《她靠万卷书在古代逆天》 第1章 刺杀里正 早秋,寅时未过,尚赫国宇宁郡。 天光即将划破黑暗。 正东镇与关西镇交界处的早点铺子内,屋内掌柜如雷的鼾声连绵不绝地响着,躺在外间的孟小鱼却依旧转辗难眠。 半年前,娘病危,急需钱医治。她四处筹钱未果,正一筹莫展之际,村里的里胥墨鱼魁便找上了门,说是镇上的里正大人周之高听闻了她家的情况,愿意先给她垫了药费让她给娘治病。 救娘要紧,她想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赶紧写几本书卖了钱还了这人情,于是接了墨鱼魁给的钱,请了大夫,抓了药,娘的病情也有了起色。谁知墨鱼魁竟反了口,非说周之高愿意给她药费,是因为她答应了去给他做妾。 明白过来上了墨鱼魁的套,她怎可依?别说是第十五房小妾,哪怕是周之高来明媒正娶她也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墨鱼魁见她不肯就范,便带了人去强抢,她抵死反抗,娘拖着病弱之躯相护,却被墨鱼魁猛地一推撞到墙上,没了呼吸。 她立时发了疯,从腰间抽出防身的匕首就要跟墨鱼魁同归于尽,墨鱼魁的随从见状操起长棍劈头盖脸扑来,眼看就要落到她身上,邻家小弟后浪大约听到了她家的动静,不知何时来了,突然冲过来,用一己之躯挡在了她前面,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时隔半年多,当时那惊怵的一幕仍历历在目。她每每闭上眼便能看到娘和后浪倒在地上的凄惨模样,还有墨鱼魁那狰狞的丑陋嘴脸。 阿渡随后赶来,当场就跟墨鱼魁打了起来,一气之下打瞎了他一只眼。 阿渡是哥哥的好友,孤儿一个,哥哥被征去修皇陵后,常常会帮她家干些体力活。 乡亲们也都陆续闻讯赶来,纷纷指责墨鱼魁凶狠。 后浪的爹田伯也闻声而来,看到已无气息的后浪差点背过气去。孟小鱼看到这个佝偻老人,只觉得心如刀绞,羞于面对。田伯丧妻多年,自己拉扯着大海和后浪两个儿子长大。三年前,大海跟孟小鱼的哥哥一样,被墨鱼魁抓去修皇陵,至今未归,而后浪又为了救她而死了,田伯怎能不伤心欲绝? 墨鱼魁看着摩拳擦掌的乡亲们,立刻换了副可怜相,矢口否认他的恶行,非说娘和后浪都是她和阿渡误杀的,他自己还被阿渡打瞎了眼。 正当现场一片混乱之际,周之高带了官差过来,二话不说便将阿渡五花大绑了,又要再去擒她,她趁乱潜到自家小渔船就往海中划,看到身后周之高和墨鱼魁带着许多人,抢了乡亲们的渔船在后头追,便干脆跳进了海中。 她潜到墨鱼魁的船底,猝不及防地用脚猛蹬船,几下便将他摇落到了海里,在海水中死死地拖住他的腿不让他的头伸出海面,没多久便把他活活淹死了。 她自幼生活在海边,不但泅水技术无人可及,而且目力过人,即便是在水中也能看清几里外游着的鱼儿,想要在海中淹死个人易如反掌。 可惜,她在海中拖住墨鱼魁的时候,船上有人用船桨猛砸她的头,把她砸得头昏目眩,不得已松了墨鱼魁游远了,直到天黑才敢上岸。 她回家后才从田伯口中得知,周之高扬言她淹死了墨鱼魁,又以为她也已葬身大海,便令人拆了她家的屋子,说是要将木头卖了赔偿墨鱼魁的家人。 周之高这厮非但害她没了娘,失去了如亲人般的后浪弟弟,抓走了如兄长般的阿渡,还害得她无家可归,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每日都想着如何将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不过,幸亏周之高以为她死了,不然她也不可能扮成个少年郎,潜伏在周府对面的彭家书肆半年之久都未被人发现。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周之高每月初二都会陪夫人王氏回娘舅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前两个月的初二,她还特意跟踪了他的马车,确定他每次都会在这间早点铺子用早膳,这才制定了今日的刺杀计划,可不能出差错。如若今天打草惊蛇,她便再也找不到机会报仇了。 里间掌柜的鼾声停了,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和走动声。 孟小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又检查了一下袖筒,确认蜡丸和匕首都还在,这才长长呼了口气,笑眯眯地跟走出来的掌柜夫妇打招呼。 掌柜媳妇举着灯,仔仔细细打量着昨晚掌柜开门让进来借宿的少年,只见他一身粗布短褐,个子瘦削高挑,墨发挽成简单的发髻,插着朴实无华的木簪,模样清秀斯文,一双水汪汪的明澈大眼使得他颇具灵气,左边眉梢坠着颗小小的朱砂痣,红艳艳的,又让整张脸显出几分俏皮来。 瞧这相貌,倒不像是个居心叵测的。 “家中实在没多余床铺,委屈你睡地上了。”掌柜媳妇赔笑道。 “比睡外面好多了。昨晚半夜来敲门,实在抱歉!叨扰两位了。” 声音低沉而略带清脆,听着倒还真有点像是尚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孟小鱼说完,手脚麻利地帮着磨豆浆、和面、擀面皮、烧火……不久后陆续有客人来吃早点,她也没闲着,端茶递水收拾碗筷,很是上心。 辰时将尽时,两辆马车停在店门口,下来一对中年夫妇和六七个随从。 孟小鱼的心顿时突突狂跳,眸中划过一抹戾气,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来人千刀万剐,但时机未到,她隐忍着抱起一叠客人吃剩的碗筷进了后厨。 “哟!里正大人和夫人来了?”掌柜的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快里面请。” 里正大人周之高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老规矩。” “好嘞!”掌柜朝着他点头哈腰过后,转头对正要消失在后厨门口的孟小鱼叫道:“快!给大人和夫人两碗热豆浆,四根油条,四个肉包子,两个茶叶蛋。” “好!”孟小鱼压低嗓音回完,匆匆进了后厨,动作利落地舀了两碗豆浆,从袖筒里掏出蜡丸,弄破后将里面的汁液倒入了其中的一个碗里,连同包子、油条和茶叶蛋一起放进盘中,然后将左肩上搭着的抹布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挡住了小半个脸,将盘子端了出去, 孟小鱼将盘子里的东西匆匆放到里正夫妇桌上,那碗被倒了汁液的豆浆则被放在了周之高面前。 她转身拿起搁在茶水柜旁的草帽戴上,径直走到掌柜前面:“掌柜的,我今儿个还得赶路,就先告辞了。” 掌柜看着眼前个子瘦削、长相清秀斯文的少年,点了点头:“好!” 就昨晚应允他借住一宿的恩情,这少年已经帮着忙活了一早上,回报已经足够。 “多谢掌柜的!”孟小鱼悄然离开。 掌柜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微拧。 他怎么记得少年昨晚好像是说要去正东镇亲戚家呢?可他所去的方向却明明是通往关西镇的。这疑问也只是在他头脑里一闪而过,他随即便又开始招呼客人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孟小鱼出现在正东镇通往关西镇的必经官道上,远远看到里正夫妇的马车朝她这边驶来,立刻将草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装作赶路的行人快步往前走。 马车嘎吱嘎吱地从她身边急速而过,眼看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周之高急急下了马车,隐蔽在路边的一丛灌木后。 有两个大汉也跟着下了车,守在路边。 孟小鱼心中一喜,右手缩进袖筒里握紧了匕首,加快脚步追了过去,刚靠近马车,便见周之高又提着裤子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准备上车。 她一急,扬声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吃坏了肚子?” 周之高闻言脚步一顿,转头狐疑地看向走近的少年。少年戴着草帽,大半个脸隐在阴暗中,看不清形状。 “家父是本地郎中。大人若觉得不舒服,要不要找家父瞧瞧?我家就在河边那棵柳树下。”孟小鱼的手指向河边,人畜无害地笑着,经过两尊罗刹似的杵在周之高两边的大汉,慢慢朝着周之高靠近。 “今日我们吃的东西都差不多,怎的就我下痢?”周之高又觉腹痛,不由得弯下腰,双手捂着肚子,脸部抽搐得将五官都挤在了一块。“我怕是走不了那么远,可否请你父亲过来此处?” “那大人可得等等,要不要我顺便抓些药熬了送过……” 话音未落,孟小鱼的匕首已迅如闪电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啊!!!”周之高哀嚎一声捂住胸口,抬眼看向目露凶光的少年,忍着痛吐出几个字:“你……你……孟——小鱼!” 两个大汉迅速反应过来,同时伸手去抓她。 孟小鱼一把将匕首从周之高胸口抽出,对着其中一个大汉划去。那人被划伤了手臂,身形一滞,反而将另一个大汉挡了一下。但很快,未受伤的大汉便再次伸手去抓她。 她吓得往后一仰,脚下不稳往后栽倒,反而躲过了大汉的一抓,人却不由得几个翻滚,滚到了路边一头吃草的牛身下,草帽和匕首都掉落在地。 牛惊得发出“哞——”的一声绵长的叫声,牛蹄乱踢,眼看着就要踩到她身上。她气都来不及喘就连滚带爬地从牛身下滚了出去,爬起来朝着不远处的宇宁河没命地跑。那是她唯一的逃生之路。 两个大汉见状,拔腿就追。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里正夫人王氏和另一辆车上的随从听到声响,掀开车帘查看,好一会儿才弄清了状况。几个随从二话不说,呼啦啦都下了车去追赶孟小鱼。 王氏吓得呆怔了好一阵子,看到周之高捂着的胸口汩汩往外冒着血,这才哭喊着叫道:“快救里正大人,救里正大人!” 追赶得慢的两个随从听到王氏的哭喊声,停下了脚步又都往周之高身边跑,另几个人却是头也不回地依旧朝着孟小鱼追去。 孟小鱼一路狂奔,眼瞧着宇宁河越来越近,双腿却似被小鬼缠住了似的沉重,越跑越慢。 身后催命似的急促脚步声和沉重喘气声越来越近,她只觉得黑白无常就在头顶飞旋,只等着她力竭之后将她拖入阎王殿。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忽而感觉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她想到靠近河岸的土地通常都多沙石,忽然灵机一动,俯身抓起一把沙石,回头对着追到眼前的大汉撒去。 “啊——臭小子!我要宰了你!”大汉用手捂住眼睛,不断地大骂。 孟小鱼没心思跟大汉对骂,继续朝着宇宁河拼命狂奔。 后面追上来的几个大汉看着被逼到了河岸的她,不由得一阵窃喜。宇宁河河水湍急,河岸也高。这个臭小子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显然在劫难逃。 孟小鱼在河岸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身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大汉们,满是汗水的脸上紧张之色突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在一个大汉的大手即将抓住她的脖子的一瞬间,忽然往后一纵身,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不久后,她将头从秋天微凉的宇宁河面探出来,顺着河水漂流而下,看着几个大汉站在河岸上面面相觑,然后离她越来越远,忽然觉得压在身上的大山瞬间崩塌,倍觉轻松愉悦。 她终于为娘和后浪报了仇,可以执行下一步计划了。但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好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平静。 “快看,水里漂的是不是个人?” 孟小鱼像具早已泡足了水的尸体,正仰面浮在河面,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出声,抬眼便看到一艘大船正逆水行来。 船上不少人闻言,纷纷靠到船头来 “就是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 “不知道,看不清楚。” “死人还是活人?” “一动不动地漂着,我看八成是个死人。” “要把他捞起来吗?” “捞,捞起来瞧瞧。” 她听着船上的嘈杂声,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来船,随后微微一摆手一蹬腿,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水中,任由船上的人一阵惊呼。 但—— 她方才最后一眼,似乎看到有个人被簇拥着走到船头来,而那人有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心中燃起一线期望,立刻改变主意,没往岸边游,而是潜到了船底。 第2章 重逢阿志 船身太大,挡住了船头所有人的脸,孟小鱼从船底探出脑袋,却只能看到有人拿着船篙不停地搅动河水,似是要将她从水中搅出来。 她只好偷偷游远点,再远点,游到一个能勉强看到船头却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只露出小半张脸,眼睛瞪得溜圆。 船头人影攒动,饶是她目力非凡,也难以在不停晃动的人群里看清每个人的脸,所幸那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正好站在最前面,身量高出别人许多,让她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那人剑眉凤目、丰神俊朗、身姿笔挺、衣袂飘飞,初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灿若星辰,又宛如谪仙下凡,让她一时间竟不敢确认是不是他。 可他左眉梢那道让人不易察觉的疤痕却与七年前一模一样。七年前,她曾帮忙擦拭过那道伤疤。那时候,他刚刚被爹爹救回来,那处还是一道刀剑划破的血痕。 可能吗?那人会是阿志哥哥吗?爹爹救过的阿志哥哥? 有他在,她是否能在船上躲些日子,等过了风头再想办法去找哥哥? 她再次潜入水中,跟着船往前游,直到夜幕降临,那船靠岸停泊,再等到夜深人静,万家灯灭,那才偷偷爬上了船,躲在船头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尽管南方的秋天并不寒冷,可晚上的风仍是清凉,吹得她直打冷颤。她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今日早上在早点铺子吃了个包子,再未进食,此刻又冷又困又饿,忍不住将整个身子蜷成了一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船舱入口,却始终没有见到阿志出来。 后半夜的风吹得有些猛烈,吹得她开始神志不清,终于没能敌得过寒冷困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喂!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正睡得迷糊,隐约觉得有人用脚踢她,便费力地睁开双眼,微微抬头。 天光破晓,晨曦落在两个眉头紧锁、满脸狐疑的年轻男子身上。 两个男子见她抬起头来,弯下腰开始仔细打量这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年”。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一身半干半湿的粗布短褐紧紧贴在身上,显得身子单薄瘦削,头发凌乱不堪地从插着木簪的发髻上散落下来,显得极为狼狈。 “你是谁?为何会在我们船上?何时上来的?”一个男子冷声问道。 孟小鱼只觉得全身发冷,身子微微颤抖,想要说自己是来找阿志的,却又忽然担心自己看错了,毕竟他俩已经七年多未曾见过,都长大了。 “八成是小偷。”男子见她不答话,开始不耐烦,“先搜搜身,再把他关起来,等会儿交到官府去。”他说完,立刻就俯身提住她的衣领,臂力惊人,竟是一下子就将她拎到了半空。 “我不是小偷,我是来找阿志的。”一听说要被搜身和交到官府,孟小鱼立刻脱口而出,想要挣脱男子的手,却终是无力。 男子动作一滞,看向另一男子:“阿志?我们船上有阿志吗?” 另一男子蹙眉沉思,旋即摇头:“没有。世子马上要出来了,先别管了,把他关起来再说。” 世子? 孟小鱼暗暗一惊。 整个宇宁郡,被封为世子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宇宁世子。他的母亲上官蓉儿是先皇上官烈彦的亲妹妹,当今皇帝上官烈锋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父亲葛宁宏是上官蓉儿的父亲上官儒亲封的异姓王,而宇宁郡正是宇宁王葛宁宏的封地。 孟小鱼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爬上了宇宁世子的船。 那阿志到底是谁?他为何会在宇宁世子的船上? 七年前,阿志被爹爹救回来时,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叫阿志,却忘了父母是谁,家住何方。爹爹多方托人打听,想查出来谁家丢了孩子,却无人知晓。四个月后,有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到了她家,将他接走了。再后来,阿志派人给她家送了些银两和书,还有一封信,在信里感谢了救命之恩,从此就再未有任何音讯。 孟小鱼记起来,她昨日在水中远远看着阿志时,他是被人簇拥着的,那一身的矜贵之气绝非他身边之人可比。 他——会不会就是宇宁世子?而阿志只是他随便说的化名? 孟小鱼正想得入神,将她拎在半空的男子却猛然将她放下,又将她的手反擒住,推着她就往舱内走,边走边跟旁边的人说:“你去找根绳子来。” 另一个人闻声而去。 “世子,我找世子。”孟小鱼笃定阿志哥哥就是宇宁世子,脱口而出。 尽管七年多未见,她仍相信,只要阿志哥哥看到她,定然还会如幼时那般疼惜她。 “找世子?”男子冷哼一声,“世子可不叫阿志。” “葛玄凯,我知道他叫葛玄凯。我习惯了叫他阿志。”尽管身体愈发的冷,精神也愈发困倦,孟小鱼仍是强打精神,没敢放弃希望。 宇宁世子名叫葛玄凯,这并非什么秘密。她潜伏在彭家书肆那半年里,看到过很多官府文书和通告,里面提过这个名字。 “你是世子什么人?”男子语气软了几分,脚上却是一刻不停,不断地推着她往里走。 “表弟,我是他表弟。”孟小鱼信口胡诌,横竖先见到人再说。 “一大早的,吵什么呢?”一个年约十八九,头束玉簪、身披锦袍、气宇轩昂的男子迎面走来,语气颇为不悦。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 “小的参见世子。”男子躬身向来人行礼,“我们在船头发现此人,他说是您的表弟,来找您的。” 孟小鱼听着两人对话,再看着被称为“世子”的来人,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寒气欲盛。 这人不是阿志。 宇宁世子葛玄凯闻言,目光如电地扫向孟小鱼,眉头拧成两道疙瘩:“表弟?本世子的表弟要么在都城,要么在南川。” 葛玄凯正说着,先前去找绳子的男子去而复返。 “绑起来!”葛玄凯冷声吩咐。 两男子二话不说,三两下就将孟小鱼绑了个结实,其中一个碰到了她的手,惊道:“世子,这小子在发热,许是病了。” 葛玄凯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瘦弱不堪,病病歪歪的人,狐疑道:“你是逃灾的?饿傻了还是烧糊涂了?连本世子的表弟都敢冒充?” 今年宇宁郡有些地方先遭水患后又遇蝗灾,已经陆续出现不少逃难的灾民。宇宁世子此次便是出来巡视灾情的。 “我找阿志。”孟小鱼收敛心神,声音根本不用刻意装便已低沉沙哑。 “我们船上有叫阿志的吗?”葛玄凯问身边的人。 众人都摇头。 先前的男子说道:“这小子一开始就说找阿志,后来又改口说找世子,还说习惯了叫您阿志,甚至声称是您表弟。一看就是个惯会扯谎的。” 葛玄凯蹙眉沉思片刻,道:“先关起来。让林大夫给他开点药,喂点吃的。待本世子回来再审!” “是。” 孟小鱼很快便被拖进了一个逼仄的房内。她身上衣服未干,又冷又饿,心中却暗自懊悔爬上了这艘船,阿志哥哥没找到,反而弄的自己被关押起来。世子看上去是要下船去办事,保不准就能看到通缉她的文告,一回来就会把她交给县衙查办。 她如此想着,便愈发后悔自己思虑不周,未曾想过爬上这艘船来就是自投罗网。她该按原来的计划做的,找个地方偷偷上岸,一路往北去找哥哥,路上写几本书挣点盘缠,终有一日她能到达皇陵。 她七岁那年,一个巨浪打翻了她家的小渔船,她和爹爹都被翻进了海里。从那以后,爹爹就再未回来,而她醒来时正躺在海滩上,第一次做了那种怪梦。在梦中,她生活在一个科技和商业都发达的世界,却因患腿疾无法上学,她梦中那个有钱的老爸便给她请了不知多少个私教,琴棋书画歌,教的都是轮椅上能干的事情。 那样的梦,她一做便是六七年,从七岁做到如今近十四岁。她不但一起成长,还能记住梦中所有读过的书,看过的剧和唱过的歌,并且练就了一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能将梦中所读的书都默写出来,随便一本就能令这世间的读书人叹为观止。就靠着这点本事,她不怕路上没有盘缠。 大夫来的时候,孟小鱼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中被人把了脉,喂了药和吃食,随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临近傍晚,她被人从地上拎起来,让她斜靠着船壁坐着。她微微睁开双眼,便看到宇宁世子葛玄凯裹挟着一身寒气半隐在阴暗中。 “孟小鱼?!”威严冷冽的声音从葛玄凯的口中发出,让人不寒而栗。 短短三个字,无需其它,孟小鱼便已明了,自己的身份已然败露。杀人偿命,更何况自己还背着两条命案,怕是很快就会被送到县衙问斩了。 只可惜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哥哥竟是毫不知情,回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伤心。还有阿渡,他为她打抱不平,至今还被关在牢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放出来的那日。田伯他家就剩他一个人了,到底还能不能活着等到大海哥回来? “我承认,都是我干的。”她还在发着烧,声音虚弱无力,嘴角噙着一抹苦笑。 都已经这样了,能抵赖吗?等到了县衙,干脆把误杀娘和后浪,以及打瞎了墨鱼魁的眼这些罪责都担了,看看能不能帮阿渡脱了罪,还他自由。 葛玄凯眸色顿变。他未曾想到,这个瘦弱的少年还真是女扮男装的孟小鱼,且毫不争辩便先承认了罪责。 “哼!不但敢女扮男装杀人,还敢冒充本世子的表弟。果然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孟小鱼本来早已放弃辩驳,却被葛玄凯这么一句话惹得怒火中烧,原本苍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可以骂她,但是穷乡僻壤却将整个渔村甚至正东镇的人都带上了,她却是不能忍的。 她强撑着一口气,冷冷地回道:“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却噎得葛玄凯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孟小鱼出生的那个偏远渔村,全村人都以打鱼为生,没几个识字的。故而他才认为这个小小的渔女缺乏教化,不但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知书达理,而且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所不干,才骂了她刁民。 未曾想这个刁民开口就是一句诗,听着文雅,却是骂得扎扎实实。 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不就是说宇宁郡这地方出了刁民,是因为宇宁为官的有问题吗?宇宁的官,最大的就是他的父王葛宁宏。 他哪里知道,孟小鱼有梦中几千年的文化加持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随便就能出口成章,哪里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半晌过后,葛玄凯悠悠说道:“你是想此刻就承认了罪责,当场签字画押,还是想让本世子将你转交宇东县衙?” 孟小鱼不想被宇东县衙的县令审判。周之高是靠着他的正妻王氏才得了里正那个肥差的。王氏是宇东县令的表亲,家族许多人都是当官的。将她转交给宇东县衙,那她不但必死无疑,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她想说,立刻签字画押,求速死,却终是无力,头往船壁一歪,闭了眼,昏睡了过去。 葛玄凯冷着脸走近她,用脚踢了踢她,见她未动,转身打开门,叫道:“来人,把她拖出去,送到宇东县衙。” 有两人应声进来,拖起昏睡中的少女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外,迎面却走来一个年约十六七的男子,身材欣长,五官明朗,青稚未落的面部线条显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刚之气,眉宇间却透着不太相符的矜贵儒雅和老成持重。 “怎么回事?”男子顿住脚步,问道。 葛玄凯闻言,抬手指着孟小鱼,说道:“管愈,你来的正好,你瞧瞧,就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你说她到底是如何在六七个护卫的保护下刺伤周之高的?还未被当场抓住?” 管愈闻言一惊:“孟小鱼?” 他刚刚也看到了通缉文告,正狐疑那个孟小鱼是否就是小鱼儿,也不等葛玄凯答话,三两步就走近小姑娘,拨开她凌乱的头发仔细审视着她。 这原是张娇俏的小脸,可此时却苍白中略显青紫之色。本该明澈灵动的双眸紧闭着,被那卷翘的睫羽和两弯柳叶眉抢了风头。最让他熟悉的是左边眉梢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红艳艳的,让整张脸显出几分俏皮来。 七年前,他被人打落海里,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么张脸。那时候这脸比如今更小,粉嘟嘟的,脸上的眼神透亮,左眉梢也缀着这么颗红艳艳的朱砂痣。 那时候,她才六岁,他九岁。 “阿志哥哥!”昏睡中的少女却在此时叫出了声,声如蚊蝇。 果然是她! 阿志哥哥?这样的称呼,此生只有一人如此叫他。 他内心有什么抽了抽,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 “小鱼儿!”他低低地唤她,抱着她就往外走。 “嗯——”孟小鱼此刻已经确信,她真的找到了阿志哥哥,心中一松,彻底昏睡过去。 第3章 大仇未报 孟小鱼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也烧了三天三夜。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就着朦胧的晨光往上看,便撞进了一个人的目光里。那目光她很熟悉,如幼时那般温暖、温润。 “小鱼儿,你醒了。”管愈心中一松,几日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感觉如何?” “好多了。”孟小鱼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风光霁月的男子,只觉得他果然是与宇宁王府关系密切之人,那气场就是与众不同。 管愈走到门口,吩咐了人将药端过来,看着小姑娘将药喝下,脸色红润了不少,眉眼也恢复了灵动,这才坐到床边,问道:“小鱼儿,你且与我说说,周之高是如何惹得你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的?”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眉宇微隆,神色肃然。 他记得七年前,小姑娘虽然也会调皮捣蛋,心地却很善良,小小年纪就知道悉心照顾受伤的他,看到她爹杀鱼都要躲起来。怎的而今竟敢杀人了? 眼泪在孟小鱼的眼眶里转着,只需一眨眼便能掉下来:“半年前,娘病重,墨鱼魁说周之高愿借钱先给娘治病。事后他又反口,说那钱是周之高送给我的,因我答应过会给他为妾。我不依,他便带着人强抢我,打死了娘和后浪,还将罪责栽赃到我头上,又抓走了阿渡,还要抓我去伏法,还拆了我家屋子。” 管愈未曾想到,这刺杀幕后竟有如此冤情,怜惜之情顿起,柔声问道:“你父亲和兄长呢?” “爹爹在六年前便已去世。”眼泪从小姑娘的眼角滑落,顺着耳畔滴落在枕头上。“哥哥三年前被周之高和墨鱼魁强征去修皇陵,至今未归,也不知是否出事了。我本打算去皇陵找找他。” 管愈伸手递给她一块帕子,想着自己离开孟家后只令人送去些书籍和银两表谢意,却再也未曾去看望过恩人,顿觉愧疚,看着瘦弱的小姑娘,终是不放心,伸手探上她的额头,确定没再发烧,这才说道:“小鱼儿,你且与我好好说说经过。” 孟小鱼将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从墨鱼魁说周之高愿帮她垫付药费到屋子被拆,边说边哭,将一块帕子擦得都能拧得出眼泪来。 “行径如此卑劣!罪该万死!”管愈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这都是周之高指使的,他和墨鱼魁本来就该死!” 管愈好不容易平复好心绪,问道:“这都半年前的事了,你这半年里都去了何处?” “镇上的彭家书肆。我当时一心想着杀了周之高,为娘和后浪报仇。可周府太大,院墙高,又有守卫,我进不去,便去了周府附近的彭家书肆,跟掌柜的说我到镇上投奔亲戚未找到,求他收留我,我可无偿帮他写书卖书,他便应了。” “你会写书?”管愈有些不敢置信。 他当年在孟家养伤时,曾拿着树枝在沙滩上教孟家阿兄写字。六岁的小鱼儿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着树枝在沙滩上画鱼。那鱼有个三角形做的身子,小圆圈做的鱼眼和月牙做的鱼尾。她说那只鱼就是她的名字“小鱼”。 他和孟家阿兄每次看她画三角鱼都只是笑笑,并未理她,两人继续在沙滩上写字。 而小鱼儿却说他们写的字没有她画的鱼好看。于是她便只画鱼,不断地画,而且每次都只画一样的三角鱼,就像初学写字的人练习写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当时觉得她并无心识字,怎的七年过后,她竟能写书了?。 “自然。不信你去彭家书肆买本《笑话集》读读,那上面的笑话可都是我写的。” 孟小鱼哪会写书。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记忆力好,将梦中读过的笑话整理成书罢了。 “故而你故意留在那处伺机刺杀周之高?”管愈暗自惊奇,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怎么竟会有如此心计? 孟小鱼点头道:“我打听到,周之高每月初二都得陪王氏回娘家,其实不过是去拜见王氏家族中一些为官的亲戚。” “是你使得周之高下痢的?” “我不过是在药店买了些巴豆熬成了汁,找机会倒进了他的豆浆里。” “然后你便于途中伺机刺了他一刀?小鱼儿,你可曾想过,你如此莽撞行事,若非遇上我,你如何保全自己?” 孟小鱼闻言,低头不语。 她本来计划好了,跳下宇宁河后,游到一个无人地段再上岸,然后女扮男装往北走,去皇陵找哥哥和大海哥。可事实说明,她的身体并不如她想象的好,若非遇到管愈,自己还活着与否还真难说。 管愈见她不语,又道:“小鱼儿,你即便有冤屈,也当报官查办,而非自己跑去杀人。” “我若报官,也就是去县衙告他。县太爷可是周之高的亲戚,如何会秉公执法?”孟小鱼自幼生活在渔村,官欺民怨的事见得多了,哪里会相信官府帮理而不帮亲? “就算如此,你一个小姑娘,又无武功傍身,怎可冒险去杀人?你报了官,若觉得县令判决不公,可再往上告到宇宁郡府。” 孟小鱼也不再争辩,记起了昏睡前葛玄凯问她的话,眸光透过犹自湿润的长睫毛定定看向管愈:“世子怎会任由你救了我?” 管愈看着泪痕未干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叹:“我跟世子说你爹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当中必有冤情,请他封了所有见过你的人之口,一切等你醒来再说。对外只说你是我表弟,知道我跟世子出来巡视灾情,便偷偷从家中跑出来找我,却在路上生病耽误了行程,前几天才找到归途中的我们。” 孟小鱼心下稍安,终于确信阿志哥哥还是如幼时那般疼她的。 管愈又道:“如今整个宇宁东部都贴满了通缉你的通告,你此时定是不能出这条船的,总得等过了风头再说。我即刻便去跟世子说明缘由,看他能否帮个忙让宇东县衙撤了通缉令。” 他未曾好好报答过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这姑娘就在自己身边,再不照看着点他于心何安? 可他这话却让孟小鱼惊讶不已。自己背了两条人命还能被撤去通缉令,逃过刑罚?看来这世子也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她愈发觉得自己未曾去县衙告周之高乃正确之举。 管愈起身就走。 不久后,一个小婢女端了吃食过来,刚伺候完孟小鱼吃了东西,管愈便去而复返。 “世子说了,此事他会着人调查。若周之高和墨鱼魁果如你所言,他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管愈这话让孟小鱼脸色大变:“什么叫将他们绳之以法?他们难道都未死?” “世子适才得到的消息,周之高被你刺了一刀,已卧床不起,不死大约也得躺上几个月。当日墨鱼魁呛进了不少水,差点死了,后来又被救了回来。也幸而你并未将人真的都弄死,否则怕是世子也帮不了你。” “两人居然都未死,我定要再去杀了他们!” 小姑娘突然变了脸,字字掷地有声,虽然眼眶通红,眼底却藏着桀骜不驯的光,通身都透着一股与她的身份和年龄不符的倨傲之气。 她只恨不得变成孙猴子,去天庭找玉帝老儿理论理论,为何好人活不久,祸害遗千年? “小鱼儿,你一个姑娘家,怎可再如此莽撞行事?”管愈又是着急又是担忧,忍不住训斥起来,“你不信宇东县令也罢,可如今世子已同意帮你出面了,你还想如何?不管你有何冤屈,所作所为总得在法理之中。” 孟小鱼未答话,眸中噙泪,透过窗子,看向窗外的宇宁河。 这船是逆流而上的,她只需再次跳入河中,让水流把她带到下游就能回到正东镇,但她不会说出口。她知道,阿志哥哥定然不会同意她这般做。 管愈将小姑娘满脸的委屈与不甘纳入眼里,神情变得凝重:“而今宇宁东部到处是你的通缉令,你当你还能如从前那般潜伏起来伺机杀人?即便能,你还真以为就你这身板儿能再次杀到他们?杀了又如何?以你自己的命相抵?你可想过你兄长知道后会如何感受?” 孟小鱼闻言,眸光立刻黯淡了下去,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她此刻若是游回正东镇,怕是一上岸便会被人认出来。 她立刻便打消了跳河的想法,问道:“我把周之高刺伤了,世子可会抓我去坐监?” “如今知道怕了?”管愈以为自己终于把她说服,放下心来。 孟小鱼是怕了,不是怕坐监,而是怕自己坐监后就再也找不到机会复仇。她花了半年时间谋划的刺杀,竟是徒劳。到底是她太没用,还是老天太瞎? 管愈见她不语,又道:“你既未曾真把人杀死,世子大约也不会再追究了。他压根不认识周之高和墨鱼魁,而我毕竟自幼与他一起长大,多少总得给我点面子。” 难怪管愈跟葛玄凯关系如此好,原来他俩竟是自幼便相识的。 可孟小鱼又暗自担心起来,即便世子不送她去县衙受审,通缉令还在,周之高也还活着,定然会继续缉拿她,她还得继续逃亡。 她讷讷问道:“若世子查明了真相,宇东县可会不再缉拿我?” “你刺伤了人,不管因何缘由,多少都得担些罪名。不过,三日前,几乎整船人都见到有具尸首浮在河面,待我们的船靠近,船篙搅动了河水,尸首便被水流带入了河底不见了踪迹。世子方才也跟船上的人说了,那沉入河底的尸首便是刺伤周之高之人。” 如若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死,自然就不会再缉拿她,可孟小鱼却仍是担心。周之高之前以为她淹死在海里,而今怕是不会轻易相信她淹死在河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宇宁河不比大海,总该被人找到尸体才有说服力。 “周之高不会信我已命丧宇宁河的。”她语气坚定。 “刺杀朝廷官吏可非小罪,若世子不帮忙,船上的人也不作证,通缉令是不可能撤掉的。世子已派人将你已于河中溺亡之事告知县衙,让他们撤了通缉你的文告。至于周之高,他自己尚躺在床上,世子又已令人查你的事情,他怕是会自顾不暇。” 如若周里正和墨鱼魁会被问斩,孟小鱼倒不介意他们是如何死的。可她却是不太信葛玄凯真能帮她伸冤。阿渡已经被抓入狱半年,也不知有没有被屈打成招担了误杀娘和后浪的罪名。如果他认了罪,墨鱼魁又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责,怕是世子也拿他没办法。而周之高则更容易为自己开脱,他定会否认自己曾逼她为妾。 但孟小鱼知道通缉令会被撤掉,周之高一时间也无法寻她,心便稍稍安定下来。 只要自己还有自由,便能想到办法。此可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如何报还得再想法子。 第4章 管愈身世 孟小鱼整日里躲在船上,除了看书便是筹划着如何方能报仇雪恨,如何挣足路费去找哥哥。 这几日她也想通了,自己既然没有武功,亲自跑去杀周之高确实莽撞,若非遇到管愈,她没有发热病死,也说不定早被抓关进了大牢。 再说周之高并非寻常里正,整个正东镇的事他都管着,有权有势,又有个防范严密的府苑,她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怕是再难寻着机会杀他。墨鱼魁也非省油的灯,若还怀疑她还活着,必定也会多方防范。 可如若她有很多钱的话,要报这个仇又何需她亲自动手?不是有句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故而,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无论是报仇还是找哥哥,她都需要钱。 她如今最需要做的,便是想办法挣钱。 这一日,管愈跟她说道:“我跟世子说了,你既识文断字,不如随我们一起回宇宁王府,你做我的书童,也方便我照顾你。不过整船人都知道你是我表弟,周之高的事未彻底了结前,你还得继续着男装。”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行。她总得先想办法挣点本钱才能用钱生钱。 于是,她点头同意,又问道:“做你的书童可有月俸?” “你想要多少?”管愈不动声色地问道。 “很多很多,不过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你多少总得给我一点?不然谁愿意做你的书童呢?” 胆敢跟宇宁护卫军统领讨价还价地要月俸,这丫头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管愈肃然的脸不由得挂了三分笑意:“按王府的规定,书童当是每月十文,既然你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我便每月给你十五文。” 孟小鱼觉得这比在彭家书肆写书好多了。那时候,书肆的彭掌柜也就给了她吃住的地方,直到后来《笑话集》销量可喜,他才偶尔给她五文钱零花。于是,她点头同意,又问道:“阿志哥哥,你为何住在宇宁王府?你不是有自己的家吗?” 管愈面容顿时变得悲戚:“我爹原是宇宁王爷的贴身护卫,我九岁那年,爹为了保护王爷的义子不幸身亡,王爷和公主可怜我,便让我一直待在王府。” 孟小鱼不由得心中一阵唏嘘,问道:“那是我爹爹救你的那年?” “正是。当年王爷和蓉公主一家子坐着船沿着宇宁河而下,我和爹也随行。一日船靠岸后,王爷去巡视小镇,公主便带着我们几个在一条街上闲逛。谁知几个刺客冲上来就砍,我爹起初顾着护住公主,后来才发现刺客竟是冲着王爷的义子去的。” 管愈口中的蓉公主便是上官蓉儿,也就是宇宁王妃,可大家都习惯了叫她公主。 “王爷的义子当时多大?”孟小鱼忍不住问了一句。 “与我年岁相仿,九岁。” “一个九岁的小儿,能得罪谁?且身上也不会有值钱的物件。” “这正是奇怪之处,我至今尚未想明白。王爷的义子当时吓得跳上一匹马便跑,刺客便呼啦啦都朝着他追去。爹见状也跳上马去追。我当时年幼无知,见爹追赶那些刺客,也跳上马跟着追过去,直追到海边,方看到十几个蒙面刺客围攻爹和王爷的义子,一急之下拿着剑就去帮忙,不幸被打落海里。” “那你爹也被打落海里了?” 孟小鱼想起她六岁那年,九岁的管愈被爹爹从海里救回来时,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一个月后才能勉强下床。 “我后来听闻,王爷带着人赶到时,他的义子已被杀身亡,我爹在跟他们拼杀中受了重伤,没几日便去了。”悲戚和愤恨从管愈的眼里划过,语气清清冷冷。 孟小鱼凝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问道:“你在我家时,其实并未忘记父母和自家的地址,而是怕被刺客发现了你还活着,故而不敢说实话?” 管愈颔首应道:“我当时并不知谁要刺杀王爷的义子,也不知我爹是否还活着,故而不敢说出实情。” “我记得你离开我家时,那个来接你的人说他是你爹,难道他竟不是?” 管愈双目含悲,满脸伤痛之色:“那是王爷派来的人。我爹那时已不在人世。” 孟小鱼闻言想起自己的父亲来。管愈九岁丧父,她七岁丧父,算不算同病相怜? 管愈的思绪渐渐飞向了某段尘封的岁月,幽幽说道:“我从四岁起就做了世子的伴读,王爷和公主一直都很照顾我。我爹去世后,王爷便派人到处打听我的下落,最后把我接回王府,让我继续做世子伴读。” “世子如今还需要伴读?” “如今自然不需,我而今是宇宁护卫军统领。” 孟小鱼着实惊讶了一番,想不到爹爹当年从海里捞上来了一只死耗子,而今竟撞进了她这只快饿死的瞎猫嘴里。 宇宁护卫军统领,不就是宇宁郡最大的军总司令吗?那她如果好好抱抱这条大腿,他是不是就可以从护卫军里随便找几个人,去把墨鱼魁和周之高结果了? 她眸底藏着狡黠的光,笑眯眯地试探:“阿志哥哥,那若我做你的书童,你可会派护卫保护我?” 管愈狐疑道:“你需要保护?有人要害你?” “呃——”孟小鱼有些心虚,“我不过想试试有护卫的感觉罢了,书中说的很多贵女都有护卫保护,有些护卫只在暗处保护,称为暗卫。” 管愈神色微动:“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打何主意?你想让我的护卫帮你去杀人?我看你还是早断了这种心思为好。王爷和世子一直推崇以德治天下,断不会同意让我的人去帮你报私仇。你的冤屈,世子已着人去查办,定对恶人做依法惩治。” 少女眼底的光瞬间消失。 感觉这条大腿不太好抱,她满脸失望地回道:“自古官官相护,世子又非自己去查,我脑袋里水漫金山了才会信官府会帮我伸冤。” “金山是何处?”管愈蹙眉问道。 “呃——金山就是金子堆积的山,很高,在极西之地。我也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孟小鱼信口胡诌。 “那水漫金山又是何意?” 孟小鱼心中默哀,都怪自己嘴贱,非要说个梦里才能说的话。 “脑袋里水漫金山就是脑袋里被水淹了之意。你想想,你脑袋里进水了会如何?”小姑娘此时已完全放松了心情,嘟着嘴伸手戳管愈的脑门,“会傻,傻知道吗?我傻了才信县衙会帮我伸冤。” 管愈若有所思,良久说道:“你与我说过,周之高的夫人跟宇东县令是亲戚,为免县令徇私,世子已另派他人去查。” “我怎知那个他人与宇东县令或周之高有何关系?阿志哥哥,也就你这种从小衣食无忧又自认为有理能走遍天下的人才会觉得官府能替贫苦百姓伸冤,横竖我是不信的。” “小鱼儿,你如今怎的如此不相信人呢?你宛若刺猬一般,动则竖起全身的刺,见谁扎谁。”管愈只觉无奈。 孟小鱼闻言一愣,也不多做争辩,岔开话题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你娘呢?” “我未曾见过娘,听闻她生我时因血崩去世了。王爷曾赐了爹爹一处宅子,然我自四岁起便住进了王府,我家那宅子便一直空着,留着几个下人照看着,我却很少回去。” 孟小鱼又觉得管愈比她更可怜了,她娘至少陪了她十三年,而管愈却连娘的面都未曾见过,便赶紧安慰道:“你如今如此有出息,你爹娘泉下有知,定会开心。” 管愈顺着她的话,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鱼儿,父母对儿女的最大的期盼都是平安。” 孟小鱼:“……” “今晚船泊之地名集里镇。此处的夜市极为热闹,世子但凡经过此镇,必然要去夜市逛逛,你随我们一起去!” 孟小鱼毕竟年龄小,本性也贪玩,听了便有几分雀跃,可转眼又收了喜色,心想通缉令刚撤了,而自己又是个女子,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晚上跟着男人出去似乎不太合适。 管愈看出了她的担心,说道:“集里镇在宇宁郡中部,与正东镇归属不同的县,通缉你的通告并未贴到此处来。况且,你一身男儿装扮,横竖也无人知你是个女子,你只管跟着我走,没人敢为难你。” 孟小鱼这才放下心来,嬉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他便走。 两人走到船头时,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孟小鱼怯怯地跟在管愈身后,抬头望了望夜空。星稀月朗,微风拂过,让她倍觉神清气爽。 宇宁世子葛玄凯气定神闲地从船舱走了出来,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走。上次是在哪家店吃的烤羊肉来着?今日可得再去尝尝。” 于是,一众人便都随着他下了船,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前走。 管愈总是不离不弃地走在葛玄凯旁边,孟小鱼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葛玄凯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回头瞥了孟小鱼一眼,问道:“管愈,你这表——弟——叫啥名字?” 他将“表”字拖得老长,“弟”字说得极重,眼神意味不明地直往孟小鱼身上瞟,瞟得她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幸好一路上月光映得树影斑驳,除了离她最近的管愈,也没人看清她脸上的红晕。 “呃——小——”管愈未料到葛玄凯会如此问,习惯性地想说“小鱼儿”,但他又想到众人皆知刺伤了周之高的人叫“孟小鱼”,他要说“小鱼儿”势必会引人怀疑,故而吞吞吐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小宇。”孟小鱼接过他的话,对着葛玄凯行礼,“‘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小人何宇见过世子爷。”此刻若让人知道她叫孟小鱼,简直就是作死。 “哦——”葛玄凯似笑非笑,与当日审判她时的神情完全不同,“你这名字竟有出处?‘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何宇——小宇——有趣,有趣!” 孟小鱼被他的话和神情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心中不由得好一阵后悔。不该跟着管愈出来的。 管愈见她浑身不自在,淡然说道:“世子,小宇性子顽劣,所做之事经常让人啼笑皆非,不过他这会儿身子尚未好全,世子莫笑了,再笑他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葛玄凯闻言敛了笑容,也不再理会孟小鱼,抬头望了望天,又遥指着远处说道:“风轻气爽秋月明,集里夜市到三更。走!” 孟小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树上和屋檐竟影影绰绰地挂满了灯笼,红的、绿的、黄的、紫的……远远看着,竟似朵朵盛开的鲜花争奇斗艳,将这河边的夜晚点缀得无比浪漫温馨。 她跟在管愈身后滴溜着两眼打量着四周,只见两排屋舍沿街而建,一排依山一排傍水。每间屋舍都是店铺,酒馆、面馆、饭馆、棋社、杂货铺应有尽有,一派繁荣热闹之象。她突然便脑洞大开。此处人流量如此大,如若自己能在这里经营一间铺面或打理一间书肆,那会不会财源滚滚而来? 未几,一众人等已经说说笑笑来到了一家羊肉馆。 男人的世界,诗酒刀剑。葛玄凯自然要了不少酒,吆喝着众人掷色子赌点数罚酒。 孟小鱼偷偷拉了拉管愈的袖子,低声说道:“阿志哥哥,我没喝过酒。” 谁知这话却被葛玄凯听到了,他扫了一眼管愈和孟小鱼,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大声说道:“谁也不许扫兴!大——男——人——还怕喝酒?” 他将“大男人”说得又慢又大声,笑容狡黠又放肆。 管愈看了眼生无可恋的孟小鱼,说道:“世子,属下的表弟大病初愈,不适合饮酒,他的罚属下帮他认了。” 谁知葛玄凯却道:“不许代罚。何宇,你若输了,便唱首歌如何?” 孟小鱼只觉得愈涌愈烈的悔意流向四肢百骸,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遁走。 她不是不会唱歌。相反的,她很会唱。她在梦中学会了唱很多类型的歌,唯独唱不出男声来。可她如今一副男儿装扮,唱歌的时候却清灵婉转,不就摆明了告诉别人她是个女子? 她恨恨地想,葛玄凯这是变着法儿戏弄她,不由得憋得满脸通红,却只能装出一副讪讪然的模样,故意嘶哑着嗓子回道:“世子爷,小人不会唱歌。不如小人给大家讲笑话?” 她会讲笑话,很多笑话。 管愈:“…” “讲笑话?”葛玄凯审视着孟小鱼,笃定她讲不出什么好笑话,“也行。若是讲完引不起笑声,依旧罚酒一杯。” 于是,孟小鱼输了时,果真开始讲笑话—— 兄弟二人攒钱买了一双靴,其兄每日穿着外出不肯让其弟。弟恼之,待入夜其兄安睡后,起而穿靴,行走、跑跳、踢踩、踏水,暗忖为物尽其用,几晚下来,靴烂。其兄道:“我二人再攒钱买之。”其弟道:“买靴误睡。” 众人爆笑出声,连连鼓掌称赞,只盼望着下一轮她继续输,也好多听几个笑话。管愈和葛玄凯看向孟小鱼的神色也都变得复杂起来。 第5章 浅听军务 孟小鱼睡到次日午后方醒,醒来后拿着书看了半晌,只觉得自己饿得快发晕了,只好自己走出门去找点吃的。 很快,她便在船头找到了管愈和葛玄凯,两人正激烈讨论着什么,前面的案几上摆着茶盏和几样瓜果点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时,管愈却朝她招手示意道:“我们已用过膳了。我看你睡得香,便交待了下人莫要吵醒你。”他拿起一个点心塞到她手上,“这些点心你先吃着。” 葛玄凯剜了他一眼:“你说的可是怕路上泊船不便,担心本世子饿着,故而要多买些带回来的。” “世子不是撑得慌吗?该让给饿着的人吃。”管愈笑容狡黠。 葛玄凯拿起一串葡萄塞进孟小鱼手里:“呶,你表哥心疼着你呢,随便吃!” “多谢世子爷和——表哥。”孟小鱼也不客气,一口点心一口葡萄地边吃边赏风景。 葛玄凯呷了口茶,肃然道:“何宇,当年皇上要宇宁郡送两千人去帮忙修皇陵,分到正东镇的也就两百人不到。我父王有令,说了家中独子者不征,唯一劳力者不征,残疾者不征,失心疯者不征。既然令尊已逝,令兄便是家中唯一劳力者,当在免征之列。周之高令墨鱼魁强征你兄长去修皇陵,定是未曾执行父王的命令。此事,本世子定会派人核查。” 孟小鱼本以为这世子爷就会吓唬人或者逗趣揶揄,听得这一本正经的话,顿觉受宠若惊,赶紧恭谨回道:“小人谢过世子爷!让世子爷费心了。” 葛玄凯也不再理她,头转向管愈:“你继续说,西岭调集了近两万兵马在靠近赫西的边界操练,他们意欲何为?”他的神情变得凝重,完全没有了头日里的那种纨绔子弟的模样。 “属下认为应该是冲着睦加城去的。” 葛玄凯微微颔首:“有可能。” 孟小鱼对他们谈论军事不感兴趣,兀自吃着东西,又觉得渴,自己斟了盏茶来喝。 管愈说道:“一百多年前,创世皇打下尚赫这片江山时,顺道收复了前朝失地睦加城。虽然当时睦加城已被西岭占领了上百年,但却称不上城,那处并未有如今的城池屋舍,遍地荒草,人烟稀少,加之睦加城离西岭都城远,故而西岭对丢失那片土地也不甚痛心。然,如今近百年过去了,睦加城却成了尚赫与西岭的通商必经之地,商业繁荣,人丁兴旺。西岭国王定是眼红了,想再次抢占此城。” “西岭要强占睦加城,必得过重兵把守的西北关,且睦加城也有三千守城卫士。西北关和睦加城的军士与西岭两万兵马比起来,军力不相上下,怕是会两败俱伤。” “属下听闻两年前,西北关守将穆老将军病故,其子穆凌志接任守关大将。那个穆凌志勇猛有余,智谋却不足。而睦加城郡守齐怀远虽饱读兵书,却也只是个纸上谈兵之辈,去年有几个西岭国的强盗假扮成商人在睦加城抢劫了数十日,穆凌志和齐怀远都拿他们毫无办法,最后让他们满载而归,扬长而去了。” “嗯,如此说来,西北关和睦加城都岌岌可危。我皇帝舅舅该要着急了。睦加城在前朝之前本就属于尚赫,西岭国王却在他们国内煽动民心,造谣说睦加城本属西岭,但被尚赫国侵占了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据史书记载,三千年前,天下四分五裂,数不胜数的小国此消彼长,无一成气候者。有一武姓部落在诸国混乱中悄然兴起,金戈铁马横扫南北数万里,直打到东南只剩浩渺大海,北面唯余万里冰川,西部巍峨山脉连绵不绝。武姓部落以为终于打下了整个天下,遂称帝、建都、定国,成为史上第一个帝国,史称大盛帝国。 大盛帝国一统天下六百年,平息了无数内乱叛军,却最终输给了天灾,被一分为五——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尚赫。如今,两千多年过去了,此五国仍是书同文,车同轨,衣同衽,但五国子民已然知晓在西岭之西天更大,地更广,国更多,天下之大,远不是几代帝王可打下来的。于是,五国之间默然达成共识,无人再有称霸天下之野心。 但五国之间虽表象太平,边界纷争和外交摩擦却从来不断,疆土与国力之争时而激烈澎湃,时而暗潮汹涌。 葛玄凯和管愈所说的睦加城自大盛帝国灭亡后便一直属于尚赫。前朝中期,尚赫皇族顾着争权夺位,无人愿意带兵护国,西岭便趁机夺走了睦加城。本朝创世皇打下尚赫这片江山时,顺便从西岭国夺回了睦加城。 故而要将这睦加城追本溯源,尚赫便自然会算到大盛帝国灭亡时,那时这座城属于尚赫的;而西岭则只会算到前朝中期,那时这城是西岭的。 这些史料,在场的三人都非常清楚。虽然西北关和睦加城在尚赫国西北部,而宇宁郡在尚赫国南部,但宇宁的西南关却也是通向西岭的,葛玄凯和管愈又担着守护宇宁郡之责,故而对西岭的军事动机甚为关心。 可孟小鱼却不同,她生在偏远渔村,邻里间少有识字的。而她知道这些只因她在正东镇彭家书肆待过半年,将店内的书都看得个七七八八,故而也了解这些史料,可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还是如何挣钱,如何去找哥哥和田大海,如何为娘和后浪报仇,如何救出阿渡。 管愈说道:“如今尚赫国内,但凡读过几本史书的,大多都了解睦加城历史,然西岭有意误导百姓,甚至派人于睦加城内散播谣言。属下还听闻,西岭国内甚至谣传当今皇上之帝位乃杀兄弑侄而得,又言皇上凶狠残暴,鱼肉百姓。” 孟小鱼听者本无意,可此时却不由得狐疑起来,觉得西岭国造谣也非无中生有。 尚赫百姓都知道,上任皇帝上官烈彦是当今皇帝上官烈锋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年上官烈彦御驾亲征被北翌俘获时,膝下唯有一个四岁的庶子,被朝中重臣推举做了摄政王。上官烈彦同父异母的兄长上官烈锋当时是抚军大将军,在这种情况下便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辅政大将军。 四年后,被俘的皇帝上官烈彦归国,却无心政务,久不上朝,一年后病故。时年九岁的摄政王也鬼使神差地染了一场怪病,不久后也不治身亡。随后,原为辅政大将军的上官烈锋被众臣推举即位。 一个庶出的哥哥接了嫡出弟弟的皇位,这也难怪西岭国会拿此做文章,散布谣言说上官烈锋之帝位乃杀兄弑侄而得。 “这西岭着实可恶!”葛玄凯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一时间茶水四溅,“当今皇上和先皇都是本世子的舅舅,孰是孰非还轮不到他国置喙。” 葛玄凯说得没错,先皇上官烈彦是他的亲舅舅。而当今皇上上官烈锋虽与他母亲同父异母,却也是他舅舅。舅舅家的家务事虽然也是尚赫的国事,但也确实轮不到他国品头论足、散播谣言、动摇民心。但这个他国如果是别有用心的敌国,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世子所言极是。”管愈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极其冷静。 “西北关我管不了,可西南关却是归我父王管的,西岭人就在赫西以西操练,目的在西北关还是西南关还难说。你可得交代夏将军给我把西南关守好了,若西岭胆敢冒犯,便让他们有去无回!”葛玄凯声音清朗,字字掷地。 “世子放心,属下上月视察过西南关,那里的夏将军可是名守关好将,关墙建得坚固,还日日练兵,风雨无阻,西岭国定不敢侵犯。” “你再调三千军士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是。” “那里粮草可充足?交待郡守,西南关的粮草若有短缺,我定拿他的项上人头来顶。” “世子放心,夏将军可不是名好惹的主,若发现粮草短缺了,定会告到王爷那里去。” “那就好。再饿也不能饿守关将士。” 葛玄凯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今年是宇宁郡的灾年,难民只会越来越多。 心不在焉的孟小鱼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听到此处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感慨了一番,暗忖这宇宁世子也不光会奚落人和吃喝玩乐,对宇宁事务也颇为上心。 她已经吃饱喝足,对两人所谈之事早无兴致,便准备转身回房,却又听得葛玄凯道:“即刻便进城了,礼物可准备好了?” “是。”管愈打开手里的盒子。“给公主殿下的娄记凤霞锦缎,王爷的左家药堂风湿膏,世子妃的鲛珠项链…” “鲛珠?”葛玄凯哈哈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你也信?试问这世间谁见过鲛人?管愈,你八成被骗了。” 孟小鱼在梦中有一条鲛珠项链,爸爸说是妈妈留给她的,她每天都戴在脖子上。故而,她听到管愈和葛玄凯的对话,便好奇地看向管愈手中的项链,发现每颗珍珠都呈略圆的水滴型,光洁透亮,全部一样的大小和色泽,毫无瑕疵,跟她梦中的项链几乎一模一样。 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与她无关的事,她也懒得插嘴多事。 管愈答道:“这个属下不知,不过属下看这珠子着实漂亮,便没管真假买了来。” 葛玄凯拿起项链端详了一番:“看着质地倒是不错,我便跟世子妃说是鲛珠,横竖只需她信就成。” “这是给若兰妹妹的灵香凝露,用东昌国特有的灵香草熬制而成。”管愈拿出一个银制小瓶,“女子在手腕上或发际间滴上一滴就能香气怡人,三日不绝。” 他所提的若兰妹妹便是葛玄凯的妹妹,宇宁郡主葛若兰,葛玄凯也没其他兄弟姐妹,故而对自己的妹妹便总是呵护备至。 孟小鱼闻言,便猜想那灵香凝露应该就是她梦境里的香水了。可惜她在梦中不但是个患了腿疾的女孩,鼻子还天生辨别不出任何气味。她梦中的爸爸为她遍寻名医,得到的结论是她没有嗅神经,无法治愈。 她认为没有嗅神经只是她梦境里的情况,她本人是一定有嗅神经的,因为她七岁前闻过很多气味,例如饭菜的香味,汗臭味,花香味,最多的是鱼腥味。然而七岁时的那个大浪不但带走了她爹,似乎还带走了她的嗅神经,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闻到过任何气味,甚至连以前闻过的气味也忘了。 第6章 宇宁王府 孟小鱼跟着众人下船后走回宇宁王府时,王府一家子早已在大厅等候了。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心中未免有点忐忑,也没敢紧跟着管愈,只是混在一堆的护卫随从当中,偷偷打量着周围的情况,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宇宁王葛宁宏已年过四十,举手投足很是成熟稳重,眉宇间自带气魄,虽不怒而自威。 孟小鱼听管愈说过,宇宁王夫妇的感情极好,虽已成婚二十年,葛宁宏却一直未纳妾,连个暖床丫头都没有。她对葛宁宏便生出了几分敬意和好感,毕竟在尚赫这种男尊女卑的国度,如葛宁宏这般拥有权势却只与一人相守一辈子的凤毛麟角。 宇宁王妃上官蓉儿与宇宁王葛宁宏年龄相仿,皮肤和身材都保养得极好,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但她的左眼呆滞无神,眼角还有一道很浅的疤痕,显然已经失明,且是后天受伤而致。 孟小鱼心中不禁暗自惋惜起来。上官蓉儿贵为公主和王妃,也不知道还能有何人何事能让她遭此不幸。 她又偷眼去打量世子妃,只见她容颜清丽,端庄娴雅,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笑意盈盈间两眼时不时地看向葛玄凯,含羞带怯又满含期待,真真把她看得心一颤一颤的。她终于在这世间见到了真正的情意绵绵。 站在上官蓉儿旁边的小姑娘便是宇宁郡主葛若兰。她和孟小鱼年级相仿,一身鹅黄裙衫,头戴银钗,脚穿一双缎面荷花绣鞋,面似娇花,肤若凝脂,眉眼含笑,顾盼生辉,任谁一看就知这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门千金。 孟小鱼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男装,粗布短褐、黑布鞋,一个如假包换的下等人打扮,不由得便自惭形秽起来。 就在她偷偷打量王府众人的当口,葛玄凯已给自己的亲人送上了礼物,喜得众人眉开眼笑。大厅中一派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之象。 葛若兰走到管愈身边,笑盈盈地问道:“愈哥哥,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声若莺啼,清灵婉转。 “呃——这个——”管愈吞吞吐吐答不上来。 “你不会是没给我带礼物?”粉嘟嘟的小嘴一翘,杏眼一横,那白里透红的小脸便添了几分娇蛮,反倒使得她看上去更可爱了。 孟小鱼的心无端端地抽动了几下,自己和葛若兰虽年岁相仿,可怎么觉得自己的心态却跟这个郡主差了一轮不止呢? 葛玄凯握拳掩嘴,在一旁偷笑。 “兰儿,愈儿此次是跟你哥哥出去办事,又非游山玩水,哪有闲工夫给你买礼物?”上官蓉儿看出了管愈的尴尬,赶紧开口解围。 “那哥哥怎的便有闲工夫买礼物了?”葛若兰不依不饶。 葛玄凯干脆将阴恻恻的偷笑变成公然的坏笑,笑得嘴都快裂到耳朵那里了:“呃——若兰,不管多忙,哥哥我定然会挤出时间来给你买礼物的,这可代表你在我心中的份量。” 他边说边斜睨着管愈,戏谑之意十分明显。 葛若兰看着笑得恣意的哥哥,毫不领情地回道:“哼!你当我不知道呢?定是你让愈哥哥办了太多差事忙不过来了。你欺负愈哥哥还拿话来挤兑他,真是太坏了。” “哎,你可真不识好歹!你可搞清楚了到底是谁送了你礼物谁未送?” “我搞得很清楚,就是你欺负愈哥哥。”葛若兰边说边深情款款地往管愈那边看,“愈哥哥你说是不是?” “若兰妹妹所言极是。”管愈面不改色地答道。 孟小鱼立刻总结了一条管愈的特征:他远没有表面那般纯良,如假包换的腹黑男一枚。 葛若兰瞬间笑逐颜开:“喏,哥哥你听见没?愈哥哥都承认了。” “好了好了!”宇宁王葛宁宏制止了兄妹俩的斗嘴,“兰儿你先回房,我跟你哥有事要议。” 葛若兰翘起嘴,端的一副怀春少女的娇羞不舍模样,极不情愿地走了。 “其他人也都散了。”葛宁宏又道,“凯儿和愈儿留下。” 于是,众人纷纷离开大厅。 孟小鱼跟着大家走了出去,两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该何去何从。她是跟着管愈而来的。如今他被留在了大厅,她便没了去处。 她正犹豫着,管愈的贴身护卫褐樟过来说道:“何公子,请随小的来。公子吩咐了让小的领何公子去房间。” 管愈有青松、翠柏、褐樟、紫楠四个贴身护卫,这次出行,他只带了褐樟和紫楠,因而这个褐樟孟小鱼是识得的。 孟小鱼见褐樟对她颇为恭敬有礼,便觉得有些讪然。 她自幼生活的盐边渔村住的都是穷家小户。因为穷,谁家都雇不起小厮婢女,更何论护卫。如此一来,邻里间关系倒也融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男女之别也分得不如别处那么清楚。再说,她梦境中更是没有等级观念、男女之别。故而她只当褐樟跟自己一样是平等的。 若真要论起来,贴身护卫和书童的地位到底哪个更高她也分不清楚。 她边走边回道:“多谢褐樟!以后你就叫我小宇,我们同在我表兄手下当差,不用如此见外。” 孟小鱼未曾想到的是,她虽是书童,可管愈却对外宣称她是他表弟。更何况褐樟乃奴籍,比起她这种平民来说等级是低了一等的。 褐樟见孟小鱼如此客气地谢他,态度亲和,声音绵软,便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看去,更觉得这个何宇过于瘦弱纤细,那张小脸白皙稚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灵活地打量着周围,看着倒也像是个顽性未收的稚气少年,只是那模样过于阴柔。不过在集里夜市时,他听这小公子讲过几个笑话,妙趣横生。看得出来此人还是读过几本书的,做个书童倒是合适。 他自幼跟在管愈身边,从不知道他家公子还有一个这样的表弟,更何况这何宇竟像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落到了船上,心中便生出几分疑惑来。但他毕竟只是个奴籍护卫,这话便只能埋在自己的肚子里,根本不敢表露出来。 孟小鱼的房间很干净雅致,管愈还给她配了个叫秋菊的婢女。 她不禁心中暗笑起来,只觉得这样的生活跟盐边渔村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管愈是给宇宁王府当差的,可他不但有贴身护卫,居然还给他的书童配了婢女。 管愈一回到宇宁城似乎就变得异乎寻常地忙。孟小鱼好多天里都未曾见过他。 她倒也能自得其乐,借着管愈书童之名,在他书房里一阵乱翻,将书橱中未曾读过的书都读了个遍,读完后又觉无聊,却怕被人认出女子身份,不敢在王府内乱逛,便又开始盘算起挣钱的事来。既然她需要很多很多钱,自然不能光靠管愈给她的十五文的月俸。 于是,她开始走出王府,在宇宁城内随意闲逛。几日过后,她出现在了宇宁城最大的书肆“静心书斋”内。 她在书肆内转了一圈,敏锐地打量了一番店内的书,走到书斋掌柜前,淡然一笑:“掌柜的,我看您这书斋内经史子集居多。可这些书城里的读书人要么都读过,要么不爱读,来此买书多是迫不得已而非真心喜欢。若您能多拿些奇文异志出来卖,那喜欢来书斋的人自然就多,您生意必定日日红火。” “静心书斋”的掌柜姓赵,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头脑灵活,精明能干。 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番,只见他穿着普通,模样清秀斯文,一双水汪汪的明澈大眼使得他颇具灵气,立刻就认为这不过是个尚处叛逆期的孩子,自以为识得几个字便可指点江山。 他不由得露出几分不屑和冷漠,淡然回道:“你说得轻巧。我倒是想卖这种书呢,可总得有人写才有得卖不是?如今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当个达官贵人的门客,将来好被举荐为官,步步高升?这世道,下笔成文、出口成章的才子不少,但个个都琢磨着如何展示治国安民、文韬武略之才来讨主公和皇上欢喜,偶有不为这些而写的,也就好个吟诗作赋、哗众取宠罢了。有几人愿意浪费大好时光写奇闻异志?” 孟小鱼闻言不但不恼,反而心底乐开了花。没人愿意写最好,竞争对手少啊,她保不准就能垄断市场。这世间的读书人觉得写书挣钱是低贱的活,可她不介意,只要能挣到钱就行。 她嘴角上扬,勾唇一笑:“掌柜说的是那些有志向之人,可如我这般的市井俗人却不喜礼志诗书,我倒喜看致趣闲文,也能写些奇闻异志。我有本写好的书,想跟您做笔交易,不知可否借一步详谈?” 她从怀中掏出一叠书稿,朝赵掌柜扬了扬,正是她在正东镇彭家书肆写的《笑话集》,这几日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又默写下来了。 说来也奇怪,尚赫有史可考的历史也已有三千年了,可却从未有过她梦境中的科举或升学制度。朝廷选拔人才一直靠着荐举制和世袭制,导致很多年轻人并不十分热衷于读书。可如《笑话集》这种纯属娱乐的文,以她在彭家书肆售书的经验看,绝对会大受欢迎。 赵掌柜瞄向她手中的书稿,沉吟片刻,旋即将她领入了内厅。 写书和卖书是孟小鱼此生唯一的工作经验,故而她套路起掌柜来也轻车熟路,三言两语便劝得她以四十文的价格将书买了下来。 她又给他出了一些宣传新书的主意,并承诺每半月给“静心书斋”一本新书,具体酬劳由书的内容决定。但她只负责写一本,赵掌柜负责找人抄写和售卖。她只有一个要求,每本书都得写上作者的名字“书巫”,暗自盘算着给作者“书巫”积攒点名气。不管怎么说,人一旦有了名气,挣钱这事就容易多了。 回到王府后,孟小鱼默默算了笔帐。她一月写两本书得八十文,怎么着比管愈那十五文的月俸强得多。而这王府内自是不缺笔墨纸砚的,她的成本几乎为零。 但这点钱似乎远远不够她完成心愿。于是她决定每月多写几本。等赵掌柜认可她,依赖她了,她便要求提成。然后,她还得想办法提高抄书的速度… 第7章 查办结果 这日,管愈终于未再外出,而是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 他瞄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孟小鱼,淡然道:“磨墨。” 孟小鱼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一个书童帮主人磨墨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磨着墨一边闲聊开来:“阿志哥哥……” “公子。”管愈打断她的话,语气里透着几分坚决,“以后在王府和人前要习惯叫我公子。还有,此处人人都知我名为管愈,阿志这名我也就于盐边渔村时用过。” “是,公子。”孟小鱼心中装着挣钱那么重要的事,便不太在意这些称呼,“你不是护卫军统领吗?按理说你应该多训练军士,研究阵法战术才对啊,怎的还要看如此多的文书?” “只会打打杀杀者为莽夫,懂排兵布阵者为军师,既有莽夫之勇,又懂排兵布阵,还能掌控局势者方为将帅。”管愈淡然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这些时日你过得可还习惯?” “习惯,很习惯。” 啥都不用干,还有婢女服侍着,能说不习惯吗?何况她现在还经营着副业呢。 “那你都做了何事打发时日?”管愈继续盯着文书,眼都未抬。 “呃——看书,逛街,睡觉,再练练字什么的。”孟小鱼心里发虚,毕竟所谓的练字其实都是在写书。但她也知道,她若不如此说,管愈也知她每日都来书房好几趟,笔墨纸砚也拿走了不少。 “没想着如何去杀周之高和墨鱼魁?”管愈的表情平淡,语气却透着几分古怪。 “没,没有。想也没用,我如今离正东镇那么远。”孟小鱼理直气壮地回道。这次她可一点都没心虚,毕竟她现在整日想的都是如何写书挣钱。至于报仇,那得等她成了有钱人再说。 “没想便好。”管愈铺好纸,用笔濡了墨开始批阅文书。“世子派去核查的人已经回来了,与你所言差别不大。然,你娘和后浪之死乃墨鱼魁和他的随从所为,周之高并不知情。之后你想将墨鱼魁淹死在海里,他被弄到海岸后并未立时醒转,周之高便以为他已死,且以为你也已死在海中,那才命人拆了你家的屋子,想要赔偿墨鱼魁的家人。几个月后,你女扮男装在路上刺伤了他,致使他至今仍卧床不起。” 管愈的话不疾不徐,从头到尾都是边说边写字。 孟小鱼开始还奇怪他为何能做到一心二用,后来听他把话说完,忽然便没了这份心思。虽然周之高这般为自己开脱罪责早在她意料之中,可她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烧得瞬间七窍生烟。 “周之高可真会撇清干系。墨鱼魁自然是听命于他的,娘和后浪的死归根究底都是源于他。他罪该万死!” “证据呢?”管愈抬头直视着她,双眉微挑,“小鱼儿,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非证据。” “哼!我一个小老百姓,哪能拿到他指使墨鱼魁的证据?”孟小鱼顿觉委屈,眼中噙泪,一脸倔气,“反正民告官都得要证据,官告民只需屈打。” 管愈将她的神色收在眼里,心中也是不忍,放柔了语气说道:“小鱼儿,这事是世子派亲信去查的,既未通过宇宁郡守也未惊动宇东县令。世子的人找到当时目睹过此事的人打探了情况后,还提审了周之高和墨鱼魁。两人都说周之高并未要求墨鱼魁逼你为妾,一切都是墨鱼魁个人所为,周之高并不知情。” “呵呵呵!哈哈哈!”孟小鱼气得笑容扭曲,娇俏的小脸写满了委屈与不甘,“周之高不知情?不知情他还带了十几个人去抓我?还用船桨将我打伤?我若非水性好,当日就被他打死在海里了。他还抓走了阿渡,还拆了我家屋子。” “周之高说是墨鱼魁骗他。墨鱼魁当初告诉他说,他当初见你娘病重,劝你去给周之高为妾,你不从也便罢了,还拿了匕首要杀他,随后后浪和阿渡也拿了棍棒来帮你打人。争执当中你和阿渡误杀了你娘和后浪,又气恼墨鱼魁逼迫田伯家缴税,征用了你兄长和田大海去修皇陵,故而将你娘和后浪之死赖到他头上。” “我和阿渡误杀了娘和后浪,还把帐赖到墨鱼魁头上?周之高脑子进水了吗?阿志哥……公子,你随便去问问一个三岁小儿,看他信不信?” 管愈看着气愤填膺的少女,叹道:“这是周之高的一面之词,他说被墨鱼魁蒙骗,而墨鱼魁也满口承认当初骗了周之高,即便你不信,也得找到证据方能说得清。” “哼!他俩就是蛇鼠一窝!果然恶人都是打不死的小强!” “小强是何人?”管愈愕然问道。 “呃——”孟小鱼一愣,暗骂自己傻傻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忽而灵机一动,“蟑螂。我们村的人喜欢把蟑螂叫做小强。” 管愈沉吟道:“我在你家养伤时倒未曾听说过。把恶人比作蟑螂,倒是——咳咳,挺恶心的。不过即便想让恶人得到恶报,也得在法理之中。墨鱼魁倒承认了他和随从误杀了你娘和后浪,他理当伏法。而周之高是否知情,也该让官府查办,而非你自己去杀他。” 孟小鱼哪里听得进去这话。在正东镇那地方,周之高就是地头蛇,更何况还有县太爷撑腰。而墨鱼魁就是周之高一条忠实的狗。 她含着泪,轻嗤道:“是吗?墨鱼魁和周之高都口口声声说是我和阿渡杀死了娘和后浪,我若报官,他俩都会逍遥法外,我会被卖去妓院,娘和后浪会死不瞑目,哥哥和大海哥回来后会伤心欲绝,说不定他们还会替我们报仇,最终赔上自己的性命。” 愤怒和委屈交织在少女娇俏的脸上,让管愈心神有些恍惚。他见过的大家闺秀不少,有娇美可爱单纯善良的,端庄娴雅温婉大方的,翩若惊鸿遗世独立的,低眉敛目唯唯诺诺的……可如孟小鱼这般的却从未见过。她虽生得一副娇俏模样,性格却泼辣乖戾,偏偏还识文断字、伶牙俐齿、机敏狡黠。 他无奈地轻声一叹:“小鱼儿,世子派去的人已将墨鱼魁和他的人抓起来交给官府查办了。杀人偿命,他误杀了你娘,他的随从又打死后浪,两人定会被择日处斩。至于周之高,你若真要追究下去,势必要作为原告上公堂。你娘和后浪被害之时,周之高毕竟未在场。他又是为朝廷办事的,你刺杀他,也免不了牢狱之灾。他至今仍卧病不起,便算是受到了惩罚。至于阿渡,他确实打瞎了墨鱼魁一只眼,关起来一阵子也合法,时候到了自会被放出来。我看此事就此作罢。” 管愈说到此处,见孟小鱼仍旧面露不甘,又道:“我本打算待查到周之高罪证,便请王爷为你讨回公道,可这事你也不占全理,我也不便麻烦王爷。” 孟小鱼瞧着管愈这语气,觉得他大约也就只打算帮她到此处了。她差点就要放弃跟他争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她目前的能力,也不知何年何月能置周之高于死地,而墨鱼魁到底会不会真被问斩也难说,经历了这些事,她更相信官官相护这个死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公子所言在理,我听公子的便是。公子如今是宇宁护卫军统领了,你爹娘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的。” 她看似云淡风轻地转换话题,心中却盘算着如何勾起管愈对杀父仇人的恨意来。 管愈早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心中一片澄明,忍不住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鱼儿,你爹娘若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过得安乐,而非只想着复仇。放下这一切,开开心心活着岂非更好?” 孟小鱼哪会被这几句话说动?她仍不死心地问道:“公子,你爹被人杀害,你不想要报仇吗?” “王爷和蓉公主已替我报了仇。他们当时带着几十人追过来救我们,当场就把那些刺客杀死了。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那时他们的义子已经被杀害,我已被打落海里,爹也身受重伤。蓉公主追到时不幸被刺客划伤了脸,左眼就此失明。如若可以重新来过,我宁愿他们没有赶去救我们,至少这样公主的眼睛还能好好地看东西。” 孟小鱼未曾料到这桩旧事当时的情况竟是如此惨烈,也终于明白了上官蓉儿眼睛失明的缘由。但她心思灵巧,立刻就找到了这事和她家的事之间的共通之处,便仰着小脸问道:“可是——公子,刺客虽死有余辜,然他们毕竟只是听命行事,幕后肯定有人指使的对吗?” “那自然。”管愈眼里闪过一抹恨意。 孟小鱼暗喜:“你不想找到主谋报仇吗?” 管愈蓦然醒悟,愈发觉得眼前这小丫头心思敏锐,口舌伶俐。 他暗暗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王爷和公主说他们会为我爹和他们的义子报仇雪恨的。那些刺客的目标是王爷的义子,我爹毕竟是个护卫,为了保护主子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你是说你未曾想过要为你爹报仇?”孟小鱼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 可管愈已然知晓了她的目的,语气便变得云淡风轻:“王爷的义子死了,王爷和公主自是悲痛万分,连他们都找不出或者杀不了幕后主使,我又怎可能?” “他们至今并未找到幕后主使?”孟小鱼这下有些好奇了,灵动的双眸瞪得像一个大大的问号。 管愈的眼神立时变得黯淡。他想起了当年他从孟家被接回王府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爹由于受伤严重已不治身亡,蓉公主已被皇上诏去都城。 宇宁王葛宁宏见到他时竟泪痕满面,轻抚着他的头,只重复着一句话:“你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不久后,蓉公主从都城回来,左眼竟然瞎了,眼角留下明显的伤疤。他那才知道,蓉公主亲自加入了追杀刺客的队伍里,不幸被刺伤。 不知怎么的,这事竟让皇上知道了,将仍带着伤的蓉公主诏入都城问话,而蓉公主似乎言语冲撞了皇上,她回到宇宁王府的同时皇上的诏令也到了——宇宁王府上下人等,宇宁所有官吏及军士,无奉诏不得靠近都城两百里,违令者斩! 蓉公主回到王府时才知道管愈已被找回。她见到他时竟然比王爷见他时还激动,一个劲地痛哭不止。 管愈至今未弄明白,她是因为见到他安然无恙而哭,还是因为义子被害身亡而哭,亦或是因为皇上下的禁令而哭。 如今八年过去了,宇宁王夫妇再未提过当年的刺杀之事。而管愈却慢慢猜到了原因,那些刺客多少与皇上有些干系。 “王爷和公主说,与其冤冤相报,不如以德报怨。”管愈幽幽说道,“我爹未曾护得他们的义子周全,因此而丧命也怨不得谁。他们对我恩重如山,从小到大衣食住行、习武读书,待我并不比世子差。连他们都不再追查杀害他们义子之人,我又何必逆风扬沙将自己拖进复仇的深渊?” “阿志哥哥,可如若你已知害死了你爹和王爷义子之人是谁,你仍会让他逍遥法外?”孟小鱼仍旧试图说服他,“熟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我却不信这善恶之报由天定,否则老天为何不让恶人未做坏事之前便先阻止了他?” “小鱼儿,佛语有言,一念之慈可令万物皆善。如今墨鱼魁被抓入狱,明年秋后定会被问斩,周之高也已卧床不起,他们都以为你已葬身宇宁河。只要你放下心中怨念,莫让仇恨丧失了你的本性,我定能保你一生安稳顺当。你是个小姑娘,应当被人疼被人宠,而非被人怕被人杀,可懂?”恩人一家落败成这般,他也心中戚然,但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保护好眼前这个丫头。 孟小鱼闻言一阵失落,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管愈心知自己并未将她说服,也不再继续说此事,转而说道:“我这几日都会待在王府,你是书童,得每日来为我研墨,整理文书。别人递来的文书按顺序放好,我阅过的文书分类存放,我批复的文书得差人送出……” “是,公子。”孟小鱼不待他说完,毕恭毕敬地答着,心中却暗自不爽,暗忖管愈大约是不想让她白拿十五文的月俸,她且先忍着。 管愈见她答得如此爽快,未再多言,低头继续批阅文书。 孟小鱼倒也不亏着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到他身边,往砚台里倒了点水,拿起墨条心不在焉地磨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瞅着桌案边认真批阅文书的男子。 管愈长得很不错,虽是名武将,此刻看文书的样子却让他更像个儒雅的文官。 孟小鱼不由得便好奇起来,想着管愈上阵杀敌时是何模样,指挥护卫军时又是何模样。 接着她又想起她的梦境来,为何她从来就看不清梦里人物的脸呢? 她不知道爸爸长何模样,不知道自己长何模样,也不知道她梦中见过的任何人长何模样。 她的梦境里,每个人的脸都很虚无,可除了每个人的脸,梦中的一切她醒来后却都记得很清楚,包括她读过的每本书,唱过的每首歌,说过的每句话。 她的记性极好。 她想着想着,便觉得困意渐浓,脑袋昏昏沉沉,磨着墨的手也变得异常沉重,脑袋不由得耷拉了下去,然后整个头轻轻趴在了书案上。 第8章 无心书童 管愈虽一直埋头批改文书,却也觉察到了孟小鱼的异样,转头一看,小姑娘的手还握着墨条,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她在王府待了些日子,五官似乎开始长开了,此刻的她肌肤娇嫩,眉如墨画,唇若施朱,宛若春天里迎风绽放的花朵,清新而又生机盎然。 管愈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线,轻轻将墨条从她手里拿走,又移开了砚台。 睡梦中的少女却在此时突然低声一笑,说了句:“我押十五号。” 管愈动作一滞,又低头看向她。她居然还睡着,只是眉眼弯弯,唇角含笑,露出几分兴奋与俏皮来。这模样,动人,还有几分勾魂。 管愈心中一颤,旋即心中又是一紧。 她为何会有这般表情?她梦见了谁?想勾谁的魂? 肯定不是他,她从未这般朝他笑过。 她每次朝他笑,灵动的眉眼间都带着一抹狡黠。可她此刻还在笑,那笑容越来越深,兴奋之情似要从梦中溢出来般,直勾得他魂魄都要随她入梦去了。 他微微蹙眉,轻轻地摇动了一下睡梦中的少女:“哎,醒醒!” 孟小鱼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眼便见到管愈剑眉微蹙地盯着她,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吓得立时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和兴奋顿时消失殆尽。 管愈一见她这表情变化,全身立刻裹了一层阴冷之气:“磨墨!” 孟小鱼低头一看,砚台里还只是清水,墨条却不知何时从她手里掉到了砚台旁。她也不敢说话,赶紧拿起墨条继续磨墨。 “你昨晚做何事去了?”管愈冷声问道。 “啊?”孟小鱼一时错愕,没弄明白他要问她什么。 “你是否晚上做何事耽误了睡觉?”管愈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啊,我每日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孟小鱼很识趣地省略了最后两个字——默书。 她每日写书,下笔成文,自认为算得上是个才女。可却没人知道,她自己是一本书也写不出来的,她不过是仗着记性好,能将梦中读过的书都默写下来罢了。故而,她自称这个为默书,当然,此事是不能告知管愈的。 管愈剑眉微挑,问道:“那你是天生贪睡?” “我——晚上睡不好。做噩梦……”孟小鱼随口说了个谎,她总不能说她每晚待在房中默书默到半夜? “做噩梦?”管愈不由得软了语气,“难怪我觉着你这阵子虽是白净了不少,可一点肉也未长。难道你每晚都做噩梦?” “呃——也不是每晚,就是很多时候。” 孟小鱼感觉到他的关切,心中便生出几分愧意。她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缓解一下她上班摸鱼的尴尬而已,可未曾想过要博他的关心和同情。 管愈终是不忍,散去了一身的阴冷之气,柔声说道:“我让大夫给你瞧瞧,开几副安神药。你先回去睡,此处不用你伺候了。” 就这么简单?好得也太离谱了。 孟小鱼一边想一边心中发虚,又带着一丝得意,因为她终于又可以去默书了,立刻悄然又迅速地往书房外遁走。 “等等。”管愈突然叫道。 孟小鱼悻悻然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他。 管愈拿出一个银制小瓶说道:“东昌国的灵香凝露,我给你留了一瓶,这几日忙,一直未得空拿给你。” 香水?孟小鱼目瞪口呆,心中一阵暗叹。 她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男儿装扮,又看了看管愈手中的小瓶,也不明白自己要这香水能有何用。更何况自己鼻子早已失灵。 “噢,呵呵!谢公子想着我。”她挤出一脸的感激之色,心想不能再多费口舌了,还是拿了这灵香凝露赶紧溜。 管愈见她一脸假笑地接过灵香凝露,又动作怪异地迅速溜了,突然怔住。 他,是不是被这小滑头耍了? 次日,管愈还是没有放过孟小鱼睡觉之事。 “你昨日做了何噩梦?”他一边批改文书一边问。 孟小鱼一时错愕:“啊?哦——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他看着她,眼神深邃。 “你真想听?”孟小鱼突然来了兴致,暗忖不知管愈听说了她的梦会有何感想。 “你押十五号是何意?”管愈仍记得她的梦话,还有她那兴奋的、动人的、勾魂的笑脸。 “我押十五号?”孟小鱼愣了愣,迅速回忆起昨日的梦,笑嘻嘻地说道,“赌马啊!” “赌马?”管愈一脸迷惑,“马是用来骑的,你在梦里竟用来做赌?” 孟小鱼嗤笑出声:“不过是赌哪匹马跑得快罢了。最开始的时候,这种游戏需要有良驹和高超的骑马技术。一堆人骑着马围着赛马场跑,有时还要跨越一些障碍,谁骑马最快到达终点谁就赢了。” 她也不知管愈能听懂多少,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挺感兴趣的,便继续说道:“我没有良驹也不会骑马,所以就赌哪匹马会赢。”少女言谈间满脸兴奋,神采飞扬。 管愈居然看痴了。原来她不吝于向他展示这种动人又勾魂的表情,只是他未曾给她机会。 “你赌十五号会赢?” 孟小鱼觉得他悟性不错,嘻笑道:“不错。不过我赌的不是真人真马,是网游,就是玩家自己养虚拟的马,然后比赛……” 她虽然也明白管愈是糊里糊涂地听,仍是津津有味地讲,肆无忌惮地笑。 这是她第一次跟除了哥哥之外的人说她的梦境。这可比磨墨和整理文书要有趣得多。 管愈很有耐心地听她讲完,也确实只听得个一知半解,很八卦地问道:“那么,你赢了?” “当然赢了。我跟着二公子下注准能赢,除非他故意输。” 管愈心中一凛,蹙眉问道:“二公子是何许人?” “我网友,也是我书友。我们在网上认识的。” 孟小鱼此时兴致很高,与昨日比起来判若两人。在梦境中,她虽患了腿疾不能上学,可她是实打实的富二代,没有生活压力,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看书上网追剧。 管愈只觉得心肝肺一起紧缩,让他一阵揪心的疼,眉间隐现不快,问道:“二公子是你未来夫君?” “啊?!” 孟小鱼惊诧地看着表情怪异的管愈,忽然意识到她梦中的事情真不适合拿来跟人讲,这简直就无法讲明白。 “在我梦中,男女是可以自由交往的。更何况我才十四岁不到,还是上初中的年纪,跟二公子也只是网友,从未谋面……” 于是,她继续口若悬河地跟管愈讲了两个时辰,全是网游和解释那些她梦里才会出现的名词,直说到婢女进来叫他俩去用午膳。 管愈虽然听得很认真,却并未全听明白。 这也难怪,孟小鱼梦中的很多东西他闻所未闻,光凭想象怎能全懂? 例如孟小鱼跟他解释什么是网络的时候,就像跟一个天生失明的人讲解什么是光一样。她以为她讲明白了,管愈也以为他听懂了,可管愈想象出来的光却根本就不是孟小鱼见到的光的样子。 “如此说来,你昨日做的并非是噩梦了?”管愈连吃饭也不闲着,边吃边若有所思地问,心中暗忖:这丫头果然是个小滑头! 孟小鱼暗暗叫苦,都怪她得意忘形,忘了加些噩梦才有的情节进去。 她脑袋转得飞快,赶紧答道:“我昨日做的可非此梦。呃——不全是。阿志哥——呃,公子,你离开渔村的第二年,我和爹爹就在出海捕鱼时翻了船,我虽被海浪冲到沙滩捡回了一命,爹爹却再也没回来过。之后我就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我生活在一个奇怪的世界……” 她又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她的梦中世界,只是这一次,她老想着把梦说得恐怖一点,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正想着如何不让管愈继续追问她的梦境时,葛玄凯却派人来请管愈过去。 孟小鱼暗喜,待在管愈的书房假装等他回来,其实偷偷默写了几页书,后来又写得乏了,便起身帮忙整理文书,管愈却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他立在窗边,凝视着窗外,久久不语。 孟小鱼猜他遇到了难事,默默地给他沏了杯茶,轻轻说道:“公子若有何难处,可喝盏茶提神醒脑。” 管愈接过茶,眼神从她脸上轻轻划过,问道:“小鱼儿,你梦里的那个地方,如何守关?如何养兵?” “那个地方军士不多,边界全靠雷达监控,打仗也无需士兵出战,用电子武器指哪儿打哪儿,还有一种叫核武器的东西破坏力极强,万里之外就可准确无误地投射到指定的地方,爆炸后尸横遍野、草木无存,且方圆数千里都会受到影响,很多年后那地方都不适合人再居住。更厉害的是一种隐形无人战斗机,可由人远程操控,飞出十万里外投掷核武器,如若一起投掷几枚核武器,则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那地方都不会有人类存活了,即便有,活着的人也必通身是病,命不长久。” “好强大的武器!”管愈满脸惊讶,“不过如此一来,占领了再多的疆土也无甚意义,不过是一片草木不生,人畜全无的荒地罢了。” “正是。故而那个地方几乎无战事,即便有也禁止使用核武器,因为几枚核武器便可让人类灭亡。” “不用核武器,那地方可还会养军士以备不时之需?” “自然会,闲时练兵战时用兵乃千古不变之理也。” “那朝廷粮草供应可还充足?” “那是自然,那个地方农业可发达了,粮食产量也比我们这地方高出许多倍,几乎没有谁会被饿死。” “可宇宁今年先遇水涝,后遭蝗灾,粮食少产,百姓大多三餐不饱,王爷为减轻百姓负担,已经减少了很多赋税,故养兵之粮草也常欠缺。”管愈叹道,“若宇宁也能无饿殍该多好!” 孟小鱼似有所悟,猜想葛玄凯大约是找管愈商量征募粮草之事了,便问道:“公子是在忧心西南关守关将士的粮草问题?” “宇宁护卫军本是用来帮王爷守卫宇宁这块封地的,各军各部各司其职,本也无多余军士,可前些日子多调了三千军士去西南关,西南关的夏将军便要求增加那三千军士的粮草。” 孟小鱼对军事了解不多,但也能理解夏将军的要求,毕竟多一张嘴就要多一份口粮。她从书橱中翻出一份舆图,说道:“我前几日刚好见过这份西南关舆图。” 管愈疑惑地看了看她,心想这丫头整日在他书房乱翻,原来竟是用了心的。 孟小鱼将舆图展开,说道:“西南关依山傍水、四季如春,关内乃一块天然盆地,极适合农牧。但此处偏远,百姓又担心靠近边关之地易生战事,长居者却少。我于梦中读过几本史书,记得有位将军在边关无战事时除了练兵,还让军士们自己开荒种地,圈养牲畜,自给自足。” “好主意!小鱼儿,你这梦做得好!我去找王爷和世子。”管愈两眼如星辰般闪着光芒,俊朗的脸上神采飞扬,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出房门,突然又身形一顿,回头看着她。“你跟我一起去如何?主意是你出的,我也让王爷见识一下我书童的才华。” 他说这话是存了私心的。他和孟小鱼如今都无父无母,有什么事免不了得请王爷作主。孟小鱼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却天资聪颖,处处透着灵气。他得先让王爷先认可了她,方能保得她在王府继续待着,将来也好帮她寻个好归宿。 可孟小鱼哪里会知道管愈心中打的小算盘?她只想着她梦境中能人太多,通讯又发达,故而她懂的也多。但这主意也非她独创的,她在葛宁宏面前炫耀完,万一以后他们有啥事都要她出主意那可真把自己坑了。 “我就不去了。公子,我毕竟——身份特殊,不适合这种场合。” 她故意低垂双目,做出一副女子的娇羞之态来,想让管愈明白,万一让王爷看出来她是个女的不太好。 谁知她这一忸怩作态却把管愈勾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也没搞清楚这小滑头又在打何主意,可她这模样确实与素日又不太一样。如若她换上一身女儿装,再含羞带怯地来这么一下,他保不准自己的脑袋会不会水漫金山,立刻把她办了。 孟小鱼见管愈久久未语,便偷眼瞧他,果然见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她,双眼如潭,秋波乱涌,心中大呼不妙,慌忙用手去推他:“公子,你还是快走!” 管愈被她推得踉跄了两步,这才回过神来。 “噢——嗯——那好,我去去便回。” 第9章 生日愿望 这几日,孟小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要挣钱,在这个男人为尊的世界必定得扮成男子方能不遭人非议。可若自己一直武力值太差,万一被人欺负了可就麻烦大了。 听管愈说,墨鱼魁和打死后浪的人已被判死刑,明年秋后问斩。周之高因不知情,又尚卧病在床,并未被问罪。可周之高才是罪魁祸首,还抓走了阿渡,怎能轻饶了他?她必得杀了他方能泄愤。 要杀周之高,只有两个办法,花钱雇刺客,或者把哥哥和大海哥找回来一起报仇。花钱雇刺客,她也不知道何时能攒够钱,又如何找可靠的刺客,故而最好还是先去把哥哥和大海哥找回来再说。可走着去皇陵找人终归又慢又累,故而她需要有匹马。为了防止途中有人对她图谋不轨,她还需要有自保的能力。 于是,这一日孟小鱼在给管愈整理文书时便有了新的话题:“公子,今日是我十四岁生日。” 她的笑容明媚,眸底却藏着一抹狡黠,宛若初春迎着阳光绽放的花朵。 管愈瞧着她这模样,思绪便飞离了本体。 他想起七年前他在孟家养伤之时,这丫头才六岁,每每央着他给她讲故事时,都会露出这般明媚而狡黠的笑容,宛若春日里迎风绽放的花朵。一转眼,这小丫头便长大了。 “噢,小鱼儿你都十四岁了?你以往过生日可有何特别的庆祝方式?”他心里清楚,这小滑头每次这样笑的时候,定是有求于他。 “穷人家孩子的生日倒无甚特别,娘每年会去集上买两个蛋煮给我吃。”孟小鱼提到娘时,心中一阵阵地隐隐作痛,那明媚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不过,姑娘家十四岁生日时家人会满足她一个愿望,因再过一年她及笄便要出嫁了,故而家人便会在她未出嫁的最后一年实现她一个愿望。当然,这个愿望也不可太过,必是她家人可以帮到的。” “那你有何愿望?我来帮你实现。”管愈眼神澄澈,心中了然一片,却不急于说破。他倒是有些好奇,她此次究竟想求他做何事。 孟小鱼一见他这眼神,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是心虚,半是怀疑他已猜到她这个所谓的满足愿望一说纯属胡扯。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词句,仍旧有些吞吞吐吐:“呃——我本未有何特别愿望,不过——” 管愈见她一副认真又难以启齿的模样,眼角唇边便划过一抹邪魅的微笑,旋即正色道:“你尽管说出来,我若能帮你实现自会满足你。” 孟小鱼暗暗给自己打了阵气,说道:“我想加入护卫军。” “什么?加入护卫军?”管愈忽而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胆量。这丫头压根未曾把自己当女子看。“小鱼儿,你一个弱女子打扮成男子已是离经叛道,我怎能让你再加入护卫军?” 孟小鱼早料到管愈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 “公子,我既已是男儿打扮,便不想轻易换回女儿装。我希望自己能如男子般强壮勇猛,能舞刀弄棒、骑马射箭。” 管愈站起身围着她转了两圈。她的身子这些日子又长开了不少,即便是着了宽大的男装,也难以掩住她那日渐玲珑的身段,可怎么瞧怎么觉得她虽比寻常女子高挑点,比起男子来却显得过于单薄瘦弱。 就这么副身板儿,还想如男子般强壮勇猛,舞刀弄棒、骑马射箭? “小鱼儿,这世上哪有长成你这样的男子?你若换回女儿装必是风姿绰约、楚楚可人。”他看似不经意地说着,心里却暗自嘀咕,这丫头长大了,竟是比幼时更惹人怜爱。 孟小鱼闻言脸颊便泛起了一抹红晕。虽然她知道管愈夸大其词,可她这辈子毕竟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夸奖,不由得又喜又羞,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公子这话羞煞小鱼儿了。” 她这次是真的害臊了,臊得脸越发的红,越红她便越急,越急那脸便红得越发艳丽。 管愈将这一幕纳入眼里,心中一阵阵地悸动。 “为何要自己去学武?让我来保护你不可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将她拉入怀里。“待你及笄,我娶你。” 孟小鱼一惊,猛地挣脱出他的怀抱,慌乱地说道:“请公子千万收回此话,小鱼儿出身低贱,配不上公子。” 小姑娘年纪小,对男女之事的了解尚停留于书本知识,一时之间理解不了身前男子这种猝不及防的举动和深情。 但她头脑灵光,无需多想便能分清眼前的形势。 管愈虽已父母双亡,可他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又深得宇宁王夫妇的器重,身份地位都不差,人也长得俊逸非凡,定有许多身份高贵的女子愿意嫁他。 而她出身低微,孤苦无依,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世界自然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更何况,管愈说娶她,娶她为妻为妾都未可知,而在她之后还会在后院塞进多少美艳女子更是难说。 在尚赫,男人后院妻妾越多越有面子。而尚赫女子,越是三从四德、深居简出的越被人夸赞。 孟小鱼虽是尚赫女子,可她从小生活的渔村穷,年轻男子又大多被官府征去做苦力,女子便不得不抛头露面,打鱼晒网无所不干。加之她连着做了近七年的梦,她梦境中的世界却是男女平等的,故而她毫不介意自己抛头露脸,也不想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否则,她宁愿一世男儿装扮,不婚不嫁。 她敢要求身为宇宁护卫军统领的管愈此生只娶她一人? 她不敢,而且越想越怕,眸中不由得充盈着恐惧,到最后身子竟微微抖了起来。 管愈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懵怔,暗自后悔自己适才的冲动。不过是想将护她余生风雨不受以报她全家的救命之恩罢了,又非只有娶她一条路可选。再说,她毕竟还小,素日里再天不怕地不怕的,怕是也未曾大胆到想要嫁他。 可她父母双亡,兄长也不在身边,再过一年就及笄了,先跟他定下婚约不是比将来嫁个从未谋面之人更好?而且,宇宁郡主葛若兰对他的热情他也不是毫无知觉。让王爷和公主知道他心有所属能不能让若兰妹妹断了她的小心思? 他心思百转,立刻将后悔化为了计策,温声说道:“小鱼儿,我吓着你了?莫怕,我又不要你即刻便嫁我。只要你愿意,我便去求求王爷和公主,请他们为我们的婚事作主。这几日我便安排人将我家的宅子收拾好,以便我们以后搬过去住。” 孟小鱼暗自奇怪他是何时做了如此打算,怎的听着像是计划已久那般?说得她都微微心动了。 可她已然想明白了,此时断非考虑儿女私情的时候。她要去找哥哥和田大海,杀了周之高,找机会救出阿渡。至于婚姻大事,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只要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便会招人嘲讽和唾弃。这种缘分怕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遇着的。 管愈见她只是低头不语,追问道:“小鱼儿,你觉得可好?” 孟小鱼正神游天外,闻言将目光悠悠落回地面:“不好!” 简洁有力的两字一吐出来,身前的男子满眼的期盼立刻变成了惊讶和痛苦。 她定了定神,又多加了一句:“且不说王爷和公主不会同意帮你我作主,便是我自己也觉得这主意委实荒谬。” “为何?小鱼儿,你不愿嫁我?”管愈只觉得适才的打算尚未萌芽便落了空,两眼戚戚然带着十分的不解。 以他的身份和宇宁王夫妇对他的器重,放眼整个宇宁郡,无论是功勋世家还是达官贵人,谁不期待能与他攀上姻亲关系。可她不但没有满心欢喜,反而毫不犹豫地拒绝。 “公子,你大可不必为了幼时的救命之恩而——以身相许。”孟小鱼此话一出,立刻便觉得自己用词不妥,可她也没心思再找个更好的说法出来。“我对自己的今后自有打算,还请公子放心。” “自有打算是何意?你是否有心离开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管愈竟觉得心口堵得慌。 孟小鱼只觉得他这话听起来真怪。若是在她梦境里,两个人要先在一起了才会有离开之说。可如今这情况,他俩似乎也称不上在一起?不过她也不跟他计较了,干脆便实话实说:“我想去找哥哥和大海哥。” “我派人去皇陵帮你把他们找回来便是。”语气中隐隐蕴着怒气与不甘。 孟小鱼听管愈说过,葛宁宏和上官蓉儿的义子被刺杀后,上官蓉儿因这事惹怒了皇上,气得皇上下了禁令,宇宁王府之人和宇宁的官员军士,未奉诏不得靠近都城两百里。而皇陵在都城外三四十里处。管愈要派人去找哥哥和田大海怕是鞭长莫及,且他本是宇宁护卫军统领,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如此一想,她便故作刁蛮地质问道:“你如何派人去找?你的人不是宇宁王府之人便是宇宁护卫军人,莫说去不了皇陵,便是偷偷摸摸去了,怕是也找不出哥哥和大海哥来。光知道他俩的名字,我估摸着可以找出十个八个同名之人。” 管愈被她一顿挤兑,不但没生气,反倒心下一松,说道:“我何需从宇宁派人去查?都城我也并非全无熟人,我去信请他们帮个小忙便是。再说,除了你哥的名字,不是还有老家的地址和一个叫孟小鱼的妹妹可以对一下的吗?” 他的声音磁性温柔,把孟小鱼说得心中软乎乎、暖呼呼的。 孟小鱼的语气不由得也柔了几分:“可你都城的朋友又非修缮皇陵的监工,总不能一个个去问?” “总会有办法的。好啦,今儿个是你生日,我得为你庆祝一下。” 管愈这话一下就提醒了孟小鱼她还有事求他,可又觉得他定然是不会同意她加入护卫军的,不由得一阵失落,兴趣索然地回道:“不用了,横竖你也不会由着我的意愿。” “你想舞刀弄棒、骑马射箭,我教你便是。” “真的?”孟小鱼笑容立刻又变得明媚起来,那纯净透亮的双眸仿若星辰般闪耀。 “嗯。不过,你可得每日卯时起床。” “好!一言为定!”孟小鱼不禁笑逐颜开。 无论如何,她先练好武艺再说,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她就攒足了路费,还可以买匹马。到那时,她便一骑扬尘而去,先把哥哥和田大海找回来再说。 于是之后的每日卯时,孟小鱼都会被秋菊叫醒,匆匆洗漱一番后便去练武场找管愈。 为了不耽误自己练武,管愈则不得不每日早起半个时辰自己先练,等孟小鱼到了再教她。 王府兵器房里的兵器很多,可不是太长就是太重,孟小鱼挑挑拣拣选了几日也没选到一件称手的。 这一日,管愈拿出来一把腰带软剑给她。那剑身柔韧锋利,可以随意弯曲,剑鞘是一条皮质腰带,平时不用的时候,将剑身藏在剑鞘中,当作腰带围在腰间,还非常好看。 孟小鱼将软剑一会儿抽出来,一会儿放回腰间,来来回回玩弄了好久,爱不释手。 她并不知道,这软剑是管愈花了高价请铸剑大师金龟子专门为她铸造的,其用料非常考究,用了青铜、玄铁、乌金和一种难得的陨石所造。普天之下只此一把。 管愈见她喜欢那软剑,心下也甚是欢喜,原来哄这丫头开心也不是那么难。 “腰带剑不适合砍与刺,但可以割。它可以轻易割断喉管和关节韧带,而挥动起来也可像鞭子一样,速度极快。此剑锋利无比,用得好了杀伤力极强。” 孟小鱼点头如捣蒜,又展开她那迷死人不偿命的明媚而狡黠的笑容,软言央着管愈教她剑法。 第10章 初学骑马 孟小鱼出身贫寒,在家时虽然上头有个哥哥,可从小到大各种粗活重活也都干过不少。她自认为自己是棵能吃苦耐劳、能文能武的好苗子。 可她跟着管愈习武后方知习武可真不是女人干的活。各招各式不但力道和姿势都有讲究,且还得练上几百上千遍方能运用自如。不但如此,平时还得练习跑步、蹲马步、俯卧撑之类的基本功。几日下来,她便腰酸背痛、睡眠不足了。 可她生性倔强,越是遇到困难越不退缩。故而她虽每日练武练得疲惫不堪,却依旧日日卯时起床跟着管愈习武。 管愈自然也知道习武对于一个从小未受过训练的小姑娘而言,并非有了努力与毅力便能速成的。可他也不点破这一点。 她骨架子小,显得有些瘦弱,让她趁机锻炼好体质也不错。再说,这小丫头片子精神头好得很,若不在练武这事上消耗掉她大部分精力,保不准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或一时兴起回去正东镇杀了周之高和墨鱼魁也未可知。 终于有一日,疲困交加的孟小鱼在为管愈磨墨时又睡着了,而且又做梦了。 睡梦中,她被爸爸逼着每日读书,游泳,做理疗……医生说她的的腿部神经已经治好了,血管也很好,理疗再辅以游泳,让腿部肌肉和机能慢慢运转,或可行走。她的爸爸是游泳健将,闻言喜出望外,非得亲自教她不可,于是她便每日被累得筋疲力尽。 管愈这次见她又睡着了,却未再吵醒她,只是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孟小鱼从梦中醒来,见管愈仍在埋头批改文书,便眨巴着眼看着他,并未言语。 管愈却像侧面长了只眼一直盯着她似的,头也不抬地说道:“明日起你无需再卯时起床了。” 孟小鱼只以为他这是在气恼她因习武而误了正事,讪然说道:“我晚上睡不好……常做噩梦,横竖何时起床都睡不好,不如仍旧卯时起。” “这几日我要去护卫营查看新兵训练,故明日起你也不用来书房伺候了。以后我午后回来再教你,明日起教你骑马。” 孟小鱼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好,谢公子!” 在尚赫,女子学骑马的寥寥无几。大家闺秀们出门自有家族备好的马车,买不起马的小门小户家的女子便只能走路,故而也不轻易出远门,某些场合需要撑场面便雇辆马车。此所谓深居简出。 孟小鱼却不知,管愈主动提出教她骑马,她该表现得高高兴兴或扭捏害怕才算正常。可她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让管愈疑心顿起。 他抬头扫了她一眼,顿悟,这丫头怕是早就盼着学骑马了,无非就是还想回正东镇去复仇,或自己跑去皇陵找兄长。他也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着得派个人将她盯紧点才行,切不可再让她自己冒然行事。 学骑马对孟小鱼而言要比习武有趣得多。 管愈为她挑选了匹温驯的白马,小心翼翼将她扶到马上,带她到城外,又教了她骑马的基本技巧,便自己骑马走在前头,手里还牵着她的马缰,唯恐她的马失控。 学了一会儿后,孟小鱼便有些不满足了,坚持要管愈把缰绳给她,她自己试控马。果然,她控制得非常好,马也很听话,心中不禁便得意起来。 “公子,你觉得我还有多久能学会骑着它跑?” “此处并非王府,你可叫我阿志哥哥。”管愈答非所问。 “还是叫’公子’,我怕一乱叫,回到王府改不过来。”孟小鱼虽不谙男女之事,心里却已猜着了几分管愈此言的用意,立刻便开始打太极。 管愈也未坚持,只说道:“你若每日坚持,半月后可试着慢跑。” “那可太好了。再之后我自己练骑便好,不必你每日陪着。” “骑马很危险,你这匹马虽温驯,可难免有失蹄之时,还是得有人陪你出来。” “我知道你有许多事要忙,我这不是不希望耽误你事吗?”孟小鱼心里打着小九九。管愈陪着她时总不放心让她自由驰骋,不但进度慢,她也无法事先查探去皇陵的路线。 “那等你学会了我们再商议此事如何?” “好。”孟小鱼答得利落。 如管愈所言,半月后孟小鱼果真可以骑着马小跑了。而这半个月里,管愈并未每次都亲自作陪,他外出办事时便让他的贴身护卫褐樟教她。 这日午后,趁着管愈和褐樟都出去办事的当口,孟小鱼偷偷骑马出了王府。 起初她还沿着惯常路线走,不久后她便越跑越快,心里估算着以各种不同的速度需要多久可到达皇陵和回到正东镇。 她走完熟悉的路线后也不回头,而是继续催马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一条河旁。 马显然渴了,无论她如何拉,都义无反顾地冲向河边,低头饮水。 孟小鱼只好安静地坐在马上,等马喝足水才继续催它上岸。 这一催可把她吓得不轻。马饮足了水,倒愿意回到岸上去,可它两只前蹄却陷进了河床的淤泥中,孟小鱼骑在马背上生拉硬拽了好一阵子,终是未能让马蹄从淤泥里拉出来,心中好一阵后悔。早知如此,她就该在马踏入河水前先跳下来,死活拉着它不让它饮水的。 这下好了,她只能自己先下马再想办法。 她小心翼翼地往马屁股方向爬,然后纵身一跃往河岸跳去。 小姑娘身手还算敏捷,动作虽不优美,可毕竟没落入水里。可她一着地,却踩在圆滚滚的石子上,脚下一滑,整个人便仰面摔在了河滩上,摔得她屁股生疼,手掌和手肘也都擦伤了。 她坐在地上,微微一动身便觉屁股一阵阵地撕裂般的疼。 她看了看从手中脱出的缰绳和有些狂躁的马,顿时泄了气,心想这下怕是连人带马全得耗在这里了。 正当她暗自苦恼之时,忽然听到马蹄声渐近,心中一喜,心想说不定来人能帮帮忙,便忍着痛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刚走几步,她便看到管愈和褐樟骑着马朝她奔来。 两人在她跟前勒住马跳了下来,很快便看明白发生了何事。 褐樟看着站立不稳的孟小鱼,心中一阵暗叹。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知道,这个何宇乃女子所扮,恐怕就是那个刺伤了正东镇周之高的孟小鱼。 一个识文断字的女子在书房侍候公子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她偏生还要习武练骑术,这就太不合规矩。更有甚的是她还不听话自己偷跑出来。这下好了,看她那模样定然伤得不轻。 褐樟心中如此想,嘴上却啥也没说,走到河边三两下就把马拉回了岸边。 管愈看着孟小鱼一副忍着痛,低着头准备受斥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便去查看她的伤势,确定只是一些皮肉伤,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道:“还有哪儿受伤了?” “手——手肘。”孟小鱼这次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若管愈此时痛斥她,她定不回嘴。 同时,她的心中又有些沮丧,感觉要自己一人骑马去找哥哥和田大海也并非那般容易。 管愈闻言便要撸起她的袖子查看伤势,忽然又想起旁边还站着褐樟,动作一滞,抬头说道:“褐樟,你拉着小宇的马先回去,让大夫在明志院候着。” “是。”褐樟应声而去。 看到褐樟走远了,管愈才卷起孟小鱼的袖子,露出一段白皙嫩滑的藕臂,手肘处的皮肉已经破损,幸好并未伤及筋骨。 他拿出手帕仔仔细细帮她包扎了手肘,又问:“可还有别处受伤?” 孟小鱼觉得最疼的是屁股,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饶是她再大胆也不好意思说屁股也受伤了,便摇头说没了。 管愈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上了自己的马,看她坐好了,自己也跳上马坐到了她的后面,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就驱马往前走。 因着顾及她的伤势,管愈将马赶得极慢。可他抱着的小妮子却不安分,总将身子往他手臂靠,弄得他百爪挠心,差点稳不住自己的心神。 孟小鱼哪里是不安分,她是无比难受。她屁股右侧的伤一碰到马背就疼,可马儿走得再慢也会一颠一颠的时不时碰到她的伤处,疼得她倒吸凉气。为了减轻疼痛,她只好不停地往左偏身子,整个身子都要靠在管愈挽着她的左臂上了。 管愈暗自享受了一阵怀中美人的主动“投怀送抱”,不经意间却瞄到她龇牙咧嘴的痛楚模样,拧眉思索了片刻,很快便了然于心,立刻收敛了百念丛生的心神,沉声说道:“不老实,还说无别处受伤?” 孟小鱼闻言羞得满脸通红,从两颊一直烧到耳后根。 管愈忍不住在后面勾唇偷笑,原来这小刺头也会有害臊的时候。他停下马,将缰绳从右手转到左手,让她将两腿都放到左边,身子朝右侧横坐在马背上。 这个姿势让孟小鱼减轻了屁股右侧的痛楚,可她的胸腹部却靠在管愈的怀里,头又全枕在他的右臂上,着实暧昧。而且她腰部失去了管愈手臂的保护,整个人便都摇摇晃晃起来,似乎随时可能掉下去。 管愈驱马走了几步,感觉身前的人一直晃荡,便说道:“抱住我。” “啊?”孟小鱼担心自己听错了,抬起红霞满天的小脸看着他。 管愈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嘴上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不想掉下去便抱紧我。” 孟小鱼呆愣了片刻,左右瞧了瞧,见路边无人,又想着自己横竖是一身男装,路人见了也只会怀疑管愈在某些方面的取向有问题,她左右都会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让人瞧见的。 于是她伸出双手环住了管愈的腰,只觉得自己整个脸连同身子都烫得快熟了,便干脆闭上双眼,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不再抬起来。 尽管有马儿哒哒的蹄声,两人依然能感觉到彼此加剧的心跳声和不断上升的体温。在这带着冷风的冬日里,他俩都有点儿享受这种尴尬。 若非顾及孟小鱼的伤情,管愈倒希望回去的路能再远一点。这个两手紧紧抱着他的小刺头也只有此刻才无比的安静、安分,让他安心。 而孟小鱼则觉得管愈的腰身笔挺,身材精壮匀称,手臂沉稳有力,胸膛宽阔结实,极有安全感。若非伤口疼,她倒愿意多占一点这个高富帅的便宜。 孟小鱼毕竟是个正当年华的姑娘家,回到王府后,终究还是没胆让大夫来瞧她的屁股。 管愈不放心,仔仔细细问了她疼痛的感觉,又凭着自己超凡的意念,摒弃了一切胡思乱想,拿着剑柄对着她的屁股右侧,微微按压了几下他认为可能会出现骨折、骨裂或移位的重要部位,最终放下心来,吩咐她好好躺几日,便也未再坚持请大夫。 第11章 管愈写书 由于屁股太疼,孟小鱼在榻上躺了五六日,啥也干不了,觉得自己闷得头上都要长草了,终于耐不住让秋菊扶她起床,坐在桌旁奋笔疾书开始写——其实是默写小说。她记忆力极强,总能把梦中读过的书都背下来。 秋菊并不识字,也不懂孟小鱼每日抄抄写写都在干些什么,却也不多问,只偶尔帮忙送书稿给赵掌柜。但她口风很紧,是个靠得住的丫头。 这几日,赵掌柜已经送了三封信过来,封封都是催书稿的。 孟小鱼这次写的是《水浒传》,为避免官府找她麻烦,她把小说的时代背景设在前朝的前朝,并写成了系列丛书,准备分十二本写完。 二十日前她交了第一叠书稿,赵掌柜拿到手就自己津津有味地读开了,而且立马要求她十日出一本,她当然没答应,只是趁机把每本的价格提高到了五十文。 这日,她正奋笔疾书写得起劲之时,管愈突然来了,吓得她手忙脚乱地收拾书稿,但很不幸,还是被管愈看到了。 “都写什么了,让我瞧瞧。”管愈好奇地问道。 孟小鱼暗自后悔,真是太大意了,只想着快点完成书稿,却忘了这个男人随时可能会“光临”她的“闺房”。 她将手里的一叠书稿往背后藏:“呃——没什么,我随便写写,无聊练练字而已。我的字写得丑陋,公子你还是别看了。” 她这次写的是《横海郡柴进留宾,景阳冈武松打虎》。可她哪里愿说实话? “你的笔墨我还真未见过。”管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闪到了她身旁,一把将书稿抢了过去。 孟小鱼哪里肯依,跳起来就去抢。可管愈却像只猴子,左一跳右一扭地围着桌子打转。 孟小鱼屁股的伤也没好全,跑得也不如平常快,抢了半日连管愈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会儿工夫她就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休息。 管愈见她不追了,居然煞有其事地拿着书稿读了起来。 孟小鱼不时地斜眼瞥他,就想趁他不注意时把书稿抢回来。 可管愈机警得很,双眼好像能分开看不同方向那般,仿佛一只眼看着书稿一只眼还盯着她,她稍微一动他就立马动,跑得飞快,嘴里还时不时地评论一句:“好酒量!……好武功!……勇士!真勇士!” 等他终于看完了,孟小鱼反倒没那么急了,心想横竖他也看过了,再抢也没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朝他伸出手:“可以还给我了吗?” 管愈却并没打算还她书稿:“你告诉我后来又发生了何事我便还给你。” “没有后来了。” “你骗不了我,这后面写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手中拿着书稿,全然不信孟小鱼的话。 “后来发生之事多着呢,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孟小鱼心里只想着书稿,哪有心思告诉他后文。她字写得慢,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虽然字写得像堆积的柴火棍,但好不容易才写了这么多,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那你告诉我一段也可,你且说说,武松回去后可见着他兄长了?官府可有请他去做护卫军统领?” 孟小鱼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当人人都有你这般好运,随便就能捞个护卫军统领当当?” “哎,小鱼儿,你此话何意?我是因为好运才当了护卫军统领?”管愈顿时就不高兴了,一脸肃然。 “呃——不是不是,自然不是。你是因为才能,噢,还有武艺。”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横竖说好话又不用付钱,她能哄着他把书稿还她便好。 不过这话她也并非全拍马屁,她听褐樟说,管愈能文能武,是宇宁郡不可多得的将才,宇宁王对他十分器重。 “那你说说后事如何?” 管愈也懒得躲了,将书稿往怀中一塞,只留下最后一页,坐在桌前,拿起笔就在纸上画了起来。 “哎,你可不能随便涂抹我写的东西。” 孟小鱼急了,作势就要去抢。 “别动,万一被你撕坏了我可不负责。” 管愈语调平平,左手压着纸张的一角,右手恣意挥毫泼墨。 孟小鱼心中着急,可又不敢去抢,万一弄坏了纸张她还得重写,便只好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看着。 谁知管愈几笔勾画,竟在空白处画了一只猛虎和一个打虎的英雄,寥寥几笔,却将武松打虎画得栩栩如生。 孟小鱼腹诽道:好家伙!这货简直是天生的插画师!可惜这个世上并无印刷术,并不能将他的画每本书都复制过来。 除非是在梦中,现实中的孟小鱼从未画过画,除了幼时在沙滩上反复画一只三角鱼当自己的名字外。她家穷,没闲钱买纸笔。如今她倒是不缺纸笔,可她一有空便忙着默书赚钱,也没那闲工夫画画。故而她对管愈的画工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心思斗转,想着管愈既然画画又快又好,那写字是不是也一样?她看过他批改文书,速度似乎不慢。不过那些字写得过于潦草,她也未曾仔细读过。 想到这儿,她计上心头,笑嘻嘻地说道:“公子,告诉你也行,不过得我念你写。”她当然只准备告诉他关于武松的那部分,反正他也不知道这书其实写了一百零八个好汉。 “我?写?”管愈瞪大了眼睛。若让护卫军营里的人看到他如此受一个小姑娘的驱使,他苦心树立起来的威信怕是要全失。 “对,你写不写?不写我就不告诉你后文了。”孟小鱼恬不知耻地威胁起来。横竖这些日子她因屁股上的伤欠了些文稿要赶,不如借管愈之手把稿子快点写完。 管愈沉思片刻,忽然觉得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嘴上却云淡风轻地说道:“左右暂且无紧要事,我且依你。” 于是,孟小鱼一连背了三章,管愈便写了三章,直写到武二郎设祭。管愈写字极快,写三章比她写一章的时间还少。 孟小鱼拿着书稿看了半晌,心想若非这几章出自她本人的口述,她还真认不全那些龙飞凤舞、恣意张扬的字体。她梦中读的书都是打印出来的,比草书好认多了。 不过她也懒得管什么字体。她答应赵掌柜给他书稿,又没说过给什么字体的书稿。明日便让秋菊把书稿送去给赵掌柜,一手交稿一手拿钱。 日落西山,两人都觉得饿了,管愈吩咐秋菊将饭菜拿进房间。他还想听后面的故事,可孟小鱼死活不愿再说了。 “等过段时间我把后面的故事都写出来,你自己读便好。” 管愈疑惑道:“小鱼儿,这故事都是你想的?看着也不似出自女子手笔。” “非也,我背的。” “背的?你是说有人写过此书,你把它背下来了?” ”嗯。”孟小鱼往嘴里塞进一大块肉,做出一副专心吃饭的模样。她可不想让管愈知道那是她梦中读过的书。不然,他何时从静心书斋买了书来,准能猜到她便是那个作者书巫,接着便是一连串质问,例如女子怎可以写书呢?为何要去跟商人打交道?为何要挣钱…… “你把书拿给我看看可好?”管愈又问。 “书早不知周之高拆屋子的时候弄哪儿去了。”孟小鱼故意说道,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随时准备增加周之高的可恶程度。 “你在哪家书肆买的?我也去买了来。” “忘了。” “书名是什么?” “呃——好像叫《梁山好汉》。”她当然不能告诉他真实书名,万一哪天他发现他今日所看所写其实压根还未在书肆开卖,那他岂不也会知道她就是作者书巫? “那你可写了前面的,我今日读的不是最开始的。” “呃——这个,过几天写给你。”她心里盘算着去赵掌柜那里把书稿拿回来给他。这几日书斋应该已经出了很多份手抄本,不再需要她的手稿了。 孟小鱼的伤很快就好全了,但管愈却再也不让她单独骑马,吩咐马厩没有他的许可不许她去牵马。他还把褐樟派给了她,说是教她习武,顺便做她的侍卫。管愈自然不是真担心她会被人欺负,而是怕她惹出祸端来。 而管愈自己则越来越忙了,待在府里的时间很少,待在书房需要孟小鱼伺候的时候就更少了。 左右闲着,孟小鱼便努力写书,写得多了,她写字速度也见长,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入目了。 她心中盘算着待明年开春,她应当就攒足了路费,可以去找哥哥和田大海了。管愈把那匹白马送给她了,她便省下了买马的钱,只是如何能不被管愈发现而把马牵出去可得再费点心思。 这日,管愈又遣人叫孟小鱼去书房伺候,可他却迟迟未归。孟小鱼等得无聊,在书房里一阵乱翻乱看。书她都读过了,便翻些文书出来读,一本本地浏览下去,居然发现自己也能读认一些草书了。 读了一阵她没了兴趣,便拿起纸笔写书,正写得认真,宇宁郡主葛若兰不期而至。 她来不及收起书稿,只好故作镇定地跟葛若兰行礼打招呼:“何宇见过姑娘!” 葛若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娇艳欲滴的脸上生出几分薄怒:“你便是愈哥哥最近招进府的书童?” “是。”孟小鱼心中忐忑,不知哪儿得罪了这位郡主。 “这府中是有管家和管教嬷嬷的,他们没教过你在本郡主面前要自称小的?要称呼我为郡主?”少女娇美的脸上带着无上的高傲。 孟小鱼在管愈面前随便惯了,听葛若兰如此一说,恍然大悟,赶紧道歉:“小的不懂规矩,还请郡主恕罪。” 葛若兰倒也不跟她计较,浅笑道:“算了,我自是不会跟你计较的。只是以后你在人前可得懂得分寸,切莫让人听了笑话我们王府的下人没规矩。” 孟小鱼暗忖,自己何时便成了王府下人了?可转念一下,管愈的书童不是王府下人又是什么。于是她心下释然,恭恭敬敬回了一声“是”。 葛若兰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然后带着期盼问道:“愈哥哥呢?” “公子尚未回。” “这会子该回了,我都看见他的马了。难不成又被哥哥叫走了?” 她这话可不好答。孟小鱼讪讪然吱唔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只好问道:“郡主可有话需小的带给公子的?” 葛若兰微微一叹:“也罢,既然愈哥哥还未回来,我便跟你说说话。” “郡主想说什么?” 孟小鱼看着眼前娇美可人的少女,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得她俩同样是如花的年纪,她跟葛若兰的差别却太大了。 “哥哥早跟我说过愈哥哥院里来了个很招人喜欢的书童,让我没事来找你聊聊。我本也没存这份心思,可这会子既然无事,不如你说说看你都有些什么本事招人喜欢了?” “小的出身贫寒、一无是处,想必是世子爷跟郡主开玩笑呢。”孟小鱼装出战战兢兢的惶恐模样来,低着头,却偷眼看向葛若兰,惹得跟在葛若兰后面的婢女玉竹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孟小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演技太过拙劣,便干脆抬起头来,对着葛若兰和玉竹傻乎乎地笑。 葛若兰倒未留意孟小鱼和玉竹的神情,双眼在桌面扫视着:“我方才进来时,你在写什么,拿给我瞧瞧。” “小的在练字,小的字写得拙劣,就不污郡主的眼睛了。” “你越如此说我倒越感兴趣了,我偏要瞧瞧你写的字不可。”葛若兰说着便走到书案前去看孟小鱼写的字。 她仔细研究了一会儿,也未留意孟小鱼都写了什么,光关心那字写得好不好看了。“我倒不觉得难看,一笔一划很是规矩,可作为男子,你这字缺点豪迈之气。噢,对了,果然是字如其人啊,你这身子骨也太瘦弱了点,没个男人样,说话声音也……” “郡主说得是。”孟小鱼赶紧打断葛若兰的话,要让她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就要说她像个女人什么的了?“这话公子也说过。小的投奔公子本是想加入护卫军的,但公子认为小的不适合习武打仗,刚好小的识得几个字,公子便让小的做了书童。” “这活儿是更适合你些,愈哥哥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葛若兰这“愈哥哥”的叫得亲热,直叫得孟小鱼心如芒刺。“噢,对了,哥哥说你怪会讲笑话的,不如你说一个给我听听?” 孟小鱼心中暗暗叫苦。暗忖这世子爷也真是奇怪,无事多嘴去跟他妹妹讲这些,耽误她写书不说,还让她讲笑话。 “小的曾讲过几个粗鄙笑话,但不太适合郡主这种娇贵的可人儿听。” 葛若兰听到孟小鱼夸她,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灿烂了:“你果真怪讨人喜欢的,不过就没一个合适我听的?” 孟小鱼经不住葛若兰的一再要求,便讲了一个。 有位书生名慢一拍,官至县少府。这慢一拍平日里爱读书,为人老实,善管账务,唯独脑子反应迟钝,无论遇着什么事儿都得比别人反应慢些。 话说有一次,慢一拍的一个乡亲过来找他,说是请他给县尉捎个口信,长兄不幸离世,叫他赶紧回去奔丧。 慢一拍听到长兄离世,不禁嚎啕恸哭起来。 他乡亲见慢一拍伤心至此一时不知所以,静待他哭完,问道:“县尉长兄去世,少府为何如此伤心?” 慢一拍这才抬起衣袖拭干泪水,慢悠悠道:“是县尉之兄啊,我刚还想问你,我并无兄长,何来长兄去世呢?” “咯咯咯……”葛若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婢女,“玉竹,你可听懂了?可真有趣得紧。” 第12章 再见阿渡 “哈哈哈!”管愈伴着笑声踏进门来,“你如此会讲笑话,罚你以后每日给我讲一个。” 孟小鱼哪会上当,赶紧拒绝:“公子快莫为难我——小的了,小的知道的都已经搜肠刮肚说给公子听过了。” “愈哥哥。”葛若兰甜甜地叫了一声,笑意盈盈地款款朝着管愈走去。她都快忘了有多长时间未曾听到过愈哥哥如此爽朗的笑声了。 “若兰妹妹找我?”管愈敛去了笑容,恢复了一脸正气的模样。 “过几日便是岁末,父王和母妃说要请愈哥哥一起吃团圆晚宴。” “嗯,这是王府惯例,我自是明白,妹妹何必亲自跑一趟?遣玉竹来说一声便可。”管愈客客气气地回道。 “我就来问问,愈哥哥可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备着。”葛若兰满脸的笑意,语气温柔,话语体贴,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爱慕和关切。 孟小鱼只觉得心中又是一阵难受。而且,这话好像也不太适合她听。于是,她悄无声息地往门外退去,希望把书房留给管愈和葛若兰。 “小宇,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管愈却叫住了她。 孟小鱼只好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候着。 管愈又道:“王府备下的团圆宴自是美味佳肴应有尽有,我无特殊要求,就不劳妹妹挂心了。” 葛若兰那娇俏的小脸微微涨红,欲言又止,一副小女子的娇羞模样,她终于听出了管愈语气里的疏离。 孟小鱼心中又是一阵默哀。 “妹妹若无其它事,我就得批阅文书了。几日未归,堆积了些公事,今儿个得处理了,以免拖到年后。”管愈下了逐客令。 “愈哥哥,”若兰娇滴滴叫道,“正月初六是我的生日,父王和母妃会为我行及笄礼,你可千万别外出。” “噢,妹妹都十五了?那先恭喜妹妹了。只是,妹妹的及笄礼我参加是否不妥?” “母妃说要请愈哥哥观礼的,哥哥也会去。” “那我一定到。”管愈的回答礼貌周全。 孟小鱼心里琢磨着上官蓉儿请管愈去参加葛若兰的及笄礼似乎另有用意,心中便愈发觉得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打定主意年后得找机会离开王府,先去皇陵找到哥哥和田大海再说。 她这么想着之时,葛若兰已然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小鱼儿,跟我走。”管愈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孟小鱼任由管愈抓着她的手,也未拒绝,一言不发地跟着走。 两人一人一骑,青松和翠柏也骑马跟着。一行人出了王府,走了约一炷香工夫,便来到了宇宁护卫营。 孟小鱼心中不爽,故而一路上并未说一句话,可她一到护卫营,立刻便将葛若兰抛到了九霄云外,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从进入护卫营开始,一路上遇到的人或低头让路,或恭谨地打招呼,还有不少人跟管愈做简短报告。 管愈此时的神情与孟小鱼独处时完全不同,目光深邃,神色肃然,一脸的老成持重。他细心查问了护卫营年夜饭的安排,又交代了对各军士的年终奖赏,便带孟小鱼来到了新兵营。新兵营里的军士们正在接受训练,老远就能听到他们响亮的口号声和呼呼挥动兵器的声音。 管愈骑着马缓缓而行:“这些军士都是最近招来的,用来补充调去西南关的三千军士。如今训练得也有些时日了,带你来瞧瞧他们的训练情况。” 孟小鱼闻言,立马觉得自己成了视察军情的将军,心中不禁一阵得意。 管愈对训练官说:“让阿渡过来。” 孟小鱼暗暗一惊,也不知此阿渡是否为彼阿渡。 不过她没惊讶多久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军士中走出来,中气十足地向管愈行了礼,便怔怔地看向她。 管愈将自己的佩剑取下扔给阿渡,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剑法。” 孟小鱼又是一惊。她从来不知道阿渡会剑法,但见他宛若蛟龙,将一把剑舞得虎虎生风,剑势如虹,不由得暗自赞叹。舞毕,阿渡挺胸收腹,身姿矫健地立在众人面前,那模样果然就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士。 管愈对着阿渡微微颔首:“上马,跟我走。” 一直跟在后面的青松便将一匹马牵到阿渡身边。阿渡纵身一跃,动作潇洒地上了马,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又让孟小鱼吃惊不小。 孟小鱼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故而一出护卫营便问开了:“公子,阿渡是何时进的护卫营?” “世子帮我调查完周之高之事后,护卫营调了三千军士去西南关,便不得不再补征三千军士。” “是你救了阿渡?” “这话我们回去后,你自己问阿渡如何?他是个练武的好胚子,几个月训练下来,武功增进了不少。” 阿渡在盐边渔村时就喜跟人斗殴,却也并非总是无理取闹,故而他适合练武也理所当然。 但孟小鱼对这些不感兴趣,她觉得只要他没被关在狱中便好。阿渡父母早亡,若再因她而被关在牢中十年八年或一辈子,她于心何安? 管愈见她不答话,又道:“我带他回王府,让他跟着褐樟一起练武继续提升武艺,平日里他就跟着褐樟一起做你的护卫。” “我不需要护卫,我又没仇家。”孟小鱼早已想明白了,管愈不会让他训练出来的人帮她去杀周之高。 当初阿渡在盐边渔村时倒帮了她不少忙。若非阿渡,她怕是早被抓去做周之高小妾了。可如今也不知阿渡是否还愿意帮她报仇,即便他愿意,她也不想了。她可不想连累他再坐一次牢。 她仔细盘算过,墨鱼魁既已被判死刑,那就只剩下周之高一人。杀他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杀,免得被官府问罪,还是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好。故而,她并不需要护卫,还是多挣些钱比较实在。 管愈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搞懂她是真打算放过周之高了,还是又在打何歪主意,却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可我非得有人护着你方能安心。” 孟小鱼心中一颤,心想如此温暖的话从管愈口中说出来怎的就如此随意呢? “有人会害我吗?” 她不觉得管愈真担心她的人身安全。周之高大约不知道她还活着,即便知道,也未必敢到宇宁王府里来找人。 “此刻没有,不表示今后也没有。”管愈又故作潇洒地冒出这么一句。他哪里是担心有人害她,他是担心她去祸害别人。 孟小鱼懒得再跟他争论,横竖让阿渡跟在她身边也不是坏事,至少他俩从小便认识,如今还可彼此照顾。 她一回到王府便拉着阿渡准备问话,可她还没开口,阿渡倒先说开了:“小鱼,你怎么这副打扮?我差点都不敢认你了。” “也就为了掩人耳目,扮成男子行走方便罢了。”孟小鱼讪讪地笑,“阿渡,以后你得叫我小宇,这里的人都如此叫我,以为我是公子的表弟。” “噢,好,可我不知有时会不会忘了,习惯了叫你小鱼。”阿渡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我这近一年未见你,你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皮肤也白白嫩嫩的,看来管统领对你不错。你虽穿了男装,可我看着还是个女的,难道管统领竟未认出你是女子来?” “你忘了,他幼时便在我家住过,他自然知道我是女子。” “在你家住过?我怎不知?” “阿志。他那时叫阿志。” “噢——”阿渡恍然大悟,“那个你爹救回来的富家公子?就他?我都未认出来。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扮作男子?” “我捅了周之高一刀,怕被人认出来。我这装扮不过是用来骗骗别人罢了。” “真的?你竟敢捅他?”阿渡瞪大了眼,忽然又觉得这种事孟小鱼大概还真做得出来,复又点点头,“我看你如此装扮也骗不了别人,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你绝非男子。哪有男子长得如你这般水灵的?” 孟小鱼未把阿渡的话当回事。她在渔村时,日日都得打鱼晒鱼,风吹日晒雨淋的,皮肤自然会黑点,在这里很少出门,好吃好住,养得水灵点是理所当然的。 可她却未想到,阿渡已经近一年未曾见到她。她这一年里模样越长越开,再怎么装扮也不似一年前那般干瘪瘦弱。在阿渡看来,她如今就是个身段玲珑、模样娇俏的少女。 孟小鱼看着阿渡那表情,又有些怀疑自己太过自信,问道:“我真不像男子?你可莫唬我,就连我的婢女都不知我是女子。” “哈哈哈!!!”阿渡一阵大笑。 孟小鱼不由得火冒三丈:“阿渡你再笑我可不理你了!” “你看看你……哈哈哈……你看看你这……”阿渡用手指着她的胸,“我在路上就看到了,你骑在马上,那风一吹,简直……扑哧!瞎子都看得出来。哈哈哈!” 孟小鱼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在胸部缠了好多圈布条,可这处最近半年不但压不下去,还越长越大,弄得她只好把衣服越做越大。饶是如此,她的动作幅度稍一大,那胸部仍是比其它地方高出许多来。她就奇怪了,她这全身都不长肉的,怎么就光长这儿呢?如今是冬日,她的衣服穿得厚实,可仍被阿渡取笑了。那若是到了夏天,岂不是完全掩不住? 她这么一想,便着急起来,满脸委屈。 “好了好了。”阿渡终于止住了笑,“我看你这样打扮也不错,别有一番风味。管统领定是不介意才会由着你。” “这么说,我去皇陵就不能再做男子装扮,也不能骑马了?”孟小鱼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想哭的心都有了。“就算我不骑马走路去,路上也总会遇到人?这副打扮真那么容易被人认出女儿身来?” “你去皇陵做什么?” “找哥哥和大海哥啊。” “你何不让管统领给你备辆马车,我帮你赶马车便是。” 孟小鱼仔细一思量,觉得这主意也不错,虽然不如自己一人骑马自由,可至少自己坐在车里,不会走到哪儿都被人看到。“先不说这些了,你且说说,你怎么从周之高那里出来的?是不是公子,呃——就是管统领救的你?” “不是你派人把我救了吗?”阿渡眉头蹙起,疑惑地看着她。 “我?我都不知你已出来了,正愁着如何救你出来,如何去杀周之高呢?” “那这事是管统领干的?” “你且说说经过。” “我被周之高抓走后,起先被关在牢里,过了一阵子就被派去给他们周家修祠堂,白天干活晚上还关牢里。后来我又被人从牢里带了出去,跟我一起从牢里带出去的人还有很多。我们被押送着走了好些日子,听押送我们的官兵说是要让我们去赫北关充军。可没过几天,突然就有两人把我领走了,说是宇宁护卫营要招护卫军,把我抽调过去。” “你就这样到了护卫营?” 阿渡点点头。 孟小鱼又问:“那跟你一起来护卫营的还有谁?” “就我一个。我觉得当护卫军还很不错的,有吃有喝还能学武艺。带我进护卫营的人说让我好好学,学好了给小鱼做护卫,所以我就一直以为是你找人救的我。” “那带你进护卫营的人你可还认得?” “认得,有两人呢,就是刚刚跟你和管统领一起去护卫营的人。” “青松和翠柏?”孟小鱼立刻了然,这事还真是管愈干的。做了这些,他居然不告诉她,隔了好几个月才让她知情。她的心突然就乱了起来。 “对了,小鱼,我还看到墨鱼魁了。” “墨鱼魁不是被抓起来了吗?你何时见到他的?” “我被押着去赫北关充军时,他也被押在里面呢。我还觉得奇怪呢,当初我被诬赖说误杀了你娘和后浪,又打瞎了墨鱼魁的一只眼,周之高才带人把我抓走了。我被送到狱中时,又听押送我的官差说你把墨鱼魁淹死了,怎的他却还活着?” “他没死,世子派人查办了他,说是会被秋后问斩,没想到行刑日未到,他竟是被押去了赫北关。”孟小鱼脸上生起一层愠怒。 “难怪,我一路上听着他骂骂咧咧。说什么他为周之高做了那么多事,想不到他竟过河拆桥。还说要纳你为妾的本就是周之高,后浪也非他亲手杀的,周之高却舍不得花钱帮他疏通一下关系什么的。反正一路骂,一路便被官兵打。他忙着骂人,竟没发现我也在里面,直到后来有人来领我走,他才看到我,又开始骂起我来,说我坏了他的好事。” “哼!杀人偿命!我非得去赫北关杀了他不可!” “小鱼,我听闻赫北关很荒凉,跟我一起被抓去赫北关充军的人都很害怕。你一个女的跑去赫北肯定更遭罪,去了也不一定能杀掉墨鱼魁。” “这事你别管,我定能想到办法。无论如何,我得先找到哥哥和大海哥。如若他俩能陪我一起去,我们定能杀了他。” 第13章 皇家秘辛 除夕将近,管愈外出便少了。孟小鱼作为书童,不得不每日在书房侍候。可管愈让她做的事并不多,每日不过是磨墨、整理文书和派发文书。 孟小鱼在书房里总是肆无忌惮,不但随意翻看书橱,且话也总是很多。 这日,她无意中翻看了书橱里一本册子,里面记载了已故上任皇帝上官烈彦的生平,总觉得疑点多多,便不由得问开了。 “公子,先皇不是蓉公主的亲哥哥吗?” “嗯。”管愈一边看着书,一边微微颔首。 “为何我觉得他的生平疑点多多?我在多本书中零零碎碎读过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多数书中说他是儒皇与慕容皇后之嫡子,十八岁即位,后御驾亲征被北翌俘获,四年后被尚赫赎回,再过一年病逝于皇宫。” “嗯。”管愈心不在焉地回道,目光仍专注于书本上。 “可有本书上说他被俘后并非是被尚赫赎回的,而是北翌自愿送他回来的,且未索赎金。” “嗯。”管愈仍旧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这份文书上却说他并非病逝,而是自缢于寝宫。”孟小鱼满脸疑惑地盯着一份文书。 管愈抬头,目光扫过她手上的文书,波澜不惊地说道:“哪里拿出来的放回哪里去。帝王之事,特别是当朝帝王之事,你还是少打听的好。” “可我说的不是如今的皇上,而是先皇。公子,先皇既然是蓉公主的亲哥哥,你不觉得他的事有些蹊跷?”孟小鱼本也不想关心这事,可怎么说她如今住的也是宇宁王府,蓉公主是这里的当家主母啊,能不多加留意? 管愈无奈地将书放下,站起身将她手上的文书拿走,放进一个木匣:“以后这个木匣你不可乱动。”他将木匣上好锁,放进墙上一幅字画后的暗格中,“如此隐蔽的地方你也能翻到,还找到了钥匙,居然还毫无愧疚地跟我讨论此事。小鱼儿,你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秘辛?” “知道啊,这些事我又不会跟别人说去。我这是不懂就问,好学。”孟小鱼看着将木匣藏好的管愈,暗忖那里面的东西她都看过了,也无甚稀奇,她不再看也都能背出来。 “小鱼儿,无论是帝王还是各级官员,总有些事是不希望公之于众的。普通百姓安安分分过日子便好,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那为何你可以知道,别人却不可?” 孟小鱼虽然读书不少,可毕竟并无人指点过,故而对于皇家忌讳也不甚通透。她早已被梦中宣扬的人人平等思想同化,对于帝王便少了点敬畏之心。 “我是宇宁护卫军统领,而蓉公主是先皇的亲妹妹,这些事蓉公主想让我知道,以便我更好地护卫宇宁。” “噢!”孟小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闻当今皇上本是儒皇的长子,又有战功在身。儒皇驾崩时,当今皇上已二十四岁,先皇才十八岁,为何儒皇不传位给当今皇上,而是给了先皇?” 他们口中的先皇,正是上官烈彦,蓉公主的亲哥哥;而当今皇上乃上官烈锋,蓉公主同父异母的兄长。 “当今皇上虽是儒皇的长子,可他的生母是林美人,乃庶出。” “噢!传嫡不传庶。” 她怎么就忘了帝王传位有这么个传统?虽然历史上也有例外,但大多帝王还是遵循这个传统的。 她双手托着腮帮子,眼睛滴溜溜直转,慢悠悠地说道:“先皇即位不到一年,北翌国屡犯边界,抢劫赫北关附近的老百姓,弄得民不聊生。先皇一气之下竟御驾亲征。谁知到达赫北关后半月不到,竟被北翌国俘获。我就不明白了,当时皇上不是抚军大将军吗?为何他不带兵出征,竟让先皇亲自领兵?” 管愈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当今皇上之事,你怎可在此非议?” “我哪是非议?我就是想不明白跟你讨教讨教罢了。公子,先皇驾崩后,当今皇上继位,你说蓉公主可会因此事怨恨皇上,才使得皇上和她生了嫌隙,下诏宇宁王府之人、官员和军士都不能入都城?” 本来还算淡定的管愈终于慌了神,伸手捂住孟小鱼的嘴:“你可莫要在此胡说!皇上当时虽是抚军大将军,可他身体不适,不能带兵出征。再说,先皇唯一的子嗣摄政王不久也病故了,这皇位不交给如今的皇上给谁去?” 孟小鱼看着管愈的紧张神色兀自好笑,用手掰开他捂在嘴上的手:“可我记得有封信上是如此说的,抚军大将军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出征,还仗着儒皇生前赐给他的一块免死金牌,言语间竟冷嘲暗讽,意指先皇虽坐于龙座,却无统军之才。先皇这才被激得御驾亲征的。” “你可莫再胡说了!谁敢在信上写这些劳什子?这不是等着被赐死?” 孟小鱼不服气地站起身来,转身从书橱取出一封陈旧的信递给他。 管愈打开一看,顿时哑口。 那是多年前先皇上官烈彦的岳父陈国相写给宇宁王夫妇的信,换句话说,是蓉公主的外公写给她夫妻俩的。那信或许在他尚未学会认字时便被放在书橱里,他也从未打开看过。 管愈腹诽道:这丫头真会抄家,竟然连如此陈旧的信也翻出来了。 他默默将信收好,一并放入暗格中的木匣内锁好。 孟小鱼见状,索性搬了张凳子,左挪右移地从书橱内翻出几分文书、信件什么的一并递给他,娇笑道:“你若真觉得先皇和当今皇上之事乃皇家忌讳,不许人非议,那便得将这些都收起来。” 管愈随意翻开那些东西,有些颓然地问道:“你都看过了?” “嗯。”孟小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将书中读的和这些书信中提的总结起来,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先皇被俘后,北翌向尚赫索要赎金为五十万石米、五十万石面、五十万斤蔬菜、五十万匹绢布和五十万两白银,史称‘二百五十万’。公子,你说这北翌怎的如此会凑趣,非要弄个二百五出来?” 管愈哪里能领会到这个笑点,蹙眉回道:“并非二百五,是二百五十万。狮子大开口,尚赫怎拿得出来?再说,我尚赫泱泱大国,怎会向一个小国示弱而失颜面?” 孟小鱼嘟嘴回道:“泱泱大国,到底是先皇被俘更没面子,还是不能赎回先皇更没面子?” “小鱼儿,你怎可如此想?二百五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朝廷有心赎回先皇,那也难以凑齐如此多的金银物品。再说,先皇被俘,尚赫当时没了皇帝,在赎回先皇这种大事上自然没有一个大臣敢擅做决定。” “嗯,也是。一个泱泱大国,官员们整日里想着如何争权夺利、以权谋私,自然便不会花太多心思在国泰民安上。”孟小鱼满脸的不服气。她想起她的梦中世界,又不由得一阵哀叹自己这个社会的落后来。“北翌敢狮子大开口,还不是因为尚赫不够强大?一个足够强大的国家,莫说没了皇帝,便是朝中重臣半数都没了,也能运转如常。” 管愈有些啼笑皆非,又生出些无奈来:“当时先皇只有一个庶子上官逸盛,时年四岁。几个大臣一商议,决定暂推他为摄政王,再请当今皇上做辅政大将军,辅佐朝政。故而寻常国事,却是照样运转如常的。” “一个四岁的摄政王加上一个二十五岁的辅政大将军,公子,你觉得谁才是真正的发号施令者?”孟小鱼一脸的幸灾乐祸,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戏谑微笑。 “小鱼儿,不可质疑当今皇上!”管愈忍不住轻声呵斥。 “呃——我不质疑,我用事实说话。公子,你瞧瞧这些文书,尚赫陆陆续续派出了多少使臣前往北翌谈判?数都快数不过来了。我大约剖析了一下,期间去的次数最多也是最高官职的是掌管车马和牲畜的李太仆;去的最让人费解的是当今皇上生母林美人的侄子,主仓谷事的林曹掾;去的最显摄政王上官逸盛孝心的是曾经服侍过先皇起居的太监罗公公。尚赫赎回先皇的诚意日月可鉴?” 管愈闻言蹙起了眉头。已故皇帝之事他之前也未曾留意,而这些文书又是多年前从都城送来给宇宁王夫妇的,他也没想过要去翻看。但经孟小鱼如此一提,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为何一个皇帝被俘了,派了那么多的使臣竟然都是些虾兵蟹将,没一个是上得了台面的? 他边翻看那些文书和信件边道:“无论如何,如此多使臣一批接一批、连续不断地前往北翌国谈判,成效还是显着的,单就赎金而言,便由刚开始的二百五十万降到了一半,一百二十五万;后来又降到一百万、五十万、二十万、十万、五万、三万、两万、一万……” 孟小鱼却不以为意:“可无论赎金如何减少,尚赫朝廷却如一头铁牛,身无一毛,完全出不起赎金。三年后,北翌皇终于被我国使臣感动,主动提出不取尚赫分文,让使臣将先皇带回来。使臣却说,迎接皇上回国乃亘古大事,不敢随意做主、草率行事,需得回国禀明摄政王,再备好车马随从,方敢接回先皇。” “真有此事?”管愈疑惑道。 孟小鱼扔给他一份文书,眨巴着大眼问道:“公子,这书房的东西你到底看过多少?” “呃——咳咳!这原本是王爷和公主的书房。两年前我被任为护卫军统领,公主便说将书房挪给我用,有些东西也未搬走,我也未曾着人整理。横竖这书房大,我也不缺地方用。” “如此隐秘的书信,蓉公主竟未想着带走或者藏起来?公子,你真认为这些都是皇家忌讳,不可被提及?不会是你自以为是?” “有些事自然是公开的,例如先皇被俘,尚赫多次派了使臣去谈判。可某些细节,若如你这般的剖析出来,定是不能说的。小鱼儿,你当知道,当今尚赫姓的是上官。故而凡于上官家族不利的言语都不可说。” “那北翌皇提出不取尚赫分文可赎回先皇后,尚赫竟在随后的一年内未再派出任何使臣,也未派任何车马随从去接先皇。这事也是不能提的?” 管愈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自然。” “后来北翌皇无奈,干脆自己派了一队车马护送先皇归国。这事也不能提?” “朝廷的说法是,使臣谈判大胜,北翌迫于我国压力,分文不取送回了先皇。先皇回国后得知陈皇后在他被俘期间病逝,他与陈皇后感情甚笃,思念成疾,深居宫中不理朝政,一年后因病崩逝。” “这才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孟小鱼复又双手托腮,摆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还有你从这些文书中找不到的答案?”管愈将孟小鱼翻出来的文书一并收好,全部放入暗格内。 “身为皇上,回国不理朝政,竟因一个已故皇后而思念成疾,以致病故,怎么说也难以让人相信。而且,某些书上提过那么几句,似乎北翌有个公主嫁给了先皇,跟着他一起回了尚赫。” “北翌公主这事倒是真的,我听蓉公主说过。” “真的?公子,你可否说来听听?” 第14章 剖析帝崩 管愈干脆放下书,看着兴致盎然的小姑娘,嘴角隐隐浮出笑意:“先皇被俘期间,倒是在北翌得到了礼遇。先皇还和北翌皇之女骊乐公主生出情愫,两人在北翌完婚。后来,骊乐公主又执意陪同先皇回了尚赫。” “噢——这才是北翌不要尚赫赎金,又主动送先皇归国的真正原因?”孟小鱼恍然大悟,“如此说来,他俩当是情投意合,互相爱慕才对啊。可先皇归国后,却因思念陈皇后而忧思成疾,那先皇是与陈皇后感情更好些,还是北翌公主?难道他对两人都情真意切?哼!真不是东西!” “小鱼儿!你这是不要命了?”管愈笑意顿无,怒斥道,“这话若被他人听去,你定会被问斩!” 孟小鱼撇撇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上官家的事情真复杂,还不许别人谈论。“ 管愈无奈道:“先皇回国后方知,陈皇后在他被俘不久后便发现有喜在身,陈皇后却又试图暗杀摄政王上官逸盛,事情败露,被打入冷宫。她在冷宫中产下一女。先皇回国前一年,冷宫走水,陈皇后和其女一起葬身火海。先皇虽娶了骊乐公主,可毕竟陈皇后才是他的正妻,他思念皇后也是情理之中。” “这事不可信。”孟小鱼脱口而出。 “不可信也得信,蓉公主知道的就是如此。此事被宫中瞒了下来,知之者甚少,若非蓉公主是先皇的亲妹妹,在宫中有熟识的太监宫女,这事她也断不会知晓。” “那你认为先皇回国后,是知道了此事才忧郁成疾?” “先皇回宫后,诸多大臣认为皇上久未理政事,路途又辛劳,规劝他先休息些时日。谁知他听闻了陈皇后之事后,竟是忧思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故而一直未接管朝政。” “信这说法之人,脑袋里定是水漫金山了。” “你可切莫再口无遮拦了。这些事你若敢在他人面前提及,看谁会被问斩?” 孟小鱼立刻换了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我的小命要紧,我自然不会跟任何人提及。公子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我也不会说我疑心先皇回国后和骊乐公主一起被软禁了起来。” 管愈只觉得脑袋都大了。他干吗要跟这个丫头片子讨论如此机密的大事?万一她哪日失口说出去了,岂不真要招来杀身之祸? “好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莫再谈论。” “都快说完了,你以为我还能想不明白?我再串一串。”孟小鱼站起身来,在书橱中左一本右一本地抽出书来,一边丢给管愈一边说。“无论怎样,先皇回国一年并未理朝政,也未有任何圣谕。此事弄得已经两年未骚扰边界的北翌国又焦躁不安、蠢蠢欲动起来。你看,这本书上就提了北翌骚扰边界之事。” 管愈接过书,正要问翻到哪一页,孟小鱼又扔给他一份册子,说道:“这册子上说北翌国屡屡派出人马在赫北关附近抢劫,扬言若尚赫国不将公主送回北翌,他们就出兵攻打尚赫。这是蓉公主的姐姐长公主上官柔儿写给她的,可信度很高。” 管愈翻开册子,里面还说了,当时上官烈彦病重卧床不起,辅政大将军上官烈锋又自称政务繁忙,无法亲自征讨北翌。故那个小小摄政王上官逸盛便代他的父皇做了决定,送骊乐公主回北翌国。 管愈合上册子,久久未语。 孟小鱼又说道:“如此算来,骊乐公主回国不到一年,先皇便三尺白绫自缢于寝宫。嗯,我更相信他是自缢而亡,而非病逝。同年,九岁的摄政王上官逸盛病逝,辅政大将军上官烈锋,也就是当今皇上即位。” 管愈看着略带兴奋之色,眼角飞扬的孟小鱼,忍不住再次交待:“小鱼儿,你可切莫跟任何人提起这些。” “可惜,可惜!”孟小鱼连连摇头,“如此狗血的剧情,若是能写成书,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鱼儿!”管愈勃然变色,大声呵斥起来。 孟小鱼看出他是真动怒了,忙换了副正经模样:“公子,你就放心,这些事我定然让它烂到肚子里也不会跟人说的。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这一辈子也跟皇族扯不上关系,我说这些干吗?可我如今觉得你得多留个心眼了,皇上跟王爷和蓉公主未必真的亲。你瞧瞧这些文书和信件,大部分王爷和公主都是读过的,他们会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管愈蹙眉沉思良久,幽幽说道:“无论如何,蓉公主的母亲慕容皇后是南川国王的亲妹妹,宇宁郡又毗邻南川,离都城远。皇上就算是真与蓉公主有嫌隙,也不敢对蓉公主做得太过。” “可皇上已经下了禁令,宇宁王府之人,宇宁官员和军士,无诏不可靠近都城两百里。这已是先兆,后续说不定还有更狠的。公子,你那些暗格并不安全。连我都能找到,如若哪日皇上要抄王府,你以为他的人找不到?” 孟小鱼表面上看似八卦,内心却真有目的。皇族之事虽与她无关,可管愈却是入了官场这个大池子的。若他对此毫不知情,毫无提防,保不准哪一日宇宁王府遭殃了,他傻乎乎地站错队。毕竟八年前他为了宇宁王的义子就差点葬身大海。 管愈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他从暗格里拿出所有的文书、信件和书本,扔进火盆烧了个干净。 孟小鱼看着火盆里燃起的火苗和火苗跳动前的管愈,总觉得从他身上看到了战争。他是宇宁护卫军统领,若是蓉公主和皇上之间真有嫌隙,将来万一斗起来,管愈定是带着兵首当其冲保护宇宁王夫妇的那个。 她越发觉得这个王府并非久留之地。 她又想起了哥哥。爹爹去世后,她经常会跟着哥哥出海捕鱼。兄妹俩坐在船上等鱼入网时,她总是会坐在船头教哥哥写字,唱歌或者将她梦中读过的书当故事讲给他听。 哥哥最爱听的是关于战争和历史的故事。但凡她提到何打仗的阵法,哥哥便非让她将阵法画出来不可。可她其实并不懂那些阵法,故而总不愿意画,被逼得无奈时她就用手沾着水在船上一阵乱画。哥哥有时会质疑她画的阵法,她便总是耍赖说她不是那样画的。水画的阵法图总是转瞬便被太阳晒干或被海风吹干,了无踪迹。她要耍赖,哥哥也拿她没法,查无实证。 那个时候,她就常常能在哥哥身上看到战争,就像今天从管愈的身上看到战争一样。 可她不喜欢战争。她酷爱和平。还有什么比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和时代更幸福的呢? ——本文潇湘书院首发,感谢支持正版。—— 第15章 王府除夕 管愈将东西烧得差不多了,见孟小鱼沉思不语,低声说道:“明日便是除夕了。” “嗯。”孟小鱼漫不经心地应道。 “我明日中午要去护卫营跟军士们同庆,晚上去参加王府的团圆家宴。” “嗯。”孟小鱼答得依旧漫不经心。 “你便和秋菊、褐樟和阿渡一起做顿好吃的。我会让人备好菜。” “好。” “我晚宴后会回来陪你。”许是跟这丫头相处久了之故,他竟隐隐希望王府年夜饭早点结束,可以早点回来陪她。 “嗯。” “你不开心?我方才语气是重了点,我担心你在他人面前也如此放肆。你以后在人前说话可得小心着点,这些事绝不可说出来,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嗯。我想哥哥和大海哥了。他们会如何过年?除夕和大年初一,皇陵该停工让他们休息?” “自然。也会有人给他们准备好吃的。” “我不喜欢打仗。” “啊?”管愈一时错愕。 “哥哥爱打仗。” “噢。修皇陵罢了,不会有战争。” “我梦中世界才没有战争。尚赫这……”孟小鱼说着抬头看了看管愈,忽然觉得自己拿梦境和现实做对比,很傻,便住了口。 管愈柔声问道:“你何时开始做这些怪梦的?” “呃——大约七年前,海浪打翻了我和爹爹的渔船,爹爹被海神带走了,我被人在沙滩上发现时,正做着这样的梦,梦中的我也是七岁,可却拥有前面七年完整的记忆。后来我就不断做这样的梦,梦中几乎全是读书、画画、唱歌和玩网游,可梦得多了,便像读一本书似的,今日翻几页明日翻几页,那故事便越来越完整了,似乎有另一个我生活在梦中一般。” “你每日都做这种梦?” “也不是,有些梦更离奇,但那些梦没有延续性,我便慢慢记不得了。我记得的就只有那些我喜欢的,读书、画画、唱歌、玩网游,还有我梦中的爸爸。她可真是个好爸爸。” “呃——还有那个二公子?”大约是这个“二公子”跟王爷被害的义子有同样的称呼?他竟是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他?也算。” “他多大?” “不知道。呃——他网游里登记的是十七岁,跟你差不多。不过这些并不可信,网游里的人喜欢填写虚假信息,说不定连他是男的都是假的。” “那你在梦中可会长大?” “会——我如今多大,梦中便多大。我这年纪,梦中的孩子都还在读初中,可我有腿疾,爸爸不放心我,便给我请家教,就是教书先生。故而我没什么朋友,二公子是我唯一的好友,但我们未曾见过面。” 管愈心中有些隐隐不安。他也说不清楚孟小鱼一直做些如此奇奇怪怪的梦是好事还是坏事,但绝对不正常。 岁末这日,宇宁王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管愈不在,他住的明志院就相当于没有主人,一帮下人忙活完一顿丰富的午膳后,一整个下午都觉得自己大腹便便,对于年夜饭没了兴致。 孟小鱼便张罗着教大家包饺子。她除了会做各种鱼,就只会包饺子。在梦中,每次过年,爸爸都会跟她一起包饺子。 说来也奇怪,她所在的这个世界里,似乎还没有饺子出现。于是,她变得兴致盎然,想着自己该成为饺子创始人了,如果等会儿大家都觉得饺子还不错,自己是不是可以开饺子店?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忙活了一下午,终于煮出了一锅饺子。孟小鱼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尝起来,只觉得皮薄肉多味道正好。她乐得眉开眼笑。这个要比她梦境中吃饺子有趣多了,毕竟梦境中她从来就尝不出饺子的味道。她在梦境中不但看不清人脸,没有嗅觉,还没有味觉,尝不出酸甜苦辣。 明志院奴仆婢女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个,虽然个个觉得自己并不饿,可真吃起来便觉得一锅饺子根本不够吃的。好在大家准备的料多,一边包一边煮一边吃。他们还在其中一个饺子里放了一枚铜币,说好了谁吃到那个饺子来年就会得到好运。 结果是秋菊得到了特别的祝福,她开心,大家也很开心。 年夜饭除了饺子,还有管愈特意着人准备的两坛桂花酿。孟小鱼从未喝过酒,但她试了一下,感觉桂花酿口感极好,甜而不辣,还带着桂花的清香。 有酒自然就得有游戏。孟小鱼在梦里可是网游高手,虽然此处没网络,但想几个游戏助兴她还是很在行的。于是他们玩了很多游戏,萝卜蹲、抢椅子、掷色子……一轮轮花样玩下去,输了的得罚酒。孟小鱼不知不觉便喝了不少酒下肚,喝得两颊微红,艳若桃花。 阿渡本来就知道孟小鱼是女子,见着她这模样倒也见怪不怪。 秋菊一直觉得何公子男生女相,也未多想。 唯有褐樟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自幼跟在管愈身边,混迹于一帮护卫当中,狂吃豪饮早就司空见惯。可他未曾跟女子一起喝过酒,更别提孟小鱼这种豪气干云却面若娇花的女子,她混在一堆的奴仆婢女当中,气场跟所有的女子都不同。 这一轮的游戏孟小鱼又输了,她已经喝得兴起,毫不犹豫地拿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突然有人从她手中抢走了酒杯。 她侧头一看,管愈正端着她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说:“好喝!好游戏!” “你要加入吗?”孟小鱼仰着娇艳的小脸问道。 管愈伸手拿起一个饺子往嘴里送,不停地说道:“好!味道真不错。这点心我竟未曾吃过。” 褐樟默默将管愈身前的酒杯斟满。 孟小鱼已有些微醺,说起话来感觉有些飘:“饺子,我们一起做的。以后我们就能开个饺子店了,定然能生意红火,财源广进。” 管愈哑然失笑,又拿起一个饺子往嘴里塞,顺手拿起酒杯又一饮而尽:“饺子配桂花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剩下的饺子都归你了。我们都吃饱了。”孟小鱼嘻笑着将饺子往他身前推。 “都吃饱了?那就别喝了,我带大家出去放烟花。” “烟花?”孟小鱼只在梦中见过烟花,爸爸每年除夕都会买很多烟花回来给她放。她不知道现实中也有烟花。 做粗使活计的奴仆婢女很自觉地开始收拾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管愈带着一众人等来到院子里开始放烟花。很快,漆黑的夜空变得璀璨了,不时有满天星河坠落,欢声笑语满院子地响起,好不热闹。 “呀,这烟花可真不经放,这么一会儿就剩这么点了?”秋菊觉得玩得不够尽兴。 “明年我再多买点回来。”管愈说道。 “那先不放了,今晚要守岁,我们留着剩下的等子时再放如何?”秋菊在王府待了五六年了,心细,更懂这些风俗习惯。 “好啊。”孟小鱼马上附和。 众人回了厅中,一边烤火一边玩游戏喝酒。 孟小鱼喝了不少酒,已经觉得有点头晕,便抱膝坐在火炉旁,醉眼朦胧地看着大家玩。 她又想起了已故的爹娘和修皇陵的哥哥。她家虽穷,可每年除夕爹爹都会买些肉、蛋和菜回家,一家人总能吃顿丰盛的团年饭。如今爹娘都去了,哥哥也三年未曾有任何消息。 还有田伯,他一个人在家,不知会不会也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爹爹去世后,她和哥哥每年除夕都会为娘唱首歌。哥哥唱歌是跟她学的,而她唱歌是梦中跟声乐老师学的。他们的娘喜欢听他们唱歌。孟家穷,兄妹俩送不起娘什么礼物,便只能给她唱歌。 如今哥哥不在此处,但爹娘在天有灵,是否还想听到他们的歌声呢? 她闭上眼,想象着爹娘在天上聆听她的歌声,低低吟唱起来—— 立春时,北国未解冻的平原,第一尾鱼跃出倒春寒的湖面;快小满,牵耕牛走过黄土上的梯田,偶尔也陪蜻蜓寻着小荷尖尖。 白露后酒巷卖一碗月夜婵娟,水乡的桂花入口最缠绵;小雪在海港靠岸,初冬不太明显,走走停停又是一年…… 第16章 白玉发簪 这厢孟小鱼醉意沉沉地低声哼唱着思念亲人,那厢管愈已兴致勃勃地跟着大家玩了几轮游戏,又被罚了几杯酒,眼看着就要子时了,便让大家先去做好准备,只待子时更声响起便准时放烟花。 管愈看着大家都去了外面,转头看向伏在火炉旁的孟小鱼。只见她两颊绯红,更衬得肌肤如雪,细腻柔滑,双目微闭,卷曲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将平日眸中的灵动与狡黠悉数掩去,此刻乖巧得像只小猫。 待他走近,这才发现这丫头似乎并未睡着,而是自说自话呢喃着什么。 他凝神细听,隐约听明白了她是在轻声吟唱—— 清欢百味,不过粗茶饭。风雨满山川,莫道行路难。阴晴冷暖,无非布衣衫,做个凡夫俗子也超然。 酒止三杯,莫如饮半酣。寒暑皆不管,温凉莫多贪。岁月荏苒,且随遇而安,渡个无忧四季最陶然。 歌声轻盈,词句和曲调竟不似任何一种管愈所知的词牌,倒像是她随口编的,却也清雅安逸,别有一番风味。 管愈心神微动,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还是小了点,才十四岁,怎么着他也得再等上一年。 可她并不安分,未必会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身边让他等,除非她在此能有所羁绊…… 突然,眼前的人停止了吟唱,轻拧眉头,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 他心头一紧,疼惜地伸出手去为她拭泪。 孟小鱼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他满怀关切的双眸。 “想家了?”管愈温声细语地问。 孟小鱼微微点头:“其他人呢?” “已近子时,他们去放烟花了。你想一起去吗?” 想起哥哥和已故的亲人,孟小鱼顿时就没有了去放烟花的兴致:“我不去了,你去。” “我陪你。”管愈将椅子朝她那边挪了挪,如玉般的容颜带着隐不去的担忧。对她父母的愧疚总是让他忍不住想多护着她一点。“你——适才在唱歌?” “嗯,随便唱的,唱给娘听。” 管愈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仍是不安,幽幽说道:“小鱼儿,你若不喜我参加若兰的及笄礼,我便不去。” 孟小鱼有些惊讶。她未曾想过不让他去参加葛若兰的及笄礼,而且她似乎也无权不让他去。 “及笄礼而已,我为何不喜你去?” 管愈顿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日葛若兰来找他后,孟小鱼显然并不开心,去护卫营的路上一直都沉默不语。 可他在宇宁王府长大,与宇宁世子葛玄凯和郡主葛若兰亲如兄妹。本来妹妹的及笄礼,作为哥哥去参加也无不妥,可他却总预感有些什么事要发生。 话说回来,他也不是未曾感知到王爷和公主的想法。按尚赫规矩,男子十五便该找个适龄的女子订婚,十六便可成婚。可他如今已过了十七岁,王爷和公主却对他的婚事只字未提,似乎还拒绝了好多来说亲的媒人。而世子葛玄凯十七岁时已经和世子妃完婚了,如今还纳了一房妾室。 当然,虽然王爷和公主视他如己出,衣食住行从来都与葛玄凯无异,但他毕竟只是个当差的,断不敢自己去跟王爷和公主谈自己的婚姻大事。 可如今,他心中隐隐不安。他不是担心王爷和公主不帮他配姻缘,而是担心他们乱点鸳鸯谱。葛若兰和孟小鱼两人,他都想护着,也愿意护一辈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把葛若兰护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却想把孟小鱼护在身边。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取下自己头上的白玉发簪,任由头发散落下来,本来温润如玉的容颜便多了几分不羁。 那白玉发簪莹白细腻,圆润光滑,尖头用白金打造,款式简单,但材质上层,做工考究。整个发簪看上去低调又不失奢华,普通又彰显高贵,是男子发簪的上品。 孟小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澈的眸中满是疑惑。 “这个发簪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自幼便戴着,从未换过。”管愈边说边伸手取下她头上的木质发簪,又将自己的白玉发簪插在她的头上。“我把这发簪送你,就当作给你的过年礼物。” 孟小鱼一惊,不自觉地将头微微移开:“公子,这个我断不能接受。” “不许拒绝。”管愈语气坚定,“待你及笄,你便可换回女儿装,我再为你定制个漂亮的簪子,为你挽发。”她父母已亡,兄长不在,及笄礼自然得他来主持。 孟小鱼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玉簪的意义她知道,而她承受不起。 趁她发愣之际,管愈将自己的发髻挽好,又将她的木质发簪插在自己的头上。 孟小鱼的发簪再普通不过了,是她在街上随便买的。 “真香,是灵香凝露?”管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欣喜与满足,语气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慢慢升腾而起的笑意似要溢出眼眸。 孟小鱼今日拿了灵香凝露玩弄了好久,也用鼻子闻了好久,想知道自己的鼻子到底能不能闻到气味,哪怕是一点点。但结果很让人失望,她什么也闻不到,却未曾想到,这凝露竟是弄到身上了。 可她此时没心思回答管愈。她猛地站起身来,拔出白玉发簪塞进他手里,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跑。 不甘与恼怒刹那间从心底升起,管愈比她快多了,一闪身便挡住了她的路,将她紧紧地抓住。 由于没有了发簪,孟小鱼的头发便不听话地散落了下来,落到她酒后绯红的两颊旁,频添了几分妩媚。她却觉得自己的样子狼狈,抱着豁出去的心不管不顾地直视着管愈,却发现他的眼神很复杂,似忧似怒似嗔似怨,看得她竟忍不住泪盈满眶。 管愈此时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适才喝下去的酒异常灼心,发疯般地想要将她控制住。 他的手紧紧抓着她,却有些颤抖,低哑深沉的声音从他的唇边轻轻漫开:“小鱼儿,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不喜我?” 孟小鱼摇着头,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她没有在害怕什么。她只有不想要的和想要的。 她不要如此莫名其妙的爱,不要没有理由的宠溺,不要没有保障的承诺,不要抓不住的姻缘。管愈这一生注定会有三妻四妾。而她不要只做其中一个。 她的男人,必须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就是男人的三妻四妾。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可她只能如此想,不能真说出来… 管愈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只觉得她倔强得宛如一朵在风雨中兀自摇曳的娇花,心中的野兽瞬间冲开了牢笼,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猛地低下头将唇盖在她的唇上…… 孟小鱼顿时惊慌失措,不停地挣扎。 管愈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就怕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人,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他的手臂越搂越紧,有种想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的冲动,唇碰到哪儿就吻在哪儿,呼吸有些不受控制地变得紊乱。 而孟小鱼仍在挣扎,脸更红了,连带着耳根也烧了起来,然后全身发烫。她想也许酒劲儿又上来了,一阵阵醉意袭来,她的头便变得昏昏沉沉。 “放开我。”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力图冷淡地说道,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娇柔软糯,带着魅惑。 管愈自动忽略了她说的话,只感知到了那份娇弱与魅惑,立刻变成了一只野兽,百念顿生,吻也变得更激烈,呼吸沉重而急促。 孟小鱼吓出了一身冷汗,一狠心一咬牙,猛地抬起膝盖朝着他的腹部顶去。 管愈猝不及防,一声闷哼弯下了腰,痛得满脸扭曲。 惊魂未定的少女头脑立刻清醒过来,心知她这下做的可能有点过了。 她会不会……会不会踢中了他那里? 她看着一脸痛苦的管愈,不知所措,呆愣了片刻,突然撒丫子就往外跑,奔到外面大喊:“褐樟,快,快请大夫来。” 褐樟他们正玩得起劲,见她披头散发地边跑边叫,顿时吓得惊慌失措。 “怎么啦?” “出什么事了?” “谁生病了?” “你受伤了?” “我……公子……”孟小鱼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了半晌,“呃——快!总之快去请大夫来。公子……公子刚刚碰到桌角了。” 褐樟惊慌失措地往管愈那边奔去,其他人也紧跟着往屋内跑。 孟小鱼见状,一溜烟就跑回自己的房里。 第17章 要她负责 新年的前三天孟小鱼都没敢走出房门,也无心写书,只是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然后不断地让秋菊去偷偷打听管愈的情况。 秋菊说,管愈没让人去请大夫,说是大过年的去打扰大夫不好。 孟小鱼估摸着他定是伤着那里了,不好意思让大夫看。可她也不好意思自己去问情况,只好时不时地跟秋菊、阿渡和褐樟旁敲侧击地打听消息。 初一,管愈让青松和翠柏抬轿送他到了主院门口,然后步履维艰地挪进院子跟宇宁王夫妇拜了年,又坐轿去给世子葛玄凯拜了年。 初二,管愈未出房门,但宇宁郡主葛若兰过来时,他还是在书房接待了她。 初三,管愈让青松去请了大夫过来。但大夫看病时,他没让任何人在旁边候着。大夫走时开了些药,却未对下人有何交待。 初四,管愈坐马车去了护卫营。 孟小鱼这才敢走出房门,跑去管愈房里找大夫开的药方,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帮管愈煎药的婢女打听。 婢女说药都是青松抓回来的,并不知药方在何处。孟小鱼便让婢女打开药包给她看里面的药材,可她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啥是啥。如若有个药名,她还可以想办法搜搜记忆,再翻翻医书,说不定还能估算出管愈受伤的程度。可此刻对着一堆干草树根做的药,她却是毫无办法。 她正忧心忡忡地在厨房里来回踱着步,管愈却出其不意地回来了,还差人叫了她去书房。 她心中忐忑,想找个借口不去,却又想趁机去探探他的伤势,若无大碍,她便可放心地去皇陵找哥哥和大海哥了。思量再三,她决定还是去。 孟小鱼走进书房时,管愈正坐在窗边看书,腿上覆着一床薄毯,看不出伤情,听到她进去的脚步声,也未有任何反应。 “公子。”孟小鱼怯怯地叫道。 管愈抬头看向她,目光清冷,慢条斯理地说道:“初四了,你却并未给府里的谁拜过年,不觉得有失礼节?” “我……”孟小鱼还真没想到过要给谁拜年。宇宁王夫妇似乎并不认识她,葛玄凯和葛若兰兄妹倒是相识的,可作为管愈的书童,到底应不应该去给身份高贵的宇宁世子和郡主拜年她还真不知道。 她低下头,又偷眼去窥探管愈的神情,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之意,笑容邪魅,立时大悟,连忙拱手作揖道:“小鱼儿给公子拜年,祝公子新年大吉,万事如意,前程似锦,龙马精神!” 管愈笑容里的邪魅更盛了几分,干笑了两声:“龙马精神?这祝词说的……啧啧!龙马精神……” 孟小鱼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堂堂护卫军统领,伤着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走路靠坐轿,这“龙马精神”祝福得似乎带了点讽刺意味。 此时此刻,她除了脸红,便只好怯怯然低下了头装作未曾领会到管愈的揶揄与戏谑。 “咳咳……”管愈收了笑,脸上立刻肃然一片,“你这丫头出手,噢——不,出腿,不,出膝盖还真够狠。” “公子……你的伤……?”尽管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地交替着颜色,可孟小鱼觉得自己总得把他的伤情弄明白了才能心里有个谱,终是鼓足了勇气问了起来。 “伤?”管愈低头瞧了瞧覆着薄被的双腿,又抬头装作一脸无辜地看向她。 孟小鱼立刻明了,他这种看法和暗示绝对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难堪,让她因心存愧意和不安而不敢发火。 “很不好。”管愈的回复简短,声音清朗,语气平淡。 “我——”孟小鱼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她不懂医理,更不会医治。 “你?你想看看?”管愈盯着她绯红的脸,表情严肃。 他这是故意整她? 她真是自讨没趣,为何要关心他的伤势呢?问不行,看更不行,还不会治。 孟小鱼顿时气结:“你……” “我?我要你负责。”管愈神情淡然,眸光瞟向满脸尴尬的孟小鱼。 孟小鱼突然便恼了,恨不得再多顶他一次。“你真无理,我懒得理你。” 她转身就走。 “你把我废了,难道不应对我负责?” 管愈对着她的背影大叫,吓得她正在开门的手马上缩了回来。 孟小鱼突然觉得有些脑袋疼,无敌疼。 如若她刚刚把门打开了,外面的护卫和小厮们听到管愈这话,指不定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见孟小鱼停住了脚步,管愈说道:“我们商量商量如何?待你及笈你便嫁与我,你自己种下的因得自己收下这果。你若同意你嫁我娶,我便不跟别人说起你废我之事,你也决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在别人眼里,你我自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他这话说得越来越不正经了,可表情却一本正经的,让孟小鱼不得不疑心他到底是真被她废了,还是在骗她嫁给他。 若他真的就这么废了,为了他这一生的面子问题和她的责任问题,她似乎是不得不嫁他。而且,他这主意倒是想得周全,横竖她也不损失什么,跟一辈子女扮男装也没多大区别,还能有个人一起终老,总比踽踽独行一生的好。 不过……他这人为人虽然还算正直,但有时候也会有些腹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废了也不太可信。而且,就算是如今废了,也不表示终生都会废着。万一以后治好了呢,他就难免会纳妾…… 孟小鱼正在伤脑筋,管愈却又说道:“那便如此定了。我明日便去找王爷和公主商议此事,请他们出面为我们操持婚事,你我也便可名正言顺了。” 这话孟小鱼听着怎么都觉得像个阴谋。她狐疑地看着他,思忖着是不是该找个男的把他的裤子脱下来检查一番。 管愈瞧着她那将信将疑的神情,猜想她仍是不信他,便朝着她招招手:“你过来。” “我不。”孟小鱼猜他又在打歪主意,铁了心不走近他。 “你过来我们试试。”管愈的眸光牢牢锁住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试什么?” “你让我抱抱,试试我的反应。即便证明不了我不行,那也至少能证明我行。若真行,我自然无需你再对我负责。”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眼底的戏谑之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这是让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意思?她一个尚未及笈的姑娘家,做得出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吗? 孟小鱼的脸又红了,红得很彻底。 “哼!你活该!谁让你那天那般对我。” 她又转身准备走。 第18章 搬离王府 “站住。”管愈又叫了起来,“你得签字画押。” “签何字画何押?”一脚踏出门外的孟小鱼身形一滞,疑惑道。 “你写下凭证,说你愿意及笈后嫁我,签字画押,立字为证,以免你以后不认账。但不许写你把我废了之事,这事只许你知我知。” 孟小鱼乍一听气得险些喷血。 这世上有如此私定终身的吗?让一个女子立字据说要死乞白赖地嫁给一个男人,这字据一立,估计整个宇宁都要沸腾了。且不说远的,光这王府里就不知会怎么闹腾呢。宇宁王夫妇第一个就会出来为管愈出头,然后她一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写。”她答得干脆利落。在这男权和王权至上的世界,她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那我写。”管愈毫不磨蹭,说完大声吆喝着叫青松和翠柏进来,将他连同椅子一起抬到书案前。 孟小鱼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人忙活着笔墨纸砚,暗自腹诽,连从窗边到书案边都得让人抬着走,这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如果他只是做戏给她看,这戏演得是不是太投入了?若是到了她的梦境中,是会被评为影帝的。 管愈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张字据,还郑重其事地签了字,盖了章,按了手印,然后一本正经的地交到孟小鱼手上。 孟小鱼一看,再次险些喷血: 管家遗孤愈,倾慕孟家孤女鱼,欲结良缘。因双方父母已故,特立此为据,待鱼及笈,预约媒妁,择日迎娶。 她拿着字据呆愣了半晌。 管愈如此写倒保全了她的名声,读起来也是他一厢情愿、一意孤行似的。 那倒也是,他就是一厢情愿、一意孤行。 而且,他把他俩都说成了孤儿,故意拉齐了两人的地位。可她心里清楚,他上有宇宁王夫妇的器重,下有几万人的护卫军,有才有貌,是多少贵门千金心中的如意郎君?那些王公贵族、富商巨贾应该都愿意把女儿嫁他? 然而,若他真被废了,那这些优势便都成了浮云。谁愿意守一辈子活寡呢? 她还真把他害了。 孟小鱼这么一想,倒觉得嫁给管愈好像还真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就他这么一个废人,自然不可能再纳妾,那她不就可以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吗? 于是,她爽快地把字据收了起来。 “哎,你怎的收起来了?你尚未签字呢?”管愈作势去抢。 孟小鱼赶紧躲开。这次,行动不便的是管愈,她行动自如,躲得快。 “是你要娶我,我为何要签字?” “你得写上‘愈有意,鱼有情,以此为据,生死相随。’然后签字画押。”管愈神色肃然,宛若两国使臣谈判似的郑重。 孟小鱼也不答话,将纸收好,转身就走。 “你收着了,就说明你同意了,你以后可不许反悔。”管愈在她背后叫道。 孟小鱼停住脚步,也不敢回头看他,顿了半晌,低低说道:“你若真……真……”“废了”俩字她还真不好意思说,脸不由自主又红了。“真病了,我自然不反悔。可若是好了,这字据可不能作数的。” 她心情复杂地踏出书房的门。 管愈的脸上立刻划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孟小鱼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心中一紧,站在门口,回头凝神仔细看向他。 管愈故作姿态地拧眉轻叹:“你若喜欢孩子,婚后你愿意领养多少我都依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小鱼觉得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想要领养小孩。 她狠狠地白了管愈一眼,并未答话,迅速离去。 初六是宇宁郡主葛若兰十五岁生日,管愈上午参加完她的及笈礼后便来找孟小鱼。 “收拾好你的东西,跟我走。”他的语气急迫。 “去哪儿?”孟小鱼满心疑惑地问。 “管府,我家。”管愈惜字如金,转身吩咐秋菊帮忙收拾东西。 孟小鱼顿时怔住,心里犯着嘀咕。 他是要带她一起搬离宇宁王府?还是只想把她一人安置在那里?他说过要找宇宁王夫妇商议他们的婚事。他们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孟小鱼的东西很简单,几件日常换洗衣服而已,打个包袱一包就完事了。 秋菊却一边帮她收拾东西一边低声默默流泪,像是生离死别似的。她是个做事细心、性格拘谨的丫头,平时话不多,但把孟小鱼照顾得很妥帖。 孟小鱼跟着管愈走出房门,秋菊并未送出来,而是躲在靠窗的角落里掩面抽泣。 孟小鱼一时不忍,低声问管愈:“公子,我可以带上秋菊吗?” 管愈看了看肩膀耸动的秋菊,沉思片刻,道:“她是王府的丫头,卖身契在蓉公主那里,要想带她走,我还得去求了蓉公主才行。” 管愈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去求上官蓉儿。 孟小鱼觉得自己确实也不配有个婢女伺候。在王府这段日子里是托了管愈的福方能有秋菊服侍。她低眉垂目,有些失落:“那算了,还请公子想办法帮她安排个好点的差事。” 管愈没有答话,径直带着她出了王府。 孟小鱼哪里会知道,管愈此时根本就无心顾及秋菊和其他下人,他全身心只想着带着她离开王府。王府人多嘴杂,保不准这丫头会听了些什么进耳朵。 第19章 私定终身 管府并不大,下人也不多,简单,却很温馨舒适。 管愈将孟小鱼安置在一个偏院,说问:“以后我俩都住这里。此处便是我们的家了,你可喜欢?” “为何是我们的家?这是管府,你的家,我只是寄居罢了。”孟小鱼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别忘了,你答应过嫁我的。” “我没有。” “可你收着我的字据了,那上面写着我要娶你。” 孟小鱼上下打量着管愈,弯起唇角讥笑道:“你今日骑马了,骑得还挺好。” 管愈顿悟,低头看了看自己站得稳稳的双腿,挑眉道:“这与我骑马何干?我又不用……不用那个骑马!” “不过,这至少说明你恢复得不错。”孟小鱼呵呵一笑,眼角唇边尽是狡黠与促狭。 管愈神色一凛,直直地盯着她,眼眶泛红。 “恢复得不好!很不好!我很不好,小鱼儿,很不好!你可明白?” 他字字清朗,声声掷地,仿佛他的幸福真的被她毁了。 孟小鱼突然慌了。 他这神情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把他废了,他想要她负责,她居然还怀疑他,他心里该有多恨她? “对不起,公子。我——”她心里发虚,在嫁给他与找哥哥和田大海之间犹豫不决。 管愈蓦然恢复了冷静。是他慌了神,不知如何应付。怎么能怪她呢? 他将双手搭在孟小鱼肩上,放缓了语气:“我吓着你了?” 孟小鱼无声摇头,愧疚、羞怯、委屈、不甘与无奈争相涌起,令她神色黯然。 管愈突然便有些不忍。他如此固执地想要留她在身边,到底好不好?她所要的,会不会是这世间所有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若真如此,他也许并没有足够的实力,保她一世无忧。 他帮孟小鱼捋了捋鬓角凌乱的发丝,温声道:“小鱼儿,我也不想逼你,可你如今孤苦无依,若不待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我会日日不安,时刻牵挂。” 孟小鱼心中一紧,似有所悟。 原来管愈只是想报恩,伸条大腿让她抱抱而已。 那如若他身体没问题,他便也不必非娶她不可。照顾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可惜,如今这形势,也只能两人凑合着过一辈子了。 “公子,我很抱歉,那日我绝非有意……”孟小鱼诚心诚意地道歉。她虽非男人,但也愿意承担责任。“如若公子不觉得委屈,待小鱼及笈,定不负公子所望,挽髻嫁你,相伴一生,不离不弃……” “此话当真?哈哈哈!”管愈朗声大笑,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上她纤细的腰,抱着她在原地转了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她答应了。 她答应了,那其它的都可以慢慢来。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起初想娶孟小鱼,不过是想报恩,也想利用她来挡一挡葛若兰。可如今,他入戏越来越深了,差点要将自己骗进去了。 孟小鱼被管愈的情绪感染,突然也觉得有春风拂过,所有的不安都被他的笑声一扫而空,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公子,你放我下来。外面好多人呢,被他们看到两个男人如此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孟小鱼暗忖,像管愈这种人,如果没有被她误伤了男人之根本,她是断断高攀不起的,他更不可能一辈子只娶她一人。算起来,还是她捡了个大便宜。 她顿觉暖阳照进了心里,心生欢喜。 管愈终于停止了转圈,手却仍然紧紧搂着她。 “即刻开始,你恢复女子装扮。总不能让人说我娶个男人为妻?故而你得立马恢复女儿身,如此我年底方能给你行及笈礼。” 管愈说的也有道理。孟小鱼老老实实点了头。 “还有,以后叫我愈哥哥。” 听到“愈哥哥”几个字,孟小鱼立刻就想起葛若兰甜甜叫着“愈哥哥”的娇俏模样来,心中怏怏,说道:“我不叫,是你说的要我叫你公子的,你怎能改来改去?” “以前让你叫公子,我是担心别人怀疑你。哪有一个男人叫另一个男人叫得那么娇滴滴亲腻腻的?那时你若被人发现是女子,身份就很容易被暴露,难免这事就传到了周之高那里。如今官府已将周之高和墨鱼魁查办了,没人会再留意你的去向,你便可放心恢复女儿身。” “周之高不是未被查办?”孟小鱼心中愤愤。墨鱼魁也未被施斩刑,而是被送去了赫北关。但她不想将这个告知管愈,因为他定然会劝她放弃继续复仇。 “他被革职了。”管愈说道。 “不过是被革职,太轻饶了他!” “听闻他的伤尚未好全,如今走路都不利落了,该得的报应都得了,你该放下这份仇,好好活着。”管愈果然就劝她放弃复仇,“乖,快点叫声愈哥哥来听听。” “那我还是叫你阿志哥哥,我习惯了。”孟小鱼才不要跟着葛若兰叫“愈哥哥”呢。 “自然可以。你先叫一声来听听,我好久没听过了。”这声音充满了魅惑,是个女的都会被融化了。 孟小鱼从善如流地甜甜叫道:“阿志哥哥,你先放开我好吗?” 管愈松开了手,带着几分得意:“你答应了嫁我的,可不许反悔。” 孟小鱼心思一转,趁机提了个条件:“不过我得先办件事方能嫁你。” 管愈敛去了得意之色,狐疑地看着她,并未答话。他知道她是个小滑头,这要求怕是并非随意提的。 孟小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离我及笈还有一年呢,我今年想去皇陵找哥哥和大海哥。” 管愈松了口气,总算明白了这丫头不过是念念不忘找兄长,并未想过要去杀周之高:“我早已托人在皇陵帮你打听了。若他们找到你兄长和田大海,定会安排他们来此处。我估摸着快有消息回来了,你且耐心等些时日如何?” 孟小鱼仍旧有些疑惑,毕竟管愈的人不可靠近都城,他托的人到底可不可靠却是未知的。但她终究还是未再追问,想着大不了再等几日,便乖巧地点了头。 “我这几日要从王府搬东西过来,你准备着帮我将搬回来的东西收拾收拾,别忘了你可还是我的书童。”管愈说完笑眯眯地走了。 管愈从宇宁王府搬回管府,却变得更忙了。很多事情他都要请示宇宁王葛宁宏或世子葛玄凯,故而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王府里,办完事方能回管府。 不久后,阿渡也被管愈派出去办事了,好些天后才能归来。 孟小鱼帮忙收拾完管府,便又开始埋头于写作的副业。 这日,她默完了几页《水浒传》,自己送到了静心书斋,顺便买回来几本书来读,正读得起劲,阿渡居然回来了,拉着她就往外走:“小鱼,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两人一走到大厅,孟小鱼一眼就看到局促不安的田伯。 田伯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牙齿也快掉光了,走路的时候永远佝偻着背,谁跟他说话都得等他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 孟小鱼三两步走过去,拉起田伯的手,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哽咽地叫了声:“田伯。” 田伯眼神不好,盯着她看了半天,嘴角嗫嚅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小鱼?!真的是你?” 孟小鱼使劲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拉着田伯坐到椅子上。 “我听说你捅了周之高一刀,让他躺榻上三个月都起不来?”田伯激动地双手直抖,说话的声音也打着颤,浑浊的双眼隐隐透出担忧之色。 孟小鱼再次点点头,恨声说道:“可惜未能杀死他。” “小鱼,他如今被撤了里正之职,听说也没了府卫护着,他家夫人一天到晚跟他闹,还拿他十几房妾室出气。他如今身体也落下了毛病,一下雨胸口就痛。乡亲们都拍手称快呢。” “想不到他也有今日。他活该!我就恨我当时未能多捅他几刀。” “小鱼,他要是死了,他家里还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算了,你捅了他一刀,他也因此丢了官,也够了。” 孟小鱼想了一想,觉得周之高虽然可恶,但也算是得到了惩罚。管愈和田伯都说他罪不至死,那她且饶过他,还是先想想如何杀了墨鱼魁才对。如今看来,她要亲自去赫北杀墨鱼魁是不太可能的,但若她找到哥哥和田大海,那他们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小鱼,你如今长得真俊,像个富家小姐。”田伯一脸的欣慰之色。 “田伯,您来了可真好。”孟小鱼这段时间一直担心着他。田大海去修皇陵了,后浪也因救她而死了,田伯一个人住在海边的小破屋里,终归让人放心不下。 “这个府苑可真大,真好。小鱼,你嫁到这府里了?” 孟小鱼连忙摇头:“田伯,您可别乱说。这是管府,我是管公子的书童。”她也不好意思说她和管愈的婚约。这事由一个女子先说出来终归不好。 “书童?”田伯满脸迷惑,对书童一职不甚明了。 “就是帮公子整理书房。”孟小鱼简单地解释完,转头问阿渡:“难怪这几日见不到你,公子派你去接田伯了?” 阿渡连连点头:“公子说了,以后就让田伯住在这里养老。” 孟小鱼心里不禁又一阵感动。管愈把田伯接来,她当然不好意思再有独自溜去皇陵找哥哥和田大海的想法了。看来也只能等着管愈委托的人带消息回来了再说。 “田伯不在家,万一大海哥回来了找不到田伯可怎么办?”孟小鱼问阿渡。 “你放心,我交代了李婶家,若是你哥和大海回来,便让他们来这里找田伯。公子吩咐了,他俩回来后就让他们也来管府当差。” 田伯双手合十,连连说着:“管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啊,活菩萨转世,活菩萨转世。” 第20章 初次来潮 这几日,孟小鱼将管愈写的字据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糊里糊涂把自己给卖了。 她又反反复复地回忆和演练除夕那晚她顶管愈的那一膝盖,怎么也弄不准确她顶的角度和力度,也估算不出来管愈的受伤程度。但自从搬入管府以来,管愈的伤似乎就神奇般地好了,至少表面上没有显露任何受伤的迹象。难道男人那地方受了伤,真的不会妨碍骑马练兵? 虽然管愈对她极好,可她一想到自己就要这么嫁为人妇,便总觉得心慌,一心慌便觉得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的,一蔫蔫的就烦闷,一烦闷就犯困,一犯困就想睡觉。 她确实好几天没好好睡个觉了,这几日总觉得不对劲,肚子也时不时地胀痛难受。既然她反反复复也想不明白管愈是不是给她挖了个坑,那就不想了,睡,睡着了去她的梦中世界找找安慰。 睡梦中的她训练了好久的游泳,却只能靠着上半身的力量让自己在水里摆动,腿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力。许是训练得时间有些久,她突然就觉得腹部痉挛起来,痛得厉害。 她正于梦中痛得满头大汗之时,管愈却来了。 管府下人不多,也没有婢女分给她,褐樟和阿渡虽是她的护卫,却也要时不时地帮着管愈办点事,而且他们也从不敢拦着管愈。因而管愈就这么径直进了她的房间,尽管她还在睡觉。 “大白天的还睡觉呢?”管愈大声地揶揄,将从睡梦中的少女吵醒。 孟小鱼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对劲,忍不住捂着肚子,痛苦地看着管愈,含含糊糊又极不服气地说道:“我不舒服,肚子疼。” “装得还真像。”管愈摇着头,拿起塌前案几上的《纵横捭阖》一书,“小鱼儿,这书我不是锁在王府书房的暗格中吗?你怎的带来此处了?” “我拿来读读。” “这可是禁书,只有皇上、某些皇族之人和皇上特许之人方能读。” “那你怎的可以读?皇上允你读了?” “这可是当年儒皇送给蓉公主的嫁妆,王爷和公主都读过了,公主便让我也读读,我读完不依旧放回了暗格中吗?” “如此说来,也不是真不能读。”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公主交待过,不可让人知晓我读了此书。你这丫头,什么都翻出来看。”管愈边说便将书揣进怀里。“我得将它放回去。” “不过是一千多年前史学家写的关于帝王权谋之术的书罢了,好多法子都已不合时宜了。皇上不让人读是怕人谋权篡位?” 管愈神色一凛:“你可切莫胡说。你读便读了,可不能在他人面前提及,也不可妄揣圣意。” 孟小鱼满不在乎地说道:“比起我梦中的权谋之术来,这书也无甚稀奇,我才懒得提呢。” 管愈正要再说她几句,忽然看到她额头嘴角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似乎也不正常,不由得问道:“你真肚子疼?并非装的?” 孟小鱼确实觉得肚子疼,疼得全身冒汗,没好气地回道:“谁装呢?我就是肚子疼。” 她这几天烦闷得很,总觉得自己掉进了坑里,正好趁此机会朝管愈撒气。 管愈轻拧眉头,凝视着她的脸,感觉她真不是装出来的,吓得赶紧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怎的出了如此多汗?幸而并未发烧。”他说着便要去掀孟小鱼的被子。 “不行,我只穿着亵衣,你一个大男人……”孟小鱼紧紧抓着被子不让他掀开。 管愈动作一滞,站直了身:“那你赶紧把衣服穿好,我在门口等着,穿好了告知我。”他一脸焦急地往门外走。 看着门关上了,孟小鱼才掀开被子准备起床穿衣服,却忽然觉得屁股下面黏乎乎的,极不舒服,便挪开身子看床单。这一看可把她吓了一跳,床单上一大片血,红红的看着很刺眼。 “啊——”她吓得惊叫起来。 难怪她肚子疼,原来流了这么多血。 “何事?” 管愈正坐立不安地候在门口,听到叫声吓得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门,一眼便看到榻上那片血,想都未想便一把将她连人带被子抱离了床。 被他抱着,孟小鱼瞬间就觉得安全起来,整个人便缩进了被中,可仍旧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全身仍在涔涔冒汗,而且身体的某处似在汩汩往外流着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她这是——来葵水了? 她不太了解葵水,也未曾听人提过这事,只偶尔在某些书里见过这个词,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来这个,可那本书也未对此多做描述。便是连梦境中,她也未曾遇到过这玩意儿。 可是此刻她初次来葵水,居然被一个男人看到了,她在惊慌之余,更多的是尴尬和羞怯,不由得默默向四方神灵祷告,希望他们不要让管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志哥哥,我没事了,你先走。”她尽力将头扭开,不让管愈看到她红透的脸和尴尬的表情。 “痛成这样还说没事?”管愈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抱着她坐下,伸手入被盖住她的腹部。“我运功帮你暖暖。” “我——你放我下来,如此很不好,男女授受不亲。”孟小鱼的脸变得更红了,挣扎着想要下去,却很快就感觉到腹部在管愈的手下渐渐暖和起来,疼痛也开始缓解。但她仍旧觉得这样实在不妥,便继续挣扎着想要下去。 “别动!再动我就扒光你的衣服,打你屁股。”管愈神色肃然,“你横竖是与我有婚约的,何必拘泥于这点小节?” 孟小鱼只好老老实实待着不动,心里却打着鼓,想不明白管愈到底对这种事情了解多少。 管愈的手像是个暖炉,内力驱动着热流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小腹,她感觉疼痛越来越轻,不久便也不再冒汗,渐渐觉得全身上下都无比舒畅。 一股困意袭来,初次来潮的少女居然窝在管愈的怀里睡着了。 管愈摇头苦笑。这丫头确实嗜睡,却是光睡不长肉。 第21章 生理知识 孟小鱼再次醒来时,正躺在已经换过床单的榻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姑娘,你醒了?”一直候在旁边的秋菊见她醒了,低声唤她。 “秋菊?!” “姑娘,是我。”秋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却噙着泪。 “公子接你过来的?” “嗯,公子跟蓉公主要了奴婢来,说是用惯了奴婢,希望奴婢继续服侍他。奴婢就知道,定是姑娘托公子去要的。“ 孟小鱼未曾跟管愈要秋菊,也没跟他要过任何婢女服侍。她出生穷苦,没有要人侍候的习惯。但管愈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德,还特喜欢把他做的好事归功到她的头上来。 秋菊将一张纸塞到孟小鱼的手里:“这是奴婢的卖身契,公子说奴婢以后就是姑娘的人了,这个就交给姑娘留着。” “要这劳什子卖身契何用?公子既然跟公主要了你,那你便是个自由人了。”孟小鱼笑着将秋菊的卖身契撕了个粉碎。 “姑娘?!”秋菊瞪大了眼睛。 “秋菊,我将你的卖身契撕了,就是告诉你,你现在脱离奴籍了。“ “奴婢多谢姑娘!” 秋菊猛地跪下来就拜,她也没弄明白脱离了奴籍对她有何好处,但无论如何,奴籍的身份最为低等,去掉奴籍总是好的。 “起来,以后在我面前可不许拜。”孟小鱼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家中可还有何人?” 秋菊摇摇头:“奴婢生在南川国,爹娘生我的目的就是将我卖了。奴婢四岁便被卖身为奴,之后从未回去过,早已不记得父母是谁,家在何处。” 孟小鱼不禁感概万分。 南川国在尚赫国以南,与宇宁郡相邻,以盛产美女和奴隶出名。 南川国的百姓好生育,为的不是多子多福,而是为了卖掉子女为奴赚钱。 有些女子生来美貌,从小便会被授以琴棋书画、歌舞、女红、点茶、插花,及笄后便会被卖给富人为妾,或卖到青楼为妓。那些长相普通的女童和男童则会被卖到各国的富贵人家为奴。 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儿倒是可以免掉为奴为妓的命运,却多被用来做家族联姻的工具。 如秋菊这种四岁便被卖身为奴的,等待她的命运通常只有两种:在主人家终身为奴,或等到她四十多岁时,被好心的主人放出府去自讨生活。通常那么大年龄的奴婢,都已落下了一身的病痛,最好的结局便是找个穷人或者鳏夫一起凑合着过完余生。 “秋菊,你多大了?”孟小鱼问道。 “奴婢今年十五岁。” “倒是跟我差不多。你以前知道我是女子吗?” “奴婢只觉得姑娘眉清目秀甚是柔弱,说话声音也温柔,只当姑娘是读书人,倒没疑心姑娘是个女子。” 孟小鱼暗自欢喜,心想管愈和阿渡之前的话都有点言过其实。她女扮男装时也会有眼拙或心思单纯的傻子看不出来她是女子的。 “秋菊,如若我放你出府自讨生活,你可有去处?” 秋菊一听,竟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说道:“姑娘,奴婢自七岁起便在王府为奴,在外面并没有相识的人可以照应生活,姑娘千万别赶奴婢走。” 孟小鱼叹了口气。看来这个秋菊还真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她哪里想得到,在尚赫这地方,土地都是私有的。如秋菊这种既没有样貌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女子,即便免了奴籍,也只能是再寻个主家继续做奴婢,或者找个穷人嫁了。可做奴婢哪有在王府或护卫军统领的府邸做的好?找个穷人嫁了也不靠谱,说不定三餐不饱,还不如做奴婢。 孟小鱼见秋菊又跪下了,不由得蹙起眉头:“你起来,我说过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跪。以后你跪拜一次我打你五十大板。” 秋菊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姑娘,奴婢以后不敢了。” “我不是要赶你走,我不过是想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而已。你既无处可去,我自然会留你在我身边。不过,你跟着我以后也不一定就能有多好,但我可以保证我吃饭就定不会让你喝粥。” “多谢姑娘!” “秋菊,”孟小鱼试探着问,“你可知道——葵水是怎么回事?” “嗯,奴婢知道。奴婢前年来的葵水,王府中的孙嬷嬷已经告诉奴婢如何处理这事了。” 秋菊倒很坦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孟小鱼一切细节。 孟小鱼正听得认真,阿渡却引了个女医进来,满脸的关切地问道:“小鱼,公子找了个女医来给你瞧病,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犯困而已。”孟小鱼朝阿渡笑笑,只想他快点出去,“你出去,以后进来我房间可得敲门。我都长大了,你随便进来可不好。” “噢,是。”阿渡听得一愣一愣的,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女医也不给孟小鱼把脉,笑眯眯地跟她讲解了一些生理知识和生理期间的注意事项,又仔仔细细地告诉她如何处理这些事,讲得自然比秋菊更专业、更清楚。她又给孟小鱼拿了好几块白布,告诉她如何用,还给她带来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交代了秋菊如何煎服后便走了。 女医走后,孟小鱼静静地躺在榻上,心里无比地哀痛她的天真。 她之前还抱着幻想,觉得管愈作为一个男子,对这种事情肯定是一无所知的,谁知道他竟如此清楚,自己不好意思跟她说,竟请了个女医来给她上了堂生理卫生课。 这让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他呢? 第22章 男子难装 这日,孟小鱼睡饱喝足,肚子也不痛了,便觉得无聊,于是拿出纸笔准备继续写她的《水浒传》。 她想起这段时日,静心书斋的赵掌柜那张笑容满面的脸。 《水浒传》一开卖就被抢光,而且每次新的续集还没出来,就已经被人预定光了。可赵掌柜每次见到她,除了开心之外却又要摇头叹息一番,表示能帮他抄书的读书人太少,速度太慢,如今订出去的书都要抄到下个月了。 她的想法却完全不同。她虽然也觉得自己的书销量高是好事,可总觉得尚赫的读书人思想都很古怪,他们或好读圣贤之书,或喜权谋之术,或沉于诗文书画,或苦思兵法阵术,却鲜少有人研究科技发明。 据说两千多年前,有个家族经营丝绸生意的商人,忽于一夜之间灵光乍现,发明了造纸术。后人又在他发明的基础上不断改良进步,才使得如今有了种类繁多、质量上乘的纸张。 可她梦境中有的那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印刷术,在她这个世界却从未有人想出来过。 如若有人也能发明印刷术,赵掌柜的难题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 孟小鱼想过将梦中的印刷术跟赵掌柜讲讲,可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制造打印机,便先按下了这份心思,想着有这么好的主意,还不如自己试试看。 说来也奇怪,为何她在梦里就没有了现实中的记忆呢?如若她可带着疑问去梦中学习,醒来就开始发电、发明电视、电脑、打印机、网络、机器人…… 想到这儿,孟小鱼便兴致盎然地做起了发财梦…… 可老天却是个刁钻古怪爱逗趣的主,从不让她将记忆带进梦中。 她又停止了被金山银山包围的幻想,开始想退一步的法子。她发不了电,更不可能发明梦中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但她开个简单的活字印刷出版社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不由得便兴奋起来,恨不得立即飞到街上去。 “秋菊,走,跟我出去一趟。” “姑娘,您应该待在房中休息,女医交待过,您不宜外出。”秋菊紧张地提醒她。 孟小鱼此刻神清气爽,迫不及待地想要执行她的计划,哪里会理会女医的交待。 “无妨,我哪有那么娇贵?” 秋菊犹豫了一下,道:“还是让褐樟和阿渡跟着,他们能护着姑娘。” 孟小鱼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褐樟和阿渡跟着,保不准就让管愈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了。 “不用,我又无仇家,也非第一次出去,你跟着便好。” “可姑娘以前是男儿装扮,出去自然没人盯着。如今姑娘已换回女儿身,又长得俊俏,这一出去难免会有人对姑娘心怀不轨,还是让他们跟着去安全点,不然公子一定会怪罪奴婢的。” 孟小鱼有些无奈。看来换回女儿装就是会有诸多不便。以后她若想去找哥哥和大海哥,不也得十个八个人跟着,管愈和秋菊方能放心? 她思量了一会儿,转身换了身男装,一身及地青衫长袍,身材略显瘦削单薄,但胜在高挑,左眉梢的朱砂痣被她点成了黑色,又加粗了眉毛,让过于柔美的面相显出几分英气来。 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对自己的五官还是满意的,至少自己属于素面朝天的原生态,眉毛也画得还算粗犷,怎么说也比梦中电视剧里演得好。那些女演员画好了柳叶眉,描好了樱桃唇,粉底、腮红、遮瑕膏一样不少地抹完了一遍,完了扎个男子发髻或戴顶帽子,穿上男装,周围人便都像睁眼瞎似的,坚定地认为她是个男的。 可惜她的铜镜太小,不但没有她梦境中的水银镜清晰,她也看不出自己的脸色和全身形状。 她便问秋菊:“瞧我面色如何?可像个男子?” “白里透红,唇若施朱。” “这可不妥,看着过于娇柔。可有何法让我脸色蜡黄一些?” 秋菊摇头表示不知。 “黑也行,你去弄些锅灰来。” “啊?!”秋菊惊讶地叫出声。 “你尽管弄来便是。” 锅灰很快弄了过来,孟小鱼又觉得太黑,最后一狠心,拿了支干毛笔沾了点锅灰便往脸上扫,扫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弄得秋菊笑开了花。 孟小鱼被秋菊笑得没了底气,对着铜镜一照,确实觉得这脸色太假,像是几个月没洗过似的。她泄了气,拿起一块帕子就往脸上一阵乱抹,这一抹反而把锅灰给抹匀了。 秋菊止住了笑,说道:“姑娘,您这样可不成,越发衬得您的眼睛清澈明亮,牙齿雪白。” “哦——眼睛和牙齿我可没法装扮,总不能也抹些锅灰上去。再说,男的眼睛就不亮,牙齿就不白?” 秋菊:“……“ 孟小鱼那一身长袍质地轻柔,稍微一走动,那已初具雏形的胸部便显现出来,脖子处也无喉结,是个人稍稍留意一下便能认出她的本来面目来。 看着秋菊那上下扫视的眼神,孟小鱼顿悟,转身找了把折扇,拿在手里故作潇洒地开开合合。心想这样也不错,没事给自己扇几下挡挡凸起的胸部。 “此刻该像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子了?” “姑娘,您这样子看上去还是位姑娘。再说,这不还在正月里吗?您拿把扇子未免奇怪。” 孟小鱼气急败坏地将扇子一扔,两眼一瞪,气道:“死丫头,你方才还说以前未曾疑心我是个女子呢。” “姑娘恕罪,奴婢该死。”秋菊惶恐不安地低下头,“可奴婢此刻看着,怎么看都觉得姑娘不是男子。” 孟小鱼两手一挥,没好气地说:“不管了,横竖以前也是这么出去的。走!” 她刚抬脚,又盯着秋菊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不会骑马,别跟着了。让阿渡跟我去,这样你也放心点,他可是打架的好手。” 秋菊扶额:“……” 刚刚是谁说自己无仇家的来着? 第23章 被抓现行 孟小鱼带着阿渡在宇宁城内逛了大半日,几乎跟所有刻印章的人都聊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两人。她给了他们一页纸,让他们照着上面的字刻印章,全做正方形凸版无框雕刻。 回去的路上,孟小鱼仔仔细细完善了一下她的计划。 她如今钱不多,只能先刻套木雕的印章用着,等以后有钱了再做套铜模。不过铜太贵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攒够钱,这些还需后续再想。回去后还得把常用字找出来,常用字得多刻几个。梦中的打印机她可不懂怎么制作,她也不会发电,但活字印刷术她却是知道原理的。 她一路想一路便回了管府。 秋菊正在大门口焦急万分地等待着,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说道:“姑娘可回来了。公子找了姑娘好几次,交代了姑娘回来后就马上去见他。” “他可知我穿了男装出去?” “奴婢没说,不知道公子是否知道。” “那我先换了衣服,洗个脸再去见他,横竖已耽误了那么长时间,不急在这一会儿。” 管愈在书房里看书,见到孟小鱼进来,脸上便生出一层薄怒:“你怎的不知爱惜自己?这时候还跑出府去?还骑马?” 孟小鱼立刻明白了他生气的缘由,乖乖地低着头认错:“公子教训得是,小鱼儿知错了。” “女医如何与你说的?你都未曾记住?”管愈的语气虽软了点,脸上却仍旧是一片肃然,眉目清冷。 孟小鱼低眉敛目,一副准备受训的乖巧模样,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管愈,见他似乎真生了气,便伸手去拉他的衣襟,撒起娇来:“小鱼儿错了,小鱼儿下次不敢了,公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这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管愈早已了然。可他还是挡不住她扮猪,不由得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脸上的愠怒渐渐褪去:“说好了以后叫我阿志哥哥的,怎的又忘了?” 孟小鱼也一时抵挡不住这份温柔,心中又觉得愧疚,便甜甜地叫了声“阿志哥哥。” 这下管愈的怒气完全烟消云散了,温声问道:“肚子可还疼?” 孟小鱼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以后可不许如此任性了。你若再这般不懂得爱惜身子,我可要出禁足令这几日不准你出府。” 孟小鱼乖乖地“嗯”了一声,心想这几日不出去也罢,反正刻印章的事已经交待下去了,全部刻出来也要几日才行。 她这厢正偷偷思量着,那厢管愈却迅速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书来,对着她意味不明地笑。 孟小鱼瞄了那几本书一眼,心中一紧,暗呼不妙。 那些书正是她写的《水浒传》,已出来的一到八本一本不缺全被管愈摆在了书案上。 她像是被抓现行的小偷,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倘若我未记错,此书本该叫《梁山好汉》?”管愈眼神深邃,静静地看着她。 孟小鱼心里发虚,却不想太快招供:“许是我记错书名了。” “哦?是吗?”管愈似笑非笑地说着,又拿出一叠书稿。 那正是他帮孟小鱼写的书稿,字迹龙飞凤舞,有一张上甚至还有他勾画的武松打虎。 孟小鱼暗暗叫苦,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付他接下来的一连串提问。例如书巫到底是不是她?这故事她是如何想出来的?她写书挣了钱想用在何处?她是否怀疑他养不起她? 她正心思百转,青松突然敲门进来,说是世子葛玄凯来了。 孟小鱼暗喜,终于可以回去慢慢想怎么应付管愈的提问了。 葛玄凯却并未等青松去领他,闲庭信步似的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孟小鱼赶紧低头向他行礼问安:“小人见过世子爷。” 管愈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又朝着葛玄凯笑道:“世子找属下有事?” “哎,你别走。”葛玄凯眼尖得很,早将管愈的暗示收进眼里,眸光肆无忌惮地在孟小鱼身上扫视,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他呵呵一笑,转头说道:“管愈,你表弟——呵呵,你书童,现在该叫什么?书房侍女?” 管愈没理会葛玄凯的揶揄,一本正经地问道:“世子有事找小鱼?” “噢,这么说她不叫何宇,改回去叫孟小鱼了?怕是还有不少人尚记得,去年女扮男装刺伤正东镇里正之人就叫孟小鱼。”葛玄凯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眼波在孟小鱼身上流转。“嗯,还是女子装扮好看。” 孟小鱼顿时急得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以为周之高被撤了职,墨鱼魁被抓,两人大约也以为她已经死了,便不会再有人追究她刺伤周之高之事,谁知葛玄凯竟是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管愈瞥了一眼神情紧张的孟小鱼,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莫吓唬小鱼儿了,她胆小,你这一玩笑可又要吓得她做噩梦了。” “她胆小?胆小还敢杀人?管愈,想不到你这人还会怜香惜玉啊?王府明志院那几个怎的未见你对她们有半分情分?” 听到这话,孟小鱼顿生疑窦。也不知道葛玄凯说的是什么人,竟然需要管愈生出情分来? 管愈神情一凛,说道:“王府之人自有王府安排。世子来此有何意?请直言。” 这语气冲得很,居然还敢给宇宁世子脸色看。 孟小鱼心中一阵默哀。她正担心管愈会惹怒葛玄凯,谁知葛玄凯却呵呵一笑:“生气啦?我开个玩笑罢了,对你有救命之恩之人,我自然也得多护着点。不过,我之前把你当兄弟看,你如何胡闹我自是不管的。可如今你不是要……” “小鱼儿你退下。”管愈也不等葛玄凯说完,冷不丁地命令孟小鱼。 孟小鱼有些觉得莫名其妙,满腹狐疑地离开了书房。 第24章 决不为妾 是夜,孟小鱼默书默到天微亮才睡下,醒来后听秋菊说管愈留言说他要出去几日,交待秋菊不准她出去。准确地说,她是被禁足了。 她心中忿忿不平,觉得管愈也太小题大作了,不就是来个葵水吗?犯得着禁足? 《水浒传》已经写完了,她又筹划了一下活字印刷术的问题,然后觉得实在太无聊了,便叫来阿渡陪她一起练剑。 南方的早春,天气很宜人,练起剑来也很惬意,阿渡却显得兴致缺缺,没精打采的。 孟小鱼觉察到了阿渡的异样,问道:“阿渡,怎么啦?你有心事?“ 阿渡看了看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忍住,走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小鱼,我跟你说,公子这宇宁护卫军统领的职位可能保不住了。” 孟小鱼惊问道:“你为何如此说?” 阿渡左右瞧瞧,见没人,压低声音说道:“昨日世子走的时候,我听世子对公子说了句若要固执己见,他就革了公子的职,那语气听上去很认真。” 孟小鱼觉得管愈这职位应该是得到宇宁王夫妇认可的,葛玄凯怕是无权革他的职,便笑了起来:“世子和公子从小便交好,世子许是跟公子开玩笑的,亦或只是吓唬公子而已。”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总觉得世子那表情是真生气了,不像开玩笑,所以我昨晚便找了青松喝酒,多问了他几句。” 孟小鱼哑然失笑。想不到阿渡还有了心计了,居然会用找人喝酒这招来打探消息。 阿渡问道:“小鱼,你是不是打算嫁给公子了?” 孟小鱼脸颊泛起红晕,不答反问:“你怎会如此问?” “公子是个好人,对你那么好谁还看不出来?我估摸着他是打算娶你的。不过,公子毕竟只是护卫军统领,哪比得上世子?你若要嫁,选世子要比公子好,左右都是妾,肯定要靠着更大的那棵树……” “阿渡,你说什么呢?”孟小鱼怒气上涌,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阿渡的话,“谁说要做妾了?” 阿渡一愣,蹙眉说道:“小鱼,去年周之高要娶你做妾是太过分了。他那么老,家里又那么多妾,你怎能嫁他?所以我才帮你出头,怎么说我跟你哥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但世子就不同了,虽然他如今也有世子妃,你也只能嫁他为妾,可他年轻,家世又好……” “阿渡,你再说我可真生气了。”孟小鱼再次打断了阿渡的话,“世子是何人,是我说嫁就能嫁的?即便能,我也断不会嫁给他为妾。” “噢——”阿渡恍然大悟,“我就觉得你是打算嫁给公子的。这也好,公子的家世虽不如世子显赫,可他是真心实意对你好,定不会委屈了你。郡主看着也是个和善之人,她做主母也定然不会亏待你。再说,你如此聪明……” “什么郡主,你在胡说什么?”孟小鱼被阿渡的胡言乱语说得难受,毫不留情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葛若兰啊,世子的妹妹。整个宇宁郡除了她还有谁是郡主?”阿渡显得很无辜,又似有所悟,“小鱼,你不会是还不知道?” 孟小鱼愣愣地看着阿渡,心中也明白他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突然就觉得头也大了胸也闷了。 “说,你还知道什么?”她脸上的红晕消失了,语气有些无力。 “也难怪你不知,我也是昨晚跟青松喝酒听他说的。他说郡主及笄那日,王爷和公主特意将公子单独留下来谈话,有意将郡主许配给他。” 孟小鱼只觉得头顶有无数的苍蝇在飞。 宇宁王夫妇对管愈有养育和提携之恩。他们要把唯一的女儿嫁给管愈,则又是一个大恩惠,于情于理管愈都不能拒绝。管愈如何拒绝?拒绝就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 不对!管愈如今不能人道了,那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这门婚事。耽误她孟小鱼一辈子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拉着郡主下水? 想到这儿,孟小鱼便默默地赶走了头顶的苍蝇,问道:“公子是何态度?” “青松也不知。王爷和公主跟公子说这事时并无外人在场,公子如何回复的青松也不清楚,他也是通过公子以前的通房丫头才知道此事的。” “通房丫头?通房丫头是怎么回事?”孟小鱼头顶的苍蝇又飞了回来。跟管愈相处了好几个月,她居然不知道他有通房丫头。 “小鱼,你在公子身边这么久,难道不知阿梅和阿兰是公子的通房?就是富贵人家用来暖床的婢女?“ 孟小鱼顿悟。她在宇宁王府时,管愈是有几个婢女服侍的,其中就有阿梅和阿兰。只是她当时对她们具体谁负责做什么并未留意。她都忙着默书挣钱去了。 阿渡继续说道:“公子那日带着我们从王府搬到管府,就曾吩咐说王府的婢女一个不带,只带走他自己的人。第二日,阿梅和阿兰就去找青松了,求他给公子带话,带她们来管府。她们只要求待在公子身边,别无所求,将来公子与郡主成婚了,郡主若容不下她们,她们也愿意听从安排。青松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王爷和公主竟是要将郡主嫁与公子的。” “通房丫头,通房……” 孟小鱼也没认真听阿渡说什么,心里只想着通房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无法用她梦中的一夫一妻制去解释。她也知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在成婚前都难免有几个通房丫头,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阿渡是个直肠子,也不懂得看孟小鱼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听青松说,阿梅和阿兰是蓉公主在公子十六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他的,在她俩之前,世子也送过一个暖床丫头给公子,但那丫头后来居然怀胎了,被蓉公主发现后偷偷送走了,也有人怀疑她是被处死了。” 怀胎后被送走了,或者被处死了? 孟小鱼突然觉得心中万马奔腾,心绪起伏不定。 在尚赫,通房丫头在主人未娶正妻前怀胎是个大忌,好点的人家会把婢女连同孩子一起卖了,大多数人家会把婢女连同孩子一起处死。像阿梅和阿兰这种情况,若留在王府,要么就会被降级去做粗使婢女,要么就被卖出去。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把她们接来官府。 可孟小鱼哪能接受这种安排?虽然通房丫头比普通婢女的地位也高不了多少,可她们毕竟是跟管愈同床共枕过的,以后指不定还会再偶尔同床共枕几回。通房,莫说是接来管府,即便是留在王府她也觉得膈应得慌。 她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头疼,想要痛骂,刚张开口,却不知道该骂谁? 骂通房丫头吗?她们何错之有? 骂管愈?他似乎也没错。 骂王爷和公主?世子?他们更没错。 孟小鱼呆怔了良久,转而又开始安慰自己,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管愈如今被她废了,什么通房丫头、暖床丫头、妻妾以后怕是都与他无关了。 于是她定了定神,问道:“那么昨晚世子生气是怎么回事?他逼公子娶郡主?” “昨日世子在公子书房时,青松一直站在门口候命,世子和公子争论得激烈,青松每个字都听得清楚。大意是世子要娶你为妾,公子不愿意,就吵了起来。” “世子爷?娶我为妾?”孟小鱼顿时生无可恋,“原来你还真没胡说。” “世子说,若公子不让他纳你为妾,将来郡主嫁过来了,莫说郡主不会同意公子纳妾,有得一番闹腾,就算她同意了,公子万一偏爱你一点,他妹妹便要受苦。世子说他得将你弄走,给他妹妹清夫侧。公子不同意,世子便威胁公子说要革了他的职。” 清夫侧? 孟小鱼是真的凌乱了,又开始想管愈会不会已答应了婚事。 如果他答应了,那他为何还要逼她嫁他?他是为了报恩,亦或是真喜欢她?那他喜欢葛若兰吗?他同意娶葛若兰,然后又要娶她,葛若兰知道吗?王爷和公主知道吗?在她之后他还会喜欢上谁?他将她禁足在管府,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怕她听到什么流言蜚语? 她在梦境中看过不少宫斗和宅斗剧,觉得把她放到任何一部戏里,她都活不过三集。 可她,一个有着梦境奇遇的,有着不容于世的男女平等观念的女子,为何要跟一堆女人去宅斗,争抢一个男人的宠爱?而且那份宠爱还几乎无法一人独得,并且难以守护? 她一遍遍回忆着近来管愈的异常表现。 那日他让她收拾东西跟他来了管府,他只带了他的随身护卫和阿渡过来,连秋菊都是后来才接来的。他说他很不好,逼她答应嫁给他。他说他已经派人去皇陵打听哥哥和大海哥的消息了,又让阿渡把田伯接了过来,让她在这里有所牵挂…… 她还未及笄,他为何如此急于让她答应嫁给他?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被“废”了的原因。 想到这儿,孟小鱼便奔回房内,迅速找出那日管愈写的字据,反复读了好几遍。 其实她不必看也记得里面写的每一个字,只是她心有不甘,希望能有意外发现,可怎么看怎么都是那几句话。那里面并没有说他娶她是做妻还是做妾,也没有承诺永不纳妾。不过她自以为是地认为管愈已被她“废”了,此生必是只能娶她一人而已。 她突然惊出一身冷汗来,管愈说娶她,若此娶非彼娶,那她岂不是一厢情愿了? “小鱼,你怎么了?”阿渡终于看出了孟小鱼不对劲,吓得直摇晃她。 孟小鱼怔怔地看着阿渡,一字一顿地说道:“阿渡,我不愿给人做妾,我不会给世子做妾,也不给公子做妾,你得帮我。” 她被梦境中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潜移默化了七八年,怎会同意与人为妾? 阿渡点头如捣蒜:“好,小鱼,你想怎样都行,我帮你。” “阿渡,我们若继续待在此处,你觉得世子和公子谁要纳我为妾,我能拒绝?阿渡,我不嫁人,我不需要靠着大树,我不嫁人也可以养活我自己,照顾好田伯和你。我们去找哥哥和大海哥,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一定可以想办法养活大家的。” “小鱼,我不需要你养。我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但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陪你去找你哥和大海。” 第25章 狡黠试探 接下来的几日,孟小鱼一直乖乖待在管府未出门。她很清楚,她自己虽被禁足了,可其他人并没有。于是秋菊成了她和静心书斋之间的联络员,褐樟被她安排去打听世子葛玄凯的行踪,阿渡就成了帮她做其它琐碎杂事的帮手。 管愈回来的时候,从大家口中听到的是一个老老实实待在府中的孟小鱼。 “这几日可闷着了?”管愈笑意盈盈地问道。 孟小鱼故意放松语气,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好,我也未闲着。” “我可听说你日日关在房里练字呢。你忙着写书?” 孟小鱼也不打算隐瞒,直言不讳地说:“《水浒传》我已经写完了,现在写的是《聊斋志异》,里面有很多妖魔鬼怪的小故事。” “小鱼儿,你哪来的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故事?”管愈饶有兴趣地问。 “听人说的,还有梦里读的。” 管愈忍不住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看你还敢胡说!谁做梦能把一本书都读完,还记得如此清楚?” “我啊,我就是。”她这次还真没撒谎。她何止记得梦中的一本书,是很多本。 “以后别梦书了,也不许梦那个二公子。让我入你的梦可好?” 孟小鱼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突然又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便歪着头摆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好啊。那我今晚就把梦清空了,阿志哥哥你可得入我的梦来。” 管愈瞧着这明眸里透着琼瑶,满脸天真态的少女,怔了半晌,竟失了神。 他这段时间也在怀疑,他对她真的只有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之情吗? 她识文断字、下笔成文,却不似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出身低微、家境贫寒,又不比见识浅薄的平民女子。她与其他女子都不一样,脸上阴晴圆缺变化得极快,看着像是毫无心机、随心所欲,心里却狡黠无比。 那么,她到底好在哪里?为何他出门几天一直对她念念不忘?为何他那么希望把她留在身边?为何跟她在一起时总是难以自持? 孟小鱼见管愈看着自己发怔,笑着去摇他的胳膊,娇声唤他:“阿志哥哥,你说好不好?” 管愈这才将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来:“啊?哦——好,当然好。” 他完全忘了她刚刚问他什么,只想着横竖她认为好便好。 “阿志哥哥,我眼睛不舒服,你帮我看看可好?”孟小鱼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心里却暗骂自己卑鄙,梦境中那些心机女用的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上了。 管愈尚未完全从懵怔中清醒过来,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凑过去仔细查看她的眼睛:“如何不舒服了?” “不知道,许是有东西掉进去了,极不舒服。这只眼睛,你看看里面可有何物,例如眼毛?” 管愈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神情非常专注:“我未看到何物,倒从你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这丫头的眼睛怎的如此清亮?那眸子宛若一面黑色的镜子,照得人心里直发慌。 “可恶!你竟打趣我?”孟小鱼边说着边将身子往管愈身上靠,勾着唇,含着笑。“你帮我吹吹,许是太小了看不到。” 管愈对着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吹了一下,孟小鱼那笑容便立刻像花朵似的绽开了,明艳动人又机灵可爱。 “好了,还真管用。”孟小鱼猛地缩回自己的脑袋,作势要离他远点。 管愈已经被她勾得心神荡漾,哪里肯依?一把便将她拉进怀里。 孟小鱼仍在笑,那笑容像是春日暖阳,照得人浑身上下都春心萌动。更要命的是,她还伸手圈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地唤“阿志哥哥”。 管愈立刻觉得血脉贲张,全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无处宣泄的躁动,呼吸瞬间变得急促,所有的犹疑都变成了浮云飘向九霄。 他暗下决心,他要她,只要她,有她足矣。 他将脸贴上她的小脸,只觉得百爪挠心,低声轻叹:“小鱼儿,我真怕我等不到你及笄。” 孟小鱼像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听不懂他的暗示,不老实地扭动着身体。 管愈感觉自己忽然置身在瓮中,脑袋轰然炸裂,耳边全是带着回响的嗡鸣,差点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虽是个尝过风月、正当青春的男人,可也是个读过圣贤书,受过礼教的男人,知道这种时候万不可越矩,不得已用尽最后的理智,压下想一口将她吞下去的冲动,轻轻掰开她环在腰间的手。 孟小鱼乖乖地松开了手,膝盖却开始演练除夕夜那一顶,只是这次她极其小心温柔,脸上挂着那兴奋的、动人的、勾魂的笑。 地火勾到天雷,河妖触动宝塔。 她骤然一惊,猛地将他推开。 管愈立马惊醒,这小滑头又在耍心机。 他尚未想好如何应付,便听到孟小鱼的哭喊:“你骗我!” 她这次是真伤心了,又羞又恼又悔又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控诉:“你好坏,你明明好好的,非得骗我,还逼我嫁给你。呜呜呜……”她越说越气愤,越气愤便越伤心,越伤心便哭得越厉害。 “小鱼儿,我不是……”所有的胡思乱想瞬间遁去,管愈仓惶伸手去拉她,她却躲开了。“我是真心想娶你的,小鱼儿,你别哭了,好好听我说可好?” “我不听,你满肚子的坏水,满嘴的假话,我要信你我就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都葬送了。呜呜呜~~~”孟小鱼边哭边拿出管愈写了婚约的字据,几下便撕得粉碎。“既然你好好的,这嫁娶之事自然也做不得数,从此你娶我嫁各不相干。”她说完便迅速往外面跑。 她想跑,那也得管愈愿意。管愈身形一闪,人便如鬼魅般地闪到她面前。 孟小鱼收不住脚,一下撞进了他怀里,他便趁机抱住了她。 “小鱼儿,你等等,你听我说可好?”管愈将她桎梏在怀中,她想不听都不行,只好泪眼婆娑地瞪着他。 “小鱼儿,我是真心想娶你的,可我担心你不愿意嫁给我,才会如此做。” “纳我为妾?” 孟小鱼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心里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她若反应过于激烈,管愈说不定会继续将她禁足。“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毕竟梦中她心理学的书也看过不少,狗血剧也没少看。 管愈顿了顿,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试探他。她定然是听说了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艰难地说道:“我本意是要娶你为妻的。小鱼儿,我未曾想过要纳你为妾,你是我今生唯一想娶之人。”不知为何,说出这话时,他自己都信了。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娶她,而非为了报恩。 孟小鱼哪会信这话?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千军万马随着她的血液狂奔不止。但她还是压抑住情绪,力图平静地问道:“可你身不由己,不得不娶郡主为妻对吗?” 管愈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你都知道了?” “王爷和公主对你如再生父母,能娶到郡主是你高攀了。你若不答应,不但会留下个忘恩负徳的骂名,便是连宇宁军护卫统领这个位子能否保住都难说。于情于理,你都不应拒绝这门亲事。” 孟小鱼不冷不热地将管愈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内心却悲凉无比。 第26章 免责声明 孟小鱼起初是很生气,可这几日她也逐渐想明白了。宇宁王夫妇对管愈恩重如山,如若他拒绝娶他们女儿转而娶她,他们俩都会遭人唾弃,管愈怕是也要终身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从此无颜立于宇宁。 她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渔女而已,能做管愈的妾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若侥幸能做正妻那绝对是十世轮回后积攒下来的善缘。可不管做妻还是为妾,此生都不可能阻止他莺莺燕燕装满后院。可这却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管愈看着她眸中的悲凉,内心一阵阵地抽痛。 这个丫头为何要把他推给别人?她不喜欢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还是她尚不知道情为何物?她才来了初潮,尚不通人事? “这定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定不愿我答应这门亲事。我尚未回复王爷和公主,我说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得仔细想想,到我父母坟前问卦,再去菩萨庙里求了签方能答应。小鱼儿,我不是不想拒绝,我只是需要想个合适的理由出来。你如此聪慧,你帮我想想可好?” 孟小鱼凄然一笑:“我方才说的便是真心话,你娶了郡主,前途无量,光宗耀祖。你长在王府,受王府恩惠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报答得了的?即便你娶郡主,也不是报恩,而是受惠。我想不出你有何理由拒绝婚事。难道告诉他们你要娶我?那你要将我置于何地?一个出生卑微的民女,撺掇宇宁护卫军统领拒绝王府的提亲,自己去做妻子?你觉得世人能容得下我?王爷和公主又能容你如此胡闹?” 这些管愈怎会未曾想过?所以他思之再三,最后还是没敢在宇宁王夫妇面前提孟小鱼。提了便将她拉下了水。可不提她,他又找何理由拒婚? 他只能找借口拖。可拖也拖不了多久。王爷和公主说他们会去为他和葛若兰求签问卦合八字。日子过去了那么久,王爷和公主怕是早拿到结果了。 “如若我答应娶若兰为妻,你便会离我而去对吗?”管愈眼眶通红,眸中泛着泪光。 她若愿意留在身边,他定会护她一生一世。难道这不是天下女子所求?他总不能娶她为妻,而纳郡主为妾? 孟小鱼低下头不愿作答。离开,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但她不敢告诉他。他或许会采取极端手段强娶她。以他和她的身份,他纳她为妾根本不用告知任何人,也无需征得谁的同意。 可她不愿与人为妾,也不愿看着他迎娶别人。 在她看来,若真的爱了,要么紧紧抓住,要么就放手。可她不是梦里那个从小受父亲呵护,衣食无忧的患了腿疾的女孩。她只是个渔女,在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她抓不住,更守不住这份爱,所以她选择放手。 管愈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总觉得他一放手她就会从他怀中飞走:“我不管何门当户对,也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我只想娶你,能与你在一起便好。我等会儿便去回了王爷和公主,他们要如何看我如何处置我,我也不管了。大不了我带你离开宇宁,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来。”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才注意到怀中人憋得通红的脸,这才惊觉自己抱得太紧,稍稍松了力道,柔声问道:“小鱼儿,你愿意跟着我浪迹天涯吗?” 愿意,当然愿意。 孟小鱼默默作答,可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可以。 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有大仇未报。她还有田伯、阿渡、哥哥、田大海,秋菊。她走了他们会怎样?还有管愈。他明明有个好差使,一生都可以过得风光无限,却要因她而变得一无所有,她于心何忍? 她淡淡吐出几个字:“我不愿意。” “为何?”管愈剑眉蹙成两座小山,红着眼眶问。他终于知道了,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会心痛,而不是歉疚。 孟小鱼挤出一抹笑容,泪水却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流浪的日子哪有此处的日子好?阿志哥哥,我尚未及笄,你为何那么着急娶我?你不可以等等吗?” 管愈的眼睛闪了闪。他琢磨不透她。 孟小鱼终于把眼泪咽了下去,想着如何试探一下管愈对妻妾满院的看法。 尚赫国的妻妾等级分明,像葛若兰这种家世,管愈将来能不能娶妾怕是由不得他作主。可世子和蓉公主都曾送过他通房丫头,想来也不太把只是陪睡却无名分的妇人放在心上。那管愈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她想装出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仍是哽咽:“我自知自己的身份,能得到你如此的关心和爱护我已非常满足。阿志哥哥,哪个如你这般出色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娶郡主为妻,再娶几房妾室传宗接代,王爷和公主应当不会拦着?” 管愈的眼睛突然亮了,一抹难掩的笑意浮上眼角眉梢:“小鱼儿,你这是答应我了?你是说我可以娶若兰为妻,再娶你为妾?” 如果她愿意为妾,那他定能想到办法将她娶进家。不管是因心悦还是为了报恩,他都无愧于心。 孟小鱼只觉得内心一阵绞痛。难道她千辛万苦斗完了周之高和墨鱼魁,就是为了来这里做他的妾?他即便是喜欢她,最终也只是希望将她收入房中而已。至于她做妻还是为妾,以后过得是否快乐幸福,他却没打算细想。 她低下头,费力挤出一抹微笑:“你先应下王府的亲事。至于我,我还小,能让我及笄后再说吗?” “那当然,我愿意等。”管愈终于松了口气,又将她抱起来原地转圈,“只要你不离开我,你如何说如何做都是好的。小鱼儿,我定会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管愈毫不掩饰地表忠心,孟小鱼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如今这世道,贵门公子家里没有三妻四妾才会被人笑话,更何况管愈年纪轻轻便已是宇宁郡最高军事指挥官。 可她的心怎的就如此痛呢? “小鱼儿,”管愈还是不放心,“我要你亲口答应我,及笄后,我为你挽笄,你为我穿上嫁衣。” 他说得很郑重其事。虽然在尚赫,纳妾之礼极其简单,无需聘礼和婚礼,可他还是小心地用了“娶”和“嫁”,以表珍重。 孟小鱼再次凌乱了。她不愿意骗他。但若要她为妾,她宁愿被天打雷劈。 “阿志哥哥,在我梦里,女子要年过二十岁方可婚配。” “你要我等到你二十岁?”管愈瞪圆了眼,却看不出她脸上的悲喜,“那还得等六年!” “我梦境中,未满十八岁的都是未成年人,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未满十六岁的未成年人……” “未满十六岁的如何?”他不耐地催促。 “呃——只负不完全刑事责任。” 她心中默默祈求,若上天有灵,希望上天能明白,未满十六岁的人说的话都当不得真;如若上天不灵,那就别计较她接下来说什么了。 “刑事责任是何物?” “朝廷律法规定的牢狱之灾。” “你说这些做甚?我们又非生活在你梦中。小鱼儿,你只说,你及笄后可愿嫁我?” 她微微点头:“嗯。你先应了王府的亲事。” 管愈的脸上霎那间春花烂漫。 第27章 相约世子 孟小鱼在管府又老老实实待了些日子。 阿渡帮她将两套木刻的印章都取了回来,她便不停地摆弄印章,评估它们的大小、字体、排列方法和印字效率,又核算了一下成本,最后总结出来——以她目前的财力,开个活字印刷出版社还有难度。 管愈没再将她禁足,她便偷偷去了两次静心书斋,每次都是女扮男装,带着秋菊一起。 第三次的时候,她让秋菊在静心书斋门口等着,自己进去后又从书斋的后门溜了出去,到了临武巷的茶楼。 茶楼的雅座里,宇宁世子葛玄凯正在悠闲地品着茶。 孟小鱼学着男子的样子,将双手举过头顶,对着葛玄凯恭谨作揖:“小人何宇,参见世子爷。” 葛玄凯噗嗤一笑,目光在她身上游弋,戏谑之情溢于言表:“男装过于清秀阴柔,毫无阳刚之气,还是女装好看。” 孟小鱼的脸泛起了一抹红晕,立时换了副小女儿娇滴滴的模样,朝着葛玄凯盈盈一福:“民女见过世子爷。冒昧约世子爷前来实在唐突,还请您莫要见怪。” “既知唐突,你还敢约?还不准本世子告知管愈,孟小鱼,你哪来的胆子?”葛玄凯似笑非笑,懒洋洋地拖着长音。 他初见这小姑娘时,她穿着半干半湿的男装,病病歪歪的,像个饿得快断气的伶仃少年,却气若游丝地怼了一句“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噎得他接不上话;第二次见她时,她还是男装,说了几个笑话惹得众人都忍俊不禁;第三次是在管府,她换成了女装,竟是清丽脱俗,被管愈当成了宝贝;这一次,她还是男装,竟有了几分女子不该有的风雅之气。 孟小鱼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民女情非得已,还望世子爷听民女解释。” 葛玄凯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玩世不恭地问道:“你是来告诉本世子你愿意与我为妾的?” 孟小鱼摇摇头:“非也。” “那是想让本世子同意管愈纳你为妾?这事本世子可管不了,你该去求我若兰妹妹。” 孟小鱼再次摇头:“非也。” “你想管愈拒绝若兰的亲事娶你?” “非也。” 葛玄凯啜了口茶,饶有兴趣地问道:“那是为何?” 孟小鱼正襟危坐,心中有些忐忑,鼓起勇气说道:“民女——民女要向世子爷借笔钱。” “噗噗——”葛玄凯正啜着茶,闻言猛地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连声咳嗽。 有这么夸张吗?孟小鱼心里犯着嘀咕,却不敢言语,静静地看着他。 葛玄凯咳完见孟小鱼盯着他不语,眉间生起一股不悦之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看着本世子难受,你居然无动于衷?管愈把你惯坏了!” 孟小鱼心中暗忖:我要有动于衷吗?如何动? 不过她并不敢在堂堂宇宁世子面前放肆,只好低眉敛目,唯唯诺诺地说道:“是民女说话失了分寸,惹得世子……惹得世子爷……” “好了好了。”葛玄凯不耐烦地制止了她,接着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你为何要借钱?借多少?借来何用?管愈是铁公鸡,不愿给你钱花?” “这事民女不敢让公子知晓,才斗胆请世子爷帮忙。民女这事若办成了,世子爷也有好处。” “哦?说来听听。”葛玄凯恢复了平静,又端起了茶盏,悠闲地品了一口。 “民女要用这笔钱来离开管府,如此世子爷既不用担心民女嫁与公子为妾委屈了令妹,也不必勉为其难地娶民女为妾。民女认为这做法于令妹、公子和民女都好,三全其美,还望世子爷考虑考虑。” 葛玄凯一脸惊讶:“你要离开管愈?” “是。” 葛玄凯凝神思索了片刻,说道:“管愈不会同意的,他可宝贝着你呢。” “故而民女才要请世子爷帮忙,还望您莫跟公子提及此事。只要您借民女三百两银子,民女定能全身而退。” “三百两?呵呵!“葛玄凯干笑起来,“孟小鱼,你胃口不小啊!你是笃定本世子为了若兰会任你讹诈?” 孟小鱼顿时尴尬起来,心里一阵小小的慌乱,好一阵子才平复好自己的心绪,才又朝着葛玄凯行了一礼:“世子爷误会了。民女只是借,将来定会还您。” “孟小鱼,你可知道,本世子要捏死你容易得很。”葛玄凯神色肃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孟小鱼知道,这种时候决不能退缩。退缩了不就承认自己讹诈?还讹诈不成功?她冤不冤? “民女在此无亲无故,又寄居在管府。世子爷也知道,民女一家对公子有恩,公子是想纳民女为妾以报恩。即便如此,以民女的身份,心中纵是不愿也不能不从。世子爷要为令妹清夫侧,将民女纳为妾并非上策,毕竟公子还有可能对民女念念不忘或记恨于您。您要捏死民女倒也是个办法,但您还得再想点法子莫让公子知晓,终归会留下隐患。” 葛玄凯手里转动着茶盏,定定地看着她,沉思良久,不语。 孟小鱼又道:“目前最好的法子便是让民女自行离去,永远消失在宇宁。还望世子爷能看在公子面子上,帮民女一次,民女感激不尽。” 葛玄凯放下茶盏,沉吟道:“本世子若借钱给你,那就不是看管愈的面子了,而是不顾他的面子。他若知道此事,定然还是会跟本世子翻脸。” “世子爷,此事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民女绝不让公子知晓。” 葛玄凯眼神愈发复杂,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为何不愿意嫁给管愈或者本世子?你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归宿。” 他就奇了怪了,以她的身份,若非全家对管愈有恩,哪能抱上管愈这条大腿?更别提他这个堂堂宇宁世子。 “民女……”孟小鱼顿住。 她若说她不愿意与人为妾,怕是葛玄凯立刻就会冷嘲热讽给她难堪,她也就不可能借到钱了。 “民女……民女年纪尚幼,又父母双亡,尚不想论及婚嫁。民女想去找了哥哥再说。有道是长兄为父。待民女找到兄长,他自会为民女的婚事作主。” 葛玄凯闻言微微蹙眉,半晌,缓缓说道:“且不说你将来是否能还上钱,即便能还上,本世子是否还能见得着你也难说。” “民女既然是借,天涯海角定会将钱送来还给世子爷。再者,民女愿意帮世子爷解决一个难题作为跟您借钱之利息。” 第28章 先付利息 “哦?”葛玄凯面露鄙夷之色,“你会知道本世子有何难题?” “宇宁土地肥沃,气候温暖,历来粮食丰盛,百姓也都安居乐业。可去年却先遭水涝,后遇蝗灾,致使多半农田两季均颗粒无收。如今是早春,今年的稻种尚未种下去,百姓大多已三餐不饱,一批批难民涌入宇宁城为乞,宇宁各处饿殍遍野,有些人甚至开始易子而食。” 孟小鱼一字一句缓慢说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葛玄凯,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葛玄凯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竟忍不住站了起来,音量提高了几分:“你一个小丫头,关心这些作甚?你把自己管好便是。” 孟小鱼眉目低垂,唇角却弯起自信的笑容,低声说道:“民女或可帮世子解决这一难题。” 葛玄凯冷笑道:“这事连我父王都一时解决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这个时候,孟小鱼自然不愿意输了气场。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民女希望世子爷能心服口服地借钱给民女,又怎会不自量力?世子爷既然来了,又何妨听听?” 葛玄凯复又坐下,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孟小鱼说道:“皇上知道宇宁受灾,曾从都城拨出十万石粮赈灾。可这救灾粮出了都城就剩下七万石,等到达宇宁时只剩五万。世子爷可知,这五万石粮又有多少分到了灾民手中?” 葛玄凯的眉头皱了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他自己也没仔细算过赈灾粮从都城到宇宁少了多少,横竖有粮食送来,他便派人拿去赈灾了。这个孟小鱼居然如此清楚这些数字,可见这个书童并不简单,平日里看过管愈不少文书。 孟小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据民女所知,正南县受灾最严重,王爷当时拨了一万二千石粮食赈济正南县。民女听闻正南县周口镇百姓分到的粮食最多,每人分到了半斗米。前年正南镇缴税人口为二万三千人,即便全镇人都未外出逃难,也未被饿死,以每人半斗米最多量的分法算,正南县分出去的粮食也不到一万二千斗。这一万二千斗对一万二千石,中间差了九成的数。” “啪!”葛玄凯气得脸都扭曲了,居然捏碎了茶盏,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这帮贪赃枉法的混账东西!” 孟小鱼知道自己的话达到了预想的效果,微微一笑:“半斗米或半石米,都无法让灾民活到今年收割早稻。更何况,民女听闻由于饥荒,很多县镇已经将稻种也煮着吃了。” “如此一来,今年粮食还会欠收?”葛玄凯怒目圆睁,又气又急。 “民女觉得极有可能。百姓们饥饿难耐,饿死的不少,逃难出走的也不少,留下来种粮食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欠缺粮种,粮食欠收也就不足为奇。” 在这个粮食收成决定经济命脉的世界,孟小鱼的这个预言宛如一道惊雷,震得葛玄凯慌了神。 孟小鱼又道:“王爷和世子爷半年前就已号召达官贵人设粥棚赈济灾民,可这灾民人数越来越多,设粥棚也不能几日内解决问题。时日久了,灾民习惯了每日去粥鹏取粥度日,懒得再想其它法子挣钱;达官贵人们也都烦了,想着自己辛苦攒下的粮食尽养些懒散的刁民,粥棚也便越设越少。如此一来,吃不上饭的人更多了,打砸偷抢也便增多,弄的勉强还能过日子的城中百姓也日日不安,宇宁多数地方民不聊生。” 葛玄凯颓废地扶额:“你说你有法子?” “民女想到个法子,若世子爷觉得有用,还望世子爷能借民女三百两银子。” “好,你先说说你的法子。” “世子爷还得答应,此事就你知我知……” “好,我不让管愈知道便是。” “听闻云浮山上的云浮寺内,菩萨非常灵验,香火也极其鼎盛。” 葛玄凯不耐烦地说道:“这关寺庙何事?难不成菩萨还能让农田里一夜之间长满待收的稻子不成?” “世子爷莫急,先听民女说说。云浮寺香火鼎盛,多亏达官贵人们的捐赠,如今正月未过便已得了几千两白银的香火钱,可见云浮寺中众佛很是灵验。民女认为王爷和世子爷应当主张大修寺庙以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并为百姓求得一个好年头。” 葛玄凯听得眉毛都快拧到一处了,怒气冲冲道:“你还真想将赈灾之事交给菩萨去管?菩萨要愿意管何需等到今日?还是说菩萨也是贪赃枉法之辈,非得我宇宁大修寺庙方愿显灵?” “望世子爷听民女说完。民女认为,赈济灾民还不如给灾民以养家糊口的活计,让他们可以自力更生,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云浮寺得了如此多的香火钱,除了每日买香烛和供养僧人外,似乎也别无他用。出家之人本该六根清净,钱财又乃身外之物,何不用来招揽灾民前去帮忙大兴土木呢?更何况,宇宁受灾也就一年,富人们的钱财和所囤之粮用来救济灾民自是绰绰有余,可他们却不会真愿拿出来赈灾。如若请他们捐善款修建庙宇就不同了,他们所捐粮款直接代表他们的善心和对菩萨的诚心,菩萨可都看得到。” 葛玄凯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颔首道:“富人们囤了粮,让他们拿去赈济灾民自然有诸多不甘与不愿,可若是去供奉菩萨,他们倒真会愿意。” 孟小鱼继续说道:“翻修庙宇需要木材、石料、沙土和其它物品。这些东西又都需要民工帮忙开采,车马帮忙运输,他们在路上也都要吃喝睡,继而带动客栈和酒肆生意。东西运到寺庙后又需木匠、工匠、民工帮忙修建。如此一来,各行各业都会忙碌起来,商业兴旺。灾荒年间民工工价低廉,寺院和其它工地招揽灾民来做工,只需给极少的工钱,搭上工棚,提供一日三餐即可,如此既不会伤及富人之根本,又可解决灾民的饥荒问题。” “妙哉!妙哉!此法甚妙!”葛玄凯眉开眼笑地鼓了几下掌。 第29章 钱借到手 孟小鱼又道:“不但云浮寺要重建庙宇,其它各地的庙宇也应当重整一番,县令们应当召集所有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来捐款捐粮,修建庙宇,供奉神灵,普渡众生。” 葛玄凯哈哈一笑:“好,如此一来,灾民们就有饭吃了,庙宇也能越建越好,菩萨也开心了。” 孟小鱼沉吟了一会,又道:“庙宇数量毕竟有限,恐怕也无法解决所有饥荒问题。世子爷可鼓励各大户人家修葺宅院,理由还是一样,灾荒年间民工工价低廉,若等早稻丰收后再请民工,工钱恐怕要翻倍都不止了。那些大户人家虽然大多不缺银两,可想着若等到下半年再修葺宅院,花费就得高出许多,必然乐意接受世子爷的建议。” 葛玄凯连连颔首:“如此甚好!好主意!那不如就从修缮宇宁王府开始。呃——管愈那府邸也该修修,不然若兰嫁过去,再生几个娃,就显得逼仄。” 孟小鱼闻言心中酸涩,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正南县受灾最为严重,早已民不聊生。世子爷若能号召商人们在正南县大兴商业,势必能引来不少游客。” “既然正南县受灾严重,又怎能大兴商业?百姓三餐尚且不保,又哪来的钱财买其它物什?”葛玄凯又拧起眉头。 “世子爷,您若在那里搭台唱戏,演杂耍,举行比武盛会、诗会,猜灯谜,放烟火,您觉得会如何?” “如此一来,那里客栈必然人满为患,酒肆也生意兴隆,只是那里粮食欠缺,商人们必会趁机哄抬物价,使得正南县愈发民不聊生。” “那世子爷便各处张榜通告,说正南县物价奇高,商人们想赚钱的赶紧去。商人趋利,自会将粮食及各式货物运往正南。待粮食多了,便不再奇缺,物价便会回落,这样既解决了缺粮之苦,又解决了稻种问题。” 葛玄凯的眉头再次舒展开来,沉吟道:“可即便物价回落,百姓依然无钱购粮。” “世子爷觉得正南县游客往来络绎不绝,客栈人满为患,酒肆生意兴隆,正南之百姓能想不到法子挣钱?”孟小鱼笑容可掬地看着葛玄凯,又加了一句,“若民女身在正南,定会在路边搭个凉棚摆个茶摊供过路客人歇脚。” 葛玄凯朗声一笑,连声叫好之后,说道:“孟小鱼,你可真是个机灵的丫头,难怪管愈如此看重你。” “世子爷答应民女之事可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反悔。”葛玄凯说着便从兜里取出一张银票,“本世子只随身带着一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你让秋菊来王府拿。” “多谢世子爷。”孟小鱼接过银票,将早已写好的欠条交给葛玄凯,又在内心诚心诚意地祭奠了一番管仲,感谢他的智谋跨时代、跨时空地帮她成功借到了银子。 “欠条就不必了,这三百两银子算本世子送你的。”葛玄凯说着就将欠条递向孟小鱼。 孟小鱼赶紧将他的手挡回去:“这个民女可不敢受。我们有言在先,世子爷借钱,民女还钱,民女出的主意算作利息。” 葛玄凯微微一笑,将欠条收了起来:“你若坚持,本世子也不为难你。但这钱本世子是当作送你的,你倒不必挂在心上。如此聪慧的姑娘,就此离开,本世子还真要替管愈惋惜了。不如你跟了本世子,本世子定不会亏待于你。本世子也不怕管愈那小子不乐意。” “世子爷可折煞民女了。民女出生低微,自知配不上世子爷。民女尚未及笄,又有诸多牵挂,并不想论及婚嫁,还请世子爷见谅。只是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葛玄凯不屑地说道:“事情还真多,你先说说看。” “世子爷可否弄到令妹和公子的生辰八字?” “你要这作甚?” 在尚赫这种等级分明、男尊女卑的国度,富家千金和豪门公子的生辰八字很是隐秘。 孟小鱼也知道要这个犯了忌讳,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民女要想全身而退,只能在这上面想办法,还望世子爷成全。” 葛玄凯眼露犹疑,沉吟半晌才道:“容本世子想想。” “多谢世子爷!民女等您的消息。” 孟小鱼起身准备告辞。 葛玄凯却又说道:“你打算就这副打扮去皇陵?” “民女认为这副打扮至少可以让民女路上稍微安全点。世子爷有不同看法?” “若非为了我亲妹妹,本世子还真希望你能留在管愈身边。但若兰心思单纯,若与你同侍一夫,必会受不少委屈。你既不愿跟了本世子,离开宇宁倒不失为上策。两日前有消息传来,说是修皇陵之民工中并无你兄长,你此去未必能找到他。” 孟小鱼心中一惊,喃喃说道:“无我兄长?怎么可能?墨鱼魁抓的那批壮丁全是去修皇陵的。” “难不成管愈未跟你提及此事?” 孟小鱼摇摇头。 “他许是又托其他人再去打听了。初次打听,管愈只说你兄长名孟安归,宇宁宇东县正东镇盐边渔村人氏,可万一你兄长改名换姓了,这个就难打听出来。” “哥哥不会改名换姓的。” 孟小鱼的哥哥本没有名字,村里年老的人都叫他孟家小子,小点的都叫他孟家阿兄。他的名字是在他被征去修皇陵时孟小鱼帮他取的。 孟安归,安全归来之意。孟小鱼确信哥哥决不会改名字。 葛玄凯无奈地摇摇头。 孟小鱼又问:“那田大海呢?有田大海的消息吗?” “田大海?你邻居?你那个青梅竹马?”葛玄凯一脸戏谑的坏笑,“你如此坚持要离开宇宁,是为了找你兄长还是去找你那个青梅竹马?噢——或许两者都是?” 孟小鱼有些恼怒,却懒得跟他争辩,继续问道:“请世子爷相告,是否有田大海的消息?帮忙打听之人只查了而今正在修皇陵之人?是否有查失踪和——死去之人,还有被派往别处之人?” “你当皇陵是我家的?还是你认为修皇陵之事是本世子和管愈管的?”葛玄凯提高了声调,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气,“皇陵离宇宁可有三四千里呢。皇上下令宇宁王府之人未奉诏不得靠近都城两百里以内。那皇陵离都城也就三四十里路程,能帮你打听出这点消息已属不易。” 孟小鱼也知道宇宁王府和官府之人未奉诏不得入都城。可她担心哥哥和田大海。 好在她虽是宇宁人,却未有官职,是可以去皇陵入都城的。 她又学着男子的样子向葛玄凯一揖,说道:“世子爷所言极是,是小人思虑不周。小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不会再麻烦世子爷或公子了。小人这就告辞。” “你若执意要去皇陵,便派秋菊来找本世子。本世子帮你准备一辆好点的马车。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上路自有诸多不便。” “多谢世子爷!世子爷保重!告辞!”孟小鱼转身离开了雅座。 葛玄凯静静盯着孟小鱼离去的方向,目光灼灼,良久未动。 第30章 王爷夫妇 没过几日,宇宁王夫妇亲临管府。两人在府内转了一圈,当即安排了人将管府周围方圆几十里的地都买进来,再将管府重新休整改造,一是为他们的女儿葛若兰的婚事做准备,二是为了招揽民工以赈灾。 孟小鱼这下确定了管愈是答应娶葛若兰为妻了。她虽早已料到,心中却还是一阵怅然。 王爷夫妇临走前,将孟小鱼叫了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上官蓉儿才微微颔首道:“相貌倒是齐整,只是孟小鱼这名儿听着就是渔家出身,得改一改。” 孟小鱼心生奇怪,低眉俯首回道:“民女幼时喜欢在海水中玩耍,被家兄戏称为鱼,家人邻里便‘小鱼小鱼’地叫着,民女听着倒也习惯了。” 她说到此处,又觉得这话似拂了公主心意,便加了句:“殿下若认为不妥,还请殿下为民女赐名。” 葛宁宏沉吟道:“公主觉得若鱼如何,听着跟若兰更像姊妹些。” 上官蓉儿虽是宇宁王妃,更显赫的身份却是先皇上官烈彦的亲妹妹,故而葛宁宏便一直称呼她为公主,从婚前到如今,从未改过口。 上官蓉儿微微一笑:“若鱼,与‘大智若愚’倒是谐音,寓意也不错。那便听王爷的。” 孟小鱼心中一阵狐疑,转头看向管愈。 管愈唇角眉梢全染了笑意:“小鱼儿,快谢过王爷和公主殿下,他们准备认你做义女呢。” 宇宁郡乃尚赫九郡之一,也是离都城最远的郡,有两个分别通往南川和西岭两国的关口,郡中事务全由宇宁王管辖,属于山高皇帝远,土地肥沃、军事紧要的郡。 宇宁王妃上官蓉儿又是个实打实的公主,虽然孟小鱼曾估算当今皇上上官烈锋未必真与上官蓉儿亲情浓郁,可宇宁毗邻南川国,那里的国王是上官蓉儿的亲舅舅。有了这层关系和宇宁郡的地势之利,她的王妃之位坐得还是稳当的。 由此可见,宇宁王夫妇这棵树枝繁叶茂,能受其荫者必定风雨不受、一世无忧。能抱上他们的大腿,那是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可孟小鱼听了却心中一震,怎么都觉得不像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但她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此情此景,她即便是知道前面有坑也只能先跳下去了再说。 她讪然地朝着宇宁王夫妇拜下去:“民女谢王爷和公主殿下厚恩!民女惶恐,不知如何报答王爷和公主殿下之大恩大德。” 上官蓉儿微笑道:“起来。兰儿与愈儿自幼一起长大,兰儿又一心爱慕着愈儿,我和王爷也没把愈儿当外人看,因而他们的婚事,我和王爷早有打算,只等着兰儿及笄才论及婚嫁。可你家对愈儿有救命之恩,如今你父母双亡,兄长又不知去向,我和王爷也不忍你流落在外。既然愈儿对你有意,我们便认你做义女,等来年管府这院子修好后,你便作为媵妾陪着兰儿嫁入管府。兰儿娇气了点,可本性纯良,只要你遵从礼法妇德,她自不会亏待于你。” 所谓的滕妾,是指陪嫁的姐妹或者婢女,地位虽比正妻低,却比妾室高出很多。 无端端认个不相干的人做义女,还要让她作为媵妾陪着亲生女儿出嫁。由此可见,宇宁王夫妇对于管愈和孟小鱼已经做到了他们能做到的极限。 可孟小鱼的心里却油盐酱醋全被打翻了,五味杂陈的情绪如狂风暴雨似的瞬间侵袭过来,感激与感动夹杂着羞愧、悲愤、委屈和不甘摧枯拉朽地席卷着她。 她也清楚,以她如此低微的出身,即便是祖宗八代都日日坚持不断地给菩萨烧高香也不一定能遇着如此好事。可媵妾毕竟还是妾,上头有个主母,下头还不知有多少小妾通房。 而她,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夫君。 可她也不敢反对宇宁王夫妇,毕竟这两人在宇宁郡权势滔天,要把她捏圆捏扁都不费吹灰之力。 站在一旁的管愈看着孟小鱼低垂着双目,表情却变幻莫测,心便像吊了个秤砣似的不断往下沉。 为了让王爷和公主答应自己娶她,他谋算了许久,不惜说自己为了报恩,看她孤苦无依,已经答应了娶她为妻,不能再娶葛若兰。 宇宁王夫妇震惊懵怔之后,痛心疾首地训斥了他一番,有种自己精心培育的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感觉。 无论他俩如何说,管愈只坚持一条,他承诺了娶孟小鱼在先,万不敢违背诺言,做个失信之人。 宇宁王夫妇两人痛定思痛之余决定让一步,自己的女儿嫁他做妻,孟小鱼为妾。 管愈对宇宁王夫妇心中是有愧的,毕竟他们养育了他多年,又给了他那么好的职务,还准备招他做女婿。正如孟小鱼所言,作为一个王府护卫的儿子,他这是高攀,是受惠。 可他仍旧担心,仍旧害怕。他害怕委屈了小鱼儿,害怕自己护不了她周全,于是一咬牙,干脆交了护卫军统领的令牌,说自己辜负了王爷和公主的厚望,无脸再在宇宁任职,这才逼得他俩想出了认孟小鱼为义女,嫁与他做媵妾的法子。 宇宁王夫妇何等的尊贵和位高权重?管愈觉得已经没法再不答应娶葛若兰了,再不答应他就真辜恩负德、狼心狗肺了。 他的小鱼儿答应过会嫁他为妾,媵妾是妾里面最高的位置。她应该会满意? 然而——她满意吗?此刻的她脸上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喜色。 于是,他的心便像被秤砣钩住了似的不断往下沉,那钩子还扯得他生疼。 此时的孟小鱼也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当下便双膝跪地,伏地而拜:“王爷和公主为民女想得周到。如此大恩,民女自当铭记。王爷和公主的教诲,民女也定然谨记于心。若有机会报答,民女必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管愈心上的秤砣立刻消失了,眼角眉梢的笑意再次慢慢晕开。 上官蓉儿也笑了:“瞧瞧这孩子,倒是个通透的。” 宇宁王葛宁宏的脸上也染上笑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即刻便跟着我们回府,我叫上凯儿和兰儿,做个认女仪式。” 孟小鱼的头仍旧伏在地上,闻言既未抬头,也未言语。 上官蓉儿见状,说道:“起来。” 第31章 先合八字 “民女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孟小鱼保持伏地而拜的姿势,对着宇宁王夫妇说道。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都听出她这话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预告他们,她有个要求或者有句丑化要说在前头,他们得先答应了她方能起来跟他们回王府。 管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上官蓉儿微露不悦之色。 葛宁宏蹙眉问道:“哦?!何事?” “民女幼时,曾有江湖术士为民女算过一命,说是民女命硬,一生多波折,容易冲撞亲属,殃及池鱼。民女既然将要与王爷和公主殿下成为一家人,又即将陪郡主嫁入管府,心中惶恐,唯恐累及大家。” 她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拧起了眉头。 管愈终于明白了她在打什么主意了。他的内心一阵绞痛,眉宇间凝着掩不住的伤痛,双目泪光闪闪,直勾勾地盯着仍旧伏在地上的少女。 上官蓉儿忽然想起管愈提过的孟小鱼的身世。孟父与她一起出海捕鱼,翻船后孟父葬身大海,而孟小鱼却安全回来了。去年,镇上的里正要娶她为妾,结果误杀了孟母和邻居家的小孩。他的兄长被征去修皇陵,三年间竟是杳无音讯。 这命硬容易冲撞亲属一说,会不会是真的? 她惶惶不安地说道:“我怎的就忘了这茬呢?光想着给兰儿和愈儿合八字了,倒忘了拿你的生辰八字也去合一合。” 葛宁宏很快恢复了平静,安慰道:“公主莫急,江湖术士大多学艺不精,经常胡言乱语。我们拿了她的的八字去莲青观请天机道长看看,说不定她八字藏福呢。” 上官蓉儿这才稍微舒展了眉头,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来:“王爷所言极是。小鱼啊,你且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下来,我明日便去一趟莲青观。” 她心中有那么点儿疙瘩没解开,便不愿叫孟小鱼为“若鱼”。 葛宁宏一个眼神示意,早有醒目的婢女拿了笔墨过来。孟小鱼写上了自己的生辰,抬头正好对上管愈伤痛欲绝的目光,慌忙又将头低下。 她心知肚明,无论天机道长道行如何深厚,他算出来的结果都会比她口中江湖术士说的更恐怖,因为她提供的八字是她仔细推敲了很多八字命理后,再对比了管愈和葛若兰的生辰八字研究出来的。为了这个,她差点把静心书斋所有道家的书翻破。 葛宁宏离开前说道:“若八字没问题,本王便派人来接你去王府住。” “民女感激不尽。” 宇宁王夫妇一走,管愈便一把拉住孟小鱼的手,连拖带拽地将她拉入书房,喝退了护卫随从,裹着一身阴冷之气,红着眼眶问道:“你故意的?” “什么?”孟小鱼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讷讷吐出两个字。 “你故意让王爷和公主拿你的八字是何意?”管愈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孟小鱼将头低到了胸前,惴惴不安地说道:“公子——嗯,阿志哥哥,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过是害怕连累了王爷、公主、郡主和你。” 管愈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双目赤红:“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回答!” 孟小鱼被迫对上管愈那爱恨交织、闪烁着湿润光泽的眼眸,他的眸底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弄得她的心也一阵阵地抽痛。 她干脆闭上眼睛,眼泪便如决堤的河水哗哗直下,哽咽着说道:“我不过是给了我的生辰八字而已,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要先合八字再论嫁娶的。我虽是陪嫁,可也要顾及你和郡主的将来啊。我又未做不合规矩之事,你为何要如此紧张?难不成你真认为我命硬会克了你?还是会克了郡主?我若真的命硬那是我自己命不好,我也不会怨了谁去,你何苦这会子便开始怨恨我?” 她越说越伤心,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了,便干脆放声大哭起来,趁机释放了一下自己连日来的憋闷和委屈。 管愈的心被她的一番话和哭泣弄的愈加凌乱。 是他想多了吗?谈婚论嫁前先合八字,似乎也合情合理。她再聪明狡黠,总不至于还能左右得了天机道长。不——不要天机道长。这小滑头越来越有心机了,谁知道有无事先预到公主会去找天机道长。 他渐渐散去一身的阴冷,缓缓松开她的下巴,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孟小鱼睁开了双眼,抽抽嗒嗒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也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孟小鱼发现这些日子,秋菊看阿渡的神情有些古怪。秋菊每次见到阿渡都会脸红,迎面看阿渡走来会故意躲开他,可在阿渡不注意时,她又会偷偷地打量他。 少女怀春之事孟小鱼了解得尚不透彻,可她也非毫无知觉。 于是,她让秋菊去静心书斋送书稿时,故意让阿渡骑着马带她去。一来二去,阿渡的态度也不太自然了。 这一日,孟小鱼又让阿渡陪她练剑,练着练着,秋菊正好经过,阿渡一不留神便被她的软剑割到了手腕,鲜血直流。 孟小鱼一边帮阿渡包扎一边调侃道:“阿渡,我已经非常小心了,可你见到秋菊手就顿了,才会被我伤着。” 阿渡瞪了孟小鱼一眼,张嘴要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来,涨得满脸通红。 孟小鱼只觉得好笑。阿渡性格耿直,说话向来直爽,想不到还有如此扭捏的时候。 她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秋菊是个好姑娘,故而我已免去了她的奴籍。” “真的?”阿渡眉眼间尽显喜色。 孟小鱼促狭道:“你要愿意,不如我帮你们做个媒可好?” 阿渡先是一喜,接着又露出一抹苦涩:“小鱼,我——呃,我对秋菊可没存那份心,是她自己最近有些问题,见到我老透着古怪,我才注意她的。” “那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秋菊?”孟小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她——长得倒也不难看,可我——我就是看她服侍你时挺用心的,也称不上喜欢不喜欢。”阿渡的脸颊红色未褪,说话也不利落了。 孟小鱼哂笑道:“得了,在我面前你还忸怩作态,活该你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她倒也不急。阿渡和秋菊都是她的人,她自有打算。 第32章 夜看黑月 管愈连着两日没有再来找孟小鱼。 第三日夜晚,孟小鱼正在房间写书,忽然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箫音。她一时好奇,忍不住打开房门,循着箫音缓缓而行。 幽暗的花园里,管愈一袭白衣坐在假山顶上,箫音如诉、缠缠绵绵,听得她心旌神摇,无端泪下。 渐渐的,箫音悠远而去,只留下一袭落寞的白影留在那静谧安详的清凉世界。 孟小鱼如一棵树似的立在假山下,心绪仍旧困在箫音中,未生出任何声响,将自己变成了夜色的一部分。 “上来。”管愈的声音打破了静谧,“上来陪我看月亮。” 孟小鱼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团白影,默默地往假山上爬。管愈伸出手将她拉了上去,让她坐到他身边。 孟小鱼抬头望了望乌漆嘛黑的天空,轻轻说道:“今日是月末,并无月亮可看。” “若我们愿意等,总能等到月亮出来。”管愈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想等,也许真能等到月亮。 伸手揽住小姑娘的肩,他那动作竟无丝毫犹疑,像是惯常如此做一般。而她,也没有反抗,反而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遥望着夜空。 尽管对于管愈来说,这天像泼了墨似的黑。可孟小鱼眼神好,却隐约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很多很多颗。 孟小鱼默默地靠着管愈看星星,但管愈在看什么呢?她不知道。 管愈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最想看的是孟小鱼,想看她娇俏的面容、狡黠而灵动的眼眸和瘦弱的外表掩盖下的真心。但他看不真切。他只能紧紧地搂着她,默默感受从肩头、臂膀和指尖传来的她的绵软,还有她在耳畔吹出的如兰的气息。 他有疑问,但他知道她不会说。 他认识这丫头那年,她才六岁,曾经以为王爷派去村里寻他的人心怀不轨,硬是用她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明澈动人的眼眸和是人都会信的童言无忌,将王爷的人骗得往望南郡而去,让他们足足多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他。 如今八年过去了,这丫头还是这样,刻意骗人的时候总是不着痕迹。 管愈没有心思看天空,那深情如水的眼眸一直凝视着靠在自己肩头的少女,忽然觉得她今晚乖巧温顺地像一只猫,连带着这乌漆嘛黑的夜也显得格外温柔,忍不住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柔声问道:“冷吗?” 孟小鱼只是摇头,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往他怀中蹭了蹭。她陪他的日子也不多了,这样安静祥和的夜晚,能就这么一起坐在假山上看黑月吹冷风,也是一种幸福。 他们俩就这样各怀心事,默默地坐在黑暗中,假装自己在看月亮。 许久之后,孟小鱼终于没忍住,低声唤道:“阿志哥哥。” “嗯?” “阿渡看上秋菊了。” “是吗?” “他俩都到了婚配年龄,又情投意合,我准备成人之美,” “好。” “我免了秋菊的奴籍。” “秋菊的奴籍可不是把卖身契撕掉那般简单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孟小鱼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问道:“那有多复杂?” “官府每年都会将各家各户的人,包括奴仆婢女都登记造册,秋菊在王府生活了十几年,早已被登记了。你要免了她的奴籍,就得去郡衙登记注销奴籍。这事也好办,我明日派人去办便好。” “噢,那多谢阿志哥哥了。阿渡性子不喜拘束。我准备放他们出府自谋生路。他们凑了点银子,我也给了点,他们准备去城外买个屋住。” “他们都是你的人,你处置便好。” “田伯待在管府享清福不太习惯,想要随着阿渡出府,至少能帮他们看看家。阿渡是个孤儿,也一直把田伯当作亲人看待……” “好,很好。” 孟小鱼本以为管愈会千般刁难的事,他居然如此轻易就应了。 他的爽快让她隐隐不安起来。一定是出大事了,他才会吹如此伤心的曲子,看这般黑的月亮,那么心不在焉地跟她说话。 她抬起头去看管愈。尽管夜黑如墨,她仍能看清他那青稚渐脱、轮廓日渐分明的脸和两汪深不见底的眼眸,还有那隐在眉梢淡淡的疤痕。 在梦里,她看不清任何人的脸,可此刻,她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在心底,留着以后慢慢回忆。如若管愈能入她的梦多好。她的梦境里没有门户观念,没有男权主义,也没有三妻四妾。在梦中,他们可以想爱就爱,只要两厢情愿便可自由嫁娶。 想到此处,她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滚滚流淌,沾湿了她的发际,滴落在管愈的怀里。 管愈感觉到她的异样,心中又一阵阵绞痛。只要她愿意,他甘愿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陪她一生一世。可怀中的人儿却只是默默流泪,并不提要求。 他们俩,到底谁更相信命理?是她吗?不然她为何会主动提出要合八字? 命理说她千煞之命,可他不信。他偏不信!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答应了王府婚事后,她才说要合八字? 她定是故意的! 他要她,他要惩罚她,他甚至此刻便可要了她。 他有苦难言,有火难发,有情无处诉,此刻只觉得心痒难挠,处于天人交战中。 亲她?他自幼于礼教诗书熏陶中长大,知道自己此举与畜生无异。不亲她?他又像只野兽,发疯般地想把怀中的人儿吞进肚子里,让她此后永生都离不开他。 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捧起少女泪湿的小脸,颤巍巍地将唇覆在她的脸上,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自己却也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流着泪。 孟小鱼这次不但没有反抗和挣扎,还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腰,任由他的唇在她的脸上肆虐,温柔而缱绻。 她虽生在这个男尊女卑、礼教严苛的尚赫,可她父母从小并没有约束她。这也难怪,所谓的礼教诗书通常都是针对有一定财富和地位的人而言的。穷人家的孩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规矩。 再说,她也受了梦境中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观念的影响,对女德和礼教束缚从来都嗤之以鼻。她做事从来都只遵从自己的心。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的心柔软而脆弱,而管愈的吻能给她舒适与安宁,她便没有反对。 两人滚烫的泪水汩汩流出,在脸颊和唇瓣相交处混在一起,再在初春的冷风中逐渐冰冷。 他们为什么而伤心?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抱在一起?为什么要坐在假山上看黑月? 管愈不说,孟小鱼便不问;孟小鱼不问,管愈便不说。 他们俩谁也不问,谁也不说。 渐渐的,孟小鱼不再流泪,管愈也停止了一切动作。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仍旧抱在一起,享受着感情宣泄后的片刻平静。 孟小鱼像只小猫懒懒地窝在管愈怀里,良久未动,呼吸均匀,居然睡着了。 管愈没敢随意动弹,只是紧紧地拥着她,心中思绪万千。 时间就这样在两人的沉默中缓缓流过。不知过了多久,孟小鱼微微动了动,从梦中醒来,一抬眼便看到一轮弯月在天边若隐若现,不由得莞尔一笑。 老天可能相当冷漠,但不绝情。 她伸手指着弯弯的月亮,低声说道:“阿志哥哥,月亮,我们等到月亮出来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管愈看不清她指的方向,只觉得这夜晚的苍穹,深邃、静谧、凄凉。 可哪里有月亮? 他一惊,伸手抚上孟小鱼的额,滚烫。 他慌了,抱着她起身,轻轻一跃跳下了假山。 “轻功,阿志哥哥,你的轻功真好。”怀中的人儿娇笑出声。 管愈却并未答话,转瞬便将她抱进了房间。 “秋菊!秋菊!”他朗声大叫。 “公子。”秋菊听到叫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眼便看到管愈神情紧张地抱着孟小鱼。就着昏暗的灯光,她也看得到孟小鱼潮红的脸。 “让褐樟去请大夫,快点,姑娘病了。” 孟小鱼听着不由得小嘴一翘,说道:“我没病,我只是困了,睡一觉便好。” “好,你先睡。”管愈边答边将她放到榻上,只觉得全身莫名生起一股冷飕飕的寒意。 孟小鱼确实困了,疲倦地睁开眼看向管愈,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绝望与忧伤。她张了张嘴,终究未吐出一个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任她费尽力气也没法再睁开,困意如潮汐般袭来,让她浑身无力。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她隐约听到到管愈的喃喃低语,仿若佛祖的梵音,低沉飘渺:“不,不要,小鱼儿。不要这样,你坚强点,好好活着。你可以不嫁我,可以不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管愈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孟小鱼则被困意强行拖进了梦境。 她这时候还不能体会管愈说这话时的深情与无奈,直到很多年后,当管愈和其他人多次说出这话时,她才逐渐懂得了她的命在说这话的人心中的分量。 第33章 昏睡不醒 孟小鱼连着昏睡了三日,忙着在另一个世界里锻炼腿。可管愈却被吓得不轻,看着她三日里昏睡不醒,高烧不退,急得到处请大夫来医治,却不见效果,自己除了极其紧要的事要处理,也不敢轻易出府,一直守在她榻前。 “公子。”青松在外面敲了敲门,也不敢进来,只轻轻地唤了一声。 “何事?”守在榻前的管愈形容憔悴,声音却还算清朗。 “无净法师求见。” 管愈神色微动,看了看昏睡着的少女,又示意秋菊好好看着她,自己走出了房门,来到大厅,老远便看到一个中年和尚正站在那里等他。 那和尚身体瘦得像是被门缝夹出来的一般,只需再侧着夹一次就可以变成一枚大头针扎死人。 管愈寒暄道:“未曾想到法师会莅临敝府,我未曾远迎,还望法师见谅。”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念了一声佛号,面露慈爱之色,“老纳不请自来,乃算出小友府中有事,故而前来看看是否能帮上忙。此时一看,小友果然形容憔悴,可见真遇到难事了。” 按年龄算,无净法师绝不算老,但他在出家人当中却德望颇高,精通佛法和医理,对道法也颇有研究,故而人人都尊他为师。他也惯会托大,总是自称“老纳”。 管愈挤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不过是府中一位姑娘昏睡不醒罢了。” “可是前几日老纳帮她与公子合八字的姑娘?” 管愈一惊,回道:“正是。法师如何得知?“ 那日宇宁王妃上官蓉儿拿了孟小鱼的八字后本准备去找天机道长,却刚好听闻无净法师来了宇宁,正在云浮寺讲经。她与无净法师交情深,对他颇为信任,便改变主意去找了法师看八字,谁知得出来的结果竟是孟小鱼乃千煞之命,与管愈和葛若兰都五行相冲,且不宜留在南方。 上官蓉儿心下焦急,将管愈叫去商讨,明里暗里劝他断了娶孟小鱼为媵妾的念头。 管愈总觉得这结果来的蹊跷,自己又偷偷拿了八字去找天机道长算,结果还是大同小异,不由得他不信。当然,他找天机道长这事自然不敢告知宇宁王夫妇和无净法师。 无净法师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纳今早再拿出姑娘的八字算了算,忽然发现姑娘这几日要遇桃花劫,故而前来看看。” 管愈心中一紧,暗自悔恨自己的冲动,看来这桃花劫是自己给孟小鱼带来的。 他一边后悔一边又心存侥幸,希望无净法师能帮忙医治,连忙客气地说道:“无论何药喂下去,她都未见起色。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所幸法师来了,让我心下安定了不少。” “阿弥陀佛!公子请带路。” “法师请!” 无净法师随着管愈来到孟小鱼的榻前,细细看了她的脸色,探了额头,又把了脉,眉头不自觉地便蹙了起来。 管愈见状,又开始不安起来:“法师可看出了缘由?” “这姑娘平日里是否嗜睡?”无净法师问道。 管愈想起孟小鱼在书房中磨着墨便睡着的情景,很认真地点头:“是比他人爱睡些。” “公子可知她睡着后可会多梦?” “会。我倒曾听她提起过梦中景象,尽是些匪夷所思的人和事,还有书本。她所梦的许多事物我竟是闻所未闻,有些听也听不懂。” 无净法师微微颔首,凝神沉思半晌后喃喃吐出两字:“绮梦。” 管愈心下焦急,不明白无净法师的意思,轻声问道:“法师知晓缘故?” 无净法师不答反问:“公子,姑娘是何方人氏?曾到过何处?” “她是本郡宇东县正东镇人,自幼生活在渔村,五个月前跟我来到宇宁城的。” “这就怪了…”无净法师一脸疑惑地陷入了沉思,“公子可知姑娘何时开始做这些梦的?” “如今算来,该是七年前她父亲去世时。” “如此久?这种草不该…人若真吃了怕是早已分不清真实与梦境,可这脉象……”无净法师的眼睛盯着孟小鱼,言语却似乎飘在虚空。 “法师是指何草?小鱼儿中毒了?”管愈顿时吓得面色煞白,憔悴的脸上满是焦虑。 “老纳不敢妄断。姑娘平日里可有出现过梦中幻象?” 管愈沉思半晌,继而摇头:“脾性确实不同于一般女子,倒不像是幻象使然。” “倒是奇特,姑娘面色如常,脉象平稳,只是体温偏高,昏睡不醒,倒不似中毒之象。且这种草只有东昌才有,而尚赫又早已禁了东昌的毒药。许是老纳多虑了。” 管愈和无净法师都知道,早在上官儒在位时,尚赫就禁止销售和使用东昌国的毒药。 事情的原委要追溯到五六十年前,尚赫与南川因奴仆之事起了争端,南川派出无数奴仆为死士攻打尚赫,致使离南川最近的宇宁郡战事不断,民不聊生。当时身为太子的上官儒挂帅出征,俘虏了南川公主慕容薇。几经照面,两人互生情愫。 谁知天不遂人愿。慕容薇被俘后,日渐憔悴,继而浑身无力、卧病不起。她病入膏肓之时,忽然说自己所得并非寻常疾病,乃上官儒令人在饮食中下毒所致。南川国王闻之,攻打尚赫之势愈盛。上官儒有冤难申,遍寻名医救治未果。 正当慕容薇濒死之际,来了一个游侠儿救了她一命。游侠儿说她中的是东昌国独有的软筋草制成的软筋丸。幸而他曾游历东昌,得了几枚解药。上官儒与慕容薇冰释前嫌,结下一桩良缘。尚赫与南川也因此一直维持着睦邻友好的外交关系。 上官儒之后彻查慕容薇中毒之事,方知慕容薇所中之毒乃东昌国师薛如雪指使人所为。 东昌国在尚赫东部,与尚赫国隔海相望,自古以来女子当权,做官从商的也都是女子。 薛如雪在上官儒未被封太子前便对他一见钟情,想要纳他为男妾,被拒。上官儒被封为太子后,她又说自己愿意放弃东昌国师之位,远嫁尚赫太子,可上官儒却不愿迎娶,态度坚决。 薛如雪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又贵为国师,因上官儒屡次拒婚而颜面尽失,怀恨在心。此后不久,她又听闻上官儒率兵征讨南川时,与俘获的南川公主慕容薇暗生情愫,自己因爱生妒,遂对慕容薇下了毒手。 上官儒因此怀恨在心,自己一登基便立即颁布诏令,尚赫国内,禁止售卖和使用东昌国的任何毒药,违令者斩。 上官儒和慕容薇正是宇宁王妃上官蓉儿和先皇上官烈彦的亲生父母。上官儒也是当今皇上上官烈锋的父亲。故而上官儒下的诏令,即便是时隔几十年了,也无人敢改。 第34章 法师念经 管愈焦虑之余又忽然想起孟小鱼写书之事,慌忙说道:“法师,她若能将梦中读过的书默下来算不算幻象?” 他说完闪身出门,片刻间取来一本《水浒传》:“法师请看,这便是她写的书。她说是梦中读过的书,自己默下来了。” 无净法师拿着书翻了几页,疑惑地说道:“梦中读书,还能默下来?怕是不太可信。” “她说梦中读过不少书,都记住了,我倒觉得有点像真的。” 无净法师默默读了几页书,说道:“如若她所做的尽是这种梦,反倒难以说清缘由了。” 管愈顿觉失望:“若法师也无法诊治出病因,怕是再无人可医她了。” “公子可知她昏睡前吃了何物?做了何事?” “她——她吃了什么我还真不知,但她——陪我坐在后院假山上——坐了一晚……呃——咳咳!”管愈说到此处便故作咳嗽将话收住,他总不好跟一个和尚说他亲了她? 无净法师看着微微涨红着脸的管愈,自己脑补了一下孤男寡女在后院假山上坐了一晚的情景,不动声色地问道:“老纳为姑娘算的命理,公子可知晓详情?” 管愈点点头,满脸的尴尬、寒凉与颓败。 若非她那命理,他又怎么会拉着她看了一晚上黑月,害得她昏睡不醒。 管愈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乍现,惊叫道:“她确实出现了幻象。那晚天黑得紧,她竟说看到了月出。” “月出?姑娘那时可曾睡着?亦或即将睡着?” 管愈沉吟道:“似乎睡着了些时候,醒来后便说看到了月亮,之后我便发现她体温升高,人也很快昏睡了过去,直到此刻尚未醒来。” 无净法师微微颔首,徐徐说道:“梦见月出?倒是怪了。” “真是中毒所致?”管愈焦急地追问。 “东昌有一种草可致人幻梦不断。可姑娘这书写得虽离奇,却甚为精彩,莫说是中毒之人,即便是常人也难以达到此等笔力。且她已经梦了七年,如今仍旧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倒不似中毒。” “如若中毒了,法师可能解?”管愈不放心,追问道。 无净法师摇摇头,眸中精光从管愈脸上扫过:“绮梦草究竟算不算毒药,医毒两界都尚无定论。但儒皇在位时,朝廷有明文禁令,不允许购进和使用绮梦草。公子和姑娘于假山上坐了一宿,而姑娘又是千煞之命,老纳担心她并非中毒,而是阴阳不合,邪气入侵,惹了小鬼。” 无净法师说前两句话时,管愈还瞪大了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可听到后一句,他立刻便窘得表情无处安放。所谓的“千煞之命”已经令他日夜不安,而无净法师却紧接着说“阴阳不合”。可这阴阳不合指代不清,倒让他有了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感。 无净法师看着满脸通红的管愈,不紧不慢地说道:“依老纳看,公子才是遭了桃花劫之人啊!公子当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知幻即离,不假方便。” 无净法师此言无非就是说,管愈所见所想都是虚幻的,应当远离。 管愈一怔,沉思片刻后悻悻点头,讷讷不敢言。 无净法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公子可喂姑娘服下此药,老纳再为她念念经文,看看能否唤醒她。” 管愈心下稍安,立刻让秋菊倒了水,自己亲自喂孟小鱼服下药丸。 无净法师随即端坐在榻前喃喃念着经文。 秋菊一直站在旁边侍立着,此刻看着无净法师那麻秆似的身子都不敢放肆呼吸,就怕自己出气大了把他给吹倒了。 如果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天地间的神佛绝对是偏心和护短的。也不知天上哪位神仙感知到了无净法师心中那不为人知的祈愿,在他念了半个时辰经文后,孟小鱼的烧便神奇般地退了。 秋菊在探孟小鱼的额头时最先发现这一变化,也不敢打扰无净法师念经,轻轻拉了一下管愈的衣袍,然后暗示他孟小鱼的烧退了。 管愈顿时喜出望外,自己也伸手试了一下孟小鱼额头的温度,发现果然没再发烧,低声赞叹道:“法师果然是高人!” 无净法师停止了念经,又为孟小鱼把了次脉,说道:“老纳估摸着姑娘半日内必能醒来。阿弥陀佛!” “多谢法师!”管愈诚心诚意说道。 “姑娘乃有佛缘之人,幸甚幸甚。”无净法师双手合十,朝着管愈一揖,“此处已无需老纳了,老纳告辞。” “我送送法师。”管愈边说边领着无净法师走出房门。 孟小鱼在梦中练习了无数次游泳后,终于发现她的腿在水中有了知觉,还能微动了。于是,她加强了训练,趴在浮垫上不停地训练腿。她的爸爸一直陪在她身边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终于松了口气,蓦然睁开了眼,便看到守在床榻边含泪而笑的秋菊。 “姑娘总算醒来了。” “我不过睡醒了一觉而已,你为何看上去像是我死了又活过来了似的?”孟小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您睡了三日三夜,怎么都叫不醒,奴婢还以为您以后就要这样睡着了呢。” 孟小鱼微微蹙眉,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脚,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难以置信地问道:“我生病了?” 秋菊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奴婢也说不清楚,姑娘就是睡着,还发着烧,怎么也叫不醒,大夫也说不清楚是何原因。无净法师说您兴许出现了幻象,惹了小鬼。” “惹了小鬼?是说我被鬼缠上了?我中邪了?”孟小鱼受梦境影响,已经变成了个无神论者,不禁瞪大了眼睛,表情夸张地连番发问。 “法师未曾如此说,姑娘您也千万莫再如此说了,不然公子可又要睡不着觉了。” “公子这几日没睡觉?” 孟小鱼暗忖:他不睡,我光睡。该不会是我这几日把他的睡意都夺过来了? “公子这几日一忙完公务就过来守着姑娘了,姑娘若再不醒来,公子怕是也要病倒了。幸而今日无净法师来为姑娘念经,公子这会儿送法师出去了。无净法师所言果然不错,他刚一走姑娘便醒了。” 孟小鱼只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 她一边起床穿衣服一边问:“无净法师是何方神圣?” “奴婢不知。奴婢听他和公子的对话,似乎他为姑娘算过命理。” “你确定是无净法师,不是天机道长?”她暗自狐疑。这个无净法师她从未听人说过。可上官蓉儿要去请天机道长帮她算八字命理她却是知道的。 “奴婢不会听错,公子就是称呼那个为姑娘念经的和尚为无净法师。” 如此说来,宇宁王夫妇拿了她的八字怕是去找了无净法师,而非天机道长。可道士算命乃他们的老本行,无净法师一个和尚为何要去做道士做的事呢? 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 第35章 赫东借粮 孟小鱼正暗自思忖着,管愈却急匆匆进来了:“醒来怎的也不多躺一会儿?可有何不舒服?” 孟小鱼摇了摇头:“我很好,没觉得有何不舒服。阿志哥哥,无净法师是谁?” “你先坐下让我看看。”管愈不放心地伸手摸她的额头,“嗯,脸色看上去还好,也未再发热。” “我啥事都没有,不过是睡得久了点罢了。阿志哥哥,那无净法师究竟是谁?”孟小鱼不耐烦地拉下管愈的手,满脸的不在乎。 “他是个得道高僧,每年有半数时日住在都城外的摩罗寺,另一半时日在外云游,这回刚好来云浮寺讲经。” “一个讲经的和尚而已,能懂何八字命理、念经驱邪?阿志哥哥你可千万莫被他骗了去。” 管愈也希望无净法师只是个江湖骗子,如此他便无需信他说的任何一字。 可他之前不信法师算的命理,固执地亲了孟小鱼,她便高烧不醒,昏睡三日。如此铁铮铮的事实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能苦笑:“你精神头好着呢,看来病真好了?” 孟小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她觉得她本来就没病,就是莫名其妙地一觉睡得久了点罢了。 管愈轻抚她的额发,换上了一脸的宠溺,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若她命中注定不是他的,那便护她余生风雨不受,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无净法师是我的一个忘年之交,佛学、道法和武功都高深莫测,又通些医理。能让他自愿来为你念经,可见你也非同一般。” “如此看来不是你请他来的?” “他不请自来,说是知道我府中有事,特来助我一臂之力。你睡了三日,定然饿了。想吃点什么?” 孟小鱼摇了摇头,说道:“喝点粥便好,我没胃口。” 秋菊闻言很自觉地去厨房吩咐做粥去了。 “去年你提议的让西南关自己开荒种地的法子,王爷吩咐下去了,夏将军也觉得这是个好点子,他军中正好有不少是佃农出身的军士。他已买了些蔬菜种子种下去,听说长势可喜。不久前王爷又拨了笔银子过去,让他们买批牛羊自己养着。不过,开荒种地也非几日便有收成,播稻种尚需等两月,西南关将士如今属青黄不接之时,故夏将军请王爷给他送两万石粮食先过了这几月再说。” “这本是王爷和世子要解决之事,阿志哥哥你管好护卫军便好,何苦替他们忧心这些?”孟小鱼才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她觉得若要论起亲疏来,管愈自然与她更亲近些,故而也只顾着他。 管愈看了看孟小鱼,心中一片了然,这丫头片子怕是不知道,西南关的夏将军也是他的属下。这事,他得管。 “王爷一时也无法凑足两万石粮食,故而遣我去一趟赫东,跟赫东老王爷借粮去。” “赫东郡?”孟小鱼歪着脑袋,努力回想赫东的地理位置,“那地方可在尚赫国东面,离这儿极远。” 管愈微微颔首:“赫东属平原地区,江河众多,又靠海,雨水多时洪水很快便被排入大海,故几乎从无水旱灾害,粮食产量极高。如今是初春,离宇宁近的郡要么也多少受了点灾,要么存粮已不多。也只有赫东能拿出这么多粮食来。” 孟小鱼不由得担心起来:“我听闻赫东郡由赫东老王爷亲自管着,他可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当年创世皇打下尚赫这片江山后,为嘉奖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亲弟弟,当然也是为了让他让出兵权,封他为赫东王,将尚赫国土壤最肥沃、边关最易守的赫东郡赐封了,并承诺世袭罔替,直至这一脉无嫡子可继承王位为止。”管愈语气平缓地说着本朝的历史故事。 “嗯,这个我也曾在书上读过。听闻创世皇承诺赫东王的封号和封地可以世袭罔替时,不但划了底线说此一脉无嫡子之时这种世袭罔替即终止,还规定此一脉嫡出子孙不许休妻再娶,除非正妃一无所出或不守妇道。” “这正是如今的赫东老王爷头疼之处。他虽已年逾七十,也儿孙满堂,嫡子却只有一个。可惜赫东世子在二十年前为了一薄命红颜,竟出家当了和尚,任赫东老王爷如何威逼利诱都不愿还俗。” “这事我竟是未曾听说过。”孟小鱼感叹起来,“赫东世子居然为了一红颜而出家当了和尚,可见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管愈不禁失笑:“你是个旁人,只想着赫东世子的重情重义。可这却成了老王爷的一块心病。赫东世子出家前也只有一嫡子,尚在襁褓,也就是如今的赫东小世子。老王爷为保住赫东那块封地和王爷的封号,在小世子十六岁那年便张罗着为他娶了亲,又逼着人家小两口夫妻恩爱,夜夜缠绵。如今小世子年逾二十一,成婚也五年了,可他那世子妃的肚子却透着古怪,一年生一个,生的尽是女儿。” 孟小鱼闻言,不好开口评价人家夫妻恩爱之事,只好掩着嘴偷笑。 管愈也未理她,继续说道:“这事若是搁别家也好办,找个借口把世子妃休了再娶一个进来接着生便好。可赫东老王爷和小世子因着创世皇那不可休妻的禁令,办起这事来却比谁家都难。” 孟小鱼连连点头:“也是。小世子妃只要严守妇道,她即便是生老病死、不事公婆或不敬丈夫,也不会被休。” “老王爷为小世子挑选世子妃时,自然也都经过了千挑万选、精挑细选的。可天不尽人愿,赫东这一脉几代来都是嫡出一根独苗,庶出杨柳成荫。如今的赫东小世子也一样,虽未有嫡子,庶子却有了四个。” “也难怪赫东老王爷会成为一个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老头儿。可赫东虽也有个关口要守,与赫东临海相望的东昌毕竟是女子当权之国,素来不与人争斗,出入关口也颇守规矩,那赫东关便形同虚设。赫东既无守关之痛,西南关的安危又难以危及到赫东,你若跟老王爷说借粮去给西南关的军士们,他未必肯买你的帐。” “万不得已,我也只能给赫东老王爷出个馊主意,让他心甘情愿借粮给我。” 第36章 此去经年 孟小鱼眸中波光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管愈,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管愈见孟小鱼半天未说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听闻赫东小世子妃因着已连生了五女却未生出一个儿子来,终日郁郁寡欢,竟忧思成疾。听闻以后莫说生儿子,便是怀胎估计也难了。赫东老王爷把这消息捂得紧,除了小世子和世子妃,谁也没让知道,不过我估摸着他这些时日怕是很难安睡了。”他的嘴角忍不住弯出了弧度,轻笑出声。 孟小鱼一看他这表情,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狡黠:“看来你确实想了个馊主意,找人借粮却没安好心。” 管愈的笑容又深了三分,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我也不过是想帮他一把而已。世子妃既然心情欠佳,世子就应该带她出去散散心,游山玩水,过个一年半载或三年五载再回去,世子妃指不定心情便好了,隐疾也去了。” 听到此处,孟小鱼便心中了然。 赫东世子妃跟着小世子出去散心,路上身体好了最好,不好的话小世子在路上随便收个婢女或妾室生上个儿子,再把儿子当作是世子妃旅途中生的便可。赫东老王爷若是个心思通透的主,管愈只需随口一提,他就会心思百转了。 孟小鱼如此一想,心情也变得活泛起来:“这心病还真得心药来医,不过你可莫让那老爷子发现了你知晓了他家的秘密才好,不然恐怕他会杀人灭口。” “我自然不会自己说出来。无净法师说赫东风水极好,想去游历一番。他是可遇不可求的得道高僧,一旦在赫东出现,老王爷定想请他过府一叙。可他与法师并无交情,我只稍稍帮他牵个线搭个桥,剩下的话法师自然会帮我说。而老王爷也当会认为我去借粮是在帮他行善积德。”管愈哈哈一笑。 孟小鱼心思敏锐,立刻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无净法师帮她算了八字,又念经将她从三天三夜的睡梦中唤醒,而他,是管愈的忘年之交?这法师到底是佛道高人,还是魔道高人? 她微微蹙眉问道:“你和无净法师合起来算计赫东老王爷?” 管愈收了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和无净法师虽是故交,可他是谁?怎会听我摆布?实话告诉你,赫东世子妃的情况便是他告知我的,他最近有缘见着了那世子妃一面,知她身体有恙,可也并非不可治愈。他本就有心帮她,不过是顺手送我个人情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孟小鱼便信了,又担心起他要将二万石粮食从东边运到西边的辛苦来,心中终是不忍,柔声说道:“你于赫东借粮,再运到西南关,可比皇上拨的赈灾粮走的路程都远呢,这一路上全靠人力和畜力拉车,不但耗时,且一路打点下来也会耗掉不少粮食。阿志哥哥,你不如就直接跟老王爷说借两万两银子,让他换成银票给你来的方便。” 管愈将手握成拳,掩在嘴前遮挡住笑意,说道:“夏将军要的可是粮食,而非银子。” 孟小鱼笑着拉下他的手:“想笑就笑,何必遮遮掩掩。”她翘起粉嘟嘟的小嘴,显得很不服气。 “咳咳——我没有要笑你,我只是奇怪你这头脑清明、心思通透的丫头睡了三日,怎的便将自己睡笨了呢?” 孟小鱼懒得理会他的揶揄,说道:“西南关虽在宇宁郡,可离赫西郡也极近。赫西去年并未受灾,粮食收成虽比不上赫东,可也不算少,且赫西多粮商。你若派人到赫西,放出话去说你要高价购粮送去西南关,粮商们自会想尽办法从各处运了粮食去卖你。” “我哪来那么多银子?王府存的银子大多拿去赈灾了,可没余下多少。”管愈用手指弹了一下孟小鱼的脑门。 “是以,你跟赫东借粮不如借银票啊!你拿到银票便去赫西购粮,那时粮商们的粮食也陆续运到了。你开始只低价买些玉米高粱之类的粗粮,横竖夏将军也只说要两万石粮食,并未指定要何种粮食,灾荒年间,他也要求不了许多。你对粮商们只说你银子不够,买不起小麦大米,粮商们着急,可也不至于把粮运走不卖了,便会自动将粮价降回去求着你买。” 管愈的神情变了又变,开始由戏谑转为严肃,又由严肃转为微笑,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笑了许久,他突然又将笑声一收,仍带着笑意的弯弯双眼却噙满了泪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孟小鱼,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果然是个头脑清明、心思通透的丫头。” 他说完一转身便大踏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我走了!” 眼含热泪的公子走得极快,潇洒而决绝,唯恐慢了一步,那泪水便能落下来。 孟小鱼怔怔地盯着管愈的背影,却看到了一身的孤寂与寥落。他这一走似是经年。 她的眼里不由得也蓄满了泪花。 在管愈去赫东借粮或借银票的这些日子里,孟小鱼在宇宁城外买了一个带院子的小屋。她将阿渡、秋菊和田伯都安置在这屋子里,还买了个织布机,请了个妇人教秋菊织布,又将她写的十个月的书稿全部交给秋菊,交待她每月按时给“静心书斋”送去一份。 她算了算,此去皇陵,找到哥哥和大海哥,再一起去赫北关杀了墨鱼魁,来回十个月差不多够了。那时候,管愈该已经与葛若兰成婚了。自己可以再设法赚点钱,帮田大海买间屋。至于她,哥哥去哪里她便去哪里。只要兄妹齐心,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一切安排妥当,她便留了五十两银子给阿渡,自己穿上男装,骑着管愈送她的马往皇陵方向而去。 尚赫国的皇陵和都城都建在中盛郡北部。中盛郡与宇宁郡之间隔着丽莎郡。孟小鱼要去皇陵找哥哥和田大海,一路上得走上三四千里。因马是活物,中途得吃草、喝水,还不能连续走得太久。故而她即使骑马也至少得走上三四十日。 她临走前,阿渡死活要跟她一起走,说是不放心她一人出行。 她便发了很大的火,说道:“若你也跟我走了,留下田伯和秋菊怎能让人放心?我扮作男子,能骑马会武功,既无仇家又非显贵,路上断不会出啥意外。待我寻着哥哥和大海哥,我便会和他们一起回到宇宁来找你们。” 阿渡知道,孟小鱼年纪虽比他小,可向来很有主意,决定了的事大约不会改变,虽又试图说了几句,最后还是千般不愿地放她走了。 孟小鱼背对着宇宁城,沐在晨曦微光中,扬起马鞭一骑绝尘而去。 第37章 世子送行 刚走了十来里,孟小鱼便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旁一个男子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对着她的方向翘首张望。 眼神太好,她一眼便认出了马上的人是宇宁世子葛玄凯。 她只稍稍迟疑,便干脆催马上前朝着葛玄凯拱了拱手:“小人何宇见过世子爷。” 葛玄凯眼神风一般地从她身上扫过,朗声笑道:“动作做得倒是有模有样,可这声音和这娇俏模样委实不像个少年郎。你就这般一人一马前往皇陵,也不知要招惹多少浪荡子。” “宇宁虽有灾荒,民风却还算淳朴,民女想先骑马跑几日赶赶路程,等到了丽缈,民女自会用上从世子爷处借的银子雇辆马车,谨言慎行,不让人轻易看出来民女是妇人便是。” “民女?本世子听说我父王和母妃可打算认你作义女的。” 孟小鱼听了一阵苦笑。 宇宁王夫妇确实打算认她做义女,可并未举行任何认女仪式,也未遵着他们的承诺把她接到王府住着。显然,他们已经知道她的八字太硬,怕被她克了,却又不好意思反悔,便干脆什么也不做,只当他们收她为义女这事从未说过。 她低垂双目,眼观鼻鼻观心,装出一副惶恐委屈的模样来,怯声说道:“王爷和公主当日倒是随口提过那么一句,可那不过是他们一句玩笑话罢了。宇宁王夫妇之义女身份何等尊贵,民女如何当得起?还请世子爷莫将此事当真。” “哦?是你当不起还是你不想当?”葛玄凯微挑双眉,从马上跳下来,覆手在孟小鱼前面缓缓踱着步,“千煞之命,硬过剑锋,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故佛来佛斩,魔来魔斩。与六亲均五行相冲。阴阳不合,合则自灭。南北异地,或可独善其身。” 念到此处,他又玩味十足地看向孟小鱼:“孟小鱼,本世子只当你拿了管愈和我小妹的生辰八字是为了让你的八字与他们的相克罢了,想不到你竟如此狠绝,不但要与六亲相克,连自己也要克死。你让我父王和母妃怎敢收你为义女?” 孟小鱼听了暗暗吃惊。她的确稍微改动了一下自己的生辰,让她的八字与管愈和葛若兰的都相克,可她未曾料到这结果居然比她算出来的还要狠上十分,简直是就着她的心愿而写的。 她立刻便明白了为何管愈那天晚上会吹那么悲伤的箫,说那么无厘头的话,有那么奇怪的行为。原来他竟是将她的八字命理当了真,又认为是因那晚他亲了她而引起了阴阳不合,害得她睡了三天三夜,险些弄没了她的小命。 孟小鱼如此想着,不由得便好奇起无净法师来。这法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就着她的心思算命理。那她昏睡三日是否也是无净法师所为?为何他会不请自来去到管府为她念经?神奇的是还真把她从昏睡中念醒了。 她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问道:“这真是民女的八字得出来的命理?世子爷如何得知?” 葛玄凯收了笑,一脸奇怪地说道:“本世子自然是从母妃那里拿到的。你既和无净法师串通好了,怎会不知这就是用你的八字算出来的命理?他又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此时来了宇宁,还大张旗鼓地在云浮寺讲经引我母妃去找他?” 孟小鱼也不再装可怜了,冷声答道:“民女不认识无净法师,还请世子爷解惑,这老和尚是何人?” “老和尚?”葛玄凯蹙着眉,眼神闪了闪,“你既未曾见过他,又怎知他老?” “公子说他是得道高僧,既然得道高,自然需要几十年的修为,故他定是一个老和尚无疑。” “老和尚?”葛玄凯忍俊不禁,抿嘴笑道,“父王和母妃倒是很敬重这老——和尚。”他将“老”字咬得极重,又拖了老长的音。“故而他每次来宇宁,父王母妃必会去云浮寺听他讲经。本世子与他也有过几面之缘,只知他乃中盛人氏,出家前武功就极高,十多年前在都城外摩罗寺出家入了佛道,此后一直研习佛法,一年倒有一半时日在外传道讲学。” “他既修佛法又懂道法和医理,且武功修为也高,如此有能耐之人就不该只是和尚,早该修成了神仙才对。”孟小鱼不屑地说道。 葛玄凯再也没能忍住,哈哈笑了几声:“说得好!本世子也觉得他不过是个插科打诨的杂家。你看看,便是你给了一个假八字他也能胡扯出一堆混话来。” “世子爷倒是个明白人。这命理玄机、吉凶祸福本无定数,若真有天机有佛渡,估计这上天和佛祖可要比我们世人忙多了,不仅得戒酒戒肉戒欲戒杀,还得戒斋戒睡才忙得过来。” “若能将你这丫头留在身边,倒能时时解闷逗趣儿。”葛玄凯说着看了看天,又瞧了瞧往北而去的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呼了口气。“算了,还是送你走。你若是留下来,迟早得祸害了本世子那天真纯良的妹妹。此去皇陵路途遥远,你横竖得走上一个多月,又何必计较这一两日的脚程?既要雇马车,迟雇不如早雇。” 他说着朝着旁边的马车微微一指,轻描淡写道:“本世子刚好有辆马车闲着,不如顺便用它送你去皇陵。” 孟小鱼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她连三百两银子都跟他借了,又何必装清高拒绝这马车呢,便打趣道:“世子爷的车宽敞豪华,租金定是不便宜,民女恐怕雇不起。” “这马车不是宇宁王府的,是本世子隐姓埋名去逛上元灯会时用的。这上元节一过,马车也就派不上用场了,索性便送与你。租金就免了,本世子这不也是担心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要不回那三百两银子吗?” 孟小鱼心知肚明,打着宇宁王府标签的马车是去不了皇陵的,葛玄凯大概是特意为她买了辆马车。她也不再客气,正色道:“如此,小人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世子爷赠马车,何宇不胜感激。” 葛玄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指着年近四十的车夫说道:“他叫枝椓,是本世子新买的奴仆,尚未登记到宇宁王府名下,便一并送你了。” 孟小鱼心中一阵感动,眉眼舒展,生出几分感激之色:“多谢世子爷。民女今日承了您这个情,来日若有机会定将涌泉相报。” 葛玄凯玩世不恭地笑了起来:“涌泉相报就算了。以后万一见到管愈,莫把本世子卖了就行。” “自然。”孟小鱼说着从马车上解下马还给葛玄凯,又将管愈送她的马套在车上,朝着葛玄凯拱手一揖:“大恩不言谢,民女告辞。世子爷多保重!” 葛玄凯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看着孟小鱼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怅然若失地喃喃低语道:“管愈这混小子眼光倒是独特。若非为了我亲妹妹…可惜了!” 第38章 行囊护卫 枝椓赶着马车,不疾不徐地朝着北方而行。 孟小鱼则坐在马车内,听着有规律的哒哒马蹄声和咕噜噜的车轮滚动声,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此次一意孤行地去往皇陵,也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而后面又留下了什么。她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这一切,一直推着她去往皇陵找哥哥。 “阴阳不合,合则自灭。南北异地,或可独善其身。”这是让她去北方的意思?到底是命运想圆了她的心愿,还是无净法师? 可她毕竟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一辈子也从未出过远门。到了皇陵如何找哥哥她也没想清楚。万一找不到又该怎么办,她却是想都不敢想。 正当她思绪飘飞于天际,马车的速度却突然缓了下来。她正要掀开车帘问枝椓发生了何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劳烦停一下。” 这声音对于孟小鱼来说太熟悉了,他是褐樟。 她这次前往皇陵并没有告诉褐樟,更没打算带上他。他是奴籍,卖身契在管愈那里,她不能带走他。 可褐樟为何会在此刻拦住她的马车?难道是管愈回来了? 她这厢正犹疑着,那厢枝椓却未等她的吩咐便停了马车。 褐樟骑着马停在车外,带着几分英气和倔强,见孟小鱼掀开车帘探头看他,忙下了马,恭恭敬敬递上一个盒子:“姑娘,公子临行前吩咐过,若姑娘要去皇陵,便让小的将这个交给姑娘。” 孟小鱼不禁苦笑了起来,无奈地接过褐樟给的盒子,心想管愈果然早预到她会去皇陵找哥哥。他大概真信了无净法师算的命理,故意放她走的。 盒子里面有管愈之前给过她一次的白玉发簪和一块圆形雕龙玉佩。发簪是管愈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而玉佩她却从未见过。 除了这两样,还有管愈写的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给她的,另一封封面写了“长公主上官柔儿亲启”。 管愈在给孟小鱼的信中说,褐樟以后便是她的护卫了,让他护着她去皇陵。发簪是他送给她的礼物,留作纪念。 管愈又交待,让她不要直接去皇陵,先拿着玉佩和信去都城太史府找长公主上官柔儿,上官柔儿定会帮她打听她哥和田大海的消息。 孟小鱼拿着管愈给她的东西,纠结了很久,拿不定主意是收下它们,还是把它们连同褐樟一起退回去。 她很想走得潇潇洒洒,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她跟葛玄凯借了钱,收了他送的马车和车夫,却拒收管愈给的护卫和发簪。若是让管愈知道了此事,会如何伤心? 她正犹豫间,褐樟却又从马背上搬下两个大箱子放进车内:“这是公子为姑娘准备的盘缠和衣物,小的就把它放车里了。” 感动、酸楚、羞愧、恼怒……各种情绪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在少女心中争相涌起,让她竟一时不知所措。 她的盘缠很少,跟葛玄凯借的三百两银子还剩下不到一百两,两套换洗衣服,几本书和几十个木制印章,还有她腰间围着的腰带软剑。而管愈却用这种方式让她知道,他并不想与她从此相忘于江湖。 她将玉簪、玉佩和信放回盒子,跳下车,塞到褐樟手里,说道:“你带着这个和那两个箱子回。告诉公子,我多谢他的好意,可我不能接受。请公子放心,我自会保重。待我找到了哥哥和大海哥再回来找他。” 褐樟俯首而立,不急不徐地说道:“公子留下指示,若姑娘拒不接受这些物什或不愿小的随行,则属小的办事不力,当自刎谢罪。”他说着便抽出身上的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表情倔强而坚决地看着孟小鱼。“既然公子已经将小的交给了姑娘,小的是死是活全凭姑娘一句话。” 威胁啊?管愈这货还真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正人君子,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上。 孟小鱼心里一阵狐疑,凝神看了看四周,又打量了一下褐樟。 褐樟曾是管愈的贴身护卫,后来被管愈派了做她的护卫。在她跟着管愈的这段日子里,这家伙对管愈和她的吩咐都言听计从,办事似乎也从未出过错,态度一直恭谨却不卑微。管愈要培训这么一个人出来,一定费了不少精力? 他真会舍得让褐樟因她的拒绝而自刎?大概只是用来威胁她的手段罢了,因为他笃定她不会让褐樟真的杀了自己。 想明白了这些,孟小鱼的心便放开不少,不动声色地问道:“褐樟,你既奉命保护我,那是不是应该听从我的吩咐?” “公子说过,只要能保障姑娘的安全,其它的都须听从姑娘吩咐。” “那我要你把这些东西带回管府,然后等公子回来,继续做他的护卫。” “姑娘,这个小的办不到。公子是小的的主人,他此次交给小的的任务是把东西交给姑娘,保护姑娘,或自刎谢罪。既然姑娘不要公子送的东西,那小的就是办事不力。”褐樟说完微微移动握着剑的手,一抹鲜血立即从他的脖颈缓慢流出。 “住手!”孟小鱼吓得大叫起来,不由自主地扑过去抢褐樟的剑。 论武功和力量,她自然不是褐樟的对手。她的手紧紧抓住褐樟握剑的手,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想要将褐樟的手掰下来,可那手和剑却像是长在脖子上似的,纹丝不动。不但不动,她还能感觉到褐樟的手将剑继续往脖颈内推,似乎她一放手,那剑便能立刻将脖子割断。 “行了,我接受公子送的东西了,也同意让你随行。”孟小鱼气急败坏地说道。 她坚信这只是管愈吩咐褐樟演的一出戏,一出苦肉计。可算起来褐樟还是她的师父,教过她骑马和武功,她不忍心看到他割伤自己,万一他没把握好轻重失手把自己杀了,那她还真会愧疚一辈子。 接受就接受。管愈愿意给她台阶,她便顺势而下。 第39章 打擦边球 孟小鱼看着褐樟脖子上的血仍汩汩往下流,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又有点无奈,只好让褐樟坐进车里,吩咐枝椓将褐樟的马栓在马车上继续赶路,自己拿出一块帕子捂住褐樟的伤口,冷声说道:“你把自己割伤了,我可没纱布帮你包扎,只能等路过医馆时再说。” 褐樟是个奴籍护卫,听从主人吩咐和谨言慎行是他从小便受到的训练。可他也正当年少,又早知孟小鱼是个女子,刚刚握着剑抵着脖颈时被孟小鱼柔软的小手一顿掰扯,他已经觉得无所适从,此刻又被她拿着帕子捂住颈部伤口,更加觉得尴尬无比,眼神都无处安放了。 他慌忙伸手自己捂住了帕子和伤口,说道:“不用麻烦姑娘了,小的自己来就好。这点小伤不碍事,小的刚刚搬进来的箱子里有纱布。”他边说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去开箱子。 “你坐着,我来。”孟小鱼制止住褐樟,自己便去翻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嗒”地一声被打开。孟小鱼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纱布、药水、药丸、铜镜、雨伞、剪刀、针线、饼干、果脯…应有尽有。有一个小盒子里甚至还装了些金叶子、碎银子和银票。 好家伙,这箱子简直就是一个带着收银箱的小杂货铺。 孟小鱼惊讶之余,忍不住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衣服鞋袜,男女装束的都有,春夏秋冬各式各样。 她心中不由得暗潮汹涌,默默感动了一把之后便是莫名而来的沮丧。 早知如此,她还犯得着辛辛苦苦写书挣那几个辛苦钱吗?她还有必要去跟葛玄凯借钱吗?她还需要等上那么久才出发去皇陵吗?她早点把那个吓死人不偿命的硬八字亮出来,然后直截了当地让管愈派人送她去皇陵就好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拿着纱布将褐樟的伤口包扎好。 褐樟见她亲自给他包扎,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虽是个护卫,可自幼跟着管愈也受过一些诗书礼教的熏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更何况,眼前这个少女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主人了,让主人为仆从包扎伤口更是逾矩。 他几次开口拒绝孟小鱼帮他包扎,说要自己来,可孟小鱼却并没太搭理他,继续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兀自想着心事。 褐樟哪里知道,尚赫虽然是个男权国家,对女子的言行举止有颇多限制,可孟小鱼自幼生活在小渔村,爹娘从未将她和哥哥区别教养。她从小跟着哥哥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在沙滩上打滚,海里摸鱼,对男女之别素来不太在意。况且她梦境中深受父亲宠爱,那里男女平等,故而她骨子里其实也从未把尚赫那些书中所宣扬的女子美德太放在心上。 偏偏她跟着管愈的这段时日里,大多时候都是一副书童装扮,管愈也从未用寻常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矩教条拘着她,她便完全没把自己往一个继承尚赫女子传统美德的典范发展。 褐樟见孟小鱼对他要求自己包扎伤口这事爱搭不理的,顿觉尴尬,讷讷说道:“姑娘,小的还是下去自己骑马。” 孟小鱼这才稳了稳飘忽的思绪:“你脖子上缠了那么一圈,怪吓人的,也容易引人注目,还是坐车里较好。” 褐樟觉得她说的也对,便继续坐着,任由她将他的伤包扎好,只是老觉得浑身不自在。 孟小鱼终于彻底收回了心神,问道:“褐樟,你也是南川国人?” “小的记得不甚清楚了。小的五岁就被宇宁王府买了,当时的任务是陪世子和公子习武。” 孟小鱼当下便明白了。褐樟从小便陪着葛玄凯和管愈习武,跟从的师父自然也非同一般,那他的武功自然不错。难怪他如今成了管愈的贴身护卫。 她问道:“青松、翠柏和紫楠也是从小便陪着世子和公子习武的?” “紫楠是,青松和翠柏从前是服侍二公子的,二公子去世后才跟着公子。” “二公子是谁?噢——是王爷和蓉公主殿下的义子?” “是。” “二公子惨遭不幸,王爷和公主殿下定然很痛心?” “二公子遇害时,小的未在身边,不太了解当时的情形。不过小的后来听说了,公主殿下把事情闹到了皇上那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惹怒了皇上,皇上气得下了禁令,再也不准我们入都城。” 这事孟小鱼早听管愈说了。她之前只当皇上并未真把上官蓉儿当妹妹看,故而不愿帮她调查她的义子遇害之事,两人大约因此便闹僵了。可此刻仔细想来,她又总觉得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上官烈锋若真不把上官蓉儿当妹妹看,那为何还让她稳坐着宇宁王妃之位,而且仍让她的驸马葛宁宏管着宇宁郡? 孟小鱼觉得这事大约她也想不明白,便将这问题暂时搁在一边,说道:“你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的贴身护卫,跟着我去皇陵,可是违了皇上禁令,会被砍脑袋的。” “小的可未曾入护卫军。小的就是奴籍,如今登记在管府。皇上是说宇宁王府上下人等,宇宁所有官吏及护卫军都不可靠近都城两百里。小的可不算。” 果然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打擦边球可真是人类的优秀传统。 “还可以这样?公子教你如此说的?” 褐樟点点头。 孟小鱼不由得笑了。到底是该夸管愈有冒险精神呢,还是该骂他罔顾他人性命? “禁令是皇上下的,如何解释自然也是他定。你觉得你未在皇上禁止入都城之列,可皇上若认为你在宇宁护卫军统领手下当差,便是违了禁令,照样会杀了你。不但会杀了你,还会连累我和公子。”孟小鱼故意唬他,希望能把他吓回管愈那里去。 谁知褐樟却说:“姑娘不过是去寻找兄长,引不起皇上或朝廷官员注意。公子吩咐过了,姑娘找到了兄长后,小的便可回了。再说,公子说了若姑娘不让小的跟去,那小的就得自刎。两条路,小的还是觉得去皇陵活着的希望大些。” 好家伙!好口才!平日里这家伙看着挺沉闷的,想不到还能说出这些话来。 孟小鱼又想,保不准这些话也是管愈教的,她便觉得有些憋气,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正在逃离宇宁,却不可能逃出管愈的手掌心呢? 第40章 应对之策 孟小鱼又问道:“你想一辈子做公子的护卫,听从他的吩咐吗?” 褐樟被孟小鱼问得有些紧张。他是奴籍这事是生来便注定了的,而且管愈对自己一直不错,不但让他有了不弱的武功,还会读书写字。再说,他不做护卫又还能做什么呢?眼前这姑娘是在怀疑他的忠心吗?她为何会如此问? “小的自然听从公子的吩咐,他让小的干什么小的就干什么。能够服侍公子是小的最大的福分。” 看着褐樟严肃又略显紧张的表情,孟小鱼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可未曾怀疑过褐樟的忠心,她不过是想知道褐樟是否也跟秋菊一样,觉得免了奴籍也无处可去。但她看到褐樟这般神情,也便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了。褐樟的卖身契可不在她手上,她想放他去自谋生路也找不到法子。 她又说道:“到了皇陵和都城,你可不能说你是公子的护卫。万一被人知道了,别人要说你是宇宁王府之人你也只能认了,毕竟你之前都住在王府,最近才将奴籍转到管府。而且就公子那身份,即便人家承认你是管府护卫,也免不了把你归于宇宁护卫军那边。” 褐樟闻言连连点头。 孟小鱼想了想,又道:“不如便说我是望南郡海源镇人,而你一直便是我的护卫。我家所在的村子就邻着望南郡海口县海源镇岩口村,两个村的村民说话的口音都是一样的。呃——说你是我的护卫也不可信,那村子跟我们的村子一样,都穷,养不起护卫。” “姑娘,这谎怕是说不得。别人是能查到我们的户籍的。” 孟小鱼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们也就遇着人问起时随便说说,谁闲着没事查这些呢?这里又没网络,查个户籍得多难?除非我们去抢钱庄,那官府说不准还真会去查上一查。” “网络是何物?”褐樟疑惑地问道。 “呃——就是能让人顷刻间什么都能查到的上古神器。呵呵!我也只是听说,不知真假。”孟小鱼笑嘻嘻地打马虎眼。 “噢。”褐樟仍旧一头雾水。 “呃——我想我们横竖不说是宇宁人氏就没事了。”孟小鱼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去过都城吗?” “小的幼时跟世子和公子去过一次,那时二公子还在,他也一起去了,可惜我们从都城回来不久他就遇刺身亡了。” “那你们可去过都城的太史府?就是长公主的府邸。” “小的去过一次,可太史大人和长公主接见世子他们时,小的并不在场,所以没见过太史大人和长公主殿下。” “那你可知公子和太史府有何关系?长公主是否是公子的亲人?” 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管愈不过是宇宁王贴身护卫之子,现在是宇宁护卫军统领。这身份对她这般出身的人来说自然尊贵,可他能跟长公主上官柔儿扯上什么关系?他让她送信和玉佩给长公主,还真能求得动长公主? “小的不知。”褐樟恭顺地回道。 孟小鱼拿着管愈写给上官柔儿的信看了看,可也只能看到信封上“长公主亲启”几个大字。 上官柔儿、上官烈彦和上官蓉儿都是上官儒与慕容薇的孩子。那管愈要她拿着信和玉佩去找上官柔儿,定是通过蓉公主这层关系了。要通过这层关系,就要有信物,那就是玉佩。 想到这儿,孟小鱼忍不住拿着雕龙玉佩反复查看,却并未看到任何蓉公主或宇宁王府的标记。 褐樟见孟小鱼反复研究着玉佩,也猜想到了她是想看出那玉佩的来历,便说道:“姑娘,这玉佩是小的幼时陪公子去都城那次,长公主殿下送给公子的。” “哦?!”孟小鱼顿时来了兴趣,“长公主殿下为何要送公子玉佩?” “小的不知。小的只知当时长公主殿下接见了世子、二公子和公子三人后,送了他们一人一块玉佩。” “噢!”孟小鱼恍然大悟。 如此就说得通了。当时长公主定是没把管愈当外人看,故而一视同仁也给了他一块玉佩。而管愈这次要托长公主帮她打听哥哥的事,故而他便给了这块玉佩当信物。 如此看来,长公主和蓉公主肯定姐妹情深,长公主才会爱屋及乌对管愈也照顾有加。只可惜这姐妹俩又离得极远,蓉公主还被皇上禁了去都城。她俩要见一面还真难。 如此一来,孟小鱼似乎又想明白了为何当今皇上虽禁止上官蓉儿去都城,却仍让葛宁宏和她管着宇宁了。 上官儒在位时,不但将嫡长女上官柔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当年的名震都城的才子邹长青,后又封邹长青为太史,而且还将嫡幺女上官蓉儿嫁给了国师之子葛宁宏,不久后便将宇宁郡封给了葛宁宏,又封他为异姓王,从此葛宁宏和上官蓉儿便一直居住在宇宁。 上官儒的皇后慕容薇可是当年南川国王最宠爱的女儿,也是现任南川国王的亲妹妹,上官柔儿和上官蓉儿的亲生母亲。而南川毗邻尚赫国的宇宁郡。 有了这层关系,当今皇上不敢动宇宁王的封地和封号就合情合理了,他怕招来南川国王的不满,引发战事。而且,让慕容薇的女婿管着宇宁,尚赫和南川之间的宇宁关就会平安无事。 ——本文潇湘书院首发。感谢支持正版!—— 第41章 抵达皇陵 在去往皇陵的路上,孟小鱼盘缠充足,又有褐樟和枝椓的帮助,她除了吃饭、看书,便是睡觉和做梦。 这一路上,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还是先不去都城找长公主上官柔儿帮忙了。一是她想自己先来皇陵碰碰运气,保不准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哥哥;二是她不想欠完管愈的人情后再欠长公主的。 她与管愈此生恐怕只能有缘无份了,可他却又送盘缠又送护卫,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不想和她从此永不相见,毕竟如今这世道,男人后院妻妾成群是常态。 三十多日后,她终于到达了中盛郡北部的皇陵。 尚赫当朝的皇陵与历朝历代的皇陵都不同,它是一整座创世灵山。 相传当朝开国皇帝创世皇打下这江山时,刚刚驻军都城外要攻打都城,谁知天上忽然乌云密布,风雨大作,虽是白日,却比黑夜更暗。可这创世灵山上却神光大作,大放异彩。翌日,有好事者登山探寻,竟于山顶发现了一块玉石。 玉石当日便被献给了创世皇。创世皇认为此为吉兆,领着军队一鼓作气,当日便攻下了都城,占领了整个尚赫。随后,创世皇令工匠将玉石雕刻成传国玉玺,又将创世灵山定为皇家陵墓。 枝椓驾着马车带着孟小鱼围着创世灵山转了半日,才找到皇陵的大门,可那大门竟是紧闭的,门口守卫森严。 孟小鱼让枝椓下去跟守卫打听哥哥和田大海的消息。枝椓回来后却说,皇陵早在去年年底便已修缮完毕,至于修皇陵之人,守卫并不知去向。 当时天色已晚,人马都已疲倦,孟小鱼便决定先去投宿客栈。 次日,她继续着了男装,和褐樟一起又到了皇陵门口。因枝椓头日里已经在皇陵露了脸,孟小鱼怕他被皇陵守卫认出来,便将他留在客栈。 她故意粗着嗓音问守卫:“小兄弟,家母曾是慕容皇后的贴身婢女,后承蒙皇后照顾出宫嫁了人。在下这次去都城办事,母亲特意交待要过来祭拜儒皇和慕容皇后。不知小哥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进去祭拜他们,了了母亲心愿?” 守卫蹙眉扫视了她和褐樟一番,颇为不耐地说道:“此处是皇家陵墓,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祭拜的。” “兄弟,在下远道而来,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孟小鱼陶出一块银子塞到守卫手上,“这点碎银子就给几位小哥买点酒喝。你看,在下香烛纸钱都买好了,兄弟可否通融一下,在下进去烧给儒皇和慕容皇后就走。家母问起,在下也好有个交待。” 守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子,往怀中一塞,露出了几分笑容:“小公子,不是我们不通融,可这是皇家陵墓,规定在那儿呢,除了皇家之人谁都不许进去祭拜。我们要让你进去了,这碗饭也就吃不成了。” 另一个守卫也接口说道:“就是。别说饭碗保不住,脑袋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 孟小鱼见进门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始打探消息:“两位小兄弟,昨日在下在客栈遇着一大伯,他说他是来找儿子的,他儿子三年前被征来修皇陵一直未归。” 其中一个守卫似有所悟:“就昨日那人?好像是赶着一辆马车来的。” “八成是。他说他昨日来此问过,才知道去年年底皇陵就已修缮完毕,可他儿子却一直未归。在下见他伤心难过,一时不忍,便同意今日帮他再打听打听。小兄弟可知之前修缮皇陵那些民工的去向?是否有安排回家?” “这个我们也不知,我们这批看守皇陵的人都是今年随璃王殿下一起来的,并不知以前之事。” 孟小鱼不免失望,却仍不死心:“小兄弟可否帮忙打听打听,可还有人是去年就在此处当差的?他们或许知道的多些。” “原本倒还有几人,可上月都被太子殿下调走了。” “小兄弟可知太子殿下调他们去了何处?” 几个守卫连连摇头。 孟小鱼正准备再问几个问题,门却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男子,衣着样式虽然简单,衣料却是极好的锦缎。 “小的参见璃王殿下!”几个守卫一看到男子,都齐刷刷跪了下去。 当今皇上的众多皇子当中,就六皇子上官凌云文武双全又宅心仁厚,二十岁不到就曾在西北关带兵退敌,击退西岭国的数次进攻,皇上还特意封他为璃王,许他留在都城辅政。 孟小鱼刚刚听守卫说,今年守陵的人都是随璃王一起来的。也就是说,上官凌云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六皇子竟然被贬来守陵? 孟小鱼想归想,动作却未迟疑,双手举过头顶,朝着上官凌云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草民何宇,参见璃王殿下。” 上官凌云闻言,眉间微露不悦,然后仔仔细细盯了她半晌,冷声问道:“何宇?你乃何方人氏?何故在此?” 孟小鱼自幼生活在渔村,村民们大多没什么文化,说话也很随意。即便她当管愈书童之时,管愈和她说话也很随意。 此时一听到上官凌云文绉绉、冷冰冰的问话,她便有些惊慌,表面上却十分恭敬地答道:“草民乃望南郡海口县海源镇人,本要去都城办事,奉母命顺便来祭拜儒皇和慕容皇后。然草民刚刚才得知,皇陵并不许人随便进出,草民正欲抱憾与几位守卫小兄弟告辞。” 果如她与褐樟说的一样,她撒了个谎,没敢说自己是宇宁人氏,而说是来自望南。她也不怕上官凌云识破,横竖他也只是随便问问,总不至于还真去调查她的原籍。 “既是一介草民,你母亲为何非要你来祭拜本王先皇祖父母?”上官凌云一片狐疑。 他的皇祖父上官儒出生在皇宫,除了做太子时带兵去过宇宁,其它时候都生活在都城,而他的皇祖母慕容薇乃南川公主。这两人都不可能跟望南郡偏远地方的草民有深交。 “家母曾伺候过先皇太后,后承蒙先皇太后照顾出宫嫁了人。家母一直念念不忘先皇太后之大恩大德,可惜草民家离都城太远,家境又不够殷实,故家母一直未能返京谢恩。此次草民来都城办事,家母特意交待,若有机会定要到皇陵祭拜先太上皇和先皇太后。” 孟小鱼本来只是想寻机会跟守卫打探哥哥的去向,未曾想过会遇到璃王上官凌云,更想不到他会发出一连串提问,此时只好硬着头皮撒谎。 上官凌云剑眉微蹙,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一身青布长衫,身材瘦削,外表柔弱,声音低沉中带着清润,低眉俯首时便能看到发髻上若隐若现地插着个白玉发簪。 “你要去都城办何事?你母亲既曾侍奉过先皇祖母,又怎会不知你并不能入到皇陵?” 上官凌云的话咄咄逼人,说得孟小鱼心里直发毛,暗暗叫苦不迭,正所谓撒一谎,必以十谎以蔽之,无奈之下她也只能自圆其说了。 “草民自幼好读书,如今已到束发之年,却既不懂为官之道亦无经商之才,幸而书读得不少,而今自己也能写几本书,拿到书肆不日便售卖一空。草民便想自己开一间书肆,读书、写书、售书都不耽误。然写书容易,抄书却难,草民便有了仿印章之法来印书的想法,然草民所居之地太过偏僻,读书人不多,爱买书之人更少,恐售书之钱抵不过印章成本。草民家境贫寒,做不起折本的买卖,便想去都城找大点的书肆合伙。” 孟小鱼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得还合情合理。 她这话也不全是撒谎。活字印刷术是她在宇宁管府就酝酿好了的主意。只是她囊中羞涩,没有本钱租地方开活字印书坊,故而只是将想法在心中酝酿好了,只等着自己找到哥哥后,一起挣些本钱再来做这事。 她离开宇宁时,管愈送给她的金银倒是不少,估摸着省着点开个书坊倒是够了。可如今哥哥却不知去向,她哪里还有心思想活字印刷的事? 听孟小鱼如此一说,上官凌云还真来了兴致,刻意收敛了一身的清冷,温声问道:“你倒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印书之法?“ 孟小鱼无奈,只好仔仔细细地将活字印刷的主意说了一遍。 上官凌云边听边点头,又觉得这地方不是谈话的好场所,便干脆邀她进皇陵里面边喝茶边聊。 孟小鱼求之不得,正好可以看看皇陵里面是否真的早已没有了修缮的民工,说不定还能趁机打探出哥哥的消息。 “这位是……?”上官凌云看着褐樟问道。 “褐樟,草民的护卫。” “噢。”上官凌云微微颔首,“不如请褐樟在外头候着如何?皇陵里面甚是安全,周围有不少皇家禁卫军守着,何公子可放心。” 孟小鱼立刻了悟,这个上官凌云怕是觉得褐樟身份低微,不想他跟着进去,才把话说得如此委婉。她只好让褐樟在外面等着,自己心中虽有些忐忑,却仍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跟着他进了皇陵。 第42章 亲探皇陵 皇陵里面的树木郁郁葱葱,溪水潺潺,看上去确实像是块风水宝地。 上官凌云领着孟小鱼来到山脚的一处凉亭坐下,便有婢女端了茶水、点心和瓜果过来侍候。 孟小鱼一边跟上官凌云拉扯着活字印刷术,一边打量着四周,发现这皇陵修缮得很是庄严肃穆,却看不到一个民工的影子。她心中未免暗自失落。 “何公子适才说写过几本书?”上官凌云听完活字印刷术后,兴趣颇浓地追问起来。 “噢!是。就挣点小钱的活计。”孟小鱼讪笑着回道。 “不知何公子都写了何书?可否说来听听?” 孟小鱼只好又跟上官凌云讲起了《水浒传》和《聊斋志异》。谁知上官凌云听了竟不让她走了,非留她用午膳不可。 孟小鱼这下真的脑袋疼了,真想不到大名在外的璃王殿下居然如此爱听故事,还一发不可收拾。 形势所迫,她只好战战兢兢地留下,用了午膳,又讲了几回故事,眼看着太阳即将落到山的另一边,便站起身来告辞:“草民约了几家书肆谈合作事宜,不便多留,这就告辞了。多谢殿下款待!” 上官凌云沉吟道:“何公子找着人合伙开书肆了?” “暂未,尚在商榷中。” “我看你这人文质彬彬,也颇有才华。不如你跟我合作,我出钱给你办活字印刷工坊和书肆,你来写书和经营。你意下如何?” 从进入皇陵后,上官凌云的态度倒是柔和不少,不但不再以“本王”自称,还显得格外温文尔雅。 孟小鱼暗忖,这璃王在外头的名声果然并非虚传。如此一个德才兼备的皇子,放在此处守皇陵确实可惜。 可自古以来无论哪个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皇族和官家最看不起商人,往往不屑与他们为伍。如今这上官凌云居然要出钱跟她合作开工坊和书肆,倒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呃——殿下这一提议于草民而言是天降福运、求之不得的好事,然士农工商里商为最下等,殿下乃皇家子弟,屈尊为商恐有损殿下清誉。” “哈哈哈……”上官凌云一阵大笑,笑容里却夹着一丝苦涩,像是一杯被强加了很多糖的苦咖啡,“我如今这境况,还有何清誉留着吗?父皇对我毕竟有父子之情,尚能留我在此处苟活,衣食住行也多有照顾。若有朝一日皇上龙御归天,我能否还在此处安生尚未可知。所幸我自己还有些积蓄,若能用来做点营生倒是极好。你只管把工坊和书肆经营好了,不必打我的名号,只给我分些盈利便好。” 上官凌云说到这儿,顿了一会儿,又一声叹息:“唉!我也只能尽量多留点积蓄给恒儿了。” 上官凌云口中的“恒儿”名为上官纪恒,是他与璃王妃之子,时年不到五岁。 孟小鱼顿悟,上官凌云这是在政治斗争中失利了,想寻个生钱的法子为自己以后做打算呢。 横竖也不知道哥哥的去向,不如将计就计在都城落下脚来慢慢打听。再说,上官凌云毕竟是皇子,若能跟他搭上关系,那打听起来是不是更容易些? 孟小鱼很识时务地回道:“初次相逢,殿下便对草民如此信赖,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将工坊和书肆经营好,以回报殿下之知遇之恩。” “你说你是来祭拜先皇祖父母的?” “正是。草民母亲原意是让草民到都城找一位姓邱的嬷嬷,说是邱嬷嬷曾在宫里做事,能帮草民打点一下让草民入陵祭拜。然草民到了都城方知邱嬷嬷已于三年前去世,草民恐回去后母亲会伤心失望,故壮胆来皇陵一试,希望能被允许入陵祭拜。”孟小鱼总算把这谎给撒圆了。 “今日天色已晚,上山也需走些时候,你不如明日再来。” 孟小鱼暗自欢喜。如若她能上山祭拜,那沿途说不定能看到点什么。即便不能,明日或许能从这个落魄皇子口中探出些消息来。 她忙不迭地连连答应,又告了谢,这才走出皇陵。 褐樟正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看她出来,终于松了口气,连忙牵着马过来,却没多问,只默默跟她一起骑马回了客栈。 孟小鱼一回到客栈,立刻就开始打探璃王上官凌云的情况。 靠近都城之地,众人谈论起皇家之事来总有诸多顾忌,她竟是跟客栈掌柜、饭馆小二和茶楼客人中多方问询,才总算是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璃王上官凌云的岳父,璃王妃的父亲鲁廷尉贪赃枉法、擅用私刑,被太子上官轩辕的人抓着了把柄。太子撺掇了好几个朝官联名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皇上便派御史大夫张子屹彻查。张子屹一查之下竟查出了几桩牵连的命案,桩桩都预示着上官凌云为幕后主使。 璃王妃却在此时进了皇宫一次,大约是想找皇上最宠爱的赵婕妤帮忙为自己的父亲和夫君求求情。可好死不死,她却在送给赵婕妤的点心里放了堕胎药导致赵婕妤早产,赵婕妤也因流血过多而亡。 皇上一怒之下,将璃王妃关进了大牢,又将她的父亲鲁廷尉发配边疆,夺了上官凌云辅政的权力,派他去看守皇陵。 孟小鱼理清了事情始末,便觉得这故事竟像是话本子似的,情节扣人心弦却编得有些脱离现实。璃王妃想救自己的父亲和璃王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可跑去宫里害皇帝的宠妃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杀只鸡给猴子看?那猴子是谁?皇上吗? 明眼人稍加思索都知道的道理,璃王妃难道不知? 孟小鱼便由此推算出,当今太子上官轩辕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而皇帝也不一定就是个明辨是非的主。正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说的可不单纯是帝王对女人的无情。 翌日,孟小鱼拿了香烛纸钱又进了皇陵。 上官凌云非常客气,亲自带她来到上官儒和慕容薇的墓地。原来他们的墓室是在山腰开凿而成,以山顶为封土,洞口封闭,活人并不能进入。墓室门口还有个供祭拜之用的平地。 孟小鱼虔诚地祭奠了一番,眼睛却不停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这座创世灵山上埋了当朝四个皇帝,五个皇后、上百个嫔妃和皇子皇孙。她今天上山的这条路旁溪水潺潺,一直流入到山脚的河里,风水极好。她猜想在这山的另一面便是传说中的皇子陵了。 刚刚上来的路上,她也看到了一座封闭的墓室,远远看到墓室门上所刻的碑文里写着上官烈彦。而上官烈彦便是已故的上任皇帝,也是上官儒的儿子,故墓室建在上官儒的下面。如此算来,她刚刚在路上看到的空墓便是为当今皇上上官烈锋准备的了。 哥哥和大海哥过来修皇陵,是过来修缮已故皇帝们的墓地,还是建造当今皇帝上官烈锋的墓室?这路上的石阶栈道和沿路的凉亭又是否为他们所建? 孟小鱼满腹心事地祭拜完上官儒和慕容薇,下山回去的路上便多了个心眼,一路寻找哥哥和田大海来过的痕迹。到了那个空墓的时候,她故意一歪身,往前一个趔趄,装作崴了脚,痛得满脸扭曲。 上官凌云见状,扶着她停在一边的凉亭查看伤势。 孟小鱼自然不敢露出脚踝让上官凌云查看,只装模作样地扭动了几下脚,又隔着鞋袜按压了一阵,很不好意思地说:“多谢殿下关心,倒无甚大碍。” 上官凌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也未坚持要查看伤势:“那我们不如先在此歇歇脚,待何公子觉着好些了再走。” “也好。多谢殿下体恤!” 孟小鱼趁此机会又远远眺望那座空墓。那墓室就建在先皇上官烈彦的附近,看着比上官烈彦的墓室建得更阔气。 这也难怪,当今皇帝上官烈锋本就是先皇上官烈彦同父异母的兄长,但他怕落人口舌,被后世非议,故而未敢将墓室建在上官烈彦的上面,却在阔气上稍胜一筹。 孟小鱼极目远眺,不停地打量着墓室和四周。虽然她眼神好,却并未看到任何对她有用的文字或痕迹。 “何公子感觉可好些了?”上官凌云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孟小鱼扭动了一下脚,低声说道:“倒不怎么痛了,无碍。” 她说完一抬头,无意中却发现凉亭顶部的一根横梁上刻了一排的小鱼,每只鱼的鱼身都是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内加一个小圆圈做鱼眼,与鱼眼相对的三角边外是一个月牙形鱼尾。 她曾在沙滩上画过无数次这样的鱼,那时候她还不识字,跟哥哥和管愈说那就是她的名字。她心里一阵激动,眼泪便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哥哥来过这里,那根横梁一定是他放上去的,他当时一定在想她,在想家。 第43章 险些摔倒 上官凌云见孟小鱼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心神微动,柔声问道:“怎么?很痛?” 孟小鱼闻言一阵心虚。她此刻一身男子装扮,弄出一副泪光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就太让人起疑了。 于是,她安定了一下心神,挤出一抹微笑来:“草民刚刚想起前日遇见的来此地找儿子的大伯,他说儿子三年前来此修皇陵一直未归,而皇陵又早已修缮完毕,他却不知儿子去向。草民看这处凉亭应当刚修完不久,便不禁想起大伯那伤心失望的模样来。失态了,还望殿下莫见笑。” 上官凌云闻言淡然一笑:“看来何公子年岁虽小,却是个性情中人。我听闻修皇陵那批人,去年年初便陆续被调离了,有些被调去充军,有些去了上都修河堤,有些领了赏银回家去了。去年最后那批,太子殿下调去了太子府做护卫,我估摸着太子殿下八成未跟皇上报备便自作主张了。” 虽然这个回答并不具体,但这却是孟小鱼听到的关于哥哥和田大海最详细最真实的近况了,她心中又是一阵小小的激动,脸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轻轻叹道:“如此说来,那大伯若要知道他儿子的去向也难。草民倒不忍告知他了。” 上官凌云的眸光定格在孟小鱼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他生在皇家,后宫中和官场上的勾心斗角都见识了不少。如孟小鱼这般拙劣的伎俩,他自是早已心知肚明。可他却十分好奇,这个自称何宇的人完全可以说是自己来找亲人的,为何非要把这事说成是大伯找儿子? 孟小鱼见上官凌云盯着自己不语,蓦然就有了一种感觉,这个璃王看似温文儒雅、与世无争,可内心却是个十分透彻的人。他或许已经猜出了她借一个莫须有的大伯之名打听消息,或许也已看出她不过是个女子。 想到这儿,她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鼓,低垂了眼眸,不敢直视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看破却不说破,不紧不慢地说道:“修皇陵之事原是孙少府管辖的,然去年孙少府病逝,如今的林少府未必清楚以前之事。不过太常府向来需记录官员和军士调配,不知这些修皇陵的民工是否也有记录在册。我守着这处皇陵,出入皆有诸多限制,跟朝廷官员往来甚少,不然帮那位大伯去太常府打听一下倒不是难事。” 他这是在暗示孟小鱼不要去找林少府,而应该找太常府的人打听消息。 孟小鱼本就是个心思通透的主,哪会听不出他的暗示,赶紧回道:“这种事怎敢劳烦璃王殿下。草民与那大伯本就是萍水相逢,寻个机会将所知告知他便问心无愧了。” 这时,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问上官凌云:“殿下,午膳已经备好。殿下要在何处用膳?” 上官凌云对着孟小鱼说道:“何公子若还能行走,我们便下去昨日那个亭子里用膳可好?此处对着先皇墓室,吃东西既对先皇不敬,我们也未必有兴致。”他边说边往凉亭外走。 孟小鱼连忙站起来,一边跟着他走出凉亭,一边不好意思地回道:“多谢殿下好意!今日已打扰多时,草民还另有事要办,午膳就不在此处叨扰了。” 她因为刚刚装作崴了脚,不好意思走得太快,故意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前挪动着脚。 上官凌云见状,便对着太监说道:“吴公公,何公子的脚崴着了,你扶他一把。” 吴公公忙小步跑到孟小鱼身旁去扶她。 孟小鱼很想拒绝,可又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得虚扶着吴公公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上官凌云下山。 上官凌云又道:“何公子这就不对了,即便要办事,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我在此处待着极是无聊,难得与何公子有缘聊得来,何公子故事编得甚是精彩,我还想多听两回呢。” 孟小鱼正想再推辞一番,扶着她的吴公公却突然行走不稳,一个趔趄往地面跌倒,扶着她的手也加大了力道,拽着她跌跌撞撞地直往下冲。 孟小鱼吓得惊慌失措,眼看着就要跟着吴公公一起跌倒,上官凌云却身形一闪,伸手就扶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却在慌乱间碰到了她的发髻。她头上插着的发簪随即掉落,头发也全部散落开来,而吴公公却沿着栈道直往下滚。 腰被上官凌云的手扶住,孟小鱼终究没有摔倒,可她却宁愿真的摔了下去。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地被上官凌云以一种及其暧昧的方式抱着,弄得她眼睛都不敢往上看,心中又急又羞,脸腾腾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 她飞快地站稳身子,随即一转身脱离了上官凌云扶着她的手。 “多谢殿下!”脸太红了,孟小鱼不敢抬头,一声道谢过后,趁机便低头开始找发簪,那是管愈送她的白玉簪子。 吴公公此时已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又从栈道爬了上来,趴在地上使劲磕起头来:“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非但没照顾好何公子,还差点连累何公子摔倒。奴才该死!” “哼!你还知道自己该死!”上官凌云的声音森冷而威严,跟之前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看来本王平日是太放纵你了,连走个路都会摔倒。给本王滚回去让人备好膳!本王回头再找你算账!” 孟小鱼闻言本想替吴公公说几句,又想着吴公公方才摔倒时不但没放开她的手,还使劲拽着她,分明就是个自私的奴才。再说她脸上红云未褪,她也不想引得他们多看她,便默默不语,继续在地面上找她的发簪。 吴公公慌慌张张地告退,一路小跑而去。 上官凌云看了看低头四顾的孟小鱼,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温声问道:“何公子可是在找这个?” 第44章 落脚都城 听到上官凌云如此说,孟小鱼便讪讪然抬头看向他。 他摊开的掌心里放着的正是管愈送她的白玉发簪。 “正是。”孟小鱼低声回道。 上官凌云也未再看脸色绯红的孟小鱼,而是兀自盯着那个簪子道:“何公子这簪子看着普通,这玉却是上品,看这色泽,似乎也戴了些时日?” “呃——是先母所留之物,草民确实一直戴着。”孟小鱼不想扯出管愈来,随口说了个谎。 “何公子如此年少,想不到令慈竟已仙去。我还以为此玉簪是小兄弟心仪之人所赠呢。” 上官凌云将发簪递给孟小鱼。 “多谢殿下!”孟小鱼小心翼翼地接过发簪,仔细查看了一番,感觉发簪完好无损,并未被摔坏,这才讪讪地转过身,将发髻挽好,又插上发簪。 “冒昧问一句,何公子可有订亲?”上官凌云猛不丁地问道。 “啊?”孟小鱼一时错愕,呆呆地看着上官凌云,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上官凌云微微一笑:“我看何公子一表人才,便想起我那同母所生的妹妹十六公主,她跟何公子年岁相仿……” “草民多谢殿下好意!”孟小鱼吓得赶紧打断他的话,“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民不敢擅自作主。再者,十六公主乃金枝玉叶,草民又怎敢觊觎半分?还望殿下莫拿草民开玩笑了。” “哈哈哈——”上官凌云一阵大笑,“看把你紧张的。好好好,我不说了。横竖我待在这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我母妃和皇妹几次,即便你俩有姻缘,我也凑不成这好事。” 上官凌云这样一说,孟小鱼倒不好接话了,只能默默地跟着他往山下走,也不敢再装脚疼了,怕他亲自去扶她。 上官凌云却似乎换了种心情,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还是像何公子这样年轻的好啊!我那些皇弟皇妹们因年龄小,倒都能躲过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之祸,将来大了,封王封地、娶妻生子,大多也能安度一生。哪像我,落得个妻离子散、孤苦一生的下场。” 他这话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专门说给孟小鱼听的。 孟小鱼想起昨日回到客栈后打听到的消息,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愈发同情起上官凌云来,忙安慰道:“老幼尊卑都各有其苦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殿下宅心仁厚,必能得天助。” 孟小鱼说这话是出自真心的。经过两日的接触,她觉得这个璃王殿下毫无皇子的架子,不但平易近人,待人接物也让人觉得很舒心。 “何公子果真是饱读诗书之人,出口便是文章。”上官凌云看向远方,眼神幽深如潭,“但愿承公子吉言,我如今只求家人都安稳。” 在上官凌云的坚持下,孟小鱼最终还是在皇陵用了午膳,然后假装自己还有要事要办,匆匆告辞而去。 上官凌云倒不失君子风度,一直将她送到了皇陵门口。 孟小鱼这次依旧未带枝椓,而是让褐樟赶的马车。 她坐上马车缓缓而去,却不知道,不远的身后有几个人一直远远地跟着她。而他们没走多远,身后跟着的人又被另一拨人给赶跑了。 孟小鱼就这样在都城落下脚来,一边打探哥哥的消息,一边琢磨着如何去赫北关杀了墨鱼魁。 她明白褐樟的任务只是保护她,直到她找到哥哥为止,故而不敢告诉褐樟她的仇人在赫北关。她必须依靠自己的本事,将这个仇人杀了。 她在都城内闲逛了近一个月后,终于用上官凌云送来的银两,租到了一间合适的铺面。 那铺面靠近都城最繁华的两条街,既没有那两条街喧闹却也不缺人流,正是开书肆的理想所在。铺面后面是个很大的四合院。孟小鱼将院子一并租下,几番修整,一半做了活字印刷工坊,另一半做了厅堂、厨房和住所。 她招募了几个字写得端正的书生,让他们一笔一划用正楷将尚赫所有的文字按同样大小的格子都写一遍,每个字都挑出里面写得最好的来做刻字母版。 她又招了些雕刻师父过来刻字,请他们照着母版字刻了几套木制字模,心里盘算着等她赚点钱后再找烧窑匠烧一套瓷版出来。铜模她是不敢想的,在尚赫这种地方,能用得起铜具的人并不多,做一套铜模费用很高。 字模备好后,下一步便是写书和印刷。 孟小鱼希望她的书肆所售之书能与众不同,便想尽可能多地默写出梦中所读之书来。可写书于她而言是个体力活,她写字速度极慢,花在写字上的工夫便总是比别人长很多,且这段时间她忙于工坊和书肆开张之事,写书方面便总是力不从心。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好方法。 她最近招了个名叫顾学采的人,年约二十,读过书,做过木匠,略懂雕刻。她雇他时本是想让他做刻字师父的,可后来却发现这个顾学采动作利落,头脑又灵活,便安排他将刻出来的字照书排版,做了排版师傅。 为了方便排版,他们必须让刻出来的字模按顺序排放。孟小鱼便将梦境里学的拼音教给了顾学采,又教了他音序规则,告诉他每个字都可用拼音拼出来,并按字母顺序排列。但她急于让顾学采尽快记住生母、韵母和音序,尽快掌握关键技巧,便也省去了教他认字母和拼音的写法,干脆用汉字代替了拼音字母。 这一教不得了,她竟发现顾学采不但记忆力好,还是个排版天才,不到两月工夫,他不但将拼音和音序表熟记于心,还能把刻字师父刻出来的字按音序排列好。 刚好孟小鱼把她以前写的几本书都带来了,她便安排一个书生念她写的书,顾学采边听边排版,往往书生念完他便排版完了。 这个发现给了孟小鱼一个灵感。于是,她开始每天给顾学采讲故事,让顾学采边听故事边摆弄那些按音序排列好的字。往往她故事讲完,顾学采的版便排完了,剩下的就是直接印刷了。这速度,在大盛帝国分裂而成的五国里大约无人可望其项背。 这倒是大大节约了孟小鱼写书的时间。 她粗略算了算,哪怕她每天出一本新书,她脑袋里的书也够出上十几年的,更何况她留了个心眼,并不打算真一天出一本。等到书肆开张后,她便可将速度降为三天出一本,基本不出厚书,凡要超过三十页的书,她都装订成系列丛书,十日出一本以吸引人再次来书肆买续本。等到一系列丛书都出完了,她便又弄出一本厚厚的合集出来。 经过三个月的筹划、修整、准备和试验,活字印刷印的书终于出炉了,字模都经过了精挑细选,只要是同一个书名,印多少本出来,字都一模一样,工整无修改。工坊日夜赶工,印刷出来的书很快便摆满了整个书肆。 孟小鱼本就不是个爱宣扬的人,再加上对自己书肆生意的极度自信,故而她的书肆“书巫书屋”开张的时候,就像一朵花儿般悄然绽放,既没有敲锣打鼓放鞭炮,也没到处贴通告广而告之。 都城确实是个读书人云集之地,果然无需她刻意大肆宣传,来书肆买书的人便一日多过一日。她书肆的书卖得比其它书肆的便宜,书目多,新书也多,如此一来,每日来书肆的人不但多,还吸引了都城很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 上官凌云拿到孟小鱼印刷的书,连连称赞,竟忍不住在一个晚上到了“书巫书屋”一趟,一本本翻开那些书,满意极了,又不断催她多编排些故事出来。 另一方面,孟小鱼心中记挂着哥哥和田大海,便让书肆小二阿简帮忙跟来书肆的人打听是否有人知道修皇陵之人的去向,或者是否有人认识修皇陵的人。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太常府的陆掌故这日光临书肆,说是书巫写的书他本本都看,非得让书肆小二阿简安排见见书巫本人不可。 孟小鱼听到太常府,马上就来了兴致。璃王上官凌云暗示过她,太常府负责记录官员和军士调配,说不定曾记录了修皇陵的民工去向。她立刻就在内厅见了陆掌故。 陆掌故已近甲子之年,头发宛若一幅墨描的雪原,黑白相间得甚有章法。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挂在下巴,像是濡了点墨的毛笔头,通身都透着老学究的气息。 此人年少之时便饱读诗书,又涉猎广泛,只要是书,捧着就看。他二十多岁时被举荐入了官道,四十出头升为太常府的掌故,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孟小鱼与陆掌故一边喝茶一边聊书,聊完又开始谈论诗词歌赋、为人之本、为官之道,相谈甚欢。孟小鱼搜肠刮肚、咬文嚼字、字斟句酌、小心谨慎,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有点真材实料,挖空了心思。 而陆掌故呢,他是越聊越喜欢这少年郎,一坐便是两个时辰,随从催促多次说该去刘太尉家赴宴了,这才起身告辞,临走之前多次劝孟小鱼弃商从官,去他的府上做个门客,他定能举她在朝中谋得一职。 孟小鱼微笑婉拒,只说自己习惯了无人管束,言行无忌,不适合为官。她说完,便顺便托陆掌故帮她查看太常府记录的修葺皇陵的民工里,有没有孟安归和田大海的去向。 第45章 路遇劫匪 陆掌故倒是个办事牢靠之人,第二日便亲自过来给孟小鱼送消息:“老夫查了卷宗,是有两个叫孟安归和田大海的,来自宇宁正东镇。不知是否为何公子所找之人?” 孟小鱼顿时大喜:“正是。不知掌故大人可有查到他们的去处?” “他俩于一年半前便被卫将军征入军中。当时新入征的军士一部分被派往西北关增加边关守卫,一部分留在都城禁卫军中,还有一部分去了上都新兵营。然军中人员调配并不在太常府的记录范围,故详情还得待卫将军从赫北关回来再查。” “既然一部分留在禁卫军中,而禁卫军又在都城,不知大人可否帮忙查查,禁卫军中可有此二人?” 陆掌故为人谨慎,不但是个老学究,还是个老古董,连连摇头摆手:“年轻人啊,这禁卫军人员名单乃朝廷之机密,莫说老夫无权查看,就算有也绝不可往外透漏。” 孟小鱼在挫败感风起云涌之余,又不由得腹诽:不就查查哥哥和田大海是否在禁卫军中吗?这算哪门子机密? 可她终究也只敢长叹两声,再思忖着另想他法了。 “书巫书屋”的对面是一个名为“金银阁”的首饰铺子。 “金银阁”老板邹沐风是太史邹长青与长公主上官柔儿之子,据说自小体弱多病,虽被父母逼着读了不少书,却无心仕途,十五岁起便开始经营铺子,十几年下来,竟在中盛郡开了好几家首饰铺子,而生意最好的便是这家“金银阁”。 孟小鱼听闻此事,心中便思忖开来。 自入都城以来,她一直犹豫是否要按管愈的吩咐,拿了雕龙玉佩和信去找长公主上官柔儿帮忙打听哥哥和田大海的下落,可她心中却有一股倔气,总觉得若她去找了上官柔儿帮忙,便似乎暗示她还想跟管愈维持着某种联系。 虽然每日夜深人静之时,管愈的音容笑貌总会浮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可如今他既已为他人夫君,她又何必与他藕断丝连? 然而,这几日她的想法又有了变化。她总担心管愈让她将玉佩和信转交上官柔儿,除了请上官柔儿帮她寻找哥哥和田大海外,或许还有其它事情要说。再说,这尚赫国的人,除了皇上,似乎没有谁敢佩戴雕龙玉佩,她将玉佩留在手里总觉得不妥当。 于是,这一日,孟小鱼便拿了雕龙玉佩和信进了“金银阁”。 金银阁里各种金银玉器流光溢彩、琳琅满目,一派富贵之气。 孟小鱼毕竟是个姑娘家,心中还是喜欢这些看着精致无比的贵重玩意儿的,一进去便忍不住一件件地观察起来。 店中伙计见状,非常热情地陪在她身边,一件件地介绍首饰,又问道:“公子可有中意的?小人拿出来给您瞧仔细些?” “我随便看看,拿不准要不要买点什么。”孟小鱼淡然回道。 “公子可是想买件首饰送人?” 孟小鱼微微点头。 “公子可否告知小人所送何人?可有价钱上的考量?小人好给公子介绍件合适的。” 孟小鱼只觉得这伙计甚是聒噪,扰了她观察首饰的兴致,却也明白这首饰铺子不比书肆,里面的物品贵重不说,还容易招心怀不轨之徒的惦记。这伙计亦步亦趋地跟得紧,不光是为了给她介绍首饰,也有监视她之意。 她没有回答伙计的问题,看着木架上摆放着的一件玉佩道:“这玉佩看着倒挺招人喜欢。” “公子真有眼光,此玉佩乃上等羊脂白玉所做,正适合您这种年轻公子佩戴。” 那玉佩上也雕刻着龙,看着跟管愈给她的玉佩倒有几分相似。 孟小鱼心中狐疑,故意糊弄起伙计来:“我听闻只有皇上才是龙子,方可佩戴雕龙玉佩,你们金银阁在天子脚下公然售卖雕龙玉佩,不怕官府查办?” 伙计听了呵呵一笑:“想来公子是远道而来?早在几年前皇上便下了圣旨,许了百姓佩戴龙形饰物,只规定了龙不可带爪。” 孟小鱼听着一怔,从怀中掏出雕龙玉佩来,仔细看了看,确定龙上面没有爪子,才放心一笑:“原来如此。我这刚好有一块类似的玉佩,乃前几日朋友所赠。我一直没想明白朋友为何送此种玉佩,弄得我都不敢戴。小兄弟如此一说,倒解了我的心头之结。多谢了!” 伙计听了微微蹙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孟小鱼的玉佩,缓缓说道:“公子来此,是为着弄明白此事?” “非也,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他今日可在店中?” “公子是找我们邹阁主?” “正是。” “邹阁主今日不在,公子可需小人带话?” “我是对面书巫书屋的掌柜,若邹阁主回来,还请他移步到敝店一叙,我受人所托,转交点东西给他。” “那当然。”伙计笑得一脸谄媚,“敢问公子如何称呼?万一我们阁主问起我也好说。” “何宇。” “原来是何公子。好的,小的必定将话带到。” 翌日,孟小鱼坐着马车去城外的张家墨坊与张掌柜谈了半天,终于让张掌柜答应了她的提议,决定研究一下她的油墨方子,试着改进她的配方,调制成她需要的油墨。 她这些日子又开始不满足于活字印刷术了,便开始酝酿起油墨印刷来,故而买了很多墨条和各种油膏,试着调制油墨,可终究未能弄出她满意的方子来,只好请张家墨坊帮忙。毕竟术业有专攻,她到底是个外行。 回程路上,天正下着毛毛细雨,空气凉爽湿润。孟小鱼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忽听得车外刀剑之声,紧接着马车猛然停住。 她掀开车帘查看,便见枝椓右肩汩汩冒着血,褐樟拿着剑跟七八个蒙面大汉斗得激烈。那几个大汉身强体壮,武功甚是高强,几招下去,褐樟便落了下风。 孟小鱼心中一急,跳下马车,从腰间抽出软剑就朝着最近的大汉挥去。离她最近的大汉猝不及防,被她的软剑扫中,胸口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鲜血濡湿了黑色劲装,却并不退缩,挥着剑直往她这边击来。 “何方小贼,竟敢在此公然行凶?”孟小鱼一边挥舞着软剑一边叫道。 蒙面大汉们并不言语,只将他们手中的刀剑舞得更加急切。 褐樟正跟几个大汉斗得激烈,眼角不停地往孟小鱼这边扫,急喊道:“主子快回车内。” 可他这一分神却被人削去了一缕头发。 因孟小鱼自入都城以来就一直着男装,故而褐樟开始改口叫她“主子”,如此无论她扮作男子还是恢复女儿身都合适。 孟小鱼险险地躲过了大汉的一击。围着褐樟的几个大汉见状又分出了两个去攻击她。 管愈和褐樟虽然教了她一些武功,可她却只学到了些皮毛,拿着软剑要打过一两个平常人还可以,要应对三个武功高强的大汉是决不可能的。 她很快便认清了眼前的形势,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软剑一边喊:“壮士们手下留情,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便是,切莫伤我们性命。” 大汉们闻言只稍稍一滞,却并不回她,仍旧朝着两人猛烈地攻来。 孟小鱼顿觉绝望,此次怕是阎王下定了决心要收她。 第46章 再遭夜袭 就在褐樟与蒙面大汉们打得难舍难分,孟小鱼绝望地挥舞着软剑做拼死抵抗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五个年轻男子,个个手持一把剑,一齐攻向围着他们的蒙面大汉们。 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些年轻男子一加入,那几个蒙面大汉便失去了人多的优势,没多久便落荒而逃,那几个帮忙的年轻男子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因为担心孟小鱼的安危,褐樟并没有去追人,而是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将枝椓草草包扎了一下,又扶着他进了马车,自己做了车夫,赶着马车直往都城而去。 孟小鱼坐在马车里,小脸已经煞白,仍旧惊魂未定。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遇到如此直接的劫杀,还是在靠近都城十几里的地方。而她却摸不清楚那些蒙面人的来意。他们似乎并不是为了劫财,而是冲着她来的。但她冥思苦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进入都城以来,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也不觉得她有何利用价值。 孟小鱼好不容易逃脱了一场劫杀,刚回到“书巫书屋”,书肆小二阿简便告诉她,金银阁邹老板已经等候多时。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绪,让褐樟去请大夫过来为枝椓诊治,自己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去见邹沐风。 邹沐风年近四十,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正坐在书肆的长凳上,手里拿着店中新出的《搜神记》看得津津有味。 孟小鱼哈哈一笑,算是引起他注意的前奏,低哑着嗓子说道:“邹阁主,何某今日出城办了点事,抱歉让阁主久等了。” 邹沐风闻言站起身来,看着她的眼神透着讶异:“原来何公子竟是个如此清俊的美少年,倒让邹某心生仰慕。”谈吐文雅,竟毫无商人的市侩之气。 “邹阁主过誉了。请随何某进内厅说话。” 邹沐风将《搜神记》交给阿简,说道:“这本书有趣得紧,我买了。出来时再来取。” 孟小鱼赶紧吩咐阿简:“这书就送给邹阁主了,可不许收钱。” 她边说边领着邹沐风进了待客的厅堂。 邹沐风笑道:“何公子不但年轻,为人还如此慷慨,真真难能可贵。不过我们都是靠店面营生之人,知道挣钱之不易。邹某怎能占后生小辈之便宜?” 孟小鱼原本也就是跟他寒暄客套,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本店之书比不得邹阁主店中的首饰贵重,不值几个钱。何某本想趁此机会交了邹阁主这个朋友,未曾想阁主乃行事磊落之人,倒为难阁主了,是何某思虑不周,还望阁主见谅。” “何公子言重了,邹某不过是小气了点,想着你若送我书,我是不是该回赠首饰?如此一想,便觉得不划算,才不得已拂了何公子好意。” 两人边寒暄边落了座。 孟小鱼收了笑,一脸肃然:“邹阁主,何某受人之托本要去拜见长公主殿下,转交一点东西。然何某最近忙于小店开张和生意,竟将这事搁下了,想想实在不该,幸闻阁主母亲正是长公主殿下,故想拜托阁主代为转交。” 孟小鱼说完将玉佩和信拿出来,交给邹沐风。 邹沐风拿起信看了看,塞进怀里,又拿起玉佩瞧了一阵,表情变幻莫测。 孟小鱼猜邹沐风应是经营首饰铺子久了,得了职业病,看到首饰就要研究一番,故而也未打扰。 半晌,邹沐风才将玉佩也塞进了怀里,说道:“不知那位托何公子转交东西之人是哪位?万一母亲问起,邹某也好有个交待。” “何某来都城途中,在客栈遇到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姑娘。何某听姑娘的随从称她为孟姑娘,竟与何某母亲同姓,故多问了她几句,方知她乃宇宁人氏,本欲去寻找修葺皇陵的兄长,路上却听人说皇陵已经修缮完毕,所有劳力壮丁也都被遣送回家,她便想中途折返,无奈受人所托要将信和玉佩交给长公主殿下,又犹豫是否要继续来都城。何某便承诺帮她将东西代为转交,不想这一忙倒把这事给搁下了,实在有负那女子之托。” 孟小鱼一口气说完了自己早已编好的理由,不过是希望将东西转交了,又不必承长公主和管愈的情。 邹沐风笑道:“看来这玉佩和信也是他人交与那女子代为转交的,想来也无甚重要或紧急之事,何公子莫要自责。邹某正好今晚想回府一趟,一定转交家母。” 许是因为白天遇到刺客的缘故,这夜孟小鱼睡得极不安稳,睡到半夜又忽然梦醒,只觉得房内异常闷热,自己全身都湿透了。隐约间,她还能听到窗外有刀剑打斗之声,便想坐起身来去查看,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竟坐不起来,便怀疑自己生病了,张口想唤人进来。可她张开口,费了好大的力气,却只发出了轻微的呜呜声 褐樟为了保护她,在她的卧房的门外支了张小床,每日就睡在那里。 她觉得褐樟紧张过度,她既没仇家也非大富大贵之人,想来也没人会来故意伤她性命,多次劝他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他却执意不听。 可此时看来,褐樟或许是正确的,屋外有人打斗,屋内的她却口不能言,急得她更是汗流浃背。 外面刀剑声渐弱,窗外传来褐樟轻轻的命令声:“莫追了,提高警惕,继续看好院子,切莫惊扰了主子。” 褐樟嘴里的主子自然是她。可她此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静静地躺着,竖起耳朵听窗外的动静,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第47章 惊现暗卫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一个被晨光包裹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随着门的关闭又变得朦胧。 孟小鱼身上也有了点力气,艰难而缓慢地侧身朝外看。 “褐——”她费力地朝外喊,声音却小的如同蚊蝇震动翅膀,微不可闻。 门口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里嘟哝了两句,三两步走到窗边,猛然打开窗子,又转头看向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这人正是褐樟。 “褐樟。”孟小鱼用尽力气,终于叫出了声。 “主子!”褐樟低沉而急迫地回应着奔到她榻前。 “我——浑身无力,许——是——病了。”孟小鱼气若游丝,好久才说完一句话。 褐樟双眉拧在了一起,走出门去吩咐了人去找大夫过来,然后折返房中立在床榻边,纠结着要不要去扶孟小鱼,犹豫了半晌,终是未动:“主子可还有何不舒服之处?” “刚刚出了身汗,这会儿倒似乎好了些,然头还是有些胀痛。” “是小的失职,没料到这帮贼子居然将窗户纸捅破,点了迷香。”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她感觉如此怪异,原来是中了迷香。 “你怎知我中了迷香?”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主子房间内弥漫着迷香之气。公子曾告诉过小的,迷香气味甚浓,故心怀不轨之徒通常都是半夜趁人睡着之际才点香。” 其实孟小鱼的鼻子早已闻不出任何气味,哪怕歹人白天用香她也是闻不到的。但这事褐樟和歹人并不知晓。 大夫来了后,开了药方。褐樟安排人给孟小鱼煎了药,又细心喂她喝了。 孟小鱼又在榻上躺了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了力气,便让褐樟扶她起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定定看向褐樟:“你——褐樟,你不老实。” 褐樟闻言,吓得慌了神,俯首回道:“主子,我们这书坊和书肆没有婢女,主子又遇上这种事,小的实在出于无奈才自己伺候您的,主子若觉得小的冒犯了您,请您责罚。” 一个男的,哪怕是护卫,若非紧急关头,也断然是不允许随意进入女子房内的。这种从小就被潜移默化的规矩,早已长在了褐樟的骨髓里。 褐樟却不知道,孟小鱼的三观一直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听了褐樟这番话,完全不以为然,淡然回道:“褐樟,自我认识你到如今,都是你护我,顾我。你今日所为,情非得已,我又怎会不知好歹?但你有事瞒着我,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褐樟依旧低头,略带沮丧,却默默不语。 孟小鱼又说道:“昨日我白天遇袭,晚上又被人点了迷香,我还听到你跟人的打斗之声。我自问在这都城之中,未曾得罪过何人,也未碰巧得到什么武林秘籍或稀世珍宝,可我却被人盯上了,难道你对此会如我这般毫不知情?” 褐樟神情紧张地跪了下去:“主子,小的只负责保护主子,别的确实毫不知情。” “你且站起来说话。”孟小鱼语带愠怒。 褐樟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你虽是公子派给我的人,可你对我一直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我也把你当家人看待,所以无论如何,不希望你跟我行跪拜之礼。” 褐樟心神微动,终于明白了为何总觉得孟小鱼不似一般的尚赫女子那般恪守闺中规矩,也似乎从未摆过主子的架子。原来她竟是把自己当家人看待了。 他心中好一阵感动,眼眶顿红,却并未说什么感激的话,反而讷讷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主子,那些人为何会盯上主子,小的确实不知。”。 “那么,昨日路上救我们的那几个年轻人是谁?他们为何会救我们?昨晚我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可我耳朵却听得清楚,你并非一人与那些夜闯者打斗,却似有好几人,且他们都听从你的号令。” 褐樟闻言心中一紧,潜意识地又要跪下。 “我说了,你不用跪!” 褐樟这才重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子,小的离开宇宁前,公子曾有交待,不必将此事告知主子,故而小的并未跟主子说起。既然主子已有所察觉,小的便实言相告。公子派了几个暗卫一起保护主子,只是为了护主子周全。” 孟小鱼不禁大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管愈居然派了暗卫保护她,而她之前竟一无所知。若非昨天出了事让她察觉到了异样,她可能还会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活得很好呢。 她的心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感觉被保护被宠的欢喜,也有种孙悟空终究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沮丧。 怔怔想了好久后,她终于将纷乱的思绪收回,问道:“一共有几个暗卫?” “五个。” “他们如你一样,从宇宁出发时就一直跟着我?” “是。” “我去哪儿他们都跟着?” “是。” “他们住哪里?” “小的住的房间。”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褐樟会要坚持睡在她的卧房门口,原来除了保护她,也为了给暗卫们腾出房间。 “他们如何吃饭?”她问得很琐碎,因为她很想搞明白,这些暗卫到底是如何生活在她的眼皮底下却让她毫无察觉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武功太菜,他们武功高深莫测? “小的让厨房做了给他们送到房间。” “那么,还有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并未,厨房的阿原知道小的食量惊人,每次都送很多饭菜给小的。” “昨日那批袭击我们的人是冲着我来的?” “小的认为是。” “他们暗算过我几次了?” “就昨日两次。” “他们以前没有来过?” “并未。” “你知道他们是谁?” “小的并未看出来。他们每次被我们发现后都蒙着面不说话,而且武功也颇为高强,一旦发现打不过我们就逃跑。” “可还有其他人曾企图害过我?” “来都城的路上有过几批小贼,大多是想劫财的。刚入中盛郡时在一家客栈,有两个小贼试图夜闯主子卧房。这些都被小的和暗卫们打发了,他们跟昨日那伙贼人应该并无干系。” 原来如此。 孟小鱼又顿悟。 难怪她觉得这一路来都城无比顺利。她还以为尚赫国泰民安、治安极好呢。弄来弄去,竟然都是管愈派人护着她。 她追问道:“来都城后就再未有何异状?”。 “主子去皇陵那日,呃——就是璃王殿下允许主子去祭拜儒皇和慕容皇后那日,主子从皇陵离开后有人盯梢,不过很轻易便被暗卫们阻止了。” 第48章 见长公主 孟小鱼暗自沉思。皇陵离都城尚有三四十里路,那时她落脚在城郊的一家客栈,尚未进入都城。可她从皇陵出来就有人盯梢,难道是上官凌云的人?还是上官凌云的对手以为她是上官凌云的人,故而盯梢? 她从最近跟上官凌云的交往中得知,皇上年岁已高,太子上官轩辕即位似乎指日可待,而太子却向来与上官凌云不和,处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出点他的不是来。如此算来,太子上官轩辕派人盯梢的可能性也极大。 “除了那日,可还有别的异状?”孟小鱼继续问褐樟。 褐樟摇头。 “让那些暗卫都到明处来,他们整日躲躲藏藏,也怪难为他们的。这后院我原本只安排了我们几个的住处,阿简、阿原和另几个帮工又占了一间房,剩下的两间房你便安排给他们住。等过段时间攒了钱后,我们便另买个宅院做住处。” 她也想过让暗卫们都回宇宁去,可想着昨日发生的事,又心有余悸,便觉得还不如先留着他们。既然她飞不出管愈的手掌心,不如就先让这只手掌为她遮风挡雨。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主子,”书巫书屋的小二阿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人要我转交封信给你。” 褐樟赶紧开门将信拿进来。 孟小鱼打开信一看,知道是长公主上官柔儿请她一叙,说是马车已经在门外侯着。 她心中忐忑,想着上官柔儿之所以请她,该是因为收到了管愈的信和玉佩了。她稍作犹豫,仍是走出门去。 上官柔儿派来的马车极其普通,并没有邹太史府的标记。孟小鱼想起昨日遇袭之事,心中便不安起来,也不知这马车是否真是长公主上官柔儿派来的。 她正在犹疑间,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邹沐风探出头来,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上车。她这才安心地上了马车。 待她坐定,邹沐风便拱手道:“抱歉,家母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她见何公子之事,故还请何公子谅解我们用如此神秘的方式相邀。” “无妨,邹阁主多虑了。” 马车并没有行多久,很快就到了都城最旺的春韵茶楼。 邹沐风嘱咐孟小鱼直接进去荷塘边的一间阁楼,自己继续坐着车走了。 阁楼在茶楼的主楼后面,外面有一汪荷塘,一朵朵冰肌玉骨的荷花开得亭亭玉立,微风吹过,摇曳生姿。 阁楼外站着的两个婢女微笑着引孟小鱼上楼,里间只有上官柔儿一人。她已年近古稀,白发苍苍,见孟小鱼进来,笑着招呼她走近点。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并不太好。 年老的公主上下打量着孟小鱼,满脸的慈爱:“好一个清俊的小公子,让老身看着怪喜欢的。” 孟小鱼故意哑着嗓子说道:“草民不过中人之姿,能入得公主殿下的慧眼,深感荣幸。” “老身好久未有宇宁那边传来的消息了,幸得小公子传信,心中喜悦,故而请小公子过来一叙。未在邹府接待小公子,乃出自老身私心,想跟小公子单独聊聊,以解老身对小妹的思念之苦。” 上官柔儿口中的小妹便是指宇宁王妃上官蓉儿。 孟小鱼想着她姐妹二人相隔几千里,上官柔儿老了,上官蓉儿又不能入都城,只能互相想念也着实可怜,忍不住同情心泛起,却又忽而想起自己并未说过自己来自宇宁。 “草民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草民并非宇宁人氏,对宇宁并不了解。” 上官柔儿屏退婢女:“你们去门外候着,老身年老话多,自个儿跟小公子唠唠嗑便好。” 婢女躬身退去,上官柔儿指着身旁的椅子说道:“你坐着,站着怪累的。” “草民不敢。” 和上官柔儿平坐,这可是犯皇家忌讳的。孟小鱼再无规无矩惯了,也断不敢跟长公主殿下并肩而坐。 “坐坐。”上官柔儿指向身旁的椅子,“老身看你这小丫头身子骨弱,说话也中气不足,站久了别伤着身子。” 孟小鱼大惊失色。虽然她身弱声音小是因为迷药的后劲使然,但这上官柔儿竟有如此慧眼,一眼便识破了她的女儿身,却让她始料未及。 她赶忙屈身而跪:“民女愚钝,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咦?我让你坐着,你竟跪下了。快起来,起来,这些虚礼在人前装装便好,就咱俩的时候就别拘谨了,我也没计较你这身打扮。” 孟小鱼只好战战兢兢地坐到了上官柔儿身旁。 上官柔儿从怀里掏出那枚雕龙玉佩,目光看向虚无处,思绪便飞向了某段尘封的岁月:“当年我小妹和妹夫带着几个娃儿来都城时,老身眼神可比如今清亮多了。老身给了每个孩子一块玉佩,说了他们将来要是遇到啥难事儿,宇宁王府帮不上了,便拿这个玉佩来找老身。他们自己来不了,就让人拿着它来,老身就知道是他们要帮忙了。一转眼八九年过去了……” 这玉佩的来历孟小鱼听褐樟提过。她也知道,管愈他们从都城回去不久,宇宁王夫妇的义子便惨遭不幸,管愈被打落海中,上官蓉儿被刺伤了一只眼,随后被禁入都城。 如今,上官柔儿睹物思人,而她又何尝不是? 上官柔儿不待孟小鱼接话,继续说道:“你说是途中一个小姑娘将这玉佩给你的?可愈儿在信中说,孟家小鱼,时年刚过十四,好男装,到皇陵寻找兄长,望我多加照顾。我就觉着这小鱼姑娘该是愈儿极为心爱之人,不然他不会将这玉佩给她。老身如今见着你,看你身子骨柔弱,声音虽刻意压低了,却掩不住清灵,便猜到你是女子所扮。如今你坐近了,老身仔细瞧瞧,方知你这长相更是倾城之色,也难怪愈儿会舍得将玉佩给你。” 孟小鱼闻言更是惶恐不安,吓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上官柔儿跪下,态度诚恳地说道:“民女欺瞒公主殿下,望殿下恕罪!” “起来。老身说了,此处也无他人,这些虚礼就免了。你莫不是遇着难事了,为何未曾一入都城便来找老身?” 孟小鱼犹豫了片刻,不敢说她是因怕欠人情而故意不去找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民女入都城之前便去了皇陵,得知民女的兄长和邻居田大海都已不在皇陵做工,恐也不在都城,便想着这尚赫国之大,殿下恐怕也鞭长莫及,不如自己先落下脚来,再慢慢寻找兄长。” 上官柔儿长叹一声:“老身虽知你说的并非实情,然你若拿着这物件儿到邹太史府,交给门口守卫来找老身,恐怕你我都将身家不保。好在你将它交给了风儿,倒是误打误撞免了你我的祸患。” 孟小鱼不由得一阵惊恐,紧紧盯着那雕龙玉佩,却看不出它有何特别之处,满心疑惑。 “老身找你来,便是想问你,你可将此物示与他人过?可曾跟他人提及此物?” “并未。” 上官柔儿颔首道:“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你便将这物件儿忘了,就当从未见过。” 孟小鱼虽然仍旧困惑不解,但也明白上官柔儿并不想跟她说明背后原因,便点头答应:“民女谨遵殿下示下。” 第49章 兄长去向 上官柔儿道:“你兄长之事,老身年前便托人给愈儿去信,言明他们已不在皇陵。然愈儿后来又来信,托我继续打听你兄长之去向,因此事涉及军士调配,颇费周折。近来西岭国蠢蠢欲动,北羿国又虎视眈眈,卫将军南征北战,并无固定居所,太史大人又被皇上和太子多方防范,查起来并不容易。好在我久居都城,女儿又是卫将军之妻,打听起来倒多了许多便利,前几日刚听说你兄长已被卫将军提为副军中郎将,那个田大海,也在卫将军身边做事。卫将军如今在赫北关抵御北羿国的进攻。” 上官柔儿一口气说了许多。 孟小鱼感动之余,终于弄明白了,哥哥和田大海已随卫将军去了赫北关,而赫北关刚好也是墨鱼魁被流放的地方。而且,哥哥在军中混得似乎还不错,已经是卫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而卫将军却恰好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的女婿。有了这层关系,那她要去赫北关见到哥哥和杀墨鱼魁会不会更容易点? 孟小鱼想归想,可不敢把这些全告诉上官柔儿,只恭谨说道:“殿下相助之恩,民女没齿难忘。” “这点小事,你倒也不必记在心上。愈儿对你的事甚是上心。老身离他山高路远,别的忙也帮不上,就这点事略加留意倒也能探知到详情。” 上官柔儿说到这儿,幽幽看向低眉垂目的孟小鱼,又道:“只是那赫北关颇为偏远,赫北又常遭北翌人的劫掠。北翌人本就是些居无定所、不务农事的牧民,但凡他们国内风雨不调,牲畜减少,他们便要到赫北去抢掠一番,听闻近日更是屡生事端,故而皇上派了卫将军前去增援。你一个女娃儿可切莫犯险过去。老身明日便修书一封派人送去赫北关给卫将军和你兄长,但愿卫将军会念及你们兄妹情谊,放你兄长来都城与你相聚,以解你们的思念之苦。若那个田大海也在,让他和你兄长一并来了便是。” 北翌是个神奇的草原国家,小是小,穷也穷,但民风彪悍,随便几个百姓拿起几根马鞭几把宰牛刀就敢跟一个军队干仗。 当年创世皇金戈铁马打下了尚赫江山,也曾意气风发地派了军队想平了北翌,谁知尚赫军士到了北翌草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马儿倒是跑得欢腾,骑兵们随便一催就撒开蹄子狂奔,结果一奔就是几十里,既跑散了军队又折不回原地,折腾了半年,不但劳民伤财,还毫无成果。 创世皇想想,觉得即便是将北翌打下来了,也不过是块边境荒芜之地,没啥大用处,就撤兵了。 可北翌国却并不消停,碰着灾年就出来骚扰骚扰边境,抢点粮食,一直倒也没搞出大动静。 孟小鱼虽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跪拜,但此时除了跪下谢恩,也不知还能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是以,她对着上官柔儿跪下,深深一拜:“名女多谢殿下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请受民女一拜。他日若有机会,民女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快起来。瞧你这女娃娃,说起话来还真像男子似的豪气。”上官柔儿笑着虚扶起孟小鱼,“你倒跟我说说看,我那个妹妹可还好?她那一双儿女还好?愈儿怎么样?” 于是,孟小鱼便将她知道的关于宇宁王府的情况细细跟上官柔儿讲了,末了还告诉她管愈和葛若兰的婚事。 上官柔儿听了不断点头微笑:“这倒真是一对妙人儿,一桩好姻缘。兰儿这孩子该是个乖巧懂事的。我此生也就见过她一面,当时她还在襁褓中,刚被封为郡主。我从都城跑去宇宁看她……”上官柔儿说着说着,思绪又飘飞到了那久远的年月,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陷入了沉默。 孟小鱼看着上官柔儿那神情,竟不敢出声打扰。 良久,上官柔儿终于将思绪从神游中拉了回来,讪笑道:“老身老了,总爱想些过去的事儿。” 孟小鱼赶紧安慰:“莫说殿下经历得多了,能回忆的便多。便是民女也常常会想起家中亲人和幼时经历的。” “可惜啊!老身这辈子要想再看看小妹和她的孩子们,怕是难了。”上官柔儿微微一叹,转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小鱼,“不过,愈儿和兰儿这婚事该不是我那小妹撮合的?” 一提起管愈和葛若兰的婚事,孟小鱼心中便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她低下头来,轻声说道:“这个民女不知。” 上官柔儿摇头叹道:“我那妹妹爱女心切,竟未看明白愈儿的一腔心思全在你这儿呢。你若以后嫁与愈儿为妾,还望你看在我的薄面上,顾着兰儿几分。” 孟小鱼的脸颊立刻像煮熟的螃蟹一般,红得很彻底,急忙辩解道:“殿下误会了。民女出身低微,不敢存这心思?更何况都城离宇宁几千里之遥,民女即便想,恐怕这事也难落到实处。还望殿下莫误会。” 上官柔儿了然一笑:“老身总算明白了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了。你这是不甘心给愈儿为妾?” 上官柔儿眼神虽不好,眼力劲却是非同寻常。 孟小鱼心中暗自惊讶,被说得又羞又愧,只好红着脸低头不语。 “也罢,老身本想接你入府去住,如今看来恐怕你是不会去的,老身便不多言了。”上官柔儿淡然说道,“若你今后有何需要,尽管报你的名字来寻老身便是。” 上官柔儿这么一提,孟小鱼猛然想起上官柔儿先前说的话来。她说幸好她未拿着玉佩去邹太史府找她,又问她是否曾将玉佩示人。 想起昨日白天和夜晚的遭遇,她灵光一闪,忽然理清了头绪,不禁吓得身体发抖,颤声说道:“殿下,民女恐怕犯了大错。” 上官柔儿凝眉看着孟小鱼,未答话。 孟小鱼继续说道:“前日民女去金银阁找邹阁主之时,见店中有一相似玉佩,便从怀中掏出了玉佩来对比。” 上官柔儿眉头蹙了起来:“当时可有谁瞧见了?” “有个店中的伙计一直陪着民女看首饰。” “店中可还有他人?” “还有几个店中的伙计和几个看首饰的客人。” “可有谁将此玉佩瞧清楚了?” “应只有陪着民女的那个伙计,其他人都离得远。” “那伙计可看了玉佩的背面?” 孟小鱼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并未。” 上官柔儿松了口气,又问道:“你昨日离开风儿的铺子后,可有何不寻常之事发生?” 孟小鱼吓得冷汗涔涔,偷偷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道:“昨日途中遇到几个蒙面大汉袭击,晚上他们又来了,还用了迷香。” 上官柔儿脸色大变:“风儿那店中的伙计,你可还认得出来?” “认得。他年约二十,有些干瘦,身高与民女差不多,丹凤眼,鼻尖有颗黑痣。” 上官柔儿点点头,从怀里又掏出块雕龙玉佩来。那玉佩跟她给管愈的那块竟极为相似,若不将它们摆在一起,很难分辨出彼此的区别。 年老的公主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说道:“你将这块玉佩带着。若有人胁迫你交出玉佩,你便将此玉佩交给他们。千万莫说你将真玉佩交与了老身,也莫提你我见面之事。你兄长之事,一旦有消息,老身会派人来告知。” 上官柔儿起身便走,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我看在愈儿的面上,不会动你分毫。但你须知,你若将这玉佩之去向透漏半分,不但会害了你我,也会连累愈儿。”她面无表情,语气严厉,完全没了之前的慈爱之情。“孟小鱼,愈儿让你拿着玉佩来找老身,可见他对你的重视,你可切莫因此而害了他。” 孟小鱼哪敢不依,连声应“是”,恭顺回道:“民女一定谨遵公主殿下示下,不敢有违。” 她一路忐忑地回了书屋,直奔内宅躲进房内,又拿出上官柔儿给她的雕龙玉佩,正反仔细瞧了瞧,这才知道,原来这块玉佩最大的不同在于背面。她交给上官柔儿的玉佩背面有不规则的浮雕断纹,而这个却没有。 难道真是因为一块玉佩给她招来了祸端,引得昨日那些人两次来袭击她? 她心思百转千回,当日便没了做其它事的心情,晚上躺在榻上也辗转反侧,心里不断思量着这个玉佩的秘密。 为何上官柔儿那么害怕别人知道玉佩在她手上?管愈到底知不知道玉佩的秘密?当年上官柔儿又为何要把玉佩给管愈? ——《卷一私人恩怨》完—— 本文阅文集团潇湘书院首发。感谢支持原版! 第50章 璃王心思 春去夏来,都城郊外的创世灵山上绿树成荫,到处鸟语花香。 上官凌云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刚刚沐浴更衣完毕,着一袭带银色暗纹的湛蓝长衫,坐在凉亭中一边品着茶点一边欣赏着夏日风光。 小婢女拿着蒲扇,恭谨地立在身后,力道均匀而又小心翼翼地为他扇着风。 “嗯,这点心不错。又是我母妃派人送来的?”上官凌云细嚼慢咽地吃着点心,脸上尽是愉悦之情。 “是。宸妃娘娘交待了,殿下若是有何喜欢吃的尽管说便是,她定会着人送来。”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道:“我母妃可还有其它交待?” “娘娘说,昨晚璃王府遭窃,似乎府中贵重物品被盗走了不少。此事皇上已然知晓,正派人调查。只是小殿下起夜时听到了动静,被吓尿了裤子,此刻已被接入皇宫,娘娘亲自带着,请殿下放心。” 上官凌云神色并无明显变化。他端起茶盏悠闲地呷了口茶,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道:“拿笔墨来。“ 小婢女应声而去。 上官凌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读了起来。那是“书巫书屋”新出的《搜神记》。 不久后,吴公公踩着小碎步迅速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封信,说道:“殿下,派往望南的人回来了。” 上官凌云的目光从书上移到吴公公身上,缓缓说道:“把人带来。” 吴公公刚走,小婢女已将笔墨拿了过来。 上官凌云匆匆写了封信交给婢女,说道:“将这个交给我母妃,请她转呈父皇。” “是。” “父皇虽贬了儿臣来此守陵,所幸他念及恒儿尚幼,并未动过儿臣的府邸,儿臣感恩于心。璃王府没有了儿臣和璃王妃,本就冷清了不少,被盗便被盗,倒无甚好痛惜的。只是如今恒儿被惊着了,儿臣深感不安,还请父皇和母妃允儿臣将恒儿接到皇陵居住,儿臣要亲自抚养。” 上官凌云说完盯着小婢女,问道:“这些话可都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一字不漏地悉数转述给我母妃和父皇。” “是。” 上官凌云见吴公公领着一人而来,又交待道:“此凉亭百丈以内不许人靠近。” “是。” 吴公公领着男子进来后,自己便恭谨地退走了。 男子对着上官凌云俯首一礼:“小的参见璃王殿下。” “免礼。”上官凌云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放进嘴里,语气淡然,“直接说结果。” “宫中记录已经查过了,苏妙此人的老家确实在望南郡,但并非海源镇。”男子俯首恭顺地答道。 “你可有查过她夫家在何处?” “查过,苏妙的夫家与她娘舅家乃邻村,虽也同样是渔村,也同属海口县雷公镇,却与海源镇相隔上百里。而且她夫家并不姓何。” 上官凌云沉吟道:“可有查到她的儿女?” “两儿一女,小儿子五岁时夭折,大儿子于八年前苏妙出事时被抓了,至今还在狱中。” “可有提审他?” “是。他在狱中染了不少病,听牢头说便是许多苦力活也做不动了。小的提审他时,他神情很是恍惚,已记不清楚自家是否有何姓亲戚。” “苏妙的女儿呢?多大了?” “她女儿在家中排行最小,如今算来该刚过及笄之年。听闻八年前苏妙出事时失踪了,至今不知去向。” “刚过及笄之年?十五六岁?”上官凌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可有查到,她女儿相貌如何?可有何特别容易辨认的胎记?可识字?” “呃——这个……”男子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 上官凌云神色一凛,吐出两个字:“再查!” “是。” “将苏妙和其夫家的所有亲戚和熟人都查一遍。重点查十四到十七岁的识字女子,左眉梢有颗朱砂痣。” “是。” 上官凌云沉吟半晌,又道:“偷偷打点一下,让人将苏妙的大儿子放了。” “殿下?”男子满脸的不解。 “此事大约与他也无甚干系。再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他也病痛缠身,放出去大约也没几天好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 “要隐秘,莫让东宫那头又抓着了把柄。” “是。” 上官凌云一挥手,说道:“退下。” “是。小的告辞。” 上官凌云静待男子离去,复又端起茶盏呡了一口,然后缓慢踱出了亭子。 吴公公远远看着上官凌云似有离开之意,赶紧又迈着小碎步小跑过来,低声问道:“殿下可有何吩咐?” “书巫书屋那边可有何动向?” “昨日何公子出门,据说是去了张家墨坊。可回来的时候是他的护卫褐樟赶的车,车夫受伤了。” “受伤了?”上官凌云微微拧眉,“可知为何?” “好像是路上遇到了劫匪。昨儿个晚上也有贼人闯入,不过有惊无险,都被他的护卫和暗卫给打退了。” “劫匪?”上官凌云眉头拧得更紧了,“立刻着几个禁卫军去暗中盯着。” 吴公公一怔,旋即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如此怕是会打草惊蛇。上次奴才派人跟出皇陵不远,便被她的暗卫给杀退了回来。可见她的人个个武功高强,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上官凌云依旧眉头紧锁,又拿起《搜神记》,随意翻看了几页,缓缓说道:“无妨。本王的人是去护着她的,若被她的人发现了便实言以告。仔细查查,看看究竟是是何方贼子。若他们再敢动她分毫,切莫手下留情!”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冷冽。 “是。”吴公公微微一怔,沉吟道,“殿下若真想知道她的来历,奴才派人抓了她来审问如何?这法子比派人去望南查快许多。奴才绝对会将手脚收拾干净,不会将殿下牵扯进来。” “不可。此人并非草莽之夫,撒起谎来信手拈来,神色自若。你来硬的,她未必会说实话。何况……”上官凌云用手摩挲着《搜神记》,“这文采学识,确实胜过许多沽名钓誉之辈。可惜啊!” “依奴才看,此人有车夫赶车,还有护卫护身,绝非如她跟殿下说的那般家境贫寒之辈。”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传话下去,设法从她的护卫或车夫口中探知实情,得到消息后立刻告知本王。” 吴公公嘴角微弯,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是。” “去雇辆马车,在都城门口候着。” 吴公公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应是。 “小心点,莫让人知晓是本王要用马车。” “是。”吴公公疾步离开。 第51章 塞个掌柜 是夜,孟小鱼躺在榻上辗转反复。 她想不出玉佩的秘密,心中不免泄气,昨晚一夜未睡,早起后安排好书坊的事情,便想回屋去睡个回笼觉,谁知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褐樟又来说,璃王上官凌云派了小厮过来,要她去见他。 她走出“书巫书屋”,却只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上面并没有任何标记,搞得像长公主上官柔儿见她时那般神秘,让她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好在她见过那个传话的小厮,知道他是上官凌云身边的小太监所扮。 她又看到褐樟牵了马准备跟在她后面,心里明白大概那些暗卫也会一直跟着,心下稍安,便掀开车帘上了马车。 上官凌云坐在马车里,看到她上来,朝着她微微颔首。 孟小鱼不禁莞尔,朝着上官凌云行了一礼,坐到了他的对面。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而行。 上官凌云带着歉意道:“父皇罚我看守皇陵,按例我不可随意离开,才用了这种方式与何公子会面,还望何公子莫介意。” “殿下客气了,草民乃一介布衣,多亏殿下支助才得以开了书肆营生,又怎会介怀这点小事,忘了殿下之恩情?” 上官凌云听了眉头舒展,欣慰一笑:“本次冒昧来找何公子,也是碍于我如今的身份。本朝律法,凡是封王封官者,皆不可从商。还望何公子莫要跟人提及你开店的本钱是从我这儿来的。” “殿下尽管放心,草民从未跟人提及此事,以后也绝不会泄露出去。” 上官凌云满意地点点头,凝视了孟小鱼半晌。 眼前的人着一袭月白长衫,外套青布短褂,脚穿粗布履,嫩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宛若出水芙蓉,丰润饱满的唇如两瓣蜜桃,睫毛卷曲、纤长、浓密,称得一对眸子更是明澈动人,个子高挑,身材虽显瘦削,却掩不住那婀娜的体态。 就这般模样,她真认为别人会把她当作一个俊俏少年郎? 孟小鱼被上官凌云盯得不好意思起来,也担心他看得久了,会对自己的男儿装扮起疑心,便低下头,故意解释道:“草民的书肆加上书坊,也不过是小本经营,引不起人的注意。草民心中清楚,殿下本不在乎这点盈利,不过是为了帮衬草民才施以援手。草民虽出身贫贱,可也懂得知恩图报,断不会因此事给殿下带来任何麻烦。” “我相信你。”上官凌云的声音柔情似水,笑意盈盈地递给孟小鱼一个腰牌,也不再敬称她为“何公子”。“以后你若有何事我帮得上忙的,着人带着此腰牌来找我便是。” 孟小鱼接过腰牌,反复看了看,没弄明白自己能有何事会需要出示腰牌去找他。 上官凌云并未做过多解释,眼神定格在孟小鱼身上,竟是深不见底:“以后我可否常来看你?” “啊?”孟小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明白上官凌云为何会有此一问。 不是说他不可以随意出皇陵吗? 而且这说话的语气,竟不像是在问一个生意伙伴,倒像是在问一个心仪的女子。 “噢——你知道,我白日不便出行,可晚上外出就方便多了。”上官凌云赶忙解释,“你的书写的甚是精彩,我倒忍不住想经常去书巫书屋瞧瞧。” “晚上书屋都关门了,殿下晚上来找书恐怕不方便,横竖草民写的书都给殿下送去一本如何?” 上官凌云轻轻一叹:“我发现近来皇陵周围常有人走动,似是被人盯着。我担心你派去找我的人也会被他们盯上,连累了你。不如你以后莫再派人来给我送书和盈利了,我暗中派人去找你如何?” 孟小鱼一惊,立马便想到了太子上官轩辕。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不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上官轩辕处心积虑地抓到了上官凌云的把柄,却没能把他赶出都城,也未削了他的封号,定然担心他东山再起,故而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属正常。 孟小鱼想明白了这层关系,便恭谨地答道:“草民听从殿下安排。” “至于书,我倒宁愿自己去挑。若天不下雨,我每逢初一和十五便去挑书如何?你安排个伙计接待我便可。”上官凌云又道。 “殿下若不觉得麻烦,当然可以。”孟小鱼嘴上这么答着,心里却暗自揣测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她对自己的男子装扮也越来越没信心,特别是这声音,怎么装都装不成一个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子。 “当然,若你有空,能亲自为我介绍一下店里的新书和售卖状况就更好了。”上官凌云看似无意地说道,“我对书坊之事也颇感兴趣,一直想去看看。” 孟小鱼暗自腹诽:难道上官凌云想亲自去视察工作? 她心中狐疑,嘴上却道:“那当然,殿下拨冗光临,草民定当亲自作陪。” “我估摸着这书巫书屋地生意也够你忙的,你不如雇个掌柜来帮你在外面应酬,倒可腾出你不少工夫来管书坊印书之事和写书。” 孟小鱼又开始心里打起鼓来。上官凌云这是猜出她是女子而不想她抛头露面,还是想塞个掌柜过来监察生意?不管哪种原因,她倒都不介意。他知道了她是女子又如何?塞个掌柜也无所谓,她又未曾中饱私囊。 是以,她从善如流地答道:“近来都城的大小书肆来书坊订书的越来越多了,草民确实觉得管起来颇费工夫,有些力不从心。草民也正打算雇个掌柜的来专管书肆生意,可苦于在都城并无人脉,一时倒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不知殿下可有合适人选推荐?” 上官凌云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有个叫鲁士翰的人,为人很是精明能干,倒是个打理铺面的好手,曾帮本王王妃管过一阵子她的陪嫁铺子。可惜去年王妃出了事,她的那些陪嫁也被没收充公了,鲁士翰便辞去了掌柜之职。我估摸着他仍赋闲在家,你派人去靖安胡同打听打听,兴许能请了来帮你。” “多谢殿下推荐,草民明日便着人去请。” “你请他之时切莫跟他提及你我之交谊,他倒是个守得住口的沉稳之人,但他若不答应,不让他知晓此事倒更省心些;他若答应了,以后你看情形再慢慢说与他听也不迟。有个信得过的人帮衬,我以后去书肆也方便点。” 孟小鱼这下确认了,上官凌云是想在她身边安插个眼线,可却把话说得很冠冕堂皇。由此可见,他表面上温文尔雅,其实却是个心思深沉之人。还好她自认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上官凌云的地方。再说,人家出了钱给她做生意,她总不能阻止人家派个人看管生意的。 于是,她当下便利落地点头答应了。 马车缓缓沿着都城的主要街道而行。 上官凌云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特意雇了辆马车,就是不想让人发现我来见你。待会儿我在林记杂货铺放你下来,你到店中随便买两样东西后,再重新雇辆马车回去。” 这是明显要让外人看起来,孟小鱼就是出了趟门买了点东西回去罢了。 孟小鱼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爽快地答道:“好。” 上官凌云又客气地说道:“不能亲自送你回去,实属无奈。还望何公子莫要见怪。” “殿下过虑了。草民明白殿下情非得已。” 马车缓缓停下。孟小鱼客气地跟上官凌云告辞而去。 马车继续向前,没走几步,一身常人装扮的吴公公伸手拦住了马车,仿佛他也只是出门买了点东西,赶着回皇陵。 上官凌云问道:“事情都交待下去了?” “是。我们派去的人一路上都跟着,除了她的护卫,确实还有另几个人坠在后头。许是在闹市,他们不敢靠得太近,我们的人也不好动手。” “看清了是什么人吗?” “服装和外貌上看不出端倪。” “会否是东宫那头的?” “奴才觉着也极有可能。” 上官凌云沉思半晌,缓缓说道:“他这是想从她这儿抓出我的把柄?” 吴公公微微低头,未敢作答。 上官凌云幽幽说道:“若真是苏妙之女倒更好了。” 吴公公低声回道:“殿下,鲁士翰乃王妃之人,怕是未必会听您的吩咐。” “为何要他听本王的?本王就是推荐个掌柜给她而已。一个小姑娘自己抛头露面打理书肆终归有诸多不便。更何况,她必定也会怀疑鲁士翰是本王之人,心中便会对他有所防范,而对于真正为我们办事之人,她反而会放松警惕。此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第52章 处理玉佩 孟小鱼一回到书肆,褐樟便跟了进来。 “路上可有人跟着?”孟小鱼问道。 “是,竟有两拨人,互相防范着,都未敢靠近主子。” “两拨人?”孟小鱼一边思索一边喃喃道,“一拨大约是璃王殿下的,毕竟今日他也坐在车上。暗中有人保护他倒也合情合理。那另一拨是谁?那日拦劫我们的蒙面人和晚上给我点迷香的可是同一拨人?” “从剑法和武功路数上看,应是同一拨人。” 因昨晚一夜未眠,孟小鱼的脑袋本就有些胀痛,如今更是觉得头疼脑热,烦躁异常。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派人去靖安胡同打听一下鲁士翰。璃王殿下推荐他来做书肆掌柜。” “殿下这是要安插个自己的人进来?”褐樟疑惑地问道。 “无妨。他才是这里的真正东家,叫个人来管书肆也合理。你尽管去办便是。” “是。” 孟小鱼虽然头脑胀痛,却并无睡意,干脆便去找顾学采,继续排印她的新书。谁知一本书排完,天也黑了,她嗓子也哑了,顾学采也体力不支现出萎靡之象来,她却依然毫无睡意。 她怏怏收了工,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躺在榻上又胡思乱想起来,想着想着她便冒出了个新主意。她最近被人盯上了,多半是因为管愈给她的玉佩惹的祸。既然她手上已经没有了真玉佩,何不故意将假玉佩亮出来,也好让人以为找错了主,不再对付她? 想到此处,她便兴冲冲地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外间跟褐樟商量她的主意:“褐樟,明日我自个儿出门,你将暗卫们都撤了。” “啊?!主子,您也知道,您最近出门并不太平。撤掉暗卫万万不可行。” 孟小鱼拿出假玉佩,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估摸着那些人盯上我,大约是因这个玉佩之故。” “公子给主子的玉佩?”褐樟轻拧眉头,脸上一片茫然。 “嗯。”孟小鱼也没打算说明玉佩已经被换过了,“明日我就故意让他们抓住我,然后我再将这玉佩交给他们。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便不会老缠着我不放了。” “主子,这法子万万使不得。”褐樟吓得连连摇头,“莫说我们吃不定那些人是否真是为这玉佩而来,即便是,也不知他们是否会事后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呃——要么这样,我不去偏僻之处,就在街上随便逛逛。闹市之中,他们必定不敢杀我。” “主子,这法子使不得。公子吩咐了,小的最主要的使命便是保护主子。主子若有个意外,小的难辞其咎。” “哎!褐樟,你想得太多了。哪有那么复杂?实话告诉你,这玉佩不是公子给我的那块,是我仿造的。我明日将假玉佩亮出来给他们看,他们发现玉佩是假的,就会明白找错了人,必不会再来纠缠我。” “假玉佩?”褐樟拿起玉佩,仔细查看了一番,“小的看不出来。” “反正我说是假的便是假的。”孟小鱼有点不耐烦了。 “那真玉佩主子藏起来了?那些人为何非要这玉佩不可?” “他们……”孟小鱼刚吐出两个字又顿住。她也不知道真玉佩的秘密,可她又不好告诉褐樟,真玉佩已经交还给长公主上官柔儿了。 她有点泄气,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主子既然不知,那他们未必就是为了玉佩而来。小的横竖不会让主子冒这个险。” 在保护孟小鱼的安全上,褐樟很固执,毕竟是领着管愈的要保护她的命令来的。 孟小鱼本就是个非常民主的主子,见褐樟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这一计划。 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说道:“都城之地、天子脚下,那些贼人定然不敢随意害我性命。而我并无仇家,也无万贯家财,这些人铁定就是为了玉佩……”她忽然灵光一闪,狡黠一笑,“褐樟,要试出他们是否是为了玉佩,我也有法子……” 她凑到褐樟耳边,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褐樟这次倒没有再反对,只是点头应“是”。 孟小鱼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睡了个安稳觉。次日醒来后匆匆用了早膳便让褐樟赶着马车送她去正午街汤不拒当铺。她知道,暗卫们肯定在后面保护她,说不定还有一些其他人暗中跟着。 她故意让褐樟将马车赶慢点儿,中途又几次下车买东西,唯恐闹出来的动静不够大。尽管如此,褐樟还是把她安全地送到了汤不拒当铺。 她将假玉佩交给当铺伙计:“小哥,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当了这个换点银子,三个月后再来赎。小哥看看这个值多少银两?” 伙计不太识货,翻来覆去看了玉佩好久,最后还是叫来了掌柜。 掌柜拿着玉佩,对着阳光前后左右地研究了一番,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孟小鱼问道。 “五两。”掌柜淡然回道。 “掌柜的,您到底识不识货?您看看,这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我的家传宝贝。这个在首饰铺子至少得卖三十两银子,成色还不如这个好。” “就五两。你若三个月后来赎,就拿六两银子来。”掌柜回道,“你若要三十两,三个月后得拿三十六两来赎。更何况,你这玉佩压根儿不值这价。” 孟小鱼忍不住嘟囔道:“三个月百分之二十的利息?高利贷啊?真行!” “什么高利贷?”掌柜听不明白。 “呃——就是高利润的意思。”孟小鱼笑嘻嘻地回道,“六两,六两银子如何?三个月后我拿七两银子来赎。” “是拿七两二钱来赎。” “成交。”孟小鱼狡黠一笑。 掌柜的一愣,明白自己上了套。怎么就同意了给六两银子了呢?但他也没再多言,即刻交待伙计付孟小鱼银子。 回到书肆后,孟小鱼问褐樟:“这次有几拨人跟着。” “仍旧是两拨。” “两拨?”孟小鱼有些闹不明白,“难不成璃王殿下的人不是跟着他的,而是跟着我的?” 第53章 弓箭伏击 孟小鱼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玉佩,这些跟着的人大约也都知道了玉佩的去向,很快就会消失。于是,她便有条不紊地打点起书坊的事务来。 都说同行是冤家,她认为,她的同行们对她大约是爱恨交加的。 一本一万字的书,请个抄书先生来抄,至少需要三天,抄错了还得重抄,浪费纸张,往往一万字的书,要用去一百来张纸。抄书费加上笔墨费,一本书的成本往往要一两以上的银子。手抄的书,卖一两半银子一本算是便宜的,而且销量也很不稳定,折腾一番后赚的钱并不多。 但若那些书肆来跟她买活字印刷排印出来的书,零售价大概也是一两半银子,十本起订,每本她以零售价的七折出售,两天内便可取货,订的多了,都城之内她还负责送货到门。他们再以她订的零售价出售,转手就赚了三成,还都是最畅销的书,赚的钱反而比以前多了。 于是,她的工坊便日渐忙活起来。 因为实在无法雕刻和储存太多活字印章,那些活字章总是在排印完一本书后又被拆下来用到另一本书的排印上。顾学采一个人根本无法排印那么多书,故而又只好挪几个人过来帮忙排版,孟小鱼便让顾学采顺便带几个徒弟。 看着工坊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孟小鱼不禁便想到了以后。要想赚更多的钱,就得招更多的人;要养活更多的人,就得赚更多的钱。如此循环往复,这么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远远不够规模。 如此一想,她便觉得活字印刷的效率还是太慢,又开始酝酿起油墨印刷术来。 这日,她去拜访了黎记造纸坊的黎二爷,请他帮忙制作她需要的蜡纸样品。黎二爷倒也爽快,问明了具体要求后,答应半月后定会将蜡纸样品送到她的书坊。 从黎记造纸坊回去的路上,孟小鱼又问褐樟可有人跟踪他们。 褐樟摇头说:“起先有一拨人跟着,出了都城就全不见了。” 于是孟小鱼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大大松了口气。尽管她不知道管愈给她的雕龙玉佩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价值几何,可她毕竟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褐樟哪里知道,璃王上官凌云的那拨人刚跟出都城,便碰到了另一拨人,两拨人在他们后面大打出手,最后都把他们跟丢了。否则,他们后面跟着的尾巴可大着呢。 褐樟很快就打听到了有关鲁士翰的情况:“主子,这个鲁士翰与璃王殿下关系如何,小的并不知晓。但他却是璃王妃娘舅家人。” 孟小鱼若有所思:“他帮璃王妃打理过陪嫁铺子,是她娘舅家之人倒也不难理解。对了,璃王妃的父亲是鲁廷尉,而这个鲁士翰也姓鲁,他们是何关系?” “听闻鲁士翰是个孤儿,是被鲁廷尉抚养长大的。” “如此说来,这鲁廷尉倒是个善心人。” “主子,”褐樟不太赞同孟小鱼的话,“小的听闻鲁廷尉祖上靠从商发了财,可他本人却一直醉心于官场,能爬到廷尉之职,怕是用了不少家财疏通关系。” “他用钱买通官道,那也不能说他非善心人。”孟小鱼不禁感概起来,“可惜啊!他如今到老了,还是被削去了官职,落了个充军的下场。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安全,再差也不过是亏点本钱,总不至于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褐樟闻言也颇有感慨。尚赫国的男子大多喜欢仕途,看不起商人。故而他骨子里也觉得官家要比商人高大上不少。可听孟小鱼如此一说,他又觉得其实做商人也挺好的。 他说道:“鲁廷尉未入官场前,鲁士翰帮他打理过几个铺面,铺面生意一直中规中矩,每年都略有盈利。璃王妃出嫁后,他便被安排帮璃王妃打理铺面。如今鲁廷尉被削官,发配边关,璃王妃也被押入了大牢。鲁廷尉和璃王妃名下的一应财产全部被官府没收,鲁士翰便丢了差事。” “他只是丢了差事,已经算是万幸了。”孟小鱼说道,“他在打理铺面这方面倒是颇有经验。只是我并不喜中规中矩的做事之人。璃王殿下如今还想着帮他谋个差事,或者说,把他当眼线安插在我们身边。可见殿下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他跟璃王妃的感情必是极好的。” 褐樟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却又顿住。 孟小鱼见状,不禁咯咯笑了起来:“怎么,你不认同?” 褐樟脸微微涨红,讷讷说道:“小的觉得璃王殿下看主子的眼神不太对劲儿,定是已然知晓了主子是个女子。” 孟小鱼顿时来了兴致,笑着问道:“前两日我见他时,他可是躲在马车中未曾出来。你如何看到他瞧我那眼神的?” “小的——咳咳!小的何需等到前两日,他那晚来书肆看书时我就瞧着不太对劲。” “你倒是说说看,如何不对劲的?” “呃——小的也说不清楚,就觉着他看您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男人对男人那般会做的。” 孟小鱼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问道:“那男人对男人时会如何做?” 褐樟脸涨得更红了,嗫嚅了半天,说道:‘小的说不清楚。” 孟小鱼又是一阵咯咯直笑,说道:“他知道便知道,横竖我也不甚介意。 褐樟已经习惯了孟小鱼这种不太讲究男女之别、主仆之分的为人处世态度,闻言却还是有些担心:“主子,璃王殿下不但是皇子,还以儒雅斯文着称。他若已猜到您是女子之身却仍不悔跟您合伙经营书肆,必还有其它居心。再者,这事若闹开了,他自己怕是也会遭人非议。” 孟小鱼也怀疑上官凌云已经知道她的女子之身,可她觉得自己除了那块已经交给了长公主上官柔儿的玉佩外,再也没什么可招惹皇族的了。 上官凌云如此做,无非就是想借她的手多赚点钱,最多不过是还对她有些非分之想。但他是皇子,大约并不屑于纳一个商女为妾,更不可能像周之高那般强抢她。 孟小鱼如此一想,便释然了,说道:“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守着一个皇陵罢了。你没听说吗?这两日都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璃王府遭窃了,府中一应贵重物什都被偷了,璃王殿下的儿子也被吓傻了。你说他这么一个皇子,此刻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挣钱,越多越好,懂吗?” 褐樟听罢,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便不再言语了。 孟小鱼又道:“他即便知道了我是女子,也必定会帮我掩盖过去。他又不傻,让人知道我是女子对他有何好处?你别瞎想了,去帮我把鲁士翰请过来。” 鲁士翰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看着颇具管事能力,为人也老成持重。 因孟小鱼写的书并非当今主流,所售经史子集甚少,奇文异志居多,她担心鲁士翰过于循规蹈矩影响销量,便跟他说明了一下她的大概经营理念,又借鉴了她梦境里的底薪加提成的方式跟他结月钱。 如此一来,书肆的盈利与鲁士翰的月钱直接挂钩,孟小鱼便可安心将书肆交给他管。 鲁士翰也颇为高兴,毕恭毕敬地表示一定会帮孟小鱼管好书肆。 于是,事情便这般愉快地决定了。鲁士翰成了“书巫书屋”的掌柜,也就是职业经理人;孟小鱼是主家,相当于董事长;而璃王上官凌云才是真正的东家,属于风险投资人。 这日,孟小鱼又去城郊拜访了传闻中手艺颇高的秦铁匠,托他做出她想要的铁板、铁笔和铁夹来。这些都是油墨印刷的必要工具。 由于枝椓上次受伤未愈,这次出行便是褐樟驾的马车。褐樟的车技显然比枝椓高出不少,马车行驶得相当平稳,速度也很均匀。孟小鱼便坐在车内昏昏欲睡。 突然,随着“咻”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朝着褐樟直直飞去。 褐樟一勒马一飞身,险险躲过飞射而来的箭,身子还没落回车座上,剑已被他抽出来握在了手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须臾之间,箭羽就像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一般,嗖嗖嗖地从周围的树上落下来,直直地射向褐樟和跟在马车后面的暗卫们,看上去没有要留活口的样子。 那些暗卫此时已经成了明晃晃的护卫,见状纷纷飞身下马,抽出武器挡箭。于是,本不算宽敞的林间小道上顿时刀光剑影,叮叮当当的刀剑声混杂着马嘶声不绝于耳。 孟小鱼在车内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查看。一支箭毫不留情地朝着她的面门射来,挨着她的鼻尖飞过去。如若她的头稍稍往前多探出毫厘,她的鼻子怕就要不保了。 褐樟正挥舞着剑护在车旁,眼角的余光扫见这惊险的一幕,吓得赶紧喊道:“主子,有埋伏。别出来!” 就在他这一分神之际,一支箭对着他的脑门就射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身躲开,忽然又意识到如若他躲,那箭便会直直射向孟小鱼。于是,他硬生生地侧身让箭插进了肩膀。箭头瞬间就没入了肉中。 第54章 肃杀之气 孟小鱼见褐樟受伤,猛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边试图拉着褐樟上车一边喊:“你受伤了,进来再说。” 褐樟哪里肯听她的?他一把将她推回车内:“小的没事。主子小心!” 孟小鱼无奈地躲回车内,心中焦急,又拉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她的眼神好,随便一扫便看清了四周的树上密密麻麻的,围了至少二三十个弓箭手。这帮人显然是老早就埋伏在此处的,故而没有引起褐樟和护卫们的警觉。而此时,褐樟和护卫们围着马车,奋力将飞射而来的箭羽击落,看着也坚持不了多久。 她猜的没错,这些人老早就躲在了树上。 她刚出都城,上官凌云派去的人便又跟另一拨人打了起来。跟上次一样,两拨人一对打,便都把她跟丢了。但另一拨人极其狡诈,他们认准了孟小鱼离开的方向,知道她还会原路返回,特意在此处设了埋伏,又担心靠路太近被褐樟和护卫们发现,故而安排了弓箭手躲在树上。 孟小鱼毕竟未曾经历过肃杀之气如此重的场面,吓得汗毛倒竖,冷汗涔涔。她也没想明白她究竟惹了谁,竟动用了这么多人来置她于死地。 褐樟握剑的手挥舞得越来越慢,力气越来越弱,受伤的肩膀逐渐麻木,全身也快失去了知觉。他看了看周围奋力拼搏的护卫们,凭着最后的一丝清明喊道:“小心莫被箭射到!箭上有毒!” 车内的孟小鱼闻言,猛地将车帘全部掀开,却见褐樟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青紫。 “褐樟!”她哭叫着跳出马车,扶起褐樟。 “主子快回车内。”另一个叫阿檀木的护卫见状,赶紧跳到孟小鱼身旁,一边帮她挡箭一边急切地喊。 孟小鱼哪里还顾不上自身的安全?她想反正今天都要死,不过早晚一刻钟的差别而已,还不如奋力拼了。 她抽出腰间的软剑,朝着其中一棵树奔去,挥剑对着树又抽又砍。 奇怪的是,树上的人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竟没有人再朝着她射箭。 护卫们都背对着孟小鱼围成了大半个圈,将她紧紧护在中间。 孟小鱼心思斗转,朝着隐在树上的人影喊道:“何方壮士,可否下来说话?” 她喊完等了一会儿,竟没有人回她,弓箭也没再射击。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何某自问从未与人结仇怨。各位此举竟似非夺魂索命不可,实在让何某不解,还请各位现身,让何某死个明白。各位若只是求财,何某身上所带之物但凡有各位看上的,尽管拿去便是。” 她把话说完,周围竟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从远处的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停在了她勉强能看得见的地方。 那人虽离得远,但孟小鱼的目力好,她很快就看清了他的面目。那人面白无须,虽然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可戴的帽子跟那日她在皇陵见到的吴公公一模一样。 太监?她立马想到了上官凌云。上官凌云为何要置她于死地?但她很快又打翻了自己的想法。上官凌云若要杀她,何必把动静闹得如此大?如今皇上并不待见他,他也不敢如此嚣张。那剩下的便只有太子上官轩辕了。 “谁说要夺你的魂索你的命了?你既然如此识相,那就跟我走一趟。”太监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壮汉从树上跳下,朝着孟小鱼走过来。 孟小鱼身边的护卫们自然不愿意,欺身上前将两人堵住。 孟小鱼轻轻推开护卫们:“无妨,我跟他们走一趟便是。你们赶紧将褐樟带到医馆去。” 护卫们极不情愿地让开,那两个大汉便迅速走过去,准备驾着她走。 “不劳两位费心了,我自己走便是。你们如此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两个大汉犹豫了一下,看向那领头的太监。 太监微微点头,示意他们跟在孟小鱼身旁便可。 孟小鱼冷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也太无视王法了!” “王法?”太监阴阳怪气地说道,“到底谁无视王法还难说。” 听到太监如此一说,孟小鱼心中更加笃定了他的身份,忍不住继续挑衅道:“箭上淬毒,如此对付尚赫国的普通百姓,如若有机会见到皇上,我倒要问问这算是哪条王法允许的。” “不过是些快速制敌的小手段而已,又不取人性命。皇上日理万机,怎会问责这点小事?”太监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了身边的大汉。 那大汉又将小瓷瓶交给了阿檀木。 孟小鱼心中一松,知道那便是解药,赶紧示意阿檀木将药喂给褐樟吃,自己跟着太监便走。 护卫们哪里敢让孟小鱼自己走。他们留下一人扶着褐樟进了马车,其他四人齐刷刷跟在她后面。 走在孟小鱼身边的大汉见状,往后一退便挡住了护卫们的去路,凶神恶煞般地瞪视着护卫们。几个护卫齐刷刷举剑就要开打。 孟小鱼知道自己这几个人断然斗不过几十个弓箭手,赶紧说道:“你们不用跟着我了,回去。” “主子!”阿檀木心有不甘地喊道。 “无妨,我去去便回。阿檀木,照顾好褐樟。”孟小鱼不紧不慢地走向不远处的太监,“去哪儿?” “跟我走便是。”太监说完,朝着周围一个手势,树上的弓箭手们便都陆陆续续从树上跳了下来,密密麻麻,原来竟有三四十个。 孟小鱼无奈,只得跟着太监走。 不远处的阿檀木见状,带着几人偷偷跟在后面。 太监停住脚步,说道:“何公子,你的人若要再跟着,可别怪我的人不客气了。” “阿檀木,”孟小鱼回头叫道,“带着人回去,莫要跟着。” 阿檀木闻言,虽恨得咬牙切齿,却立在当场没敢再动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孟小鱼带走 没走几步,太监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递给孟小鱼,说道:“吃了。” 孟小鱼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并不接药丸。 “放心,我还不想要你的命,不过让你睡半个时辰罢了。” 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孟小鱼只好服了软,拿起药丸一口吞下,很快便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第55章 太子亲审 昏睡中的孟小鱼又进入了梦境。梦境中,她刚看完一本书,正在偷闲玩网游,却被爸爸拖去练习游泳。 她正在水里奋力摆动双腿,忽然听到的一个冰冷的中年男声:“就为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居然大张旗鼓地调动弓箭手!你是担心父皇不知道呢?还是上官凌云不知道?” 冰冷如铁的声音似乎在空中飘荡,将孟小鱼从梦中拉回了现实。她环顾四周,却只觉得周围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到。 “殿下,这何宇虽然是个小儿,可身边高手颇多。”孟小鱼听出来了,这是那个太监的声音。“他不但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而且璃王似乎也派人跟着,每每我们想要抓她时,璃王的人便来阻拦。今儿个奴才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将璃王的人引开了,可何宇的那些护卫却总也不上当,奴才只能来硬的。” 这个被称为“殿下”的男子正是尚赫国当朝太子上官轩辕。他年近不惑之年,穿着裁剪得体的锦缎华服,每个细节都彰显着高贵身份,虽然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却眼射寒光,神情冷漠阴鸷。 “你少费口舌争辩,把动静闹得如此大,万一弄错了,上官凌云一状告到父皇那里去,你担得起吗?” 孟小鱼此时终于完全清醒了。她想睁眼看看,却只觉得眼皮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头也昏昏沉沉无法动弹。 “殿下,奴才并未伤及人命,他那受伤的护卫已经得了奴才给的解药和金创药,不会有大碍。奴才想璃王该不至于将这点小事捅到皇上那里去。” “没用的东西,你既然动手了,就该清理干净。难不成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你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弓箭手去捉拿一个小儿?” 上官轩辕的声音冷飕飕的,像一把冰箭掠过孟小鱼的耳畔。可孟小鱼却依旧无法睁眼,头脑胀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命人去清理。” “晚了!这会子上官凌云定然早得到了消息。蠢才!无事都能整出些幺蛾子来!这回让他抓着了把柄,指不定又要如何编排成个大事。” 周围有那么一会儿的沉默,但孟小鱼更觉脑袋胀痛,眼皮沉重。 过了一会儿,上官轩辕又冷冷地说道:“搜过身了没?” “尚未,奴才这就搜。” 太监很快就走到趴在地上的孟小鱼身边,蹲下身开始摸索起来,陆续从她的身上搜出了荷包,一把折扇和上官凌云给她的腰牌。 “哎呀喂——”随着太监一声尖厉的惊叫,他的手便从孟小鱼的身上缩了回去。“殿下,这——是个雌儿。” “哦?!”上官轩辕微挑双眉,表情依旧淡漠,缓步走到孟小鱼身边,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站定,弯腰俯身打量着地上躺着的人。 此人身材瘦弱纤细,虽然身着男装,但胸部明显比其它地方大不少,稍作留意便能看出她的玲珑身段。她的脸由于药丸的作用而略显苍白,但五官长得很精致,特别是那卷翘的睫毛,让人忍不住遐想那下面盖着的会是一双怎样动人的眸子。 上官轩辕忍不住冷笑出声。就如此拙劣的装扮,吴公公和其他人居然都没看出她是个女的?他都养了一群怎样的废物? 孟小鱼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皮,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便对上了上官轩辕那双阴鸷冷厉的眼。 “醒了?”上官轩辕失去了审视她的兴趣,站直了身体,转身走开了几步。 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太监低眉垂目小跑到孟小鱼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可孟小鱼仍觉浑身无力,完全站不稳,只好靠着扶着她的小太监站着。 她已猜到眼前的人是太子上官轩辕。但对方并未报上姓名,她便不好随便答话。 上官轩辕蹙眉看向搜身的太监。太监立刻醒目地将刚刚从孟小鱼身上搜出的荷包打开查看,又对着上官轩辕摇了摇头。 “搜完了?”上官轩辕冷飕飕地问道。 “尚未。”太监语气忐忑地回答。 想到这个死太监居然摸了她,孟小鱼就觉得有一万头神兽在心中奔腾,头头都恨不得跑出来将太监掐死。 上官轩辕阴鸷的脸又冷了几分,眼神犀利地盯着太监。 太监吓得赶紧朝着孟小鱼这边走来,伸手又准备往她的怀中摸。 “什么都没了!”孟小鱼用尽全力,终于叫了出来。 “是吗?”上官轩辕勾起一抹冷笑。 那太监并未停止动作,又仔仔细细将孟小鱼搜了一遍,然后沮丧地朝着上官轩辕摇摇头。 孟小鱼的眼神扔刀子似的投向太监和上官轩辕,恨声说道:“你们想要找什么?” 尽管她想让自己说得大声点,但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 “找什么?有人见你拿过一个雕龙玉佩,本宫——子——想借来瞧瞧。”上官轩辕本想说“本宫”,却又担心身份暴露,终究还是改口自称“本公子”。 “雕龙玉佩?”孟小鱼努力战胜全身的倦意,装出一副沉思状,“我倒是有过一个,不过我早几日当了。” 上官轩辕面无表情地朝着太监伸出了一只手。太监忙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来,放到了上官轩辕的手上。 “你指的是这个?”他拿着玉佩的手伸向孟小鱼。 “看着像。”孟小鱼早已将玉佩看得清楚,那正是上官柔儿给她的假玉佩。 上官轩辕将玉佩拿在手里把玩着,冷哼道:“敢女扮男装经营书坊和书肆,胆量倒是不小。可小丫头,光有胆量是不行的,你还得多长几个脑袋出来才行。” 孟小鱼立刻猜到上官轩辕已知她当的是假玉佩,可她也明白,即便她说出真相来,她的脑袋怕是也保不住。 她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身体也逐渐有了些力气,便不置可否地说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有家书肆,应当也知我书肆对面的金银阁里有很多玉佩在售。阁下若对玉感兴趣,去那里瞧瞧可比搜查我收获要多。” 上官轩辕手里把玩着玉佩,阴冷地盯着她:“你这玉佩哪里来的?” “买的,前几日在金银阁买的。” “刚买来就把它当了?” “不喜欢罢了。” “你跟当铺掌柜可并非如此说的。你说这是你的家传宝贝。” “阁下当东西的时候会傻乎乎地告诉人家,这东西刚买的,不值几个钱,你随便给点就好?” “果然是个胆大的。小姑娘,本宫——子——警告你,说话还是得注意点分寸,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上官轩辕阴恻恻地说道。 孟小鱼早知眼前的是当朝太子,也笃定了他不敢自亮身份,便故意装傻:“阁下必定是个有钱之人,故而不懂我这种穷人锱铢必较的可怜。” “据我所知,你也就光顾过金银阁一回,当时并未买任何物品。” “我作为书肆之东家,多多少少还是雇了几个伙计的,想买个物件儿又何必我亲自跑一趟?” “小姑娘,为人还是诚实点才好。要查出这玉佩是否为金银阁所售之物可容易得很。” “悉听尊便!” 第56章 惨遭鞭打 上官轩辕低头凝视着玉佩半晌,缓缓问道:“你那天去金银阁时,身上带着一个跟这个玉佩极其相似的雕龙玉佩,那么,那块玉佩现在何处?” 孟小鱼突然发现,她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不幸掉了下去。她把假玉佩当了,以为上官轩辕会误以为她没有真玉佩,可上官轩辕却坚信她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耍嘴皮子:“我不知阁下所言之玉佩,我向来身无长物,你不也搜过了?” 她话刚说完,上官轩辕便阴阳怪气地大笑起来,周围的太监们也忍俊不禁,一起哄然大笑。 孟小鱼被他们笑得一愣,开始并未感觉到她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立刻就涨红着脸,盯着笑得正欢的太监道:“有什么好笑的,难不成你有?” 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其他太监们也立刻收住了笑声,一个个都是生无可恋的模样,唯有上官轩辕笑得越发恣意:“有意思!有意思!你们这些身无长物之辈。哈哈哈!” 他忽然将笑声一收,无比悲催地意识到,这个何宇不简单,看出了这周围的人都是太监,忽然就变了脸:“小姑娘,眼力劲儿不错!” 他倒也不介意被孟小鱼识破了身份,横竖她到了这地方便别想活着离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玉佩瞬间成了一块玩物,被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 他幽幽说道:“先皇出生之时,南川国送来贺礼,其中便有一个雕龙玉佩。因先皇之母慕容皇后乃南川国公主,加之那雕龙玉佩玉质上层,做工精妙,故慕容皇后一直将玉佩挂于先皇腰间。先皇也甚是喜爱那玉佩,即便慕容皇后薨逝了,他即位后仍一直佩戴着那块雕龙玉佩,直至御驾亲征被北翌国俘获。先皇回来时,这玉佩却不知所踪了。” 关于上官烈彦的生平,孟小鱼早已烂熟于心。她还曾跟管愈激烈讨论过某些疑点,也早已怀疑上官烈彦、陈皇后和摄政王上官逸盛都是被当今皇上上官烈锋害死的。 可讨论归讨论,怀疑归怀疑,她却从未真正在乎过这些事。毕竟皇子夺位之事历史上很多,她也从未觉得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联。 到如今,上官烈锋都已在位十四年了,可这上官轩辕却抓她来问去世了十四年的上官烈彦的玉佩,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那天长公主上官柔儿的言语又暗示着这玉佩似乎还带着什么其它的秘密。 孟小鱼越想越糊涂,忽然便觉得头愈来愈胀痛了。 上官轩辕见孟小鱼不言语,继续说道:“而今知道先皇玉佩之人不多了。知道的人也大多以为,先皇玉佩的特点在于其背面的龙爪浮雕,但本……公子幼时倒有幸见过那玉佩几回,倒是比别人更清楚些。” 孟小鱼原本以为玉佩背面不规则的浮雕断纹不过是一种装饰纹路而已,可听上官轩辕如此说,觉得那可能真是龙爪。 上官柔儿给她的假玉佩是去掉了背面的雕饰的,那就是没有龙爪,刚好应了皇上的要求,普通百姓不能佩戴带龙爪的雕龙玉佩。 难道这才是上官柔儿紧张的原因?她担心皇上知道了她有带龙爪的玉佩,又将那个玉佩给了管愈,会判他们谋逆之罪? 上官轩辕凑近孟小鱼,又将玉佩递到她眼前:“你可知道先皇的玉佩还有何不同之处?” 孟小鱼摇了摇头,一片茫然。 上官轩辕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摇头,收回玉佩缓慢踱着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龙只有两根须,但先皇的玉佩上所雕之龙却不同,它有四根须,两长两短。” 上官轩辕说着将玉佩交回给了身旁的太监,立马便有个小太监捧了水盆过来给他净手。他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又用干净毛巾擦拭了一回,这才又抬起头来看着孟小鱼。 趁此机会,孟小鱼也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 这里无疑是个富贵人家的厅堂,布置得富丽堂皇,清扫得一尘不染。 上官轩辕继续说道:“你那天在金银阁出示的玉佩,恰好有四根龙须。而这块玉佩,只有两根。” 听上官轩辕这么一说,孟小鱼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后悔不迭。千算万算,她没算到金银阁那个小二无需看玉佩背面也可以从龙须的数量认出上官烈彦的玉佩来。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将假玉佩当了,让他这么容易就找出破绽来。 而且,她突然明白了过来。皇上允许普通百姓可以佩戴雕龙玉佩,大约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找出上官烈彦的玉佩来。 这玉佩背后不会还牵扯着当朝皇上上官烈锋夺位的秘密? 孟小鱼越想越害怕,悔不当初。自己为何不一到都城就将玉佩交给长公主上官柔儿呢?如今却惹了一身骚。 见她依旧不答,神情却难得地紧张了几分,上官轩辕终于觉得事情朝着自己满意的方向发展了:“本……我本来也没打算为难你,你只要告诉我那雕龙玉佩是哪里来的,而今又在何处,我自会放你回去。” 孟小鱼挣扎着把身子从小太监的手上移开,朝着上官轩辕一福,恭敬地回道:“小女子不知阁下所言之玉佩,实在无可奉告。” “呵呵……呵呵呵!”上官轩辕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还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玉佩牵扯到管愈和上官柔儿,孟小鱼自然不能说实话。只好沉默不语。 上官轩辕俯下身,捏着孟小鱼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看了许久,长叹一声:“多好的一张俏脸蛋,细皮嫩肉的,可真舍不得下重手。”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来,背对着孟小鱼,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杜公公,别伤着脸了,如此精致的脸,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就在他说话之际,那个小太监又端了水盆过来,上官轩辕又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再用干净毛巾擦拭了一回,好像孟小鱼的脸上沾了毒似的。 孟小鱼这才知道,那个带着弓箭手劫持她的太监叫杜公公。 杜公公朝着站在孟小鱼身旁那个一脸稚气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手里便忽然多了一条鞭子。他手一扬,挥着鞭子就朝着孟小鱼抽过去。 孟小鱼身体还没恢复力气,头又胀痛得厉害,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后背宛若闪电划破皮肉,刺痛令得孟小鱼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地上。 上官轩辕仍然背对着孟小鱼,听到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杜公公,你调教出来的人可跟你一样窝囊啊!” 杜公公吓得怒视着执鞭的小太监,尖声呵斥道:“难不成宫中的食物竟喂不饱你?使不上劲?” 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两手握着鞭子高高扬起,咬着牙、闭着眼、狠着劲朝着孟小鱼挥去。 “啪啪”两声鞭响,像闪电刺穿逆骨,烈焰灼烧怨魂,尽管孟小鱼在剧痛中极力咬紧了牙关,仍是没忍住惨叫出声。她背上的衣服完全破裂,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肉来,伤口处血流不止,立刻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第57章 被人救走 “行了,下手太狠了。”上官轩辕轻描淡写地说着转过身来,往孟小鱼身上一瞥,立刻便用袖子掩住脸,啧啧两声,“都出血了,一个小姑娘家,下手太重了。快帮帮她!” 小太监在杜公公的示意下,脱下了外衫,盖在孟小鱼的背上。 而孟小鱼此时已经无力动弹,软软地瘫在地上,那原本明澈的双眼此刻盈满愤恨。 上官轩辕放下覆在脸上的袖子,扫了她一眼,终于松了口气,语气变得轻松起来:“这就对了,小姑娘就该干干净净的,不能随便挨打。何姑娘,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孟小鱼有气无力地说道:“先皇崩逝之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他的玉佩之事,我确实一无所知。阁下如此屈打我,有失为人之道。” “为人之道?哈哈哈!小姑娘,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不止懂得为人之道,也懂得为君之道。你只说先前那块雕龙玉佩从何处来,放在何处即可,我又未让你告知其它。” 孟小鱼:“……” 她只觉得背上阵阵刺痛,头也越来越胀痛,身上的力气似乎在慢慢消散,便是连眼皮都快无力抬起了。 上官轩辕的目光牢牢锁住她,盯了她半晌,忽然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致:“杜公公,拖出去好生招待着,直到她说出来为止。可千万别伤着了性命。她若有啥意外,提你的头来见!” “奴才知道了。”杜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叫了两个太监过来将孟小鱼拖出去。 上官轩辕随意瞥了眼孟小鱼原本趴着的地方,忽然便惊慌失措地喊叫出声:“哎呀呀!血,地上全是血啊!造孽,下手太狠了,都流了如此多血,不堪入目啊!快,快清理干净。哎哟哟,我还是离开这污秽之地,回宫呆着!” 立刻有醒目的小太监走过来,撑开一把油纸伞,放在那血迹斑斑的地面上,将所有的污浊和残忍都盖在伞下。 上官轩辕触目所及,又是一个富丽堂皇、整齐干净的厅堂。他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呼了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大踏步而去。 正拖着孟小鱼往外走的小太监悲悯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问道:“杜公公,将人拖往何处?” “当然是北边的地牢里。噢,不,要好生招待着,却不可伤及性命。拖水牢里去,每日早晚一审,直到说出实话来。”杜公公一声长叹,嘟囔起来,“先皇人都没了,却连他的一块玉佩都不放过。何姑娘,咱家劝你一句,犯不着为了个物件儿糟蹋了身子,当今皇上已经在位十四年了,太子殿下也做了十年的太子。无论谁做皇上,这江山仍然姓‘上官’,犯不着太较真。” 孟小鱼闻言更加断定,这玉佩定是藏着当今皇上和江山的秘密。那她更不能说了,说了定然会把上官柔儿和管愈都扯进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宇宁王府。 她最担心的还是管愈。宇宁王府和上官柔儿都跟当今皇上是亲戚,又有南川国做靠山,太子大约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可管愈只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太子若想要置他于死地,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然而,此时的她意识已经有些迷离了,她没法想清楚所有的事情,只好无力地问道:“你给我吃的那药丸究竟是何物?” “啥?”杜公公没听得真切,扯着嗓子问道,但孟小鱼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杜公公看着面色惨白、几近昏迷的孟小鱼,摇着头一声长叹,转身离开了。 两个小太监拖着孟小鱼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道,七弯八拐地来到了一个荒凉的院子,朝着北边的水牢而去。 忽然,“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两个拖着孟小鱼的太监应声倒地,孟小鱼也被甩在了地上。 “有刺客!”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尖锐的叫喊声,紧接着就是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不少人从四面八方朝着孟小鱼这边涌来。 孟小鱼趴在地上,早已意识模糊,根本没法弄清周围的变故。 一个身影迅如鬼魅般地飞落到她身旁,伸手将她一把捞起,又像一道闪电似的飞身一纵,跃到墙头。 “阿志哥哥!”孟小鱼靠着残存的一丝清明,嗫嚅着管愈的名字。 墙上的身影像竹竿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能被吹倒,却稳稳夹着昏睡的少女,只稍作停留,飞身一跃,跳出了墙外。 他身后的院子里人影攒动,不少人跟着跃出院墙,更多的人打开院门追了出去。 这个院子所在之处相当隐蔽,周围三四里内都无人烟。 竹竿似的身影紧紧夹着孟小鱼,像只豹子似的在荒草树丛间穿梭而去。他的身后,一排排弓箭手乱箭齐发。他在箭雨中左纵右跃,步伐像是毫无章法,身形却像是弹跳的电波瞬间飞出几十丈开外。 几个轻功快的追兵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其中两个却被自己人射来的乱箭击中,惨叫着倒下。 那瘦竹竿却神奇般地避开了所有的箭矢,刹那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瘦竹竿出现在摩罗寺门口。他竖耳静听了一会儿,敲了敲门,然后将孟小鱼扔下,转身往来路方向飞奔而去。 第58章 法师相救 梦。尽管又是梦,这次孟小鱼的梦却与往日的不同。 梦中的她骑马狂奔,好不容易回到了宇宁,却看到太子上官轩辕带着一帮人马,将管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她赶到之时,正看到管愈被一箭射中,倒地而亡。她哭喊着“阿志哥哥”朝他奔去,而她的背部却被三剑同时砍伤,疼得她滚落在地。剧烈的疼痛弄得她全身是汗,几欲昏厥。 她就这样带着惊恐、悲愤和疼痛从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小和尚坐在榻前。 小和尚见她醒来,双手合十不停地念“阿弥陀佛”。 孟小鱼微微一动,便感觉到后背剧烈的疼痛。 “施主切莫动弹,伤口刚刚清理好,不可撕扯。”小和尚和声细语地说道。 孟小鱼只好稍稍转了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当下明白这里她从未来过:“小师傅,是你救了我?”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小和尚摇着头,“施主倒在本寺门口,被小僧发现,是小僧的师尊医治了施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孟小鱼竟觉得这小和尚有些微微脸红。 “那此处是何处?” “摩罗寺。” 摩罗寺?她记得管愈说过,那个无净法师每年就有一半时间住在摩罗寺。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谁有意为之? “小师傅的师尊可是无净法师?” “非也非也,无净法师是小僧的师祖,正云游在外。” 这倒让孟小鱼费解了。到底是谁将她从上官轩辕那里救了出来,又把她扔在了摩罗寺门口? 她又问道:“请问小师傅法号?” “小僧法号悬勒。” 这次孟小鱼可以肯定,悬勒小和尚真的脸红了。 她心中一阵狐疑,突然醒悟,悬勒的师父救了她,大概已经知道她是个女子?和尚庙里躺着一个女子,悬勒这种未谙人世的小和尚自然就无所适从。 孟小鱼正沉思着,小和尚却说道:“施主且安心休养,小僧去告知师尊施主已经醒了。” “多谢小师傅!” 悬勒的师尊法号“了悟”,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却一副清心寡欲、得道高僧的模样。 他在离孟小鱼的床三尺之外站定,不紧不慢地问道:“施主醒了,善哉善!施主可有何不舒服之处?” “背部极痛。” “施主背部乃皮肉之伤,并未伤及筋骨,休养几日便可大好。可施主之前服了软筋丸,却需多服几天药方能恢复。 “软筋丸?”孟小鱼立马想到了杜公公给她的药丸。 “软筋丸能散人气力,使人无法站立行走,若三日内未服解药,可致人终身卧床不起,最终力竭而亡。所幸贫僧师尊无净法师于东昌国游历时,东昌医巫紫罗沙曾相赠一些解药,师尊去年留了几颗给贫僧,倒正好能解施主之毒。” “多谢师父救命之恩。”孟小鱼感激涕零地说道。 “施主客气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了悟师父帮忙。” “施主请说。” “师父可否请人带封信给都城内书巫书屋的伙计?”孟小鱼担心褐樟的伤势,又怕他四处寻找她的下落。而且,一个姑娘家,总不好一直待在和尚庙里,还是让褐樟来设法将她带走的好。 “施主请放心,贫僧定会着人去送。” 于是,孟小鱼要了纸笔,草草写了封信交给了悟。 可次日一早,悬勒小和尚却将信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师祖让小僧将信拿回来给施主。”悬勒将信递给孟小鱼,脸又莫名其妙地红了。 “师祖?无净法师?”孟小鱼问道。 “是,师祖今早已回。” “小师傅可否帮忙传个话?我想见见法师。” 孟小鱼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一声中气十足的“阿弥陀佛”,接着走进来一个瘦如竹竿的中年和尚。 “敢问姑娘有何事找老衲?” 孟小鱼看着眼前的和尚,一张干瘪的皮覆在骷髅似的脸上,显得眉骨和颧骨都奇高,捻着佛珠的手指骨节分明,瘦如麻秆的身子仿佛撑不住轻飘飘的僧服,显得摇摇欲坠。 她不禁暗自嘀咕,这人看着也不过是中年,身子像是从出生开始便没吃饱过饭似的弱不禁风,说起话来却又中气十足,站在那里老气横秋,还自称老衲,也未免太怪异了。 她双手合十回了一礼,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法师为何拦我信件?” 无净法师朝悬勒挥了挥手,说道:“你且去让人把轿子抬来。” 他说着走到孟小鱼榻前,扫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气色倒是好了不少,看来早上那汤药倒是起了些作用。” 这话听来简单,孟小鱼却听出了其中隐藏的秘密。 无净法师在此之前见过她?否则怎知她气色好了不少? 她心思斗转,顿悟:“是法师救了我?” 无净法师笑了:“小姑娘果然颇具慧根。” 孟小鱼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无净法师,感觉仍是他瘦,很瘦,像棵细长伶仃的绿豆芽。真想不明白,如此瘦的身体,是如何能够扛着她逃出上官轩辕的那个宅子又甩掉了重重追击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毫不示弱。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憋了好多气要向无净法师撒。 “既是法师自家寺庙,法师为何要将我救了却扔在寺门口不管?”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被人穷追不舍,并不想让人对老衲之住处和身份有所察觉,故而放下姑娘后还得将追兵引到别处去。”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法师了?”孟小鱼顿觉愧疚,却仍旧憋着一肚子气,“可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法师把我扔在那儿,若悬勒小师傅未曾发现我,我不仍旧得死?” “阿弥陀佛!出家之人慈悲为怀,老衲又怎会置姑娘生死于不顾?老衲有敲门,听到悬勒的脚步声才离开的。” “悬勒?”对啊,她怎么忘了,悬勒说了是他发现她躺在寺门外的。 她蹙起了眉头,对悬勒老是脸红又有了新的看法,问道:“法师,谁给我看的伤?谁给我擦的药?” 无净法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本寺只有僧侣。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五蕴皆空,六根清净。阿弥陀佛!” 孟小鱼心里嘀咕着,就悬勒那动不动就脸红的小和尚,空不空、净不净还未可知呢。 第59章 真心起妄 “请问法师为何要拦住我的信?你明知我一个姑娘家不宜留在此处。” 孟小鱼终于知道她为何想朝着无净法师撒气了,因为管愈和无净法师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而无净法师又为她离开宇宁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姑娘既已被太子盯上,之前的安身之所便已不安全。加之我那徒儿了悟学艺不精,不知姑娘所服之软筋丸还带有迷香成分,服下能让人昏睡不醒,梦魇不断。迷香药性本不长久,但药性尽散前却能减弱软筋丸解药之药性。而今姑娘软筋丸之毒未解全,背部之伤也须时日休养,故老衲认为姑娘此时不宜离开本寺。” 孟小鱼闻言,明白法师为她想得周全,便又开始尴尬了,讪讪然笑道:“如此说来,是我错怪法师了,还望法师莫要怪罪。法师救命之恩,我定将铭记于心。” “姑娘客气了。老纳刚刚救起姑娘时,姑娘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不知姑娘是否出现了幻觉?”无净法师的视线定格在孟小鱼身上,总觉得她宛如从幻梦中走出来的女子般,神色和脾性竟不像是这世间的任何女子。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当时自己迷迷糊糊似乎想到了管愈,却不像是幻觉,摇头说道:“我不觉得是。我当时服了软筋丸,浑身无力,又被小太监鞭打了几下,意识迷糊之际担心公子的安全,许是心中着急,叫了他的名字。” “姑娘说的是管愈管公子?” “正是。” “可姑娘叫的是‘阿志哥哥‘,而非管公子。” “我幼时便叫他‘阿志哥哥’。” “噢!原来姑娘跟管公子竟是幼时便相识了。老纳看姑娘如今神清目明,口齿清楚,大约只是迷香的药效所致。是老纳多虑了。” 孟小鱼觉得自己不过是迷迷糊糊中担心玉佩牵连到管愈而已,也没把无净法师的话放进心里,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法师坦言相告。” “姑娘请讲。” “我离开宇宁时,宇宁王爷和蓉公主曾拿我的生辰八字给法师看过。” “老衲当初并不知那是姑娘的八字,后来在管府给姑娘念经时方睹得姑娘芳容。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无净法师一边双手合十一边摇头。 “我对佛法无甚研究,但曾听闻过一句佛语曰,欲得净土,当净其心。法师法名无净,本该‘一切处无心是净’。可法师却口上念着阿弥陀佛,心中藏着八字命理,手里管着凡尘俗事,既修佛法,又修道法,还晓医理,竟似万法皆通也。” 无净法师双手保持着合十的姿势,脸上波澜不惊,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说道:“三界本无一法建立,皆是真心起妄,生万物法。” 无净法师一句禅语,巧妙而完美地回答了孟小鱼极其尖锐的问题。 天下本来就无所谓定律法规,不过都是人心引起的妄念,才生出千千万万的律法和规则来。如此一来,佛法、道法、医理、凡尘俗务都不过是人心所致。 孟小鱼何其聪明?闻言立刻便知这法师比她还能忽悠,轻轻哼了一声,竟未回话。 无净法师缓缓道:“刚极易折,强极则辱,慧极必伤。姑娘这性子,该偶尔糊涂一次才是。” 孟小鱼哑然失笑,也懒得去跟一个和尚争论这些,只继续追问道:“法师真是根据我的八字算出的命理?” “阿弥陀佛!千煞之命,万载也难遇一个。姑娘既擅改八字,老衲便胡诌命理,不过帮姑娘了一个心愿罢了。” 孟小鱼暗忖:帮我了心愿?难道这法师竟然不用谋面便能知道人心中所想?这修的是哪条法? 她自然不相信一个和尚真能未卜先知,忍不住又问道:“法师之前并未见过我,从何而知我有此愿?” “姑娘不知老纳和管公子乃忘年之交?” “那与我之心愿何干?” 无净法师又是一声佛号:“老纳自然不知姑娘心愿,可管公子的心愿,老纳却是知的。” “公子去求法师给我胡诌了那番命理?” 孟小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管愈为何要去求无净法师这样解读她的命理?难道他也想要她离开宇宁?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正好相反,公子求的是旺夫之命,百年好合。”无净法师语气平淡。 “那法师……”孟小鱼满脸迷惑。既然他和管愈关系好,管愈向他求旺夫之命,百年好合,他又为何要故意给个千煞之命的结果? “管公子根在北方。”无净法师缓缓说道。 宇宁郡在尚赫国最南端,而无净法师却说管愈根在北方。这让孟小鱼更迷惑了。 “那与我来皇陵和都城何干?” “皇上有令,宇宁王府之人和宇宁官差不可入都城,而宇宁王夫妇畏于皇上龙威,不敢让公子踏足都城半步。人生八苦,乃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姑娘既是公子求不得又放不下之人,姑娘若行至北方,则公子必受爱别离之苦,定也会心向往之,兴许有一日也会不顾王爷与公主的反对而追至北方。” 孟小鱼看着这个竹竿似的法师,忽然觉得他心思很是叵测:“法师,你乃出家之人,怎可如此算计你的忘年之交?”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老纳与公子和姑娘都是有缘之人。” “法师为何说公子根在北方?” “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 孟小鱼不服气地怼道:“哼!不想说便将佛抬出来。佛还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呢。你胡诌命理难道不是打诳语?” 无净法师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孟小鱼知道这个法师大约不会跟她透底了,幽幽叹道:“他如今怕是早已与宇宁郡主完婚,不日便会儿女成群。根定然是会定在南方。” “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因果。” 这时,悬勒进来,说轿子已经停在了房门口。 无净法师点点头,对孟小鱼说道:“老衲已让人收拾了偏院,那边清净,适合姑娘休养。” 无净法师说完示意悬勒将孟小鱼扶起来。 悬勒的脸又红了。他低头走近孟小鱼,不好意思地伸手来扶她。 看到悬勒这样,孟小鱼也觉得万分尴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扶着悬勒的手坐起身来,下了床塌,缓慢往门口挪动。这一动,她便觉得背部的伤口似乎有些裂开了,疼痛异常,便也顾不得其它,半个身子都靠在悬勒身上艰难地往门口走。 悬勒的脸立刻像熟透的苹果,红得很彻底。 无净法师不动声色地念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念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为虚妄,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若变,万物皆变。” 第60章 由着她写 此时,都城外的皇陵中,璃王上官凌云手执一本《镜花缘四》坐在山脚的亭子中,似乎在非常专注地读书,却时不时地抬眼望向皇陵入口的方向,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他身前的石桌上,除了瓜果点心和茶水,还放着《镜花缘》一、二和三,都是他这两天看过的。 良久,上官凌云将书合上,端起茶盏轻轻呡了一口茶,眼睛又扫了一下皇陵入口的方向,然后轻轻抚摸着书,问道:“可有续本出来?” 一旁的吴公公摇头回道:“听说,这书共有一百回,应当还有最后一本,一直等着何公子回来再出。” “买的人可多?” “呃——似乎不少,只是…”吴公公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读书人对此书评价却是褒贬不一。” 上官凌云站起身来,又抬眼看了看皇陵入口的方向,然后缓缓踱着步:“书中写的国家,似乎都以科举考试来选拔人才,倒也是种不错的方式。可她却又于书中处处透出对此种制度的不齿。再见她时,本王倒要仔细问问她所写的这种制度的利弊了。” 吴公公自觉在读书这方面才疏学浅,只讷讷笑着点头,不敢置评。 上官凌云又道:“此书文笔犀利幽默,想象力夸张离奇,看似说的万般世相,却暗讽当今官员的专横跋扈、贪赃枉法和尔虞我诈,还有文人雅士的装腔作势,又处处主张女子读书认字,与男子平起平坐。倒是像她的性格。” 他停了一会儿,目光悠悠地看向远方,沉思良久,叹道:“可惜啊!想要改变天下格局,若无权利如何能办到?更何况是女子和文人?” 吴公公赶忙附和:“殿下所言极是。要整治官场,压制沽名钓誉的学士,给予女子地位,光把书写得精彩是起不了作用的,还是得有权力,越高越好办事。” “着人去把书巫书屋所售的《镜花缘》都买了。” “殿下,这——”吴公公指着桌上的书,“已经出的四本都齐全了。” “是所有印出来的《镜花缘》。不但书肆中在售的要买,已经卖出去的也要设法弄到,莫让它在坊间流传。最后那本,一出来就买,她印多少,我们便买多少。” 吴公公眉头紧蹙,连连答“是”,却不敢问缘由。 上官凌云却又说道:“莫再让他人读到此书,万一让父皇和东宫那边也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拿这书来责难她。” 吴公公恍然大悟:“殿下担心得有理。如今喜爱此书的多是一些普通百姓或学子,官员或官家子弟却对此颇有微词。另外,多数人不太喜欢书中各具才华的女仙子,说书巫先生这是嘲讽尚赫男人无才呢。” 上官凌云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若要论文说艺,怕是真没几个男人比得过她。” “殿下既然不想此书在坊间流传,何不想个法子禁了‘书巫书屋’出售此书?” “她喜欢,便由着她写。”语气竟是温暖如春。 吴公公不敢再说话。 这时,一个护卫打扮的人匆匆朝这边行来。 吴公公眼睛顿时亮了:“殿下,来了。” 上官凌云看了一眼神色紧张的护卫,脸上却不见喜色,淡然问道:“还是没回来?” 护卫摇头:“我们的人一直守在周围未敢懈怠,可她并未归来。” “她的护卫呢?可有何动向?” “护卫们依旧城内城外到处找,并无所获。” “弓箭手呢?” “殿下,小的已查过这几日禁卫军的调配,弓箭手未曾有过任何任务,一直都在营中未动。” “难道是兵部的弓箭手?”上官凌云紧蹙眉头,“他与刘太尉似乎有些交情,但刘太尉此人更怕父皇,定不敢派出弓箭手给他做这等令人不齿之事。” 护卫低眉俯首不敢答话。 吴公公陪着笑说道:“殿下,说不定是他自己养的私兵。” “他竟敢养私兵?”上官凌云冷哼,“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给本王好好查查他在各处置办的私产,还有太子妃的,以及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的,一处一处查下去,重点查那些安置了许多人马的宅院。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我找回来!” “是。”护卫吓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派人暗中盯着她的那些护卫,特别是那个叫褐樟的。”上官凌云又交待道。 “是。小的告退。” 看着护卫离开,吴公公也不自觉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上官凌云却冷冷说了句:“如此多人护不住一个人,一群草包!” 吴公公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道:“奴才觉得殿下该考虑考虑宸妃娘娘的提议。太子殿下若真的养了私兵,那他要不知不觉地除掉一些人就太容易了。殿下当务之急,是与刘太尉联姻,有了兵部做后盾,便不怕太子殿下闹幺蛾子。” “母妃太不了解刘太尉了,他那人向来孤高自傲,怎会同意将自己的女儿嫁与本王这个落魄皇子做侧妃?父皇也不可能替本王出面做这个主。” 吴公公闻言低下头,眼睛却滴溜溜转着,终究没敢答话。 上官凌云长长一叹,幽幽说道:“璃王妃还在狱中病着呢。下次母妃着人送点心来时,交待来人,请她找机会跟父皇说说情,许本王去探视一下。” “是。” “上次好不容易让父皇许了太医去狱中给她诊病,也不知道如今好些了否?” 语气清冷,吴公公只觉得一字一句都显得无比落寞孤寂,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回道:“定是好了不少的。魏太医可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 第61章 传国玉玺 孟小鱼在摩罗寺待了半个月,背部总算长出了新的皮肉,人也恢复了以往的精神,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书巫书屋。 这半个月间,她多次央求悬勒帮她送封信给褐樟,悬勒每次都只是红着脸说师祖交代不可帮她往外传消息。她知道褐樟定然在担心她,而她也担心着褐樟的伤势,又记挂着上官柔儿那里说不定带来了哥哥的消息,如此越想便越急着离开。 这日,她跟悬勒说她要走了,希望能当面跟无净法师告辞,悬勒竟毫不犹豫地带她去了无净法师的禅房。 禅房很空,一桌三蒲团而已。 无净法师坐在蒲团上,正手执茶盏,悠闲地品着茶,见到孟小鱼和悬勒进来,挥了挥手,让悬勒出去,又示意孟小鱼坐到茶桌旁,帮她斟了杯茶。 孟小鱼戏谑道:“法师之禅房,与我想象的差别还真大,不见香火,未有经书,只有满室茶香。” 无净法师呷了口茶,说道:“姑娘可曾听过,大悲无泪,大喜无声,大悟无言,大象无形?” 孟小鱼不禁一愣。这句话她是在梦中的书里看到过的,为何无净法师也会?难道她所在的世界和梦中世界都传扬着同套佛法?还是说佛祖创造了两个虚妄的世界,却误让她错乱了时空? 她也只愣了那么一会儿,继而说道:“似有所闻。故参禅之最高境界为无我、无佛、无经、无众生、无生死。”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无净法师又呷了一口茶,“清茶洗浊气,空屋净凡尘。” 孟小鱼端起茶盏,仔细品了一口,只觉茶水清冽、齿颊留香,于是微微一笑,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接着直截了当地说道:“多谢法师和各位高僧的照顾,我的毒解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日便准备告辞。法师和贵寺相救之恩,我孟小鱼没齿难忘,但愿它日能报一二。”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万物皆有命。老衲能遇见姑娘有难,乃是姑娘与佛有缘,姑娘不必挂怀。姑娘意欲回书巫书屋?” “我在中盛郡并未有其它去处,何况书巫书屋有很多我关心的和关心我的人。” “老衲三日前曾往书屋一探,那处已被人暗中围住。姑娘如此归去,恐怕凶多吉少。” 孟小鱼心中一紧,问道:“法师可知那些人是否是太子殿下派去的?” “老衲并未探查那些人的底细,不过老衲已告知姑娘的护卫,姑娘在本寺静养,并劝他们切莫轻举妄动。” “那法师可知先皇随身携带之雕龙玉佩?” “略知一二。” “那玉佩有何秘密?” “曾是圣物,现为邪物罢了。” “还请法师告知详情。” “老衲只知,先皇自北翌归来之时,那玉佩与传国玉玺一起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是当今皇族不欲告人的秘密,也是当今皇上的一块心病。” 孟小鱼心中一凛,大概明白了为何太子上官轩辕会对玉佩如此紧张,原来他竟是想追出传国玉玺的下落。 “法师是说,先皇当年御驾亲征之时,随身带着玉佩和传国玉玺?” “正是。” “法师,我听闻当年创世皇入都城前,创世灵山上神光大作,后有人在山上发现一块玉石,献给了创世皇。创世皇又将那玉石刻成了玉玺。这事坊间传得神乎其神,说那玉石乃真龙所化之神石,能令创世皇的子孙后代江山永固。” “阿弥陀佛!正是那块玉石所做的玉玺。当年创世皇得了那玉石,特意请来高僧为玉石开光。谁知高僧竟对着玉石参拜起来,称玉石乃真龙所化,本就是通灵之物,无需开光,又扬言得玉石者得天下。果不其然,创世皇次日便占领了都城,一统尚赫江山。故而坊间有此一传。” 孟小鱼的逆骨又开始作祟了,她一脸戏谑地问道:“法师也是得道高僧,可认同真龙神石一说?” “佛者,觉也。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即名无净也。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即是无无净也。阿弥陀佛!” 孟小鱼被这净与无净之说绕得有些晕,心知这个法师又开始用佛语搪塞她了,也不再追问,说道:“坊间传闻,那玉石通体翠绿,唯独正中心有点点红斑。工匠将玉石制成玉玺之时,竟然发现玉石中心的红斑是血石组成的八个字——创世江山,真龙天下。创世皇大喜,认为那八个字才是真正的神谕,遂命工匠照着血石将八个字雕出来,那便是后来玉玺盖印出来的字。法师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姑娘若问的是那血石八字,自然假不了。” “法师,我有一事不明。那雕龙玉佩是先皇自幼随身佩戴之物,他随时戴着倒也合情合理,可那玉玺既为神石所造,为何先皇当年还要携带玉玺出征?” 无净法师微微一怔,思索片刻,说道:“先皇去往赫北关前,当时的陈国相坚信先皇带着玉玺出征可得天助,能打胜仗。谁知,先皇到达赫北关不到半月便被俘,玉玺也跟着先皇一起被留在北翌国。” “噢!”孟小鱼恍然大悟。 陈国相是当年的国丈,陈皇后之父。无论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女婿,陈国相自然都希望上官烈彦能得胜而归。他劝皇帝带着玉玺出征,一则可能他真相信那是块神石带着天谕,随身带着能得天助;二则可能他也怕自己的皇帝女婿出征在外,会有别有用心之人觊觎那个皇位。毕竟没有传国玉玺的皇帝当起来多少会让人觉得膈应,即便是当今皇上上官烈锋在位十四年了,失踪的玉玺仍是他的一块心病。 如此一想,孟小鱼便更加明白了为何上官柔儿给管愈的那块玉佩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上官烈彦从北翌归来之后,皇位怕是早就暗中易了主,可他带走的玉佩与传国玉玺却从此不见了踪影,怎能让当今皇上上官烈锋甘心? 而她好死不死,偏偏让太子的人在事过十几年后看到了她手中的雕龙玉佩。 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法师,先皇被俘后,尚赫朝廷曾多次派出使臣去北翌谈判,除了赎回先皇之外,最大的目的怕是要带回传国玉玺?”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紧张与慌乱,“传国玉玺之事虽也有不少朝中官员知晓,可皇上却早已下了封口令,不准妄议此事。” 孟小鱼哪里会被这话吓到? 她不屑地撇撇嘴,嘟囔道:“先皇回国不到两年便自缢而亡,不久后摄政王上官逸盛也病逝,当今皇上即位。没了传国玉玺的护佑,尚赫虽然天灾和边关战事不断,可皇上还不是稳坐江山十几年?居然还不准人妄议,果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阿弥陀佛!姑娘果然是千煞之命,佛来斩佛,神来斩神。” 孟小鱼不嫌事大,继续挖八卦:“法师,我听闻先皇被俘后,北翌国将其奉为上宾,饮食起居全都照着皇上级别招待的,北翌皇帝甚至还将自己的妹妹骊乐公主送给了先皇做妃子。后来先皇归国,骊乐公主就陪侍左右。之后北翌皇发现先皇回国后不理朝政,才又在边界闹事,将骊乐公主要了回去。此事法师觉得可信否?” “老纳也有耳闻。北翌送先皇归国之时,一路上鞭炮不断、锣鼓喧天,唯恐天下人不知也。此事朝廷想要隐瞒,却是瞒不住的。” 孟小鱼闻言不禁掩嘴偷笑起来,自己脑补了当时北翌不收分文赎金,大张旗鼓地送上官烈彦归国的情景,忽然又明白了为何上官烈彦回国后,上官烈锋不敢立刻动手除了他。其一自然是想要上官烈彦交出传国玉玺;其二怕是对北翌也有所忌惮,毕竟当时陈皇后已经在冷宫走水时亡故,人家把公主一并送来,意思十分明显,想要公主做上官烈彦的续弦皇后。 她说道:“皇上每日都得御批文书,既然玉玺早已丢失,朝中大臣看不到玉玺盖印,怕是早已心知肚明?” “姑娘果真心思敏锐。先皇从北翌归国后,当今皇上令人仿造了一个玉玺,御批印章盖出来的字与传国玉玺上的字十分类似。但传国玉玺早已丢失之事,还是有不少人知晓实情,不过是不敢在人前妄加议论罢了。至于那玉玺是在先皇被俘前便在战乱中弄丢了,还是被留在了北翌,却是众说不一。” 第62章 边关战事 “法师既然救了我,可知太子殿下为何要抓我?”孟小鱼试探着问道,希望无净法师能证实她的猜测。 上官烈彦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的亲弟弟,弟弟将自己的玉佩送给姐姐不是很正常吗?可太子上官轩辕却如此费力地追查,难道上官烈彦将玉玺一并给了上官柔儿不成? “老衲不知。”无净法师回道。 “那法师为何要救我?”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人,佛指引老衲遇见姑娘有难,老衲自当伸手相助。” 孟小鱼好不容易相信了无净法师是个真正的高僧,武功、佛学、医理似乎都高深莫测,可此刻却又觉得他似乎在装,所以言谈之间难免会故弄玄虚。 她为自己和无净法师的茶盏斟满茶,自己一口气喝光,清了清嗓子,问道:“管公子可跟赫东老王爷借到粮了?” 无净法师微微一愣,没料到孟小鱼会突然提及管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了两个字:“借到。” “是借粮还是银票?”孟小鱼追问道。她记得她给管愈出过主意,让他借银票的。 “看来管公子跟姑娘是无所不谈啊。他借的确实是银票。” 孟小鱼微微一笑:“那赫东小世子和世子妃可出去散心了?” “自然。” “结果如何?” “姑娘问的是何事之结果?” “自然是世子妃的身子了,她可好了?怀胎了没?” “老衲临走之时给了世子妃一瓶药丸,交待她每日一颗按时服用。若她有按老衲所说去做,此时应该快生了。” “如此说来法师还是不知道结果了?”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合十念了句佛号。 “看来佛也有不知之事也。”孟小鱼又话锋一转,“实不相瞒,太子抓我,不过是认为我手上有先皇的雕龙玉佩而已。” “哦?!”无净法师面露惊讶之色,沉思良久,叹了口气,“管公子此举欠妥。痴情如是,却不知世间万相,皆为虚妄。阿弥陀佛!” 这话令人费解,孟小鱼也懒得研究:“法师佛法高深,我这等俗人自是不懂。法师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此时后悔,担心受到牵连,大可将我交回给太子殿下,我定不反抗,横竖我已被他盯上了,在都城再无立足之地。” “姑娘,那玉佩现在何处?” 孟小鱼一愣,旋即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我并未有那么个玉佩,法师怎可如太子那般胡乱猜测?”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尚未得到玉佩?” 聪明人就是如此,从不需要别人把话说透便能猜到全部。 “我怎知道?”孟小鱼心中暗自后悔起来。 她不过是想试探无净法师到底知道多少关于玉佩的事,又以为他救她时看到了太子审问她的过程,却没想过他不但未看到,还一口咬定她真有玉佩。 “先皇玉佩,所涉太广,还请姑娘实言相告。” 无净法师语气诚恳,却让孟小鱼暗自恐慌起来。 “敢问法师可知那玉佩之前的去处?” 涉及到管愈的安危,孟小鱼还是不敢随便相信他,虽然她也知道无净法师是管愈的故交。 “管公子收着。”无净法师波澜不惊地说道。 孟小鱼一惊,没想到这法师还真是个知情者。 如此说来,他应该不会出卖她和管愈?不然他大可以早早将此秘密告诉太子或者皇上。 “管公子让我将玉佩还给长公主上官柔儿,我已给了。” “可还有他人知晓此事?” “应当没有。长公主殿下和我见面之时很隐秘。玉佩本就是殿下给管公子的,现在交还给她,也算完璧归赵。” “此事姑娘万万不可再让他人知晓,否则将会引来杀身之祸。”无净法师神色凝重起来。 此时的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得道高僧,倒像是个护犊心切的长者。 无净法师沉思了一会儿,又道:“近日西岭国屡犯西北关,听闻皇上有意让宇宁派兵增援。” “那西北关自有守关将士,且宇宁离西北关极远,皇上要派兵增援,也当从都城调兵才是,又怎会从宇宁调兵?法师莫不是听错了?”孟小鱼回道。 “西北关守关之将穆凌志乃一介莽夫,居然让西岭国数次夜袭成功,西北关将士死伤上千,剩余军士也坚持不了多久。穆凌志每三日送一封急报请皇上派兵增援。而西岭国之人又狡诈异常,数月前便有无数士兵假扮商人混入睦加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又造谣生事,煽动民心,扬言如今尚赫国无传国玉玺护佑,气数已尽,当归顺西岭,免遭天谴。那睦加城郡守齐怀远追查了两月有余,西岭奸细没抓到几个,竟错抓了许多普通百姓,直弄得天怒人怨。” “西岭地大国强,西岭人又大多尚武好斗,数百年来一直想吞并尚赫。尚赫若国力不强盛过他们,怕是会一直受他们骚扰。”孟小鱼想到管愈就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她又曾听到他和宇宁世子葛玄凯谈论过边关战事,便难得地评了一句自己对西岭国力和军事的看法。 无净法师缓缓点头,说道:“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尚赫,如今这五国中也就尚赫和西岭可一拼国力。而西岭毗邻西方众国,乃尚赫与西方国家的交通要地,从位置上而言,西岭更胜一筹。” 两千多年前,大盛帝国分裂成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尚赫五国。从地理位置上分析,这五国的位置大小大约是这样的—— 尚赫是一头母狮强壮的胸腹部;北翌是狮子的头;南川是狮子屁股;东昌是舞狮人放在狮子前面而它却永远也够不到的礼球,中间隔着大海;而西岭则是趴在母狮背上的公狮,不但块头大,还一直想让母狮臣服。 孟小鱼闻言连连点头:“法师所言极是。西岭显然想要称霸五国,却最忌惮尚赫,故而不断挑起边界纷争。” “如今卫将军正带兵增援赫北关,都城已无可带兵之将领。宇宁郡近年来兵强马壮,虽然守着两个关口,可因着儒皇与南川国的姻亲关系,宇宁关向来太平无事,而西南关又有重兵把守,西岭国不敢妄动。故而皇上便思量着调派宇宁的军队增援西北关,倒也合乎情理。” “法师可能预知宇宁王爷会派谁带兵前往西北关?”孟小鱼心中隐隐不安,就怕管愈要上战场。 “管公子作为宇宁护卫军统领,大约得做这个统帅。” 孟小鱼心中一紧:“管公子?可边关战事,向来死伤不定,胜负难测。法师认为皇上让宇宁派兵增援西北关,可还有别的意图?” “阿弥陀佛!老纳不敢斗胆猜测,但皇上向来疑心重,而太子上官轩辕又心狠手辣,定不会放过任何有干系之人。故玉佩之事,姑娘万万不可提及管公子和长公主。姑娘最好装作从未见过那玉佩。” 孟小鱼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事因我而起,我定不会累及他人。” “姑娘既为女子,敝寺倒是姑娘最好的栖身之所。以老衲与管公子的交情,老衲自当护得姑娘周全。” 孟小鱼已经知道了玉佩的来历,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无净法师的话也有道理,便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那我便要多叨扰贵寺一些时日了。不过贵寺也非我久留之地,我再想想法子安全脱身。”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63章 褐樟寻主 这日,孟小鱼于房中正觉无聊,悬勒送了药过来。 她随口问道:“适才我似乎听见佛陀殿中有喧闹之声,小师傅可知发生了何事?” 孟小鱼知道了玉佩的秘密,开始有些觉得草木皆兵,想确认一下太子上官轩辕的人是否有找到这个寺庙里来。 悬勒回道:“有个年轻男子来到寺内,想要剃度出家,却又拿不定主意,故于寺中佛前求得一签,请小僧师尊为其解签。师尊看了签后说他尘缘未了,不宜出家。那男子便说师尊修行不够,不会解签,又顺带着骂了师祖,说定是个糊弄人的师父才教出了糊弄人的徒弟来。” 孟小鱼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说道:“他若真信佛,便不该不信了悟师父所言。他若为了佛的慈悲和香火与了悟师父争论,我倒能理解;可他却认为无净法师和了悟师父都修行不够,为的却是入此佛门,我却难以理解。” “阿弥陀佛!姑娘心思敏锐,小僧佩服。” “那后来呢?那男子如今可走了?” “那男子执念颇深,竟说要留在寺中不走了。方丈听闻此事,亲自去劝慰,谁知他竟与方丈哭诉起来,说自己跟着主子来到都城,和主子相依为命,如今主子不知去向,他也便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可没勇气自我了断,便生出剃度出家的念头来。又请求方丈为他卜卦,算算他主子如今在何处。方丈解释说此处是寺庙,佛曰不可说,一切都有定数,万物皆遵因果。他若真想卜卦,该去道观。那男子便说何需去道观,听闻师祖就懂道法。” 孟小鱼闻言怔住了。 这个男子显然就是褐樟。褐樟后面必定跟了不少尾巴,他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他是来摩罗寺找她的,才演了这么一出。 这褐樟平时看上去话不多,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木讷,想不到还能想出这么一招来,而且演起戏来竟能如此逼真,不得不令孟小鱼叹服。 “那男子现在何处?”她问道。 “师祖传出话来,说要亲自点化此子,故他已被送至师祖的禅房。” 如此看来,无净法师心思也通透得很,知道褐樟是来找她的。 孟小鱼赶紧往无净法师的禅房走,可悬勒却止住她:“姑娘,师祖有交代,他点化此子时,任何人不可入内。” 孟小鱼犹豫着要不要强行闯入,可无奈自己伤未好全,估摸着也闯不进去,便说道:“那请小师傅方便时为我传句话,我想见法师。” “小僧定会想办法转告师祖。” 是夜,有人轻轻敲响了孟小鱼的房门。孟小鱼开门一看,来人正是褐樟。 “小的见过主子!”褐樟一见她,眼眶便泛红,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孟小鱼一把将他拉进了房,栓上门,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好全了。” “让我看看。”孟小鱼说着便要扒开褐樟肩膀上的衣服查看。 褐樟的脸蓦然红了。 他轻轻拉下孟小鱼的手,期期艾艾地说道:“皮肉之伤,早已不碍事。小的将那箭头留着,给大夫看过了,箭头淬的毒只会令人全身麻木,倒不会取人性命。大夫说未曾听说过尚赫有那样的毒药,许是从东昌国偷偷传来的。不过小的服过解药,故而苏醒得也快。” 孟小鱼微微点头,心想褐樟毕竟是个男子,自己又是未嫁的姑娘家,也便放弃了亲自查看褐樟伤势的念头,转而问道:“书肆运转可还正常?” “都好。主子最近写的那本《镜花缘》卖得极好,每次加印的书摆上书架,不到半日便被人买光了。许多人还来问何时出下一本,鲁掌柜便说书巫先生这几日有事出去了。这两日问的人便少了。” “这些日子,可有可疑人盯着书巫书屋?” “有,是璃王殿下派去的。” “你怎知是他而非太子?” “璃王殿下去过书屋问您的去向。小的觉得他毕竟是个皇子,说不定能帮忙找到主子,便将实情告诉了他。他当时就说会派人保护书肆,免得贼人再来骚扰我们。不久后我便发现院子周围都有暗卫护着,便猜想定是他派去的。” “你来此处可有告知他?” 褐樟摇摇头:“小的不敢随意透露主子行踪。也不知书肆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小的想了好久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来。小的想即便真有人跟着小的来了,也必不会疑心小的是来找主子的。不过,璃王殿下看上去很担心主子,还说他会派人找主子,若我们先找到,也告知他一声。他说了,主子尽管回书巫书屋去,他必护您周全。” “我跟他的交情似乎也未到让他护我如此的地步。他又是皇子,那……”孟小鱼想说玉佩毕竟牵涉到了先皇。但她终是忍住,没再说下去。 褐樟见孟小鱼欲言又止,只以为她这是女子的娇羞之态,也未多问,说道:“金银阁的邹阁主来过书肆两次,说有事找您。小的只说您外出都城办事去了,不知何时能回。主子,您怎的躲这儿了?” 孟小鱼不想让褐樟担心自己,便不打算告诉他自己被鞭打之事,只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被太子的人抓了,幸好无净法师路过救了我。” 褐樟大惊失色,问道:“主子,那些人是太子殿下派去的?” 孟小鱼点点头:“呃——他们并未表明身份,但我猜他们是太子的人。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如今躲在此处很安全,就是尚不敢回去。” “主子,我们回宇宁去。都城这地方太邪门了。主子不过就是开了个书肆,顺便打听兄长的消息而已,怎的就惹到太子了?” “太子——大约以为我是跟璃王殿下是一伙的才想抓我去审问。褐樟,我还要打听哥哥的消息,不能回宇宁。你今日先回书巫书屋去,当作未曾见过我的样子。明日你设法带了口信给邹阁主,请他到摩罗寺来上香拜佛。他说不定有哥哥的消息呢。” “主子,可此处毕竟是寺庙,主子一个姑娘家待在此处实在不妥。” “我横竖已经住了些日子了,也不在乎多住几日。你先让我见了邹阁主再说,万一他打听到了哥哥的消息,我们便可即刻启程去找哥哥。” 次日一早,摩罗寺传出话去,说褐樟听无净法师念了一夜的经文,已知自己修行未到,尘事未了,故决定放弃出家的想法,继续寻找主子的下落。 第64章 阁主解梦 三日后,邹沐风到摩罗寺求了悟师父解梦。 了悟说他并不会解梦,但寺中有位长老似乎对此有所研究,可带他去见见那位长老。 于是,邹沐风便被带到了孟小鱼住的偏院。 “邹某听闻何公子出门办事了,却未曾想到公子竟在此处偷闲。”邹沐风笑道。 孟小鱼只能苦笑:“邹阁主觉得何某真是在偷闲?” “那是……?” “何某能有今日之闲情,也是拜邹阁主所赐啊。”孟小鱼不由得揶揄起来。 “此话怎讲?” “何某上次到金银阁之时,无意中掏了块玉佩出来让阁主店中伙计瞧了瞧,竟惹祸上身了。” “噢——原来如此。”邹沐风似有所悟,“难怪家母让邹某查出那人来,邹某只当那人觊觎何公子的玉佩,难道他还暗中加害了何公子?” 孟小鱼看邹沐风这神情和言语,猜想长公主大约并未将玉佩之事告知他,便问道:“不知阁主可有找出那人来?” “自然。邹某找他问过话,他倒似乎并未留意何公子的玉佩有何特别之处。家母交代了,她要亲自审问,故邹某将那人看管了起来,谁知他却在半夜逃跑了。” “跑了?”孟小鱼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子上官轩辕对她穷追不舍。 邹沐风蹙眉问道:“何公子如今躲在寺中是因邹某店中那伙计之故?” “何某估摸着是。自那日后何某便被人盯上了,还被人打了,故何某如今也不敢回书肆。” “被人打了?”邹沐风上下打量着孟小鱼,满脸惊讶。 孟小鱼笑道:“阁主放心,已好全了。” “那真是邹某的不是了,邹某在此赔罪!” “阁主不必自责,何某刚刚所言有些过了,还望阁主莫要挂在心上。何某只是想要提醒阁主多留意身边之人。” “多谢何公子提醒。家母也曾多次说过要邹某多留意身边之人,只是邹某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都是邹某之过。” 孟小鱼心中挂念着哥哥,问道:“不知阁主找何某有何事?” “邹某受母亲所托,来告知何公子令兄之近况。” 孟小鱼心中一喜:“如何?我兄长可有往都城来?” 邹沐风摇摇头道:“赫北关战事吃紧,令兄又是卫将军之左膀右臂,将军不愿放令兄归来。家母甚至托舍妹说情,都未能令卫将军同意。将军说,边关战事,左右也不过是一两月之事,还请何公子再多等两月,待北翌人退去后,皇上必定会下诏令他班师回朝。” 孟小鱼暗自沮丧之余,又开始盘算起远赴赫北关遁走的事来。 自己的哥哥和田大海都在赫北关,墨鱼魁也被发配去了赫北关,而她自己在这里又被太子盯上,自身难保。如果她离开都城前往赫北关,不但可以见到哥哥和田大海,手刃仇敌,还可以摆脱太子的纠缠…… 邹沐风见孟小鱼面露忧伤之色,沉默不语,又说道:“家母交待说北翌人野蛮粗鄙,赫北又是蛮荒之地,何公子切莫只身前往。家母一旦得到卫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将立即告知何公子。” 孟小鱼哪里听得进这话,心不在焉地回道:“何某多谢公主殿下和邹阁主了。” “因邹某用人不善,致使何公子有家不可归,邹某心中甚是不安。寺庙之中,吃住当有诸多不便。邹某在离此不远处有一处宅子闲着,何公子若不嫌弃,可搬至那宅子居住。” 孟小鱼乍一听还真有些心动,心想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待在这和尚庙里了。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她的行踪败露,未免会牵扯上邹沐风,说不定还会连累上官柔儿。再说,自己去赫北关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还不如就待在这寺庙中。 “多谢邹阁主美意。只是何某的伤尚需观察几日,还得劳烦寺内高僧每日照料,暂不能离开此处。以后若有需要,何某定会找邹阁主帮忙。” 邹沐风也不再坚持:“既然如此,邹某就先告辞了。何公子若有何忙邹某能帮得上的,尽管着人跟邹某说一声。” “何某先谢过阁主了。只是何某在此落脚之事,还望阁主莫要说与他人知。” “这个何公子可放心,邹某定会守口如瓶。” 邹沐风说完告辞而去。 这厢孟小鱼在摩罗寺中边养伤边偷偷筹划伤好后的事情,那厢创世灵山的皇陵中,璃王上官凌云早已烦躁不已。 “那个褐樟,两日前真在摩罗寺听无净法师念了一夜的经?”上官凌云像是在自说自话,有似在问一旁的吴公公。 “殿下,”吴公公恭谨地回道,“跟去的暗卫是如此说的。褐樟认为未曾保护好主子,却又下不了手自我了断,心中有愧,想要出家当和尚。可摩罗寺的僧人说他尘缘未了,不愿收他。” “那其他护卫呢?” “都在书巫书屋待着,未曾出门。” “他们未曾出去找何宇?” “听说这几日都未出去,该是放弃了。” 上官凌云来回踱着步,眉头紧蹙,喃喃说道:“一个护卫未护得主子周全,不敢自刎谢罪,却出去当和尚,又把其他同伴留在书肆……不合情理。”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他从摩罗寺回去后都去了何处?做了何事?” “殿下,奴才未曾刻意打听,这就着人去问。” “嗯。让他们盯紧何公子的护卫们,特别是褐樟。他一旦出门,立刻禀报本王。” “是。” 第65章 离开寺庙 孟小鱼在摩罗寺又待了五日,背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便对无净法师说:“我想去赫北关找兄长,法师可否帮忙找找我的护卫褐樟,让他备好马和行囊?” 她一个女子还真不敢只身上路,需要护卫们同行。 无净法师道:“阿弥陀佛!北翌国在边关闹事,志不在夺城,不过想多抢些布匹和粮食。如今这季节,北翌水草繁茂,牛羊刚刚繁育,新生牛犊羊羔都需好生牧养,北翌国人不至于恋战太久,而置国内牧业于不顾。北翌人一退,卫将军必定班师回朝。姑娘此去,若有幸或能在卫将军撤军之前见到令兄,若不幸,怕是路上错过也未可知。姑娘何不等上些时日,待卫将军和令兄归来?卫将军在都城颇有威望,太子殿下看在卫将军面上必然也不敢太为难姑娘。” 孟小鱼固执地认为去赫北关比留在都城更好,便回道:“那雕龙玉佩既然涉及到传国玉玺,恐怕上官轩辕不会善罢甘休,且皇上也必然会追根究底。如此一来,怕是卫将军也不敢与我扯上任何关系。我还是先去找到哥哥再谋后事稳妥些。”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边说边将手伸向孟小鱼,亮出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 孟小鱼仔细一看,竟然又是一个可以假乱真的雕龙玉佩。 她接过玉佩仔细瞧了瞧,玉佩除了颜色与上官烈彦的雕龙玉佩稍有不同之外,其它地方几乎一模一样,连龙须都是四根,两长两短。玉佩的反面也有些饰纹,却不是龙爪,而是龙鳞。她惊讶地看向无净法师。 “姑娘若再被太子殿下问及玉佩之事,不如便将这个交给他。姑娘只说是令尊无意中拾得的便是。” 孟小鱼松了口气,笑着回道:“法师既为我备好了后路,那我可以离寺了?”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姑娘被老衲所救,太子殿下必已起疑,更会认为姑娘身上带着不欲人知的秘密,故而姑娘还是不要轻易露面为宜。此玉佩也不过是以备姑娘不时之需罢了。” 孟小鱼定定看着这个麻秆似的和尚,外表瘦弱却武功高超,年纪不大却自称老纳,身为和尚却知晓道法和医术,出家之人却给她假玉佩,便是边关战事、官场朝局也无所不知。她总觉得这法师从内到外都透着自相矛盾的不和谐感。可自己仔细揣摩,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古怪。 她嗤笑道:“出家之人本该六根清净,一心修行才是,更何况是如法师这般的得道高僧。怎的管起俗务来,法师竟比常人更多几分心思?所获之各方消息竟也比常人多?可见法师才是那尘世未了、贪恋红尘之人。” “阿弥陀佛!庙宇未必有真佛,闹市或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何事何处不修行?” 孟小鱼突然觉得,这佛法佛道佛语大约就是用来给无净法师搪塞她的,忍不住一声叹息,竟生出一种萧索之意来,幽幽说道:“我去意已决,还望法师成全,帮我带个信给褐樟。若法师执意不肯,我也只好自己去找他了。” 无净法师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一串佛珠转动着,闭着眼念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阿弥陀佛!” 孟小鱼被无净法师这一串的“缘”绕得有些心烦意乱,也不多言,讪笑着退出了禅房。 三日后,孟小鱼依旧扮成男子的模样,离开了摩罗寺。 同时,褐樟和另五个护卫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离开了书巫书屋。无净法师最终还是帮她将口信带给了褐樟他们。 孟小鱼和护卫们在都城郊外会合,每人一匹马朝着赫北方向疾驰,刚走了不到五里路,前路便有两人骑着马与他们迎面行来。 孟小鱼定睛一看,正是璃王上官凌云和吴公公。 “主子,我们是否要绕道而行?”褐樟问道。 “如若来者不善,我们躲也是躲不过的。璃王殿下本该守在皇陵,如今冒险出来,怕是特意等我的。” 孟小鱼在心里迅速理了一遍,觉得上官凌云跟太子上官轩辕应该不是一伙的,不然她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了。更何况他既然能在此拦她,大概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 两边的人马很快走近。 上官凌云勒住马,朗声说道:“果然是何公子,你失踪好久,让我好不担心。” “草民参见璃王殿下,好久不见。”孟小鱼跳下马,尴尬地回礼。 “何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呃——” 孟小鱼一时真没想好如何作答。告知以实情?她还真不敢。上官凌云毕竟是皇子,万一以后知道了雕龙玉佩之事,恐怕赶到赫北关也会抓了她回来献给皇上立功?说她回老家望南?那她为何不往南走,而是走了条往北去的路? “何公子若有急事要办,我也不便阻拦。只是何公子一走,书巫书屋怕是难以维持生计了。”上官凌云语气温和,听上去倒不似责备。 “这个——” 孟小鱼自然是不想管了,但她也不好直说,怎么说上官凌云也是投资人。 上官凌云温声问道:“此处离皇陵倒不远,何公子去那里喝盏茶如何?” 孟小鱼明白,上官凌云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她谈了,便爽快地答道:“也好。” 褐樟和其他护卫照样在皇陵外面等候,孟小鱼跟着上官凌云进了皇陵。 吴公公为两人沏好茶后躬身退了出去。 凉亭内就剩下孟小鱼和上官凌云两人,清净,却各自内心如九曲回廊,七弯八拐。 上官凌云貌似悠然自得地品着茶,缓缓说道:“我之近况,想必何公子也有所耳闻?” 孟小鱼不知他问的是何事,故没敢回他,只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上官凌云又道:“我跟何公子提过,皇陵周围常常有人盯着,故而我出行并不方便。然我又想最近我也趁夜探访过书肆几次,不知那些人是否也把书肆盯上了,便派了几人暗中保护着书肆。” “哦?!”孟小鱼惊讶出声。她没想到上官凌云会如此坦诚。 但书肆的盈利是否真值得让他派人将书肆保护起来呢?似乎也夸张了点。 孟小鱼又故意问道:“那么,之前草民出门总有人暗中跟着,他们也是殿下派去的?” “嗯,书肆毕竟是我出钱办的,我自然会多担点心。”上官凌云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小鱼,“可我更担心的是你的安危。”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再称呼孟小鱼为“何公子”,而直接用“你”。 孟小鱼被弄得不知如何回应了,毕竟她在上官凌云面前一直是男儿装扮,每次说话也故意将声音弄得暗哑低沉一些。 上官凌云见她低头不语,双颊微微晕了红色,显得皮肤更是粉嫩,心中不由得一阵悸动,声音变得更加温和:“虽然你也有自己的护卫,可我的人毕竟是禁卫军人,有他们保护你总让我安心点。” 禁卫军?这又让孟小鱼吃惊起来了。 在尚赫都城待了一段时日的人都知道,都城中有一个禁卫军营,养着一支所向披靡的禁卫军,主要负责保护皇宫和皇族子孙的安全。 孟小鱼未曾想到上官凌云这样的失势皇子,不过是守着皇陵而已,居然也有禁卫军相护。不但如此,他还能调派他们。 孟小鱼内心不停地在淤泥深沟里挖泥鳅,嘴上却装模作样地客气起来:“草民命贱,不值得殿下如此费心。” 她坚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而上官凌云这样做,目的肯定不单纯。 “值不值得,我自有分寸。只是我没想到,我派去保护你的人竟是一些脓包,被太子的人随便使了个手段便上当了,导致你那日被太子的人劫走了。” “啊?劫走草民的人是太子?”孟小鱼故作惊讶地问道。 “你竟不知?” “是一个叫杜公公的太监带走草民的,草民后来见到一个华服男子,但他并未说他就是太子殿下。” “那人是否皮肤白皙?” “正是,皮肤竟是比女子还白嫩,极爱干净,不停地净手。” “那就是他了。太子自幼便有洁癖,故而服侍他的太监们随时得为他备着干净的水和衣物。” 第66章 细述离因 上官凌云的目光瞟向天际,然后幽幽一叹,继续说道:“想不到他到如今还不肯放过我。我都落得个看守皇陵的下场了,身边也只有父皇拨给我的一百来个禁卫军人帮忙看护皇陵。虽然本朝规定封王封官者不可从商,可我这个王却比普通老百姓还不如,跟你一起经营个铺子,也不过是想有点钱给我恒儿多买点肉吃罢了。” 早在孟小鱼被太子上官轩辕抓去之前,都城内外就疯传着一桩惨事。 说是上官凌云被贬后,月俸锐减,璃王府的下人便走的走逃的逃,只剩下了了几个家生奴仆看守着一个诺大的府苑。谁知,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璃王府竟遭盗窃,府中一应贵重物品全部被偷走。上官纪恒被吓痴傻,终日胡言乱语,畏惧生人。上官凌云闻之,奏请皇上允许他接上官纪恒到皇陵居住,以便亲自抚养。皇上应允。 都城之中,天子脚下,璃王府又是皇子的府邸。按理说,盗贼们就算再胆大包天,怕是也不敢盗窃璃王府。可事情偏偏就这么离奇地发生了。皇上的人查了三个月,仍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坊间不缺好事之徒,纷纷猜测这璃王府失盗的元凶,而大多人都信太子上官轩辕或者皇后是幕后主使。原因很简单,璃王上官凌云如今失势,如若府中财产全部被盗,而唯一的嫡子上官纪恒也变成了痴呆,那他的士气必然受挫,说不定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此等流言蜚语一日盛过一日,孟小鱼想不知道都难。她此刻听上官凌云如此一说,便猜想上官凌云自己怕是也觉得他那璃王的封号早已名存实亡,故而他在她面前,从不以“本王”自称。 孟小鱼毕竟是个小姑娘,再桀骜不驯,内心也是柔软和正义的。 她看着上官凌云那无限悲凄的神情,便开始为他深感不平,心中莫名升起悲切之情,不由得念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上官凌云闻得此诗,双眼顿时亮了,竟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感叹道:“你果真是我的知己,随口一首诗便道尽了我心中所想。” 孟小鱼心中觉得羞愧,脸上红云乱飞。她竟忘记了,这首诗是她梦境中所学的,她的这个世界里,并没有过这样一首诗。上官凌云定然误认为这诗是她做的了。 “你如此聪慧灵秀,我竟未能好好保护你。”上官凌云握着她的手不放,自责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他这样说,却让孟小鱼更加不安起来。“聪慧灵秀”和需要保护的,难道不都是指弱女子?难道上官凌云真的已经知道她是女子? 上官凌云看着脸色绯红的孟小鱼,自己也忘了他俩之间从未挑明过孟小鱼的性别。 他兀自说道:“此次太子将你劫走,定是已知你我来往密切,想要从你口中知道我是否有何对他不利的打算。唉!我都已经如此了,还能对他怎样?只是我却连累了你,让你有家不敢归,内心极为不安。我知道你失踪后,派人在书肆周围时刻守候着,若能看到你的身影,便让他们即刻通知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怜悯,竟让我真的找到了你。你且说说看,太子如何愿意放你出来的?” 孟小鱼轻轻抽回被上官凌云握着的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显然他还不知道太子抓她的真正目的,只以为是自己连累了她。 “草民——殿下您别误会,太子殿下将草民抓过去,并非因为殿下之故。”孟小鱼已经恢复了冷静,故意变化了一下声音,装出一副少年郎的神情。 上官凌云此时也回过神来,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道:“那是何故?” 孟小鱼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无净法师给她的玉佩:“为了这个。” 上官凌云将玉佩拿了过去,仔细研究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道:“这是先皇的雕龙玉佩?” “草民不知。太子殿下也跟草民提过先皇的玉佩,可当时草民并未将此玉佩放在身上,故他并未搜到。” “那他又如何肯放了你?” “草民不知。草民被太子的人打伤,又服了软筋丸,故当时已昏厥。草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坳中,周围并无一人。”孟小鱼半真半假地说道。 “噢!那倒是怪了。太子那人心狠手辣,向来不怕多背几条命案,把你整个半死再放了你,倒不似他的一贯作风。” “草民也觉得奇怪。草民昏厥之前,听到杜公公吩咐让人将草民投入水牢,每日继续审问。故草民觉得,将草民扔到山坳中并非太子殿下之意,许是太子殿下那里有人见草民可怜,偷偷将草民放了。” “那后来呢?你醒了后为何不立刻回书巫书屋?” “草民醒来之时,全身疲软无力,伤口疼痛异常,故而并不能行走。那里很是荒凉,并无人烟。草民当时以为已经死定了,在那里躺了一日有余。后来遇到了一位自称医巫的女医,说是从东昌国而来,到那里寻找一种药草。是她救了草民。” “医巫?她的名字是否叫紫罗沙?” “草民不知,她并未提及她的名字。” “东昌国的医巫,那定是紫罗沙了。何公子,你的运气还真好!她可是普天之下医术最好的大夫。” “医巫说,草民的伤并不可怕,休养几日便好。可那软筋丸内却含有迷香,迷香会减弱她所配的软筋丸解药之疗效,故她多用了些时日才将草民治好。” “听闻软筋丸的配制颇为复杂,需要用到东昌国内独有的软筋草,且必须是在软筋草开花前采摘,采摘后一个时辰内配制方能有效。如此看来,太子竟与东昌国勾结起来了。幸而你遇到了医巫紫罗沙,若遇到其他人,即便有心救你,恐怕也无能为力。” 孟小鱼想起上官儒即位后,曾下令尚赫国内禁止售卖和使用东昌国的任何毒药,违令者斩。当今皇上上官烈锋是上官儒之子,无论如何也不敢撤了这条禁令的。那如今太子上官轩辕使用东昌国的毒药,便是违反了国策,上官凌云说上官轩辕与东昌国勾结也言之有理。 而当年东昌国国师薛如雪用来毒害慕容薇的毒药,正是软筋丸。 想到此处,孟小鱼心中不由得对上官轩辕又多出几分恨意来。 “太子殿下违反儒皇诏令,不知皇上知道了,会否真舍得让他与庶民同罪?” 孟小鱼如此说是有目的的。她知道上官凌云与上官轩辕不合,便故意如此问,希望上官凌云心思灵敏,能够抓到上官轩辕用东昌国毒药的把柄。 上官凌云自然希望能给官轩辕记上一笔:“那软筋丸是太子命人给你服的?” “杜公公在路上拦截草民时便让草民服用了那药丸,当时太子殿下并未在场,之后草民便昏厥了。” “如此说来,太子倒有借口说自己不知情了。只是那杜公公……杜公公……”上官凌云念叨着杜公公的名字,“是了,太子儿时似乎是有一位陪着练武的叫杜敏赤的太监,那太监明着说是陪练,其实不过是在武场给太子当人肉靶子的。听说后来那太监被打得残废了,太子便放他回了老家。难道他竟不是回老家了?” 上官凌云如此一说,孟小鱼也不知如何答话,便沉默不语。 “对了,那杜公公抓你去了何处?” “一处大宅院。” “并非东宫?” “应当不是。太子殿下离开时,草民听他说要回宫待着,故而草民猜那里并非太子殿下住的东宫。” “那你可知那宅子在何处?” “草民不知。草民去之时昏厥着,离开时也昏厥着。” “那宅子里面的陈设你可还记得?有多大?” “当时草民所在的屋子,草民倒记得些陈设,可宅子有多大草民却不知。噢,应该是极大极大,当时杜公公要把草民关进北边的地牢,又改口要换水牢,其间草民被拖着走了许久。不过,也可能是当时草民意识不清,又受了伤,故而觉得被拖着走了极远。” “如若找到了那宅子,你可还能认得?” “草民不敢肯定,除非草民能进到那日去的屋内。” “嗯,也好。太子擅自置办了宅子也就罢了,还养私兵,私设牢房,拦截良民,动用私刑。真是无恶不作!”上官凌云满脸怒气,竟握紧拳头捶打起桌面来。“如此无德之人若做了皇帝,尚赫百姓怎有安生之日?” 孟小鱼就在这一刻明白了上官凌云为何会以仁厚而着称,因为他确实是心系天下。 只可惜这世上的好人未必能得好报,他还是落得个看守皇陵的下场。 相比之下,太子上官轩辕就真的心狠手辣了。他让太监鞭打她的时候,内心阴狠无比,偏偏还装出一副不忍伤害的模样来,令她此刻想想都觉得恶心。 第67章 走非上策 上官凌云用手指捻着玉佩,缓缓说道:“先皇在位之时,我尚年幼,未有机缘见他,故先皇的雕龙玉佩我是不懂看的。不过太子当时已有十七八岁了,见过先皇和他的玉佩倒是正常。” 孟小鱼相信此话。她默默算了一下,觉得上官烈彦在位时,上官凌云大约也就四五岁光景,即便见过上官烈彦的玉佩,怕是也记不得。 上官凌云又继续说道:“我虽未曾见过先皇之玉佩,却听父皇提过那么几句。你这玉佩反面刻的是龙鳞,而非龙爪,定然不是先皇的玉佩。先皇被北翌俘虏后,他的玉佩便不知所踪了。几年前父皇颁布诏令,允许尚赫国的百姓佩戴龙饰,只是不可雕刻龙爪。我想父皇大约想以此表达对先皇的尊敬和哀思,毕竟他俩是兄弟。” 上官凌云前面的话,孟小鱼信了,可他后面那句,她却完全不信。 当今皇上上官烈锋允许百姓佩戴龙饰,定然不是为了表示对上官烈彦的尊敬和哀思。他对自己弟弟的感情若真有如此深,当年就不会抢弟弟的皇位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钓出上官烈彦的玉佩和传国玉玺来,而她就是那个主动上钩的人。 孟小鱼从上官凌云手里拿回玉佩,装模作样地审视了一番,狐疑道:“太子殿下抓草民之时似乎笃定这玉佩便是先皇的那块。” “那你自己如何想?”上官凌云的眸光牢牢锁住孟小鱼,眼神意味不明。 “啊?”孟小鱼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有点慌乱,“草民当时并不知他是太子,只当是哪个想谋财害命的鼠辈呢,故而不敢说出玉佩所在,它毕竟是先父留给草民的唯一遗物。” “哦?令尊的遗物?”上官凌云的眼神变得深邃,若有所思。 “嗯。”孟小鱼使劲点头,“八年前先父在一次出海打鱼时,从海里捞上了这玉佩,先父便将它送给了草民。” 说到父亲,孟小鱼还真伤心了起来,眼睛顿觉酸涩。如果爹爹还在,她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上官凌云将这一切收进眼里,神色须臾间变幻莫测:“太子为了一块如此普通的玉佩而追着你不放,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如若有机会,我定要就此事与他对质一番,看他还有何颜面自称心怀天下,爱民如子?你丢开书巫书屋想要离开都城,便是为了躲太子?” 孟小鱼点点头:“草民虽不知他的身份,但他身边有许多太监跟随,故而猜到了他大约与皇上有些关系。草民在都城无依无靠,只能避而远之。” 上官凌云见孟小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有不忍,温声问道:“我不是给了你一块腰牌,让你有需要之时便来找我吗?为何未曾想到我?” 那腰牌在杜公公搜孟小鱼身时,已经被搜走了。而且,孟小鱼也未曾想过要找上官凌云帮忙。可这些话她也不敢说出口。 她觉得上官凌云如此仁厚,她要说了实话,他不但会伤心,说不定还会埋怨她弄丢了腰牌。更何况,她也有所保留,没跟他说全部实情。 如此一想,她便不想直接回答上官凌云的问题,只说道:“草民此次离开,并非全为了躲太子。草民的兄长如今在守关,草民想去找他。他还不知先母去世了。” 上官凌云微微蹙眉,沉思道:“你兄长?你有兄长?他在守哪个关?西北还是赫北?” “赫北,跟随卫将军。” 上官凌云眸中立刻染了笑意:“算来卫将军还是我表姐夫。我跟他倒也有些交情,你若只是想将令慈已故的消息告知令兄,大可修书一封,我找人帮你带去即可。” 孟小鱼暗暗后悔,早知如此,该早点跟上官凌云说出自己找哥哥的实情。有他帮忙,保不准自己早跟哥哥有书信往来了。 上官凌云见孟小鱼兀自沉思,又道:“赫北之地遍地荒草,又毗邻沙漠,白昼烈日炎炎,夜晚寒凉如冬,你们南方人本就不太适应这种天气,又无草原和沙漠穿行经验,如此几骑轻骑便想过去,甚为不妥。” 孟小鱼出生贫寒,并没有富家千金的娇气,倒不怕途中的辛苦和赫北的荒凉。不过,上官凌云这话倒提醒了她,既然那边环境恶劣,他们这样仓促出发确实就草率了。 她客客气气地说道:“多谢殿下提点。如此说来,草民在进入赫北之前,定要备好车马、干粮和饮水,以防万一。” “你还是要去往赫北关?”上官凌云剑眉微蹙,心中千回百转。 “都城已无草民立足之地,草民既不能待在此处,不如便去找找兄长。只是殿下出资帮草民开了书巫书屋,草民不能继续管着,心有不安。不过殿下放心,书坊草民已安排人手负责,书肆也有鲁士翰做掌柜,一切都会运转顺利。草民已经交代了,所赢之利,让鲁士翰悉数交与殿下。” “何公子倒是安排得妥当,只是那里缺了书巫先生,怕是会沦落得与别家无异,不过是勉强维持各人的生计罢了。” “殿下此言差矣。那书坊已有了活字印刷术,又有顾学采那种灵巧的排版师父,光抄书这一项,便快出别家几倍了。那里即便无草民,收益也是可观的。” “只是我甚喜读你写的书。我估计都城的读书人,也大多与我一样。你这一走,定会给这里的读书人留下诸多遗憾,而我也会时时想念。” 上官凌云目光灼灼,语气温润,弄得孟小鱼又一阵阵的不自在。 “殿下抬举草民了。草民到都城不到一年,在此地也无亲无故,来去如浮云,引不起人的注意。” 孟小鱼此言一出,上官凌云的眼神立刻便黯淡了下来,眉头堆成一座小山,略带责备地看着她。他刚说完会时时想念她,她立刻便回她说来去如浮云,引不起人的注意。她这是真未曾留意他的心思,还是从未将他当友人看待? 孟小鱼自然听懂了上官凌云的话,可她认为自己目前还是一身男装,还是不要跟一个皇子牵扯不清的好。 上官凌云站起身来,来回缓慢踱着步,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子若认定你手中之玉佩乃先皇之物,莫说你跑去赫北关,即便你跑回望南老家,他也有办法把你抓回来。而今之计,逃并不能解决问题,你须主动出击为自己谋得立足之地方为上策。我倒想了个主意,做起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看你愿不愿意。” 孟小鱼仔细斟酌着上官凌云的话,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若上官轩辕下定决心要抓她,那她恐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即便真逃了,她也必定要躲躲藏藏一辈子,那样的生活可不是她想要过的。 如此一想,她便觉得还不如先听听上官凌云的主意再说,便恭恭敬敬地回道:“请殿下提点,草民不胜感激。” 上官凌云沉思片刻,说道:“不如你仍旧回书巫书屋,我仍派人护着你,确保太子这一两日劫不走你。” “啊?!”孟小鱼满眼疑惑,很是不解。 这也算是办法? 第68章 留在都城 上官凌云却不由得嘴角上弯,噙着笑说道:“你回去后便写上一纸状书,告到都城府衙。你只照实了说你被劫走之经过,但千万莫提及你知主谋是太子。你一并将玉佩交予府衙,只说劫你之人想要你的玉佩,故你呈上玉佩给他们查案用。那府尹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与监察司御史大夫张子屹向来交好。你的状纸提及先皇的随身雕龙玉佩,府尹定会将玉佩拿去给张子屹查看。而张子屹是太子那边的人,他定会将此事告知太子。” “告知太子?”孟小鱼更加迷惑了。她对上官轩辕避之还唯恐不及,哪里还敢主动去招惹他? 上官凌云却说道:“太子定是误认为你真有先皇的玉佩。可他若发现你的玉佩并非先皇之物,定会担心事情闹到皇上那儿去。为免引火上身,他便会要求府衙逼你撤诉,将此案草草了结。届时你且装装样子,差不多便跟府衙要回你的玉佩,撤诉了事。如此一来,太子已知误会一场,你也不知他是主谋,他便不会再找你麻烦,你俩也便相安无事。” 孟小鱼仔细思索了一番上官凌云的话,觉得他这主意似乎也可行。 不过她还是有些心虚,毕竟她确实有过上官烈彦的玉佩,而手上这块是假的。可她想来想去,又觉得若不按上官凌云这主意办,那她以后就真的只能到处逃亡吗?书巫书屋中有众多的伙计,他们对她的相貌都很熟悉。若上官轩辕找人画一幅她的画像出来,那她大概是逃不了多远的? 上官凌云见孟小鱼犹豫不决,又继续说道:“都城府衙的府尹胆小怕事,向来不敢明着站在太子或我这边。他的属下当中有几个倒是与我有些交情,我可跟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私下提议府尹去请张子屹辨认玉佩真假,此事便可顺理成章地让太子知晓。即便这过程中有些我预料不到的变故,我也能保你全身而退。” 上官凌云此话确实像颗定心丸,给了孟小鱼很大的勇气。 他毕竟是皇子,要护她这么个还算老实的平民百姓应该还是可以的? 尽管上官轩辕已知她是女子,可即便被他捅出自己女扮男装写书开店之事,也总比到处被他追捕的好。 上官凌云在孟小鱼身前站定,目光柔柔地落在她白润无瑕的脸上:“太子那人向来不达目的死不罢休。他既已怀疑你有先皇的玉佩,便必定会追到赫北关。若他先将此事闹到了父皇那里,父皇也定会追查到底,届时连累了令兄也未可知。” 孟小鱼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她确实可以一走了之,也可以抱着侥幸心理赌上官轩辕查不到她的去向,可如若她此去可能会连累哥哥,她却是不敢冒这个险的。上官轩辕毕竟是当朝太子,后面还有当朝皇上撑腰,可不是如周之高那般轻易应付得过去的。 “我……草民……”孟小鱼支支吾吾的,难得地没了主意。 “唉!”璃王长长一叹,又踱起步来,略显颓然,“生在帝王之家实非我所愿,我虽贵为皇子,却空有王号,便是连自己的家人都保不住的。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么一个知己,却也无法保得你周全,又有何德何能护得了尚赫百姓?既无帝王之命,何降孤家寡人之灾耶?” 他一脸的悲凄,话语里却包裹着暖意。 孟小鱼于心不忍,加之也顾及自己和哥哥的将来,便应道:“草民多谢殿下之关爱和提点,草民这就回书巫书屋准备状纸。” 上官凌云立刻眉头舒展,暗暗松了口气:“如此甚好,我这便着人打点一下,定能护你周全。至于你兄长那里,你此刻便可修书一封,我定想办法帮你送与他。” 孟小鱼依言写了封信,简略地写了母亲和田后浪之死,又说了墨鱼魁的去向以及她在都城的地址。鉴于上官凌云在场,她也不好直言让哥哥和田大海找墨鱼魁报仇,更不敢提她离开渔村后的事。 她写完信后,便在上官凌云的相送中往皇陵外走,刚走到凉亭下的山脚,便听到不远处的屋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听着像是个小儿。 她顿住脚步,竖耳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了。 上官凌云笑道:“犬子读书惊扰到你了?” “噢——殿下多虑了。”孟小鱼讪笑起来,思忖着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竟能将书读得如此流利,应当比一般孩童更加聪明勤奋的,怎么倒不像传说的那样被吓得痴傻了? 她也不敢多想,敷衍道:“草民未曾想到此处竟有孩童。” “犬子三月前才搬来皇陵与我同住。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如今除了贴身奴仆和我之外,不敢见他人。想必他适才远远见到你,便躲开去了。” 孟小鱼心中暗忖,都说璃王府失盗把上官凌云的儿子吓傻了,可听上官凌云适才的话,这孩子该不会是吓出了自闭症? 当然,自闭症是孟小鱼梦境中的名词。在她这个世界,自闭症这种病都被中邪、受惊、冲撞了太岁之类的说法代替了。 她尬笑道:“既是受了惊吓,怕是需让小公子多感受春花之艳丽、冬日之暖阳、人心之本善了。”她也只大约知道多让自闭症儿童多接触正面、阳光的一面有利于缓解病情,便只简单说了一句。 上官凌云闻言一怔,沉吟半晌,道:“言之有理。” 上官凌云刚刚送走孟小鱼,吴公公便迈着小碎步小跑着过来了。 上官凌云便对着吴公公如此这般地一番吩咐,不过是让他派人去跟府衙那边的人打声招呼,让他们怂恿府尹将孟小鱼将要递的状子告知御史大夫张子屹。 吴公公听完吩咐,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先皇的玉玺和玉佩乃皇上的一块心病。您让人故意将这事透漏给太子殿下,怕是保不得何公子周全。” 上官凌云神色自若:“无妨,她那玉佩并非先皇遗失的那块,乃她父亲留给她的。不过是太子自以为是罢了。” 吴公公微微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再争辩,而是换了个话题:“殿下,如今书巫书屋的雇工们跟何公子的护卫们也混熟了。书屋那边的人说,她的护卫们个个都说自己来自望南,可她的车夫枝椓却曾说过,他和马车原本是被宇宁世子葛玄凯买下的,葛玄凯转手便将人和车一起赠给了何公子,送他来皇陵找兄长。” “宇宁世子葛玄凯?”上官凌云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些护卫也是葛玄凯送她的?” “奴才不知。” “这便说得过去了。父皇早几年便下了诏令,宇宁王府之人无诏不可靠近都城两百里。她带着宇宁王府的护卫前来,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她来自宇宁。只是那发簪是如何落到她手里的?如今又牵扯进来了一个玉佩…” 上官凌云蹙眉沉思起来,半晌后,又喃喃说道:“她那玉佩的背后,该不会是还有其它秘密?苏妙……” “殿下,苏妙因救了那孩子一命而死,宇宁王府过意不去,收养了苏妙之女,这事倒也说得通。如此一来,发簪和玉佩如何落到她手上也算合理。”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沉思良久,又道:“不该让她保管着。即便她不知这俩物件的来历,宇宁王夫妇可都是清楚的,必不会让一个姑娘家家拿着它们到处晃悠。她扮作男子,戴个男子发簪倒也说得过去,可那玉佩……必定不是真的。” “殿下,奴才听闻葛玄凯的妹妹葛若兰跟这何宇年纪相仿。当年宇宁王的义子出事时,葛若兰也该也有六七岁了。这俩物什若最后落到她手上,也说得过去。” “葛若兰?宇宁郡主?” “是。算起来,宇宁郡主还是殿下的表妹。” 上官凌云忽然讪笑起来:“难不成还真是自家人?着人去查查,宇宁郡主如今可还在宇宁王府呆着。” “是。” 上官凌云低头看了看孟小鱼刚刚写给哥哥的信。信已经被她用腊封好了,可信封上却写着“孟安归亲启”几个字。 他将信交给吴公公:“派人送去赫北关,交给卫将军手下的孟安归。” “是。” “去查宇宁郡主时,顺便查查,宇宁王府可曾有个叫孟安归之人。” “是。” “再查查,宇宁王夫妇除了多年前认了个义子,可还有认义女或收养何人?。” “是。” 第69章 罔顾礼法 孟小鱼的状纸递到府衙翌日,府尹便派人把她叫去问话。她便将被劫的经过又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还递上了无净法师给她的假玉佩做物证。 府尹听闻玉佩牵涉到上官烈彦,哪敢怠慢,将所有对话一笔一划都记了下来,交待孟小鱼回去等候消息,根本不用等手下人怂恿,自己便忙不迭地拿着状纸和玉佩往监察司去了。 有了上官凌云派的禁卫军人暗中保护,孟小鱼心安不少。她在等着玉佩事件结束的同时,又开始日以继夜地写书,毕竟她这一失踪便是二十多天,书坊却未有新书出来。 这日一大早,太常府的陆掌故便来了,一脸铁青地说要找何宇。 鲁士翰一看他那气势,哪敢真让他找到人,极力推托阻拦。陆掌故却不听,穿过书肆直冲冲地进了内厅,见孟小鱼不在,又要去书坊找人。 孟小鱼听说此事时,她正在跟顾学采商量印新书,刚听褐樟说完陆掌故此事的气场,毫不犹豫便去了内厅。 陆掌故一见她过来,铁青的脸愈发难看,使劲挥舞着手中的一本书,气冲冲地说道:“好你个何宇!好你个书巫先生!你是以为你写的书卖得好,便可得意忘形,不顾为人之本、圣人之道?你居然写出这种荒诞不经、离经叛道的书来,误导天下读书人!” 孟小鱼定睛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是她前几日刚出的《剪刀手爱德华》,心中立刻明白了,这个老学究、老顽固大约真被这书的清奇写法和情节给惹火了。 她在梦中曾看过一部叫《剪刀手爱德华》的电影,对里面的凄美故事和悲情结局一直念念不忘。 前几日,她突发奇想把这故事写了下来。为了让这里的读书人接纳一个古怪的机器人,她把背景设在与尚赫国相隔好几个国家的、以巫术而闻名的帝博屯国,而剪刀手爱德华则被写成一个热衷于巫术的王爷制作的傀儡。跟电影一样,没等爱德华被做好,王爷便去世了。而故事的女主,则被换成了已故王爷的孙女,有个指腹为婚的渣男未婚夫。 孟小鱼吩咐褐樟奉茶,小心地安抚道:“掌故大人,这不过是一本书罢了,所有内容纯属虚构,大人切莫当真。” “哼!”陆掌故并不买帐,气呼呼地说道,“即便是虚构,也不能违背常理,罔顾道德礼法!你写的这书,不但通篇尽是男女私情,而且内容荒诞不经。你这是让天下人都学这书中男女,私相授受?” 孟小鱼可不这么认为。她就是觉得如今尚赫的书,本本三纲五常、圣人之道,太过正统,读多了难免将读书人教得如陆掌故这般迂腐。她写这本书,算是为天下读书人和写书人开辟一条新思路。可她也知道,这话只能内心想想,断不能说出来。 她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晚辈是个商人,写这书也不过是为了赚钱,希望读书人能喜欢,多卖几本出去。未曾想太多。” “何宇,你且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巫术所造之傀儡,怎能容其存活于世?就算存活于世,又何来善良之心?他杀了王爷的未来孙女婿,就应当偿命,怎么最后还能让他活着?还有那个王爷的孙女,怎么能不顾礼义廉耻,对一个杀了人的傀儡芳心暗许?还有那个王府的婢女彩屏,你怎可写她搔首弄姿引诱爱德华?……” 陆掌故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越说越气,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再转青。 孟小鱼被问得啼笑皆非,只觉得这个老顽固真是迂腐得可爱,自己接受不了新鲜事物,还自以为是地指责别人。于是,她安静地听他滔滔不绝地数落了近半个时辰,没顶撞一句。 趁陆掌故喘着粗气,似乎词穷的当口,孟小鱼赶紧谦卑恭谨地递上褐樟送过来的茶,陪着笑说道:“掌故大人说得句句在理,晚辈听了如醍醐灌顶,受教了。是晚辈思虑不周,写书有违圣人之道。请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还有何需教训晚辈的,请大人坐下慢慢说,若大人气坏了身子,那晚辈就难辞其咎了。” 陆掌故似乎还不解气,接过茶对着孟小鱼“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一口气将茶喝光了。 孟小鱼赶紧又将茶盏倒满。 褐樟送来茶后,并没再出去,而是恭顺地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打口水战。此时看到孟小鱼居然一改平日倨傲顽劣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哄着陆掌故,不由得弯起唇,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陆掌故叹了口气,不知是看孟小鱼态度还好还是自己确实也骂累了的缘故,语气缓和下来:“你说你一个如此有才华的晚生,怎的就如此不让人省心呢?你不愿意入仕途也就罢了,写书卖书倒也还算体面,却偏要写出这种为世人所不容的书来?” “大人教训得是,晚辈当时一念之差,只想着将曾做过的一个梦写出来而已,却未曾想到对天下读书人和世人有误导之过。晚辈深知大人政务繁忙,能于百忙之中亲自过来提点晚辈,晚辈不胜感激。” 陆掌故摆摆手,看着这个模样清秀,举止谦卑的少年郎,忽然就觉得心柔软得不行,语气更是缓和:“老夫虽与你相识不久,可很是看好你。你很多书都写得不错,即便有些写得离奇些,大概也还是遵礼法的。以后可要注意了,切莫让老夫失望。” “能被大人看好,晚辈受宠若惊。晚辈定谨遵大人教诲,恪守为人之本、圣人之道。” 说到这里,孟小鱼都被自己恶心到了,暗忖:被一个老学究、老古董给看好,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掌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今年贵庚?” 孟小鱼愣了一下,不知他此问何意,只好恭顺地答道:“晚辈今年虚岁十五。” “噢,十五,长得文弱了些。”陆掌故又喝了口茶,看来他是真骂得口干舌燥了。“可有婚配?” 孟小鱼心下一惊,敢情他是想给她这个假小子说媒? 她这一惊可不得了,后背都冒冷汗了,暗自思量若这个老顽固要强塞给她一个美娇娘,她该如何应对? 立在一旁的褐樟赶紧右手握拳盖在嘴上,掩住了要从嘴里蹦出来的笑声,暗自思量,让王府孙小姐喜欢上一个巫术所造的傀儡和让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娶个媳妇,不知道哪个更荒诞。 第70章 上朝迟到 “呃——”孟小鱼脑袋飞转,希望能把陆掌故给他塞媳妇的想法扼杀在摇篮中,“晚辈幼时,先父曾为晚辈定下亲事。” “既是令尊定下的亲事,你明年年满十六,便可迎娶了。只是可惜啊——”陆掌故深觉遗憾,“我夫人娘舅家有个孙侄女,年方十四,知书达理,长得也俊俏,本来配你刚刚好。” 褐樟再也没法忍住,偷偷转过身背对着孟小鱼和陆掌故,闷声猛笑,笑得嘴都歪了。 孟小鱼赶紧对着陆掌故躬身作揖:“晚辈多谢大人垂爱!只是晚辈已有婚约在先,让大人失望了。” “呵呵!无妨,无妨。”陆掌故难得地笑了。 他顿了一会儿,又问:“你有兄弟吗?” “晚辈有位兄长,现在卫将军帐下做事。” “哦,你跟老夫提过,还托老夫打听他来着。怎么,你确定他随卫将军去了赫北关?” “是的,有人帮晚辈确认过。他现在是卫将军的副军中郎将。” “你既已知令兄之所在,那倒是极好。带兵打仗之人,大多行事凌厉,豪迈不羁,可惜!” 孟小鱼听了暗自好笑。这陆掌故是多急着将他夫人的孙侄女嫁出去呢?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的褐樟只好继续用拳头掩住嘴和笑意。 孟小鱼装傻充楞,只当未听懂陆掌故话外之音,转而问道:“不知大人可知卫将军何时会班师回朝?” “这个——恐怕还得等些时日。”陆掌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没有了那种倔强的迂腐,便恢复了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昨日早朝时,皇上刚刚下旨给卫将军,让他在赫北多呆些时日,将赫北关的城墙和防御加固些再回。据说北翌国近几年屡屡挑事,似乎也不光为了粮食布匹而已。” 孟小鱼心中不免一阵失望,暗忖等玉佩的事情有了结果后,自己还是得去赫北关找哥哥和田大海。 陆掌故看到孟小鱼面露失望之色,忍不住开始安慰她:“卫将军回朝最多也不过是两三个月之事。年前皇上定会放他回来,他的家在都城呢,他夫人也是皇上的外甥女,在他去赫北关不久后便生下了一个儿子。边关战事再紧,皇上也不至于不顾亲情让他出征太久。卫将军一回来,你和你兄长便可在都城见面了。” “多谢掌故大人。晚辈再请问个事,还请大人告知实情。” “你尽管问,只要不违道德礼法,不违圣意,老夫一定知无不答。” “晚辈听闻,皇上有意让宇宁出兵援助西北关,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陆掌故紧紧盯着孟小鱼,眉毛不自觉地拧在了一块,似乎对她问这个问题很不满意。 孟小鱼赶紧解释:“晚辈只是觉得若皇上真有此意,恐怕对晚辈老家的亲人来说并非好事。晚辈来自望南,毗邻宇宁。若宇宁出兵援助西北关,那西南关的兵力就会减弱,若西岭国趁虚而入攻打西南关,那宇宁便会遭到荼毒,势必殃及望南。” “哦?”陆掌故的眉毛立刻舒展开,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还是涉世不深的小儿,杞人忧天!杞人忧天!哈哈哈……” 孟小鱼装作难为情地说道:“让大人见笑了。” “宇宁兵强马壮,莫说调几千兵力完全伤不着根本,就算那西岭真有本事趁虚而入,蓉公主乃南川国国王的亲外甥女,宇宁有难,南川国不可能坐视不理。再说,西南关离望南郡千里之遥,你怎会认为宇宁王会任凭西岭军队从西打到东?”陆掌故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褐樟的脸上不自觉地又浮上了笑意。他心里清楚,他这个主子又在诓陆掌故了。 “是晚辈多虑了。”孟小鱼讪讪地捏着茶盏,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皇上前几日已派人快马加鞭去宇宁传旨,着宇宁派五千军士援助西北关。我估摸着半月之内,宇宁必会出兵西北关。”陆掌故终于吐露了一点消息。 孟小鱼暗暗欣慰终于挖了点消息的同时,又为管愈担忧起来。 他这次怕是不得不作为统帅带兵出征?不知路上是否会一切顺利?他今年十八了,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华,可他虽有统军经验,却从未真正带军打过仗,不知道能不能将西岭人赶出关外?若他久无战果,会被皇上问罪吗? 府尹到底有没有将她的假玉佩拿给上官轩辕看?上官轩辕会不会相信她上次在金银阁拿出来的就是那块玉佩?玉佩的事情到底会不会连累到管愈? 孟小鱼心思百转,表面上却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情绪,说道:“晚辈老家所在之地虽在望南,却处在与宇宁的交接处。晚辈幼时玩伴,便有许多住在宇宁,故晚辈对宇宁有着特殊情谊。若宇宁以后有何无关机密之变故,还望大人能告知一二。” “哦——”陆掌故似有所悟,“我就说你怎的如此关心宇宁,敢情你那未过门的妻子竟是宇宁人氏不成?” 褐樟再次转身,以免被两人看到他掩不住的笑。 “呃——咳咳!”孟小鱼装作咳嗽,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这晚生着实有趣,书中之事写起来胆大包天,怎的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却如此害臊?”陆掌故呵呵一笑,“担忧自己未来的妻子也是人之常情嘛。” 孟小鱼默然不答,只是讪讪地陪他喝茶。 陆掌故喝了口茶,轻捋胡须,问道:“皇上的御书房内有本书,从来不准人翻看或借阅。不知你这书肆是否有这本书?” “大人可知书名,晚辈这里即便没有,也定设法帮大人找来。” “名叫《纵横捭阖》,是千年前一个史学家写的。” 孟小鱼暗自偷笑。想不到这个陆掌故为了读本书也会忽悠人。好在她早在宇宁时就听管愈说过,那是本禁书,不然还真可能会上当。 “晚辈这书屋内未有此书,晚辈也未曾听说过。大人可否指点一二,此书该去何处找?” “老夫自然也是不知如何找到才会跟你如此一说。”陆掌故故作轻松一笑,“算了,莫费神找了。这是本禁书,老夫就是试探你一下而已,你可切莫去别处打听此书。” 孟小鱼尬笑两声,低头品茶。什么禁书不禁书,她能倒背如流,可就是不敢写出来。 两人正喝着茶,陆掌忽然急急忙忙地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念叨:“坏事了,坏事了,这会子皇上应该已经上朝了,我竟误了时辰。” 孟小鱼赶紧恭敬地扶着陆掌故往外走,心中却暗自偷笑。 褐樟见状,硬是没忍住,站在两人身后笑弯了腰。 第71章 油墨印刷 这日,竟像约好了似的,褐樟刚去秦铁匠那里取回孟小鱼定制的铁板、铁笔、铁夹和刮刀,张家墨坊便送来了她请他们研制的油墨,而黎记造纸坊也给她送来了蜡纸样本。 孟小鱼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拿着所有的东西便躲进自己的房内,开始手忙脚乱地做起了测试。 她将薄如蝉翼的蜡纸放在铁板上,用铁夹固定好,拿起铁笔在上面随便刻了几行字,然后将刻好的蜡纸铺在白纸上,均匀地涂上油墨,用刮刀刮过页面,油墨就透过蜡纸将她刻的字印在白纸上。 她重复了好几次,感觉越弄越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哦耶!” 她梦境中的爸爸曾告诉她,他小时候,市场上并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学习资料,就算有,学生也买不起,所以老师们都需要自己用蜡纸刻练习题和试卷。后来她在梦中的某本书中读过有关油墨印刷的介绍,虽然未曾亲见,但她却将其中的原理完完全全背下来了。 她当时纯粹是想了解一下爸爸幼时所用过的东西,没想到现在却被她派上了大用场。 褐樟在门外听到孟小鱼怪笑连连,忍不住敲了门,问道:“主子,您没事?” 孟小鱼将门打开,笑嘻嘻地将他拉了进来,指着桌子上一堆东西说道:“你看看,这三张纸上的字是不是一模一样的?你是否以为我真写了三张?还都写得如此小?可这些字其实并非用毛笔写的,我用的这个。” 她拿起铁笔在褐樟跟前晃来晃去,滔滔不绝地跟她讲她是如何用这支笔刻出这些字的。 “主子,这个恐怕未必比那些印章印得快。用这种印法印书前,得有人拿个如此笨重的笔在如此笨重的铁板上刻字,这笔硬,不如毛笔写字轻松自如,所刻之字小,又无法修改,刻起来应该很麻烦。”褐樟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孟小鱼暗忖:看来这褐樟也不是那种只会武枪弄刀之辈啊!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褐樟的话,坚定地说道:“活字印刷的缺点是每印完一页,就得把印章拆下来排版另一页,除非我们刻了足够多的印章。可这印章肯定是刻多少都不够的,一则印章成本也不低,还经常会弄坏;二则印章刻起来也比我用蜡纸和铁板刻字慢很多;三则书坊地方有限,也存不了那么多印章。书坊的书越来越多,像顾学采这样万里挑一的排版师父很难找。故而这印书之速度是个大问题。” 褐樟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孟小鱼油黑污浊的手,边摇头边笑:“反正主子新发明的法子看着是项挺脏的活儿,实在不适合像主子这种读书人来做。可这铁笔刻字,不是读书人也干不来这活;若是读书人,恐怕也不习惯这般写字。” “嗯,你倒提醒了我,看来还得想办法发明一些手套才行。而且,最好先让那些人练练硬笔书法。” “手套?硬笔书法?”褐樟迷惑地看着孟小鱼。 “手套就是那种可以套在手上像衣服一样的东西。用布做的可以戴着干粗活,不过油墨印刷得用防水的手套,我梦中听说有人用鱼肠做过手套,等得空了我再琢磨琢磨。至于硬笔书法嘛,还真有些麻烦,这里也没合适的笔啊。” “梦中用鱼肠做手套?”褐樟满眼迷惑地看着孟小鱼和她染了黑色油墨的手。 孟小鱼自知失言,赶紧打马虎眼儿:“呃——对,梦过手套这东西,不怎么记得了,也不知是否可行。这事不急,以后再说。” 她边说边想,若她能带着需求去梦境中学习多好,她就可以想要什么本事便去梦中学了来用。可为什么在梦境中她就记不起现实中的她来呢? 她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这活虽容易弄脏手,可熟能生巧,慢慢就会好很多的。再说,如今也有不少穷书生并未谋得一官半职的,他们难道不想挣钱养活自己?我这有现成的活儿,给他们足够的工钱,他们还不肯干吗?” “主子,恐怕你并未好好留心那些读书人?这段时间小的可把读书人琢磨透了。他们读书都是为了仕途,靠给书坊做工来糊口是极没面子的事,更何况是如此又脏又不体面的活儿。” “不体面?你又提醒我了,我雇人干这活时,可得看清楚了,凡是觉得给人做工或干脏活便没面子的人一概不要。” 褐樟被孟小鱼说得无可奈何,也知道她做这种事时,都是想到就做,由着性子,便也不再与她争论。 孟小鱼知道她还未说服褐樟,便接着说道:“褐樟,你看看,我虽然只是刻了几个字,可如若有画画高手能在上面刻些画也是可以的,这便比那些印章印刷之法好了许多。” 说到此处,她便不禁想起管愈画的武松打虎。如若是现在有那画,她肯定会用油墨印刷法复刻出来。 褐樟开始明白了这种印法也有好处,至少非常灵活。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的地方,却又一时说不出来。 孟小鱼继续说道:“铁笔刻字之理不过是用铁笔和铁板上下合力在蜡纸上划开一些跟字一样的缝隙,让铁刮刮过去时油墨刚好从铁笔划开的字迹上渗过去,后面的白纸上便留下了一模一样的印迹,那便是铁笔刻出来的字或图画。故而,拿铁笔的力度就十分有讲究,过轻了刮不开蜡印不出字,过重便会刮破蜡纸或油墨透过的量太大而使文字成了墨团。笔画复杂的字或图案就更难了。最重要的是整个页面的笔力轻重要一致,不然印出来的字就浓淡不一。” 褐樟紧蹙眉头:“所以这法子还是不太行。” “这法子有些考功夫,然这种刻字的要点主要是在铁笔刻下去的力度上,熟能生巧,做多几次就能掌握。若不慎刻错了,用小火小心地烤蜡纸,或薄薄地刷点蜡上去,使刻错的字或笔画重新熔合就可以修改了。这也不会比抄书难太多。何况,这种法子省去了印章,用完后还可将蜡纸小心保存好,下次要用时再拿出来便可继续使用。即使不能再用,再刻一张也不难。” 褐樟拧在一起的眉毛逐渐松开:“小的是个粗人,想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主子这么一说,似乎也是可行的。” “褐樟,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想让你全懂。横竖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便好。” 孟小鱼拿起一块布使劲地擦手,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褐樟见状,赶紧给她打来了一盆热水,又放了一把皂角进去泡着。 孟小鱼一边不停地搓洗双手,一边说:“这书坊和书肆是璃王殿下出钱弄的,位于闹市有不少好处,可坏处也不少。我想另寻个地方弄个书坊,我们自己弄,地方得大,找个偏远的地方会便宜些,我们把它买下来,那里专用这种蜡纸油墨印刷法印书。” 褐樟瞪大眼睛道:“主子,公子托付小的保护您时,所带的盘缠足够主子生活了。公子可未曾说要让主子自己做何营生。当初璃王殿下给主子钱租下此处开书肆和书坊,小的只当主子是想给自己找个落脚之地。主子若再辛苦自己去弄另一个书坊,恐怕公子要担心了。” 孟小鱼不以为然地说道:“褐樟,我另弄个书坊就是想为我们弄个安全的落脚之地。此地毕竟是租的,璃王殿下才是真正的东家,又地处闹市,我一个女子,行事诸多不便。若我们有个自己的地方,以后有个万一,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她洗了半天,看着无论怎样也洗不干净的手,决定放弃,无奈地用毛巾擦干手。 褐樟有些词穷,低头盯着孟小鱼的手,轻轻说了声“是”,心中却暗忖,这个主子还真做不了大家闺秀,好好的一双芊芊玉手,非弄得污浊不堪不可。 “这事你得找其他护卫去办,你我出面都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尽少露面。我们先把地方定下来,再找个可靠之人帮忙打理便好。至于这油墨印刷之法,我们找到了地方做书坊再说。” 孟小鱼是被这次雕龙玉佩的事吓着了,故而担心有一天会逃无可逃。褐樟和那五个护卫是管愈派来保护她的,她还得将他们完好地还回去,至少得保证他们在此处能有个安身之所。 “是。” “这段时日,我先多弄些铁笔和蜡纸来,再私下找几个读书人试试用铁笔在蜡纸上刻字,看看他们能否刻得出来,最好先把人训练一下,书坊一弄好他们便可立刻做事。” “主子是想让小的去找人?” “嗯。偷偷找,去都城外找。城内人多口杂,保不准就有人说出去了。我们尚未做好准备,不能让人事先知道。” “好。”褐樟犹疑了一会儿,又说道:“主子,小的昨日特意打听了一下。听闻陆掌故那日上朝还真迟到了。” 孟小鱼立马咯咯咯笑弯了眉眼,说道:“真的?皇上可有生气?” “听说那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迟到。他之前最看不惯上朝迟到或者动不动便告假不上朝的人,故而好几个大臣当场就笑他了,皇上还以他年迈为由帮他开脱了几句。” “那老顽固自己心中定然后悔不已,也不知是否有暗暗怨我。”孟小鱼想起陆掌故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得又笑弯了腰。 第72章 璃王妃逝 是夜,孟小鱼早早上了床,褐樟却在外头敲了敲门,轻声问:“主子,睡着没?” “尚未。”孟小鱼答道。 “璃王殿下来了,说是想见您。主子见吗?” 上官凌云?这么晚了? 孟小鱼心下狐疑,突然想起上官凌云说过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店里挑书看,便问道:“今儿个是十五吗?” “正是。” “噢,那带他去内厅。我答应过会亲自接待他。” “是。” 孟小鱼到达内厅时,上官凌云正读着一本书,见到她来,便放下书站了起来。 “草民见过璃王殿下。”孟小鱼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拜。 “哎,这些虚礼就免了。我看这本书之想象着实新奇,难为你想出如此故事。” 孟小鱼看了看他拿的书,笑问:“《剪刀手爱德华》?”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 “呃——草民曾做过一个古怪的梦,醒来觉得有趣,略作了些增减,写下来当作闲书卖卖。” 上官凌云沉吟道:“这种闲书倒是别具一格。相较而言,我以前读过的闲书只能作为消遣罢了,不像这书,竟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藏在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中。” 孟小鱼仔细审视着上官凌云的表情,却摸不清他这到底是在赞赏还是在揶揄,只好尴尬地回道:“让殿下见笑了。” “我可不是在笑你。”上官凌云朝着孟小鱼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头,伸到一半忽然顿住,转而拍了拍她的肩,“我刚刚在书肆里翻看了一会儿,竟入了迷,读到爱德华做了好事反而被王府之人误会而遭驱逐,便不忍往下看了。” “此书结局着实有些凄凉,草民也是不忍下笔。” 上官凌云不禁感慨起来:“也只有何公子这等稀世奇才方能以如此悲悯之心写出如此凄美之书来。” “殿下过奖了。”孟小鱼讪然回道。 她被上官凌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故事是她根据梦中的电影改编的,得到他如此高的评价她觉得受之有愧。 她的两颊泛起红晕,在灯光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娇媚来。 上官凌云看得有些痴了,心中一阵悸动,不自觉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 孟小鱼一惊,吓得赶紧偏头躲开,脸上更是红云乱飞。 上官凌云惊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赶紧将手收了回去,尴尬地说道:“抱歉,失礼了!” 孟小鱼正不知如何作答,刚好褐樟送了茶过来。她赶紧端起一盏茶递给上官凌云:“殿下请坐,请用茶。” “多谢!”璃王颇为生硬地应着,伸手接过茶盏,眼光扫过她油墨未净的手,问道:“你的手…?” 孟小鱼赶紧将手缩回,讪笑道:“刚刚在写书,弄了墨水,未来得及洗净,让殿下见笑了。” 上官凌云不置可否,呡了口茶,幽幽说道:“我今日原本心情不佳,趁着夜色出来走走,却发现最想去的地方便是这书巫书屋。” 孟小鱼也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没敢接他的话。 上官凌云沉默半晌,继而变得泪光莹莹,满脸悲戚,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 孟小鱼刚把茶盏放下,无意间瞄到上官凌云的神情,心下大惊。这个璃王今日着实不正常。 上官凌云却幽幽说道:“前几日,我的王妃在狱中病逝了。” 孟小鱼怔住了。她七岁丧父,十三岁丧母,深知丧失亲人的痛楚。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丧妻的皇子,只好干巴巴地说道:“殿下节哀!” 上官凌云一声轻叹,哽咽道:“我与王妃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为夫妻,一起生活了六年,一直相敬如宾,相亲相爱。她此次被降罪,我也知她是被陷害的,只盼自己能早日得到父皇之谅解,以便为她查明真相,洗清冤屈。未曾想,她竟在狱中染上风寒,一病不起,以至魂归故里。” 孟小鱼不由得同情心泛滥起来,想着一个被封了王的皇子,父皇还好好地坐于皇位,却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地步,换谁也无法坦然面对? 她忽然便明白了为何陆掌故将《剪刀手爱德华》贬得一无是处,而上官凌云却大加赞赏。无论书中的故事如何荒诞,里面的情感是相通的。上官凌云刚刚经历丧妻之痛,自然更能体会爱德华和小郡主的悲情结局。 孟小鱼想到此处,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请殿下节哀顺变。王妃泉下有知,定不忍看殿下如此伤心。” 上官凌云满脸悲切,微微垂下泛着莹莹泪光的双目,说道:“我也预到我或许哪天便会惨遭不测,从此与她天人两隔。只是未曾想到,这种不测,竟先落到她身上。父皇还在怪罪她,不愿将她葬于皇子陵。我只能将她安葬于创世灵山山脚附近,但愿我百年之后,能与她遥遥相望。” 尚赫皇族历来的规矩是,只有皇帝和其妃妾可葬入皇陵。但当朝创世皇将整座创世灵山定为皇家陵墓,山很大,估计埋下上千位皇帝和妃妾还绰绰有余。故而他便圈了一大片山地做了皇子陵,用以安葬留在都城的、有封王和封爵的皇子和其妃妾。 按规矩,上官凌云虽然被贬守皇陵,可他依旧保留着璃王的封号。他的王妃是可以葬入皇子陵的。可上官烈锋显然还在怪她下了堕胎药害死了赵婕妤和其腹中的胎儿,才会不准璃王妃葬入皇子陵。 孟小鱼此时心中除了同情还是同情,柔声安慰道:“王妃与殿下夫妻多年,定然能理解殿下的无能为力。殿下保重自己要紧,否则怕是要称了某些人的意了。” 上官凌云抬起泛红的双眸,目光定格在她身上:“我生在帝王之家,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前几日竟还信誓旦旦说要护你周全,你是否觉得可笑?” “殿下宅心仁厚,与人为善,草民怎敢笑话?心系天下之人终会胜过那些心胸狭窄的险恶之徒。还望殿下莫过于悲伤,保重身子为上。” 上官凌云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呼了口气,似乎想将所有的伤心与不快都从腹中吐出来。 他拿起书,说道:“你陪我坐会儿如何?我只剩下几页便可读完了,读完便走。” “那草民也去取本书来。” 孟小鱼挑了本书回来之时,上官凌云正低头静静读着书,听到她的脚步声也未抬头看她。 她拿起茶壶,将两人的茶盏倒满,拿着书装模作样地读,心中却又胡思乱想起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上官凌云已经看出她是女子。只是他们俩谁都不说破。 可上官凌云今晚却跑来告诉她,璃王妃已经不在了。他除了表达哀思外,是否还有其它目的? 还有,上官凌云对《剪刀手爱德华》的评价跟陆掌故千差万别,那这种书以后是该多写还是少写? 写书就是如此奇怪,无论你如何用心写,总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正如一个厨师做的菜一般,众口难调。但上官凌云的反应才是她写下这书时希望得到的读者的回应。 孟小鱼又思忖着,若此书后面的反响还好的话,她便可以将梦境中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和玩过的网游都写成书。 这厢孟小鱼正装模作样地拿这书想心事,那厢上官凌云已经读完了书。 他抬眼看着孟小鱼灯下读书的模样,心中忽然便觉得平和了不少。 和这样一个人秉烛夜谈和一起读书的感觉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仿佛所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被隔绝在这一方天地之外,有的只是书中鲜活人物的恩怨纠葛。而他,只需合上书,就能回到这安静祥和的天地间。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想要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放弃满心的不甘,就与眼前这个人坐在此处,于书香墨韵中过完余生。 孟小鱼觉察到上官凌云正看着她,忙将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朝着他莞尔一笑:“殿下读完了?” 她这一笑,似芙蓉出水,清丽脱俗,厅中灯火都似在她的笑容中暗了下去。 上官凌云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书我看完了,看似荒诞离奇,却着实令人深思。书中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和坚贞的男女之情,而爱德华的单纯、友善、真诚、专注、重情重义、腼腆害羞、易怒暴躁、反复无常却像极了——我那可怜的儿子。” 孟小鱼的同情心立时又泛滥了,却又微微涌起一股歉意来。 她未曾想过这书竟会勾起上官凌云对儿子上官纪恒的愧疚和痛惜来,忙又柔声安慰:“那日草民隐约听到令郎几句读书声,抑扬顿挫,颇有饱读诗书的学者韵味。令郎年龄尚小,在读书方面已有天赋,殿下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过几年必定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但愿承你吉言。”上官凌云眼神复杂地看着孟小鱼,“爱德华有句话说得真好。我放下剪刀就不能保护你;我拥有剪刀就不能拥抱你。” 他此话似有深意,可孟小鱼却不敢妄加揣测,毕竟这话是她书中所写,上官凌云也可说只是对书的评价。 她不敢也不能认为上官凌云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只能故意将他的话解释为一个皇子对天下百姓的关怀,便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虽身困皇陵,仍心系天下。殿下之拳拳之心,尚赫百姓定能感知。” 上官凌云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好有你,你还在此处,便是好的。” 孟小鱼心中一紧,顿感不妙。 他已经屡次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方式表达心意了,难道他真的还有其它意思吗?难不成他刚刚丧妻,方才还神情悲切地缅怀已逝的璃王妃,此刻便想着要续弦?不对,以她的身份,怕是只能做个妾。 孟小鱼突然便想起她梦中读过的一首诗:至远至近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男女之情,夫妻之道,谁又说得明白呢?她不自觉地微微叹气。 听到孟小鱼的叹气声,上官凌云的神情复又忧郁起来,幽幽叹道:“自我被罚守陵以来,不但所有之物一日少于一日,便连身边之人也愈来愈少,我便一日比一日觉得孤独。可我并非冷漠之人,我把你当知己好友,横竖有我一日,我便极力护你一日周全。如若哪一日我不在了,你必须马上收拾行装,离开都城,莫再回来。” 孟小鱼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耻。上官凌云显然是真担心她的安全了,她还以为他对她有非分之想。她又心存侥幸地想,或许他并未发现她是个女子,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值得深交的好友了。 上官凌云扬了扬手上的书:“这书我带走了。” “嗯。”孟小鱼微微点头,知道他要离开,赶紧站起身来。 上官凌云却眼神深邃地看着她,半晌才起身离开:“我走了。” 他的背影,萧索落寞,倍显孤独。 孟小鱼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竟莫名想起了管愈。她最后一次见管愈,是她陪他看了一晚黑月昏睡了三日后,管愈要去赫东借粮,离开她的视线那一刻,她便看到了管愈一身的孤寂与寥落。 管愈,她的阿志哥哥,似乎离她很遥远,却从未从她心里消失过。 第73章 绝色佳人 这一日,孟小鱼正在检查顾学采带出来的学徒们的排版速度和质量,鲁士翰进来了。 “主子,”鲁士翰一来就跟着其他人一样叫孟小鱼“主子”,“有个人非说要见书巫本人,您是否要见见?” “哦?!”孟小鱼有些疑惑地看向鲁士翰。 她交待过他,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挣点小钱,让他帮她把那些慕名而来拜访书巫的人都挡了。 而鲁士翰为人老成,惯会应对访客,这些日子几乎没有什么粉来打扰过她。可这次,他却带着些许无奈来问她会不会见一个人。那这人会是谁呢? 孟小鱼不露声色地说道:“我暂时脱不开身,麻烦你帮我挡了。” “主子,这个人有点不一般。” “谁?”孟小鱼有些好奇。 “她自报姓名木盈华,是个姑娘。” “哦?”孟小鱼顿时来了兴趣。 尚赫是男权社会,从不鼓励女子读书。但官勋富贵之家的女子,通常会读些诸如《女子内训》、《夫纲妇德》、《主母持家》之类的书,无非就是让她们能识得几个字,看起来还算知书达理而已。 孟小鱼无论是早前在正东镇彭家书肆,还是后来在宇宁郡城的静心书斋,或是此处的书巫书屋,都没见过几个女子来买书的。就算偶尔有,也是买一两本她们必读的相夫教子类的书罢了。买她写的书的女子,她还真未见过。 “那带到内厅。”孟小鱼交待了顾学采几句,便往内厅去了。 那个名为木盈华的女子正坐在案几旁,戴着帏帽,身材姣好,见到孟小鱼来,忙站起身来,对着她盈盈一福,柔声说道:“小女子木盈华,冒昧打扰书巫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身段窈窕,说话得体,而且这温柔似水的燕语莺声,任谁听了都会生出几分好感来。 孟小鱼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鲁士翰会想让她见她。估计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女子的请求。 “木姑娘客气了。” 孟小鱼自从入都城以来,习惯了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压沉,此刻更是故意装出几分文人的雅致来,边说边示意跟在身后的褐樟奉茶。 褐樟便退了出去准备茶水。 孟小鱼坐下,问道:“不知姑娘找何某有何指教?” 木盈华盈盈一笑,虽然她将头藏在帏帽的白色纱幔中,但孟小鱼眼神好,即使隔着纱幔,仍能看清她那精致的五官、姣好的面容以及笑弯成了月牙的美眸。这无疑是个风华无双的绝色女子。 木盈华不疾不徐地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怎敢在先生面前露拙。小女子平日爱读些闲书,先生所着,皆有所览,对先生仰慕已久。前两日友人赠小女子一本先生新着的《剪刀手爱德华》,小女子读后深有所感,故冒昧前来拜访先生。如今见到先生方知,先生竟如此年少俊朗,才貌俱佳,让小女子钦慕不已。” 这番话说得真漂亮,孟小鱼听着只觉得如炎夏饮冰泉,甘之如饴,舒坦极了。 “木姑娘过奖了。何某不才,不过将所梦之事记了下来,未曾想到竟能得到姑娘青睐。能因此书结识姑娘,也是缘分。” “先生果真非同一般,竟能因梦成书。然先生在此书中提到,爱德华乃帝博屯国老王爷所造之傀儡,先生是否到过帝博屯国才会有此一梦?” 帝博屯国在尚赫国以西,从尚赫过去,必经西岭国和其它三个小国。而西岭与尚赫因边关城池土地之争,多年来一直不太和睦,西岭早断了尚赫与其西边国家的外交往来,孟小鱼自然从未去过。 孟小鱼暗忖,这木盈华不会是像她梦境中的许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傻傻地分不清写实故事和虚构故事的区别? 她不由得暗暗苦笑,说道:“何某未曾去过。书中所述,皆为虚构,还请姑娘莫要当真。” 木盈华似乎有点失望,刚刚还煜煜生辉的美目顿时失了几分光彩,低声说道:“那先生为何会将爱德华的出生地设为帝博屯国?” “何某不过是想增加故事的真实感又不欲让人发现纯属一派胡言罢了。”孟小鱼开始打太极。 “让先生见笑了。”木盈华似乎有点受伤,低着头,隔着纱幔的脸上隐现红云。 孟小鱼不禁懊悔起来。这可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呢,哪像她这种小渔村里风吹日晒过来的野丫头,皮糙肉厚,随便促狭逗趣基本没羞没臊。 想到她刚刚的态度和语气可能放肆了点,未顾及到木盈华的感受,孟小鱼便收起了打太极的心,问道:“姑娘为何问何某到过帝博屯国否?” “小女子有位故友是帝博屯国人。” “噢——原来姑娘思念故人了。” “先生定然觉得意外?帝博屯国离尚赫万里之遥,与尚赫几乎不通往来,自然不会有人想到小女子会在该国有故人。” “不知姑娘是如何认识那位故友的?” 木盈华的眼睛又笑弯成了月牙。 孟小鱼不禁内心感叹,所谓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山河破”用来形容眼前的女子最为合适。她们俩都是女子,可这老天似乎也太偏心于木盈华了点。 她正内心酸不溜秋地嫉妒着,木盈华却语气轻快地说道:“这可是小女子十几年都未曾与人说起的秘密,告诉先生也未尝不可,不过,先生也拿个秘密来交换如何?” 孟小鱼:“……” 这木盈华如此天生丽质,声音如此甜美,衣着如此华贵,估计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便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夫人或小妾,必定平时都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要不到,随便撒撒娇就要到了。 不过,她这一套在她孟小鱼这儿行不通。她既不是木盈华的亲人,也不是男子,对她如何会有位帝博屯国的故人也不真正感兴趣,她为何要拿秘密跟她交换呢? 如此一想,孟小鱼便失了兴致:“姑娘若有为难之处,何某自是不能勉强。” “不如这样,小女子说出一个先生的秘密,再公开一个小女子的秘密,我们这就算开诚布公做了朋友如何?” 此时,褐樟进来将茶水放到案几上,然后站到了孟小鱼身后。 孟小鱼被弓箭手抓走那事让褐樟变得更加谨慎,对她简直是寸步不离。 孟小鱼考虑到木盈华是一个姑娘家,有褐樟在旁边,又担心说话不方便,便说道:“褐樟,你去看看顾学采他们把书印出来了没?我这儿不用你候着了。” 褐樟看了看木盈华,暗暗评估了一下她的危险系数,然后恭顺地退出门外,却只是站在门口,随时准备冲进门去。 “嘻嘻!这个褐樟可真紧张你。”木盈华像小女孩似的笑开了。 孟小鱼突然便摸不清眼前这女子的脾性了。她刚开始还觉得她言语得体、知书达理的,这会儿她却开始天真活泼、揶揄戏谑起来。 她尚未说话,木盈华便取下帏帽,露出了惊世骇俗的绝美容颜。 孟小鱼一愣,暗忖这女子不会是想给她施什么美人计? 木盈华又是嘻嘻一笑,说道:“既然都是离经叛道的女子,我也不必在你面前遮遮掩掩了。” 孟小鱼一惊,立刻明白了木盈华这是已看出她是女子,不禁脸也微微泛红,尴尬地笑道:“想不到何某这身男子装扮如此拙劣,竟让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倒也不全是。”木盈华柔声说着,掏出手帕掩着嘴笑,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纵是孟小鱼这个的姑娘家看来也都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先是你这儿,”木盈华指了指孟小鱼的胸,“跟这纤瘦的身板儿不太相称。其次是你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变哑了点,可还是带着女子的清脆。” 孟小鱼被木盈华如此直白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心下便着急起来,暗忖她这副装扮尽管拙劣,可也不能恢复女子之身来经营书坊和书肆。难道以后只能尽少见人,少去书肆晃悠? 木盈华又说道:“其实你这身段要扮作男子也并非无药可救。我教教你,你就可以把这几处遮掩了,以后保管别人只要不摸你,绝看不出来你是女儿身。” “请姐姐指教。”孟小鱼赶紧谦虚地请教。 “嘻嘻!都叫我姐姐了,你可别后悔。”木盈华的嘴角眉梢都带着戏谑的笑。 孟小鱼觉得她并没有恶意,又急于将自己装扮得更男性点,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连连点头:“自然不后悔。姐姐既然看出了我是女子之身,大可将此秘密公开了威胁我。姐姐既未如此做,自然是心善的。” “这话还真让人听着舒坦。”木盈华拿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尚赫不鼓励女子经商,不过也不是未有先例。只是那些经商之女子,不是丧偶之妇,便是穷苦之辈。如你这般有才学、有容貌又有胆量的女子经商的,倒是未曾听过。” 孟小鱼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自认为自己的容貌还算过得去,可跟木盈华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容貌比起来,她这样貌就拿不出手了。至于才学,那就更不值一提了。如果没有她每日梦中读的那些书,她怕是到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第74章 红颜多劫 木盈华继续说道:“你既能识文断字、能说会写,又有护卫随侍,我猜你家世必定是不错的。如你这般条件的,要嫁个好点的人家过完此生一点儿也不难,可你却女扮男装开了这书巫书屋,还自个儿写书,故我猜你大概是跟我一样,生来便离经叛道,不喜被约束才如此?” 木盈华说得虽不全对,但她说不喜被约束却是说到孟小鱼心坎里了。 孟小鱼笑道:“姐姐说得倒像是从小认识我一般呢。但我家世并不显赫,不过是幼时跟着兄长习得些字,又爱读些闲书罢了。如今这副装扮做些有违女德之事,一则如姐姐所说不喜被约束,二则是因为我来京寻找兄长未果,需要落脚之地。” “如此说来,你我之境遇倒真有些相似之处了。我也是因着我弟弟才来的都城。” “哦,姐姐不是生于都城的?” 木盈华的笑容渐渐淡去,幽幽说道:“我出生在睦加郡的睦加城,先父原是睦加城郡守,只因守城失利,让西岭贼人屡次进城烧杀抢掠却无计可施,被人告到了儒皇那儿。儒皇震怒之下,革了先父的职。先父为官多年,一时想不开,又加上心中悔恨,竟一病不起,次年便离世了。” 尚赫国的西北关就在睦加郡,而睦加城靠西北关极近,常年受西岭国骚扰。 想到宇宁大约已经出兵增援西北关,而管愈很可能正带兵出征,必定会驻军睦加郡,孟小鱼一听到木盈华提到睦加郡和睦加城,便倍觉亲切。 木盈华又继续说道:“先母乃平民出身,娘家只有一个弟弟在都城为官。先父去世后,先母悲痛欲绝,让家中仅剩的三个家仆带着我六岁的弟弟来都城投奔舅舅,自己三尺白绫随了先父而去。而我当时已年方十三,因从小有婚约,先母便留下遗言,让我守孝期满,便嫁去夫家。” 木盈华说到此处也忍不住悲伤,眼泪汪汪地小声低泣,又掏出手帕轻轻拭泪,果然是“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弄得孟小鱼也生出无限悲切来。 孟小鱼轻声安慰道:“看来令尊和令慈感情笃厚,才会生死相随。不过逝者已逝,姐姐莫再悲伤了,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木盈华擦干泪水,又继续说道:“我家败落,我又孤苦无依,有个泼皮便半夜趁我不备,闯入房中侮辱了我。这事又不幸被我邻居大婶撞见。大婶大喊大叫,吵醒了不少邻居,很快我夫家也知道了此事。” “好可恶!姐姐定要杀了那泼皮!” 孟小鱼平生最讨厌这种欺凌妇女的行为,顿时怒火中烧,气得猛地一拳击在案几上,直震得茶盏哐当作响。 门外的褐樟听到响动,猛地推门而入,着急地问道:“主子可有事? 孟小鱼微微一愣,明白刚刚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了,赶紧朝褐樟挥了挥手:“无事。刚刚我未端稳茶盏。呃——你出去。” 褐樟看了看孟小鱼,又看了看秋瞳带水、泪痕未干的木盈华,微微蹙眉,极不放心地走了出去。 孟小鱼朝着木盈华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失礼了。实在是那泼皮太可恨!” 木盈华摇了摇头:“确实可恨。我当时只恨自己孤苦无依,让小人有机可乘。可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不想忍着,便要去告官。我那夫家便来劝我,说一个姑娘家发生了这等事后,哪还有人愿娶?他们便出了个主意,说我们俩家悄悄退婚,他们派人送我来都城找弟弟。都城离睦加城远,不会有人知道我的丑事,我便还是完好无损的姑娘家。” “如此说来,姐姐那夫家倒有些良心。” “那撞见泼皮侮辱我的邻居大婶已孀居多年,先父在世时,也常常接济她。故我夫家便找了她商议此事,她本就感念先父恩情,我夫家又给了她一些封口费,她便答应不会将事情传扬出去。我夫家又在邻里间打点了一下,请大家都保守秘密,又着人将那泼皮打了一顿,扬言他若将那事声张出去,就让他吃一辈子牢饭,那人心中害怕,便答应会守口如瓶,永不再来招惹我。” 孟小鱼又怒气上升,愤然说道:“如此太轻饶了那泼皮!姐姐你是个弱女子,杀不了她,但我却有武功高强的护卫。你告诉我那泼皮如今何在,我让护卫去结果了他!” 木盈华见孟小鱼如此激动,反倒收了泪安慰她:“你既叫我姐姐,我便称你为妹妹。妹妹,你先别着急,你且坐下,听我慢慢说来。” 孟小鱼复又坐下,心中仍愤愤不平。 木盈华继续说道:“我当时因不知实情,便听了夫家的劝,出发来都城找我弟弟。路上我竟被官府抓进了衙门,我那才知道,原来那个泼皮竟在我出发那晚被人杀了。官差在我坐的马车上搜出了一把带血长刀和泼皮死前所穿衣服的碎布。我那孀居的邻居大婶被吓坏了,以为是我报复那泼皮干的,担心被牵连,便将泼皮侮辱我之事告知了官府。” “可恶!这显然是有人陷害姐姐。”孟小鱼气得又站了起来。 木盈华又示意孟小鱼冷静,脸上带着淡淡的苦笑:“妹妹,我当时虽然觉得冤枉,可却没那么快想清楚其中原委。当时睦加郡守接任的是先父的职位,与先父曾有些交情,亲自过问了我的案子。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了他知,他便偷偷提审了邻家大婶。大婶是个胆小怕事之人,随便一吓便慌了神,将所有细节经过一一交待了。原来她那日之所以会撞见那泼皮侮辱我,是因为半夜里有人敲她的窗,说是我出了事要她去救。郡守大人顺藤摸瓜,又找到那天敲她窗之人,才知道那人得了我夫家的钱财,我夫家让他怂恿泼皮去侮辱我,又让他去敲大婶家的窗。” “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之人!”孟小鱼涨得满脸通红,“找泼皮来污了你的清白在先,骗你息事宁人避走都城在后,接着又杀了泼皮陷害你为杀人凶手,这家人就该都被千刀万剐!”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我夫家见我家败落,便无意再娶我过门。他们看上了一富户人家的千金,想与我解除婚约,又怕落人口实或我死活不愿退婚,才故意让那泼皮来侮辱我,又故意让人撞见。” “那后来呢?郡守把你夫家之人都绳之以法了?”孟小鱼急切地问道。 木盈华摇摇头,露出一抹无奈和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脸上却露着牵强的微笑。 孟小鱼看着心中不免又隐隐作痛。 木盈华含泪说道:“那敲邻家大婶窗的人虽得了我夫家钱财,可钱财却并非我夫家之人直接给的,而是一个叫钱贵的人给的。钱贵刚开始还说是我夫家指使他干的,后来却翻了供,说是他与我未来夫君有些私怨,想害他娶个被玷污过的女人。他将所有罪行,包括杀那泼皮嫁祸于我之事都认了,只说是他一人所为。郡守大人查了半年之久也未查到其它线索,加之那钱贵一心包揽全部罪过,郡守便将那人斩首结案了。” “那姐姐又如何肯定钱贵只是顶罪之人,而你夫家才是幕后凶手?” “我在结案之前,一直被关押在睦加郡大牢里。好在郡守大人念及与先父之交情,保得我在狱中一切平安。我待在狱中横竖无事,便将事情始末细想数遍,越想越觉得那钱贵即便真与我未来夫君有些过节,也不至要将我赶尽杀绝,因为他将我害死,并不能伤我夫家半分。如此一想,便觉得我夫家倒更像是元凶。我想郡守大人大概也有如此想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不想我一直被关押在狱中,便只能结案。” “姐姐所言极是。钱贵若真跟你夫家有私怨,指使泼皮将你玷污了就可,又何必杀了那泼皮嫁祸到你身上?这不是帮着你夫家除掉了已经失身的你?” “我当初也是如此想的。我夫家想要嫁祸我杀人,不过是怕我到了都城后,将事情告知了舅舅。我舅舅在都城做官,多少有些官家势力。故而他们一不做二不休,想将我害死,或者坐一辈子牢。只是他们未曾想到,郡守大人对我颇为照顾,极力查案,还是洗清了我的冤屈。” “如此心肠歹毒的人家,姐姐不嫁也罢。嫁过去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第75章 屋漏逢雨 木盈华收了泪水,微微叹道:“结案后我也出狱了。我卖了先父留下的屋子,假装来都城投奔舅舅,实则在睦加城一家客栈歇下脚来,女扮男装到了钱贵家附近打听。” “姐姐是想自己找出线索来?”孟小鱼问道。 木盈华点头道:“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倒让我打听到了钱贵与我夫家一个婢女相好,两人还生了个私生子。钱贵和结发之妻生了六个女儿,无一个儿子,可见他得了个私生子心下有多欢喜。可他的妻子凶悍无比,娘舅家又颇有势力,故钱贵不敢纳妾,更别提私生子了。钱贵被砍头前,我夫家便消了那婢女的奴籍,又送了她两亩良田,一些银两和一间屋子。” “这么说,钱贵用他的命换了他姘头和私生子的前程?”孟小鱼心想,钱贵这样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幸福,也不知值不值。 “正是。我当时未想通为何钱贵如此相信我夫家,愿意以命换姘头和儿子的前程。后来才逐渐明白,钱贵即便将我夫家供出来,可那泼皮却是他杀的,他也免不了牢狱之灾。更何况,他那凶悍的妻子若知道他在外头生了个私生子,肯定会闹得他后半生也不得安宁,说不定还会把他的私生子给灭了。” 孟小鱼点头道:“对于钱贵而言,似乎是这么个理。那姐姐后来怎么办?” “我再去找郡守大人,可他说钱贵已死,我找的这些证据只能证明钱贵在外面有私生子,与我夫家扯不上关系。我后来又去找了先父的几个老部下,可他们见到我都很敷衍或拒而不见。我也曾在我夫家门口徘徊,想着如何进去将里面之人了结了,可我夫家是大户人家,光护卫就有几十人,我又怎么进得去?” 听到这儿,孟小鱼便想起当初她想杀周之高的情形。 当初周之高以为她死在了海中,她从小渔村逃走后直接去了正东镇的周府,却发现周府院墙太高,她围着诺大的府邸转了好几圈,终究未能找到进去的法子。她不得已之下,去了周府对面的彭家书肆,几番口舌劝得掌柜雇她写书,而她却只求食宿不要工钱。 她当时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可此刻回想起来却一阵阵的心酸涌起,不知不觉中便泪盈满眶。 木盈华见孟小鱼这般神情,凄然一笑:“这些事儿都已过去多年了,妹妹不必为我感伤。” 孟小鱼含泪问道:“后来呢?” “我正伤心无奈之际,我住的客栈来了一位武林高手。” 孟小鱼顿时眼睛一亮:“姐姐跟他学武功了?” 木盈华苦笑道:“我急于报仇,哪有耐心跟他慢慢学武功?更何况,那人武功虽高,品行却不高,那双眼睛恁是厉害得紧,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一直盯着我贼溜溜地上下打量。” “呸!”孟小鱼忍不住吐了口吐沫,“尽是些人渣!” “何为人渣?”木盈华睁大眼睛,迷惑地问道。 “哦——就是坏到不能再坏的人。” “对,就是人渣。一天晚上,那人渣无声无息地进了我的房间。” “啊?!”孟小鱼像是听到了恐怖故事,全身的汗毛顿时竖起。 “因我白天已有所警觉,故而晚上并没敢睡得太沉。纵使他轻功再好,他一到我房间,仍是被我发现了。于是,我跟他达成了一笔交易。” “交易?何交易?” “我陪他一个月,他帮我杀了我夫家所有的人。” 孟小鱼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姐姐……” “妹妹,像我这种孤苦无依、已失清白的女人,廉耻还值钱吗?更何况,姐姐我当日被逼无奈,只能不要廉耻了。我当时还心存侥幸,想着横竖是已残之身,到了都城再做回大家闺秀便好。” 孟小鱼心中憋着一股气,这次却不知道该骂谁。 木盈华又道:“我陪了那人渣一个月,他对我倒是百般宠爱,万分体贴。也不知他使了何手段,我那未来夫君一家子便陆陆续续染了不治之症,半月不到,便死了六七个,其中便包括我未来夫君和他的父母。我一时不忍,便让那人渣放过了剩下的人。” “慈悲,姐姐真是慈悲心肠!那么狠毒的人家,死了也该暴尸三日。”孟小鱼愤愤不平地说道,“故而,姐姐处理完了睦加城的事,便来了都城投奔了令舅?” “大仇得报,我也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可我却没有死去的勇气,便打算来都城见弟弟最后一面,之后就找个尼姑庵青灯古佛过完此生。” 木盈华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白润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 “姐姐到了都城并未去当尼姑,是不是令舅劝姐姐留下来了?” 孟小鱼瞧着木盈华面如芙蓉,目若秋水,显然平日养尊处优才能保养得如此好,便猜想定是她舅舅照顾她了。 木盈华微微一笑,那笑仍带着几分苍凉:“我到了都城后方知,儒皇革了先父职不久后便已崩世,先皇登基不久便御驾亲征,又被北翌所俘,舅舅因随先皇出征护驾不利而获罪入狱。” “啊?!那令弟……”这情形完全出乎孟小鱼的意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木盈华在都城又遭了不少罪。“ “我辗转找到舅母,才大略知道了弟弟的情况。弟弟到达都城不久后,舅舅便获罪入狱,官府配的宅子也被收回。舅母和舅舅的两个妾室共生了六个子女,大的不到十岁,小的尚在襁褓。没有了大宅子,又没有了舅舅,舅母便遣散了大部分奴仆,领着一家人搬到了城郊一个小院子,过得异常拮据。” 孟小鱼沉思道:“令舅虽获罪,却尚能保全家人。如此看来,朝中大约也有人帮他说过话的。我听说官员犯了事,重的可株连九族,女眷和孩子都可能被降为奴籍,或发配随军。” 女眷随军,也就是充当军妓,慰劳将士。 在尚赫,随着皇上出征却让皇帝老子当了俘虏,这种罪真要追究起来,就算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因此,孟小鱼认为当时的摄政小王上官逸盛和辅政大将军上官烈彦对木盈华的舅舅还是很仁慈的。 “妹妹说的是这么个理,可当时随先皇出征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偏舅舅丢官入狱,其他人却大多都留着官职。舅舅认为不是有人帮他说过话了,而是有人给他使了绊子。舅舅的那些妾室和子女都是在他官运亨通之时娶进来的或出生的,过不惯清苦的日子,便常有抱怨,又觉得我弟弟是个外人,多养他一个便多一个人抢口粮,对他便诸多欺辱,家中挑水、砍柴、做饭之事全让我弟弟做,俨然把他当成了家生奴仆,我弟弟那时还不到八岁。” “又是一家子没良心的!”孟小鱼恨声说道。 “我舅母一人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照顾我弟弟,也着实困难。她把自己的金银细软全部当了,也没能给家里带来多久的安宁。我找到舅母之时,她已身心俱疲,骨瘦如柴,见到我便哭得泪如雨下,直说对不起我父母,对不起舅舅,没能照顾好我弟弟,让我赶紧带着弟弟回老家去,免得被舅舅那些妾室折磨死了。我看当时的情形,也没敢告知舅母,母亲已不在人世,老家也没有了安身之所,只好带着弟弟暂居客栈。” 孟小鱼非常难过,只觉得心中堵了块石头,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只好无力地问道:“那姐姐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我当时盘缠已所剩无几,也没有妹妹你这种写书的本事。”木盈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幸我当时芳华正茂,又有些薄柳之姿,助得我于珠翠楼谋得了一条生路。” “珠翠楼?” 孟小鱼凝神细想,想不起这珠翠楼在何处。她记忆力向来好,记不起来的东西应该便是未听说过的。 木盈华展颜一笑,脸上顿时风情万种:“妹妹年龄尚幼,不知道珠翠楼也属正常。媚儿街珠翠楼,那可是男人们最爱去的地方。” 孟小鱼的脸立刻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虽不知珠翠楼,媚儿街她却是听说过的。 媚儿街是尚赫都城内唯一通宵不打烊的销魂窟、温柔乡。孟小鱼早听说过,那一整条街开的都是青楼,甚至还有两个男风馆,脂粉香从街头飘到街尾,街上各色摊贩也跟着通宵不收摊。 第76章 指点男装 木盈华看着孟小鱼尴尬的表情,脸上的万种风情顿时收敛,语气波澜不惊地问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被吓着了?” 木盈华不再姐姐妹妹地称呼自己和孟小鱼,而是改成了平称。 孟小鱼立刻明白了,自己刚刚的反应让她误会了。 在尚赫,如果说还有比当奴婢和从商更低贱的女子的话,那就只有媚儿街上那些女子了。这木盈华如此身份,跟她以姐妹相称,一般人都会认为木盈华在侮辱她。 可孟小鱼却偏生不太在乎。 小姑娘毕竟阅历有限,刚刚听着木盈华自己说了身世,便觉得自己比这木盈华也高贵不到哪儿去。毕竟自己是仗着梦中学到的知识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撑到了今日。如若她也是从小便被养在深闺的官家女儿,遭到这样的变故,也说不准会不会过得更惨。 她赶紧解释:“姐姐千万莫误会。妹妹刚刚确实吃惊不小,想姐姐如此绝世容颜,又通文墨,竟落得如此地步,妹妹只是为姐姐惋惜,绝没有瞧不起姐姐之意。” “世间之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木盈华语气淡然,轻轻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孟小鱼忍不住问道:“那姐姐便一直在珠翠楼待着吗?” 木盈华轻声叹道:“做我这行的,进去了便进去了,再出来还能干什么呢?即便是遁入空门,也怕是会污了佛门净土。” “姐姐如此容貌,如此才华,若愿意出来,必定是做什么都能做好的。” “妹妹说得容易罢了。如你这般开个书坊?我也写不出书来。开书肆卖书?人家知道我干过这行,谁还会来买书?其它营生也一样。身为女人,不能为人妻为人母,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也只能继续做这行了。” 孟小鱼不明白木盈华为何会说自己无亲无故,明明她还有舅舅和弟弟,便问道:“令弟如今可好?” “好!好得很。”木盈华的神情分不清是喜是悲,“珠翠楼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姐姐我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便学乖巧了许多。我在那儿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他们打赏的钱用来养活我弟弟倒绰绰有余。不久后,先皇回来了,又崩了,那个小摄政王也薨了,当今皇上即位,大赦天下,舅舅便被放了出来。我使了些小手段,让一个朝官在皇上面前为舅舅美言了几句,舅舅便重新入朝为官了。” “姐姐好手段啊!妹妹佩服!” “当然,舅舅能重新被启用,也是与我有约在先的,我要求他将弟弟接回他府中,将他好生养大成人。弟弟在舅舅府中过得还算顺遂,如今早已成家立业。我帮他打点了一下,他便在朝中谋得了一份差事,如今日子过得倒也满意。” 木盈华不紧不慢地说着,脸上竟绽开了空谷幽兰般清丽的笑容。 “姐姐为何不离开珠翠楼,搬去与令弟一起住呢?” “走上了这条路,哪能说回头就回头?舅舅身在官场,让人知道有我这么个外甥女,脸还往哪儿搁?当初我就跟舅舅约定好了,只要他保弟弟一个好前程,我决不与他或弟弟有任何往来,也不会让人知道我与他们有任何干系。一晃眼,近二十年的光阴过去了,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那姐姐今年芳龄几何?” “妹妹认为呢?”木盈华嫣然一笑。 孟小鱼默默算了一下。木盈华刚刚提过,她父母去世时她十三岁,如此算来,她竟然三十三岁了? 她本以为木盈华最多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呢。岁月果然不败美人。 她嘻嘻一笑:“呃——姐姐国色天香,看着正是二十岁的妙龄女子呢。” “妹妹若是个男的,这张嘴还不知能拐走多少妙龄女子。”木盈华语气轻快起来,“干我们这行的,若不能将自己收拾得妥当点,那是万万干不下去的。” “可一个人容颜再美,也不可能像姐姐这般不老啊。”孟小鱼看着木盈华那纤尘不染的容颜,心中极是羡慕。“姐姐你倒是教教我,如何能像你这般一直不老呢?” “你如今这般年纪,身子尚未完全长开呢,怎么就担心老去?我看你倒是该学学如何扮成个别人认不出来的假小子?” “是了,姐姐说过要教我的,可不许反悔。” “你瞧瞧你,一开心起来就得意忘形了,全是一副小女孩的娇俏模样,哪像个小子?”木盈华娇笑道,“你放心,我说出了你是女儿身的秘密,又公开我的身世之秘,你我便是朋友了,我定会帮你。” 孟小鱼听了内心极是欢喜。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即便是现在,她也是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的。如今在这孤苦无依的都城,她突然有了一个如此贴心的姐姐,怎能不开心呢? “太好了!我终于有姐姐了。那姐姐可得常来看我。” 孟小鱼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如一束暖阳,照的整个内厅春暖花开。 “我不太适合抛头露脸,常来你这儿也势必会影响你的声誉和生意。不过,我经常差珠翠楼的小厮坎儿过来买书。下次我给你写信,让他带给你如何?你若有话跟我说,也可让他带信给我。” 孟小鱼点头如捣蒜,欣然同意。 木盈华又道:“你这身子骨瘦弱了点,做衣服时得多在腰部和背部内里加层棉花或硬布,穿在身上便能给人虎背熊腰的假象。” “是要将多加的那层缝在里面?” “自然,这法子也可让胸部不那么突显。” “我都缠了好多圈布条了。”孟小鱼娇俏的笑脸染了一层红晕。 木盈华扑哧一笑:“光缠布条可不管用,毕竟你此处料可不少。” 孟小鱼嘴一撅:“姐姐你笑话我?” “谁笑话你呢?这不让你做衣服时加厚后背和腰部吗?” “只是如此一来,夏日可就太热了。” “那你只能忍着点了。夏日少出门,少见人的好。还有你这眉毛,画是画粗了些,可却不似男子那般粗犷,而且你选的这眉色与你的眉毛也不搭,让人一看就能瞧出来画过了。一个男子居然画了眉毛,能不让人起疑?” “那怎么办?” “我虽是风尘中人,可偶尔也会觉着无聊,想出门逛逛,便想了些法子将自己扮得像个少年郎君。我如今要扮成个公子哥儿可毫不费力。我有好几副假眉毛和假胡须,明儿个我让坎儿拿给你。你只需贴在眉毛和唇上便好。” “哇!那太好了!早该认识姐姐的。” “还有你这肤色……啧啧啧!哪家小公子能如你这般眉清目秀还面色白里透红的?” “姐姐也有法子可解?” “整条媚儿街飘的都是脂粉味呢,什么样的脂粉买不到?明儿个我让坎儿再给你带盒土色胭脂,你抹在脸上,保管能遮住你这白皙滑嫩的肤色。” “姐姐果真是什么都懂。”孟小鱼想起自己在管府时,还让秋菊弄了些锅灰抹脸上,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如我这般整日沾染胭脂俗粉之人,要将自己打扮得比别人美是需要费不少工夫的,可若要将自己打扮得丑点,倒是毫不费力。”木盈华巧笑着应道,“只是你这嗓子,初初听着倒像个还在变声的少年郎。可妹妹你也不能一直在变声却总也变不完不是?” “姐姐说的不错,可我也不会口技啊。” 木盈华笑着拿出一颗药丸:“姐姐我这有几颗哑声丸,吃了后可让声音粗犷如男子。妹妹要不要试试?“ 孟小鱼之前吃过杜公公的软筋丸,看到药丸就心有余悸,没敢答话。 木盈华见她犹疑不定,张口将一颗药丸扔进了自己的嘴里,说道:“哑声丸本也不是何稀奇之物。我接待过的一位恩客是大夫,他告诉我东昌国有一种果子,吃多了能让人失声。我便托人寻了些来,请那恩客帮我配制成药丸,只是将药量用少些,不能伤人喉咙,但能让人变声,想不到他试了几次还真成功了。” 孟小鱼想自己或许多疑了,试探着问道:“姐姐,这药丸多久可起作用?” “一刻钟内。不过药效也只有一个时辰,故而姐姐我总是随身备着。” 孟小鱼微微犹疑了一下,从木盈华手里拿过一颗药丸吞下,说道:“这都城之中虽然藏龙卧虎,爱读书的女子却是极少,如姐姐这般又喜读书又爱钻研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姐姐虽身在风尘之中,但聪慧过人、谈吐文雅、有勇有谋,比起其他闺阁女子来说不知强了多少倍,不得不让妹妹敬佩。” “妹妹过奖了,先父在世时为我请过一个教书先生,我侥幸识得些字,才能在那些文人墨客面前附庸一下风雅。不过,书巫先生写的每一本书我是都要读的,倒不为附庸风雅,只因喜欢。” “咳咳!”孟小鱼觉得喉咙有点不舒服,清了清嗓子,“姐姐以前都是让坎儿来买的书吗?难怪我以前没见过你。咳咳!这药丸吃着喉咙不太舒服。” 木盈华嘻嘻一笑:“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随随便便几句话便哄得你吞下了药丸,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呢。“ 孟小鱼一惊,暗忖难道又服了毒药不成?可木盈华为何要害她呢?就算是上官轩辕知道了她给府衙的玉佩是假的,也犯不着现在给她下毒。 可她又觉得上官轩辕让人来给她下毒也不是不可能,他又不是没给她下过毒。他不会毒死她,但毒残她还是很有可能的。 如此费尽心机,是因为书肆外有璃王上官凌云的人守着,里面又有褐樟等人护着吗? 孟小鱼如此想着,表情便有些不正常,却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粗哑着嗓子问道:“姐姐为何要如此做?” 第77章 好心提醒 木盈华施施然站起身来,眼睛在孟小鱼身上扫视,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孟小鱼突然就急了,问道:“这颗药丸会让我怎么着?” 木盈华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粗犷如男子,看来哑声丸已经起作用了。 孟小鱼直愣愣地盯着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叫褐樟进来。 这时,木盈华却收了笑,脸色肃然,说道:“我忘了告诉你,吃完药丸需得再含片银丹草方能缓解喉间的刺痒。可我这会子也没带银丹草,你不如让谁去帮你买些来?” “那你为何不咳嗽?”孟小鱼的声音也发粗了,听着男女莫辨。 “我经常吃,早已习惯了这种刺痒。再说,银丹草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又有种特别的气味,随身带着不方便。” 孟小鱼搞不清木盈华是在捉弄她,还是有何阴谋,涨红着脸问道:“你为何不让那大夫把银丹草直接配进药丸里?” “自然是因为配进药丸就没效果了。没有银丹草也无妨,待哑声丸药效过去,你的喉咙便会好。你这是第一次服用,不太习惯也自然,多服几次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难受了。”木盈华此刻的声音妥妥就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了。 孟小鱼感觉她不像是在说假话,又觉得有些羞恼,没好气地说道:“我把你当知己,你竟吓唬我!” “妹妹,姐姐也不过是想好心提醒你,下次莫再如此轻易相信他人。我好彩没安坏心,若真留了心眼害你,你岂不是上当了?”木盈华笑盈盈地说道。 孟小鱼有些不服气,心想若非她长得如此漂亮,又跟她聊得来,她怎么可能如此相信她? 可她也明白,木盈华说得也不无道理,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姐姐之言,妹妹谨记于心,以后一定多留个心眼儿。” 她说这话时,声音便宛如一个少年郎,只是有些低沉暗哑。 “能写出那么多好看的书,又开得了这书肆和书坊,妹妹必定是个聪慧的。只是这都城来往之人甚多,妹妹不轻信他人总不会有错。” “妹妹受教了。对了,姐姐说的那个帝博屯国的故友是在都城认识的?” 木盈华笑道:“这可是姐姐我的另一个秘密,我可以说,不过这次你拿秘密来交换如何?” 秘密?孟小鱼内心又好一阵纠结。 她有不少秘密,可能跟木盈华交换的,还能算是秘密吗? 见孟小鱼仍犹豫不决,木盈华呵呵笑道:“做姐姐的自然不好为难妹妹,你随便说个秘密就行,不拘哪个,我就告诉你我与那个帝博屯国故友之事如何?” 不拘哪个?那告诉她她的真名叫孟小鱼算不算?不过,为何要知道她和那个帝博屯国人的事呢?不知道又会如何? 这厢孟小鱼心里犯着嘀咕,那厢木盈华却不待她同意,兀自说开了:“我认识的那个帝博屯国之人,其实刚刚已经提过了。他就是那个被你叫做人渣的武林高手。” “啊?!那个登徒子人渣?” “对,那个人渣。” 木盈华的脸上有了些许落寞和痛楚,像是真的准备揭开一个伤疤,弄得孟小鱼倒不好意思质疑她了。 “他是帝博屯国人?”孟小鱼问道。 木盈华点点头:“我初见他时,只觉得他身高异于常人,长发微卷,眉毛浓黑,眼睛大而黑,眼毛长而卷,腰配长剑,看着确实不像大盛帝国的子孙,可我却未曾想过他是西方人。” 自大盛帝国被一分为五后,尚赫人便惯于统称西岭以西的诸多国家为西方国家。而由于西岭截断了尚赫与西方各国的往来,如帝博屯国这种国家之人便很少有人见过。 而且,大盛帝国分裂而成的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和尚赫五国不但语言和文字相通,长相也基本一样。而西方各国人的语言、肤色、头发和长相却各不相同。 孟小鱼猜想,木盈华所说的这个帝博屯国人,倒有点像是梦境中的中东人,便问道:“那他说话的口音可有不同?” “并无。” “姐姐难道不觉得这不合常理?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和尚赫因同为大盛帝国分裂而成,故而并无言语沟通障碍,可一个帝博屯国人来到尚赫,中间必定经过了许多波折,而他却说与你我同样的语言。” “他说他自幼便喜游历,早前在西岭待过多年。” “噢!”孟小鱼恍然大悟,“他于西岭待了多年,再找机会来尚赫,而姐姐当年所在的睦加城又毗邻西岭,说起来倒也合理。” “他随身配着剑,故而我以为他是武林高手。我在客栈初遇他时,我还是男子装扮。我那时的装扮稚嫩,不过是换了身男装带了顶帽子罢了。他过来跟我问路,脸上挂着微笑,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直盯得我满脸通红。” “他看出你是女子了?”。 “我当时便是如此怀疑的,故推说自己也不识路,让他去问客栈掌柜,自己便匆匆回了房。” “晚上他却潜入了你房中?”孟小鱼好奇地问道。 木盈华点点头:“我因为白日已对他起疑,晚上便无法安睡。他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我当时吓了一跳,准备呼救,他却捂住了我的嘴,说他白日见我时觉得我遇到了难处,他想看看是否能帮我。” “想帮你白天直接问你便好,为何要晚上潜入你房中?” “我也是如此问的。他说他早看出我是个姑娘,直接问怕会吓着我,不如晚上趁着没人过来问问。何况他帮忙也是要酬劳的。” “要酬劳?故而你们达成了交易,他帮你报仇,你陪他一个月?” 木盈华又点了点头:“他当晚并未动我,说等他帮我报了仇我再以身相许便好。” 木盈华说着露出女儿家特有的羞涩,倒让孟小鱼有些惊讶。 青楼女子说起这些事情来还会有这种表情,倒是稀奇。 木盈华继续说道:“他要我陪他,其实也就是陪他到处逛逛,闲着时他舞剑我弹琴,或者我读书他作画,同吃同饮,同塌而眠。” “风花雪月诗酒歌,好一幅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画卷。”孟小鱼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木盈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那段日子是我父母去世后,我过得最轻松快乐的日子。后来,我夫家之人陆续死亡,我便有些害怕。我想若能将那样的日子永远过下去,我不复仇又如何?毕竟我夫家死了那么多人,也算是付出了代价。于是,我让他收了手,将自己给了他。他那才告诉我,他是帝博屯国人,到处游历已有五六年,再过半月便要回国了。他的父亲是巫师,故而他也懂些巫术,会读心术,还能穿墙入地。我夫家之人,便是他用巫术害死的。” “巫术害死的?”孟小鱼心中狐疑,“那你夫家之人都是如何个死法?”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巫术孟小鱼真不知道,可是她的书里那个懂巫术的王爷却完全是她杜撰的。 “都是莫名其妙病了几天便不治而亡。听乡邻们传言他家染了瘟疫,吓得仆从奴婢都不敢近身服侍。”木盈华笑得有些悲凉,完全没有复仇后应有的快感。 孟小鱼沉吟道:“生病?瘟疫?该不会是被下毒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我曾带那人去我夫家宅子周围转过一圈,又指给他认清楚了人。之后他大多时候都和我在一起。我并未见他做过什么,可我夫家之人却莫名其妙死了六七人,我也只能相信他确实会些巫术。他说帝博屯国不似尚赫这般规矩多,女子婚前与其他男子有肌肤之亲是常事,婚后也常有夫妻分开,各自嫁娶的。我们一起过了半个月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的日子,然后他便回国了。临走前,他告诉我,他回去办完事后便会到都城来找我,娶我为妻。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他定会回来。” “到了都城,姐姐才发现令舅家的变故,不得已入了青楼?”孟小鱼追问道。 木盈华无奈苦笑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那他去找过你吗?” 木盈华摇摇头:“自从离开睦加城后,我便再也未见过他。” “姐姐喜欢他,故而对他念念不忘?” “大约是。”木盈华一脸的落寞,“我于风尘中打滚了近二十年,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可再也没有过跟他一起时的感觉。” “他未再来找你,你恨过他吗?” 木盈华眸中噙着眼泪,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微笑:“我哪有资格恨他?我哪来勇气恨他?” 孟小鱼幽幽叹了口气,一抹惆怅涌上心头。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管愈。这辈子,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到管愈。 第78章 交换秘密 木盈华拭去泪水,笑道:“妹妹,轮到你了。” “啊?”孟小鱼尚未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向木盈华。 “我的秘密说完了,轮到你了。” 孟小鱼心里一阵慌乱。难道真把自己的真名告诉她就算了?会不会太敷衍了?更何况,自己好像并未答应与她交换秘密? “不如这样,”木盈华见她犹豫,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就告诉姐姐,你一个姑娘家,为何只身来到都城?又如何想起开这书肆和书坊的?” “姐姐对这感兴趣?” “难得我们如此投缘,你又不嫌弃我这个姐姐,我当然就想多了解一下你这个妹妹了。妹妹刚刚说了,你不喜被约束,又想要寻找令兄?令兄离家出走了?还是妹妹跟家中父母闹脾气离家出走了?” 孟小鱼暗忖,自己来都城找兄长也并非什么秘密,便回道:“那倒不是。四年前我兄长被朝廷征用修皇陵,便再未回去过。” 想起哥哥,她就又开始担心起来,她已经四年没见到哥哥了,也不知上官凌云有没有让人成功将她写的信带去赫北关。 “修皇陵?妹妹,通常被抓强征为朝廷做劳力的都是些穷苦平民家的男子,妹妹学识如此渊博,想来家境是不错的,为何令尊不为令兄打点一二,随便选个仆人上去充充数?” “姐姐怕是高看妹妹了。姐姐出生于官宦人家,自然生来便有婢女奴仆服侍,可妹妹我却家境贫寒,兄长被强征之时,家父早已离世。妹妹来都城之前家母也去世了。” “因而妹妹来都城是为了给令兄报丧?” “不全是。家母去世乃因我之故。” 想起母亲,孟小鱼不免又悲从心中起。如若不是因为她,母亲如今应该还好好活在人世? 小渔村的生活虽然贫穷,却也还算平静,只要她和娘等到哥哥归去,他娶她嫁,他们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 孟小鱼如此一想,眼泪便从眼角滑落,又想着虽然无净法师给她算的命理纯属胡说,可说她与六亲五行相冲也不是毫无道理。 木盈华拿出手帕,轻轻为她擦干了泪水,柔声安慰:“妹妹莫再伤心了。令慈在天有灵,定能体会到妹妹的伤心和孝心。” “我所住的镇上有位里正想娶我为妾,我不愿意,所以他便派人强娶,害死了娘。” 孟小鱼越说越伤心,声音哽咽,难以继续。 “妹妹得罪了里正,已无法待在家中,便来都城找令兄?” 孟小鱼思忖着要不要告诉木盈华她遇到管愈的事情,但她又担心玉佩的事情会将管愈牵扯进来。可她若不提管愈,她又如何说得清楚来都城的决定是怎么做的呢? 孟小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省去这一段,待都城府衙结了案再说。 “呃——姐姐说的对。我若继续待在家中,那个里正大人八成还会要娶我的。” “那个褐樟,是妹妹从家中带来的仆从?” “呃——算是。他……我年幼时,先父出海救得一人。他是那被救之人的仆从。” “哦?!”木盈华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兴趣很浓。“令尊所救之人一直住在你家?” 孟小鱼摇摇头:“他父亲接他回去了。” “那——那个褐樟如何会成了妹妹的仆从?” “家母去世后,我去找了先父所救之人。他将褐樟给了我,送我来都城找兄长。” “噢,原来如此。妹妹真是个有福之人,出门便有贵人相助。” “好在有褐樟帮我,不然我孤身一人在这都城还真难以生存。” “那妹妹尚未找到令兄?”木盈华又问道 孟小鱼摇摇头:“我到此处时,皇陵已经修缮完毕。听说哥哥被卫将军收入麾下,现随卫将军在赫北关抵御北翌入侵者。” “赫北关?听说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常年风沙不断。不过妹妹也不用担心,我听说卫将军虽常征战在外,但皇上从不会让他出征太久,他娶的可是长公主之女,家在都城,听说前不久才添了个大胖小子。” “姐姐知道的可真多。” “干我这行的,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都得打听着点,不然怎么跟恩客们聊得来呢?” 木盈华的笑像朵花似的在脸上绽开,可孟小鱼却突然觉得她之前的书香之气似乎踪影全无,此刻浮在脸上的大约就是她待客时练就的刻意逢迎。 孟小鱼突然便意兴阑珊,没有了跟她继续聊下去的兴趣,淡然回道:“我待在都城,就等着兄长和卫将军一起班师回朝。” 她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不过声音还是沙哑的男声。 “那妹妹开这个书肆和书坊,也是令尊所救的那个贵人给的本钱?”木盈华笑意未减,继续问道。 “咳咳!”虽然喉咙好受了不少,可孟小鱼还是想咳两下来缓解一下她心中莫名而来的不耐,“非也。是璃——”她正想说璃王,突然想起上官凌云说过,皇室之人不可以从商,为了避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硬生生地改了口,“是离开老家之时,我卖掉了家中房屋和所有东西,余下的钱。” “噢!”木盈华若有所思,“不知令尊生前是做什么的?妹妹刚刚说令尊出海救了你的贵人?” “捕鱼,先父以捕鱼为生。” 孟小鱼脑袋飞转,想着怎么让木盈华相信她爹靠捕鱼也能攒下家产让她够本到都城开店。 是以,撒一谎,必以十谎以蔽之。谁让她撒谎了呢? “咳咳!先父出海所救的那个贵人,回去后送了先父一笔钱,先父便用那笔钱买了个屋子,不算大,但足以让我们一家子住下。” 正在此时,褐樟推门而入,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主子,顾师父说有一句话他许是记岔了,排版出了点问题,想请主子去看一下。我说了主子在待客,可他说主子交代了,今日内得印五十本出来送到城南林记书斋。” 孟小鱼朝着木盈华歉意一笑:“姐姐先喝会儿茶,妹妹去去就来。” 褐樟听到孟小鱼低哑粗犷的声音,顿时慌了神,:“主子,您的声音…” “无妨,我吃了姐姐给我的哑声丸,一会儿就好了。” 褐樟刷地一下将她拽到身后,猛地抽出佩剑,气势汹汹地瞪着木盈华。 对着一张如此美艳绝伦的脸,除了褐樟,这世上也不知还有没有第二人舍得拔剑相对。 孟小鱼看褐樟误会了,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褐樟你别放肆。姐姐是帮我,不然我就是扮男子扮得再像,一开口也露馅了。哑声丸的药效只有一个时辰,对我并无伤害。” 褐樟的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下来,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见她神色并无异常,这才将剑放回剑鞘,冲着木盈华抱拳道:“小的失礼了,抱歉!” 木盈华始终笑容可掬地坐在那里,像是看一场热闹似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褐樟这话,才缓缓说道:“你护主心切,小女子只有敬佩。”她边说边戴上帏帽,站了起来,“这一聊就这么久,耽误妹妹正事了,抱歉!我也该告辞了。妹妹,我们改日再聊。” 褐樟听着木盈华的声音也变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孟小鱼却暗暗舒了口气,心想她这人还真不懂怎么和女子聊天。首先因为她心不诚,别人坦诚相待,她却话说三分;其次她也真的太不懂八卦,她不想八卦别人的事情,也不想别人八卦她,东聊西聊,聊不了多久她就能把天聊死。木盈华这时候告辞最好,不然她们真的要无话可聊了。 “这——“孟小鱼假装为难地顿了一会儿,“那妹妹就不留姐姐了。此次招待不周还望姐姐莫要见怪,下次我们再好好聊。” 木盈华也不多言,微微点头,施施然站了起来,告辞而去。 次日,木盈华让坎儿给孟小鱼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包括两盒哑声丸、几株银丹草、几套特意缝制的男装,两副假眉毛、两撮八字胡须和两盒土色胭脂。 孟小鱼感动不已,想着定要找一天亲自去珠翠楼登门拜谢。 她拿到这些东西后,待在房中装扮了半日,直到自己觉得已无可挑剔之处,这才吞下一颗哑声丸,走出房间,在褐樟面前装模作样地迈着八字步。 “褐樟,你瞧瞧,我这副装扮可还能被认出来是女子?” 褐樟早就看仔细了她的新装扮,抱着剑笑得恣意:“主子,您怎的一转眼便肥了一大圈?本来还挺瘦削的,如今看来便过于臃肿。” 孟小鱼满意地笑了:“就昨日那木姑娘给我送来的,还真是好。” “主子,可您这眉毛……本来挺好看的眉,怎的突然变得如此杂乱?还有这脸色怎的如此蜡黄?” “这就对了,我就是要这般效果。不错?” 褐樟点点头,突然又蹙起眉头:“就是您这脸太小了,跟这肥大的身子不太配。还有这肩膀和手臂也瘦小,看着极是怪异。呃——就像是一个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穿上了似的。” 孟小鱼嘴一翘,眼一横:“你且莫说怪不怪,你只说我此刻可还能被认出是女子来?” “主子个头倒是够高,如今看着长相有些奇特,倒不易让人怀疑是女子了。只是主子这眼眸…”褐樟紧蹙着眉,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眼眸看着灵动异常,极不配这病态的脸色。” “你取笑我病态?”孟小鱼挥手就朝着褐樟打去,“我看我是惯坏你了,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褐樟也不躲,就让她那粉拳落在肩上,然后轻轻拉住她的手,撇撇嘴,说道:“还有,主子可千万莫在人前露出这手,您的手跟您的脸色不配,大小又跟您的身子不配,一看就透着古怪。” 孟小鱼猛地抽回手,心里一阵默哀。看来要扮作男子太难了。 不过她倒也乐观,很快又嘟囔了一句:“不过是有些部件尺寸不对罢了,怪是怪点,不过我只求不被人认出是女子就行。横竖我既不娶妻又不嫁人的,无妨。” 第79章 筹够农庄 褐樟办事效率很快,他派出去的护卫们这没几日便在都城郊外找到了一处农庄。 “主子,那农庄的主人原在都城做官,前些日子被调任到老家赫西,他便想将农庄卖了,准备举家迁回赫西。” 孟小鱼微微点头:“这农庄是谁打听到的?” “阿檀木。不过他并未跟农庄的人说一定会买,这事还得等您亲自去看过后方能决定。” “我看这农庄大体也算是不错的。你觉得阿檀木办事如何?” “还算稳重牢靠,交代他办的事情,一般都能办好,就是遇事不太能抓主意。” “那你把他叫进来,我问他一些情况。” 褐樟很快就把阿檀木叫了进来。 阿檀木这人孟小鱼也知道,看着还算老实,武功不错,平时比较沉默,但是很听褐樟的话。 孟小鱼说道:“阿檀木,你给我大概画一下那个农庄的舆图,就画出来有哪些入口,哪个地方是农田菜地,哪个地方有房子住户便行。” “是,主子。”阿檀木很老实地拿起毛笔,在纸上画起了舆图。他握笔的姿势很笨拙,一看就是没读过书的。 孟小鱼指着舆图问道:“此处原是供主家偶尔小住的?” “是。”阿檀木答道,“听说农庄里每到冬日便会种很多油菜花,原主人甚是喜爱,每年冬日都会去小住几日。” “你们觉得现在的价钱可还有商榷的余地?”孟小鱼又问。 阿檀木搓搓手,不知如何回答。他听吩咐听惯了,只会把打听到的价格告诉褐樟或孟小鱼来做决定,但他绝对想不到要主动去了解市场行情。 褐樟见状赶紧插话:“主子,这农庄内农田虽不足三十亩,可内有宅院、竹林和果园,且靠近都城,占地总数也有七八十亩了,八百两银子算是比较公道的。只是那里土地似乎不太能长庄稼,听说那些佃农每年的收成都不够交租的,主家将租金一降再降,到这两年,也只有一半的土地有人租种,剩下的大多都荒着,只有那么几亩地由主家的几个年老体迈的老仆人种着些庄稼。” 阿檀木又在一旁补充道:“主家也不管那些老仆,就是让他们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的样子。农庄管事的说,那几个老仆人主家不准备带回老家了,谁买了农庄,他就将那几个老仆一并送给新主家。” 孟小鱼问道:“阿檀木,你可见过那几个老仆?他们具体状况如何?” “回主子,听管事的说,那些老仆一共有五个,小的见过三个,只觉得他们都非常老,不过行动还算自如。” 孟小鱼让阿檀木退出去,又问褐樟:“我们的钱够买下农庄的吗?” 她不太善于管钱,故而就将钱都给褐樟管着,鲁士翰负责记账,这也算是钱账分人管了。 孟小鱼偶尔也会查看账本,但总是只看看每月总收入、总支出和余额,确定钱还够用就不管了。如若钱不够用了,她便多出几本书,或者想出各种营销手段提高销量。 褐樟回道:“到昨日为止,我们的现银还有六百五十三两,这其中还包括要给璃王殿下的四十五两分利。” “如此说来,钱还不太够。”孟小鱼边说边思索着如何凑齐银两,“等会儿我去找鲁掌柜谈谈,让他把书肆卖得不好的书列个清单出来,我们打折卖出去,换点现银回来。那套《水浒传》,现如今分那么多本卖已无优势了,我们出一本合集,价格优惠点。公子给的金叶子还有一些?我们留下两三片就好,剩下的凑出来买那个农庄该是够的。买下农庄后还得改建一下,办书坊还要买些东西,雇人也需要花银子。农庄那里,你和我一起去看看,最好能把价钱压下来点。” 褐樟皱起眉毛,欲言又止。 “你有话直说,在我面前不必瞻前顾后的。” “小的认为主子作为一个女子着实不需如此辛苦。主子当尽快找到兄长,我们一起回宇宁去更好。” “褐樟,你想回宇宁吗?” 这么久以来,孟小鱼从来没问过褐樟的个人感受,听到他如此劝她,便怀疑褐樟是想回到管愈身边。 褐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公子让小的保护主子,直到找到兄长为止。如今主子的兄长尚未找到,主子在哪儿小的就在哪儿。” 孟小鱼是很尊重个人自由的。这在褐樟和那些护卫们看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她来说,这很自然,因为她就很注重自己的自由。故而,她才会问褐樟的想法,却没有要赶走他们的意思。她都不敢想象如若没有管愈送的护卫们,她如今会怎样。 她心平气和地说道:“褐樟,若你想回宇宁,你可以带着阿檀木他们一起回去。我还需在都城待着,等哥哥的消息。” 褐樟闻言猛地跪下,俯首说道:“主子,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担心主子太过操劳。” 孟小鱼吓了一跳,赶紧将褐樟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过,在我面前不用跪。你听好了,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许跪。我身边的人,没有尊卑贵贱之分。除非是在皇上面前,你不跪会被砍头,那你就审时度势跪了。其它时候,未得我允许,不许跪!” “是,主子。”褐樟站了起来,垂手恭立,不再说话。 孟小鱼忽然收了喜怒之色,轻叹道:“褐樟,我回不去宇宁了。” “主子?”褐樟担忧地看向她,满脸的疑惑与关切。 孟小鱼心想管愈这时候该跟葛若兰完婚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偶然想起过她? 可她离开宇宁越久便越不想回去了,希望找到哥哥后能在都城或者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安顿下来。 她笑了笑,笑容悲凉而落寞。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后年老的自己,独立、自由、孤独,眼里散发着慈祥的光,心里藏着高处不胜寒的凉。 她幽幽说道:“褐樟,你不会懂的。但我真的回不去了。你可有公子的消息?” 褐樟摇摇头。 “他这会子也许已经在去西北关的路上了。他没有真正上阵杀过敌,若有你和阿檀木他们在身边,他会好许多。”说到这儿,孟小鱼的鼻子便有些发酸,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蹿,“褐樟,他才十八岁,如果是在……” 她想说如果是在她的梦境里,他还是个高中生呢。但是,她说了,褐樟也听不懂的,便忍住没再说出来。 “主子,公子自幼便勤练武艺,武功远在小的之上。且公子身边尚有青松、翠柏和紫楠,他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主子不用担心公子,他定会平安回到宇宁的。小的知道,公子最担心的就是主子的安危。主子尚未及笄,公子要知道主子如此辛苦,定会责怪小的照顾不周。” “褐樟,你大约不知,有些时候不是光有武艺便可的。”孟小鱼顿了顿,幽幽叹了口气,“但愿皇上调宇宁军队去西北关,真的只是为了赶走西岭人。” 孟小鱼猜的与事实有些出入。此时的管愈尚在自己的府中,即刻便要启程前往西北关。 宇宁王夫妇收到要求宇宁派兵增援西北关的圣旨后,斟酌了好几日。宇宁王葛宁宏想要亲自带兵出征,上官蓉儿不愿意,最后两人还是决定让儿子葛玄凯和管愈一起带兵前往。 管愈此时正在书房中,覆手而立,神情专注地望着窗外。 他的这个府苑如今正在扩建中。一大堆的民工每日热火朝天地从春干到夏,再从夏干到秋,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了,这宅子才修完不到一半。看样子得修到明年秋天了。 蓉公主说,他和葛若兰的婚期就定在明年中秋。可如今,他要带兵出征了,谁也不知道明年中秋前能不能赶回来。 他倒也不甚介意,心中甚至隐隐希望西北关的战事能拖得越久越好。 他拿起手中的书,看了看,无声地苦笑起来。那笑容,悲凉而落寞,竟隔着几千里与孟小鱼的笑出奇地相似。 他手中的书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着人从都城送过来给他的,他昨日刚刚收到。 长公主说,玉佩她收着了,孟小鱼的兄长在赫北关,而孟小鱼自己正经营着一个书肆和书坊,生意不错。了了几句话,不甚详细,但总比几个月来杳无音讯好多了。 送书的人说,这书在都城是抢手货,每次刚被印出来就被抢购一空,那人也是好不容易才买到了一本。而这书的书名正是《镜花缘四》,作者名叫书巫。 书巫他是认识的。这个人在他心中是个魔障,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赶不走。 魔障的哥哥没在都城,而是去了赫北关,她便干脆也不回来了,连护卫都没遣回来一个,大张旗鼓地在都城做起了生意。 “公子,”青松推门而入,打断了管愈的沉思。“都准备好了。世子说请您在护卫营集中好军队后等他。” “嗯。”管愈收回纷乱的思绪,将书塞进怀里,“着两人即刻启程去都城。” “啊?!”青松有些错愕。 如今跟在管愈身边的人谁不知道,他们是不被允许去都城的? “乔装打扮成布商。”管愈淡然吩咐道。 他当初本以为她最多三四个月定能回来。即便她找到哥哥后不回来找他,护卫也定然回来了,而她和哥哥在一起该是安全的。可如今,她一个小姑娘大张旗鼓地开起了书坊和书肆,还是在都城那种鱼龙混杂的修罗场,让他怎能放心? “是。”青松没敢多问。 “到了都城后,不可在其它地方停留或引起人注意,直接去书巫书屋,将书巫写的所有书都买一本,送到西北关给我。” “是。” “暗中找一下褐樟,将孟小鱼——噢,她如今或许叫何宇,也许就叫书巫,总之,将她的所有事情打探回来禀报我。” “褐樟竟是去了都城?”青松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忽然明白了,为何他家公子年初会将褐樟的奴籍放到阿渡家去。 “嗯。到了那里,见机行事。我只需要书巫写的所有书和她的近况,切莫引起其他人怀疑,引来杀身之祸。” “是。” “去。” 管愈最后看了书房一眼。这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可他这一走,他就只有他头上戴的木制发簪和她写的书了。 他头上戴的发簪,是除夕那晚他从她头上取下来的。他用自己母亲留下的发簪跟她换,她却不愿意。可最终,他还是使了点手段,让他们的发簪互换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戴他送的发簪。 第80章 初探农庄 这一日,孟小鱼让褐樟扮成了一个贵公子,枝椓扮成了褐樟的父亲,而她则用木盈华给她的东西乔装打扮了一下,扮作了他们的小厮。 她装作到书肆买书的客人,装模作样地买了本书离开,又让褐樟和枝椓分头离开。就这样瞒过了上官凌云派去暗中保护她的禁卫军人。 三人在街上雇了辆马车,直往城郊的农庄而去。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老的管事,想来最近来洽谈买农庄的人不少,显得有些不耐烦。褐樟表示如果看着满意,他立马付钱,那管事才有了些热情。 褐樟和枝椓便装模作样地跟管事进屋谈价格,孟小鱼作为小厮无事可做,便在农庄内到处转悠。 深秋的农庄显得有些空旷,庄稼都已经被收割了,偶尔有几个佃农拿着锄头在翻地或给长得像韭菜的麦苗施肥除草。孟小鱼出生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以打鱼为生,故而她对如何经营一个农庄完全没有概念,也便不好随便找那些佃农聊天。 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一片竹林,竹林前面有几间低矮的房屋。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正坐在屋前晒太阳。她猜这可能就是阿檀木所说的老仆,便走过去跟那个老人打招呼。 “老人家,您住这儿吗?” 老人抬起头,眼睛似乎不太好使,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问道:“公子找老奴有事?” 孟小鱼提高嗓音问道:“老人家,我没事。我不是公子,我是陪我们公子来买农庄的。” “噢,买农庄啊?这里真要卖了?” “是的,您主家要搬回老家了,这里准备卖掉了。”孟小鱼扯着嗓子回道。 这时,从屋里又走出来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妇人,看着都已过花甲之年,却比晒太阳的老人手脚灵活多了。 刚走出来的老头对着晒太阳的老人说道:“老刘,我早告诉你了,这里主家要卖掉了,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老头说着又看向孟小鱼,“小哥有事?” 孟小鱼朝老头拱了拱手:“我是陪我们老爷和公子来看农庄的,闲着没事就逛到这儿了。老人家,请问你们一直住在这农庄吗?” “当然不是。”老人语气有点冲,似乎觉得孟小鱼的问题有些傻,“我们本来都是跟着老爷从赫西过来的,以前都在城内老爷的府邸做事呢。” 孟小鱼算是听明白了,老头这是觉得一直住在农庄是件很丢脸的事。 “那老人家以前在城内的府邸是管何事的?” 一直在旁边的老妇人此时笑着插嘴:“小哥,你能跟着你家老爷和公子到这里来,想必也是一直在他们身边伺候的?” 孟小鱼点点头:“是啊,公子去哪儿都带着我。” 老妇人道:“张老头以前就跟你一样,一直跟在老爷身边。现在老了,老爷心疼他,不忍心再让他伺候了,才让他在这庄子里安享晚年。” “噢,原来如此。” 孟小鱼莫名觉得心酸起来。原来让老了的仆从住在农庄里自生自灭,对于他们来说是很仁慈的做法。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他们的老爷并没有打算带他们回老家。 张老头骄傲地说道:“小子,你好好干,等你老了,你主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老人家说得是,我要向您老多学习学习。对了,你们怎么没想过要回老家跟家人住一起呢?” “老家?”张老头哈哈笑了起来,“小子,难道你不是天生奴籍?” 孟小鱼猛然醒悟过来。富贵人家的奴仆,不是家生子就是买来的,这些人大多从小就跟家人分开,长大后找不到亲人了。 她赶紧呵呵笑着掩饰尴尬:“呃——我家里穷,我爹将我卖给主家时说了只为主家做二十年。” “噢,这样。那你做完这二十年还要回你爹那里去?”老妇人问道。 “嗯,那当然。” “那你主家对你如何?他家境况怎样?”张老头问道。 “呃——老爷和公子对我是极好的,也不太约束我。他们是书商,生意做得广,所以我得跟着他们到处跑。”孟小鱼随口撒了个谎。 “那你小子可真没福气。”张老头嗤之以鼻地说道,“这么好的主家,你跟着服侍他们到老,他们肯定亏待不了你。你在他们家做二十年走了,回去你家不还是穷?你还得自己娶媳妇,自己养孩子。你若在主家做得好,你主家就会给你配媳妇,会帮你养孩子,老了还给你安排住处,多好?” 孟小鱼愣住了。张老头的评论瞬间颠覆了她的三观。 难道所有的奴仆都是张老头这种想法吗? 她不服气地说道:“可待在主家,做什么我都得听主家的,娶媳妇我也不能自己挑。如若我得了自由,我想干啥就干啥,媳妇也可以自己挑,岂不更好?” 张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究竟还是太年轻,主家对你太好,你还真不知这世道的高低深浅啊!你没钱哪来的自由?还想干啥就干啥,想挑啥样的媳妇就挑啥样的媳妇?” 张老头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老妇人在一旁听了,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之前那个晒太阳的老刘,搞不懂他听清了多少,也跟着笑了起来。 孟小鱼看着三个乐不可支的老仆傻眼了,只好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他们的欢笑声把屋内另两个老头也引了出来,站在一旁傻愣愣地跟着笑。 一时之间,笑声滚滚,看着竟还真有些欢乐。 等大家终于都止住了笑声,孟小鱼又不服气地问道:“难道你主家给你配了媳妇,养了孩子?” 老妇人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笑得孟小鱼都觉得自己似乎很傻,可究竟傻在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老妇人边笑边说:“小子,我就是他媳妇。” “啊?”孟小鱼惊诧之余,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开始发烫。“那——你们也生了孩子?” “当然,我们生了五个孩子,现在有两个还活着。”老妇人的笑容变得异常慈祥。 “那他们如今在哪儿?” “当然在主家啊。”张老头回道。 孟小鱼突然觉得自己又傻了一把。这俩老都是奴仆,那他们的孩子就是家生奴仆,自然就在主家了。 老妇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家闺女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后来又跟着大小姐陪嫁到夫家,现在已为姑爷生了一对儿女。” 陪嫁婢女,说白了,也就比暖床丫头地位高那么一丢丢。反正还得小心伺候着大小姐,不然一不小心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可这老妇人却似乎觉得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孟小鱼再次迷惑了。 第81章 人各有志 “我家儿子,”张老头接着说道,神情无比傲骄,“现在是三少爷的贴身仆从。” “那恭喜两位老人家了,您两位真有福气。”孟小鱼言不由衷地表达着艳羡之情。 “那当然,我们主家好,当着大官呢,逢年过节的还会差人送些肉来。”最后出来的两个老头之一说道。 “那其他几位老人家,主家也给配了媳妇?”孟小鱼问道。 “就李老头有,不过他媳妇很早就死了。”张老头说道,“其他人可不是人人都有福气娶媳妇的。主家的婢女有些要陪嫁有些又给做了暖床丫头,哪有那么多配给我们仆从的?所以小子,你得好好干,让主家喜欢你才行。” 那个被称为李老头的,此时便显出悲伤的神情来。而其他人却仍旧一脸的傻乐。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说,你们主家准备把你们送给买这庄子的人。” “是吗?”李老头突然就转悲为喜,“主家还是那样说话算话,真是好主家!” “难道你不想跟着主家回赫西?” 孟小鱼再次迷惑了。他们觉得主家好,又为主家做了一辈子奴仆,到老了被主家甩了,不觉得悲伤反而欢喜? 张老头笑道:“回赫西干吗?我们在赫西又没有亲人。更何况,就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哪经得住路上折腾?待在这儿最好。” “你们——我想请教各位一个问题。”孟小鱼诚心诚意地问道,“你们觉得待在这儿更好,还是像其他脱去奴籍的人一样,坐在自己家中,儿女绕膝、安享晚年更好?“ “小子,你在想等你契约到期后,是要继续待在主家还是回你爹那里去?“张老头笑呵呵地问道。 孟小鱼装作尴尬地呵呵了两声,没答话。 张老头继续说道:“我也有好多熟人,他们以前跟我一样在主家做仆从,后来千方百计脱离了奴籍,也有被主家赶出门去的。我告诉你,他们没一个过得好的。我们做仆从的,没有本钱做生意,没有土地,没有屋子,也没读过书做不了官,走出去能干啥?每天吃的、住的、穿的都得自己操心,能活着就不错了,还娶媳妇生儿女?就算娶了生了,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挣钱养他们?安享晚年?我告诉你,我认识的那几个,只有两个娶妻生子了,可他们现在仍要做佃农种庄稼、洗衣做饭带孙子,哪有我们这么清闲?有一个因为生了两个儿子,可只能帮一个儿子看家、做饭、带孙子,就被另一个儿子记仇了,不认他做爹了。” 孟小鱼被张老头说得一愣一愣的,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的好。 老妇人以为她为自己的将来着急,笑眯眯地宽慰道:“小伙子,你还年轻,有些不安分的想法也是能理解的。不过我告诉你,人活一辈子,怎么过都是过,安安稳稳地过才是正理。人各有命,你老是跟命对着干,到头来吃亏的都是自己。” 孟小鱼笑着点头称是,又说怕主家找她,便跟他们告辞走了。 可她的心里却油盐酱醋打翻了一大堆,五味杂陈的情绪摧枯拉朽地席卷着她。 由于受梦境的影响,她从不信鬼神,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如今她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固执了点。那些猛然脱离了奴籍的人,没有工作,没有退休金,没有土地,没有异于常人的能力,他们如何去跟命运抗争? 她又想到了她的梦境,那里人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的,可那也只是针对于公民权利而言。梦境里,穷人家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那也是极其艰难的,即使那个世界里有相对公平的升学制度,可家庭收入仍会影响他能争取到的教育资源。 如此说来,一个人要跟命运抗争就是以卵击石的悲壮之举了。 那么,奴仆就该忠心侍主,她就该做个安于天命的平民女子,安安分分找个合适的人嫁了,管它为妻还是为妾? 孟小鱼一路想着,回到了褐樟和枝椓的所在之处。 褐樟跟她交换了一下眼神,跟管事说道:“贵庄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只是价钱方面我们还有待商榷。请容我和家父商量片刻再做答复。” 管事倒还识趣,点点头说他先出去吩咐点事再来。 待管事走远了,孟小鱼这才进屋跟褐樟商量。枝椓很有默契地站到了门口望风。 “主子,价格小的谈到了七百五十两。”褐樟说道。 孟小鱼沉吟道:“我看这农庄甚是萧条,想来主家也不太善于打理。何况如今是深秋,马上就入冬了,农庄也种不了什么庄稼,一般人都不忙着这时候买农庄。但这家人赶着回老家过年,肯定想早点出手。这么着,你就说价格你们可以接受,但那几个老仆我们留下来也没用,请他们带回赫西。” 褐樟显得有些为难:“主子,刚刚小的提过这要求,那管事不答应,说是老仆每月就给五文钱月利,住的地方是现成的,吃的他们自己种,我们花不了几个钱养他们。” “我估摸着他们就是这个说法。你别管他们如何说,你就只提要求,他若不答应,你就表示遗憾要走便是。他若再留你,你就说留下老仆也行,只是他们年老体衰,若是生病了看着也是于心不忍,还得请医开药,终归麻烦。不如就让他们再让利五十两,同意便马上付钱。” “主子,这个恐怕他不会同意?刚刚我们谈了这么久都只谈下了五十两,几个老仆不值这些钱。” “他们这个主家,当了那个什么还想立牌坊,把老仆丢这儿不管了,还想留下个好名声。我横竖就不想让他如意。必要时,你就说你的小厮刚刚见过几位老人,其中一位觉得自己留在这儿,儿子跟着主家走了会很想念,问他能否把那张老头的儿子留下来。降五十两银子,或把张老头的儿子留下再降三十两,二选一。我猜他会选后者,毕竟奴仆不值二十两银子,他们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这时枝椓示意管事又来了。孟小鱼赶紧走到门口,跟枝椓换了个位置。 褐樟又跟管事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管事也做不了决定,说是要回都城跟老夫人商量了再答复。褐樟便说他第二日再来。 第82章 逛珠翠楼 孟小鱼几人依旧坐着雇来的马车,离开农庄时,天已经黑了。 她却突发奇想:“褐樟,我们去媚儿街珠翠楼?我想去看看木盈华。” 褐樟闻言,只觉得头皮发麻:“主子,天黑了,还是直接回书巫书屋。” 孟小鱼却不想轻易放弃。他们好不容易甩开了上官凌云的暗卫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就太遗憾了。 她嘻嘻一笑:“那地方不是晚上才热闹?我们就坐着这马车去,不会有人看到。就去看看木姑娘,跟她说说话就走。” 枝椓话本不多,闻言也没忍住劝阻:“主子,小的听闻那地方污浊得很,您去怕是会污了您的眼睛。” “哪会?我不是未见过世面吗?我靠写书挣钱呢,没去见识过这种地方就写不出来不是?”孟小鱼可着劲儿忽悠。 “主子,您书中要敢写那种地方,陆掌故准会再跟您吹胡子瞪眼,比上次骂得还凶。”褐樟忍不住说道。 “我管他生不生气了!”孟小鱼俏脸微嗔,“我说这里到底谁是主子?车夫,麻烦把我们送到媚儿街珠翠楼。” 褐樟见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晚上的媚儿街热闹非凡,一个个青楼都装饰得别有韵味,被青楼带红生意的还有各色酒楼、各式各样卖夜宵的小摊和卖各种稀奇玩意的小店,放眼望去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模样。 三人坐在马车里,沿街而行。孟小鱼便总是掀开车帘往外瞧,偶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朝她招手,她还会朝着人家抛媚眼,露出自以为色迷迷的笑容。褐樟见状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把车帘关上。 马车在珠翠楼前停了下来,孟小鱼看了看血气方刚的褐樟和枝椓一眼,说道:“你们就待在车内等着,我自己进去看看就行。” 褐樟哪里肯依?急切地站起来,作势要跟着下车:“主子,小的这次可不会听您的。公子说了,小的最主要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您只身去那里,小的可不放心。” 孟小鱼瞪了他一眼:“人多才没人敢明目张胆欺负我。褐樟,这种地方不适合男人来,你还是好生在车里待着等我。” 褐樟涨红了脸,低声说道:“主子,这地方——是不适合女人来。” 孟小鱼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吞下一颗哑声丸,说道:“这车里有女人吗?我现在是男人。” 褐樟的脸涨得更红了,支支吾吾地咕哝了一句。 孟小鱼捂着嘴忍着爆笑的冲动,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褐樟一把拉住就要下车的她,看了看坐在一旁故作镇定的枝椓,低声说道:“主子,这地方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进去,她们……她们可不是光看您……不是光看您……穿着衣服的样子。” 孟小鱼终于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事儿男人不愿意,女人还强迫得了男人不成?” 她这话刚说出口,不但褐樟的脸像只煮熟的螃蟹,连枝椓也不淡定了,干咳了两声,转过热辣辣的脸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孟小鱼笑了一会儿,又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说道:“褐樟,你放心,这地方有钱就能进。我进去就直接找木盈华。至于入到她房中所做之事,没人会知道的,她不会出卖我。” 她自以为自己说得够隐晦的了,可褐樟和枝椓听着仍是觉得表情没处安放,枝椓更是尴尬地连声咳嗽。 褐樟哪里肯听她的,只抓着她的手臂不肯松开。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眼前这个闯祸精,哪敢放她一个人去这种地方。 孟小鱼无奈:“那好,你跟我去。你依旧做你的贵家公子,我还是扮作你的小厮,你进去直接说找木盈华。” 褐樟这才松了手,满意地点点头。 孟小鱼又交待道:“我们可说好了,你进去可得老实点,不准东张西望,不准——不准看上哪个美人,那地方的女人都不干净。你要是敢胡来,我……” 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好怎么惩罚他,顿了半晌,接着说道:“我把你送回宇宁去,让公子阉了你。” 褐樟刚刚褪了点红的脸又熟了,呆怔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公子知道这事,肯定不会饶过小的。不过,主子,恐怕他也不会轻饶了您。” 孟小鱼气得抬起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我!” 褐樟赶紧捂住脑袋,不敢再言语。 孟小鱼又瞪了他一眼:“说好了,这事谁也不准告诉公子。谁说了谁是王八羔子。” 虽然她觉得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管愈了,但她就是觉得管愈的余威还在,横竖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逛青楼之事。 两人下了车,将枝椓留在车内。 孟小鱼又在珠翠楼门口买了把扇子给褐樟拿着。 褐樟低声问道:“主子,这都深秋了,还要扇子干吗?送给木姑娘的?” 孟小鱼随口说道:“你拿在手里便是,电视上那些纨绔公子逛花楼不都拿着扇子吗?” “啊?”褐樟不知道什么是电视,听得迷迷糊糊。 “噢——”孟小鱼顿觉失言,玩世不恭地笑笑,“反正你拿在手里就行,若有人敢欺负我们,你就拿扇子打他。” 褐樟将扇子前后左右地仔细查看了一遍,嘟囔道:“干吗要用扇子打?小的的拳头和剑都比这厉害。” 孟小鱼也懒得再做解释,拉着他就往里走。 珠翠楼的里面热闹非凡,一楼是酒楼,坐席满满,里面的食客清一色全是男人。 “两位公子是吃饭还是喝茶?”小二热情地迎了过来。 “吃饭怎样?喝茶又怎样?”孟小鱼问道。 “吃饭在一楼,喝茶在二楼。”小二笑容可掬地说道,“两位公子是第一次光顾本楼?” 褐樟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 孟小鱼装出恭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建议:“公子,一楼太吵,我们去二楼喝茶如何?” 褐樟骤然间不习惯她这态度,极力忍住笑,点了点头。 小二便热情地将他们领上了二楼。 第83章 二楼雅座 二楼显得清净多了,客人也少了许多。隐约有优雅的琴声飘散在四周,更显得茶室宁静雅致。 孟小鱼对青楼的印象完全来自于梦境中的电视剧,总以为所有的青楼都很热闹,老远就能见到笑脸相迎的老鸨。可到了二楼才知道,哪有什么老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婢女。 “两位爷是要雅座还是大厅?”小婢女笑容清浅,挺招人喜欢。 “雅座。”褐樟毫不犹豫地回道。 陪着自己的女主子来这里,他哪敢坐在大厅里? 小婢女领着他们到了一个用屏风隔开的雅间,又问道:“爷想找哪位姑娘来烹茶?”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位木姑娘?本公子慕名而来,可否请她来烹茶?”褐樟问道。 “爷说的是木槿木姑娘?实在对不住,木姑娘善弹唱舞蹈,不会烹茶。” 孟小鱼好奇地问道:“木槿木姑娘?你们这儿有几位木姑娘?” “就一位姓木的姑娘。两位爷想喝什么茶,奴婢让人去备好。” “你们有什么茶?”褐樟问道。 “大约公子爷喝过的茶我们这儿都有。”小婢女说着拿出一张纸,“这个是价目单,公子爷选好了告诉奴婢就好。” 褐樟看了孟小鱼一眼,随便指着价目单说道:“就这个,驼峰雾茶。” “知道了。爷想好了要哪位姑娘来烹茶吗?不同的姑娘价钱也是不一样的。” 孟小鱼顿时来了兴趣:“那你们这儿烹茶最贵的姑娘是哪位?” “清伶儿清姑娘,烹一壶茶十两银子,茶钱不含在内。刚好清姑娘这会子有空,奴婢去请她过来。” “且慢。”孟小鱼叫住了小姑娘,暗忖烹一壶茶十两银子,干嘛不去抢呢? 小婢女满脸不屑地看向孟小鱼。 孟小鱼此刻的装束确实令人不敢恭维,衣服臃肿看不出体型,脸色蜡黄,眉毛像是墨笔挥就的一般遒劲有力,却显得有些杂乱,声音沙哑低沉、雌雄难辨,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唯有那双眼明澈中透着狡黠。 小婢女认定,这只是那个俊朗的贵家公子的小跟班,舍不得出银子。 她若是知道孟小鱼这身装扮就是这珠翠楼的木姑娘给的,不知会如何想? 孟小鱼瞧着小婢女那鄙夷的眼神,戏谑之心顿起:“我们爷若想在清姑娘房内留宿一晚,价格又如何?” 褐樟闻言,脸上又泛起了红色,浑身都觉得别扭,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小婢女早已见怪不怪,脸上浮起谄媚的笑容,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那团稚气:“五十两银子是清姑娘的入房费,至于爷要打赏姑娘多少,就随爷的大方了。” 孟小鱼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五十两银子相当于书巫书屋三四天的毛收入了。难怪木盈华觉得在这里来钱快,还真是快得很。 她对着褐樟说道:“公子,那不如小的给爷烹茶,爷请木姑娘来弹一曲如何?” 小婢女立刻回道:“爷有所不知,木姑娘不单独为客人弹唱舞蹈,只今日子时三刻在迎风阁献唱献舞一回。爷若有兴趣一睹木姑娘芳容,可付十五两银子,奴婢去给爷准备今晚迎风阁的出入牌子。爷拿着牌子,子时便可入场。” “你们这儿的客人,付十五两都可以进迎风阁?”褐樟问道。 “爷,迎风阁有木姑娘表演的时段就接待三十位客人,这会子已有几位客人买了出入牌子。爷若不快点决定,恐怕牌子就被抢光了。这牌子爷买了还是很值的,不但能看到木姑娘的歌舞,今日未有客人包下的姑娘也都会上场表演,供客人挑选。爷既是第一次来,去看看还是很划算的。那木姑娘想必爷也听说过,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小婢女打起广告来很是轻车熟路,一看就是经过了特殊训练的。 “那若要在木姑娘房内留宿一晚,价格又如何。”孟小鱼面不改色地问道。 小婢女歉意一笑:“爷,这真不好意思,木姑娘已经多年不接待客人留宿了。” 孟小鱼满心疑惑。也不知道这个木槿与木盈华是不是同一个人。若是同一个人,那天听木盈华所说,也不似她许久不接待客人的模样。可若不是同一个人,木盈华那天是对她撒谎了吗?那木盈华到底是做什么的? 孟小鱼如此想了一番,便觉得要搞清楚真相,似乎还真得进去迎风阁看看才弄得清楚。 小婢女见两人不说话,催促道:“爷想好要哪位姑娘烹茶了吗?是否要奴婢为两位爷准备迎风阁的出入牌子?这牌子我们二楼的客人有优先权,但是说晚了也就没了。” 孟小鱼微微朝褐樟点了点头。 褐樟会意,说道:“你先上茶,我们自己烹茶就好。迎风阁的牌子给我们准备两块。” 小婢女点头应“是”。 孟小鱼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坎儿的小厮?” “坎儿是木姑娘身边的小厮,爷认识他?” 孟小鱼心中一喜,明白这个木槿就是木盈华了,赶紧回道:“有幸见过两面。你把坎儿叫来如何?” “坎儿只听从木姑娘吩咐,奴婢恐怕叫不动。” “那你帮我们爷带句话给木姑娘,就说书巫先生来访,请她一见,如何?” 小婢女答应着出去了。 孟小鱼等了许久,木盈华并没有来,坎儿却来了,带来了一封木盈华的信。 木盈华在信中说她此刻有客人在,不方便见她,她大概要在迎风阁表演完后才能有空。 孟小鱼和褐樟从农庄直接过来这里,路上并未停留,此时两人已饥肠辘辘。 孟小鱼便跟坎儿说:“你可否去帮我叫人拿菜谱来,我想点几个菜。” 坎儿回道:“一楼便是酒楼,公子可去那里吃饭。” “那里吵得很,你们不可以让人把菜送上来?” “公子有所不知,一楼招待的是食客,二楼以上招待的才是恩客。这是珠翠楼的规矩,还请公子见谅。公子若想吃饭,还请去一楼。”坎儿客客气气地回道。 孟小鱼看着时间也还早,离迎风阁开放的时间还有近两个时辰,便和褐樟去了一楼,顺便将枝椓也叫进来一起吃饭。 第84章 一楼食客 一楼的饭食做得味道极好,人也特多,价格还算公道。不过,孟小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些食客们吃完了饭,既不走也不上二楼喝茶,似乎也没打算找哪位姑娘陪夜,有的懒洋洋地嗑瓜子,有的拿出自带的蛐蛐儿逗着玩,有的旁若无人地哼着小曲儿,有的肆无忌惮地评论着楼里的姑娘,有的大声吆喝着行令喝酒,还有的闹中取静拿出书来读。 一时间竟是人生百态、世间万象全在这厅中。 孟小鱼吃完了饭,觉得尚有时间,便想着干脆就坐在这等着,待子时到了直接去迎风阁找木盈华。她让枝椓回马车上候着,自己便静静打量起周围的食客来。 离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有个小厮在桌子边伺候着主人。他的主人似乎喝得有点多,醉醺醺地趴在桌上,半眯着眼打着饱嗝,不一会儿竟呼呼地睡着了,鼾声如雷。 孟小鱼对着还在吃饭的褐樟说道:“公子,小的吃饱了。小的过去那边看看。” 她指着不远处的小厮,朝着褐樟猛使眼色。 褐樟会意,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她。 孟小鱼走近那小厮,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位小哥,你家主人这会子似乎醉得厉害,你为何不扶他回府呢?” 小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我不敢啊。他每次来必得等到子时去迎风阁观看完表演才走。我若此时扶他回府,明日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孟小鱼恍然大悟,低声问道:“此处这么多客人,都是等着去迎风阁的?” 小厮白了她一眼,满脸都是对问这种傻问题的人的鄙视:“那还用说?你第一次来?” 孟小鱼点点头:“嗯,第一次跟着主子来。” “你家主子也是第一次来?” 孟小鱼再次点头:“不知迎风阁的表演有何特别之处,竟能让这么多客人苦等?” 小厮看了看睡得香的主人,凑到孟小鱼耳边低声说道:“珠翠楼的头牌木姑娘今晚子时三刻会在那里表演。” “可那木姑娘再漂亮,也不至于这么多人抢着去看?” “听说她歌可销魂舞可摄魄,男人都爱看。看她的一场表演,比在那个天生尤物清伶儿房内留宿一晚还销魂。”小厮又小声说道:“她每月也就在迎风阁舞三四回,我们爷恨不得每次都来看。” “我倒是听说这木姑娘已经多年不接待客人了。如今卖艺不卖身,光靠跳舞便能夜入四百多两,一月演三四场,也一千多两银子的进项了。可见她平时练舞必定练得辛苦,方能引得如此多的人等到半夜也要看。“ 小厮轻轻“呸”了一声:“卖艺不卖身?你不会也被这楼里的嫩鸨儿给蒙了?” “啊?”孟小鱼一时没听懂他所说的嫩鸨儿是谁,惊讶地看着他。 小厮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说,这珠翠楼水可深了。我听我家主人跟别人聊天时说过,这里的老鸨不是珠翠楼真正的东家,那些伺候茶水的婢女都是老鸨训练出来的嫩鸨儿。” 孟小鱼:“……” “听说这里真正的东家是朝廷的一个大官,至于是谁,我家主人他们也不敢随意揣测。但这木姑娘却不受老鸨管的,直接由那个东家大官人管着。” “啊?!”孟小鱼惊讶出声。 小厮觉得她果然就是没有什么见识的,脸上划过一抹得意之色,继续说道:“说她不接待客人是假的,不过接的都不是明面上的,都是那个大官人想要拉拢的官场人物。那些人来青楼,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所以老鸨就给木姑娘一个单独的院子住着,有专门的小厮和婢女伺候。那里有单独的出入口。有些时候,她还会被人用轿子接了往某些官人家里去。至于去谁家,那外人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孟小鱼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心想这跟她梦境中传说的某些高级服务还真有几分相似,不过她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真假。 她问道:“你家主人怎的如此清楚?” 小厮怕她不信,眉毛一挑,说道:“我主人的一个友人的友人就曾把木姑娘请到家里过夜。至于是谁,我主人的友人也不愿意说。反正这事千真万确。” 孟小鱼:“……” “即便如我主人这么好的家世,也请不动木姑娘的,他每次也只能来看看她表演,每次看完回来的路上都得在轿子里先把裤子换了。” 孟小鱼:“……” 她的脸微微涨红,嘴角生硬地扯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小厮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耳边,继续说道:“那裤子要是被我家夫人看到了,准得跟他闹,湿了一大片。” 孟小鱼的脸彻底烧了起来,红艳艳的,便是那土色胭脂也盖不住。 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好装作咳嗽,用手捂住嘴,顺便遮住了大半个脸,问道:“小哥不曾亲眼见过木姑娘的表演?” “我哪有那福气?那迎风阁可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每次木姑娘表演都只许三十个客人入场。” 孟小鱼暗忖,还真只能进三十个。那她和褐樟能拿到牌子算是幸运的。 她扫视了一下一楼的食客们,默默算了一下,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多人,怎么可能才进去三十个呢? 她问道:“如此说,这里的食客们不可能都进去了?” “那当然,十五两一块地入场牌子,可不是人人都出得起的。这里的人有些是跟你我一样,跟着主人来的,只有伺候主人的命,没有入场的福。还有些是等着木姑娘表演后才进去的,那时候只需要五两银子就能入场。” 孟小鱼嗤笑道:“那时候还入场有何用?” “怎么没用?那后面还有一场表演呢,今晚没有客人留宿的姑娘都会出场。听说表演完后,个个不着寸缕供客人挑选,价格是平时的一半。” 孟小鱼:“……” 小厮转头看了看睡得正酣的他家主人,又回头压低声音说道:“用我主人的话说,那就是一顿饕餮盛宴。” 孟小鱼听着只觉得一阵恶心,心想着等会儿看完木盈华表演,她一定要拉着褐樟赶紧走。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可随后她又想着,不知木盈华的表演又会如何个销魂摄魄法,会不会有些少儿不宜的场面?还是先跟褐樟说清楚了,让他别进去才好。如果那表演太刺激,她跟着一个男人一起看,莫说是在尚赫都城,即便是在她梦境中那么开放的社会也会遭人唾弃的。 正在她愣神之际,食客们突然便如潮水般地往楼上走。小厮赶紧摇醒他家主人:“公子,时候到了。” 小厮的主人睡眼朦胧地睁开双眼,看了看周围,旋即精神一振,立刻就站起身来往楼上走。 孟小鱼也不知不觉被人推挤着往前走了两步。 褐樟远远地见到,赶紧挤开人冲到她身旁,怕她被人挤到,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又用自己的身子隔开推挤她的人,护着她慢慢跟着大家走。 那小厮见褐樟护着孟小鱼走,一脸艳羡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孟小鱼将头靠近褐樟,压低声音说道:“褐樟,你还是别去了,我自己去就好。” 褐樟哪里会理她?没听见似的继续护着她跟着人走。 孟小鱼拉住褐樟往旁边一站,说道:“要么我也不去了,我们就在二楼等着。” 褐樟迷惑不解地说道:“三十两银子都付了,为何不去?横竖那木姑娘也要等表演完了才能见我们,不如就先去看看她跳舞。” 孟小鱼也不好把她跟小厮的谈话内容说得太明白,只好说:“我有些乏了,不如我们回去。” 褐樟闻言,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由于他们走的方向跟大部分食客都相反,褐樟便用手拿着扇子挡在孟小鱼身前,唯恐别人碰到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一步步挪了出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孟小鱼便见到刚刚跟她谈话的小厮站在不远处,用无限渴望的眼神对着里面张望,便拿起她和褐樟的入场牌子塞到小厮的手里。 小厮微微一怔,低头瞧了瞧手中的东西,顿时眉开眼笑,对着她就是一揖,然后兴高采烈地往里面走去。 回去的路上,孟小鱼却变得很沉默。她不停想着木盈华、珠翠楼和媚儿街,然后又想起她的梦中世界。 在她的梦境中,青楼只是个古老的传说,明目张胆地做这种生意的人是犯法的,但那个世界似乎也从未缺过在欢场中卖笑的人,只不过是做得都如木盈华一般隐秘罢了。 这种生意之所以不会消失,大概就是因为生意的本质使然——你需要,而我刚好专业。 第85章 府尹问话 由于从珠翠楼回去得晚,孟小鱼次日便睡了个懒觉,直到褐樟把她唤醒:“主子,我们今日该去农庄问那个管事要答复。” 孟小鱼赶紧从榻上爬起来,问道:“几时了?” “近午时了。”褐樟回道。 “啊?我居然睡了如此久?” 褐樟微微低头,没答话。若非中午了,他也不敢进来叫醒她。 孟小鱼沉思了片刻,说道:“今儿个我就不去了,我怕外头璃王殿下派来的人会起疑。你带个人一起骑马去,横竖按着我昨天说的办就好。” 褐樟点头应道:“好。不过主子今日可别出门。”。 孟小鱼会心一笑,知道褐樟又草木皆兵了:“好了,我今日就缩在书坊写书,行了?” 待褐樟离去,她便匆匆洗漱好,正准备去找顾学采排本新书出来,书肆的小二阿简进来说,有个叫坎儿的来找她。 她在厅堂招待了坎儿。 坎儿拿出封信,说:“木姑娘昨晚未见到公子,觉得非常抱歉,特意写了信给您。” 孟小鱼立刻读了信。木盈华非常诚挚地表达了歉意,又说她没想到她会去那种地方找她,故而一时之间脱不开身云云。之后又要她今晚再去,她将推掉所有邀约候她。 坎儿站在旁边等着孟小鱼回信,可过了一晚,孟小鱼却突然便没有了去找木盈华的兴致。 她拿起笔,回了封信,说她昨晚只是顺路,一时兴起去看看她,想着那种地方她还是不太方便出现,故而以后她们还是书信往来较好,或者她来书巫书屋找她。 坎儿刚走,两个官差来找孟小鱼,说是府尹要找她去问话。 孟小鱼原以为上官凌云已为她打点妥当,而太子上官轩辕应该也已经相信她身上并没有上官烈彦的玉佩,故而这事大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却没想到府尹居然还会要找她问话去。 她仔细一思量,觉得自己递上状纸后,府尹也未曾告知她查办结果,大约就是想让她去走个过场了,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吩咐枝椓驾着马车送她去府衙。 “不用了。”一个官差说道,“马车我们已经备好了,何公子跟我们走即可。” “呃——那好。大哥麻烦稍候,容我喝口水。”孟小鱼拿起茶盏喝了水,偷偷吞下一颗哑声丸。 此时此刻,要在脸上抹土色胭脂是来不及了,但把声音变换一下还是可以的,好在今日她穿的是木盈华送的男装,又贴上了假眉毛,身段看上去凹凸感不强。 她跟着两个官差就往外走,阿檀木等五个护卫紧随其后。 一个官差瞥了护卫们一眼,说道:“府尹大人请何公子去问话,几位就不用去了。” 孟小鱼朝着护卫们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他知道璃王上官凌云的人就在暗中护着,恐怕官差一进来他们就警觉到了,也一定会暗中跟着,并且立刻通知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与府尹的几个属下有些交情,而那府尹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太为难她。毕竟她这事可大可小,而上官凌云也说不准哪天就翻身了,府尹又何必为了这点事拂了他的面子? 心下主意已定,她便大踏步地跟着官差上了马车。 马车在都城的街道上越走越快,她被颠得七荤八素有些难受,便掀开车帘往外看。这一看却把她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车子已经偏离了往府衙的方向。 “两位大哥,这不是去府衙的路呢。”她问面无表情的两个官差,手偷偷摸向腰间,按住软剑机括,暗自思量这两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官差。 一个官差斜睨了她一眼,淡然回道:“府尹大人在皇上那儿呢,我们这是去皇宫。” 孟小鱼大惊失色:“皇宫?大哥您没弄错?我一介草民,被几个劫匪拦截了一次,这种事情皇上也要过问?” “这个我们不知,我们只管带人。” 孟小鱼后背冷汗涔涔,心想这事恐怕闹大了,这下估计上官凌云也没法子救她了。早知如此,就该坚持离开都城去赫北关。她得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上官凌云那种不受宠的皇子能护得了她周全? 官差掀开车帘看着车后:“你的人跟着也没用。他们进不了皇宫,只能干着急。” 孟小鱼闻言赶紧探头往外看,阿檀木他们果然紧跟在车后,她却摸不清上官凌云的人有没有暗中跟着。 “大哥,我能跟他们说句话吗?”孟小鱼问道。 无论如何,先让人把情况通知了上官凌云再说。 官差猛地把车帘合上:“别多事,耽误了皇上问话我们可担不起。” 孟小鱼无奈,闭目静思,暗暗想着各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的法子。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承认她有过先皇上官烈彦的玉佩。虽然她不知道这其中牵扯了多大的秘密,但她绝不能把管愈牵连进来。 马车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在皇宫门口停了下来。 孟小鱼也曾远远地望过皇宫几眼,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进去,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一个太监早已在宫门口着急地张望着,见她下了马车,急匆匆地走过来:“哎呀,总算来了!皇上等得不耐烦了。” 太监边说边领着她往里走。两个官差便在宫门口候着,没跟进去。 阿檀木带着护卫们也远远地在宫门外停了下来,愣神望着关闭的宫门许久,顿时没了主意。 一个护卫说道:“我先回去,把主子的行踪告诉褐樟。” 阿檀木点点头,心中暗忖,这种情况下,即便是褐樟来了怕是也无能为力。 第86章 皇帝御审 太监小跑着,领着孟小鱼一路往那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金銮殿而去。 金銮殿中,一个五十多岁身穿龙袍的男子坐在一张很大的雕着不知多少条龙的椅子上,眉眼间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戾气。此人正是当今皇上上官烈锋。 上官烈锋的周围还站着好些人,太子上官轩辕、璃王上官凌云和都城府衙的府尹是孟小鱼认识的。 孟小鱼目力非凡,老远便看到了殿中场景,心中暗自叫苦不跌,偷偷撕下假眉毛,默默祈祷哑声丸快点失效,毕竟那个当朝太子上官轩辕早已知晓她是个女子。 领着她进来的太监见她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殿内,猜想她未见过这种场面,低声提醒道:“快到了。别东张西望,低头!到皇上跟前约莫一丈远处跪下,拜见皇上。” 太监说完示意孟小鱼自己进去,他则站在通往金銮殿的石阶下,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何宇带到!” 孟小鱼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慢慢往前走,爬了不知多少级石阶,终于进了殿,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面前跪了下去,拜道:“民女何雨拜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她所处的这个世界里,见到皇上到底要不要高呼万岁,反正在梦境中,几乎每个古装剧里的人见到皇上都这么说。这是好话,说了总不会错。 自孟小鱼出现在殿中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众人的焦点,比那高高在上的皇上还吸睛。 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暗自惊讶她的模样。 她像是一个身子单薄的瘦弱病人提早进入了隆冬,穿着极为臃肿,声音不似男子清朗也不似女子清脆,面色却白里透红,五官清秀,令人雌雄莫辨。 不管认不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这模样不太和谐,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龙座上得上官烈锋微微惊诧,凌厉的目光扫向她:“嗯!民女?你是个女子?” “回皇上,民女是个女子。” 孟小鱼刚说完,就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废话。不过,既然皇上问了,她便不得不答。 “抬起头来。” 孟小鱼缓缓将头抬起,对上上官烈锋审视的目光,又赶紧将眼眸垂下,一副恭顺乖巧的模样。 不认识孟小鱼的人这会儿总算找到了她身上不和谐的地方。这是张娇小俏丽的少女的脸,跟身上的臃肿不堪极不相称。而且那声音委实让人不忍想象是从这样一个少女口中发出来的。 上官烈锋脸上没有了阴晴变化,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缓缓问道:“你为何扮作男子?又用了男子之名?还有这声音,怎么也如男子一般?” 孟小鱼适才进殿前看到上官轩辕那一刻起,便已想好了理由,此时力图说得滴水不漏:“回皇上,民女原名何雨,雨水之雨。民女在都城并无亲人朋友,需要自己经营生意维持生计。因女子经商多有不便,不得已扮作男子,化名为何宇,屋宇之宇。至于声音,民女平时并非此种声音,今早起来染了些许风寒,声音有些失常。” 站在一旁的上官轩辕听到她这番说辞,脸立刻变得铁青,盯着她的目光极为阴鸷。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揭露她女扮男装经商的秘密,先行发难,却没想到这孟小鱼一上来就自己先坦白了。 上官烈锋朝着身边的太监递了个眼神,那太监便拿着一枚玉佩递到孟小鱼面前。 上官烈锋说道:“你仔细瞧瞧,这可是你交给府衙的玉佩?” 孟小鱼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道:“回皇上,正是。” “嗯,听说这是你的家传玉佩?” “回皇上,这传说与事实有些出入。此玉佩乃先父留给民女的唯一遗物,是先父在一次出海打鱼时从海里捞上来的。” “哦?何时?” “约八年前,民女那时尚幼,时间上或许有些出入。” “父皇,这何雨在撒谎。”上官轩辕再也按捺不住,插嘴说道。 “轩儿有何看法,但说无妨。” “父皇,您允许尚赫百姓佩戴龙形配饰是在三年前,可这玉佩于八年前就出现了,完全不合常理。由此可见,此玉佩要么最近才伪造出来,要么其主包藏祸心,意欲谋反。” 谋反?孟小鱼闻言大吃一惊,立刻对上官轩辕又多了一层认知。 这个太子不但心狠手辣,还心思敏捷,开口就要夺人性命。 她又暗暗后悔,都是自己思虑不周,忘了雕龙玉佩是这几年才允许寻常百姓佩戴的。 “轩儿言之有理。”上官烈锋的表情淡漠,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何雨,你如何解释?” “回皇上,这个民女不知。民女只知道此玉佩是先父从海中捞起的,先父去世前说要留给民女做嫁妆。民女出生在望南以南的一个小渔村,那里民风淳朴,但消息闭塞。先父生前以打鱼为生,未曾出过远门,并不知坊间不可佩戴雕龙玉佩,民女原也不知有此规矩。” 殿中一个身着官服,年近花甲之年的老者轻咳了两声,俯首说道:“皇上,此女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平日里女扮男装,又化名书巫写得数本怪书,尽是些或文风古怪或荒诞不羁的故事,听说能出口成章,从来无需修稿。此女自称为穷乡僻壤的渔民之女,却比那些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读的书还多,所写之书也甚能蛊惑人心·。由此可见,此女善于编造故事,惯会巧言令色,所说之话不可信也。” 孟小鱼读书的本事是梦中学来的,可敏捷的思维却是天生的。如今听得老者一番话,她心中立刻就冒出了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这个人能从她的几句话中就找出破绽来,而且听起来非常的合情合理。可见在审案方面非常老练。 她确实是撒了点谎,可这谎不在她的出身和父亲的职业上。但这老者分析得也不无道理。谁会相信一个出生在贫苦渔民之家的女子能写那么多书出来呢?问题是这书写得还不用打草稿,产量高,销量也高。 “民女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尽管孟小鱼内心忐忑,心虚得后背冷汗涔涔,可她嘴上却还是要喊几句冤枉的。毕竟在这当口,她说真话还是假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威严的皇上信不信她。 第87章 御前辩护 上官烈锋问道:“何雨,你家具体是望南何处?你父亲姓甚名谁?家中还有何亲人?” “民女家住望南郡海口县海源镇岩口村,先父并无正式姓名,人称何老七。” 孟小鱼表面上看着不慌不乱,可汗水却已从后背冒到了额头。 她暗暗骂自己自作聪明,干吗不老实说自己叫孟小鱼,家住宇宁郡宇东县正东镇盐边渔村。就算说了真话,也牵连不到管愈啊。这下好了,她只能撒一谎,再以十谎以蔽之。为了让何宇有个同姓的父亲,连父亲的名字都要捏造一个。 而且,估计不出半月,皇上就查出来她的这些话都是一派胡言。 但她现在迫不得已,不得不把谎继续撒下去:“民女家中已无亲人,来都城本是投奔亲人的,但亲人并未找到,故而滞留在此地。” “嗯!”上官烈锋沉吟道,“着户部司去查明何雨身份。” 孟小鱼低着头,虽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小脸上的红晕早就消失殆尽,如果仔细看便能看到她的脸色煞白,毫无血色,额头和鬓角都是细密的汗珠。幸好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和汗珠做不得假,便一直低着头,力图逃过众人的目光。 她心中又不停地向各方神灵祷告,希望能有哪位菩萨看她顺眼了,会让去望南查她身份之人路上多遭遇些意外,拖慢点行程。 那身穿官服的花甲老者又说道:“皇上,要查出此女所言真假,无需户部司去望南查户籍名册。老臣有个更快的法子。” 孟小鱼的汗冒得更多了。 “哦?张爱卿请讲。” 孟小鱼听到上官烈锋称这老者为“张爱卿”,立刻便猜到了这人是监察司的御史大夫张子屹,心中恨得牙痒痒。 上官凌云说府尹跟张子屹交好,而张子屹又是太子上官轩辕的人。如此看来,这张子屹显然跟上官轩辕串通好了,不是要把她孟小鱼弄死,便是想把玉佩的事弄个明明白白。 孟小鱼想到这儿,便又悔恨不已。她来到殿中这么久,那府尹竟是一字未说,做了甩手掌柜。而上官凌云此时也做了缩头乌龟,一言不发。她居然差点相信了,上官凌云真有心护她。 这厢孟小鱼暗自悔恨着,那厢御史大夫张子屹回了上官烈锋的话:“皇上,此女来都城之时,带来了几个护卫。臣认为,能养得起护卫,又能在都城开得起书肆和书坊的女子,其家底不会太差。我们将那几个护卫叫来,定能查出何雨的真正来历。” 孟小鱼闻言吓得差点瘫坐在地。 她知道阿檀木他们此刻就侯在宫门外,若他们被叫进来随便一问,她孟小鱼这一生大约就这样过到头了。不但如此,管愈和宇宁王府恐怕都要被牵扯进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璃王上官凌云,只见他神色自若,似乎与她从不相识一般。 她只能暗暗叹息。落得如此地步,她能怪谁呢?只能怪自己信错了人,更何况,现在她这种情况,谁又敢伸手相救呢? 她正神思飘忽之际,忽听到太子上官轩辕说道:“父皇,儿臣知道她的几个护卫从何而来。” “那轩儿你说。” “这何雨之父曾在海中救过一人。那些护卫就是那被救之人派了护送何雨来都城的。” “何雨,可有此事?” 孟小鱼心中一声悲叹。如若上官轩辕已经将这事都查清楚了,那她还能不说出管愈来吗? “回皇上,有。先父已离世多年,去年家母也仙去。民女孤苦无依,只能去找被先父所救之人相助,那人倒是顾念先父的救命之恩,便派了护卫护送民女来都城寻亲。” 孟小鱼猜上官烈锋下一步便要问她,他父亲救的人是谁,住在哪里,她要寻亲的人是谁之类的,便暗自思索应对之法。 谁知张子屹却问道:“这么说,你真是渔民之女?”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家父是否以打鱼为生,大人一问护送民女来的护卫便知,此刻应该就有几人在宫门外候着。” 孟小鱼话说得理直气壮,却心存侥幸地想,来都城时便跟褐樟说好了,只说他们都是来自望南,希望护卫们不会被龙座上的人吓到说了实话。 至于她家的具体地址和父亲的姓名,估计他们没人真的清楚,能知道她出生于渔家就不错了。 “那就去将她的护卫带进来。”上官烈锋说道, 张子屹朝着身边的人一扬手:“武校尉,你跑一趟。” 武校尉也在监察司任职,是张子屹的属下,闻言应了声“是”,转身离去。 张子屹又问孟小鱼:“那你是如何学会识字写书的?” 孟小鱼暗忖,这般情形下,她若告诉他们真话,怕是没人会信?谁会相信一个人在梦中学会了读书写字,还过目不忘? 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回大人,民女兄长曾蒙先父所救之人教化,识得些字。民女当时便跟着学了些字,后来又将先父所救之人的赠书悉数全览,认识的字便多了。民女写书,全凭想象,生计所迫,未有章法,不曾想到会得到某些读书人之喜爱。” “一派胡言!”张子屹怒道,“读书识字若如你所说般简单,那天下人岂非全是读书人了?” 孟小鱼将头伏在地上:“民女不敢欺瞒皇上和大人,也不敢与天下读书人相提并论,民女未有先生正式教化,故而所写之书或文风古怪或荒诞不羁,多数读书人读之而不屑。” “好伶俐的口齿!”张子屹冷哼一声,“皇上,随便跟着人学几个字便能出口成章、口若悬河,此事怕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皇上圣明,还请相信民女。民女自幼记性不错,能过目不忘,故而能比常人学得快。” “哦?”太子上官轩辕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过目不忘?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当场试试看,看她是否真能过目不忘。” “嗯。”上官烈锋似乎也有了点兴趣,随手拿起一份奏章递给身旁的太监。 太监又将奏章递给孟小鱼。 孟小鱼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将奏章还给太监。 此时的大殿悄然无声。孟小鱼始终低着头,没敢去看大家的表情,理了理思绪,开始背诵奏折:“臣率军守关,于兹有年矣。臣之练兵,可谓勤矣;臣之远征,可谓久矣;臣之年岁,可谓老矣。然臣母寡守多年,久卧病榻,臣不能随侍左右……” 孟小鱼缓慢而清晰地将一封奏折背得一字不漏。 第88章 护卫被审 上官烈锋手里拿着奏章查看孟小鱼的背诵,听得她背完,不由得“嗯”了一声,正要说话,武校尉却带了阿檀木他们进来了。 孟小鱼很快便发现,连阿檀木一起,只来了三人。那另外两人去了哪里?回去给褐樟报信了? “皇上,何雨的护卫已经带来。” 武校尉话音未落,阿檀木他们已经跪在孟小鱼身后,神色紧张地说着:“奴才拜见皇上!” 上官烈锋将奏折一放,问道:“你们认识跪于你们身前之人?” “奴才认识,她是奴才们的主子。“阿檀木战战兢兢地回道。 张子屹问道:“那她何时做你们主子的?她是何方人氏?为何来京?” “回大人,奴才们是今年年初被原主子送给新主子的,主要护送她来都城寻找兄长。奴才曾认识主子的一个同乡,知道主子出生于望南渔家。” 到目前为止,阿檀木所言似乎与孟小鱼所说的没啥出入。 孟小鱼暗暗吐了口气,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张子屹又问:“那你原主子是何方人氏?以何为生?为何要将你们送与何雨?” 孟小鱼暗叫不好,心想管愈恐怕就这样要被牵出来了。 阿檀木却回道:“奴才原主人姓王名路远,是望南粮商,听说曾不幸落海亏得新主人父亲相救。但此事奴才也只是听人谣传,奴才未敢打听主人之事,不知属实与否。” 这谎撒得也太天衣无缝了,一点儿也不像孟小鱼平时所了解的阿檀木能想得到的。 孟小鱼暗自惊讶之余,再偷偷打量了一下武校尉,只见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而站在他旁边的璃王上官凌云仍然神色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太监又将玉佩拿给阿檀木他们看。 上官烈锋问道:“这玉佩你们可曾见过?” “回皇上,奴才未曾见过。”护卫们异口同声地回道。 张子屹又问:“那你们可曾见过与此相似的玉佩?” “没有。” 上官轩辕有些急了:“父皇,这几个护卫定是在撒谎。据儿臣所知,何雨先前便有过一块类似的雕龙玉佩,她把那玉佩当了,还骗儿臣说那是她在金银阁买的。儿臣拿着那玉佩去金银阁问过,那并非他们所售之物。而且,儿臣审问何雨时,她矢口否认她还有现在这块玉佩。由此可见,这何雨应当有多块相似玉佩,用以混淆视听。” 孟小鱼闻言赶紧说道:“皇上,民女有话要说。” 此时,她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话音清脆。她一时疏忽,未曾料到哑声丸已经失效,突然就感觉所有人怪异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她射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上官轩辕立马又抓到了攻击的机会:“父皇,您听听,她的声音就变化多端,那天儿臣审问她时,她又是另一种声音。而且她今日之穿着太过怪异,身子竟比之前肥了不少。如此狡诈之女,实不可信。” 上官烈锋闻言,原本威严的脸便蒙上了一层愠怒,冷声问道:“何雨,你还有何话可说?” 孟小鱼内心大呼不妙,鬓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身子微微发起抖来。 那日她被杜公公抓去给上官轩辕审问,自己醒来时就知道女子身份已经暴露,故而并没有用假声。可当时她服了加了迷香的软筋丸,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话来,声音自然就跟平时不一样。 她非常清楚,整个尚赫的人,这龙座上坐着的男人都是想杀就能杀的。她再天资聪颖,毕竟未曾见过这种场面,周围所有的人里,除了跪在身后的三个护卫,再没有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偏偏护卫们什么都做不了,稍有不慎还很可能跟着她一起丧命。 上官轩辕猛然瞥见孟小鱼紧张的神色,笑得愈发得意:“父皇,您看,何雨她这是知道自己撒谎,死罪难逃,被吓着了。” 孟小鱼闻言,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居然立刻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心想横竖都是死,就如此懦弱地死去未免太窝囊。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对着上官烈锋磕了个头,无限委屈地说道:“皇上,民女女扮男装经商实为生计所迫,为了扮得像点,平日不得不用点假声。那日殿下确实问过民女玉佩之事,可当日民女先被弓箭手围击,护卫又被毒箭射中,之后民女被迫服下加了迷香的软筋丸,当场昏厥,醒来之时,身子太过虚弱,好不容易方能说出话来,声音便不太正常。今早民女身体不适,喉咙疼痛,嗓音便也变了样。此刻得见皇上君威龙颜,心中惶恐,已吓出了一身大汗,嗓音反而好了。” 站在一旁一直纹丝不动、表情淡漠的上官凌云此时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两眼漫不经心似的瞄向脸色煞白、鬓发濡湿的孟小鱼,旋即眉宇微微隆起,再看向刚刚敛去了得意之色,满脸怒火的上官轩辕。 坐在龙座上的上官烈锋目光如电地扫了上官轩辕一眼,然后轻“嗯”了一声,并未发表任何评论。 孟小鱼又继续说道:“民女当日从昏睡中醒来,周围有诸多男子围着,还被搜身和鞭打,太子殿下也未曾向民女表明身份。民女当时只以为遇到强盗,得到玉佩便会杀人灭口,未敢告知实情。请皇上明察。” “哦?轩儿,可有此事?” 上官烈锋说这话时,目光并不是投向上官轩辕,而是锐利地审视着孟小鱼。 他当年做皇子的时候也心思通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孟小鱼的话外之音他哪会不懂?但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自称来自渔家的平民女子,哪里来的胆量和底气在一个九五之尊面前应答如流。 “回父皇,儿臣当时迫不得已,因为璃王派了禁卫军人暗中保护何雨,儿臣之人无法轻易请到何雨问话,只能稍微强硬一点。不过儿臣的属下用的手段确实有些过了,并非出自儿臣本意。儿臣也已经惩罚过他们了。”上官轩辕态度非常诚恳,跟那日审问孟小鱼时相比,像换了个人似的。 上官烈锋蹙眉看向上官凌云:“怎么回事,凌儿也参与了此事?” 上官凌云面露讶异,旋即低眉俯首,未答话。 上官烈锋本也未打算等上官凌云答他,转头看向张子屹:“张爱卿,这就是你让朕把凌儿叫过来的原因?” 张子屹回道:“皇上,据臣所知,璃王殿下与这何雨姑娘相交甚笃。故臣认为还是请璃王殿下在场较好。” 上官轩辕赶紧煽风点火:“父皇,儿臣附议。儿臣在何雨身上搜出了此腰牌,这正是璃王的腰牌。据儿臣所知,这何雨还多次出入皇陵,与璃王会面。” 孟小鱼本就心思敏锐,听到他们如此一说,立刻明白了,他们把她这事闹到皇上面前,八成不是因为玉佩,毕竟此刻他们看到的玉佩并不是先皇上官烈彦的那块。他们最多也只能怀疑。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璃王上官凌云。 他们借着玉佩的机会想要挖出她和上官凌云的关系,将上官凌云赶尽杀绝。可真够狠的! 上官凌云说要护她周全,现在看来,恐怕是自身难保了。 只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却拿她做了枚棋子,她心里难免又开始怒火中烧,万马奔腾。 上官烈锋听了上官轩辕一番话,顿时勃然大怒:“凌儿,朕让你守皇陵是希望你好好思过,你居然不知悔改,不但私自放人随便进出皇陵,还随便派出禁卫军人保护他人,你置祖宗律法于何地?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孟小鱼心中一阵冷笑。 这个皇上,听到太子派弓箭手淬毒劫她不怒,擅用私刑不怒,却因为上官凌云放她入皇陵、保护她而怒。他是因为护短过于偏袒上官轩辕,还是过于不顾他人死活?他又到底知不知道她才是原告,告的还是有人在天子脚下放毒箭,并劫持、毒害和鞭打她? 第89章 皇后发簪 “父皇,”上官凌云此时终于开口了,语气不紧不慢,“儿臣此举是有原因的,请容儿臣解释。” 上官烈锋面无表情地看向上官凌云,没有言语,只是微不可见地颔首同意。 孟小鱼没敢抬头看,伏在地上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四周,却只能看到所有人的腿脚。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儿臣与何雨初次相识时,她着男装,自称其母曾伺候过先皇祖母慕容皇后,受母命前来祭拜。儿臣与她交谈了几句后,疑心她并非男子,而她头上所戴发簪,又似儿臣幼时所见陈皇后所戴之物,故儿臣准其入内,又授意吴公公使其摔倒,致使发簪掉落,头发松散,儿臣那才确认她确为女子所扮,而其所戴发簪也与陈皇后生前所戴之簪无异。” 上官凌云口中的陈皇后,正是上任皇帝上官烈彦那个在冷宫中产下一女,后又被火烧死的皇后。 殿中众人听了上官凌云如此一说,不自觉地都蹙起了眉头,目光在上官凌云和孟小鱼之间不停地扫视。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可这何雨却自称发簪乃其母之遗物。儿臣当时便起了疑心,何宇口口声声说是其母交代他来皇陵祭拜先皇祖父母,可后来又说那发簪是其母遗物。那她母亲究竟是在世还是已经去世了?前后所说自相矛盾,可见定有猫腻。” 跪在殿中低头不语的孟小鱼早已怒火中烧,烧得她煞白的小脸顿时通红,七窍生烟。 她本以为上官凌云未曾出言帮她解围是因为他也自身难保、无能为力,心中虽然后悔自己不该听了他的劝而留在都城,却仍对他怀有一种悲悯之情。可她怎么也未料到,这个上官凌云表面那么儒雅,内心却如此狠毒,平时装出对她关怀备至的暧昧模样来,却原来是早对她起了疑心,只等她露出破绽,一击而中。 可她这发簪能跟陈皇后扯上什么关系?这明明就是管愈的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上官烈锋眉头紧蹙,表情变幻莫测,除了惊讶,更多的是质疑。 他看向上官凌云,问道:“你怎知她所戴发簪乃陈皇后生前之物?” “父皇,儿臣幼时于宫中玩耍,曾误入冷宫,与陈皇后见过一面。她当时正在为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娃娃梳理头发,那发簪便放在她身前的台面上。儿臣瞧着那发簪甚是漂亮,很适合插在儿臣头上,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瞧了瞧,请求陈皇后将发簪送与儿臣。陈皇后见状,慌忙从儿臣手上夺走发簪,插在自己头上,说是先皇所赐之物,不可随便赠与他人。” 孟小鱼一直俯首跪在殿中。众人闻得上官凌云如此一番话,不由得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的发髻。 上官凌云又道:“儿臣当时看得很清楚,陈皇后的发簪就是个白玉簪子,样式简单。那天儿臣也曾仔细查看过何雨所戴之发簪,不但样式相同,上面还刻有一个‘陈’字。儿臣幼时虽未曾看清楚陈皇后的发簪上是否也刻了这么个字,但如此相似的发簪也确实让儿臣起疑,毕竟那玉质非同一般。” 管愈送孟小鱼的发簪,白金包边上确实刻有个“陈”字。因为那是管愈母亲的遗物,孟小鱼便一直以为管母姓陈。此刻听上官凌云如此一说,心中除了愤怒,也开始怀疑起发簪的来历了。 上官凌云说得如此合情合理,连她都要怀疑自己头上戴的发簪是陈皇后的遗物了。 “那发簪现在何处?” 上官烈锋刚刚问完,便有太监过来迅速从孟小鱼头上拔下发簪。孟小鱼的头发便有几缕散落下来,让她那原本瘦小、煞白又被气得隐隐发青的脸显出几分狼狈来。 太监急匆匆地将发簪呈给上官烈锋。 上官烈锋细细观察了一番发簪,问道:“还有谁认识陈皇后的发簪?” 片刻沉默过后,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先前服侍陈皇后的宫人或已去世或已放出宫去,留下的宫女都未曾贴身伺候过她,恐怕……” 上官烈锋脸上阴云密布,沉声命令道:“将所有曾在陈皇后宫中服侍过的宫女都找过来,放出宫去的也找回来,让她们都认认这个簪子。” “是。”太监答应着退出了大殿。 孟小鱼心中清楚,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绝不可能会真在意一个先皇后的簪子落到了谁手上。更何况那个先皇后还很可能是被上官烈锋害死的。 这簪子八成还藏着什么秘密。 既然如此,自己也犯不着争论了,横竖逃不过牢狱之灾,搞不好还会被处死。从另一方面说,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法更糟了。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要如何迫害她,她也不在乎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觉得一身轻,心中的愤怒也减轻了不少,只默默记下了对上官凌云的恨。 她觉得如上官轩辕那般手段毒辣并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上官凌云的这种欺骗和阴狠。 上官凌云貌似无意地看了孟小鱼一眼。她只是伏在地上,既不言语也不让人看到她的表情。 他眉间隐现疑惑,表情却依旧淡然,恭谨地对着上官烈锋说道:“儿臣当时也担心认错,故而用了拖延之法,答应给何雨一些钱在都城租个铺子作书肆,又给了她一块腰牌,让她有事可随时找到儿臣。儿臣如此做,只为了慢慢查出真相来。” 他这话一出,众人便都发出了低低的惊讶之声,不由得再次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孟小鱼。 当年陈皇后在冷宫产下一女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在场的皇帝、皇子、大臣和太监却都是清楚的。而且后来冷宫走水,陈皇后被当场烧死,而她女儿的尸体并未被找到。这个事情在场的人多数也知道。 如今,一个女子头上戴着已故陈皇后的发簪出现在都城,能不让人起疑? 可孟小鱼却没有往这一方面想。她觉得上官凌云是在恶人先告状,定是担心自己把他给她钱开书坊和书肆的事先捅出来,所以便自己先承认了,然后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陈皇后的发簪和女儿身上。 她再一次后悔自己看错了人,想不到上官凌云表面斯文儒雅,竟是一个如此心思深沉而叵测之人。 第90章 先皇之女 身为九五至尊的上官烈锋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狐疑。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是陈皇后之女,可如若她戴的发簪真的是陈皇后的,那还真得查查她的身世。 他问上官凌云:“那你查出了什么?” “回父皇,儿臣而今身边可用之人只有一百余禁卫军人。儿臣派出几个在何雨的书肆周围,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又派了几人去往望南打探何雨的身世。儿臣甚至不惜以买书看书为名亲自夜访书肆,找何雨谈过几次。” 上官凌云的话再一次点燃了孟小鱼心中的怒火。 孟小鱼恨不得立刻抽出腰间软剑将他砍成两半。原来这些日子里,他竟是已经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将她查得一清二楚。 她再也顾不得王法规矩,抬起头来,眼神如两道闪电径直朝着上官凌云劈去。 上官凌云与孟小鱼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慌乱,却立刻将眼眸垂下,波澜不惊地继续说道:“儿臣近日终于查出了些端倪。当年先皇祖母确实有位来自望南的贴身侍女,名叫苏妙。苏妙在宫中服侍皇祖母时,也曾服侍过当时尚年幼的先皇。苏妙三十多岁时,皇祖母放其归家后,她嫁与渔民为妻,何雨便是苏妙之女。” 上官凌云这话又让场中众人错愕。大家原本以为他要说何雨就是陈皇后之女,可查出来的却是服侍过先皇母亲慕容薇的宫女的女儿,这姑娘还戴着先皇的妻子陈皇后的发簪。 上官烈锋的心情却与众不同,他更多的是担心。毕竟苏妙这人他是知道的,便是苏妙之死也是拜他所赐。这件事,在场只有他和两个儿子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陈皇后的发簪怎会到了她的手中?” “儿臣起初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查到原来苏妙听说先皇御驾亲征被俘后,心中挂念,曾来都城打探消息。儿臣猜想,她在宫中伺候了先皇祖母十几年,在宫中必定还有些熟人,或许打点了一下见过陈皇后也未可知。” 上官烈锋闻言,蹙紧了眉头。他内心明镜似的,明白他这个儿子的这番话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因为他和两个儿子早在八年前就都知道,苏妙确实来过都城。 御史大夫张子屹却从上官凌云的话中找出了破绽,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臣以为此猜测未必是真。当年陈皇后意图谋害摄政王未果,被打入冷宫,未得皇上亲允之人都不得进去。一个外头的妇人,即便曾在宫中服侍过,也断不可能入得了冷宫探视。” 孟小鱼低着头,默默听着殿中人的话,不再言语,心中却百转千回。 当年上官烈彦被俘后,他的妻子陈皇后自己未有所出,其首要任务应当是辅佐好上官烈彦唯一的、四岁的庶出儿子,让年幼的摄政王好好替上官烈彦保留住皇位,等着自己的皇帝丈夫归来。她又怎么可能会加害小小的摄政王? 陈皇后显然是被陷害的,而她的发簪,说不定就藏着其中的秘密。 如果管愈给她的发簪真的就是陈皇后的遗物,那她就死定了。哪怕他们辨别不了发簪的真假,说不定也会杀了她以防万一。 也就是说,她凶多吉少,怕是难逃一死了。 她好不容易把雕龙玉佩的事给糊弄过去了,居然又来了个陈皇后的发簪。 孟小鱼不由得便想起管愈来。管愈给她的东西怎么件件都像隐形炸弹似的,不知道何时就能把她炸得死无全尸? 她未曾一到都城就将玉佩给长公主上官柔儿,是她任性妄为。那这发簪呢?不是管母的遗物吗?管愈把发簪送给她,她也老老实实戴在头上,居然也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厢孟小鱼正暗自思忖着,那边上官烈锋又说话了:“张爱卿言之有理。凌儿,那你当年又是如何入得了冷宫见到陈皇后的?” “回父皇,儿臣当时年幼顽劣,跟宫女太监们玩游戏时,看到有个偏僻的院子就进去了。儿臣人小,守院子的太监当时在打瞌睡,儿臣没怎么费心就溜进去了。” “如此看来,冷宫的守卫并不森严。” 上官烈锋想起当年自己的皇帝哥哥被敌国俘虏后,自己做了辅政大将军。为了方便处理政务,干脆就住在皇宫。那时候,年幼的摄政王还在,他确实不好着手整顿后宫,才使得很多宫女太监都玩忽职守。 上官凌云回道:“那个苏妙若扮作宫中嬷嬷,有人帮她打点,她又轻车熟路,只要不太引入注目,入冷宫见陈皇后一面也未必办不到。” “那陈皇后又为何要送她簪子?”太子上官轩辕忍不住问道。 上官凌云早有准备:“那苏妙离开都城不久后,冷宫就走水了,后来陈皇后被烧死。父皇,儿臣听闻当时并未找到陈皇后女儿的尸体。故儿臣斗胆猜测,陈皇后应该将那孩子和发簪一起交给了苏妙。”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剧情很显然又转了回来,何雨表面上是苏妙之女,其实还是陈皇后之女。 众人又齐刷刷地看向孟小鱼。见过陈皇后的人都默默将她和陈皇后以及上官烈彦的样貌偷偷做了对比。 孟小鱼闻言也如五雷轰顶,痛恨和绝望之情排山倒海般地袭向心头,让她全身战栗。 虽说上官凌云的很多话都不符合事实,例如她家并不在望南,她母亲也不叫苏妙。但他到底是故意胡编乱造误导众人,还是真的查出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之谜? “你是说……”太子上官轩辕也被上官凌云的话雷到了,话都说不利索,“你是说那孩子……那孩子就是何雨?” “一派胡言!陈皇后哪有女儿?”上官烈锋忽然龙颜大怒,可话还没说完,又突然顿住,过了一会儿又怒道:“一派胡言!” 上官凌云却不慌不忙地说道:“父皇,此事确实蹊跷。但苏妙从都城回去后不久就生下一个女儿,时间上未免太过巧合。而这何雨的个头,倒真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孟小鱼自幼个头就比同龄人都高。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爹娘都高,故而她和哥哥都长得高。可这时上官凌云显然是在暗示众人,不管她自己说她多大了,她的真实年龄就是十七八岁。而十七八岁的年纪,与陈皇后之女的年纪正好一致。 “住嘴!你说这话毫无根据!”上官烈锋怒气冲冲地指着上官凌云,忽而又放下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向来聪明,显然话里还有话,只是不方便当着众人说出来。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一切等人辨认了发簪再说。把何雨关起来。” 于是,很快就有人将孟小鱼拖出了金銮殿。 上官凌云怔怔看着被拖出去的孟小鱼,眼神晦暗不明,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仍是定定盯着那个方向。 有个太监指着满脸焦急与愤怒的阿檀木他们,低声问道:“皇上,这些护卫如何处理?” “一并关起来!” 上官烈锋说完,扫视了一下场中众人,大手一挥,说道:“都退下。凌儿留下。” “父皇……”太子上官轩辕有些不情愿,喊了一句,看到上官烈锋凌厉的目光,终是没敢继续说,转而说道:“儿臣告退。” 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本是想借上官烈彦的玉佩之事告发上官凌云与商女勾结营商,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第91章 璃王探监 孟小鱼呆在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苦苦思索着上官凌云在金銮殿中所说的话,越想越确信,自己确实是在皇陵遇到上官凌云那一刻开始,便已落入了他编织的网里。 想不到自己是渔女出身,网过不知多少鱼,却不知不觉地被别人网住。 这个世上,最险恶的果然还是人心。 她做管愈的书童时,已然知晓陈皇后于冷宫中产下一女后又一起葬身火海。今日听上官凌云所言,可见这事并非虚传,只是她和管愈当初都不知道,陈皇后之女的尸体并未被找到。 可上官烈锋在盛怒之下说陈皇后没有女儿。孟小鱼觉得他是想继续欺骗殿中的其他人,以掩盖他纵火烧死了陈皇后和她女儿的事实。管愈说过,这事一直被宫中瞒着。 那么,上官凌云为何还要追查陈皇后的发簪?是因为陈皇后的女儿并没有被烧死,还是那发簪还隐藏着上官烈锋害死陈皇后的秘密? 如果是因为陈皇后的女儿并未夭折,那她孟小鱼会是那个孩子吗?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便自嘲起来。 怎么可能?那个发簪根本就不是她母亲的遗物,而是管愈母亲的。可管愈是个男的,也不可能是陈皇后的女儿。 还有一个可能,所谓的陈皇后的发簪,其实只是上官凌云编出来的。毕竟这个发簪除了他谁也没见过。或许他幼时根本就没跑进去冷宫过,他也没见过陈皇后,也没见过那个不到两岁的女娃娃。他这么做,只是给他俩的商业合作找个借口。 可无论如何,自己还是上了上官凌云的当,被当作了一枚棋子。 孟小鱼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不久后,笑声又渐渐变成了哭声。她的倔强终于未能敌得过内心的悲凉,对人心和人性的失望让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她孟小鱼曾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殊不知,刚刚金銮殿中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定她的生死。 从起床到现在,她滴水未进滴米未沾,经过了一日的审问,此刻已经身心俱疲。 她想了一阵,笑了一阵,哭了一阵,然后便在乱七八糟的干草中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地方,蜷缩在里面。 她突然觉得,有梦不一定是好事。如果没有梦过,她兴许还生活在小渔村,每天出去打回满满的几篓鱼,留一些给娘做鱼汤,拿一些去集市上卖,剩下的都晒成鱼干,等着鱼商过来买走。她们或许会很穷,她或许会嫁给周之高做小妾,哥哥或许永远不会回家去。但无论怎样,她和娘都还能活着。 她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的她在经过了无数次反复练习后,腿终于可以在水中摆动了。她高兴万分,爬出游泳池,找遍了整个家,想要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却无意中在爸爸房中翻出了一份检查报告。她的爸爸,居然得了淋巴癌,还是晚期。 她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颓然坐在轮椅上,哭得肝肠寸断,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孟小鱼正在梦中哭得昏天暗地时,牢门突然被轻轻打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轻轻停在了她的身边。 牢房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隐隐还夹杂着屎尿味,使得来人忍不住捂起了鼻子。他见孟小鱼躺着未动,蹲下身来,借着牢房外晦暗的灯光,静静看着她。 她蜷缩在干草上,衣服穿得臃肿,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喉间隐隐发出嘤嘤的啜泣声。 来人心中一紧,伸手想要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又顿住,小声喊道:“小雨。” 孟小鱼正在梦中哭得伤心,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立刻停止了哭泣,竖耳静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雨?小雨。”来人又叫了两声。 这下她听真切了。还真有人在叫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便发现泪水濡湿了大半个脸,连带着覆在脸上的头发和鬓角都被泪湿了,眼睛肿得让她感觉上下眼睑都像球似的挡着视线。 黑暗中她看到一团黑影就蹲在她身前。 “谁?”她哑声问道。 “小雨。”声音带着哽咽。 她听出来了,是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迅速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感觉到她的脸都是湿的,慌忙又用袖子帮她将泪水擦得干干净净。 孟小鱼终于彻底清醒:“殿下。”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白日里在金銮殿发生的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 她睡着之前是恨这个人的,非常恨。但她是聪明人,上官凌云能在此刻出现在这里,就定然不是她想的那种人。毕竟皇家大狱,绝非随随便便可以进来的。 “是我。小雨,是我。”上官凌云颤抖着双手将她揽入怀中,眼底蓄满了泪水。 确实,皇家大狱,绝非随随便便可以进来的。为了来探监,他费尽心机打点,还换上了一身狱卒装扮,既要担心被父皇发现,又要担心太子的人盯梢。即便是璃王妃被关进狱中时,他也没敢如此大胆地未经父皇允许便偷偷进来探监。 “对不住!让你受苦了,对不住!”他抱着孟小鱼的手越来越用力,语带哽咽。“我保证,最多三日,最多三日我就会想办法让父皇放你出去。” 出去? 孟小鱼暗暗惊讶。她万万没有想到过她还能出去。上官凌云三更半夜地跑来,就是要告诉她他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她没敢随便答话,只是轻轻推了推他,坐直了身体。 “你怨我吗?你在怨我?” 上官凌云没有放开她,将她搂得更紧了。他却突然发现她臃肿的衣着下,身子竟是那么的瘦弱,顿时心如刀割。 “并未。人各有命。”孟小鱼语气冰冷,声音却有些微弱。 上官凌云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也看到了,张子屹和太子沆瀣一气,说服父皇出面审你,目的是为了打击我。父皇的众多儿子当中,只要是成年皇子,太子都觉得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如今都城之中,能勉强与他抗衡的皇子就只剩下我了,他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非得除之而后快。父皇只要稍微表现出对我的仁慈和欣赏,他就如猛虎一般,恨不得把我撕扯干净。小雨,今日殿中之事,我也未有准备,实属被逼无奈。” 第92章 狱中昏睡 “你——殿下早知道我是女子?”孟小鱼虽已非常清楚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上官凌云亲口承认。 上官凌云感觉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了:“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有所怀疑。第二日你再到皇陵之时,我便真正确认了你并非男子。但你摔倒之事,绝非我授意吴公公所为。今日殿中形势所迫,我不得已说了谎。” 孟小鱼仔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当时她装作崴脚,虚扶着吴公公的手。按理说吴公公行走不稳摔倒,并不能累及到她,可他却非得顺势拽着她也往下倒,幸亏上官凌云将她扶住,慌乱间碰落了她的发簪。那发簪还偏生被上官凌云先找到了。 她的唇角微微往上弯出一抹冷笑,黑暗中上官凌云却并没有看见,但他却听到了她冷如冰的声音:“是吗?一切竟是那般巧合!” 上官凌云心中一阵阵绞痛:“你不信我?” 他突然意识到,怕是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怀中的人儿不会再信他的话。 他顿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也是,是我也不会相信。但我发誓,吴公公摔倒绝非我授意。你即将摔下时我伸手扶你,当时早已知晓你并非男子,我不过突然想证实一下,才顺手打落了你的发簪。” “陈皇后的发簪。”孟小鱼不无讥讽地说道。 “小雨,那并非陈皇后的发簪。我幼时从未去过冷宫,也未见过陈皇后。我之所以如此说,只是不想他们拿我出钱给你经商之事来打击我。小雨,太子这些天来应已将你我的关系查得一清二楚,我即便不说,太子也会说。而且,我未想到他手上有我给你的腰牌,被他抓着了把柄,我不得不先发制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稍有差池,又如何护你周全?” 孟小鱼那日从摩罗寺出去后,本想直接去赫北关找哥哥,却被上官凌云拦住了。她当时并未跟他细说杜公公都搜走了什么。此刻她听上官凌云如此说,也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不免便开始相信了他是迫不得已才在殿中说了那番话。 但如若他把她现在的处境说成是护她周全之举,那也未免太滑稽了。 孟小鱼如此一想,便又是一声冷冷的嗤笑,没再言语。 上官凌云听到她的嗤笑声,一股悲凉之意便从心中涌起。 “事到如今,我确实愧对于你。你若告诉我太子曾试图用毒箭射你,又鞭打了你,我定不敢留你在都城。说来说去,都是我自私,只想着留你在此地,我便能常常见到你,才致你如今被关在此处。” 那日孟小鱼其实提了上官轩辕打了她,还给她服了软筋丸,但她也未详细说上官轩辕是如何打她的,而上官凌云的注意力又全集中在软筋丸和她如何逃出来上面,也未曾想到上官轩辕竟是下了这么重的手。 孟小鱼闻言,便有些相信上官凌云了。她经此一事,也懂得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的道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总会给自己惹来祸端,那他也会。 上官凌云见孟小鱼默默不语,便继续说道:“而今之计,我只能让自己与你对立。如若太子认定你我关系甚密,即便他抓不到半点把柄,也必会想着从你身上找出些我的不是来。如若他认为我只是在利用你,而你又对我恨之入骨,他便不会再处处针对你,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孟小鱼把话听进去了,感觉白日那种情况,上官凌云也只能先求自保。可她还是未免觉得凄凉,说来说去,她还是当了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争斗的棋子。 “民女何德何能,竟让殿下如此费心。殿下既事出有因,民女也无话可说。殿下请回。”她好不容易才积攒了力气说了这些话,听起来有点懒洋洋、漫不经心的。 她自从早上起床后就未曾进食,刚刚又大哭了一场,此时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发冷,便希望上官凌云快点离开,她也可好好睡上一觉。 “你还在怪我。你如何才能原谅我?” 孟小鱼:“……” 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意识有些模糊,也不再说话,任由上官凌云抱着。 上官凌云又道:“先前服侍陈皇后的宫人大多已经去世,留在宫中的又大多未曾贴身服侍过她,并不太清楚她的头饰。如今唯一能找到的便是邱嬷嬷,她在当年冷宫走水之时跑去救火,烧伤了眼睛,后来被放出了宫。我今日已派人去打点过她,让她明日在父皇面前就说陈皇后确实有一个白玉簪子,但那簪子上刻的不是‘陈’字,而是一只喜鹊。先皇赠簪之时,说是取陈皇后之乳名鹊儿之意。如此一来,父皇最多认为我太过多疑,却不会因为我放你入皇陵和出资给你开书肆而责罚我。” 上官凌云自顾自说着,感觉到怀中人的柔弱,不由得又将她抱紧了点。 他停顿了一会儿,见孟小鱼既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忍不住低声唤她:“小雨。小雨?小雨!” 孟小鱼没有任何反应。 上官凌云吓得赶紧伸手去摸她的脸,触感柔软冰凉,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心中一紧,忙不迭地朝着牢门外喊道:“来人!” 门口匆匆忙忙闪进一个黑影,低声说道:“殿下,轻声点。” “掌灯!”上官凌云简短地命令道。 “殿下,这会儿点灯容易引人注意,万一被东宫的人知道您来了……” “我说——掌灯!”声音低缓,坚决,不容辩驳。 “是。” 来人出去后,很快又折返,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根小小的蜡烛。 烛光映出一身狱卒装扮的上官凌云。他正神色紧张地打量着怀中的人儿。 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初入金銮殿时的那抹红晕,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也干裂了,额角发际的头发早被泪水濡湿。本是性子跳脱之人,此时看着竟无比娇弱。 上官凌云的心又一阵阵地揪了起来,转头吩咐道:“拿些热水来,洗脸的和喝的,再去煮点粥。” 那人看着上官凌云紧紧抱着孟小鱼,心里也明白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赶紧低声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上官凌云一手扶起孟小鱼,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伸进衣服内,隔着里衣给她输送内力,为她驱寒。 约莫半盏茶功夫,热水来了。上官凌云亲自给她洗了脸,喂了水,又吩咐人拿了两床棉被进来,将她放进棉被内,仔细检查了她的体温、呼吸和心跳,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便坐在一旁,只是就着烛光默默看着她。 第93章 冰释前嫌 一根蜡烛燃尽,另一根再燃起,直到第三根也快燃尽时,孟小鱼才终于幽幽醒来,脸色稍好,双眼也恢复了往日的灵动。 上官凌云朝着她微微一笑,温声问道:“醒了?” 孟小鱼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了两床厚实的被子里。 上官凌云赶紧将她扶起来坐好,端起地上的粥碗,舀了一勺:“你先喝点粥。我让他们加了点碎肉和枣子。” “民女自己来。”孟小鱼有些不好意思,接过他手中的碗和勺子。 她实在太饿了,三两下便将粥喝光了。 上官凌云暗暗松了口气,帮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孟小鱼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似乎昏睡过去了,便略显尴尬地点点头。 上官凌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孟小鱼一眼便看到信封上哥哥写的字,立刻喜笑颜开地接过信,说道:“殿下真找到民女兄长了?” 上官凌云含笑颔首,不语。 孟小鱼心情顿时无比欢畅,一时间竟都忘了自己还在狱中,也不忌讳上官凌云在场,拆开信就读。 小鱼吾妹: 兄与大海得知母亲与后浪噩耗,悲痛万分。为兄未能守护在母亲与吾妹身旁,羞愧难当。 赫北关军士分属徐、卫两将军。牢狱囚犯由徐将军分派,为兄听命于卫将军。依妹所述,墨鱼魁既已被送至赫北关,为兄定会设法打探其下落,让他给母亲和后浪一个交待。 卫将军有诺于为兄,待皇命诏我等回都后,他定赐为兄宅子。吾妹既已落脚都城,还望吾妹耐心等待为兄归去,届时接你同住,你我定居都城。 切记珍重! 兄孟安归 孟小鱼紧紧地捂着信,泪流满面。这么久了,她终于跟哥哥联系上了。只要墨鱼魁还在赫北关,哥哥和田大海定然不会让他好过。 上官凌云默默看着孟小鱼,直到她不再哭了,才向她伸出手,温声说道:“给我。” “啊?”孟小鱼一脸迷惑。 “把信给我。你在此处并不安全,若让人看到你的信会给你带来麻烦。” “这是家兄的来信,不会给我惹麻烦。”孟小鱼捂着信,哪里肯放手? 她这神情,瞧着就是一个撒娇耍赖的娇蛮小妮子。 上官凌云心中一阵悸动,暗忖这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宠溺,不禁便生出想由着她的性子的冲动。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在狱中,由不得她,便微笑说道:“你想想看,你兄长在信封上写着‘孟小鱼’亲启呢。你跟皇上说你叫何雨,让他知道了这封信,岂不是百口莫辩?”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小鱼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大错。 她自以为聪明,以为上官凌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来历,却忘了她上次给哥哥写信时,信封上写的就是“孟安归亲启”,而且信上落款也是“小鱼”。即便上官凌云是个君子,不看信的内容,他看信封也早能猜到她不姓何,而姓孟。 如若他派去给哥哥送信的人到了军中再顺便打听一下哥哥的来历,那他也便能知道她来自宇宁而非望南。 孟小鱼正尴尬地做着推算,上官凌云却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怎么,你在皇上面前不是表现得很理直气壮吗?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瞧你吓得脸色煞白的。放心,我不是都让武校尉跟你的护卫通好气了吗?在殿中,你的护卫可答得极好。皇上日理万机,定然不会再派人去核实你的来历。” 上官凌云的话终于让孟小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那武校尉是上官凌云的人,而且已经暗中和阿檀木他们通好气了。 她越发觉得尴尬了,恨不得立刻钻进被子里躲起来。 她此时可没想到怕皇上,而是怕上官凌云,毕竟自己跟他撒了谎又被揭穿了。可她之前还怪上官凌云初见她时不实诚,明明跟她交往是为了发簪。可此时此刻看来,那发簪也未必是陈皇后之物,自己便觉得又羞又愧。 上官凌云将孟小鱼的神色收在眼里,心里更是柔化成了一滩水:“把信给我。我先带回去,等你出去后再给你。” 孟小鱼不再坚持,老老实实地将信交到他手里。 “天快亮了,我得走了。”上官凌云边说边站起身来。 孟小鱼一愣,忽然想到还有话要问,便抬手抓住上官凌云的衣袍。 上官凌云被她拉住,低头看了看她。她的小脸蛋此时已经基本恢复了血色,双眸也恢复了神彩,正扑闪着卷曲的睫羽望着他,一脸的无助。 他心中一动,极力忍住想要留下来继续陪她的冲动,温柔地拉起她的手。这是一双柔软、滑嫩、微凉的手,跟她的身子一样显得有些娇弱。他忍不住将另一只手也覆上去,轻轻揉搓起来。 “手有些凉,好好躺在被子里。狱中不便请大夫医治,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露着宠溺。 他并没有意识到,尽管他对外塑造的形象向来温文尔雅,却从没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宠溺之态,哪怕是在自己的妹妹十六公主面前。 孟小鱼看着上官凌云表情,知道他误会了,赶紧将手抽回,脸腾腾就红了,低声说道:“阿檀木……呃——我的那几个护卫,不知殿下可知他们如何了?” 她在上官凌云面前一直着男装,虽然身材瘦削,说起话来却一直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眼里那时不时透出来的狡黠的光又让她显得灵动跳脱。虽偶尔也不经意露出少女的娇羞之态,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娇弱,令人我见犹怜。 上官凌云见到她这般柔弱羞怯的模样,说话时也不再故意压低嗓音扮作男子,听起来宛若对心仪男子的莺声燕语,笑意便从他的唇角眉梢迅速漫开。 他柔声回道:“我着人去打探一下,以免你担心。我定想办法让父皇将他们一起放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回头说道:“这里上下我已打点妥当,你若有吃住上的要求尽管提,他们必不会为难你。” 第94章 被释出狱 褐樟那日刚刚将农庄之事定下,回程路上便被告知孟小鱼被带去了皇宫。他马不停蹄地赶到皇宫门口,却发现孟小鱼和阿檀木他们已被皇上下令关了起来。 他到处着人打点,想要进狱中去看看孟小鱼,却无奈地发现她被关的地方乃皇家大狱,有重兵把守,未经允许,苍蝇都难以飞进去。 他苦思冥想了一日一夜,突然临机一动,急冲冲地跑到皇陵,想要找上官凌云帮忙。 他并不知道当日金銮殿中发生的情况,只想着上官凌云毕竟是个皇子,又跟自己的主子合伙开了书肆和书坊,说不定能帮忙疏通关系让他进去探监。 他到了皇陵后才知道,上官凌云无需再看守皇陵,已经搬回了璃王府。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璃王府,却被告知璃王殿下这几日都在皇宫,跟皇上商议朝政。 他不死心,守在璃王府门口,直到天都黑了,才看到上官凌云的马车回来。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跪下,将马车拦住:“小人褐樟求见璃王殿下。” 上官凌云在皇宫小心翼翼地跟父皇相处了一日,此时已经觉得心力交瘁,听到褐樟的喊话,微微蹙眉。褐樟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个武功高强而且极为护主的护卫,对孟小鱼忠心不二。 他微微掀开车帘,看向马车前跪着的人。 那人虽然跪着,头却高高抬起,一脸倔气却眼眶通红地望向他,看到他掀开车帘,赶紧伏地而拜,嘴里重复着适才的话:“小人褐樟求见璃王殿下!” 他沉思片刻后,跟车外跟着的吴公公耳语了几句。 吴公公听罢,走到褐樟身旁,低声说道:“殿下说了,此处恐有人盯着。你且先回去,他会派人去找你。” 褐樟闻言,说道:“打扰殿下了。”说完立刻站起身来就走。 次日,褐樟在上官凌云的安排下,终于在狱中见到了孟小鱼。但狱卒只许两人隔着铁栏杆说话。 “主子!”褐樟哽咽着叫了一声,竟满含泪水说不下去了。 孟小鱼鼻子一酸,却极力忍住要哭的冲动,故作轻松地笑着说道:“褐樟,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这狱中的日子也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我老家的小木屋好多了。” “主子,是小的没照顾好主子,小的不该丢下主子自己去农庄。”褐樟说着又猛地跪下。 “褐樟,我说过,不许跪。”孟小鱼低声呵斥起来。 褐樟闻言立即站了起来。 “你放心,璃王殿下说了,他会想办法让皇上放我出去。” 听到这话,褐樟的神情才略微放松了点。 孟小鱼又道:“你武功高,如若发现书巫书屋有任何危险或异动,切莫硬拼,你逃回去找公子。” “主子?小的决不逃。小的定想办法救出主子。”他心中早已主意已定,如若自己想不到办法救她,他便去求璃王,最后的法子才是去找管愈。 宇宁护卫军进不了都城,他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找管愈,找了也只会让他家公子干着急。 “你别说傻话了。这是皇家大狱,若璃王殿下都救不了我,谁还能救?” 孟小鱼说着左右看看,见狱卒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们,只好蹲下身,用手指在地上比划着写“玉佩”,低声说道:“找到公子后,告诉他,信和这已经给了……”她又在地上写了“长”字。 褐樟会意,点点头。 孟小鱼又道:“还有,告诉他,我的发簪被璃王殿下说成是陈皇后的遗物,被皇上收走了。” “啊?!”褐樟这才隐约意识到为何她会被皇上关起来。 孟小鱼害怕被人听到,也不敢多说详情,只说道:“总之,让他知道我如何被关起来的便是,免得他挂心……”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想,如果跟管愈说了这些,他不是会更担心吗?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算了,你啥也别说,就说我去赫北关找哥哥了,让你先回去。” “主子,小的决不先回去。要回去也跟主子一起回。” 孟小鱼知道褐樟这次怕是不会听她的,便不再坚持:“如今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褐樟,你切莫设法救我。这事没皇上允许绝对不行。你不如先把农庄的事定下来。你与那个管事谈得如何?” “那管事说,他家夫人愿意将张老头的儿子留下,再让我们三十两。小的前日便交了订金,那管事也给小的写了售卖文书,说好了我们今日去填写了转卖文书去官府登记。” “如此甚好,主家切莫用你我之名。”孟小鱼想了想,又道:“孟安归?先用这个名字买下来。” 褐樟点了点头。 孟小鱼又压低声音问道:“这几日可有人在书肆周围盯着?” “主子被关后,那些人便全都不见了。” “璃王殿下此人心机深沉,我有些猜不透他。然书巫书屋是我与他合开的,多少都要受制于他,我得自己想好退路。这农庄你我暂不便直接管,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 褐樟继续点头。 孟小鱼又道:“我能出去最好,不能出去,你切记要回去公子那边。如若我猜的没错,他此刻该在西北关。” 褐樟含泪摇头。 孟小鱼两眼一横,怒道:“褐樟,我说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褐樟倔强地不愿意答应。 孟小鱼离开栅栏,背对着褐樟,说了句:“走!我以后都不想理你了。” “主子!” 狱卒见两人似乎谈得差不多了,过来催促褐樟离开。 “主子,小的定听主子的话。”褐樟哽咽着边往外走边说。 他主意已定,如果孟小鱼出不去,他哪怕是劫狱也要把她弄出去。 孟小鱼朝着褐樟说道:“走!” 嘴角含着笑,眸中却噙着泪。 五日后,孟小鱼和阿檀木他们都被放了出来。 孟小鱼心中疑云遍布,不知道上官凌云是使了什么手段让上官烈锋如此轻易地放过了他们。 她又心存侥幸地想,她给出的玉佩本来就是假的。若他们觉得她本来就没有真的玉佩,而那个发簪也确实不是陈皇后的遗物,那放了她也理所当然。 如今上官凌云又被皇上重新启用,似乎还很忙,孟小鱼便更加佩服他的睿智。 太子上官轩辕此次未能打击到上官凌云,反而让他重新入朝辅政,估计他心中定不好受了。这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上官凌云的手段确实了得。 孟小鱼心中自然是欢喜这样的结局的。虽然她被害得坐了几天牢,但能因此打击到上官轩辕,她觉得也算值了。 如今,她也收到哥哥的信了,哥哥知道她就在都城,他也会去找墨鱼魁报仇,她便安下心来,又和褐樟谈论起农庄的事。 “主子,那个张老头的儿子,是否便让他留在农庄做事?”褐樟问道。 “我听说他之前是主家三少爷的贴身奴仆?” “是。” “他以前都做些什么?会什么?” “听闻他之前服侍的那个三少爷是个读书人,他自幼便随侍左右,跟着认得不少字。三少爷也非常信任他,一应事务都交给他办理。” 孟小鱼暗忖,难怪那张老头如此满意自己的一对儿女。一个做了陪嫁婢女,儿女双全;一个做了贴身奴仆,备受重用,都爬到了奴籍能爬到的最高位置了,是值得为之骄傲。 她说道:“看来张青山倒是个能用的。明日我依旧扮作你的小厮,去那边看看。那处需得好好修葺一番才行。” 无论如何,她先把农庄弄好。等哥哥回来都城,即便是卫将军没有赐他府邸,他也有个落脚之处。 第95章 璃王设计 璃王府内,上官凌云正在安排人修缮府苑,吴公公踩着小碎步走过来,说道:“殿下,何——公子——已经安全回去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用“公子”这称号。 “嗯。东宫那边的人可都撤了?”上官凌云缓缓问道。 “撤了,一个不剩。” “闹了这么一出,他定然不敢再来硬的。我们的人也都撤回来。” 吴公公犹疑片刻,低声说道:“殿下…” “她的护卫个个武功高强,定能护得她周全。” “可皇上将这事交给您管,我们撤了人,她若出门,怕是难知动向。” “发簪已不在她手上,玉佩究竟她手上有没有真的还难说,她是否已将玉佩藏在别处也难以知晓。暗卫守在她屋前屋后,她的护卫迟早会发现,先撤回来再说。她身边不是还有我们的人吗?其它事本王再想办法。” “是。殿下,东宫那边会不会再想其它法子插手此事?” 上官凌云深邃的眸子闪了闪,脑中忽然闪出那日狱中娇弱的身影。她——如若换回女儿装,模样定是不输一般的大家闺秀的。 吴公公见上官凌云沉思不语,也不敢多言,只在一旁恭谨候着。 上官凌云淡淡问道:“派去宇宁查孟安归的人可有消息回来?” “尚未。” “孟安归,孟安归…”上官凌云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安全归来之意?” 他想起这几日跟父皇商定的决议。这个孟安归,在一切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前,父皇定然不会让他回来的。他若归来,她必不会再住在书巫书屋,或许会离开都城也未可知。 可这也难说,孟安归不回来,她也难保不会离开都城。 他沉吟道:“若要让东宫那边不敢轻举妄动,又让她轻易出不了都城,便必得让她成为都城名人,万众瞩目……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本王的人。” “殿下,东宫那边若是知道您如此看重她,即便不敢明目张胆地硬来,也必定会背后闹些幺蛾子。” “那就把她收进璃王府来。”上官凌云的脑海里又闪出那个女扮男装的身影来。 美吗?不如已逝的璃王妃端庄,不如他的柯妃妩媚,就连狱中那楚楚动人的模样也及不上他的侍妾李纯儿。 不美吗?为何他每时每刻都想知道她在做何?为何她写的每本书读三遍仍想再读?为何每次见到她,心便一阵阵悸动?为何总觉得她的模样才是他此生百看不厌的存在? “殿下,何雨此人乃是商女,自称出身渔家。如此低贱的身份,只能做侍妾。”吴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 上官凌云扫了一眼书案上堆积的《镜花缘》,拧眉沉思,良久,喃喃说道:“这书中所写虽然都是奇幻仙境,但书中女子个个便自幼习字读书,比许多男子都更有才华和思想。其中有个女皇帝甚至可以一时兴起,命令百花一夜之间齐齐开放。” 吴公公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说,听了半天,感觉自己听了个寂寞,便低头未敢答话。 上官凌云看着一脸懵的吴公公,哂笑道:“能写出如此之书的女子,你觉得她会甘心做一名侍妾?怕是不用东宫那边动手,她自己便跑了。” 吴公公总算听明白了,上官凌云这是要抬高何雨的位份? 他犹豫半晌,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了:“殿下,刘太尉乃三朝元老,在新璃王妃入府前,您若纳妃,怕是会惊动了他。纳个侍妾动静不大,引不起人注意。” “我母妃就是多事!”上官凌云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吓得吴公公不由得低下了头。 堂堂璃王殿下和刘太尉之女联姻,知情的人无论是敌是友,个个都觉得这招棋走得妙不可言。便是连吴公公自己也觉得宸妃娘娘手段了得。可不知为何,偏偏就殿下本人对此深恶痛绝。若非是皇上顺着宸妃娘娘的意赐了婚,怕是殿下死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吴公公就不明白了,掌管着兵部的刘太尉之女不娶,难不成还想娶一个低贱的商女为正妻? “秋意浓了。”上官凌云抬头看了看被风吹得瑟瑟而落的树叶,忽然感叹道,“总觉得萧瑟。” 这日,孟小鱼和褐樟非常低调地又出了书巫书屋,去往农庄。这一次,他们各自骑着马,装作去城外找寻合适的刻字师父。 “褐樟,庄子得稍微改造一下。”孟小鱼确认真没有人再跟踪,便放心大胆地跟褐樟聊起天来,“那几个老仆所住的屋后有一片竹林,你把竹林和竹林后面的空地围起来,在空地上盖几处房子,用作书坊。再把老仆们的屋子修葺一番,在他们周围也盖一些屋子,给书坊的雇工们住。这样一来,从农庄的别处看来,屋子是住人的,屋后是竹林,很寻常。” “主子,为何要将书坊做得如此隐秘?将来生意做起来,总会有书肆要来订书,人来人往免不了被发现的。” “那倒无妨。我只是不想你我出入时被人瞧见,不想让人知道那庄子是我们的。” 孟小鱼蹲了几天大狱,在狱中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都城藏龙卧虎之地,自己应该低调点,默默赚钱就好,犯不着引人注意。 “小的明白了。”褐樟这次也被吓得不轻,知道这地方毕竟不是宇宁。在宇宁时,凡事有宇宁王夫妇、宇宁世子和公子罩着;可在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便求告无门。 “建书坊之时,你务必交待人留一间靠外墙的屋子用以做存书的库房,再做一些靠墙的书柜,其中一个书柜内可造暗门与外墙相通。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从暗门进出。外墙外面务必做得隐蔽,勿让人看出来才好。到了庄子,我再去看一遍那地方,再跟你说详情。” 褐樟使劲地点头。 “我们要在竹林前挖个池塘。若有些地已经有佃户租种了,便换块地租给他们,租金便宜点便是。池塘要一直挖到竹林前的屋子那里,最好多挖几处泉眼出来,免得我们要自己引水灌溉。如此一来,竹林前便无遮挡,有人出入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供原主人小住的宅子呢?”褐樟问道。 “留着,继续做主家小住用,不过需稍作修改,这个我们到了再说。这些我们不能自己出面去管。若张老头的儿子是个能担事的,便让他去办。” “是。” 第96章 再访农庄 孟小鱼和褐樟到了农庄,各处转了一圈,褐樟便叫了张老头的儿子去交待具体事宜。 孟小鱼仍旧装成无事可做的小厮,留在了老奴们住的屋前瞎聊。 这一次,张老头已经知道了她是新主家的小厮,态度比上一次谦逊了不少,一直追着她打听新主家的情况。 孟小鱼便只好胡编一气:“您知道的,新主家是书商。他买下这儿只是想在都城外弄个可以存书和小住的地方。他交际广,经常到处跑,这地方或许也不会常来。至于刚刚那个公子,他才是我的主子,是您主家的表少爷,替您主家将事情安排妥当便会离去。 张老头听了这些,有些忧虑,犹豫再三后问道:“那你可知,新主家对奴仆可好?会将婢女们配给男仆吗?” 他这个问题还真是让孟小鱼难以回答。 孟小鱼如今没有婢女,也从来没想过要不要给褐樟他们找个姑娘成家。她潜意识里就认为男女婚配靠缘分,可张老头这话却提醒她了,这是在尚赫,男婚女配靠的是父母或主家之命,媒妁之言。 张老头见她眉头微蹙着未回答,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愁云密布。 一旁的张老头的妻子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小哥还不知道?你家主人要求青山留下来才愿意买下这农庄的。” “您是说刚刚那位被我主子叫走的小哥?” “是啊。他叫张青山,是我们的儿子。” “好事啊!您两位如今就有儿子在身边尽孝了。” 孟小鱼把张青山留下,本就是觉得张老头夫妇都老了,儿子被带去赫西,怕是以后都不会回来。把张青山留在农庄,他们也有人照顾。 谁知老妇人却道:“原本主家都准备将老夫人的婢女彩儿许配给他的。可如今,他的婚事又没着落了。” “啊?!”孟小鱼本来只是想做件好事,却没想到竟拆散了一桩姻缘。 张老头脸色更阴沉了,板着脸说道:“原本跟着三少爷,虽比不上那些跟着老爷太太的,但在那些粗使婢女婆子、下等仆役当中,终归还是个说得上话的。如今倒好,整个农庄就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在,还没一个听他的。还不如那些佃农,至少还可以自己娶个媳妇儿。” 孟小鱼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尴尬地说道:“老人家,我家主子也只是过来帮忙,过几日怕是也得离开。他刚刚把青山叫走了,就是想把农庄先交给他管着,这不比跟着三少爷好?” 张老头满脸的不屑:“小子,用句读书人的话说你啊,你这就叫少不更事。我家老爷是官家,即便被派回了老家赫西,那也是从都城派去的官。新主家你也说了,是书商。商人能跟官家比?再说了,三少爷可是个读书人,将来准会被老爷举荐为官。青山跟着他本就学会了认不少字,继续跟着,保不准将来就成了三少爷府上的管家。可他如今管着一个主家连看都懒得来看的庄子,能有出息?” 孟小鱼再一次觉得自己理亏了。她自幼生活的环境简单,从来不知道原来做奴仆的也有如此多讲究。被张老头这么一说,她觉得自己不但没做成好事,反而把张青山这个年轻人给耽误了。 老妇人看到孟小鱼一脸不自在的模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小子,你也别全信我家老头子的。青山跟我说,新主家也不是非要他留下不可。老夫人和三少爷问他自己的意思。他寻思着我们俩都老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我女儿而今有儿女要抚养,还得伺候姑爷和小姐,住得离这儿又远,是不可能回来照顾我们的。他要是跟着三少爷去了赫西,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终归是不放心,他便说愿意留下来。” 看来张青山是个孝子。他选择了留在这里陪着自己的父母,不但要冒着被降低奴仆地位的风险,还要冒着单身一辈子的风险。孟小鱼便觉得张青山的人品应该不会太差。 张老头不太同意老妇人的话,气呼呼地说道:“你说我们在这儿有地可种有屋可睡,他操的什么心呢?” 老妇人见张老头生气,也不敢再言语,讪讪然回了屋。 孟小鱼落得个满脸尴尬,也没心情再聊下去,只说怕主子找她,便告辞而去,没走多远,迎面却遇到了往回走的张青山。看样子褐樟已经跟他交待完了事情。 “哎,你叫张青山?”她赶紧打招呼。 “嗯。你是……?”张青山狐疑地看着孟小鱼。 “呃——你叫我阿宇,是刚刚找你去的公子的小厮。” “噢!”张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微木讷地应了一声。 “刚刚那边——”孟小鱼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你爹娘住那边?” “是。” “我听说你原主家本是要给你配媳妇的。你留在这儿了,就不怕娶不上媳妇儿?”孟小鱼边说边打量着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看着很老实的年轻人。 “阿宇,你莫要听我爹娘乱说。老夫人去年来农庄时,见我娘老盯着她的随侍婢女彩儿看,就问我娘是不是想要彩儿做儿媳妇,想要的话,等过几年她就把彩儿配给我。我娘就当真了。” “老夫人既然都如此说了,定不会食言。说不定再过一两年,她真把彩儿给你了。 张青山涨红着脸说道:“彩儿根本就不愿意跟我,她相中的是管事的儿子。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俩都好上了。” “啊?!” 孟小鱼忽然就觉得这富贵人家奴仆多了也未必是好事。在尚赫这种地方,奴仆私自好上了,被主家发现很可能就会被打死或卖掉。 张青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尬笑着补了句:“我也只是听人说说,当不得真的。彩儿都快三十了,过不了几年确实会被配个人嫁了。可她比我大了快十岁,而且脸大脖子粗,那腰我两手都抱不过来,我可不喜欢。” 孟小鱼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得张青山愣了好一会儿。 张青山觉得自己大约出现错觉了,怎会觉得就连眼前的小厮都比那彩儿好看呢。 孟小鱼忍住了笑,问道:“这话你跟你爹娘说了没?” “说了。可我爹说,彩儿个头大,定是个能生养的。” “噗噗——”孟小鱼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张青山是个实诚人,看到孟小鱼笑,自己也觉得似乎很好笑,便跟着傻笑了一会儿。 孟小鱼又问:“你不觉得跟着三少爷去赫西更好吗?新主家可是个商人,跟你原主家没法比。” 张青山觉得跟孟小鱼聊得来,此时完全敞开心扉:“我爹的胳膊腿脚一到冬天就疼,我娘一年到头都喘,怕是照顾不了自己多久。我就怕过几年他们躺榻上动不了时,没个人照顾。这农庄清净,活也不多,刚刚你主子还让我帮忙管着这里呢,每月还有十文月利,比三少爷那里五文好多了。我爹娘都是死脑筋,老觉得跟着官家和读书人好,我倒觉得跟着商人挺好的。” 孟小鱼听着觉得很受用,便爽快地说道:“我倒是见过你的新主家几面。他人大方着呢,他交待过我家主子,若你能把这里的佃农管好,每年佃农交的租,给你分两成。” “真的?”张青山立刻喜笑颜开,“这下我就不用愁没钱给爹娘治病了。” “治病?我们家的奴仆生病了,都是主家出钱治病的。呃——你新主家也是。” “那敢情好!这样的好主家,我爹娘居然还觉得不如官家,我回去定要跟他们再理论理论。” 孟小鱼装作男子般的拍了拍张青山的肩膀:“你新主家还跟我家主子说,将来他要在这里做书坊。你好好干,到时候准少不了你的好处。商人嘛,别的没啥,就钱多。” 张青山乐得一个劲傻笑。 “我得去找我主子了。”孟小鱼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对了,你主家的奴仆,看上了谁家姑娘都可以跟主家提,只要是两厢情愿的,主家都会作主给他们婚配,还送嫁妆或彩礼。你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找找自己喜欢的姑娘了。” 第97章 再访青楼 从农庄回去的路上,孟小鱼问褐樟:“你认为农庄的改造需要多长时间?” “即将入冬了,很多小河的水都干了,挖池塘应该比其它时候快。就是得多雇些人。好在这时节农事不忙,很多佃农都闲着,给他们工钱他们都愿意来。小的估摸着半月工夫便差不多了。” “那书坊呢?” “这个得费点时日。冬天一旦下雪就得停工,大约得到明年夏季才能完工。” “我们先雇一批人把屋子建了,屋内的细活再换批人做。等完工了,再换人来开库房和外墙的暗门,如此一来,知道屋子具体构造的人便会很少。” “是。“ “枝椓扮作你父亲去过农庄两次,都有谁见过他?” “那个管事和几个婢女仆从,但我们买下农庄后,他们便都离开了,这会子应该都准备跟着主家一起回赫西。” “那过几天让枝椓搬到农庄,让他扮作新主家的家仆。你明日去雇佣几个小厮和婢女,用来看门、做饭和日常打扫即可。先雇佣三个月,三个月后再换一批。你雇好了,让枝椓带着他们去农庄交给张青山。” “是。” “我看枝椓身体不是太好,他到了农庄也不用自己做啥,只听从你的吩咐交待张青山做事便好。跟他说清楚点,把嘴管严实了,不该说的谁也不许说。” “是。” “你得空时偷偷来看看。若那张青山是个靠得住的,以后也莫让枝椓传话了,他毕竟原本只是个车夫,让他做这些也不知是否做得来。你到时候直接交待张青山办事,他到底也是个识字的。” “是。” 两人一边说一边骑着马往前走。孟小鱼突然便想起上次她从农庄回来时,顺便去了珠翠楼,便不由得又想起木盈华来。 她朝褐樟微微一笑:“我们去珠翠楼。” “主子,您还是别去了,上次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两块牌子都……” 褐樟一直很肉疼那浪费的三十两银子。他跟孟小鱼算了好几次帐,旁敲侧击地说她这人花钱太随意,又说三十两银子可以买六七个婢女仆役,是很多穷人家三年的收入等等。 孟小鱼玩世不恭地笑笑:“我们这次一文钱都不用花。” “啊?主子跟木姑娘打过招呼了?” “并未。” “???”褐樟疑惑地看着孟小鱼。 孟小鱼故作神秘地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俩人将马寄放在一家酒楼后,孟小鱼还从怀中抓出一副假胡须贴上,然后迈着八字步装模作样地顺着媚儿街闲庭信步地瞎逛。 她上次坐马车来的,总觉得隔着车窗看着外面不过瘾。这次她便放慢了步子,准备一路玩到珠翠楼。梦境中她有腿疾,出行总是不太方便。现实中,她家穷,她又是女子,出行也不方便。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女扮男装来逛一回,她不过足瘾哪会罢休? 于是,她把街边所有有趣的玩意儿都把玩了一遍,看上新奇的,干脆便买了塞给褐樟,让他帮忙拿着。摊贩上的各色小吃她也都买来尝尝,不到一会儿工夫就把她和褐樟撑得肚子圆鼓鼓的。 街边偶有打扮得妖艳的姑娘过来搭讪,她也装出色迷迷的样子调戏几句,还伸手去掐人家铺满了脂粉的脸蛋。有一次不小心,她摸一个姑娘脸蛋时,那姑娘也媚笑着伸手来摸她的脸,不小心被她把假胡子扯下来了,直把一旁的褐樟看得心惊胆颤又脸红心跳。 路过一家男风馆时,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让妈妈把最红的几个小倌儿都叫了过来,吓得褐樟一边嘟囔她过于大胆一边将她往外拖。她不敢跟褐樟硬来,毕竟论武力她斗不过他,论身份她又扮的是小厮,只好悻悻然跟着离开。 他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玩,逛了半天才终于到了珠翠楼。 孟小鱼也不急着进去,围着珠翠楼转了两圈,这才找了个看上去还算幽静的角落,让褐樟施展轻功飞上墙头。 “主子,这不妥?”褐樟对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很不齿,扭扭捏捏地不愿意上去。 “我又不是让你去偷盗。你就上去看看,找找木姑娘所住的院子。”孟小鱼边说边使劲往上推他,“你轻功到底行不行,飞不飞得上去?” 褐樟被逼无奈:“那主子可得待在这儿等小的,别乱跑。” 孟小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副无比顺从的模样。 褐樟几个纵跃飞上墙头,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他又飞了下来。 “怎样?”孟小鱼迫不及待地问。 “墙里面还有一面更高的墙。“褐樟说道。 “我怎没看到?” “被树挡住了。看到墙里面那几棵树吗?那高墙在树后面。” “那你没爬到那面墙上去看看?” “小的爬到了树上,但那面墙太高了,离树又远,过不去。而且,小的若施展轻功强行跳过去,恐怕会被墙内的人发现,墙内毫无遮挡,一眼就能看到小的。” “那你看到了什么人?” “一个美人在弹琴,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听琴。离得太远,树叶又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楚那些人都是谁。” “你带我上去看看。” “主子,如此高的墙,小的自己上去尚且吃力,实在无法带主子上去。” 孟小鱼想了想,眼珠一转,飞快地朝着街上的一个铺子跑去,买了根绳子,又回来了。 她把绳子塞到褐樟手里,说道:“你带着这个上去,到了墙上再把绳子放下来,拉我上去。” “主子,小的不敢。”褐樟神情紧张,“主子要是摔下来了,小的担当不起。” “那就是我自作自受,谁让你担当?”孟小鱼又开始往上推他,“别啰嗦了,快上去。” 褐樟站着不动。 “你上不上去?你不上去我自己飞了。”孟小鱼嘟着小嘴威胁他。 褐樟知道这小祖宗的倔劲儿又上来了,无奈摇头说道:“主子等会儿一定要慢点,使不上力了轻轻咳嗽两声,小的就把您放下去。” “好好好,你快上去。”孟小鱼不耐烦地推他。 褐樟又飞了上去。不久,绳子放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孟小鱼武功虽不高,人也瘦削,可身手却还算敏捷,三两下就顺着绳子爬上了墙头。 她站在墙头往里一看,高高的几棵树后,一面更高的墙把里面的一切都挡住了,便立刻让褐樟爬到树上去,再把绳子甩给她。她将绳子绑在腰上,以免爬树的时候失手摔落。 爬树这事孟小鱼没怎么干过。幼时她家旁边有几棵高高的椰子树,她爬了两次,都是爬到不足一人高时就摔下来了。但这里的树比椰子树好爬,树杈多,她虽也费了点力,但还是成功爬了上去。 第98章 秋风美人 褐樟说的都是对的。另一面墙离树足有一丈远,想要跳过去很难,何况墙那边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高墙。 孟小鱼顿觉无奈,只好躲在树上,透过树枝的缝隙往高墙内看。她眼神好,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抚琴弹唱的木盈华。 隐隐约约传来的琴音和歌声,婉转缠绵,甚是美妙。 而木盈华则穿着大红锦缎裹胸,外披一件白色薄纱裙,露出细润柔腻的一半酥胸和脖颈,三千发丝松松束于脑后,腮边两缕青丝随风飘动凭添几分妩媚,耳际的红宝石耳坠摇曳生姿再增几分妖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这国色生香的尤物,就连孟小鱼这么个小姑娘都看痴了。 褐樟小心翼翼地将手护在孟小鱼身后,唯恐他摔下去,见她目不转睛地往里面看,他也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 树叶浓密,高墙内人影攒动,褐樟既看不真切,也没法专心看,便将头凑近孟小鱼,低声说道:“主子,我们走。” “嘘!”孟小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嘟囔道,“这么冷的天,她妈妈居然不叫她穿秋裤。” “啊?”褐樟没领悟到孟小鱼的幽默,抬头又往墙内看去。 这次他也看清了,那个弹琴的美人正是木盈华。但他不懂音律,对这些没兴趣。 孟小鱼不再理褐樟,偏了偏头,换了个树枝的缝隙开始打量那几个听木盈华弹唱的人。 这一看,吓了她一跳。哪有几个人在听她弹唱,分明就只有一人,剩下的都是婢女和太监。而那人正是太子上官轩辕。 上官轩辕?竟然是太子上官轩辕。他容颜冷峻,一身锦衣华裳,不染纤尘地站在烛光之中。 孟小鱼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的人,心思百转千回。上官轩辕和木盈华?她似乎悟到了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当朝太子,居然在青楼出现了。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了,怕是整个尚赫都会觉得颜面尽失。 高墙内,琴声止,歌声停,弹唱的美人站起身来,摇曳生姿地走到上官轩辕身前,朝着他盈盈一福。 上官轩辕哈哈一笑,扶起娇弱无力的美人,伸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扯,腰带散落,纱裙随风飘飞舞动,瞬间滑落到地面,又被风轻轻柔柔吹到了远方。 孟小鱼看着只觉得一阵阵寒意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深秋的都城已经非常寒冷了。木盈华何止没穿秋裤,便是连薄薄的纱裙都被扯落了。 褐樟一门心思全在孟小鱼身上,见她打颤,以为她站不稳,吓得一把揽住她的肩,将她稳稳地护在身前。 孟小鱼顾不得理褐樟,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内,只见上官轩辕又是哈哈一声大笑,伸手抚摸着美人的后背,须臾间,大红锦缎裹胸悄然滑落。悠悠双峰,飘飘轻柔,明媚处,一点朱红。 孟小鱼突然懵了,只觉得有熊熊烈火在心中烧起,又被深秋冷冽的寒风吹灭。 想不到上官轩辕竟有这喜好,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龌龊之举。 众目睽睽?对,众目睽睽,这场中之人加上她和褐樟,都有上十人了。想到这里,她一惊,猛地回头,伸手捂住褐樟的眼睛。 “主子,怎么啦?” 褐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不让这个爱爬墙偷窥的小祖宗摔下去,完全没有看高墙内的情景,此时猛然被她柔软嫩滑的手盖住了眼睛,心中不由得一颤,脸也腾腾红了起来。 孟小鱼借着树叶间透过来的微弱的光,也看到了褐樟通红的脸,只以为他是看到了院中香艳的一幕,立刻低声命令道:“不许看!” “啊?”褐樟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准他看什么。 “侧过脸去!”孟小鱼又命令道。 褐樟这才搞明白,敢情是不让他看院中的木盈华?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看的?有他主子好看吗?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将脸侧了过去,手却仍然揽着孟小鱼的肩没敢放开,但他的脸却越发红了,心比练了一个时辰的武蹦跶得还快。 孟小鱼确定褐樟看不到院中场景,这才松开手,回头继续看向院子里。 只见瑟瑟寒风中,美人肌肤胜雪,巧笑嫣然,迷了风月,醉了红尘。 上官轩辕的手在美人光滑的肌肤上游移,缓缓的,缓缓的,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良久之后又猛然缩回手,那抹浅笑瞬间消失,眼神冷冽如寒冰。 早有太监端着水盆在一旁侍立着,见到他缩回了双手,双眼才恋恋不舍地从美人身上移开,悄无声息地将水送到太子跟前,给他净了手,又退了回去,那双眼却还滴溜溜地往美人身上瞟。 上官轩辕看向寒风中如寒梅般俏丽的美人,忽然又收了一身的寒气,哈哈一阵大笑,手一挥,转身朝着孟小鱼他们前面的墙角走来。 不久,吱呀一声门响,一辆马车从孟小鱼前面的高墙下穿过来,经过她脚下的树旁,再吱呀一声,从外墙穿过,扬长而去。孟小鱼知道,这下面有个通往院子的后门。 她目送着上官轩辕离开,回头再去看木盈华,却发现她已不在院中。院子里面空无一人,悄无声息。她这才松开了捂住了褐樟眼睛的手。 “主子,刚刚坐着马车走的人是谁?”褐樟不认识上官轩辕,轻声问道。 “不认识。”孟小鱼回道。 “那个弹琴的,是木姑娘?”褐樟又问。 “看不清。”孟小鱼有些兴趣索然,“我们回去。” 第99章 一夜成名 这日一早,孟小鱼如往常一样在书坊里转了一圈,总觉得书坊的人虽还如之前那般礼貌地与她打招呼,一如既往的勤奋,可他们的神情总是很怪异。 她又查看了一下鲁士翰的账本,斟酌着哪本书需要再印,哪本书又该降价处理,然后,找来顾学采商量印书的事情,忽然发现顾学采看她的眼神似乎也与往常不同。 “出了何事?”她微挑双眉,问顾学采。 “啊?”顾学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今日的神情都不太对,定有何事发生。” “哦——呵呵!”顾学采搓了搓手,“无事,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 “有。”孟小鱼语气坚定。 “嗯——噢——嘿嘿!我怎的不觉得?” “你的神情也不对,那就先从你说起。你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说没事?” “呃——我……我想大家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主子……咳咳——还不太习惯主子……是个姑娘。”顾学采吞吞吐吐说道。 孟小鱼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低声问道:“你们如何知晓的?” “都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呢。”顾学采有些不敢直视她,“昨日我回去后,内人便问起我这事。听闻这事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孟小鱼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发现我是个女的,心中不舒坦?” “没,没有。”顾学采连连摇头,“主子之才学见识,我一直钦佩不已。主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一直心存感激,又怎会因为主子是个女子而不舒坦?” 孟小鱼开始心烦意乱,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想着如何应对这种情形。 顾学采又说道:“主子不用担心,我瞧着这里的人也只是对主子是女儿之身有些惊讶和不习惯,大家却并无怨言。” 孟小鱼忽然又觉得有些好奇,问道:“你——之前未曾怀疑我是个女的?” “呃——噢,也并非没有。”顾学采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可主子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又独创了这活字印刷法印书。我就觉得主子不过是长相柔弱点的读书人,便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如今的生意人,鲜少有能把书坊办成主子这般的,更何况是个女子。” 孟小鱼闻言,略微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扮相大约还真没那么拙劣,不然这顾学采与她几乎天天相处,怎会发现不了她是女子?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的那些学徒们,学得如何了?” “有两个已经可以排版了,还有两个尚需些时日多熟悉。” “把他们叫过来。顺便把其他所有人都叫过来。” “呃——主子。”顾学采有些惊愕。 郑重其事将所有人都叫过来谈事情,在书巫书屋还是第一次出现。 “去。把鲁士翰和书肆小二阿简一起叫进来。” 孟小鱼说着又回头吩咐褐樟:“你派两个护卫帮忙看一下书肆,有事情便进来找我们。” “是。”褐樟应声而去。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孟小鱼才发现,她这个小小的书巫书屋,不含护卫在内,不知不觉中已经招了十五人,这里面,一个女人都没有。 她扫视了大家一眼,说道:“今日找大家来,我只是想征求一下各位的意见。” 大家心中大约也猜到孟小鱼要说什么,可听到她说要征求大家意见时,还是一片茫然地面面相觑。 孟小鱼继续说道:“这两日,想必大家也听到了传言,知道我并非男子。” 众人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舒畅感,然后又开始交头接耳,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在这都城之中,还没有哪个店铺或作坊的主家是个如此年少的女子。 孟小鱼本就不觉得女子做生意有什么不对,毕竟尚赫没有律法规定不准女子如此做,她便觉得自己做得理直气壮,故而也不在意大家的窃窃私语,。 她接着说道:“我何雨一介女流,在都城之中无亲无故,平生并无所长,所幸识得些字,也爱胡编些故事,思之再三开了这个书坊和书肆,用以维持我和护卫们的生计。女扮男装经商,实乃形势所迫。因世人对女子所能办之事尚停留于相夫教子、洗衣做饭之类。为生计所迫之女子,也大多以卖刺绣、卖唱之类的居多。如我这般开着店铺,抢夺男人生意的女子,乃世人所不容也,更何况让你们这些有一技傍身的男子为我做工。之前未跟大家坦言相告,何雨深感抱歉。而今,大家既已知真相,我也不勉强各位。哪位若不屑于为女主家做工的,我定允请辞,本月工钱照付。” 她这一番话宛如行云流水,说得合情合理,让大家自己选择去留又大方得体。 众人闻之,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坊间传言似乎就在一日之间爆发开来,谁也没想过去留问题。大家不由得又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期间还有小小的争执。 孟小鱼也不等大家答话,又说道:“事出突然,我给各位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内请辞的,我定会应允,并照付本月工钱。若三日内未请辞的,我何雨便当是自愿留下帮我,定会感恩于心,不亏待各位。” 众人:“……” 她等了一会儿,知道自己继续留在此处诸多不便:“我先走了。考虑好的人,随时来找我。” 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叫道:“主子,我是不会走的。主子在此我便在此。” 孟小鱼回头一看,那是厨房帮工阿原。 她微微一怔,想起阿原和阿简是老乡,两人一起过来见工,家离都城都有五六十里之遥,父母都已经老了,又没有地,两人只好跑到都城来找事做。 阿简会读书认字,口才也不错,孟小鱼便让他做了书肆小二。 阿原说他只会种地。可孟小鱼这里不需要人种地,她便让阿原去厨房帮忙。 她平日跟阿原并无多大接触,他不过是偶尔拿了吃食给她罢了。而今,他第一个说出这话来支持她,竟让她心中感动不已。 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当你有需要的时候,第一个站起来支持你的人往往是一个你意料之外的人。 孟小鱼朝着阿原点点头:“甚好!我何雨甚是感激。” “我也不走。”顾学采坚定的声音超越了人群的窃窃私语。 “甚好!我定感恩于心。”孟小鱼答道。 “我也不走。” “我也不走。“ “我不走。“ …… 一时之间,“不走“之声此起彼伏,让孟小鱼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自豪。 她双眼噙泪微微含笑地说道:“何雨多谢各位的不弃之恩。既然何雨女儿身已然暴露,外头定有诸多人心怀不轨,特别是其它早就心怀不满的书肆,定会趁此机会多加打压。以后还望各位顶住压力,多加帮衬,何雨感激不尽。” “主子放心,我等定当竭力相助。”一直显得很平静的鲁士翰说道。 这又是一个意外。孟小鱼一直将鲁士翰当作上官凌云的人,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也会出声挺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微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对自己彻底改观。 孟小鱼向鲁士翰投去感激的一瞥:“多谢鲁掌柜!既然如此,还请鲁掌柜回书肆照看。” 她边说边暗自钦佩鲁士翰处变不惊的态度,这种淡定也无形之中给了她力量,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继续做下去的信念。 鲁士翰点点头,转身踏步而去。 “大家也散了。”顾学采边说边带着几个学徒走了。 众人刚走,褐樟便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主子,今日书肆人特别多,书巫先生写的书都被一抢而空了。好多人挤在书肆里要求书巫先生在所购的书上签名。” 第100章 粉丝骤增 “签名售书?”孟小鱼脱口问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她未曾想到现实中也有人会要求作者签名售书。那不是她梦境中作家们的一种宣传模式吗? “小的也不知,总之书肆里好多公子哥儿呢。我估摸着他们都听说了您是女子,又知道书巫先生便是您,才这样闹的。” 孟小鱼暗暗叫苦,想不到她就这样在都城一夜成名了。也不知道谁把她是女子之身的秘密传扬出去的。 是太子上官轩辕吗?那个变态,说不定会这么干。但她从这两次跟他的接触来看,上官轩辕虽有洁癖,做事的目的性却很强,他把她是女子的事传扬出去既打压不了上官凌云,也无法给自己带来好处,所以也保不准不是他。 那是御史大夫张子屹?武校尉?宫里的太监?好像都有可能,也都不可能。 怎么说,都不可能是璃王上官凌云和皇上上官烈锋?上官凌云早知她是女子,却从未说破。上官烈锋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有何目的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 褐樟见孟小鱼沉默不语,又说道:“主子,小的怕书肆人多出事,留了两个护卫在那里看着。要么小的再带两人去把那些人赶走?” “不可。”孟小鱼赶紧制止,“书肆就是卖书的,把他们赶走那还怎么做生意?” “可此时越来越多的人挤在书肆,拿着您写的书等着您去签名才愿意付钱。” “都是些什么人?” “我看不全是读书人,倒似乎有不少贵家公子,还有些是特意来看您的,凑热闹的也不少。” 褐樟顿了会儿,又道:“主子还是别去了,小的就说您不在家。买书便买书,没听过还让人签名的。” “不用。“孟小鱼眼珠一转,“你去交待顾学采,把我写的书都加紧印些出来。不就是签名吗?我们正缺钱呢,我还怕他们不成?” “主子,您这样出去很不妥。如今整个都城之人都知主子乃女子。尚赫素忌女子抛头露面,更何况是这都城之中,名门望族、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比比皆是,主子若出去签名售书,恐怕便从此坏了名节,无人……无人……”褐樟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 “无人敢娶?你是想说这个?”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褐樟涨红了脸,点点头。 孟小鱼按捺不住调笑道:“褐樟,名节这东西,你确定我有过?我女扮男装,还经营着书肆和书坊,父母双亡,无亲无故,你觉得就有人敢娶了?” “主子天生丽质、聪慧过人,所经之商,也是写书卖书给读书人方便,比起其它商人要体面文雅很多,谁敢质疑主子的名节?如今主子是女子之事传了出去,定有不少贵家公子暗中倾慕于您。” “褐樟,想不到你到了都城之后,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该不会是我把你带坏了?”孟小鱼继续调侃。 褐樟的脸又涨得通红,嗫嚅了半天,说道:“总之像主子这样的女子都没人娶的话,都城女子多半都会嫁不出去的。” 孟小鱼忍不住笑弯了腰:“褐樟,你夸我便夸我,我听着开心开心便好,你又何苦去咒都城的女子?她们又没惹你。” 褐樟也不辩驳,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签名售书这事,古往今来未曾有人做过,那些暗中倾慕主子的贵家公子怕是会就此却步,主子还是莫弄这劳什子签名了。” “无妨。我又不是非要嫁人不可。”孟小鱼漫不经心地说道, “主子,是个女子都得嫁人的,更何况主子……” “好了好了。”孟小鱼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褐樟的话,只觉得自己跟他差了一个平行空间的距离,这事大约说不到一块儿去。“你去跟鲁掌柜说一下,让他跟那些来买书的人说,书巫先生今日不得空。若有心想让书巫先生签名的,可先将书买回去。半月后,书巫先生将设签名专场,为他们所买之书签名。” “主子,您还是要签名?”褐樟有些不悦,却拿她没办法。 “自然。褐樟,你想想,大家怕买不到我写的书,肯定都会来争相抢购。每多买一本就可以让我多签一个名,也就可以多看我一会儿。那这半月内肯定会生意无比红火。我就是个商人,为何要跟钱过不去?我这便去跟顾学采说,所有的学徒都上,赶快排版印书,多多益善。” 褐樟急了,追着她后面说道:“主子,您这样真的就毁了名节。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那些见过主子的人更是添油加醋把主子说得要么三头六臂要么妖媚无比,到时候来看主子的人肯定很多。主子这一露脸,都城的贵公子连娶您为妾都不会愿意的。“ “为妾?”孟小鱼停下脚步,有些恼怒,“褐樟,我告诉你,我孟小鱼今生今世、此生此世,决不与人为妾,即便那人是皇上也不行!” 褐樟一怔,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何她连嫁与身为宇宁护卫军统领的公子做媵妾都不愿,非要跑来皇陵找哥哥。但他在管愈手下多年,见的世面一点都不少,也立刻想到了,孟小鱼的愿望怕是难以实现。 他喃喃说道:“主子,您也知道,就算您不写书从商,哪怕您名节高洁,如您这般家世的,那些公子哥儿们也不可能娶为正妻的。不如您还是回宇宁,小的从未见过公子对谁如对主子这般用心……” “褐樟!”孟小鱼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我孟小鱼此生不依不傍,自力更生,不必嫁人也可以活得自在。我为何要为人妻妾,在后宅的女人堆里明争暗斗过一生?以后莫要再跟我提公子,我不与任何人共侍一夫!” “……”褐樟怔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昨晚才偷偷见过管愈派过来的人。除了主子逛青楼的事他没敢说,他已将她来都城所经历的其它大小各事都一五一十跟来人说了,包括她被皇上关了几天大狱的事。他还答应了这几日会将她所写的书都拿了一本送到客栈给来人,以便他回去跟公子交差。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他知道公子并没有放下主子。她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整日里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怕是不出三个月,公子便会设法将她弄走。 孟小鱼见褐樟不言语,不由得一声苦笑,腹诽道:他也是男人呢,我干嘛在他面前谈女权呢?自己默默将自己修成一条无敌大腿就好了,何必非要去抱别人的腿?再说,他虽为护卫,却是奴籍,此生能娶到一个妻子就算好的了,那三妻四妾什么的,也跟他无甚干系。 她如此一想,怒气便消了,朝褐樟挥了挥手,道:“你就照我说的去交待鲁掌柜。放心,签名那天我带着帏帽去便是。至于名节,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脑子和双手挣钱,别人爱如何说便如何说,我不在乎。” 褐樟:“……” 第101章 再会公主 接下来的日子里,“书巫书屋”的忙碌和销量同时达到了历史最高峰。书坊日以继夜地印书,一本接一本,而且只印书巫写的书。不管他们印出多少本,一日内必会被抢购一空。 孟小鱼依旧穿着男装,只是不再用木盈华教她的那套方法了,既不吃哑声丸、抹土色胭脂,也不贴假眉毛,不再穿加厚加大的服装。 这日,她正在查看账本,鲁士翰传了封信给她,说是金银阁邹阁主派人送来的。 信里面,邹沐风说想请孟小鱼去春韵茶楼一聚。 孟小鱼想起上次见长公主上官柔儿之时,便是在春韵茶楼见的她,便猜想也许是上官柔儿找她有事。 “门口可还有璃王或太子殿下的人监视着?”她问褐樟 褐樟摇摇头:“小的未发现。” 孟小鱼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出门不用遮遮掩掩了。她让褐樟驾着马车,拉着她直接进了春韵茶楼。 上官柔儿果然就在上次荷塘边那个阁楼内等着她。 孟小鱼见了礼,在上官柔儿的示意下坐下。 “怎么还是一副男儿装扮呢?”上官柔儿问道,“我听风儿说,而今都城人人都知书巫先生是个女子。” “回殿下,民女觉得男子衣服穿起来方便,民女也已经习惯了。” “既然都已知晓你是女儿身,你再穿着男装便难免又引人非议,还是穿回女儿装的好。” 孟小鱼低眉敛目地称“是”。 “唉!如今弄得你处在风口浪尖,也是老身之过。” 孟小鱼闻言一惊,赶紧说道:“公主殿下此话折煞民女了,民女今日之境况,与殿下毫无干系。” “当初愈儿在信中说了请老身照顾你,可老身看你书巫书屋开得挺好,而你又被人瞧见了玉佩,老身恐被人盯上,便放弃了接你过府去住的想法。” “殿下的决定是正确的。事实上,民女也确实因玉佩之事被人盯上了,费了番周折方得已脱身。” “哦?”上官柔儿脸色一变,惊道,“我听闻你被人劫持,告到了府衙,却被皇上过问了。我正想问问你此事呢?可与玉佩有关?” 孟小鱼点点头,将她被太子上官轩辕劫持,又听了璃王上官凌云的劝告将事情告到了府衙,然后被皇上审问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上官柔儿听了后满脸忧郁,沉吟道:“府尹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但凡有点难事都要去讨教监察司御史大夫张子屹,璃王这计策本也可行。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假玉佩罢了,太子居然将这捅到了皇上那儿,皇上还亲自过问,又扯出一个陈皇后的发簪来。此事怕是无法善了,他定是还在怀疑那孩子尚在人间。” “啊?谁?”孟小鱼惊讶地问道,“殿下是说陈皇后之女?” 上官柔儿不答反问:“你确实未跟其他任何人提过玉佩的真正来历和去处?” 孟小鱼摇头:“并未,民女猜到其中厉害关系,故不敢随便乱说。可无净法师却似乎早已知情此事。” 长公主听到她提无净法师,似乎并不惊讶,而是问道:“你的那些护卫都是愈儿给你的?他们可知玉佩之事?可有跟人提过?” “玉佩之事只有一个护卫知晓。他非常可靠,绝不会将此事说与他人知。” “你那个发簪,如今在何处?” “被皇上收走了。” “那发簪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孟小鱼再次摇头:“不是,是公子给民女的。” 上官柔儿大惊失色,声音都变了调:“愈儿?果真是他给你的?你跟我说说,那发簪是何模样?” “白玉所制,玉质上层,尖头用白金打造。呃——就这么长,这么大。”孟小鱼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上官柔儿越听脸色越凝重,突然一声哀叹:“愈儿,太意气用事了!” “请殿下明示。” 上官柔儿又是一叹:“他可还给过你其他物什?” “一些衣物、日用品、银两和金叶子。” “既然用情如此之深,他又怎舍得放你来都城?” 孟小鱼:“……” 上官柔儿一副痛惜不已的样子,吓得孟小鱼不敢言语。 “唉!罢了。这簪子我还得想办法从皇上那儿要回来,亦或找机会瞧上一瞧。” 孟小鱼早已听出了发簪大约真藏着大秘密,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在上官柔儿前面,说道:“殿下,民女是不是闯了大祸?请殿下处罚。” “处罚你有何用?都是愈儿太感情用事了,竟然连……”上官柔儿说到此处一顿,没再把话说完,“这其中厉害关系,你还是莫要知道的为好。起来!“ 孟小鱼依言站了起来。 上官柔儿又道:“如今璃王被皇上召回朝中,太子唯恐璃王抓着他什么把柄,也不再似之前那么嚣张。看来这回,他们确实只是把你当了他俩之间争斗的棋子。若只是一块假玉佩,那倒也不妨事,皇上最多也就认为是太子多疑了些。可如今又来了个发簪,偏生那发簪璃王还认识。” 孟小鱼猛然想起上官凌云在狱中说过的话,赶紧回道:“殿下,璃王殿下私下跟民女说,他幼时并未进过冷宫,也未曾见过陈皇后的发簪。那些话都是他编出来求自保的。民女觉得那发簪并非陈皇后遗物。” 上官柔儿从孟小鱼的话中悟出了很多内情,旋即悲悯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这都城之中,看着一片繁华平和的景象,可皇子夺位、官员争权之事却暗潮汹涌。你一个小姑娘,可要睁大眼睛看人,切莫被卷入其中。” 她明显话里有话,孟小鱼何等聪慧,立刻低眉敛目地回道:“请殿下明示。” “璃王那孩子——在众多皇子中,无论外貌、性子还是心计都最像皇上,皇上也最是偏疼他,才使得太子如鲠在喉,非得拔除不可。矮个里拔高,璃王若非庶出,倒是比太子更适合继承大统些。” “殿下的意思是,璃王殿下心机深沉,并非表面那般仁慈儒雅?” 上官柔儿凝眉沉思,幽幽说道:“这孩子比太子晚出生十几年,一直受着太子的打压。他能安然无恙地在都城活到今日,除了他有个漂亮又有心计的生母宸妃外,他自己的聪明才智也绝非寻常之人可比。” 上官柔儿顿了一会儿,并没打算把话说明白,转而又道:“你兄长跟着卫将军倒是极好的。我已经交待过韵儿,让她修书给卫将军,请他多加照顾你兄长。” 上官柔儿口中的韵儿,即她的女儿邹涵韵,卫将军的妻子。 “多谢公主殿下!”孟小鱼诚心道谢。 她心中清楚,上官柔儿如此高贵的身份,竟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写信给身为卫将军的女婿来照顾她兄长,这已是大恩。 上官柔儿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若寻着机会,你便走,离开都城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殿下的劝告,民女谨记于心。” 第102章 您老眼拙 见过上官柔儿之后,孟小鱼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现在已经知道管愈给她的雕龙玉佩是上官烈彦的随身玉佩。而他给她的发簪,看今日上官柔儿所言,大约真是陈皇后的遗物。 上官凌云说他从未见过陈皇后,也未见过她的发簪。那到底是上官凌云说谎了,还是巧合? 这些先皇先后的东西,为什么都在管愈那里?雕龙玉佩乃长公主上官柔儿给的,也许关系着传国玉玺的下落,那发簪是真关系到陈皇后之女的下落吗? 上官柔儿为什么要那么紧张那个发簪,还要想办法从皇上那里拿回来? 一系列的问题,想得她脑袋疼。 就在她苦苦思索长公主的话之际,陆掌故又来了。他这次似乎比上次来的时候火气还大,也不让人通报,直冲冲地进了内厅等着她。 孟小鱼不想见他,躺在榻上装病,让褐樟去敷衍他。 褐樟去了半晌,回来说道:“主子,掌故大人不愿意走。他说他就坐在内厅一直等着您过去。” “他愿意等让他等去,看谁耗得过谁?”孟小鱼没好气地回道。 “他也不是光等,就坐那儿一盏一盏地喝茶,喝得烦了又让我们拿了些书过去,一本一本地翻看,说您要是不起来去见他,他便不走了。” “这老顽固可爱读书了,一读起来便没完没了。我可耗不过他。” 孟小鱼从榻上爬起来,想着自己一边被那些闲着没事干的公子哥儿们缠着要签名,一边烦恼玉佩和发簪的事,一边还要应付这老顽固,不由得又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然说道:“我既非他女儿,也非他学生,为何稍稍尊重他一点他便倚老卖老了?我非出出这口气不可。” 她边说边气冲冲地往外走。 陆掌故见孟小鱼过去,花白的胡子气得都要翘起来了,站起来就吼:“好你个何宇……何宇!你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害得老夫我还以为找到了个忘年交。” 孟小鱼本来也未曾细想陆掌故气呼呼地来找她的原因,忽然被他这样一骂,顿时觉得哭笑不得,怼道:“我不过是着了男装罢了,您老眼拙看不出来还怪我?” “哎,你还敢顶嘴?”陆掌故气得直跳脚,“你这个不遵女德、不守礼法、整天胡闹的死丫头!女扮男装经商也就罢了,你还偏偏开的是书肆,还敢化名书巫写书!你让天下读书人如何自处?” “他们如何自处关我何事?”孟小鱼心里也窝了不少火,“我写我的书,我卖我的书。您要看不惯,大可不买不看。” “呀!你这个死丫头,你敢叫我不买书不看书?老夫我活了多大岁数,就看了多久的书。你不让我看书,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白亏您读了那么多年书,我的话都听不懂。我让您不要买我卖的书,不要看我写的书,谁让您去死了?” “这都城满大街的人都在读你写的书,你凭什么不让老夫我看?”陆掌故被孟小鱼越带越偏,“你个野丫头!如此不遵礼法,不遵女德,居然敢写书卖书?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我写书卖书怎么啦?哪条王法规定不准女子写书卖书了?哼!我懒得理您,我还得写书去。”孟小鱼发泄了一顿,觉得心里爽快多了,就想着干脆气死这老头算了。 “老夫我听说你十日后还准备签名售书?”陆掌故仍旧吹胡子瞪眼的,“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脸地给那些市井俗人、凡夫浊物们签名?你是想要通告天下你不要脸?” 他这话骂得重了点,孟小鱼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发起狠来:“是又怎样?若我是男子,您是不是就要夸我才智过人、经商有道啊?为何换成是个女子就是不要脸了?男女长得是有那么些不同,可脸长得却是一样的。您说我不要脸,我还真就不要了,我必定装扮妥当、笑意盈盈地为买我书的客人签名,他们喜欢我的脸带走便是。” “你……你……” 陆掌故一时气结,脸色铁青,颤抖着手指着孟小鱼,指了半天,恨声说道:“你还真以为那些人让你签名是因为你的书写得好?会有多少公子名士背地里笑话你,多少浪荡子混杂其中轻薄你,你会想不到?” “那又怎样?我有护卫。” 孟小鱼看他气得皱纹都堆一块去了,不由得又觉得好笑,促狭道:“要么这样,您现在把书拿来,我先给您签名如何?” “你这死丫头!”陆掌故果真被她气得跳了起来,拿着一本书就往她的头上砸。 孟小鱼毕竟跟着管愈和褐樟学过一点武功,哪里会站在那里乖乖挨砸,一闪身就躲开了,边躲边笑出了声:“哎哎哎!说归说,可不能带打的啊!我说掌故大人,要动武您可打不过我,我劝您还是来文的比较好。” 陆掌故气得直喘粗气,又坐下,拿起茶盏猛喝水。 孟小鱼也有些意兴阑珊,便坐到他对面,也拿起茶盏猛喝水。 一直躲在门后偷听的褐樟已经笑翻了好几次,此时也终于收了笑,身姿笔挺地守在门口。 陆掌故喝够了茶,抬眼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孟小鱼,忽然便心中一软,暗忖这丫头其实也没啥不好的,确实就是一副娇俏的少女模样,是自己之前眼拙当她是个初入商道的少年。而且她有些书虽写得离经叛道,可细细读完不但有趣还从不同角度揭露了许多道理。 人跟书一样,虽有荒诞不羁之处,可却讨人喜欢。 陆掌故如此想着,全身便像被戳了无数个窟窿一般,瞬间泄了气,说话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瞧瞧你这身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今后还怎么嫁人?” 孟小鱼斜睨了他一眼,只以为这老顽固已经没力气骂了,慢条斯理地答道:“我又不要嫁人。” 陆掌故余怒未消,闻言不由得提高了音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亘古不变之理,你一个正当年华的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 “哪条王法规定我一定要嫁人啦?您老何必瞎操心!” 孟小鱼一边毫不客气地怼,一边暗自嘀咕着这老头真烦人。 褐樟听到他们的话题转到了嫁人上面,立刻来了兴趣,心想自己劝不动这小祖宗,说不定老祖宗骂得动。 谁知陆掌故此时已经没有了吵架的心情,语气变得无比慈祥:“这不是王法不王法的事情,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老夫听说你父母双亡,在都城孤苦无依,也真是够可怜的!” 孟小鱼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硬是忍住,嘟着嘴埋怨道:“您老吵架就吵架,干吗要说这话来灭我气焰?” 门口的褐樟也被这突如转变的气氛弄得感概万千。他比谁都清楚孟小鱼来都城后的种种遭遇,可她依然顽强地面对如今的境况,毫不退缩,从未悲叹。这并非一般女子能做到的。 第103章 欢喜冤家 陆掌故无奈地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老夫也知道你写书卖书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举。这么着,老夫我认你做义女,明天便派人接你过府去住。你今儿个便把东西收拾收拾,别弄这些劳什子的书巫书屋了。你到了老夫那里,老夫自会好好安排,帮你挑个好夫婿。” 孟小鱼闻言,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早就知道,这个老头儿有一妻一妾六个儿子,偏生一个女儿都没有。他倒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可就是未能如愿以偿。当然,他要现在还能生个一儿半女出来,那孟小鱼可就真要膜拜了。 如今他的儿子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偏偏个个生的也都是儿子,直急得他整天唉声叹气的。 孟小鱼无需细想便明白,这老头儿要收她做义女是来真的。 她感动归感动,嘴上却毫不示弱:“我才不要。去您府上,那不是把我炖了或是煮了您都可以随便来?每天被关在房里绣绣花弹弹琴,那得多无聊?再说,您挑的夫婿一定跟您老一般顽固迂腐。哪条都不好,我才不要去。 陆掌故闻言又要发火,拿起一本书就朝着她扔过去,被她一把接住。 “我说你……你……”陆掌故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手放下,摇了摇头。“你若真喜欢写书,到了老夫府上,躲在房里写便是,老夫我帮你找人把书卖去书肆。只是你不可以再用书巫这个名了,也不可让人知道你在写书。” 他这是让步了? 想不到这个老顽固还会让步呢! 孟小鱼忍不住抿着嘴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回他:“大人,我这人不遵女德,不守礼法、整天胡闹,不但女扮男装,还经商,还是做的书商,还写书,写的书还离经背道,让天下读书人无法自处。如此作为,您认作义女,让您老颜面何在?” 陆掌故知道她在拿他之前说过的话来挤兑他,却也不恼了,反而觉得这丫头其实挺讨喜,不由得满脸慈爱地看着她,语气温和地劝道:“你这丫头不但嘴巴刁钻,而且比老夫还顽固。老夫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您才冥顽不灵呢,您是天底下最顽固的老头!不,是又笨又顽固。您知道我整天闯祸,还认我做义女,您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孟小鱼说着说着,眼泪便真的掉下来了,“您都不知道?我把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惹了,他们把我关了几天。您要认我做义女,下次他们抓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啊?皇上和太子把你关了几天?”陆掌故吓得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你怎么把他们得罪的?你写的书犯皇家忌讳了?” 孟小鱼眼泪啦啦地往下掉,无限委屈地说道:“我才没有呢。呜呜呜……我不就是有一个爹爹生前给我的玉佩吗?不知太子殿下怎么发现的,派人劫了我去,又是鞭打又是吓唬的。我当时不是以为他是劫匪吗?我自然不愿意给他玉佩,后来我就把这事告到了府衙,结果太子殿下竟反咬一口,非说我那玉佩是先皇的,非让皇上亲自审我不可。” “啊!有这事?老夫怎的未曾听闻呢?”陆掌故蹙眉沉思起来。 孟小鱼装作抹泪,将手盖住眼睛偷偷瞧他,见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事,便说道:“我说您又笨又顽固,您还不信。您老不信可以去府衙问问府尹。” 陆掌故一跺脚,说道:“胡闹!那皇上真信了?” 孟小鱼又呜呜哭了起来:“我告诉他们那玉佩是先父生前在海里捞上来的,随后皇上也看了玉佩,根本就不是先皇那块。” “那皇上为何还要关你?” “因为璃王殿下发现我头戴的发簪像是陈皇后的遗物。嘤嘤嘤……我一个穷乡僻壤出生的野丫头,怎么可能会有陈皇后的遗物?那可是先母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可皇上不信,非得找人认认那发簪不可。” “所以他就把你关了起来?后来发现弄错了,就放你出来了?”陆掌故又焦急又心疼。 孟小鱼使劲点头,眨巴着汪汪泪眼看了看他,然后又哇哇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出来了就好。别哭了啊!”陆掌故家里一堆男人,哪里见过女娃娃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心早已被她哭得化成了一滩水。 “可爹爹给我的玉佩和娘的发簪就这样没了。皇上拿了也不还给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剩这两样了,都被皇上拿走了。呜哇哇……” 门口的褐樟总算听出了些端倪,用手捂着嘴,就怕自己笑出声来。 敢情他这个主子是在耍滑头想要回被皇上拿走的玉佩和簪子? 陆掌故被哭得慌了神,连声叹道:“可皇上拿着你的东西,谁敢去问啊?啊呀呀,你这孩子,你别哭了啊!平素挺会捣乱的,怎的真遇到事就只会哭呢?” 孟小鱼觉得差不多了,便止住了哭声,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陆掌故见状,指着她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你说你一个女儿家怎么那么不顾及自身形象呢?别人家闺女都随身带着帕子,你瞧瞧你——你居然就用袖子!唉!” “我就是被疏于管教嘛!”孟小鱼抽泣着顶嘴,“这会子您知道不能收我做义女了?收了迟早会祸害了您。” “收!收!收!怎么不收?你立刻给老夫磕三个头,老夫认了你做义女,明日就去着人登记了你的户籍到老夫名下。” 孟小鱼两眼一横,大声说道:“您敢!您堂堂一个掌故大人,可不能以权谋私让您属下官员偷偷把我过继到您的名下。” “哎,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呢?老夫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想想下次若再出这等事,皇上能不给老夫个面子便直接将你关起来?” “我反正不要。我把爹娘给我的遗物全弄丢了,我就是个克星,谁跟我近就克谁。”孟小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对不起爹和娘,嘤嘤嘤~~~” “啊呀呀!皇上拿走了你的东西能有何办法呢?你别哭了哈,明日老夫带你去买一模一样的玉佩和发簪。” “我不要,我才不要呢,又不是爹和娘留给我的。呜哇哇……” 孟小鱼又铆足了劲哭,偷眼看到陆掌故手足无措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止住了哭,委屈地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陆掌故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不是完全没有。你这事既然是经府衙办理的,那你的东西就应该留在府衙,以便以后查案备用。当然,如若不是牵涉到皇上,你本来也可以跟府衙讨要回来。若府尹愿意去跟皇上讨要你的玉佩和发簪,老夫再想法子从中周旋的话……” “那太好了!”孟小鱼立刻破涕为笑,“那您什么时候可以去问他们要回来?” 陆掌故却依旧蹙着眉:“这事没那么快。那府尹向来胆小怕事,定然不敢亲自去向皇上讨要东西。不过,既然监察司的御史大夫张子屹也参与其中,他又是朝官,若他愿意出面讨回你的东西……不过,即便东西讨要了回来,他们也不会马上还你,他们也担心皇上再次问起啊。” “那太久了。”孟小鱼嘟起嘴,想着那玉佩横竖是假的,拿不拿回来无所谓。可发簪若真是陈皇后的遗物,而上官柔儿又那么紧张,就定然牵扯着什么秘密,放在皇上那里难免会夜长梦多。 陆掌故却又开始犯起愁来:“张子屹为人甚是阴狠毒辣,跟太子殿下沆瀣一气,老夫向来是不喜与他打交道的。如若老夫现在低声下气地去求他,他必得抓着这一机会拿捏老夫……” 陆掌故一提张子屹,孟小鱼马上就灵机一动,问道:“那武校尉呢?张子屹下面有个武校尉,皇上审我时他也在场,他可否帮我去找皇上要回我的东西?” “武校尉?噢——好像监察司是有个姓武的校尉,老夫跟他不熟。何况,找皇上要东西这种事,武校尉官职还低了点,他也不是朝官,不能每日见到皇上。” 孟小鱼心有不甘:“如此说来,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是拿不回来的了?我是连个念想都没有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哎呀,你这丫头,怎么又哭起来了?”陆掌故急得团团转,“老夫这不是在想办法吗?老夫自己拉不下老脸找那张子屹,可老夫可以找别人啊。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你又不需拿那两样东西去救命,急什么呢?” 孟小鱼看他那模样,估计他是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便收住泪水:“那好,您答应了我会想办法的,可不能忘了。” 陆掌故见状,赶忙说道:“那当然,老夫何时打过诳语?” 孟小鱼破涕为笑:“您老也别太为难,莫要为这事触怒了皇上。我也再去求求别人。” “你可千万莫去胡乱求人,这等事一般人哪敢帮你?” “好了,您走。我都哭得到处脏兮兮的,我得更衣去。”孟小鱼转身就准备走。 第104章 掌故义女 “等等!”陆掌故叫住孟小鱼,“你先给老夫磕三个头再走。” 孟小鱼顿住脚步,心中犹豫不决。 她内心是喜欢这老头儿的,可他真的很固执很迂腐,还很聒噪。如若她拜他做了义父,保不准他就会强迫她到他府上去住,像别的官宦世家养大家闺秀一样地养她。可她现在过惯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不想被圈养在笼子里。 陆掌故见孟小鱼不说话,有些生气了,压着火气问道:“你真不喜欢老夫做你的义父?” 孟小鱼摇摇头,态度诚恳地说道:“您愿意认我做义女,我内心是非常欢喜感激的。可您老也知道,我这丫头不太讲规矩,不愿遵女德,我习惯如此也喜欢如此。我若拜您为义父,将来真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辱没了您老人家的一世清誉。” 孟小鱼边说边走到陆掌故面前,跪下去朝他一拜:“掌故大人,这一拜是感谢大人对我的怜惜之情。我何雨将来无论身在何处,不论贫穷富贵,心中定尊您老为我的长辈,谨存敬重之心。” “唉!罢了罢了!”陆掌故听了叹着气将她扶了起来,“你这丫头虽然离经叛道了些,可还真讨人喜欢。老夫我读了一辈子书,读的是头脑迂腐了点。而今老夫人都老了,读了你的书才悟出了个道理,有些事不能太较真。” 孟小鱼眉目微敛,未敢答话。 陆掌故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去,去换套女娃娃的衣服。横竖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再着男儿装也没用。” 孟小鱼点头低声应“是”。 “老夫走了。”陆掌故声音苍老,怅然若失,“你若有何需要,随时来找老夫。老夫心中还是会把你当义女看待的。” 孟小鱼鼻子一酸,极力忍住又要往外窜的泪水,说道:“我的真名叫孟小鱼,打鱼的鱼。先父以打鱼为生。我化名何宇,只为取个男子之名方便经商。”她边说边以女子之礼朝陆掌故盈盈一福,“小鱼在此谢过义父,请恕女儿不远送。” 她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掌故愣在当场,好久才从她的话中回过味来,然后咧嘴一笑,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数日后,陆府弄了一马车的东西送到书巫书屋门口。几个小厮大摇大摆地抬着十几个大箱子从书肆穿过,引得前来买书的众人好一阵骚乱,到处打听缘由。 褐樟和护卫们拦住了陆府的人,说是需要先通报了孟小鱼才能放他们进后院。 于是,陆府之人和十几个大箱子便在书肆的门口排成了一条长龙。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猜什么的都有。 “掌故大人爱书如命,与书巫惺惺相惜,这十几箱东西定然是书籍。” “瞎猜啥?我亲眼见前几日陆掌故来过,气冲冲地来,乐呵呵地走,大约是买了本秘辛回去了,这是谢礼。” “我看陆掌故就是跟何姑娘作了个赌,赌输了,这是输掉的赌资。” “你们都错了,是陆府的三公子看上何姑娘了,要娶她做贵妾,这是送聘礼来了。” “你瞎猜什么?那三公子远在丽缈呢,怕是连何姑娘都未见过。这是男方的聘礼没错,可掌故大人只是给何姑娘说了门好亲事。至于男方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 孟小鱼听到陆府送来了东西后,知道这下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在背后议论纷纷了,吓得赶紧让陆府的人把东西抬进来,又请他们从后门偷偷离开。 她打开箱子一看,又被陆掌故此举弄得啼笑皆非。 这些东西是都城的大家闺秀们都在用的,绫罗绸缎自是不少,还有做好了的当下最流行的女子服饰、绣花鞋、绢帕、香囊、妆奁、首饰、胭脂水粉……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没送到的。 孟小鱼又大大感动了一把。 褐樟见了这么十几箱姑娘家的东西,也惊讶不已,围着箱子转了几圈后,问道:“主子,要不要小的把这些东西抬回陆府?小的看这最少也值上千两银子。” 孟小鱼笑着摇头,说道:“我们要把这些东西送回去,那绝对是把陆掌故彻底得罪了。这么多好东西,我要留下来。农庄那边正好需要钱,你找人去把这些东西偷偷卖了。” “啊?”褐樟愣住了。 “怎么,你不舍得?”孟小鱼揶揄道,“你又用不了。” “……“褐樟的脸忽然就红了。 孟小鱼突然又来了调侃的兴致,促狭道:“你不会是真想用?呵呵!要么我们不全卖掉,留几件给你?” “主子,小的没这个意思。”褐樟有些不淡定了,赶紧解释,越解释脸越红,“小的是觉得这些东西主子用刚刚好。主子是个姑娘家,风华正茂,若穿戴上这些,必然胜过都城所有的大家闺秀。” “哟!你见过几个都城的大家闺秀呢?”孟小鱼兴致盎然地继续调侃,“褐樟,为人还是诚实点好。你不奉承我,我也会重用你的。” 褐樟这一下真急了:“主子,小的说的是实话。您想想,如今都城之人都知道您是个姑娘,您继续穿着男子服装总是不合适的。掌故大人送来的这些东西刚好是主子需要的。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书巫书屋的主家是个女子,您不着女装才让人觉得奇怪。” 孟小鱼仔细一思量,觉得褐樟这话也在理。如今她长高了,某些部位也愈发大了,管愈给她备的女子服饰穿起来都紧巴巴的,故而她干脆就只穿男装了。 如若她不得不穿回女装的话,陆掌故送来的东西倒确实用得着。再说,陆掌故若发现她都不用他送的东西,恐怕又会动怒。 她如此这般想了一番,便说道:“那这么着,你把这些全搬我房里去,我等会儿选几件合适的留着。” 褐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孟小鱼又道:“那些锦缎布匹什么的就别抬进去了,我也懒得挑拣,明儿个你直接抬去卖了。” 她出生贫寒,自幼便只有两套换洗衣服,故而对穿着并不讲究,觉得够穿舒适就好。来到都城后,除了几套男装,她就没为自己买过衣服。 是夜,她在房间仔仔细细将陆掌故送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挑了几件合用的,剩下的便交给褐樟去处理了。 第105章 门庭若市 翌日,孟小鱼穿着女装有些别扭地走出了房门。 褐樟看到后眼睛都亮了,直夸好看。 随后,当孟小鱼如往常那般在书坊转悠之时,便收获了不少欣赏和新奇的目光,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鲁士翰进来,毕恭毕敬地说璃王上官凌云来了。 孟小鱼暗暗吃惊,这还是上官凌云第一次白天来书巫书屋,而且还如此光明正大的。 不过她很快又想明白了。上官凌云如今不用看守皇陵了,白天去哪里都不会被限制。更何况,他出钱给她办这书巫书屋,也跟皇上交待过了,自然可以大张旗鼓地过来。 一想到皇上上官烈锋,孟小鱼便不由得一阵冷笑。 这个高居龙座上的人护短也是护得过了点。那日,她在金銮殿中铮铮有词地暗暗指责太子上官轩辕劫持她,用弓箭手,射毒箭,用毒药,还鞭打她,可上官烈锋却好像完全没听懂似的,只顾着审问玉佩和发簪之事。 “快请殿下进来。”孟小鱼吩咐鲁士翰,自己赶紧进了内厅等候。 上官凌云此次前来,大摇大摆地从书肆穿过,来到内厅,后面还跟了好几个护卫,引得书肆里来买书的人又好一番议论。 众人只觉得这书巫先生身为女子,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单拿写书来说,本本写得情节和文风都离奇古怪。便是如今她这女子身份暴露了,她也不但不懂得收敛,反而门庭若市,来访之人还一个比一个更高贵。 孟小鱼对着上官凌云盈盈一福:“民女何雨参见璃王殿下。” 上官凌云伸手轻轻扶起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中顿生欢喜,只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想法都太过片面。这清丽脱俗的容颜和窈窕身姿哪里是他后院中那些庸脂俗粉所能及的?这丫头显然之前都刻意将自己扮丑了。 他朗声一笑,说道:“本王未想到,小雨一着女装,竟是如此花容月貌,弄得本王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他不再用“我”的平称,而是以“本王”自称,显得很是意气风发。 孟小鱼低头浅笑,缄口不言。 这神情看在上官凌云眼里,却又是另一番风韵。 他大手一挥,喝退众人,柔声说道:“这些日子我太忙,没顾得上来看你,你可还好?” 众人一退,他又用上了“我”这个平称。 孟小鱼也意识到了他自称的变化,暗自好笑,又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暧昧,便恭谨地说道:“多谢殿下挂念!民女能从狱中出来,多亏殿下从中斡旋,民女在此谢过殿下。”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本就是我该做的。” 孟小鱼:“……” 上官凌云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无人听见,低声说道:“此刻只有你我,你莫要显得与我如此疏离好吗?” 他无比怀念那日在狱中孟小鱼表现的那份柔弱和对他的依恋。 “民女与殿下乃云泥之别,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孟小鱼语气淡然,希望能跟上官凌云在商言商,莫扯闲事。 可上官凌云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走近她,声音温和中带着雀跃之情:“而今我再也不用担心太子会告我到处乱走了,一想到能随时来见你我便心生欢喜。” 自十五岁起,他的身边就未曾缺过女人。可他从未有过这般感觉,会对某人念念不忘,迫切想要娶进家门好好呵护。 孟小鱼装作未领悟到上官凌云所言的深意,回以微笑,说道:“民女也正有事想找殿下商量,这会子殿下来了,民女也极为欢喜。” 她这话说得巧妙,故意把欢喜之情引到两人有事相商的方面。 上官凌云眸光微动,微微挑眉,问道:“哦?何事?” “承蒙殿下照顾,民女才能租下这里做了书肆和书坊。然殿下乃金枝玉叶之身,断不能屈尊降贵与商人为伍,以免遭人诟病。民女思之再三,认为将此处退租或转让了才好。殿下所出之资,民女定将悉数奉还。”孟小鱼语调平和,态度谦恭有礼。 “你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上官凌云的欢喜之情消失殆尽,声音变得冷冽,眼神犀利。 “殿下如今虽重被皇上重用,然太子殿下仍在其位,想必仍对殿下存有忌惮之心。若有朝一日让他揪到殿下的错处,必不会轻易放过。民女此举,实是为殿下着想,还请殿下三思。” 上官凌云若有所思,眼神深邃。许久,他低声问道:“如若有朝一日我被太子斗倒了,你会怕吗?” “啊?”孟小鱼一时没搞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一问,随后又想,自己前不久刚坐了几天大牢,上官凌云大约以为她害怕再被连累才要跟他划清界限。 “若有一日我败了,太子登基,他要杀我,你会怕吗?”上官凌云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孟小鱼被问得汗毛倒竖。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但她不想卷入这场争斗,故而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回道:“会。” 上官凌云的双眸顿时蒙上了一层郁色,喃喃说道:“可我只想护着你。你若害怕,我心何安?” 孟小鱼暗自嘀咕:让我把这里退租了,跟我划清界限便好了。 可她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她毕竟是善良的,不想让上官凌云觉得她太无情无义。 上官凌云见她不语,只以为她真担心他一旦败了会受到连累,不由得幽幽一叹,语气变得坚决:“那我就只能赢了。” 孟小鱼可没忘记发簪之事。上官凌云口口声声说未曾入过冷宫,未见过陈皇后,可听长公主的语气,他未必说了实话。既然自己分不清真假,那便早点抽身为妙。 她不想把话题扯得太远,狠了狠心,还是说道:“民女毕竟是一介女流,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卷入皇室争斗中。故而,此处……” “此处以后便是你的,与我无关。”上官凌云打断她的话,说道。 孟小鱼:“……” 她不知道上官凌云此话何意,只好等着他说下文。 上官凌云果然说道:“写书售书,本就是文人的活计,偏偏世人要说这是商人牟利,如此一概而论未免有些偏颇。我知你喜欢做这个,你做的也甚好。这书巫书屋关掉了未免可惜,转租又未必能有人打理得比你更好,因而我认为还是你继续管着才妥当。” 他这一席话倒让孟小鱼默默感动了一把。想不到他一个皇子,竟能有这觉悟,简直每一句话都说到她心坎里了。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这一处院子,我已买下来了,用的是你的名字。” 他说完,掏出一张地契递到孟小鱼面前。 “殿下,这个民女万万不敢收。”孟小鱼慌忙拒绝。 “你是不敢收,还是不想收?”上官凌云有些生气,语气变得生硬。 “不敢,也不想。”孟小鱼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何?” “民女无德无能,万不敢受殿下如此大恩。” “那不想,又是为何?” “民女……”孟小鱼斟酌着如何作答才好,要能全身而退又不伤着他的面子,还真是难办。“民女……不想无功受禄。” “你是不想跟我有任何牵连?”上官凌云幽幽一声长叹,闭着眼压下心中的怒火、伤心与绝望,良久,才接着说道:“我不过是觉得前阵子你无端被牵扯进太子和我的争斗中,心中过意不去,想补偿你罢了。你放心,我上官凌云还不至于拿这点事为难或要挟你。” 孟小鱼灵机一动,决定从善如流,不再跟他纠结店铺问题:“殿下若真有心帮助民女,民女可否求殿下一事?” 上官凌云爽快地答应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帮你做。” 第106章 各怀心事 “民女父母早已仙逝,他们留给民女的东西也只有一个玉佩和一个发簪。那两样东西虽都不值钱,可毕竟是先父母留给民女的念想。民女有心跟府衙讨回玉佩和发簪,可这两样东西而今都在皇上那里,府尹大人估计不敢也不会为民女出面找皇上讨要东西。故民女想跟殿下讨个主意。” 孟小鱼说这话时,有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无奈。她也不管上官凌云会不会信她,只一股脑把话都说完。 上官凌云蹙眉沉思,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在思索,又似在疑惑,却半晌未答话。 孟小鱼顿觉心虚,低声说道:“民女知道这事难办。殿下不必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两样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玩意儿罢了,讨不回也没关系。” 上官凌云神色微动。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是如何小心谋划,措辞谨慎才让父皇相信放了孟小鱼比把她关起来更有利。他比谁都清楚,此刻要从父皇手里讨回玉佩和发簪意味着什么。 他到底是该把眼前的少女往前推入深渊,还是该往后拉入怀中? 孟小鱼见他一直默默不语,突然有些担心,万一那簪子真是陈皇后的,而他又完全清楚呢?那她此举不是更会引起他的疑心。她如此一想,便准备彻底放弃。 “殿下,是民女唐突,还望殿下莫将此事放在心上。” 上官凌云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斗倒东宫,必得出几次重拳。 “这个——你且给我些时日,我来想想办法。”他语气平和,没让自己表露半分为难。 “民女多谢殿下!”孟小鱼又是盈盈一福,心中却是不太敢信他的话。毕竟他的表情淡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上官凌云眸中微光一闪,问道:“我听闻你打算明日签名售书?” “回殿下,书都是已售出去的,民女承诺明日在所售之书上签名。” “这事整个都城都在传了。”上官凌云有些不悦。“若只是写书售书,尚且可以解释为此女才华出众、满腹经纶。可若一个女子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给所售之书签名,便难免被指责为罔顾常理、哗众取宠了。这事恐怕得成为整个尚赫国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 孟小鱼有些不解,抬头迷惑地看向他。 她一直以为,上官凌云的见识、风度和容量都与他人不同,对《剪刀手爱德华》那样的书都赞不绝口,而且明知她是女子还支持她开店,其思想应该不同于常人,且很能接受新鲜事物。可此刻连他都对签名售书颇有微词,倒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沉思良久,低声说道:“殿下,民女也未曾想到,似乎一夜之间,坊间都在传民女女扮男装之事,而且都知道了书巫先生便是民女。都城的读书人突然便蜂拥而至,争相购买民女所写之书,还闹着要民女签名,否则不愿离去。民女答应明日签名也是无奈之举,不然民女非得每日守在书肆签名不可。” 上官凌云闻言,眉宇高高隆起。 没想到,事情竟闹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只想她恢复女儿身,再冠以才女之名名扬都城,可不想让她被一堆男人围观。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柔声说道:“那你明日莫亲自出面,让个婢女扮作你的模样,戴上帏帽,代替你签名。以后这种事,莫再做了。” “殿下……” 孟小鱼想说:我哪来的婢女,前院后院加起来也就我一个女的。可她刚将“殿下“两字说出口,便被上官凌云抬手制止了。 “进来。”上官凌云扬声朝外喊道 十个穿着一模一样的婢女鱼贯而入,转眼便来到了厅中,对着孟小鱼和上官凌云,俯首而立,齐声说道:“奴婢见过璃王殿下,见过小姐。” 褐樟一直守在厅外,早就看到了在外候着的婢女,此时半是好奇半是担心地随着婢女们走了进来。 上官凌云说道:“这些婢女是我前几日买下的,我让我府中的教习嬷嬷教导了几日,今日全部带来送与你。这里面也有两个识字的。” 孟小鱼顿时慌了。眼前这个可是皇子,是璃王殿下,如果他要强行送东西给她,可比陆掌故难对付多了。 她赶紧婉言拒绝:“殿下,民女出身低贱,不太习惯被人伺候。” “慢慢就习惯了。以后你可得慢慢习惯被人伺候着什么都不用做的日子。” 孟小鱼暗忖,难道他还要送更多的奴仆婢女过来?她这个小庙也装不下啊。 想到此处,她灵机一动,答道:“民女此处只有几间屋子,已经住满了。殿下给的这些婢女,民女实在不知如何安放,还请殿下将她们带回。” 上官凌云朗声一笑:“这个你放心,本王早已让人把旁边的笔墨铺子盘下了。那里的后院有很多间房,安置这些婢女绰绰有余。对了,明日签名之事,你安排在笔墨铺子签便好。在书肆签名恐会有人混进来扰了你的清净。有了这些婢女,你也刚好可以让她们帮你打理打理这两间店铺和后院。” 今日的上官凌云跟往日完全不一样,少了几分温文尔雅,多了几分霸气。 孟小鱼突然不知该如何应付。 上官凌云朝着褐樟说道:“褐樟,你将这些婢女带下去,安排她们些事。对了,留两个贴身伺候小雨。” 褐樟未答话,向孟小鱼投去询问的目光。 当着众人的面,孟小鱼也不好太拂上官凌云的面子,便朝着褐樟微微颔首。 褐樟这才恭顺地点头应“是”,带着婢女们走了。 上官凌云笑着打趣道:“这个护卫对你倒是忠心得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的家养奴仆呢。” 他话里有话,孟小鱼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心中无比慌乱,总觉得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殿下支开了民女的贴身护卫,可还有事要吩咐民女的? 上官凌云覆手而立,笑意从他的眉间眼角渐渐晕开,柔声说道:“小雨向来聪慧过人。” 孟小鱼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花鞋,感觉自己就像穿着厚袜子踩在地面上似的,非常不自在。她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的穿着太过矫情,等会儿定要回房换回男装。 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上官凌云灼灼的目光不断在孟小鱼身上游移。 孟小鱼则眉目低垂,浑身不自在。 第107章 酒楼晚膳 良久,孟小鱼终于受不了这无尽的沉默与不自在,低声说道:“殿下此次前来,送了民女这院子、隔壁的笔墨铺子和十个婢女。而且,殿下还带着不少护卫随从,于众目睽睽之中从书肆穿堂而入。殿下是想让都城之人都明白,民女乃殿下看重之人?” 她故意把“看重”两字说得很重。她不好意思说是他相中之人,只好把“相中”改成“看重”。 上官凌云眉眼含笑,朗声说道:“是,你当然是我看重之人。我送这些东西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愿帮我个忙?” “殿下请讲。”孟小鱼一边恭谨作答,一边想着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忙,需要送如此多的酬劳。 “我查到都城外一处宅子甚大,觉得你或许认识那里,想请你跟我去看看。” 孟小鱼心中一阵狐疑,暗忖他不会是要买个宅子养她做外室?可她转念一想,也不对,他说她或许认识那里。那会是她的农庄吗? “我——呃——殿下,”她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应,“殿下为何如此说?” “噢,我查到那处宅子记在太子傅廉大人名下,可有个叫杜敏赤的公公却时常出入那里,故而觉得可疑。” 孟小鱼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杜敏赤杜公公?那个用淬了毒的箭射杀她和护卫的,给她吃了含迷香的软筋丸的,还下令鞭打了她的杜公公? 虽然杜公公并非主谋,但如若她有机会报仇的话,为何不报? 她立刻就来了精神,神采飞扬地问道:“好,我们如何去?会被发现吗?” 上官凌云抿唇一笑:“那你跟我走,我会设法不让人发现。” 孟小鱼点点头,看着身上的衣服,又有些为难,想着要不要去换身男装再走。 上官凌云却说道:“这衣服挺好的,不用换了。我们走。” 他说完就往外走,孟小鱼紧随其后。 褐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就守在门口,见孟小鱼要离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上官凌云看了看褐樟,对孟小鱼说道:“你的护卫不用跟着了,人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褐樟闻言脸上立现担忧与不安。 孟小鱼暗自犹豫,拿不准要不要让褐樟留下。 上官凌云又道:“本王的人会在暗中跟着,沿路也有人在暗中守着,本王保证你的安全。” 孟小鱼朝褐樟使了个眼色,说道:“褐樟,你留下。我去去就回。” “是,主子。”褐樟有些不情愿地留下,目送两人离开。 孟小鱼和上官凌云坐着马车一路出了都城,却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上官凌云解释道:“此处离那宅子较近。不过天色尚早,我们先用了晚膳再去。” “是要等到天黑?”孟小鱼满心疑惑。 上官凌云颔首道:“晚上去不易被人发现。我尚不敢确认那处宅子是否就是你曾经去过的地方,故而不敢打草惊蛇。” 孟小鱼立刻就觉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感觉他俩就像两个江洋大盗,等着月黑风高之时去踩点,并且这个要踩的点还是属于太子上官轩辕的。 上官凌云却云淡风轻地笑了,柔声说道:“这个酒楼虽不如城内的酒楼热闹,可做的饭菜却十分可口,环境也很雅致。酒楼的主人在这后面买了十几亩地,专门雇了人种菜和养牲畜,就供应这酒楼。故而到此处吃饭,只需告知小二有几人吃,不必点菜,小二便会安排适量的应季菜送上来。” 上官凌云的语气,不像他俩是来夜探民宅,而是来郊游的。 孟小鱼看了看身后,上官凌云的随从一个也没跟上来,这会儿明里看就只有他们俩,顿时觉得气氛有些暧昧。 酒楼的小二老远就迎了过来,笑着说道:“两位客官是来用饭?” 上官凌云微微点头,伸出两个手指,说道:“要个雅间。” 小二笑意盈盈地点头说道:“两位请随小人来。” 小二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两人上楼,期间时不时地回头瞟孟小鱼几眼。 上官凌云和孟小鱼今日穿着都显贵气,郎才女貌,宛如相约夜游的富家公子和小姐。 孟小鱼被小二怪异的眼神弄得很是别扭。她明白,陪富家公子夜游的小姐在世人眼里就只有木盈华那种青楼女子了,脸上不由得便染了一层红晕。 她轻轻拉住上官凌云的衣襟,低声说道:“殿……” 她想说:殿下,我不饿,不如还是回车上等着。 可她“殿”字刚说出口,又想到上官凌云大约不想暴露身份,于是讷讷闭上了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暗自后悔没有换套男装再出来。 上官凌云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内心立刻雷鼓齐震,百念顿生。 他极力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温声问道:“怎么,走累了?” 也不待孟小鱼回答,他便抬头朝着小二狠戾地剐了一眼,吓得小二直打冷颤。 上官凌云忍住踹小二的冲动,冷声说道:“内子坐了一日马车,有些劳累,劳烦你安排间清净点的雅间。” 孟小鱼闻言,立刻松了拉住上官凌云衣襟的手,脸更是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二哪敢再胡思乱想,吓得连连点头,慌忙领着两人进到雅间,说道:“小人这就去安排上菜,两位客官请稍等片刻。” 小二一说完,脚底摸了油似的一阵烟溜了。 小二一走,上官凌云便赶紧扶着孟小鱼坐下,温声说道:“抱歉!我刚刚看那小二目光甚是不敬,情非得已才谎称你是我内子,还请见谅。” “无妨。”孟小鱼低眉敛目地答道。 她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心中却暗骂自己矫情。明明从来就不在意世俗眼光,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何还要如此忸怩作态? 上官凌云拿起茶壶,斟了一盏茶,递到孟小鱼跟前,说道:“此处的茶叶也是这酒楼自家种的,乃今年春雨后的新茶,有些凉了,你且凑合着喝点润润喉。” 孟小鱼也不拒绝,深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菜很快便送上来了。 上官凌云浅笑盈盈、温柔似水地为孟小鱼布菜。 “霜降后采摘的青菜自带一股清甜,你且尝尝。” “这肉看着肥腻,实则不然。他们当是用了煮、炸、蒸多道程序做出来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你看看可吃得惯?” “这道菜名为金玉满堂,乃是用各色瓜果烹制而成的。这菜宫中御厨都做不出来,你多吃点,身子骨太单薄了。” “烤鸭乃是本店一绝,外酥里嫩,味道醇厚。我帮你卷了一个,你试试?” … 孟小鱼向来不挑食,刚刚被小二的眼光打量了一阵,弄得也没心情说话,只默默吃饭。 于是,一顿饭下来,她的腹部便鼓鼓涨涨的,几乎都要走不动了,而且一阵阵困意袭来,只想睡觉。 “怎么了?乏了?”上官凌云见孟小鱼有些怏怏,柔声问道。 “呃——”孟小鱼好想说都是他喂的,她现在犯食困,可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也不想增加两人的亲昵度,“殿下对吃食倒是颇有研究。” 上官凌云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说起这些菜来头头是道?往日里他吃饭时,总是有小太监或小厮在一旁边布菜边介绍菜品。自己无形中竟干了平日里他正眼都懒得瞧的下人干的活。 他轻咳了两声,尬笑道:“这家酒楼,我常来。” “我坐得有些久,吃得也有些多。”孟小鱼委婉地暗示。 “那我们走,活动活动手脚。” 上官凌云微笑着轻扶孟小鱼站起来就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酒楼,便有人拿来两套衣服过来。 上官凌云说道:“待会儿得换上这衣服进宅子。你先上车去换衣服,不会有人打扰你。换好了告知我,我再上去换。” 孟小鱼轻“嗯”了一声,上了马车,只敢把外衣褪下,仍旧穿着里衣套上刚刚拿来的衣服,这才发现这衣服竟是跟那日淬毒射杀他们的弓箭手的衣服一样。 两人换好衣服后,为了消食,弃了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那处宅子。 那宅子从外面看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里面隐约有些灯火。 他们刚靠近宅子,便有人迅速朝他们走来,悄无声息地朝上官凌云行了个礼。 孟小鱼注意到,来人穿着跟她和上官凌云一样的衣服。 “都安排好了?”上官凌云问道。 “是。” 这时,有辆马车吱吱呀呀地从远处行来,非常缓慢,似乎车上装了很沉重的东西。 上官凌云低声对孟小鱼说:“等会儿跟着我走,莫要在人前抬头,别说话。” “嗯。”孟小鱼轻声答应,感觉气氛异常紧张而诡异。 马车行至两人跟前缓缓停下。刚刚跟上官凌云说话的人带着他们一起上了车。车里有近二十个穿着跟他们一样衣服的人,显得非常拥挤。 上官凌云见状,默默将孟小鱼护在身旁,唯恐她被人挤到。 孟小鱼也不敢出声,只默默观察着众人。 马车继续向前,驶入了宅子里面。大家都下了车。 第108章 暗访大宅 孟小鱼默默跟着众人走,眼睛滴溜溜地直转,不停地打量着周围。 在经过一个半开的窗子时,她偷偷往里瞟了几眼,那里面并没有灯,乌漆嘛黑一片,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太子上官轩辕曾命人鞭打过她的大厅。 看着这个留着她痛苦记忆的地方,她心中愤恨不已,眸中立刻放出凌厉的光,脚步不自觉地顿住,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上官凌云一直默默关注着她,见她满脸愤恨、双眸喷火的模样,赶紧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孟小鱼立刻收回心神,低头继续跟着大家走。 “都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尖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孟小鱼不用抬头都知道,那正是杜公公。 她顿时汗毛倒竖,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不仅仅是怕杜公公认出她来,她还有想一剑刺穿他的冲动。但此时此刻,她也知道不能莽撞,只能低着头,装出十分恭谨的模样来。 “是,公公。”回话的是带孟小鱼和上官凌云进来的人,看得出来他是这伙人的领头。 “事情都办好了?”杜公公继续问。 “是,一个不剩。” “很好!都处理干净了?” “是。” “都下去歇着。” “是。多谢公公!” 于是,众人又进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里面有一两排沿墙而放的床铺。这里无疑便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人群开始骚动,有聊天的,有脱衣服的,有直接躺下歇息的。 孟小鱼看了看上官凌云,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领头扫视了一下众人,说道:“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歇着。明日还有任务。” 说完他指了指上官凌云和孟小鱼:“你们两个新来的跟我来一下,有事要你们即刻去办。” 于是,两人被领头带到了一处偏静处。 上官凌云看着孟小鱼,低声问道:“如何?” 孟小鱼点点头:“正是此处。” “那个杜公公可是……?” 孟小鱼又点点头。 上官凌云看了一眼领头,低声命令道:“继续探查,此处除了养了很多私兵外,应该还有刑房、牢房和炼毒房。” “是。”领头指了指路边一个屋子的转角,“从此处出去有一个小门,小的已将看守支开。出了小门便是院墙,出了院墙便安全了。” 上官凌云二话不说,拉着孟小鱼便往屋子的转角走去。 到了小门,孟小鱼发现那门竟上了锁,便有些紧张,担心再回去找那个领头的拿钥匙会被人发现。 上官凌云却毫不在意,俯首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把匕首,轻轻一撬竟把锁撬开了。 孟小鱼暗自惊叹:好样的,想不到这家伙竟有做梁上君子的潜质。 上官凌云继续拉着她的手。手感传来的触感柔嫩温暖,与那日在狱中的感觉又是不同。 当然,此时孟小鱼也不想上官凌云放开她的手。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心情异常紧张,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院墙比两个她还高的时候,手心便不由得开始冒汗。 上官凌云感觉到握着的小手微微湿润,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这丫头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连皇上面前都敢撒谎。也便这时候才能看出来,她也并非真如他平素看到的那么胆大包天,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 “别怕。”他微微低头,将嘴附在孟小鱼耳边说道,声音低沉冷静,呼吸尽数落在她的耳垂。 不待孟小鱼回答,他便松开了她的手,一把搂住她不及一握的腰。 被搂着的人儿猛地一颤,转头看向他。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到她的疑惑。 “我数一二三,然后你就跟着我往上跳。”他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别怕,我会护着你。” 孟小鱼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立刻点点头。 “一、二、三。” 随着“三”字结束,孟小鱼跟着上官凌云一起往上跳。 跳上去以后孟小鱼才知道,她那个才叫跳,上官凌云的那个是飞,而且是带着她一起飞到了院墙顶。她暗暗惊叹,这货果然是文武双全,轻功竟是如此好。 她哪里知道,上官凌云长在尔虞我诈的后宫,出生时上头已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年幼之时,他的父亲还不是皇上。他的大哥是嫡出,很早便被父亲重点培养,后来被封太子,容不下比自己才华和能力都出色的弟弟;而三哥和四哥处理起问题来就直接多了,明里暗里都要欺负年幼的他,见到他就揍,久而久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至少得跑得比别人快。故而他央着自己的母亲找父亲安排,自幼师从多名轻功绝顶的高手,习得一身一流轻功。 上官凌云猫着腰,观察了一下地形,拉着孟小鱼在院墙上轻轻移动了几步,然后继续将手揽在她腰上,说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往下跳。” “嗯。”孟小鱼这次很有信心,毫不犹豫地应道。 “一、二、三。”两人一起往墙外跳。 落脚的地方灌木丛生,孟小鱼吓得猛跳脚,直往上官凌云怀里钻。 上官凌云顺势将她紧紧搂进怀中,低声问道:“怎么了,被荆棘刺到了?” “这里会不会有蛇?”孟小鱼颤声问道。 幼时,哥哥告诉孟小鱼,凡是草木丛生的地方都可能有蛇。 孟小鱼怕蛇,她觉得蛇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她宁愿被老虎吞噬也不愿意被蛇咬。 上官凌云微微一愣,低笑出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安抚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看到那块平地了吗?” “嗯。” “我们一起往那边跳就不用踩着灌木出去了。” “嗯。” 上官凌云搂着她,声音温柔地要掐出水来:“我说跳便跳。乖,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来——跳!” 两人纵身一跃,跳到了平地。上官凌云毫不停留,拉着孟小鱼就往路边小步疾跑。 马车就停在路边,两人跳上车后,刚一坐定,车夫立刻便赶着马车往回走。 孟小鱼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上官凌云上下打量着她,心中的愉悦竟是前所未有,又觉得有点忍俊不禁,不由得掩嘴偷笑。他觉得今晚的收获,远远不止确认了那栋宅子。 孟小鱼看着上官凌云一脸戏谑又暗自得意的怪表情,想着刚刚跳院墙的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怎么觉得有种被骗的感觉呢?她忍不住嘟起小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转头不再理他。 上官凌云终于没能忍住,低笑出声,说道:“入冬了,蛇都冬眠了。” 孟小鱼的脸蓦的红了。她忘了,这里是北方,蛇早已冬眠了。 上官凌云看着那张通红的俏脸,心中的欢喜又上升了一层。但他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于是正色道:“他下毒害你,还鞭打了你,我定会令他给你一个交待。” 孟小鱼不知道上官凌云说的是杜公公还是上官轩辕,但脸上红云未褪,也不答话,只静静坐着 孟小鱼回到书坊不久,褐樟也回来了,明显地暗中跟了她和上官凌云一路。 “如今我们这周围可还有人暗中保护或盯着我们?”孟小鱼问道。 “小的并未发现。” “也是,他再也不用派人在暗中看着了,书肆有鲁士翰,里面有十个婢女,我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孟小鱼顿觉颓败。 褐樟关切地问道:“小的看见璃王殿下和主子一起从墙上跳下来,不知主子有没有受伤?” “没有,璃王殿下的轻功高。” 孟小鱼漫不经心地说完,转身朝房内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你在房外等着我,莫让人进来。我这便去将一些物品收拾出来,你连夜送到农庄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放好。” “主子,太晚了,您不如先歇下。东西明日再收拾也不迟。” “明日要签名售书,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不屑于欺瞒众人。而且,那十个婢女,你按殿下的吩咐,安排两个明日随侍我。她们明日一来,就得帮我打理房间和物品,故而我今日必得把不希望她们见到的东西拿走。” “主子……”褐樟吞吞吐吐,没把话说完。 孟小鱼跟褐樟相处了这么久,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殿下说都是新买的婢女,我若不用,他必会不开心。”孟小鱼说着便黯然神伤,“褐樟,在这都城之中,我既斗不过太子,也斗不过璃王,只能顺势而为。” “那——”褐樟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小的明日便搬回去和护卫们一起住,主子房门外,留两个婢女守夜。” “不用麻烦了。我若让你搬走,你哪能安睡?必定每夜守在房梁上?”孟小鱼微微一笑,心中一片了然。 褐樟脸一红,没再言语。 孟小鱼又道:“殿下不是已经安排婢女们睡隔壁笔墨铺子的后院吗?如此挺好,便照他的安排做。” 第109章 签名售书 翌日,孟小鱼按照梦中排队的方法,用屏风做了只容一人通行的临时通道,逼得来人按顺序排队,护卫和婢女们侍立两旁,她则戴着帏帽坐在通道尾端,给每一本书签名。 来找她签名的人大多是年轻公子,引她掀开帏帽的方式千奇百怪—— “小生丁楚,拜读过书巫小姐所有的书,小姐才华出众,令小生倾慕已久,不知小生是否有幸一睹小姐芳容?” “何姑娘,有道是字如其人,你这名签的……唉!不如何姑娘亮出真容让在下看看人是否字如其人?” “戴着帏帽写字挡住眼睛可不好,在下帮姑娘取下来如何?” “你这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为了今日,我特意买了二十本书巫先生写的书,可现在我觉得你签二十个名字着实辛苦,不如你在上面印上唇印如何?” …… 无论来者怎么说,孟小鱼都只管签名。她的身后,婢女杏儿、梨儿含笑而立,替她一一应对作答。 褐樟和阿檀木分立她两侧,像两尊罗刹似的,面无表情地盯着众人,防止众人推搡,或欺负她。 门外,其他的护卫和婢女们站在那里引导众人,维持秩序。 有如此多的人护着,孟小鱼倒省了不少事。一天下来,她所说的话也没多少句,手却因为签名而有些酸痛,人也有些累了。 掌灯时分,她看着仍有不少人排队等候,便跟杏儿说:“时辰已晚,大家也要用膳,你交待门外的婢女和侍卫,别再放人进来。” 杏儿点头应“是”。 一个时辰过后,孟小鱼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个名,站起身来,招呼大家都去用晚膳,准备休息。此时,却有婢女急匆匆过来说有人在门外,非要找她签名不可。 孟小鱼懒洋洋地说道:“不用理他,掌灯后过来的人我一律不签。” “小姐,是……”杏儿犹犹豫豫地说,“是十六公主殿下。” 孟小鱼一怔,凝眉沉思,印象中只记得初见璃王上官凌云时,他曾提到过十六公主与她年龄相仿,但她对这个公主却完全没有了解。 “小姐,”身后的梨儿小心地提醒道,“十六公主殿下是璃王殿下的亲妹妹,深得皇上宠爱。” 孟小鱼似有所悟,取下帏帽,有些无奈地说道:“那请她进来。” 很快,一个身穿藕色缎面衬裙、外套粉色小袄的美艳少女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一见到孟小鱼立刻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就是何雨?” 声音清脆娇嫩,不看她本人也知道这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 孟小鱼赶紧朝十六公主福了福:“民女何雨参见十六公主殿下。” “哎,免礼免礼,不用客气。”十六公主明亮的眸光在孟小鱼身上扫来扫去,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你这模样果真胜过我六皇兄府中的那些妃妃妾妾,便是我瞧着也喜欢。” 孟小鱼被她说得很尴尬,轻咳一声,讪讪然笑道:“民女多谢殿下夸奖。” 十六公主将手覆在背后,兴致盎然地开始观察周围:“怎么光看到笔墨,你不是卖书的吗?” 卖书的?听起来真像是挑着担子到处跑的街边货郎。 孟小鱼又尴尬了,解释道:“书肆在隔壁,此处是临时腾出来签名用的。” “噢!”十六公主嘻嘻一笑,“我听说你写的书极好看,便差人都买了一本给我。别的书我随便翻看了一下,都没多大意思,就那本《剪刀手爱德华》写得甚是有趣。” “能有一本让殿下瞧得上的,民女已经受宠若惊。”孟小鱼谦卑地说道。 十六公主神秘兮兮地瞧了瞧四周,低声说道:“我选在晚上来找你,就是不想弄得大家都晓得我偷溜出宫了。而且,你这儿白天人多,我也不便过来。” 孟小鱼:“……” 她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暗忖,这公主带着太监宫女一大堆地涌过来,也算是偷溜? “我可不是来找你签名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像爱德华那样的傀儡,呃——其实我觉得他还真不是傀儡,不过,你书中说他是王爷创造的傀儡,我且说他是傀儡。” 孟小鱼暗自腹诽“真啰嗦”,脸上却笑容未减,装出饶有兴趣的样子听她继续说。 十六公主满脸的好奇,娇声问道:“你倒说说看,你是不是真见过爱德华这样的傀儡才写出这样的书的?” “呃——” 孟小鱼有些为难。十六公主虽和她年龄相仿,可她怎么觉得她俩的心理年龄差了一轮不止呢? 这个公主怎么会觉得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傀儡存在呢?就算是在她那个科技发达的梦境中,也没有谁能发明这样的傀儡。她梦中的机器人只能听从人的指令办事,没有情感。 “你倒是说呀!”小姑娘不耐烦地催促起来,“你真见过吗?他真人有没有长得好看点?至少不会老伤着自己的脸,留下那么多道刀疤?” 小姑娘不会是把爱德华当成偶像了?孟小鱼开始头疼起来。 “这个——民女并未真的见过,不过幼时曾听一游侠儿提过那么一两句罢了,后来民女便心心念念那个名叫爱德华的傀儡,之后又在梦中见到了。” 孟小鱼还真舍不得一下子打破了小姑娘的梦。正如她梦境里,小朋友们都相信圣诞老人每年平安夜会给他们送圣诞礼物一样,这种事她再长大一点点自然就会明白真假了? “那个游侠儿是怎么说的?他见过一个叫爱德华的傀儡?长得也极丑但心善?”十六公主果然便两眼晶亮,一个劲地追问。 “那游侠儿说他见过那么一个傀儡,脸部毫无表情,可力气极大,可敌百人,非常护主。其它的,因民女幼时听闻之事,记得不甚清楚了。”孟小鱼只好胡乱搪塞。 “唉!”十六公主顿露失望之色,眼眸微耷,红唇微撅,轻轻叹了口气。“那你梦中的爱德华长得如何?你怎么着也该梦见个清俊的?你就该把你书里的爱德华写得好看点,如今这般读着让我着实难受。” 小姑娘说着说着便开始眼泪汪汪,似真要哭起来。 第110章 悲情故事 孟小鱼被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转移话题:“殿下,过些日子民女再写一本出来,把男的写得好看点,就叫《罗马假日》如何?” “真的?”十六公主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里面可有个俊逸非凡的爱德华?” “有,当然有。还有个晚上逃出宫的公主和他相遇了。” “你取笑我?”十六公主杏眼一瞪,面露不悦。 “民女不敢。民女是真有这么个故事,殿下要不要先听听?” 十六公主的脸色缓和下来,好奇心顿起:“好啊,你且说说看。” 于是,孟小鱼将故事稍微改动了一下,跟她讲了梦境中的《罗马假日》。大意是: 东昌国公主出使尚赫国,很想亲自感受一下尚赫的风土民情,但其随从说尚赫乃男权国家,与东昌不同,女子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公主更不可随意出宫游玩,劝其待在皇宫别院莫要出去。为了让公主睡个好觉,随从还给公主喝了安神汤。 公主却趁随从不注意,溜出了寝宫。可由于安神汤的作用,一股困意袭来,公主便睡在了路边。刚好同样出使尚赫的、扮作穷书生的南川太子的马车经过,两人共度浪漫一日,都错过了与尚赫皇帝约好的会面。 临别时,东昌公主尚不知南川太子真正身份,便赠与南川太子一块可以自由出入东昌皇宫的腰牌,希望南川太子能去东昌找她,做她的男宠。当时,东昌与南川因海上渔业之事剑拔弩张、不通往来。 翌日,公主在觐见尚赫皇上时看到了站在一旁微笑而立的南川太子,方知此生永不可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成婚。 十五年后,东昌公主和南川太子各自继承帝位,两国从此修好。 十六公主听得如痴如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到最后又埋怨起孟小鱼来:“你怎的又编了个悲情故事出来?就不能让他俩永结百年之好?” “殿下,这两人的国家当时水火不容呢,怎么会允许这国的公主与那国的太子通婚?” “怎的不可?我皇祖父和皇祖母就是如此。” 十六公主口中的皇族父母正是上官儒和南川公主慕容薇。虽然真要论起来,慕容薇并非十六公主的亲祖母,但她是上官儒的皇后。依尚赫的规矩,当今皇上上官烈锋得尊慕容薇为母后,上官凌云和十六公主都得尊她为皇祖母。 孟小鱼耐着性子解释:“还是有些不同。东昌可是女权国家,东昌公主和南川太子一样,是要继承帝业的。他俩若成婚,那到底是太子嫁去东昌,还是公主嫁去南川?嫁娶完了,那各自的国家怎么办?合二为一?” “哪有那么复杂?让东昌公主嫁了,东昌再找个公主继成帝业不就可以了?” “问题就在此处。东昌公主是当时唯一能继承帝业的公主,南川太子也是如此。” “你太能说,我说不过你,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如此结局。” “殿下喜欢皆大欢喜的,民女便好好想想,以后编一个出来可好?”孟小鱼开始头疼,却不得不好声好气地哄。 “好啊!对了,为何你这故事叫《罗马假日》,不叫《尚赫休沐》?” 孟小鱼愈发头疼,只好胡乱答道:“呃——因为东昌公主原名叫罗马,假日在东昌国就是休沐的意思。” 已近亥时,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孟小鱼饿得前胸贴后背,人也十分疲惫,便说:“夜已深,殿下不宜出宫太久,不如我们改日再聊如何?” 十六公主有些恋恋不舍,答非所问:“你可真会编故事,难怪我六皇兄如此喜欢你。” 孟小鱼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装作羞怯,低头不语。 单纯地公主眼珠一转,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可知,今儿个都城有点名头的公子都来找你签名了?即便他们不能亲自来,也都派人来了,便是连我七皇兄和十三皇兄都偷偷来了。我也是知道了他们都来了,我才非要来不可。” 说着说着,她又上下打量了孟小鱼一番,咯咯笑了起来:“我六皇兄可真有眼力劲儿,你这模样让谁瞧着都会欢喜,还是个能编会写的。以后你到了璃王府,我每日都去找你听故事,我觉得比看书可有意思多了。” 她这一番话,直说得孟小鱼面红耳赤。她跟璃王上官凌云的关系有那么亲近吗? 十六公主见状,又是咯咯一笑:“你害羞了?嘻嘻!我听说你今日签名之时,可都是带了帏帽的,可是这个?”她边说边拿起孟小鱼放在桌案上的帏帽往头上戴。 孟小鱼暗暗叫苦不迭,看她这架势,还真玩上瘾不想走了。 这时,杏儿走过来,轻声说道:“小姐,晚膳已经凉了,奴婢拿去让厨房再热一热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可刚好能让孟小鱼和十六公主都听到。 这婢女还真醒目,自己不好意思说的话她给帮忙说了,说得还很合情合理。孟小鱼终于发现了有婢女伺候的好处。 “啊?!你还没用晚膳吗?”十六公主听了大叫出声,一脸惊讶。 孟小鱼点点头:“民女一直忙着签名,没顾得上用膳。无妨无妨。” “那你用膳,我走了。”十六公主爽快地说道。 孟小鱼暗暗松了口气,客气地说道:“殿下若不嫌弃,要不要跟民女一起用个便饭?” “嗯——”公主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兴奋地说道:“好啊!我还从未在别人家用过便饭呢。” 孟小鱼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郁闷无比。谁让她嘴贫? “殿下,”一个太监走过来对十六公主说道,“时辰已晚,再不回宫恐怕会有人发现,让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知道了,又要禁足了。” 十六公主立马现出不悦的神情来,撇了撇嘴道:“那我走了。我下次得空了再来找你。” 孟小鱼微微一笑:“那民女就不留殿下了。” “你可千万要记得多写些好看的故事,要比你今天讲的这个还好才行。呃——让故事里所有有情有义的公子小姐都配得好姻缘,这样才是好故事。”公主一步三回头地交待。 “是,民女一定想办法写好故事出来。民女恭送殿下。” 第111章 微服私访 媚儿街繁华似锦,一溜儿货摊摆在青石铺就、脂粉香十里的街道旁,更是引得来此攀折野花、醉卧温柔乡的浪子们络绎不绝、流连忘返。 穿着寻常便服的璃王上官凌云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地拿起路边的新奇玩意儿看几眼,看到好吃的,也会忍不住买点尝尝。只是每每有穿着妖艳的女子媚笑着来搭讪时,他那原本温润的脸上就会蒙上一层阴冷之气,眼露嫌恶之色。 小碎步跟着的吴公公总是会将女子挡住,笑容可掬地说:“抱歉,已经有姑娘在前头等着咱家公子了。” 袍袖轻拂,神色淡然的上官凌云忽然顿住脚步,看向不远处珠翠楼的牌匾。 吴公公赶紧跟上来,低声说道:“应当就是此处。” “你确定她真来过这种地方?”上官凌云眉头微拧,眸中神色意味不明。 “阿原说,她那几个护卫口风紧得很,可车夫却是个憨厚的,几杯酒下肚,什么话都能套出来。车夫说,她把自己扮作买书的客人,瞒过了殿下派去保护她的暗卫,从书肆溜出去的。” 吴公公口中的车夫正是宇宁世子葛玄凯送给孟小鱼的车夫枝椓,倒是个老实人,可惜就是太缺心眼儿。 而吴公公说的阿原,正是在书巫书屋的厨房帮工阿原。 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孟小鱼是个姑娘后,孟小鱼曾让雇工们自己选择继续帮她做事还是请辞。阿原是第一个喊出来支持她的。 孟小鱼做梦也不会想到,她所防范的书肆掌柜鲁士翰其实并非上官凌云之人,上官凌云送给她的十个婢女也只是单纯去服侍她的。他们从没有被要求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只有阿原,他虽然像其他雇工一样,是看到招工通告应聘进来的,可他却是上官凌云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当初阿原来应聘,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就会种地。孟小鱼同情心泛滥,依旧雇了他做厨房帮工。其实他不但识字,而且武功不低,却偏偏不会种地。 当初褐樟带来的暗卫还没被孟小鱼发现之时,褐樟总让阿原将吃食送到房间。阿原送的分量总是很足,还常常开玩笑说褐樟练武之人果然能吃。其实他早就发现了那些暗卫,受上官凌云的指示,并未说破罢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背后暗算你的人往往也是一个你意料之外的人。 上官凌云勾唇一笑,眸光一闪,颇带玩味地说道:“扮作买书客?果然是满肚子的歪歪肠子。本王派去的那些人在她那处竟个个都成了草包!” “为了避人耳目,她还没让车夫赶马车,而是雇了辆马车来了这珠翠楼,据说是去见一个叫木盈华的姑娘。” “木盈华?”上官凌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可查过此人?” “奴才特意查过。这一查可不得了,这木盈华花名木槿,她和珠翠楼居然是那边的……”吴公公忽然收了后面的话,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奴才回头再细说。” “难怪那边养得起私兵,做得了私牢,竟是有多处进项。”上官凌云眼神变得凌厉,“把木盈华的身世给我查一查。” “是。” “除了此处,她还去过何处?” “似乎去了都城外一处农庄。她想把农庄买下来。” 上官凌云眼神深邃复杂,沉吟道:“买农庄?购地?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可知农庄在何处?可有买下来?” “车夫似乎并不清楚买下来没,阿原只知在城外,尚未探到具体地址,那车夫便走了。” “走了?去了何处?” “说是回了老家。阿原估摸着是回宇宁世子那边去了。” 上官凌云眼神闪了闪,神色变得肃然:“何时之事?” “她从狱中出来后,没几日便将车夫打发走了。” “着人去查查都城外的农庄,看看这些时日里,哪几个农庄有转卖?新主家是谁。” “是。” 两人边说边走,此刻已经到了珠翠楼前面,隐约可见楼内人影攒动。 “公子要进去吗?”吴公公小声问道。 上官凌云不答反问:“天晚了,她该签完名了?” 吴公公跟了他十几年,心思向来敏锐,醒目地问道:“公子是想去书巫书屋?” 上官凌云仔细看了看珠翠楼的牌匾,长长呼了口气,说道:“走。” 吴公公朝着不远处跟着的马车一招手,马车很快就赶到了两人旁边,停了下来。两人钻入了车内。 马车缓缓而动,不久后便停在了书巫书屋门前的街道上。 上官凌云坐在车内,静静看着自己的妹妹的马车缓缓驶离,书肆的门轻轻关上。 “去查查,十六皇妹今晚来此做了何事?”上官凌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奴才已令人暗中留意了,明日一早便找人来问问。”吴公公答道。 “除了十六皇妹,看看我那些皇兄皇弟、官家子弟和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中,还有哪些人来了?” “是。” “特别留意那些出言不逊或妄想挑逗她之人。” “是。”吴公公小声说道,“殿下,还进去吗?” 上官凌云目光盯着紧闭的书肆大门,沉思半晌,微微一叹,道:“晚了,回。” 车夫轻轻挥动马鞭,驱马缓缓而行。 不远处,一个衣着乌漆嘛黑的男子步履轻盈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与朦胧的夜色混在了一起。那黑影不停地往前移动,很容易令人误以为他只是一缕风。 马车吱吱呀呀地缓缓行来,就在与男子几乎要擦身而过的当口,男子站定,黑暗中那炯炯目光定格在车夫身上。 车夫朝着男子微微点头,将车赶得愈发缓慢而沉稳。 黑衣男子忽然身形如鬼魅般地一闪,几个纵跃便飞身上了马车。 车夫紧拉缰绳,车速更加缓慢。男子就在这当口,闪身钻入了车内。 第112章 追本溯源 “小的见过殿下。”马车内,男子恭敬地朝上官凌云行礼。 上官凌云正襟危坐,一脸肃然:“免礼。来回一趟不容易,辛苦了!你且坐着。” “为殿下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男子犹豫了一下,仍旧半跪在摇摇晃晃往前行走的车内,身子却分毫未动。 “坐,车内并无旁人,不必拘礼。” 男子这才恭谨坐下。 “可查到了实情?”上官凌云问道。 “孟安归确实是宇宁郡宇东县正东镇盐边渔村人氏。不过,村民们似乎都不知他叫孟安归,习惯了称呼他为孟家小子或孟家阿兄。” “呃——那孟小鱼呢?这个名字村民们可知道?” “知道。孟小鱼是孟家阿兄的妹妹。他们的父母都是渔民,家中世代都居于盐边渔村。” “可有查实孟小鱼的长相特征?” “因孟家父母都身材高大,孟家兄妹身高都略高于同龄人。孟小鱼身材瘦削,左眉梢有颗朱砂痣,村民们都说双眼透亮,像无风时深海的海水。” 上官凌云微微颔首,眸中不经意地染了笑意:“可曾读过书?” “未曾。当地渔民都未受过教化,世代以捕鱼为生,极少有会读书写字的。不过,村民说孟家阿兄识字。多年前孟父从海中救过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是识字的,教过孟家阿兄读书识字。据说当时孟小鱼尚年幼,也经常在一旁看着,兴许也跟着人了些字。这事,村民们众说不一,不过多数人都说她惯会讲故事,村里的孩子们没事就围着她,听她讲故事。” “爱讲故事?”上官凌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原来是从小练就的。” “不过——”黑衣男子又说道,“孟家的屋子早已没有了。村民们说孟家就剩下孟家阿兄一人,他几年前便被征修皇陵,至今未归。” “就剩下孟安归一人?”上官凌云蹙起眉头,“也就是说其他人都死了?” “正是。” “那这个孟小鱼是谁?”上官凌云话刚说完,又觉得这问题问得不妥,马上又问道:“都是如何死的?” “孟父七八年前出海捕鱼遇难了,孟母两年前也被人打死在家中。那孟小鱼去年曾试图在路上劫杀正东镇里正,后跳入河中溺亡,死时尚未满十四。” 上官凌云满脸惊疑:“溺亡?可有人瞧见了尸体?” “说是宇宁王府的船正好经过,船上的人都看到了,可他们试图打捞尸体时,尸体却沉入了河底,船上的人并未捞到。” “宇宁王府的船?宇宁王府?”上官凌云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又问:“当时船上有何人?” “宇宁世子葛玄凯巡视灾情。” “对了,去年宇宁确实遇到水涝和蝗灾,今年该是缓过劲来了。宇宁世子葛玄凯……这就说得通了。葛玄凯帮了她?”上官凌云语气低缓,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 黑衣男子一怔,讷讷回道:“小的未曾查明。” “她为何要刺杀里正?” “啊?”黑衣男子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问的是孟小鱼。“听闻孟母病重时,里正垫了些钱给孟母治病,事后却说那是孟小鱼答应了去给他为妾才给的。孟小鱼不承认,争执中里胥和随从失手打死了孟母和邻家小弟。” 要说孟小鱼会为了给母亲治病而答应与人为妾,这事上官凌云是不信的。 他冷笑一声,道:“她本事大的很,随意写几本书便能挣到治病钱,为何要答应与人为妾?那个里正和里胥定是污蔑,罪该万死!” 黑衣男子顿时愕然,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似乎有个村民气不过打瞎了里胥一只眼,里正派人把那村民抓走了,又扬言孟小鱼淹死了里胥,便拆了孟家屋子。孟小鱼后来躲在正东镇半年,找了个机会在路上捅了里正一刀。” 上官凌云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恨声说道:“杀得好!” 黑衣男子闻言愣住,不久后又说道:“里正并未被杀死。听闻在榻上躺了半年后能行走了。后来宇宁王府派人将此事查了个水落石出,那个里胥和他的一个随从被问斩,里正则被削官职。” “只是被削官职?真真可恶!”上官凌云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跳,“派几人过去,给我结果了他!那个里胥和他的随从,看看如今被斩了没。若还没死,让当地官府斩立决!其他各参与人等,全送到西北关充军!” 黑衣男子:“……” 上官凌云眼神如刀地看像男子,问道:“可听清楚了?” “殿下,”男子显出为难之色,“此事发生在宇宁郡,去年宇宁王府查办了此事。我们再插一手……” 上官凌云这才猛然醒悟,思索了片刻,说道:“取性命之事,我们的人偷偷办了便是,不必惊动当地官府。充军之人,你寻个由头将人带走,再着人押送到西北关。” “是。” 上官凌云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默默将事情又捋了一遍,继而说道:“这事说不通。葛玄凯把人救了便救了,为何要为她报仇伸冤?又送她马车护卫,还有玉佩和发簪?他心悦她?” 说到这儿,他便觉得内心一阵莫名的紧缩和绞痛。 男子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上官凌云又问道:“当年孟父救的那个半大孩子是谁?” “村民们只知是个叫阿志的富家公子,不知家住何处?” “他在孟家住了多久?” “村民们记不太清楚,有些说半年,有些说三四个月。” “可知阿志是何时被救的?” “大约八、九年前。” “八、九年前?”上官凌云再次陷入沉思中,半晌才道,“约八、九年前,宇宁王的义子遇刺身亡。去查查,他是否真死了。至少得有多人看到他的尸体,埋了才算得数。如若真死了,偷偷去挖开坟墓看看,骨骼是否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是。” “手脚利落点,莫让人发现了。看完再埋回去。” “是。” “再查查,宇宁王府是否有个叫阿志的人。八、九年前有谁在正东镇盐边渔村待过?那日宇宁王府船上除了宇宁世子葛玄凯,还有何人?孟小鱼后来是否在宇宁王府待过?” “是。” “重点查葛玄凯,他的字是什么?可曾化名为阿志?他是否有婚配?为何要送马车和护卫等给孟小鱼。” “是。” “要隐蔽,宁可慢也不可被人发现,特别是东宫那边。” “是。” “你先好好休息几日再出发,不急在一时。” “多谢殿下关心!” 第113章 管愈心碎 西北关,管愈站在关墙高处,眸中倒映着重重叠叠、绵延不绝的雪山。 昨晚一夜纷飞的大雪将墙外的乱石、断箭、焦土、血腥味和腐尸味全部覆盖住,远处崇山峻岭上白雪皑皑,显得无比静谧安详。仿佛昨日的滚滚铁骑、山野震动从未发生过。 经过近两个月的金鼓连天和殊死搏杀,也不知西岭人是否真消停了,今早竟是不见了踪影。他的身后,训练有素的军士们丝毫不敢松懈,强弩不离手,宛若鹰隼般伫立在风雪中。 “本世子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场雪,想不到竟是在这尸骨成山的破地方看到的。”宇宁世子葛玄凯裹紧身上的大氅,踏着关墙上厚厚的积雪走向管愈。 管愈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冷峻的脸上勾出一抹微笑:“我们带来的军士都是南方人,大多未曾见过这般大雪。听穆将军说,第一场雪下个两三日就差不多会停了。” 提到西北关守关大将穆凌志,葛玄凯便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这个人做个前锋绰绰有余,有的是一身蛮力,可西岭人只需随便耍点小心机,他便如一头疯狗般只会乱咬,毫无章法。若非他和管愈及时赶到,这个关口怕是早已失守。 他站到管愈身旁,极目远眺,问道:“这冰天雪地的,你说他们还敢来吗?” “属下倒希望他们能来,让他们尝尝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葛玄凯回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这关墙顶架起了不少大锅,锅下堆满了柴火,立刻明了:“这是准备烧水?” “柴火下面全是石头和铁块。他们若敢来,让他们靠近了,先扔烧红的石块和铁块,再将开水倒下去。不烧死他们,也得冻死他们。” 葛玄凯立刻脑补了一下那开水倒下去,顺着西岭人脖颈往下流,迅速结成冰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若再派一队人马埋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杀他个片甲不留,那就更好了。” “已经做了。”管愈简短答道。 “若他们不敢再来了呢?” “不给他们几次重创,他们不会死心。睦加城内还有不少流窜的西岭贼子。属下估摸着年前定会在城内集结,抢劫数日后再逃回去过年。” 葛玄凯重重呼了口气,一抹白雾立刻从他的鼻前氤氲开:“如此冰天雪地的,商人也大多赶回家了?不如我们封关,让他们回不去?” “若他们回不去了,抢完一阵后,定会潜入到城内外的百姓家,挟持或者杀害百姓也未可知。故而不能让他们觉得已无退路,生出与百姓或官兵同归于尽之心。如今之计,只能多加训练军士,让他们严加核查进出关之人。” 两人正说着,青松一身铠甲地走了过来,站在管愈身侧,身姿笔挺,一脸肃然,也不言语。 管愈看向青松:“有事?” “公子,您要的书都买回来了。”自从二公子去世后,青松便一直跟着管愈,八九年来,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超出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级别。 有晶亮的光从管愈的眸中划过。他朝着葛玄凯说道:“属下先行告退,去找本书读读。” 葛玄凯失笑出声:“管愈,让你做员武将太屈才了。待这边战事结束,我跟父王说说,干脆把宇宁郡守那位置给你算了。” 管愈微不可见地笑笑,也不答话,头也不回地下了关墙。 他房中的案几上堆满了书,全都来自都城的书巫书屋。 年轻的护卫一身素色棉布长衫,身上风雪未除,一副行色匆匆的商人打扮,见到他来,恭谨地将孟小鱼在都城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 亲探皇陵,写书卖书,被人劫持,皇帝御审,被关大牢,购买农庄,一夜成名,签名售书……没人管着,这丫头果然能闹腾。她若真能飞上天,那便由着她去了。可她显然并未意识到,皇家大狱好进不好出,哪能那么容易就被放出来? “发生了如此多事,褐樟为何不派人回来通报我?” 声冷如铁,吓得护卫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褐樟说,刚开始姑娘倒还平安,路上几个小毛贼很容易便被他们打发了。可自从在都城外遇到劫匪后,他便完全不敢让任何护卫轻易离开。从都城到宇宁,一个来回得两三个月,待公子的人赶到时,怕是该发生的早发生了。而且,公子的人都不得入都城,被皇上的人发现了怕是凶多吉少。即便是他们,也只敢谎称望南人氏。他们出入,总有人尾随,故而他也不敢轻易派人回宇宁。” “真是玉佩和发簪引起了太子和璃王的关注?”管愈沉思良久,仍是不敢相信。 “褐樟是如此说的。他们怀疑这两物件乃先皇先后遗物。但姑娘已经将玉佩给了长公主殿下,皇上拿到的是块假的。那发簪,似乎是璃王殿下搞错了,故而皇上才将姑娘放了出来。” “那个璃王,刚刚丧妻?”管愈的心莫名地抽痛,喉间涌起一股酸意。 “听说是狱中病逝了。” “他心悦姑娘?”问出这话时,管愈眸中的光随即消逝,一片黯然。 “褐樟有些怀疑,但并无实据。褐樟说,以姑娘的身份,即便是璃王妃已逝,姑娘也不可能取而代之,璃王最多会娶她为妾。” 嫁给一个王爷,即便只是妾室,也比嫁个护卫军统领做妾的好? 管愈的心立刻便像被抽空了似的,竟不知该放进哪种情绪,良久,才艰难地问道:“她——是如何想的?” “啊?”护卫没听明白,愕然抬头。 “她是否也心悦璃王?” “这个——小的不知。不过,褐樟说姑娘与他说过一句话,他让小的一定转告给公子听。” “嗯。” “她孟小鱼此生不依不傍,自力更生,不必嫁人也可以活得自在。她为何要为人妻妾,在后宅的女人堆里明争暗斗过一生?以后莫要再跟她提公子,她不与任何人共侍一夫!” 年轻的宇宁护卫军统领立刻眼眶泛红,只觉得心一片片碎裂,轻飘飘地飞向天空,悄无声息地融入到窗外的冰雪中,耳边忽然萦绕着她当日说过的话—— “我梦境中,未满十八岁的都是未成年人,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未满十六岁的未成年人……——只负不完全刑事责任……你先应了王府的亲事。” 她那是在暗示他,她未满十六岁,说的话算不得数。 他还是低估了她。 原来她想要的,既非为妻也非为妾。她要的是男人的后院内,只有她一人。 他得不到的,那个璃王上官凌云怕是更得不到。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案几上堆积的书,良久,他才再次看向刚刚回来的护卫:“辛苦了!你且先休息两日。” “多谢公子关心!” “过两日还得请你再跑一趟都城。”管愈从案几上拿起《剪刀手爱德华》,轻轻抚摸着封面,笑容清冷,“那璃王若是因心悦她而帮她,那她大约不会有太大危险;若还安了别的心思,她怕是凶多吉少。这丫头不笨,知道用她兄长的名字购置农庄。可他们既然被人盯上了,怕是农庄也未必安全。” 护卫听了半天,听了个寂寞,不知道管愈想让他做啥,只好继续俯首而立。 “她若是——心甘情愿嫁与那璃王,便由着她去。”心已被抽空,血也开始凝固,管愈只觉得吐字艰难,“她若不情愿,把她给我带回宇宁去。你带上二十人马,先跟褐樟联络,见机行事,绑也要给我绑回去!” 护卫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偷偷看了看一直未说话的青松。 青松赶紧给他使眼色。 护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道:“是!” “她的书巫书屋和农庄,一律不准管。只将人给我弄回去便是。” “是!” “去。好好休息!” “多谢公子!”护卫俯首行礼,转身离去。 管愈转头看向青松:“即刻让紫楠带十个军士去赫北关,跟卫将军说,十个军士换两个,孟安归和田大海,将人给我弄出来,否则保不准她又自己跑去找他们。” “听闻孟安归已经是卫将军手下的副军中郎将,田大海也是新兵教头,我们拿十个军士换这两人,卫将军未必愿意。” “若十个换两个他不愿意,便是送去百人,他也未必肯换。” 青松:“……” 管愈凝眉沉思片刻,又道:“说来说去,卫将军还是世子的表姐夫。可这事我也不好惊动世子……让紫楠把李文和刘呈义带过去,两个副将加十个军士,换他一个副将和一个新兵教头,终归还是他赚了。” “是。公子,换完后要将两人带往何处?” “先送去都城,若她已经被带回了宇宁,便送他们去宇宁和她相聚。有个兄长在身边,总比她自己一人到处惹事的好。” “是。” 管愈凝眉想了想,铺了纸濡了墨,写了封信给宇宁王夫妇。 若说那玉佩是先皇遗物,那落到长公主手上情有可原。可那发簪是母亲的遗物,为何会跟先皇后扯上关系?他从未见过母亲,只能问问王爷和公主,看他们是否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将信交给青松:“这信你亲自跑一趟,送给王爷或公主。拿到回复后立刻回来。” “是。” “顺便去阿渡那里一趟,将他家周围几户人家都买下来。万一他们回去了,也有个落脚之处。” “是。” 管愈幽幽一叹。这一去一回,又得等上两三个月。 他突然想起了孟小鱼跟他说过的网络。如果真有那么个东西,能让他跟几千里以外的人即刻互通消息,他此刻愿意拿他这个护卫军统领之职去换。 第114章 璃王求婚 这日,璃王上官凌云又到了书巫书屋,给孟小鱼送了十箱冬枣。 孟小鱼看着那些冬枣,心中暗忖:这么多枣子吃下去,会不会天天拉肚子? 她心里那么想着,嘴上却说:“民女多谢璃王殿下。如此多的枣子,民女怕是吃一冬也吃不完。” “上都的殷施地界盛产枣子,本王有个属下去年被派去上都管新兵营,今年他便托人送来了三十箱冬枣。本王便送了十箱孝敬父皇和皇后,十箱送去了我母妃和十六皇妹那里,还有十箱就留给你。” 孟小鱼低眉俯首,恭谨说道:“民女身份卑微,万万不敢受与皇上皇后、宸妃娘娘和十六公主殿下一样的待遇,还请璃王殿下将冬枣收回。” 恢复了女儿身的孟小鱼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骂不止。 他如此做,是想对她好还是想害她?她要是被搁在璃王府的后院,被如此公然地示好,迟早得被他后院的妒妇们给撕碎了。为了十箱冬枣,她至于吗? 上官凌云却完全未想到她会如此做想,温声说道:“你不必如此紧张,这十箱冬枣本是留给本王自己吃的。可本王觉得自己一人吃没意思,不如拿到你这处来一起吃。” 一起吃?就算是两人一起吃,那也会吃得天天拉肚子。孟小鱼心中又是一阵腹诽。 “民女也吃不完,不如民女留下一箱,剩下的殿下拿回去如何?” 孟小鱼虽未去过璃王府,可也想得到那里面除了上官凌云的儿子上官纪恒,应当还有不少莺莺燕燕。如此多的冬枣,何必全留在她这里,无端端惹来他后院一堆人的嫉恨。 “不用,留在此处,本王以后常来吃便是。” 孟小鱼好想说:你当我真能把枣子留一冬?枣子不会坏吗?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上官凌云今日有些不正常,特别婆妈。是以,她也没再争论下去,只低头不语。 上官凌云当然不是只为了送冬枣,他屏退众人,身形缓动,伸手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哑:“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尽管早有准备,孟小鱼还是被他如此直接的问话吓得慌了神。 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可她出生卑微,又是个从商的女子,明白以她的身份,只能做他的侍妾。可她决不会同意做他的侍妾。 孟小鱼定了定神,收回了被上官凌云握着的手,装出一脸的懵懂状:“民女愚钝,请殿下明示。” 上官凌云意识到她在有意无意躲他,不由得又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颌,眸光潋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娶你。” 孟小鱼抬眼看向他,迎着他灼灼目光,挑眉说道:“殿下纳个侍妾罢了,何需用‘娶’字?” “我若纳你为侍妾,你会同意吗?”上官凌云嗤笑出声,语气中带着不经意的玩味和期盼。 这几日,他仔细思考过了,纳她为侍妾,她未必会肯;娶她做正妃,他又无法说服父皇,更何况,为了斗倒东宫,他不得不通过联姻稳固自己的势力。 那么,他能给她的最好的位置是什么呢?他不由得想看看眼前这个女子的态度。 孟小鱼涨红了脸,斩钉截铁地回道:“不会。” “所以我得娶你才成。” 男人显出平日里隐藏得极深的霸气来,手仍旧抬着少女的下颌,灼热的气息带着压抑不住的欲望直吹到她的脸上,弄得她好一阵紧张。 孟小鱼迅速往后退了一步,下颌脱离了上官凌云的手,有些慌乱地说道:“恐怕皇上不会同意?” 以璃王这种身份,所谓的娶,必得是正妃,至少也是侧妃。 “我会让他同意的。”上官凌云语气坚定,“只要你好好配合就行。” 配合? 他是想让她配合他演戏?想要抬高她的身份? 尽管偶尔也会有戏精上她的身,但在这种终身大事上,她还真不屑于如此做。 上官凌云见她未回话,又问道:“听闻陆掌故如今是你的义父了?” 言下之意,渔女身份低微,可陆掌故的义女身份就高多了。 孟小鱼却忽然怒了,双手握成了拳,眸中升起一股怒火,直勾勾地喷向上官凌云:“是殿下让陆掌故如此做的?” 她当初一时感动,认了陆掌故做义父,纯粹是出于对那个老前辈的敬重。可如果这背后还有什么幕后勾当,而她还需要配合演戏,那她就不乐意了。 “我?”上官凌云定定看着涨得满脸通红的孟小鱼,忽然觉得她这表情甚是新鲜。从来未有女人敢在他面前发火,哪怕是一丝丝的不悦神情都不敢轻易表露。“陆掌故那个老顽固,你以为我拉拢得了他?哈哈哈——” 他这一阵大笑,笑得孟小鱼倒不好意思继续发火了,但她仍有些疑虑,问道:“那殿下如何得知此事?” 上官凌云脸上笑容不减:“他大张旗鼓地送了一堆东西给你,坊间高人遍布,早就有人将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传得沸沸扬扬。这事我想不知晓才难。不过这回我有事求他了,这倒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孟小鱼顿感不安,后背开始冷汗涔涔。如若皇上应允,陆掌故再以义父身份应承了婚事,那上官凌云要娶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嫁个皇子,算不算她此生能抱上的最大的腿?可她就是不愿意,无论是为妃还是为妾。 “我——”她心中紧张,声音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殿下,请容民女考虑考虑。” 上官凌云眸光一沉,蹙眉问道:“你害怕?你不愿意?” 她当然害怕。嫁给一个皇子,无论是为妻还是为妾,都无法阻止他妻妾成群? 无论是梦境中还是现实中,她的家庭都极其简单,她无法想象跟一群女人抢一个男人的宠爱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殿下曾说过,让太子误会殿下是在利用民女方能使他放过民女。如今,殿下却要娶民女,让民女不得不害怕。”孟小鱼胡乱找了个理由。 上官凌云微微一怔,说道:“你若成了我的人,他又怎敢轻易动你?” 孟小鱼好想问:那璃王妃呢?是谁动的? 可这话她还是没敢问出来,毕竟谁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就是太子上官轩辕干的。 她转而问道:“敢问殿下如今几房妻妾?” 上官凌云先是一愣,然后失声一笑,缓缓说道:“璃王妃已逝,你是知道的。如今只剩一个庶妃、两个妾妃和几个侍妾,我保你之位在她们之上。” 他这话拿捏得很有分寸。保她之位在她们之上,那就是正妃和侧妃都可以。而且,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以孟小鱼如今的身份和她的本事,是万万高攀不上的。他所给的是她无法靠自己得到的,她该满足了? 但孟小鱼并不愿意嫁一个皇子,也根本就不在意上官凌云要娶她做正妃还是侧妃,更何况如今又知道了他后院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妃妾,还有他提都懒得提的陪嫁婢女和暖床丫头。 当年她被墨鱼魁强迫去给周之高为妾时,她说:“除非周之高把他的一妻十四妾都休了,等到我及笄,我再考虑嫁不嫁他。” 她这话把墨鱼魁惹怒了,带着随从便要强抢她,还害死了娘和后浪。 两年多了过去了,她再也不会傻乎乎地跟要娶她的男人如此直截了当地说这种话,何况这人还是璃王,堂堂六皇子。说出来绝对是作死的节奏。 她收敛心神,正色说道:“民女多谢殿下好意。但民女如草原野马,无规无矩、无羁无绊过惯了。民女早已定下决心,此生不婚不嫁。” 上官凌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慢慢消失,旋即眸中寒光乍起,眉头紧锁,双眼死死地盯着她。 他可以纵容她偶尔使点小性子,但如此直截了当地拒婚,将他的真心当驴肝肺地踢走,他却是从未料到,也无法容忍。 看到上官凌云这样,孟小鱼反而勇气大增。他如果一直对她笑脸以对,软语相劝,她还真怕自己不忍拒绝。此刻,他似乎生气了。生气就好,最好马上气得拂袖而去。 她站直了身体,直直地与上官凌云对视着。那满脸倔气的俏脸,毫不示弱的眸光和紧抿的双唇让她瘦削的身子都显得刚毅了许多。 上官凌云与孟小鱼对视了半晌,突然眸光微动,败下阵来。 她像只牙尖嘴利的小狼崽,他却不想做不择手段的猎人。 他一声轻叹,缓缓问道:“你若不喜欢,我把她们打发了如何?” “啊?”孟小鱼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若不喜欢她们,我今日回去就把她们打发了。”上官凌云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不甘心,还是在付诸真情。但为了她,大约也值得。 “不可。”孟小鱼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不觉得上官凌云后院的妃妾们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在这个世上,女人生存已属不易,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上官凌云满脸疑惑,略做思索,然后似有所悟,忍着难以抑制的心痛问道:“你是厌我?”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讨厌他。说实话,还是有些喜欢他的,但不是想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她老老实实地说道:“殿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尚赫百姓都敬仰殿下,怎会遭人厌?” “行了!”上官凌云怒气冲冲地大声制止了她。 敬仰与心悦怎能相提并论?她果然牙尖嘴利,故意混淆概念。 他极力压抑住想要抱紧她,将她揉碎在怀里的冲动,一转身,将满眼的泪水与不甘藏在了不为人知的阴暗处,大踏步往外就走。 孟小鱼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都城,到底还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呢? 她以为上官凌云就这样拂袖而去了,却未想到他走到门口却突然顿住,然后转头,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她。 孟小鱼赶紧低眉垂目向他一福:“民女恭送殿下。” 上官凌云长长一叹,幽幽说道:“为何本王无论想要什么,都得费尽心机才能得到呢?” 孟小鱼:“……” 上官凌云再次转身,走出门外。这一次,他一颗冬枣都没吃。 “杏儿,”孟小鱼转头吩咐道,“这冬枣,送五箱去陆掌故府上,四箱分给书肆和书坊众人,剩下的一箱,若殿下再来,盛点给他尝尝。” “是。”杏儿应声而去。 第115章 做羽绒服 来书坊订书的大小书肆越来越多,书坊便一日忙过一日。 孟小鱼将笔墨铺子跟书肆打通来,又雇了几个人到书肆帮忙,把一切交给鲁士翰,书坊则交给顾学采管。她每日只叫几个排版学徒过来,将要出的新书背给他们听。 有了上官凌云送来的十个训练有素的婢女,她的各项事务做起来就顺利多了。杏儿和梨儿都训练有素,为人处事都胜过很多养在深闺大院的小姐们。如此一来,她空闲时间便多了不少,没事便上街闲逛。 孟小鱼,毫无疑问地也成了都城街头巷尾所有人的谈资—— “我听说,书巫本出生于望南名门望族,因家道中落来京寻亲未果,不得已女扮男装做了书商。” “你这听谁说的?她来自穷乡僻壤的小渔村,幸得贵人相助,得已读书习字,才培养得她如今下笔成章。我这都是听府衙的官差说的,错不了。” “哎,知道啥?她女扮男装不敢让人认出来,我看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妾。” “你这话不可信。她来自望南准没错,书巫书屋有我的熟人。她跟璃王殿下的生母宸妃娘娘同姓,是宸妃娘娘娘舅家的人。没看到璃王殿下和十六公主殿下都来看过她吗?” “璃王殿下来看她可不是受宸妃娘娘所托。我听说他是想纳何姑娘为侍妾。可她生性难驯,璃王殿下怕把她收入璃王府会惹出事端,这才将她养在外室。”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孟小鱼倒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只全身心地在护卫们地保护下到处乱逛。偶尔听到有人背后闲话,她也不介意。 她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准备好足够的御冬衣物。 一日,她在一家布店看到了一种新出的布。那布极软,店家说不透水,用来做伞很好。她将布蒙在嘴上,对着布吹了几口气,感觉空气还是可以透过的。 店家见状直摇头:“姑娘,你一看就不太识货啊!我说的是不透水,可没说不透风。” 孟小鱼也不争执,转头吩咐褐樟:“你去弄点水来。” 水很快就弄了来,她往布上倒了几滴,虽不如店家说的那样滴水不漏,但还真有些防水效果,便干脆利落地买了两卷,直把店家乐得眉开眼笑。 “主子拿这些布做伞,那得做多少出来呢?”褐樟有些不解,”您不会是准备卖伞?” “当然不是。我准备试试做件羽绒服。”孟小鱼摇头晃脑地走着,尽显野丫头的本性,也不在意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什么?羽绒服是什么?” “呃——就是用鸭和鹅的绒毛做的衣服。”孟小鱼回道,“你让护卫们去给我收些鸭绒和鹅绒回来。” “主子,不如买些鸭和鹅回来如何?把毛拔下来做衣服,鸭肉和鹅肉煮了吃。”褐樟乐呵呵地提议。 孟小鱼用指关节敲了下他的头:“嘴馋了,你?我要的鸭毛和鹅毛多着呢,那鸭肉和鹅肉估计够你吃上几个月的。麻利点,去弄些回来。哦,对了,只要腹部那部分的绒毛,成片状的羽毛不要。当然,如若买时已经是羽绒和羽毛都混在一块了,就都带回来。记住,越多越好。” 于是,两日后,护卫们果真弄了一堆羽绒和羽毛回来。 梨儿和杏儿说臭烘烘的,不过孟小鱼闻不到,她的鼻子早已不管用了。她横竖无事,便带着几个婢女将羽毛挑出来扔了,将留下来的羽绒洗净,水煮消毒,然后晒干。 因为她的鼻子闻不到气味,她便让杏儿和梨儿一再确认了,这样弄出来的羽绒没有啥气味了,才放下心来。 来来回回折腾了近十日,她终于弄出了一堆合用的羽绒。 上官凌云送来的婢女里,有四五个都知道怎么做衣服。在她们的帮助下,孟小鱼终于弄出了两件看上去还不错的羽绒服。她将羽绒服给了褐樟和阿檀木。两人都开心得穿着到处炫耀,说这衣服既轻便又暖和,比棉袄舒服多了,都舍不得脱下来。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孟小鱼便兴致勃勃地开始批量生产。婢女们经过了上次的尝试,也都知道了如何配合她。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孟小鱼让书肆和书坊里的所有人都穿上了她做的羽绒服,不禁便有了无上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当然,如此一来,都城和周边的羽绒也都被她收光了。她暗自算了算,护卫们和她穿的羽绒服足够用了,于是她便停下手来,正盘算着去买些兽皮来做几件皮袄,却听闻陆掌故又来了。 陆掌故这次来满面笑容,与前几次来时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一见到孟小鱼就忍不住直夸:“瞧瞧我家女娃子多好看?容颜清丽,衣着得体,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聪慧灵秀的。瞧瞧这衣服,都是为父亲自交待下去做的,布料也是为父亲自选的。为父虽然老了,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孟小鱼扶着神采奕奕的陆掌故坐下,又吩咐人上茶,这才娇笑着说道:“义父,您说您送我东西便送,为何要弄得大张旗鼓、满城皆知?” “哦?满城皆知吗?满城皆知为父有个文采过人的义女不好吗?为父还后悔未曾敲锣打鼓、全城通告呢。”陆掌故笑得皱纹堆成了一朵花。 孟小鱼一直认为陆掌故迂腐顽固,今日一见才知,这老头儿其实也挺可爱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义父,要知道您今日过来,我就该早些帮您把羽绒服做好了。这两日天冷,羽绒洗了尚未干透。等做好了,我送到您府上去。” “羽绒服是何物?”陆掌故满脸疑惑。 “呃——衣服,比您穿的这袄子轻便暖和。”孟小鱼嬉笑着让褐樟走近,给陆掌故看他身上穿的羽绒服。 陆掌故摸了摸,连连颔首,露出一脸的欣慰之色:“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我知道义父爱喝茶,特意给您准备了竹山红茶,与您平日喝的烹煮的茶不一样。这茶是用烧开的水泡的,您尝尝看可喝得惯?” 陆掌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连连颔首:“入口甘甜,喝完后唇齿留香。好茶!” 陆掌故再次啜了口茶,满意地两眼弯成了月牙:“璃王殿下昨日光临敝府,跟为父说想娶我义女为侧妃,特来征求为父的意见。”语气中透着掩不住的兴奋。 第116章 掌故劝婚 皇子和王爷的侧妃相当于普通人家的贵妾,身份地位却是比普通人家的正妻都高贵。 可孟小鱼却默哀起来。她这辈子是命中注定只有做妾了吗?先是周之高要娶她为妾,然后管愈要娶她为媵妾,如今是璃王上官凌云要娶她做侧妃。 她淡去了笑容,问道:“您是想以义父之命让我答应这门亲事?” 陆掌故见她冷了脸,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老夫向来不参与太子与璃王之争,可如今璃王想要娶你,你又是老夫刚认的义女,老夫总得过问一下才是正理。” “我看义父不是只想过问一下?您分明觉得这是桩好姻缘。”孟小鱼毫不客气地说道。 陆掌故非常不解,侧妃在他和上官凌云看来,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桩好姻缘?” “不是。”孟小鱼斩钉截铁地回道。 “为何?” “义父,您也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璃王府那种深宅大院,我进去了,被关在府里整天赏赏花,看看鱼,能开心吗?” 陆掌故沉思良久,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能。王府的侧妃,吃穿住行都有下人伺候,你无需洗衣做饭、抛头露脸地去挣钱,自然能开心。再说,大户人家的妻妾都是如此。” “我却不能,我可不想每日像具行尸走肉,混吃等死。我如今的日子过得可比嫁入王府要快活。” 陆掌故闻言不由得蹙了眉:“哎,姑娘家怎能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呢?你总是要嫁人的,嫁入王府不是比其它人家好很多吗?” “璃王妻妾成群,而今正妃之位虽然空着,可迟早是要补回来的。我嫁过去也不过是个侧妃,上要侍奉璃王和王妃,下要与一堆妃妾争宠,我又不是养活不了自己,何苦如此?” 陆掌故看着满脸不屑的孟小鱼,忽然觉得自己还真不了解这个义女的性情,试探着问道:“孩子,难不成你是想做正妃?这做侧妃尚不知璃王殿下能否说服皇上,正妃就更不可能了。” “义父,我心知肚明,以我的出身和所行之事,最多只能做璃王殿下的侍妾。做侧妃尚且要仰仗义父撑场面呢,怎敢再贪心要正妃之位?” 陆掌故稍稍有了点满意之色,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孟小鱼继续说道:“璃王殿下去找您,不单纯是想征求您老的意见?他是不是想请您在皇上面前承认您收了我做义女,让您送我出嫁?如此才能说服皇上同意他纳我为侧妃?” 陆掌故颔首道:“可真是个聪慧的孩子!殿下应当是十分欢喜于你,不然也不至于如此上心,不但来求为父同意将你嫁与他,还跟为父讨主意如何才能让皇上同意这门婚事。以为父的身份,即便是亲女儿,他纳作妾妃或王姬,为父也不敢不同意。可如今,他纳你做侧妃,仍然跟为父诚恳致歉,说以他如今的能力,只能委屈你做侧妃,可他保证决不会亏待于你,并会尽力说服皇上和宸妃娘娘,大宴宾客、八抬大轿迎娶你。” 孟小鱼轻叹一声:“义父,您且想想,璃王殿下那么多妻妾,即便他一时宠我,也难免他的其她妻妾争风吃醋。璃王殿下也不可能此生都只专宠于我,不过是开心了宠幸一晚,不开心了冷落一年,我为何要嫁过去受那种罪呢?” “你这孩子怎么……唉!你这孩子……”陆掌故顿时气结,“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说出‘宠幸’这种词来。唉!” 孟小鱼知道陆掌故的迂腐病又犯了,撇撇嘴说道:“义父,我说的已经很文雅了。即便是换个词,道理也是一样的。您想想,十几个女人争抢一个男人,上面还有一个正妃,我即便再天生丽质、聪慧过人,也总有人老珠黄、反应迟缓的那日,又如何能保得璃王殿下一辈子都不厌烦我?” 陆掌故沉思半晌,说道:“孩子啊,可你嫁入哪一家不是如此呢?即便你嫁为正妃,也免不了要跟他的其他妃妾争斗,也免不了殿下有一天会厌烦你。” 孟小鱼赶紧顺着他的话说:“义父所言极是,故我已决定终身不嫁。” “你这孩子怎么老说这种疯话?”陆掌故又蹙紧了眉头,“你要知道,这几日你可把都城闹得满城风雨。当下如璃王殿下这般不在意你如此胡闹的,可没第二人了。你可莫要再说这种疯话了,不然真要嫁不出去了。” “谁在乎呢?”孟小鱼撅嘴嗔道。 “孩子,如若璃王殿下这般的人你都不愿意嫁,那你还想嫁个怎样的人家?尚赫国内的年轻男子,除了太子,就是璃王殿下最尊贵了。他不过是输在并非皇后娘娘所生的嫡子而已,可他的才识、气度和仁德都远在太子之上,连皇上都舍不得给他封地让他离开都城。” 孟小鱼觉得没让这个老顽固暴跳如雷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会儿他搬出这么一堆道理来劝嫁,她都不知道继续说下去他们是不是又要翻脸,便干脆低头不语。 陆掌故审视了她片刻,狐疑道:“难道——你想嫁个平民不成?整天柴米油盐地算计着过日子,没有下人服侍,但也不会有妻妾成群?” 孟小鱼嘻嘻一笑,撒起娇来:“义父,像我这般能挣钱的,嫁给谁都不可能整天柴米油盐地算计着过日子?” “咦?难不成你真想嫁个平民?”陆掌故大惑不解,“孩子,你不会是看上了哪家公子哥儿?你说给为父听听,为父帮你提亲去。” 孟小鱼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戏谑道:“璃王殿下求您,您不把我嫁给他,却把我嫁给一个平民?您不怕得罪璃王殿下?” “老夫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不巴结谁也不得罪谁。不过,这次为了你,这璃王殿下为父大概是得罪定了。你且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子?为父且帮你参谋参谋,比比看他跟璃王殿下哪个更好。” 孟小鱼不由得想起了管愈。管府扩建的事完工了吗?他和葛若兰完婚了吗?他有没有带兵去增援西北关?战况如何? 陆掌故见孟小鱼低头不语,忍不住问道:“孩子,你真有相中之人了?” 孟小鱼被问得红了脸,扁了扁嘴:“哪有?您别瞎想了。我说过不嫁人的,怎么才能让您相信呢?” 陆掌故立刻拉长了脸。 孟小鱼急忙笑道:“义父,我还没及笄呢。您先别提这事行不行?让我过段清静日子。嫁人这事,待我及笄后再说。” 陆掌故又疑惑了:“你真没及笄?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娃,竟开了这书巫书屋,写了那么多书?” 孟小鱼有些恼了,瞪了他一眼:“您不信?” “你这丫头,除了清瘦了些,倒比许多十五六岁的姑娘都高些,看不出来尚未及笄。你哪年出生的?” “再过半年我便及笄了。”孟小鱼撒了点谎,故意把及笄日推了几个月,其实她很快便要满十五岁了。 陆掌故松了口气:“那无妨,我们先将亲事定下来,等你及笄了再出嫁便好。” “我说等我及笄后再说就是及笄后再说。”孟小鱼有些不耐烦了,“您老要再说,我可真恼了。” “唉!”陆掌故一声长叹,“老夫是真过于顽固迂腐,还是总不合时宜?为何无论跟你说个什么事,最后都是老夫败下阵来?” 他这语气,像极了那日上官凌云说话时的语气,夹杂着无奈、郁闷、自怜和顽强的斗志。 上官凌云那日说:“为何本王无论想要什么,都得费尽心机才能得到呢?” 孟小鱼心中顿时感概万千。陆掌故和上官凌云这两人,她谁都不想伤害,可她却似乎都伤害了。她需要放弃自己的执念去成就他们的执念吗?她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她才是那个顽固与迂腐之人呢? “义父,”孟小鱼的声音有些哽咽,语气无比诚挚,“义父愿意认我为义女,大约便是因为我离经叛道、不拘一格?若我跟都城其她女子一样循规蹈矩、乖巧懂事,义父可还会认我为义女?” 陆掌故凝眉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大约不会。” “那义父认了我为义女,然后便希望我循规蹈矩、乖巧懂事了?” 陆掌故一怔,沉默不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颔首,而后长长一叹。 孟小鱼心中挂念着管愈,问道:“义父,宇宁是否已经出兵西北关了?” 陆掌故一愣,凝神看着她,便想起之前他俩讨论这事时,他以为孟小鱼还只是个长相过于秀气的文弱少年,以为他的未婚妻在宇宁。如今看来,全然不是。 他回道:“早已出兵了,如今怕是早到达关口了。孩子,宇宁有你的亲人?” 孟小鱼尴尬地笑笑,说道:“我曾受宇宁王夫妇照拂,在宇宁王府待过一阵子。因皇上有旨,宇宁王府之人和宇宁官员军士都不可入都城,我便不敢随意说出我与宇宁王府的交情。” “噢,原来如此!”陆掌故似有所悟,“当年蓉公主被刺客刺伤了眼,到都城找皇上为她作主。不知怎的,惹恼了皇上。但此事过去许久了,皇上也未再为难她。皇上大约也有了悔意,可他毕竟是九五之尊,拉不下脸来撤了圣旨。” “义父,那您可知宇宁派谁带兵去的西北关?” “放心!宇宁王没去,我听闻是宇宁世子亲自带兵去了。” “宇宁世子葛玄凯?”孟小鱼一阵疑惑,搞不懂为何是葛玄凯去了。那管愈有没有去呢?“呃——那——除了宇宁世子,还有何人?” “自然还有五千宇宁护卫军。” “宇宁护卫军统领为何不去,却让宇宁世子去?”孟小鱼开始旁敲侧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宇宁护卫军统领,老夫怎知?”陆掌故说完,又似有所悟,“孩子,你认识他?” “呃——见过几面,他与宇宁世子年纪相仿。呃——或许还小上几岁。” “小小年纪竟能当上宇宁护卫军统领,倒是个有才干的。不过,年纪太小,宇宁王不放心他带兵出征也在情理之中。” “义父您可否……”孟小鱼纠结了半天,满脸娇羞。 陆掌故一看她这神色,心中忽然明了,问道:“孩子,你是看上宇宁世子葛玄凯了?” 孟小鱼的脸蓦然熟了,熟得很彻底:“义父您可不能胡说。葛玄凯早已娶妻生子,我说过我可不想跟一堆女人争风吃醋。” “那你是……”陆掌故满脸疑惑。 “我就是想请义父帮忙打听一下,除了宇宁世子,宇宁护卫军统领可有一起去?若只有世子一人去,怕是未必能赶走西岭人。可若护卫军统领一起去了,那他俩一起必能成功。” 陆掌故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好。为父明日上朝时跟刘太尉打听打听。为父走了。” 孟小鱼赶紧将他送到门外,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不禁生出一股悲凉之意来,心中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认他做了义父。如今,这老人一股脑地为她操心她却毫不领情,也无以为报。 第117章 狐裘大氅 这日清早,孟小鱼从梦中醒来,打开窗便发现外面大雪纷飞,到处银装素裹。都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褐樟,”她看着窗外的雪,轻声问道,“你想念家乡吗?” “主子想念家乡了吗?”褐樟摸着身上的羽绒服,依旧满心欢喜,只觉得有这玩意儿,下再大的雪也无妨。 孟小鱼幽幽说道:“我出生的地方从不下雪。” 褐樟低头不语。他记不起来自己出生在哪里,但他从记事起便生活在宇宁,也是今日才有机会看到如此大的雪。 孟小鱼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们本不是我的人,不过是护送我来找哥哥的。如今我迫不得已停留在此处等哥哥回来,你们完全没必要再跟着我。” 褐樟抬头看了看她,满脸疑惑。 侍立在身后的梨儿和杏儿也露出不解的神情。 孟小鱼道:“褐樟,你和护卫们跟了我这么久,把我保护得很好。而今你也看到了,我过得不错,璃王殿下不但给我买了这些带院子的铺面,还给我安排了随侍的婢女,你和公子已无必要再为我担心的了。” “主子!”褐樟听出了端倪,猛地跪下,急叫道,“主子来都城时,公子交待得很清楚,定要护得主子找到兄长。” “起来!我说过,不许你们跪在我前面。”孟小鱼勃然大怒,“你果然只听公子吩咐的,我的命令便可不遵。既然你唯公子命令是从,我要你何用?” 褐樟吓得站了起来,耷拉着头,小心地说道:“是小的错了,请主子责罚。” “责罚?我命令你不许在我面前跪你都不听,我还敢责罚?”孟小鱼史无前例地开始对褐樟发难。 “主子,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没有以后了。你开始收拾一下,明日或后日雪停了就带着护卫们回公子那里去。”孟小鱼冷冷说道,“这既是命令也是责罚。” “主子,小的不走,小的任务尚未完成,公子也不会放心。”褐樟颤声说道。 看到褐樟这样,孟小鱼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忍着泪说道:“你们骑马,日行夜宿,应该可以赶在过年前回到公子那里。” “主子!只要主子不赶小的走,主子要如何做小的都愿意。” “你不是我的人,我怎敢随便处置你?褐樟,我如今看着风光,可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也没有一间屋是我的。你大概也能猜到,我的后半生,衣食大约还是无忧的。你们不用为我担心,哥哥定会平安回到都城来。即便他一时回不来,我去求求璃王殿下,他也定能想办法将哥哥调回都城。待哥哥归来,卫将军便会赐他宅子,我和他便都有了安身之所。你和公子也可以放心了。” “主子!”褐樟眼眶红红的,只哽咽着叫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去。”孟小鱼低声说道,“去跟其他护卫说一声,要他们这两日收拾收拾。” 褐樟无言告退。 孟小鱼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倾泻而出。 默默站在一旁的杏儿赶紧给她递了一块帕子,而梨儿则轻声劝慰:“小姐,奴婢看褐樟对小姐甚是忠心,小姐何不留下他?” 孟小鱼吸了吸鼻子,悠悠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听过吗?” 梨儿:“……” 孟小鱼挥了挥手,临窗而立:“你们出去,我想自己待会儿。” 两日后,褐樟带着所有护卫,踏着初雪未尽的路面离开了。 这事立刻便传到了璃王上官凌云那里。他毫不犹豫地选出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日夜轮流,看护着“书巫书屋”。 都城的冬寒一来便势不可挡,大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即便是天气看似晴好,屋外也寒气逼人,太阳照在人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自从褐樟他们走后,孟小鱼也不再轻易出门,不是在书坊转悠,便是背书给排版师父们出书。 这一日,她刚百无聊赖地翻开了一本史书《尚赫风云录》,上官凌云便来了。 他的脸上笑意盈盈,似乎早已忘了孟小鱼拒做他的侧妃一事。 反而是孟小鱼略显尴尬,客气地见完礼后,便讪讪然站在他前面,两手都无处安放。 “天凉了,本王给你送件大氅过来。”上官凌云将手上的狐皮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满脸欢喜。 大氅毛质光亮柔软,做工也十分考究,领口和袖口是红棕色,然后颜色渐次变得浅淡,最后变成纯白色,每一处色彩的交替变化都做得十分自然,毫无瑕疵。 为了做这件大氅,他精挑细选了多张狐皮,找了都城最好的绣娘花了半月工夫才做完。如今这狐皮大氅披在孟小鱼身上,立刻就让她变身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富家小姐。 孟小鱼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大氅,笑道:“如此昂贵的衣服,民女不敢受。殿下不如送给十六公主殿下如何?”她边说边脱大氅。 上官凌云按住她的手:“十六皇妹好东西多着呢。这个是本王特意为你做的。天冷了,穿着这个暖和。” 孟小鱼莞尔一笑,示意杏儿将她的羽绒大衣拿来,随即脱下狐皮大氅,换上羽绒大衣,说道:“殿下,民女自己做的羽绒服,不但暖和还轻便。” 上官凌云仔仔细细打量了她的羽绒服一番,又伸手摸了摸,微微笑着,也不言语。 “殿下,”杏儿笑眯眯地插嘴,“小姐这些日子都忙活着做羽绒服呢,我们这里每人都有一件,穿着确实轻便暖和。” “哦?”上官凌云看了看杏儿,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梨儿,见她们都穿着羽绒服,那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说道,“本王未亲自试过的东西,不敢苟同。” 说者有心,听者也领会到了其中深意,却不敢随便接话,只低头不语。 上官凌云轻声一叹,幽幽说道:“想不到本王在小雨心中,竟不如婢女奴仆。” 杏儿和梨儿闻言,吓得低头不敢再言语。 “殿下折煞民女了。”孟小鱼眉目微敛,态度谦卑,“民女做这羽绒服,本是无事随意弄着玩玩,虽能御寒,但样式滑稽,做工也很粗劣,故除了自己穿,剩余的也只敢送给婢女随从们。” “嗯。”上官凌云淡淡应道,“本王看着倒觉得甚是新奇,也不知穿在身上感觉是否真的轻便暖和。”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孟小鱼要是再拒绝,是不是就太不给面子了? “明儿个民女让婢女们去找些羽绒来,到时殿下可莫嫌弃民女的手工拙劣。” 上官凌云脸上立刻阳光普照,朗声说道:“怎么会?本王就试试感觉。” 他眼神温柔,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来,正是被他的父皇上官烈锋拿走的发簪和玉佩。 第118章 旁敲战事 孟小鱼顿时喜出望外,对着上官凌云深深一福,连声道谢。 “那可说好了,你给我做件羽绒服为回报。”上官凌云恬不知耻地挟恩求报。 “好。”孟小鱼爽快地回以微笑,答得干脆利落。 上官凌云看了看杏儿手里拿着的狐裘,说道:“这狐裘还是留给你用。狐狸的皮毛总不该输给鸭和鹅的毛才对。” 孟小鱼闻言,脸顿时便烧了起来。在她梦中的世界里,用如此上等的狐裘换羽绒服,大概可以换上一车? 她尬笑道:“正因为狐裘太过珍贵,民女才不敢受。” “怎么又说起这话来了?本王的意思是,你该给本王做两件羽绒服才行。” 难不成他今日是想来讹羽绒服的? 孟小鱼如是想着,又觉得横竖她还是欠了他多些,给他做两件也只是点滴回报罢了。 她正要答应,杏儿却插嘴帮她解围:“禀殿下,小姐已经将都城和城郊的羽绒都用光了,而今做一件羽绒服都需费些周折才能找到足够的羽绒,做两件就更难了。” 孟小鱼此时终于明白了,有贴心的婢女随侍左右是件多么舒服的事。至少,某些她说不出口的话她们可以帮着说。 上官凌云闻言笑了:“无妨,本王过两日给你们送来便是。” 孟小鱼笑着答谢,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可曾将我兄长的信带来?” 上官凌云一怔,旋即轻拍了一下脑袋,说道:“啊!是啦,本王差点忘了这茬儿。信本王并未带在身上,过两日让人一并送来给你。不过,如今已是隆冬,北翌贼人每年都是冬天特别猖獗,大犯边界,大肆抢掠,故卫将军恐怕还需驻军于赫北关一段时日以防不测。父皇已经答应了我皇长姑母,明年开春定召卫将军回都城。” 孟小鱼心中有些狐疑不定。卫将军出兵援助赫北关,这所谓的援助,自然就不是长驻之意。可卫将军去年带兵走了后,到现在都快两年了,皇上还不让他回来,是真的害怕北翌侵犯,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当然,经历了不少事,孟小鱼早已学会权衡利弊,不该说的话不轻易问出口。 她低声说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只是民女还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有话尽管说便是。” “那赫北关本有守关大将驻守,为何还需卫将军援助如此之久呢?” 上官凌云心中一紧,眼神复杂地看向孟小鱼。她果然是个聪慧的,这都能猜到不寻常之处来。 “你是说徐奇战将军?”他故作淡然地说道,“此人虽然名字甚是响亮,却是文官出身。卫将军此行之目的,也包括去考察一下徐将军的手下,看看是否有能堪大任者。尚赫的边疆,就西北关和赫北关最为麻烦,西岭和北翌总爱生事,可要找个合适的守关大将却并非易事。在找到能守好赫北关的将军之前,也只能委屈卫将军多呆些时日了。” 他自然不是实诚人,故而只说了一半实情,另一半原因他不能说。那是他用来说服皇上同意他娶孟小鱼为侧妃并取回玉佩和发簪的理由。 简而言之,卫将军不能回朝,他才是始作俑者。 孟小鱼兀自寻思,尚赫国如此之大,真会找不到合适的守关大将?还是不想找? 上官儒和慕容薇的嫡子上官烈彦已不在人世,两个嫡女都被搅合进了守关大事之中。上官柔儿的女婿被任命为卫将军,长年出征在外,如今便干脆让其守在赫北关不回来了;上官蓉儿的丈夫宇宁王需要守住两个关,却还让他再派五千人马支援西北关。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可她哪里知道,卫将军被当今皇上上官烈锋留在赫北关,原因可不止是他是先皇上官烈彦的外甥女婿,还因为他手下有个叫孟安归的副将。 孟小鱼想归想,在堂堂璃王上官凌云面前,她还是准备继续装傻,愁容满面地朝他福了福:“多谢殿下解惑。如此看来,我兄长今年之内怕是回不来了。” 上官凌云连忙安慰:“你兄长跟随卫将军守关有功,明年回朝,父皇定会亲自接见,大加奖赏。你如今之计,还是多加保重自己,在此静候你兄长归来为好。” “是,多谢殿下指点。”孟小鱼低声回道。 “瞧你这模样,竟跟其她大家闺秀并无两样。”上官凌云心中一松,笑得欢喜,“本王就喜欢你这份聪慧。” 喜欢她这份聪慧?孟小鱼不禁低声嘟囔道:“那我改还来得及吗?” “什么?”上官凌云未听得真切,蹙眉问道。 “噢,没……没什么。民女多谢殿下!”孟小鱼暗自偷笑,眸底藏着狡黠的光,“殿下,民女听闻西北关战事吃紧,宇宁也派了兵增援?” 她终究是没忍住,还是想要探听管愈的去向。 上官凌云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脱口问道:“你和宇宁世子葛玄凯有何关系?” 孟小鱼一惊,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讪讪然回道:“我——民女——与他并无交情。” 上官凌云早已知道葛玄凯赠过她马车和车夫,而且她身边的护卫们的奴籍也曾登记在宇宁王府名下,哪里会信这话? 他心中升起莫名的醋意,审视了孟小鱼半晌,冷声说道:“葛玄凯如今在西北关,能不能活着回宇宁,就看他的本事了。” 孟小鱼见他似有愠怒,也不敢继续问管愈的事,只好低头沉默不语。 上官凌云的眸光闪了闪,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叹,说道:“昨日父皇收到战报,说是西北关有了宇宁的援助,士气大增,已经挫败了数次西岭人的进攻。宇宁世子葛玄凯手下有名叫管愈的虎将,智勇双全,与葛玄凯颇有默契。如此算来,西北关告捷指日可待。” 孟小鱼从这寥寥数语中知道了,管愈和葛玄凯一起去了西北关,不由得更加担心起来。 她仔细看了看上官凌云,见他虽然表情淡漠,提起管愈来却未带情绪,不似对他有所怀疑的模样,悬着的心便稍稍放松了点,随意敷衍道:“如若西北关告捷,皇上或许可以抽调西北关的兵力援助赫北关。如此一来,卫将军和我兄长便能有机会回都城来。” 上官凌云神色微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将狐皮大氅披在孟小鱼身上,转身大踏步而去。 第119章 计甩暗卫 两日后,上官凌云果然派人送来了两车羽绒和孟安归的信。 孟小鱼暗自叹服了一番他收羽绒的效率后,拿着笔写写画画,设计出两件合他穿的羽绒服来,然后跑去街边各大小布店看合用的布料,每次都让杏儿和梨儿跟着。 这一日,她看着所有的羽绒都处理好了,两件衣服的里布也裁剪完毕,便交待杏儿:“这些都是我亲自选的密闭性极好的布料,都已裁剪好了。你今儿个便按我画的这个图样,找几个针线好的婢女把羽绒均匀铺上去。”她边说边示范给杏儿看,“就这样,这么厚便好,一定要铺匀。铺完羽绒后再盖上另一块布料,再缝合,需得在中间加缝几道横的,每块都要呈豆腐块状才能避免羽绒到处跑。” 杏儿点头称“是”。 孟小鱼继续说道:“我已在周家布行订做了面料,我今日便亲自去看看货,可以的话就直接拿回来,明日你再按这个样式缝制。”她拿出另两张画好的图样,“记得把今日缝好的带羽绒的内里安在里面,做成跟图上一般的一件短袄和一件长袍。” 杏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把明日的事也一并交代了。 孟小鱼解释道:“我明日得开始写书了,故先把这些一并交待与你。” 杏儿笑着点头称“是”。 交代完杏儿,孟小鱼又将她将早已做好的羽绒服和羽绒被拿出来,跟梨儿说:“你帮我把这个送去陆府给陆掌故。跟他的下人说一下,如若要洗,便如此这般将内里卸下来,只洗外层便好。内里一年洗一次或不洗都行,内里必须平放轻刷,双手平压挤水,阴凉通风处平放晾干,半干时用洗衣锤拍打羽绒。他老了,这羽绒被挺是保暖,这时节盖着正好。然,若他不喜这轻薄之感,便用回他惯用的被子。” 梨儿笑着点点头。 “可都记住了?”孟小鱼一再确认。 “记住了。奴婢一定按小姐吩咐交待陆大人的下人。” “不可交与他的下人,定要亲自交给陆大人才能表我诚意。” 打发了梨儿和杏儿,孟小鱼便雇了辆马车,直接往周家布行而去。临走前,杏儿不放心,要跟着她去。 孟小鱼说道:“那地方我都去过两次了,熟得很。我雇辆马车去便好,这天一日冷过一日,你们快点把衣服做出来才是正理。” 杏儿才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 孟小鱼果然雇了辆马车,一身轻装出了门。 马车行到一个无人的下坡路口时,她将手中削得针尖似的竹签对着马屁股弹出。无奈她武功太差,第一、二根竹签都未命中目标。管愈和褐樟要看到她如此笨拙,大约不会承认曾教过她功夫。 很快,她又弹出第三根竹签,却射中了车夫的肩膀。车夫“哎哟”一声,疼得松开了缰绳,用手捂住了肩膀。马没了缰绳拉着,反而加快了速度,顺着坡道往下跑了起来。 孟小鱼趁机弹出了第四根竹签,终于射中了马屁股。马儿惊得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高高抬起,疯了似的朝前狂奔,车夫立马就被甩下了车,而她则使劲抓着窗框不让自己摔下去,然后将头探出车窗尖声大叫起来。 很快,一个迅如鬼魅的身影从车后飞来,稳稳落在原来车夫所坐的位置,三两下勒住了马。 孟小鱼惊魂未定,坐在马车里没敢出来,直到那飞过来的大汉掀开车帘问她:“姑娘可惊着了?“ 她这才战战兢兢地说:“尚好,多谢壮士相救。” 大汉见孟小鱼吓得缩成一团,有些不知所措。他停下马车,愣在那里,留也不是去也不是。 “车夫!”孟小鱼颤声说道,“那帮我驾车的车夫摔下马了。可否请壮士帮我找找他,看看他伤势如何了?” 大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下了马车,往来路方向走去。 孟小鱼这下确认了,她的后面跟了尾巴,而且不知道有多少。 她见大汉走远,迅速爬到马背上,三两下解下了套缨子和夹板儿,抓紧缰绳,猛地抽出马屁股上那根插了一半的竹签。马疼得又是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向前狂奔起来。 孟小鱼坐在马背上,紧紧抓着缰绳,一阵风似地不见了踪影。 那大汉扶着车夫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看到这情景,愣在了当场。 四五个汉子从路边迅如闪电般的闪到路上,也都愣住了。他们谁也不知道,孟小鱼居然会骑马。他们轻功再高,也不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快,去弄几匹马来。”有人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那一头早已跑没了影的孟小鱼狂奔了一阵后,终于让马稍稍缓了下来。她这才回头往后看,估摸着自己应该将上官凌云安在暗处的护卫全甩了,便找了个岔路口,掉转马头就往都城方向赶。 她不知道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官凌云派去的人可不是只有跟在她后面的那几个。此时就有两个守在城门口,一见到她骑马进城,立刻就尾随了她。 有了上次上官轩辕劫持孟小鱼的教训,上官凌云越发小心了,特意交待,任何时候,他派去保护孟小鱼的人决不可一起跟踪或追击一个目标,必须沿途分批留守。 一个时辰后,孟小鱼来到了太史府,求见长公主上官柔儿。 “老身猜你定是有要紧的事急着见老身?”上官柔儿很通情达理地屏退了下人,声音比之前越发苍老,头发全白了。 “民女是来送这个给殿下的。”孟小鱼将上官凌云帮她拿回来的发簪掏出来。 上官柔儿一看,颤抖着手接过发簪,喃喃说道:“还真是这支发簪,真是啊!” 她边说边看,边看边说,激动万分,许久后才平静下来,问道:“孩子,你是如何拿回来的?” “回殿下,是璃王殿下帮民女拿回来的。”孟小鱼老老实实答道。 上官柔儿若有所思地说道:“璃王?他是如何帮你拿到的?又是如何交给你的?” “他如何拿到的民女不知,但民女曾求过他拿回发簪和玉佩。他到民女住处亲自将发簪和玉佩交给了民女。” “听闻璃王想纳你为妾,可有此事?” “有,他想娶民女为侧妃。民女并未答应。” “如此看来,他是因为看上你了,才帮你从皇上那里拿回了你的东西?” 孟小鱼:“……” 这个问题要回答起来好尴尬,毕竟上官柔儿完全知道管愈对她的心思。 上官柔儿见孟小鱼低头不语,轻叹道:“如若他真是因为喜欢你才帮了你这个忙,那倒还算好;如若他还有别的意图,你此次前来,恐怕惹上事了。” 孟小鱼大惊,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吓得冷汗涔涔,慌忙跪下,惊慌失措地说道:“可否请殿下派人查看一下,可有人暗中跟着民女?” 她也不敢肯定那些暗卫究竟有没有被她彻底甩掉,更不知道上官凌云是否对她还有别的企图。 上官柔儿颤巍巍地将她扶起,慈爱地轻抚着她的头,说道:“孩子啊,老身虽身为公主,可也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太史府内,老身也不知有多少是皇上、太子、或璃王安插进来的眼线,又有多少是只忠于太史大人和老身的?” 她的语气低缓,透着沧桑和无奈。孟小鱼第一次觉得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也不一定就能过得称心如意。 上官柔儿又是一声叹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之计,我只能尽快安排将发簪和玉佩送去给他们真正的主人了。至于老身,活到这把年龄早活够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希望不要拖累了孩子们。” 孟小鱼不知道发簪和玉佩的真正主人是谁,会是管愈吗?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 上官柔儿的话让她万分惊恐。她突然觉得自己太自作聪明。为什么要觉得自己随随便便就能甩掉所有的尾巴呢?为什么要亲自跑到太史府来找上官柔儿呢? “殿下,民女错了!”她泪眼汪汪地看着这个慈祥的公主,顿时没了主意。“殿下,难道这发簪真被璃王殿下说中了,真是陈皇后的遗物?” 上官柔儿微微颔首,又摸了摸孟小鱼的头,幽幽说道:“孩子,这发簪是我皇嫂之物。我也曾暗中派人打探,希望能从皇上那儿取回这发簪,可终是想不出好法子。如今璃王却大张旗鼓地拿了回来还给你,你是个通透的,应该知道他如此做有多不易。他若非对你用情至深,便是别有目的。” 上官柔儿如此一说,孟小鱼更是惊惶不已。 她向来胆大,可若自己的冒失殃及到他人,她便总是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她不用细想便知道,她此次殃及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捅的娄子也不知道有多大。 “殿下,这发簪……管公子说是她母亲留给他的。” 长公主闻言顿住,深陷在眼眶里的双眸隐隐泛着泪光。良久,她才怅然说道:“我皇嫂的东西,后来到了我皇妹手上,皇妹大约送给了愈儿他娘。这事,得问我皇妹才清楚。都城之地,虽然繁花似锦,可也到处暗藏杀机。孩子,走!”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朝上官柔儿深深一揖:“民女告辞!殿下保重!” “离开这儿,莫再跟璃王或太子有任何牵扯了。”上官柔儿又说道。 “是。殿下保重!”孟小鱼再次一揖,“民女有个不情之请,求公主赐套男儿服装。” 上官柔儿颔首答应,命令下人给她拿来一套衣服,然后拿着发簪,颤颤巍巍地走了。 第120章 各为其主 从太史府出来后,孟小鱼无比沮丧。她突然觉得她并不了解上官凌云。 原以为他是真的喜欢她,故而愿意帮她。可他在金銮殿中说的话,如今想起来都像是真的;反而他在狱中所说,他没去过冷宫,没见过陈皇后,竟像是假的,因为那发簪真是陈皇后的。 既然发簪真的是陈皇后的,那皇上为何不再继续审问她而是把她放出来?为何上官凌云在这件事后反而得已重回朝堂?为何他还能轻易将发簪讨回来?为何他们要那么紧张一个已故皇后的发簪?因为他们怀疑她就是陈皇后之女?他们害死了先皇先后,就连一个虎口脱险的公主都不放过? 那发簪为何会到蓉公主手上?难道真有个叫苏妙的嬷嬷带走了陈皇后之女,那孩子后来被送去了宇宁王府? 孟小鱼越想越怕,手脚却毫不闲着,策马朝着珠翠楼狂奔,轻车熟路地上到珠翠楼二楼。 木盈华说过,她是欢场女子,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都会听一耳朵。这里没有网络,没有报纸。要打听消息,除了茶楼,便是青楼。 下午的这个时候,珠翠楼的二楼显得有些冷清,寥寥落落几个客人,连谁说什么话都互相听得见。 孟小鱼问小婢女要了纸笔,写了一首诗,署名“书巫”,然后让小婢女将诗交给木槿木姑娘。 小婢女非常谨慎地打量了她一番后,才拿着她的诗走了出去。 不久后,那个名叫坎儿的小厮便将她带到了木盈华的房中。 木盈华刚刚起床,姿态懒散地坐在窗前梳妆打扮,见到孟小鱼来,慵懒地指着身旁的椅子:“妹妹随便坐。” “都已近申时了,姐姐这才懒起倦梳妆,可真好福气!”孟小鱼半是揶揄半是撒气。 木盈华懒懒地说道:“欢场女子,晚上和早上的时间都不是自己的,也便这会子能睡会儿觉,偏偏妹妹来了,姐姐我这次哪敢怠慢?谁知妹妹非但不领情,倒还笑话起姐姐来。” 孟小鱼嗤笑起来:“那姐姐究竟是叫木槿呢?还是木盈华?” “原名木盈华,花名木槿。不过,现如今记得我原名的人可没几个了。”木盈华拿起孟小鱼写的诗,娇笑着读了起来。“疏篱木槿娟娟艳,极浦沙鸥点点明。笑我题诗无健笔,倚栏敲句愧难成。妹妹若真是个少年郎,光这诗便能让姐姐我以身相许了。” “姐姐你这身子,就一首诗的价码?”孟小鱼学着木盈华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容闲淡。 “那得看谁的诗啊。”木盈华咯咯直笑,“书巫先生的诗是值这个价的。” “我这还有一首,姐姐可要听?” 木盈华点点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双眸如两汪秋水,媚色横生。 孟小鱼站了起来,踱了两步,声情并茂地念道:“女扮男装觅风流,翻墙爬树窥真容;一曲琴音东宫笑,冷风抚过美人胸。” 木盈华听她念头两句时还巧笑嫣然,可听到后两句,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宛如一具带着笑容的塑像。 “怎么,姐姐不喜欢这诗?”孟小鱼意味深长地问道。 木盈华的笑容缓缓消失,粉妆玉琢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失落,久久不语。 孟小鱼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屋内再无他人,又道:“姐姐,你可知道,妹妹我虽能出口成章,可都非我真本事。姐姐编的故事才真让妹妹叹服。姐姐的故事能诱人于不觉,杀人于无形。” 木盈华此时总算回过神来,她也不再梳妆打扮,站起来走到贵妃椅旁,慵懒地躺了上去,美眸在孟小鱼身上游移了片刻,满不在乎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孟小鱼淡淡地回道:“当日我在皇宫之时,皇上曾想审问我的来历,而太子殿下却说他已知我的来历,便是我那几个护卫怎么来的都知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觉着这事我从未跟谁提过,除了姐姐你。” “你我虽非同道中人,我却难得起了相惜之情,如今竟不敢以姐妹相称了。也罢,本就各为其主、各为棋子,迟早得反目成仇,不如此刻明说了。” “各为其主、各为棋子?”孟小鱼一声冷笑,“姐姐未免太抬举妹妹了。我向来只为我自己而活!” 木盈华咯咯咯地掩嘴而笑,慵懒而娇媚,美得风华绝代,举手投足皆能入画。 “就冲你这声姐姐,我今儿个就回报你一些消息如何?” 她风情万种地坐了起来,往枕头边移了移,让出一半座位给孟小鱼,示意她坐下。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感觉凭自己的身手,对付这个风月美人应该没问题。既然她来都来了,不如索性坐下。于是,她一屁股坐到贵妃椅上,也不再顾及形象,盘起腿,扯了盖在木盈华身上的一半薄被盖在自己身上。 木盈华又咯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掩嘴,笑着笑着,那眼睛便蒙上了一层雾,接着笑声止哭声起,呜呜咽咽竟哭了好半晌。 孟小鱼就那么坐着,看她不断变幻着表情,最后哭得实在有损形象,才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抓起来朝她递过去。 木盈华接过被子,胡乱擦了一气泪水,又将被子扔给孟小鱼,边扔边娇嗔:“你干吗递被子给我,你不会给我块帕子?” 孟小鱼拍拍身上的男装,无奈地说道:“我这身衣服还是跟别人讨的,哪来的帕子?” 木盈华吸了吸鼻子,楚楚动人的脸上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孟小鱼暗忖:果然是个尤物,连我这个女的都不忍心责难她了。 “我且先说完我的故事如何?”木盈华抽噎着说道。 不是编的吗?还能编下去? 孟小鱼心中这么想着,却未出声阻止。 “还记得那个帝博屯国的人渣吗?”木盈华看似漫不经心,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凉。 “记得,他是武林高手,帮你报了仇杀了好些你未婚夫家之人,而你,陪了他一个月。”凭孟小鱼的记忆力,木盈华当时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表情她都还历历在目。 “那天的故事我并未讲完。”木盈华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来到都城后,发现自己怀了胎。” “啊?!”孟小鱼惊叫出声。 这真的只是木盈华编的故事吗?她惊讶之余不禁疑惑起来。 第121章 等不归人 木盈华苦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吗?妹妹,我只是个欢场女子,卖身、卖笑、卖怜爱、卖弄风骚才是内行,如你那般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神仙鬼怪的故事都信手拈来的本事可真没有。” 孟小鱼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被木盈华骗了她很恼火,但她却并未因为她身在欢场而看不起她。她觉得自己大约潜意识里相信了木盈华说的故事。 她曾在书中读过一句话: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要记住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优势。 她立刻就想到,木盈华之所以沦落欢场,当然是因为她不曾有过如她一般的梦境,木盈华的父亲也没碰巧救过哪个贵人。 “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吗?”她问道。 木盈华并未直接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从舅母那里带走了弟弟,可我并没有多少盘缠。我住不起客栈,也不敢住客栈。一个未婚女子大着肚子住客栈里,会引起多少非议?” “你可以装作你已婚了,横竖都城未有人认识你。” 木盈华的笑容悲凉而苦涩:“我租了个破房子住下,每日在街头卖唱,勉强维持着我和弟弟的生计。后来我肚子越来越大了,卖唱的收入便越来越少,我便和弟弟一起到街上的包子店帮忙。我们不敢要工钱,只请老板给我和弟弟每人一个包子吃。老板有时候有卖剩的包子,便分点给我和弟弟带回家,我们便能吃上两顿;若老板把食物都卖光了,我和弟弟每天就吃一顿。即便是那样的日子,到我生下儿子之时也终止了。故而半月后,我便又上街卖唱了。” 在尚赫都城这种繁华之地,在这个阶级分化如此严重的地方,在这个男女之别如此明显的世界,木盈华想要独自抚养一个尚未成人的弟弟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何其难? “原来姐姐你不是一开始就到了这珠翠楼?你还生了个孩子……” 这样的情景完全超出了孟小鱼的想象。她努力回忆,感觉在梦中的电视或电影里也偶尔有过这样被逼卖唱的女子,但她觉得那些女子都离她极其遥远,她也从未真正关心过那些人的生活。 木盈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悲凉和苦涩。她幽幽一叹,继续说道:“我这样坚持了三年。三年里,我没等到那个帝博屯国的人渣,而我的孩子却越来越大了,弟弟也大了,他们跟着我,毫无出息。” “那人真是个十足的人渣!”孟小鱼恨恨地说道,“姐姐,你为何不带着孩子去找他?” “找他?如何找?我只知道他是帝博屯国人,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叫朱林风昌东喜维。” “朱林风昌东喜维。这是他们帝博屯语的名字吗?” “我想是。可我连如何去往帝博屯国都不知,也不知那个国家到底有多大,说的话我能否听懂?再者,我带着两个孩子,身无分文,在都城都举步维艰,又如何跋山涉水、穿越几个国家去寻他?” 孟小鱼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她自己一时冲动、脱口而出要木盈华去找他,可找起来何其难? “姐姐等了他三年,他恐怕是早把姐姐给忘了?” 木盈华双目迷离,思绪纷飞到了几十年前:“我也去找过我舅母,但她那时已去世。有一日,珠翠楼的妈妈见到我,劝我想开点,指了条路给我。我那晚去了那里,妈妈给了我一身漂亮的衣服和一架琴,我在那里弹唱了一晚,赚的钱比我街头卖唱一月赚的还多。一年后,我便买了个小屋,安置了弟弟和孩子。” 生活承载了太多的迫不得已。不甘心也好,不情愿也罢,木盈华最后还是走上了一条人人不齿的路。 孟小鱼默默地看着木盈华,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木盈华继续说道:“后来,我舅舅被放了出来,他发现夫人死了,一个妾室丢下孩子跑了,六个孩子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妾室和四个孩子住在低矮阴暗的破房子里,衣衫褴褛,三餐不饱。他便来求我,当然是来求我接济他一下。” 生活就是一个谜,只有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谜底。木盈华和她弟弟本是来都城投奔她舅舅的,谁能想到,她舅舅非但没帮到她,反而需要她来帮忙? “你父亲在世时,你见过你舅舅吗?他那时对你好吗?”孟小鱼故意问了个傻问题。 她的想法很简单:若你曾投我以桃,我必报之以李;若你曾对我爱理不理,我必让你高攀不起。 木盈华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舅舅乃先父托人举荐才得以到都城为官的,他上任前常到我家走动,但我那时年幼,记不清他对我好否。” “想必定是好的,若不好,你就会记得了。” 孟小鱼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道中人性的弱点之一。这世上有多少人轻易忘记别人的善而铭记了别人的恶。即便是如孟小鱼这样的人,也从未忘记找墨鱼魁复仇。 “我那时在珠翠楼已经接待了不少贵客,其中一个就是太子殿下。他打扮得像个普通嫖客的模样,却这个也瞧不上,那个也不满意。不过,我的弹唱在整个媚儿街都是无人可比的,我随手一曲,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木盈华换上了一副欢场中人惯有的轻浮笑容,“一夜春宵,他很满意,却让人端了十二盆水不停地洗他那物什,还是用自己带过来的盆。还不停地让我洗,你说我洗得干净吗?” 木盈华媚眼如丝地看向孟小鱼,似乎真的等她回答。 孟小鱼:“……” 这种问题,她只能报之以尬笑了。 木盈华继续说道:“当然,来者皆是恩客,我自然十分顺从。他倒好,似乎还真看上我了,一掷千金买断了我。” 孟小鱼忽然想起那天在一楼遇到的小厮说的话,于是略带玩味地问道:“难道太子殿下不是本楼真正的东家?” 木盈华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释然一笑,说道:“妈妈说,是个贵人一掷千金买下了我。太子殿下便一直扮作那个贵人,他只说他是一朝官的儿子,故我也就信以为真,未曾怀疑谁是东家。他不准我再接其他客人,又说他还不能把我接去他家,怕他那老爹知道了会将他打死。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我随便使了个小手段,他就在喝醉后把什么都说了。” 木盈华笑靥如花,十分娇艳。可孟小鱼却仿佛看到片片花瓣不可避免地凋零。 她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椅上,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妖娆:“有了太子殿下这么个靠山,我要把舅舅弄回朝堂倒不算难事。作为交换,我让舅舅带走了弟弟和儿子,让他抚养他们成人。只是这样一来,却被太子殿下知道了我和舅舅的关系。这也罢了,我与他之间本就是一场戏,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便装作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以为他不知道我是谁,他也装作他不知道我是谁。” “那么,直到现在,你们之间这层窗户纸也未曾捅破?”孟小鱼好奇地问道。 木盈华娇笑道:“妹妹,有些事我知你知,却不一定非得我俩都知。” 好像颇具哲理?孟小鱼不禁失笑出声。 第122章 政治联姻 木盈华继续说道:“自从他把我舅舅弄回朝堂后,他每次来我这儿便只是听我弹弹琴唱唱曲,十几年来再也未沾染过我,却让我接待他要我接待的客人,还让我每日在迎风阁弹唱跳舞,所得收入都入了他囊中,一分也到不了我的手。” 孟小鱼:“……” “我一介弱女子,自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横竖都是取悦男人,听妈妈的指派与听他的指派又有何区别呢?毕竟听他的话,我还能保得舅舅、弟弟和儿子一个好前程;不听他的话,他们便前途尽毁。” “人渣!变态!”孟小鱼忍不住骂了起来。 木盈华听着竟又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话骂得甚是贴切,可他若听到,定不会轻饶了你。” 孟小鱼冷哼一声:“他为何不再碰你?因为他知道了你已生了个儿子?” “妹妹,我刚认识太子殿下时已是吃过亏的人了,在恩客面前,也懂得看菜下碟。太子殿下他喜欢多纯洁的东西,我就能装出多纯洁来。”木盈华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可我毕竟还是不够有心计,他随便派人一查便知道了我在他之前早已是不洁之身。” 孟小鱼想起上官轩辕的洁癖症,立刻便明白了,上官轩辕觉得自己宠幸了一个生过孩子的,不知道朱唇被多少人尝过的青楼女子,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她也立刻明白了,为何那晚上官轩辕会当着那么多随从的面对木盈华上下其手,却又突然离去。美人,多少英雄好汉都为之折腰,更何况是一国太子?可他喜欢归喜欢,心里却比谁都明白木盈华曾在多少人身下承欢。他的洁癖症让他打心底里鄙视木盈华,也鄙视自己。 “人渣!变态!”孟小鱼找不出更适当的词来形容上官轩辕,只好重复这两个词。 “那日我去找你,便是得了他的命令。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套出你与璃王殿下之间的秘密,至于用什么法子,他可不管。那可是我第一次接待女客,我心中自然也好奇得紧。不过那日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也确实用我的秘密跟你做了交换。” 孟小鱼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日她俩的对话,感觉她并未跟木盈华提过上官凌云,不禁又迷惑了。 木盈华看出了她的疑惑,说道:“我那日其实已经听明白了,你的贵人并未给你父亲那么多的回报,以至于你还有钱来都城开店。故而便猜到定是璃王殿下在背后帮衬你。” “姐姐真是冰雪聪明。”孟小鱼讥笑道。 木盈华不以为意,淡然道:“我虽跟太子殿下说了妹妹的来历,可妹妹出狱后我也求了他莫再找妹妹麻烦。” 孟小鱼再次环顾了一下房间,感觉周围竟是出奇的安静,静得有些异常,不由得心中一紧,挑了挑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木盈华:“姐姐这是缓兵之计,在等什么人?” “妹妹,你来这欢场之所,就该知道此处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木盈华将脸凑近孟小鱼,附耳说道:“别看这里安静得紧,隔墙的耳朵多着呢。坎儿就是太子殿下派来监视我的。不过,他只会告诉殿下我让他告诉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无间道?碟中谍? 此刻的木盈华笑得像只狐狸。 “姐姐如此做,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你的亲人?”孟小鱼没话找话,心中隐隐不安。 木盈华笑容一僵:“亲人?我虽有舅舅和弟弟在这都城,可他们辉煌腾达后,便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牵连。而我的儿子,从被我舅舅带走后,就再也不认我这个娘了。” “姐姐的儿子不认姐姐了?” 这木盈华的这一生过得算是众叛亲离了。 “我不想误了他的前程,故而与他从无往来,他也不知道有我这个母亲。三年前,他听舅舅说了我的事,不齿于有我这样的母亲,一怒之下自荐去了兵部,从此消失于都城。”风华绝代的美人幽幽一声长叹,“姐姐劝你一句,趁现在你还可以选,赶紧走,免得像我这般被人拿捏。” “姐姐为何如此说?我的境遇与姐姐的可不一样。”孟小鱼有些不服气。 木盈华凝视了孟小鱼半晌,笑得意味深长:“看来身为女子,便是如妹妹这般聪慧的,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啊!” 孟小鱼不由得疑惑了:“情从何说起?姐姐,妹妹我并未如你当年那般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这下轮到木盈华疑惑了:“难道璃王殿下保你出狱,送你店铺和院子,送你婢女……如此这般大献殷勤,妹妹竟未心动?” 孟小鱼摇摇头,低低说道:“也不知他的人是否正满世界找我。” 木盈华似笑非笑,缓缓说道:“倒是有趣得紧。听闻那刘太尉之女艳压群芳、才识过人,只不知她做了你的主母后,是否镇得住你这狡猾的小妮子。” 孟小鱼闻言一惊,脱口而出:“姐姐何出此言?璃王殿下要娶刘太尉之女了?” 木盈华故作神秘地低语道:“妹妹,做姐姐这行的,别的不敢妄言,可就消息这一块,还是挺灵通的。” 孟小鱼对都城的大家闺秀们不甚了解。但这刘太尉她却是偶有耳闻的,他的职位更在卫将军之上,握着兵权。璃王上官凌云若跟他联姻了,那最紧张的该是太子上官轩辕? “又是一场政治联姻。”孟小鱼虽并不在乎谁要做新的璃王妃,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嘻嘻!政治联姻?妹妹果然是写书的,这新鲜贴切的词语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呢。璃王殿下这招可把太子殿下紧张坏了。昨日太子殿下便在我这儿又喝吐了,边吐边胡言乱语了一番。” 孟小鱼虽然听明白了木盈华想暗示她,上官凌云要娶刘太尉之女是为了和太子上官轩辕争斗,但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想起璃王妃去世后,上官凌云去了书巫书屋,一副满脸悲戚、泪光莹莹的模样。她原本以为上官凌云和璃王妃之间感情深厚呢。 这个世间最难窥探的,果然便是人心。 她喃喃说道:“他说他和璃王妃一直相敬如宾,相亲相爱。他希望能为她洗清冤屈。怎的璃王妃去世才不到三个月,他便要再娶了?” 她刚说完,木盈华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妹妹,男人的话不过是哄哄你,博得你同情罢了。姐姐在这行水淌得深了、久了,体会可非一般深。只可怜那璃王妃,为了璃王的前程,搭上了全家人和自己的性命。最后竟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唉!” 孟小鱼惊问道:“姐姐,此话怎讲?璃王妃的父亲鲁廷尉不是被发配边疆了吗?璃王妃是于狱中病死的。” “妹妹,哪个人爬上权势的顶峰,不是一路踩着皑皑白骨上去的?”木盈华巧笑嫣然,眼里露着世事洞明的了然。 第123章 谁最得利 木盈华顿了一会儿,见孟小鱼不答话,又道:“鲁廷尉祖上本是商人,积累了不少财富,到了他这一代,却醉心于官场,一心巴结高官,撒了金银无数,终于爬上了廷尉之职。可他却仍不满足,想当未来国丈,偏偏太子又只瞧得上书香世家或功勋贵族家的闺秀,他便退而求其次,将女儿嫁给了璃王。” 孟小鱼对这种事情向来很宽容,忍不住评道:“人各有志。他喜欢如此也无可厚非。” “妹妹这话也没错。他为了璃王可谓是呕心沥血、忠心不二。可一事发,璃王却将责任全推给了他,弄得他不但家产被充公,自己也被削去官职,发配边关。这也罢了,他还指望着璃王东山再起,让他官复原职,偏偏他又在去往边关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一不小心他和两个儿子都被结果了性命。” “姐姐的意思是,强盗是璃王派去的?” “是不是他派去的,姐姐我可不敢乱说。可他一个被贬的廷尉罢了,还能闹腾出啥来?太子殿下再残忍,犯得着如此赶尽杀绝?他知道好多璃王不欲告人的秘密呢,谁最怕他活着还不是明摆着的事?” 孟小鱼:“……” 她只觉得一阵凛冽的寒意莫名袭来,竟让她觉得全身发抖。她不敢想象,上官凌云这个看似温文儒雅的人,竟会对自己的老丈人一家痛下杀手。 木盈华见她一副又是害怕又是气恼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妹妹虽然聪明,却太不懂世态炎凉,干脆便继续往深里说:“再说说璃王妃。她不过是进宫求皇上最宠爱的赵婕妤帮忙说说好话罢了,你说奇不奇,怎么那送的点心里就有了堕胎药呢?皇上那么圣明,会真以为是璃王妃干的?这事连太子殿下都不信。” 孟小鱼闻言更觉惊悚。难道上官凌云真的会如此狠毒?难道璃王妃送给赵婕妤的点心里真有堕胎药,而那药是上官凌云放进去的? “姐姐这猜测可有根据?”她仍是不敢信上官凌云竟会如此歹毒。 “妹妹,这种事若我也能找到根据,下手的人还能活到如今?你仔细想想,璃王殿下可是六皇子,皇上对他可从来都比其他皇子好许多。他要真愿意去求求皇上,皇上能真把璃王妃关进大牢?关进大牢也就罢了,璃王府还偏一进去就染了风寒,无药可治,到死都不知道她父兄已死于去边关的路上。” 孟小鱼顿觉头皮发麻。难道真要她相信璃王妃的下场是上官凌云刻意安排的? 她涩涩问道:“这些都是姐姐从太子殿下口中得知的?” “妹妹可别忘了,姐姐的恩客们可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这样的消息,自然是姐姐从不同的恩客那里听来的。妹妹若自己好好想想,也定是能想明白的。鲁廷尉已被罢官,便是连家产都没了,璃王妃对璃王殿下可再也没有任何用处。而刘太尉却是当朝权臣,段不可能让自己的嫡女嫁给璃王做侧妃。故而璃王妃这一走可真是皆大欢喜啊,皇上、璃王和刘太尉对此都无比满意。” 孟小鱼惊得冒出一身冷汗,左思右想,觉得除了那个发簪之事外,真的不好挑上官凌云对自己的不是来。可他却对自己的妻子如此狠毒,可见他绝非表面上那般仁义。 她讷讷说道:“他——对我倒是还好,我本以为我无显赫家世,他如此对我,大约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竟是我天真了。” “璃王这人我虽未见过,但我从太子殿下对他的防范和警惕上看得出来,他这人必不简单。哪怕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也未必不能为自己谋得条后路。如若妹妹为自己的将来担心,那姐姐倒是可以给你颗定心丸吃。照如今这形势看,璃王殿下迎娶完新璃王妃,必会立马将你娶进璃王府。他不惜将你女扮男装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扫清障碍,逼得你无人敢娶?而今只有他敢顶着风雨娶妹妹,还纳妹妹为侧妃,必定也是用了真心的。” 孟小鱼顿悟。原来,她从狱中出来后整个都城都知道了她是女子,竟是上官凌云所为。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居然从未怀疑过他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姐姐为何认为我是女子这事是璃王殿下散播出去的?”她仍有些怀疑,忍不住问道。 “不是璃王殿下,妹妹难道认为是太子殿下所为不成?”木盈华戏谑起来,“妹妹想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谁最得利就能想明白了。太子殿下巴不得谁都不知道妹妹,他好继续暗中监视窥探,如若查出点什么来,他便可跟皇上邀功。可妹妹突然便成了全城人人皆知的人物,而璃王殿下又公然大献殷勤,太子殿下自然便不敢再随便为难妹妹了。而璃王殿下呢,妹妹成了满城皆知的才女,他要纳妹妹为妃,谁敢多说一句?而妹妹一旦成了他的人了,还能不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如此说来,她还没脱离做一枚棋子的命运? 孟小鱼顿觉天地失色。她竟然蠢到不知道自己还是棋子。 “姐姐认为妹妹身上有什么能被他们翻查的呢?” “妹妹能有什么被人翻查的,太子殿下不知,姐姐我便不知,但皇上和璃王殿下必定是知道的。”木盈华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听说璃王殿下最近跟皇上私晤时,总能如愿以偿地让皇上答应点什么。第一次,他让皇上同意放你出狱;第二次,他让皇上同意他娶你为侧妃;第三次,他从皇上那里拿回来两样你的东西。难不成如此多的异常之举,妹妹竟无所察觉?” 居然都是得到皇上亲允的? 孟小鱼虽然早有察觉,却从未将这些事摆在一起分析。这下听木盈华如此一说,不由得头皮发麻。 上官轩辕如今不再为难她,是因为他相信了她只有假玉佩,还是因为他被皇上命令不许招惹她?上官凌云又用了什么法子让皇上同意他对她的放任? 她越想越害怕,以至于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无法让她觉得有一丝丝暖意。 木盈华抬起手,青葱般的玉指抚了抚头发,广袖滑落,露出一段柔弱无骨的藕臂,在这大冬天里,她竟是美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她施施然站起来,说道:“男人嘛,就别指望他能对你长长久久了。只要璃王殿下以后能在未来璃王妃面前护你一二,不太过冷落于你,你便老老实实嫁了。他愿意娶你,定是认为你并非如我这般只能用来做棋子的。能嫁个王爷,怎么说都是你的福分。” 孟小鱼将薄被掀开,也跟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要黑了,姐姐也要忙了?我走了。” “那么,妹妹这是要跟姐姐告别了?”木盈华眼神复杂,语气让人捉摸不透。 “我们一个被太子操控着,一个被璃王监视着,虽然都身不由己,但终须一别。”孟小鱼又环顾四周,“姐姐这儿可有眼力劲好的人可用?” “妹妹这是要跟我借人?” “劳烦姐姐帮我看看,我可有不小心带了尾巴来?” 木盈华掩嘴一笑,围着她转了一圈:“难不成妹妹是妖怪变的,竟有尾巴?” 孟小鱼脸一红,心知她又开始茶言茶语了,正待解释,木盈华却又是一笑:“你横竖都要回去了,即便真带尾巴来了又如何?带回去便是了。” “姐姐怎知我是要回去的?” “天色已晚,不正是你这种良家姑娘归家之时?” “我还有些事未办,先不能回去。”孟小鱼有些不耐烦了,“姐姐,你派人出去探查一下,把尾巴引开可好?” 木盈华有些颓然:“妹妹,姐姐我这儿除了一个婢女,就只有坎儿可用。其他人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她突然眼珠子一转,“对了,我让婢女跟你换套衣服如何?她穿你的衣服出去,让坎儿暗中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尾巴跟着她去。” 孟小鱼想了想,点头同意:“你让婢女穿上我的衣服,骑上我的马……” “哟!她可不会骑马,这个有些为难。” “那让她牵着我的马,在这媚儿街多逛逛,最好每个地方都别做太久停留,脚步快点,别让尾巴看清了她的模样。” 孟小鱼这边说着,木盈华那边便将婢女叫了进来。 孟小鱼边换衣服边说:“让坎儿跟在后面看看,看清了有没有尾巴就立刻回来禀告,越快越好。” 木盈华一一点头答应,又将她的话吩咐了坎儿,然后回头跟孟小鱼道:“姐姐一直以为妹妹若真是个男儿,便会是个顶有出息的书生。如今看来,姐姐我倒是错了,妹妹若是男儿身,当是将相之才。” 孟小鱼也顾不上敷衍她的恭维,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说道:“还要劳烦姐姐给我一套男儿装换上,再给我一匹马和一瓶哑声丸。” 木盈华便给她拿了一套男子装束,帮她换上,轻笑道:“你该从后门走才对。那儿通常都是给我的恩客们进出的,今儿个你便是我恩客了。只不过,太子殿下问起来,我还得找个好的说辞才行。” 孟小鱼何其聪明,立刻便知道,她今日来这里,上官轩辕的人都在暗处盯着呢。 她匆匆忙忙地找借口:“姐姐便说是我来责问你了,然后我俩闹僵了,我自己走了。” 木盈华轻叹道:“妹妹,太子殿下在这里的眼线多着呢。更何况,他可不笨。” 孟小鱼一怔,心想她不会拖累她? 她正犹豫不决之际,坎儿进来了:“小的并未发现有什么人跟踪彩儿。但此时街上来往之人甚多,也不知那些行人中是否有跟踪者。” 孟小鱼稍稍安下心来,厚着脸皮对着木盈华说道:“妹妹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姐姐。请姐姐着人去周家布行交待一下,请他们明日将我定的布料直接送去书巫书屋,让杏儿收了便好。另外,请周家布行送布的时候告诉杏儿和梨儿,衣服做好了直接送去给衣服的主人。” 木盈华轻抚着孟小鱼的头,脸上的笑容竟带着母性温柔:“好,这个姐姐还是办得到的。只是你,太过顽劣可不好,小心真把璃王殿下给惹恼了。”她又拍拍孟小鱼的衣服,帮她整理好仪容,“走。” 孟小鱼的眼泪不知怎么的便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哭着说道:“姐姐今日相助之情,妹妹来日定当回报。姐姐保重!” 她说着猛地抽出腰间软剑,朝着木盈华的左臂抽去。 木盈华吃痛,急忙用手去捂左臂,殷红的鲜血从她的指缝汩汩流出来。她美丽无暇的脸痛得有些扭曲,双目含泪痛苦地看向孟小鱼。 “太子殿下这下该相信我俩闹僵了。”孟小鱼边说边收回软剑,用袖口胡乱摸了一把眼泪,朝着后门飞奔而去。 ——《卷二皇权争斗》完—— 第124章 逃离都城 孟小鱼骑着马,直奔到都城外的农庄。 褐樟和其他五个护卫根据和孟小鱼早已约定好的计划,将所有要去赫北关的行装准备妥当,在农庄等候了多日。 他们轻功好,进出此处从来不走正门,也没有留下过痕迹。除了枝椓和张青山,没有人知道他们留在此处。 孟小鱼只在农庄待了一晚,次日便带上所有的护卫往赫北关而去,而枝椓则留在农庄。 这一日,刚好是她十五岁生日。她及笄了,却没有人为她挽发。而她,再一次当了逃兵,第一次逃出宇宁,这一次逃出都城。 一行人一路向北,迎着风雪前行。 孟小鱼只有一个信念,找到哥哥和田大海,杀了墨鱼魁,然后想办法让哥哥和田大海跟她走。 她、哥哥和田大海本来就只是出生在南方偏远渔村的平民,一生的愿望也不过是求温饱,从不奢望富贵。可哥哥和田大海却被强征去修皇陵,又被征入伍,现在被迫驻守边关。但这尚赫国的安宁,这大好河山,于他们这般的平民百姓而言,又有多大意义? 这个朝代,乃至整个天下,是姓上官也好,姓下士也罢,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将税交给谁的区别罢了。如若有朝一日哥哥不幸战死,史书上不会留下他的名字,她也不会得到抚恤金。 可哥哥才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他们兄妹俩才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愿意为对方付出生命,会永远记住彼此的名字…… 如果她能把哥哥和田大海带走,那他们就可以跟田伯、阿渡和阿菊团聚了。他们可以都住到农庄来,一起种地,一起印书,过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管它边界战火纷飞,管它世事沧海桑田。 此时都城的璃王府内,气氛极其压抑。 被派去书巫书屋的十个婢女和十几个护卫,一个个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在院子当中。板子劈里啪啦地落在他们身上,惨叫声不绝于耳。梨儿和杏儿最先挨板子,此时屁股上已经血肉模糊,两人早已叫得声嘶力竭,两眼开始泛白,此刻已经接近昏厥。 大厅内,上官凌云铁青着脸,眼眶泛红。他身旁的婢女和小厮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大气。厅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吴公公踩着小碎步进来,停在上官凌云面前,左右看了看,没敢说话。 上官凌云大手一挥,满屋的小厮和婢女都退了出去。 “殿下,”吴公公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梨儿和杏儿已经昏厥过去,依奴才看,怕是受不住五十大板。护卫都是练家子出身的,大约都能挺过去,婢女的身子还是娇弱了些。” 上官凌云怒气未消,恨声说道:“二十多个人看护不好一个小丫头,活该被打死!” 吴公公吓得没敢再帮谁说话,小心谨慎地将手中的一本册子呈了上去:“殿下,半年内都城附近三百里内所有农庄转卖的明细都在这册子里了。” 上官凌云接过册子,一页一页看得仔细,目光忽然停留在“孟安归“这个名字上,凝视半晌,忽然说道:“让他们住手。顺便叫陈业进来。” 吴公公微微一怔,旋即会意,赶紧小跑着出去,让院子里的打手都住了手,又将陈业叫了进来。。 上官凌云指着册子上的一页,对陈业说道:“你带几个人即刻去查查这个农庄,看看如今都住着什么人,这几日有些谁去过庄子里。” “是。” “扮作户部司查户籍和核查田产的。” “是。” “一定要把每个角落都走一遍,回头给本王画个舆图,每个院子,每处田垄都给本王画清楚说明白了。” “是。” “切莫打草惊蛇,让东宫的人发现了。” “是。”陈业转身离开。 “吴公公,”上官凌云又道,“帮本王打点一下,本王要去珠翠楼,让木槿姑娘陪夜。” “殿下,那木槿姑娘明面上不接客。” 上官凌云拧起眉头:“烟花女子,还是珠翠楼的头牌,竟然不接客?” “那个木姑娘只接待太子安排的客人,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 上官凌云冷哼一声,眼神像两把利刃,满身戾气:“他的地盘,本王的人不能明目张胆去查,就连找个姑娘陪夜都不行?本王看他怎么死!” 吴公公闻言怔了怔,未敢言语。 上官凌云却突然收了一身戾气,幽幽说道:“她是在珠翠楼消失的。那个跟她换了衣服又牵了她的马出去的婢女是服侍木槿的。木槿与她有些交情,定然知晓内情。” 昨日他的人一直跟到了珠翠楼,后来一个被换上了孟小鱼衣服的婢女给骗走了,另一个一直守在珠翠楼的大门,却是等到今日早上都未再见孟小鱼出来。 “殿下,奴才刚听到的消息,她那日跟木姑娘闹翻了,割伤了木姑娘的手臂后跑了。木姑娘想必并不知晓她的去处。” 上官凌云拧紧眉头,沉吟道:“把她割伤了?如何割的?” “木姑娘跟太子的人说,她有一把腰带软剑。” “原来那根腰带竟是把软剑?不但会骑马,还随时带着防身武器,瞧着一身文弱气,实则全身带刺。本王果然低估了她的能力!”上官凌云淡然说着,眉宇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 他想起孟小鱼被上官轩辕鞭打后失踪了几天,随后她带着护卫准备遁走赫北关。他在路上截住她时,她确实是骑在马上的。只是那时她一身男装,他虽早知她是女子,却并未多想。现在才想起来,在尚赫,会骑马的女子可比会上树的猪还少。 不过,知道这小狼崽真的有利齿,总归令他更放心点,至少一般人伤不到她。 吴公公见状,暗暗舒了口气,偷偷抹了抹额头的汗:“她那日定是自己要跑的,当是早做好了万全准备。” “她若只是偷偷离开了都城便还好点。可万一又被东宫的人劫走了,定然凶多吉少。” “殿下,东宫近来大修土木,听闻那林少府给东宫送去了不少上好的木料……” “嗯。好主意!林少府可向来好这一口。”上官凌云何其聪明,不待吴公公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接了口,“你偷偷去给他送个口信,让他去跟太子说说,让木姑娘去他府上陪夜。本王去问木姑娘几句话,绝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是,奴才即刻去办。” “其他的人继续暗中搜寻。得到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本王。” “是。” 正在上官凌云紧锣密鼓地满城搜寻孟小鱼的行踪时,都城内来了二十多个商人,个个布衣长袍,步履稳健。他们正是管愈派来查探孟小鱼近况的。他们此次的任务是,除非孟小鱼自己愿意嫁入璃王府,否则就把她绑回宇宁去。 可等他们到了都城才知道,书巫书屋内依旧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孟小鱼和褐樟以及所有的护卫们却早已不知去向。一行人日夜寻找了数日,一无所获,只得悻悻然回西北关去复命。 第125章 初探雪原 如此天寒地冻的冬日,谁都想不到,孟小鱼敢前往赫北关。 特别是上官凌云,他以为孟小鱼的护卫们真的回去了宇宁,断定她不敢只身前往荒凉的北部关口。直到十几日后,他见过了木盈华,确定孟小鱼并没有落入太子上官轩辕之手,这才抽出人马分别前往宇宁王府、宇宁郡宇东县东镇盐边渔村和赫北关查探情况。 这个时候,孟小鱼和护卫们早已到了赫北郡。 他们日行夜宿,越往北走,寒风越凛冽,时不时有鹅毛般的雪片悄无声息地飘落,纷纷扬扬在苍茫的天空中飘荡。好在孟小鱼早有准备,厚厚的羽绒服、皮靴、皮大衣、皮毛裤、头套和脖套将所有人裹得严严实实,每个人都只露出两只眼睛。这样的装扮,即便是上官凌云的人与他们相对走过,也不一定能将人认出来。 走了这些日子,孟小鱼才终于明白,书本知识再丰富,也不如自己亲自走一遭。尽管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每个人的脸颊仍是被冻得皴裂红肿,他们的软皮靴根本搁不住冻,脚上也开始长出冻疮。 所幸,他们在路上打听到有一个猎户家的女主人用兽毛皮做的靴子又暖和又结实,便找到猎户家,所有人一起动手帮忙,忙活了两天,终于给每人做了一双合脚的上等牦牛皮靴。 猎户告诉他们,每年这个时候,北翌人便会用各种方法骚扰边关的百姓,故而百姓都不敢住得离赫北关太近,往北再走五六十里便不会再有客栈和百姓住家了。猎户又劝他们离开最后一家客栈后,必须快马加鞭尽快便赶到赫北关,露宿雪原很危险。 他们临走前,善良的猎户还送了他们不少东西,例如肉干、火把、绳子,还有弓箭。 两日后,他们终于到了这段旅程的最后一个客栈,这才得知,为了防止北翌人的侵犯,赫北关今年入冬便封关了。尚赫和北翌在明年春天草长莺飞之前,两国的百姓都不能通过赫北关互换生活物品。 如此一来,客栈到赫北关的路没有人来往,便被大雪覆盖,除非是熟稔地形的本地人,陌生人大约很难在被大雪覆盖的草原上找到通往边关的路。 次日早上,孟小鱼醒来后发现外面竟有了阳光,天晴了。她和褐樟骑着马,在客栈附近转悠,想要打探一下前路。 晴空下,雪原辽阔。白皑皑的雪如一块巨大的白天鹅绒地毯覆在草原上,将一切都变得异常光洁圆润,枯草、乱石、人迹、路径全都被银装素裹起来,皓然一色。偶有几匹客栈旅客放出来的马在厚厚的积雪上徒劳地觅食,宛如大片留白的白宣上挥就的几笔颜色。 孟小鱼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有些颓然。她不知道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后退,或者干脆待在客栈,等待冰雪消融了再去找哥哥。 如果她一意孤行坚持前进,他们在路上会遇到什么困难?他们到了关口会被怎样对待?她能见到哥哥吗?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该何去何从? “主子,我们还要继续走吗?”褐樟看着一脸颓败的孟小鱼,低声问道。 “褐樟,你后悔跟我来吗?”孟小鱼不答反问。 褐樟凝视着包裹得严实的她,眼里心中尽是疼惜。 她只是个正当年华的小姑娘,比不得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护卫,可她一路风霜雨雪地走过来,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他坚定的说道:“不悔。我们做护卫的,本来就是主子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后悔了。”孟小鱼轻声叹道,“我该安心待在农庄,等到春暖花开时节再来的。” 褐樟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她身上,却只能看到她明澈的双眸,那眸中的神色与往日有些不同,竟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颓败和忧郁。跟着这个小祖宗一年了,即便是被关进皇家大狱那次,她也未曾见她如此沮丧过。 她到底想要什么?即便是找到哥哥了,也终归是要嫁人的。宇宁护卫军统领不嫁,璃王也不嫁,难道她真以为会有哪个贵家公子终身只娶她一人?还是她真的准备孤身一辈子? 他沉默良久,然后将头转开,望向远方,说道:“小的认为,嫁给璃王殿下为侧妃也是不错的。主子不但从此富贵平安,还能保得主子的兄长一个好前程。” “你真如此认为?” 孟小鱼转头看向他,却只能看见他包裹得严实的脸上露出的双眸,幽深如潭。 褐樟,这个跟她朝夕相处了一年的护卫,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 “小的只求主子平安一生。”褐樟语气坚定。 他突然觉得,她若真不嫁人也挺好。他甚至有些期望她永远都找不到哥哥。如果这样,他的任务就永远都完不成,他永远都不用回去宇宁复命。 孟小鱼轻轻一笑,笑容有些凉薄:“嫁给璃王也不能保证平安一生,璃王妃就没有。” 回到客栈后,孟小鱼跟客栈老板仔仔细细打听了去往赫北关的路线。如若一切顺利,他们再走三四日便可到达赫北关。 她吩咐大家将所有水囊、葫芦都灌满,再给马备好粮草,带上了几个帐篷,按着客栈老板指引的方向便出发了。 走了半日,他们竟来到了沙漠。马一脚踩在雪上,腿便深深陷进了雪和沙里,马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往前走。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早早地退到了西边,天气变得异常寒冷。 孟小鱼心中开始犯嘀咕,他们一定走错了方向。赫北关在正北,而沙漠在西北,他们遇到沙漠,便说明他们走错了方向。她回头看着雪地上一串串他们留下的马蹄印,毫不犹豫地吩咐大家原路返回。 一众人等回到客栈时,人马都已疲惫不堪。客栈老板见是他们去而复返,慌忙准备了热水和吃食,好心地劝他们等年后关口开放了再去。 孟小鱼身心疲惫至极,坐在窗边看着雪原上灿烂的星空,再一次生出无限悔意。 在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上,选择的影响至关重要。 她选错了吗?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带着六个护卫,坚持在寒冬腊月奔赴边关寻找兄长,这算不算意气用事? 上官凌云此时还有没有在找她?他会想到她来赫北了吗?他自己又清楚赫北关有多偏远吗? 第126章 雪原向导 孟小鱼正想得出神,褐樟敲了敲门后直接从外面进来了:“主子,找了个农户家的娃,他说他每年秋天都在本地收些地瓜和麦子运到赫北关,然后跟北翌人换些新鲜瓜果回来卖给本地人,赚些钱贴补家用。” 孟小鱼稍稍松了口气:“他在哪儿?带来我看看。” “就在门外候着。”褐樟边说边打开门,带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皮肤黝黑,身材精壮,样子还算憨厚,但一看到孟小鱼便笑容满面地叫她“小爷”,又显出几分卑微的精明来。 孟小鱼微微一笑,语气尽量显得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二六子。” 二六子?不知怎的,孟小鱼忽然就想到了“二流子”,不禁便笑出了声:“大家为何这么叫你?” “我爹排名老二,我是他的第六个儿子。”二六子憨憨地笑起来。 “你从多大开始去赫北关跟北翌人换东西的?” “我六岁开始便跟着大哥去关口,后来大哥病死了,二哥娶了媳妇后分家另过了,三哥和五哥有一年在关口被北翌人杀死了,这两年都是我和四哥一起去关口。” 孟小鱼听了内心不禁一阵唏嘘。这孩子家里人丁还算兴旺,可活下来的却不多。 她又问:“你两个哥哥都被北翌人杀死了,那你们还敢去那里跟他们交换东西?” 二六子又露出精明的笑容来:“我聪明着呢。我每次都把东西先藏起来不让人看到,北翌人来换东西,我要先看看那人像不像个诚心做交易的,一般我都只跟北翌的妇人做交换,妇人一般不会抢夺我的东西。我听说三哥和五哥就是被北翌男人抢夺东西,他们不放手才被杀死的。” 孟小鱼有些明白了,那些北翌人大约是有东西跟尚赫人换就换,若他们手上没有可换的东西,而尚赫人手上又刚好有他们要的,他们就会抢。 对于一些比他们弱小的老人小孩来说,吃亏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如若守关大将能多派点军士维持秩序,那公平交易的几率就大点,否则的话,恐怕尚赫百姓吃亏的还是多些,毕竟北翌人大多比较强悍。 “既然他们老是抢东西,那你们为何还要去跟他们换东西呢?”孟小鱼问道。 “我爹说,北翌草多地广,养的牛羊和马不但多,还肥壮。我们这儿沙漠多,草原小,草也不如北翌的好,养的牛羊马便比不上他们的,所以我们常常会拿粮食跟他们换牛羊肉;有些富人会用布匹跟他们换马;但我家粮食不多,没什么可跟他们换的,我和哥哥就每年跟乡邻们收点余粮,弄去边关跟北翌人换瓜果,回来我们把瓜果卖给富人,我们冬天就有钱跟猎户买点肉过年了。” 二六子的口才还不错,一口气把事情都说明白了,还很有条理。 “你每年都跑几趟赫北关?” “这可说不准,要看那年乡邻们的粮食收的多不多。多的时候会跑七八趟,少的时候就两三趟。” “你把粮食从这边运过去,都用什么东西装粮呢?路上要走几天到关口?晚上住哪儿?” “我们用大麻袋装着,放在驴车上,每次都要走六七天。若遇上刮风下雨,那就难说了。晚上我们就睡驴车上。” “我想请你带我们去边关,你愿意吗?”孟小鱼微笑着问道。 “这个——”二六子有些犹豫,看看孟小鱼,又看看褐樟,似乎有话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孟小鱼会意,问道:“褐樟,你说给他多少银子?” 褐樟伸出十个手指头。 孟小鱼忙跟二六子说道:“我给你十两银子做回报。如果干得好,我可以再奖励你多一点儿。” 二六子听了立即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答应。 孟小鱼又问道:“不过,地面都被大雪覆盖了,你如何找到路呢?” “我记得每一个弯道,每一个坡,每一棵树。如果真的找不到路了,可以扒开雪看看路面的脚印和蹄印,总会找到踪迹。”二六子笑呵呵地回道。 “你家人可会同意?” “同意同意,肯定会同意的。”二六子急忙答道,唯恐孟小鱼不相信,又补了一句:“这时节天气冷,地里到处都是雪,没农活,横竖都闲着,我爹肯定会同意的。” “你跟我们走了,可赶不回来过年了。”孟小鱼又提醒他,“到了那里后,你要么等我们一起回来,要么就等天暖和了再回来。如果有人从边关到这边来办事,你也可以跟着他们回来。” 二六子微微一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没问题,大不了赶不上过年那顿肉。回头我拿了十两银子,让爹买肉给我吃。” 如若孟小鱼还在小渔村里生活,十两银子对于她家来说也是一笔大收入了,是值得买些肉回来打打牙祭的。 孟小鱼点点头,又看了看二六子。他穿着破烂的棉袄和棉裤,脚上的棉鞋由于在路上粘了雪,此时已经融化,将棉鞋弄湿了一大半。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双牦牛皮靴递给他:“看你的脚应该可以穿我的鞋。你把你的鞋换下来放我这里烤干,今晚就穿上我的靴子回去。你回去后跟你爹娘商量一下,若他们同意,你明早便来跟我们一起出发;若不同意,你也来,跟我把鞋子换回来。” “主子,这——”褐樟见状,想开口制止。 当时找猎户买靴子时,孟小鱼的脚已经开始长冻疮了。他担心她的靴子半路会有破损,硬是和猎户一家忙和了一晚帮她多做了一双备用靴子,哪里愿意她就这样把一双崭新的靴子给了二六子? 孟小鱼一听褐樟开口,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 二六子高高兴兴地应承了,穿着暖和的靴子兴冲冲地转身离去。 褐樟心里有气,阴沉着脸默默地开始将他们的包袱和行囊堆在门口,然后和衣躺在上面,准备睡觉。 这段路程中,无论到了哪里,他都不放心孟小鱼一人睡一间房,所以总是和衣睡在她的房门口。 如果客栈刚好有双床房,为了让他睡得舒服点,孟小鱼便会要双床房。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何况他的主子是个正当年华的姑娘家,故而他总是会把自己的床推到门口睡,尽量离得她远点却又让她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孟小鱼知道她这次真惹了褐樟,便走到他面前,满怀歉意地说道:“褐樟,对不起!我知道你熬了一整夜帮着农妇做那双靴子,我心里非常感激,但我觉得二六子比我更需要一双靴子。” 褐樟和猎户一晚未睡熬夜做出来的靴子,就如此被她轻易送了人,他觉得憋屈,懒得抬眼看她,翻了个身,给了她一个后背。 孟小鱼第一次见褐樟这般跟她闹别扭,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往自己的床榻走。 褐樟却瓮声瓮气地说道:“即使快马加鞭,我们也得再过三四日才能到达赫北关。到了关口还不知是何情况,也许根本进不了军营,也许要大费周折才能见到主子的兄长。那地方本来就偏僻,如若主子的靴子破损了,雪水便会将鞋袜弄湿,我们大概也买不到新的靴子,主子脚上的冻疮定然又会再长起来。” 孟小鱼闻言,突然眼眶一热,泪水便扑簌簌往下落。在这个荒凉的边关之地,如果没有褐樟,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还有没有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她偷偷拭了一把泪,低声说道:“如若真那样,我们总会有办法的。褐樟,你和其他人都只有一双靴子,为何你们都不备多一双呢?因为你们觉得你们到时总能想到办法,即便想不到,也总能挺过去。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我也可以的。” 褐樟转过身来看她,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气也消了,心也软了,嘴上却嘟囔道:“可主子是女的。” 孟小鱼立刻破涕为笑,在褐樟面前转了个身,说道:“你看我哪点像个女的?我就是一个女汉子,除了武功比你弱点,个头比你矮点,其它的方面也没那么差?刚刚二六子还叫我小爷呢。” 褐樟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说道:“主子的靴子若在路上有何问题,可千万别瞒着不告诉小的。” 孟小鱼连连点头说“好”,又将火炉轻轻挪到褐樟旁边,脱下皮袄和羽绒服盖在他身上,熄了灯,上床缩进了被子里。 褐樟悉悉索索地起来,轻轻走到她榻前,蹲下身在她的鞋内摸索了一阵,又站起身来慢慢往回走。 孟小鱼轻笑出声:“怎么样?我的靴子可是干的?” 褐樟一边躺回门口一边回道:“以后每晚睡前小的都要检查主子的靴子。” 说完又转身背对着她。 孟小鱼也不再管褐樟,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她腿脚终于可以在水里自由摆动了,她的爸爸也退了休,整日整夜地陪着她,不是游泳便是读书,每日爸爸还会推着她的轮椅到公园散会儿步。这样的日子似乎无比安详,可她却从未忘记过她的爸爸是个癌症患者。 第127章 遇暴风雪 次日一早,二六子果然便来找孟小鱼了,还带来了一大袋干粮。 孟小鱼将烤干的棉鞋还给二六子,让他仍旧穿着牦牛皮靴跟他们一起出发。 二六子自是高兴异常,却对上了褐樟狠厉的目光和阴沉的脸,吓得立刻便收了笑容,他随意看了一下他们的行囊,说道:“小爷,你们没准备马车?晚上睡哪儿?” “马车拖累脚程,我们带了帐篷。”孟小鱼说道。 “帐篷可不行。若是遇上暴风雪,什么帐篷都能被吹翻,何况草原上还有狼群和狮子。我们就这么几个人,狼群能围着帐篷转一晚,非得把我们都撕扯干净不可。” “那我们晚上便在雪地里挖洞,钻进去。”孟小鱼不以为然。 “挖洞?”二六子迷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找个背风的小坡,挖个洞躲进去,这样可以防止晚上下雨或下雪。” “小爷,再往北走就是草原,哪有小坡给你挖洞?” “没有?”孟小鱼蹙眉思索了一番,觉得此法大概不可行,“那垒雪屋如何?就是将雪做成砖块,像砌房子似的一块块往上垒,缝隙间用雪填好。不过要做成圆顶,像半个球。” 二六子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法子大概可行。不过你们得带上铁锹。你要早说,我家有一把,我就带上了。你们就带这么点草料也不成,马定然不够吃。” “不就三四日便可到吗?”孟小鱼问道,“足够了。” “小爷,那是一切顺利时才如此。可如今这天,是不是便会来场暴风雪,那时候我们能躲好便不错了,哪还能赶路?而且这时候地上都是雪呢,晚上把地上的雪弄干净了,铺点干草,让马可以躺着睡觉,它们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多走点路。” “言之有理。可这样一来,带的东西多了,便会拖累脚程。” “你们有马,弄几块木板拼个木箱,让马拖着走就好。我爹就经常让我家的驴这么拉东西,驴拉着木箱在雪地上走比拉着车在草地上走还快呢。“二六子又出主意了。 雪橇?孟小鱼暗忖,这小子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憨厚,脑子机灵得很。 她笑道:“好。那你带我们去买木板和铁锹。” “去木匠老赵家就有现成的,我们跟他借两个就好,回头我拿了还给他。他家肯定也有铁锹,我们一并借来。” 二六子不会骑马,又不敢坐到一夜之间便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神狠厉的褐樟的马上,只好坐上了看着还算和善的阿檀木的马,带着他们到了木匠老赵家。 孟小鱼跟老赵要了几个大木箱,请他在木箱下加上两根两头向上翘的长木条,做成雪橇的样子,又跟他要了几箱干草,借了铁锹。 他们将包袱行囊都放在未装干草的木箱里,给了老赵五两银子,说好了这些东西就算他们买了。 就这样,一行人便全副武装出发了。出发的时候,已是午后。 是夜,孟小鱼带领大家做了很多雪砖,垒了四面围起来的雪墙。他们在雪墙里支开了帐篷,人睡在帐篷内,马睡在帐篷外,一夜安稳。 翌日,天却变得阴沉起来,风也吹得越来越大,在半空中盘旋呼啸。 二六子说,大概要遇到暴风雪了。 “暴风雪很厉害,可以把我们的干草和帐篷都卷走。”二六子有些惊慌。 孟小鱼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紧张的二六子,当即决定暂停赶路。 他们找了个稍微有些凹下去的地方下了马,七手八脚地开始垒雪砖。因为有了头晚堆雪墙的经验,这次速度便快了不少,三个雪屋很快便垒好了,大家还顺便挖了几条雪沟供马躲避暴风雪用。 众人尚未来得及歇口气,一直呜咽作响的凛冽寒风便突然变得狂躁起来。 二六子说暴风雪已经来了。一群人便又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抬进雪屋。一个个都钻进雪屋内。 风吹得越来越大,呼呼地从雪屋旁吹过,带着尖锐的唿哨划破昏暗的长空。 孟小鱼好奇地将头探出雪屋口往外看,只见地上的积雪被飓风卷起,迅速被卷成了一条条银龙,贴着地面翻滚,逐渐变成千万条雪白的巨龙,腾空而起,在昏暗苍茫的草原上空奔腾翻转,与天上飞下来的雪打成了一团。 刹时间,整个雪原都在狂风中咆哮、怒吼,无数巨龙被蹂躏成白色粉末,又似复仇般地自爆,将一团团白色烟雾洒向四面八方。那粉末状的烟雾像无数沙石般噼噼啪啪地打在雪屋和地面上。偶尔有一些从入口砸进来,落到孟小鱼的脸上便如针扎般生疼。 褐樟见状,赶紧一把将她拉进屋内,随手抓了几个包袱堵住入口,只留着一点点缝隙透点气,自己又用背顶住放在入口的包袱,以防暴风将包袱吹移位。 雪沟里的马受不了暴风雪的摧残,发出一阵阵嘶鸣,很快又都将头埋进雪沟里。 孟小鱼被褐樟堵在屋内后实在无聊,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睡梦中的她只觉得今日泳池的水特别冷,冷得她直打哆嗦,腿也不再听她的使唤,摆动不起来了。 迷迷糊糊中,她被爸爸拖出了泳池,披上了浴袍,坐到躺椅上,被爸爸紧紧地搂着,让她将胀痛的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她在睡梦中不停地呓语。褐樟只能隐隐听明白几个字,大约是“不要离开……我怕……爸爸……”他猜“爸爸”可能就是“爹爹”的意思,便猜想她大约是想家了。 一个小姑娘,被暴风雪困在这冰天雪地里,谁能不想家呢? 褐樟很快又发现,孟小鱼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似乎很冷。他赶紧从包袱里找出她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可她仍旧不安,身子还在抖,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 他眼眶一红,将她的头轻轻放到自己肩上,然后双手放在她的肺俞穴,驱动内力,将暖流源源不断地输进她的体内,直到她停止了呓语,不再发抖,呼吸均匀。 孟小鱼醒来之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她的脑袋仍有些迷糊,差点没弄明白她是仍在梦中,还是回到了现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褐樟的肩膀上,身上盖着一件披风。 褐樟看样子早就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她醒来,慌忙将眼睛移开,轻声问道:“主子醒了?可要喝水?” 孟小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看了看外面。暴风已经停了,雪却还在飘飞着,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便说道:“我们捡些枯草来烧些雪水,将干粮泡在水里,吃点热乎的再赶路。” 褐樟一边应“是”一边站起来,走出雪屋去吩咐大家帮忙。 一行人吃饱喝足了,又喂了马,这才收拾好行装上了马。 一天之间,路上的积雪厚了不少,但雪变小了,风完全停了,似乎正适合赶路。可马被暴风雪摧残了好几个时辰,这时都有些疲累,他们只好放慢速度,走走停停,到了傍晚时分,才走了四五十里。 二六子说,照这个速度,他们大概还要两三天才能到达关口。 下雪天,天黑得特别快。一行人刚刚将雪砖做好,还没开始垒雪屋,天便黑了。黑暗中却忽然间传来了几声瘆人的狼嚎,令众人听了都心惊胆颤。 第128章 风雪狼群 一听到狼嚎,所有人便立刻聚集到一起,睁大眼睛朝着周围张望。 二六子此时显得特别害怕,骨碌碌地直往人后钻,口中念叨着:“我们应该在天黑前就垒好雪屋的,我爹说狼只在晚上出来,而且一出来就是一群。狼可是天下最凶狠的动物,这次还不知来了多少只。如果有二三十只,那它们一定要将我们都吞进肚里才够吃饱。” 褐樟迅速将孟小鱼拉到自己身后,大声吩咐道:“赶紧将雪砖垒成墙,别管什么样子,能挡一面是一面。阿檀木,把弓箭递给我。” 孟小鱼也彻底慌了。她没有任何对付狼的经验可以借鉴,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狼,在她的梦境里是只有动物园才能看到的动物,故而她从来不关心怎么对付一群狼。 黑暗中,她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动物的黑影逐渐靠近,一双双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 她知道,雪墙是来不及垒了。 “来了!”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身边的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拿上火把和武器。” 她只知道动物怕火,但火把能不能把这些狼吓跑她却不知道。总得试试?不行就只能硬搏。 阿檀木迅速找来火把,一个个递到大家手上。 “围成圈,大家背靠背围成圈。”褐樟大声说道。 孟小鱼迅速站到褐樟身旁,和他拉开一人的距离,跟其他人一起围成一个圈,大家都面朝圈外。 二六子并不愿意听褐樟的,他拿着火把的手抖得像筛糠,躲在了圈中间。 这也难怪,这群人里,就他最小,又没有武功。 一、二、三、四、五……孟小鱼默默数着走过来的狼。“一共有七只。快点火把!”她眼神好,数的比别人快。 “七只狼,这下真完了。”二六子颤声嘟囔起来。 狼群慢慢靠近,大家的火把也点燃了。狼群见状,有些害怕,逡巡不前。 孟小鱼心中暗喜,看来它们是怕火的。但他们的火把上面只是缠了些淋了油的布条,大约支撑不了多久。她又开始担心起来。 褐樟将自己的火把递给她,拉开了弓对准了为首的狼。 那弓箭是帮他们做靴子的猎户送的,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用场。 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褐樟竟会射箭。 就在这时,几匹马也发现了逐渐靠近的狼群,开始惊慌地嘶鸣,纷纷跳出雪沟,撒开蹄子就跑。 狼群见状迅速散开,绕过举着火把的人群,朝着惊慌逃窜的马追赶。 褐樟的箭嗖地射出,射中了头狼的腿,头狼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其它狼见状,都缓了下来,回头冷森森地盯着众人。 马就在这转瞬间跑出了狼群攻击的范围,嘶鸣着狂奔而去,消失在雪夜中。 “为什么要射它?”二六子颤声埋怨起来,“我爹说狼的复仇心很重。它们本来只会吃掉几匹马的,这下它们非把我们都咬死不可。“ 褐樟正自责未能一箭射穿头狼的喉管,闻言也不搭话,立刻又拉开了弓,对准了离他们最近的狼。 受伤的头狼看上去仍很勇猛,将头高高昂起,嚎叫了几声后,眼神犀利地看着人群,跛着腿朝着他们一步一步靠近。其它的狼在头狼的带领下也慢慢靠近,围着人群转着圈,逐渐包围了他们。 狼群此时似乎也不再畏惧火把,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要命的是,众人的火把此时却当了叛军,火苗越来越小,随时都可能熄灭。 “咻”的一声,褐樟的第二箭射出,那头离他们最近的狼应声倒地。这一次,他终于射中了狼的咽喉。 头狼又是一声尖厉而瘆人的嚎叫,狼群加快速度朝众人扑来。 褐樟已经来不及再拉弓,他一把将孟小鱼拉到身后,让她和二六子一起躲在人圈中央,抽出佩剑,双手握住剑放在胸前,半蹲着身子,眼睛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狼。 其他的护卫也都一手持火把一手将剑握在胸前。 狼群在头狼的带领下围着人群继续转圈。 褐樟和护卫们的双眼如狼一般狠戾,额头和鬓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火把的火苗越来越小,有些火把已经开始熄灭了,只剩下忽闪忽闪的红光微微闪烁,像是在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将火把对准狼——扔!” 随着褐樟一声令下,孟小鱼和护卫们都将火把朝着狼群扔去,将狼群吓退了几步。 二六子吓得瑟瑟发抖,手中的火把也没敢扔出去,看到大家都把火把扔了,吓得立刻蹲了下去。 只在转眼间,所有人都学着褐樟,双手握剑放在胸前,身子半蹲,死死地盯着狼。 孟小鱼从腰间抽出软剑,暗自纠结着要不要学他们的样子持剑杀狼。但她的软剑并不适合刺杀,如果狼扑过来,她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将箭刺入狼的喉管。但有武器在手里,还是给了她不少勇气。 容不得她多想,狼群忽然一齐猛扑过来。每个护卫都对准一头狼展开生死搏斗。 一时之间,狼和人的惨叫声和二六子的尖叫声混成一片,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厮杀的血腥味。 孟小鱼看到一头狼正扑在一个叫刺槐的护卫身上撕咬,猛地挥出软剑,将狼的背部割开了一个大口子。那狼却顽固异常,尽管身上血流汩汩,嘴却仍咬着刺槐不放。 褐樟猛地从倒在他脚下的狼身上抽出剑,转身一剑刺入咬着刺槐不松口的狼的后颈。狼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松了口,倒在了地上。 那正是这群狼里的头狼。 头狼倒下,立刻有两只受伤的狼从地上爬起来,仓惶而逃。 褐樟杀红了眼,拉起弓,呼呼两箭,将最后两只狼射死了。 众人立刻互相查看受伤情况。除了刺槐被头狼咬伤了肩膀,其他人只有几个被轻微抓伤,情况看上去还好。 阿檀木赶紧给刺槐清理伤口,上药。 刺槐觉得学艺不精,不好意思地说道:“幸好那头狼先被射伤了右腿,我又刺中了它的左腿,不然我现在肯定成了一具尸体了。” 这一晚,大家都疲累而郁闷,匆匆忙忙垒好雪屋,生火烧了水,胡乱吃了点东西,便一个个躲进雪屋里。 二六子一直在害怕,蜷缩在雪屋里,嘴里嘟嘟哝哝的,大意就是说雪原上天就有一场暴风雪,现在他们的马被惊跑了,他们走着去边关,说不定会遇到更大的狼群。 孟小鱼没有心思理会二六子,看着满地的狼尸,恨不得抽出软剑来鞭尸。这些狼不但惊走了他们的马,还伤着了刺槐。 从这个地方,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走路的话都得走上五六天才能有补给,何况他们还带了不少行囊,走起来更是费力。 孟小鱼拿起褐樟的剑,走到头狼的尸体前,使劲朝着狼腿砍去,砍了两下,居然没把狼腿砍断。她有些泄气,更多的是气恼,却硬生生地逼回了往外涌的眼泪。 褐樟一把抓住她再次举起剑的手,问道:“主子想干什么?” “扒了狼皮,砍下狼腿,抽出狼筋,大卸八块,烤着吃了!”孟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 褐樟看了看地上的狼,又看了看眼眶泛红、又气又恼的孟小鱼,心疼之余又生出一种无上的责任感。 “主子乏了,进去歇着。”声音无比冷静,仿若须臾之间,他变得顶天立地。 “褐樟,我们要留下这些狼。”孟小鱼的语气有些生硬,声音沙哑,“此刻开始,我们不得不走着去边关。我们没有多少干粮了,这些狼,刚好能用以果腹。” 褐樟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明天再想办法。今日已晚,先休息好再说。” 他转身令人将所有的狼尸都堆放在一起,这才拉着孟小鱼进了雪屋,又将所有的行李包袱都堆在一起,让她斜倚在上面睡觉,自己则依然坐在入口。 第129章 璃王新婚 这厢孟小鱼他们刚刚斗完了狼群,那厢的璃王府内却到处张灯结彩,宾客刚散。 今日是璃王的大婚之日,新璃王妃正是当朝权臣刘太尉之女。 宸妃娘娘请了高人算过,说是明年乃璃王大凶之年,不宜婚娶。如若能赶在今年办一场婚礼冲冲喜,则明年必定能逢凶化吉,运势昌隆。 因而这场婚礼来的甚是仓促,上官凌云甚至都没记全新娘的名字,也忘了她的年纪,便将人娶进了门。至于人家姑娘长何模样,他未曾见过,也不在乎。横竖她长得是美是丑,是胖是瘦,她都会成为这璃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一点,他无法改变,因为这是一场御赐婚礼。 他带着微醺的醉意,笑意盈盈地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立刻便冷了脸,低声对着吴公公说道:“把人带到书房。” 吴公公闻言,抬头幽幽看了一眼满府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那上面写着的“喜”字似乎特别刺眼,府中贴满的红色在璃王殿下寒如冰霜的声音下瞬间都成了讽刺。 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应了声“是”,迈着小碎步快步离开,转眼带着一个劲装男子进了书房。 这男子正是那晚飞身跳进上官凌云马车的黑衣男子。 “小的见过殿下。”男子恭谨行礼。 “嗯。说。”上官凌云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该杀的人和该带去充军的人都已处理好了。”劲装男子来时也看到了满府的喜庆之色,说起话来开始字斟句酌。 该杀的人指的正东镇里正周之高。该带去充军的人指的是墨鱼魁的随从。 “嗯。”上官凌云懒得多问细节,横竖将事情处理好了便行。 “宇宁王的义子九年前确实已被杀害,尸骨完好,是个八九岁的男童。” “嗯。” “宇宁世子葛玄凯,字浩,未曾用过其它别名。宇宁王府也未曾有过一个叫阿志的人,不过当年宇宁王的义子被害时,宇宁王的护卫之子似乎也在场,且失踪了四五个月之久。属下怀疑他便是被孟父救了的阿志。” “那个护卫之子叫何名字?可有字?如今在何处?” “管愈,字明,如今是宇宁护卫军统领,正跟宇宁世子葛玄凯一起带兵增援西北关。孟小鱼刺伤周之高跳入宇宁河那日,管愈也正好在宇宁王府的船上。” “管愈,字明?”上官凌云蹙眉,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父亲,那个宇宁王的护卫,叫何名字?” “管平顺。宇宁王葛宁宏还在都城未被封王时,他便是葛宁宏的贴身护卫了。” “管愈今年多大?” “十八、九岁。” “如此年轻便做了宇宁护卫军统领……还是个护卫之子……”上官凌云像是在自言自语,“若他幼时被孟父所救,而孟小鱼跳入河中后又被他所救,那他动用自己的关系帮她惩治了周之高和墨鱼魁,便是情理之中。” 吴公公静静站在一旁,闻言连连点头,却未敢插话。 上官凌云又继续说道:“难道那发簪和玉佩竟是管愈给她的?那管愈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她又为何要将发簪送到长公主府?” 他说到此处,惊觉自己有了重大发现,也不等人答话,又急切地说道:“吴公公,备车,本王要去皇宫觐见父皇。” 吴公公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稍稍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低声提醒道:“殿下,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如若您此刻去见皇上,必定要让王妃娘娘等到半夜。您这婚毕竟是御赐的,皇上见您如此晚了去找他,保不准会怀疑您不满意这桩婚事。而且这事也必定会传到太尉大人那里去,就怕有心人在背后又添油加醋一番。” 吴公公比谁都清楚,刚刚娶进府的璃王妃对于上官凌云前景的重要性。人家的身份可是兵部刘太尉之女,哪能被如此冷落? 上官凌云闻言一怔,忽然又冷静了下来,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也罢,横竖此事还有待慢慢核查。我且先不惊动父皇,一则免得弄错了,东宫又拿这事来整我;二则——如若管愈对她有相救之恩,又赠与她护卫随行,那我若将人错杀了,她必定要怨我。” 吴公公闻言,偷偷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主子,他跟了十多年,向来行事谨慎,从未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如此患得患失。新璃王妃还在新房里等着他揭盖头呢,他居然在这里想着另一个女人会不会怨他。 上官凌云看着劲装男子,又道:“你明日再去宇宁一趟,好好查查管愈的生平,越详细越好。” “是。” “查一查,他是否曾有过一个雕龙玉佩和一个白玉发簪。这两样物件,若非他的,便必是宇宁世子葛玄凯的。你两人一并查了。” “是。” “小心点,不可让人发现。” “是。” “需要带多少人,带什么人,你自己决定。本王只有一点要求,暴露行踪者和泄密者,斩立决!” “是。” “去。” 劲装男子告退。 吴公公问道:“殿下,您认为玉玺会在管愈或葛玄凯手中?” 上官凌云目光飘向远方,良久才幽幽说道:“怕是不止这些。只是,他们为何要把发簪和玉佩给她呢?这次,本王又该如何才能护得了她周全?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父皇对这种事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吴公公心下明白,他这是又在担心孟小鱼了。他也不敢提醒他该去揭新娘盖头了,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昨晚派去农庄的几个人回来了,说是他们在那里看见了枝椓。” “枝椓?”上官凌云将目光收回,悠悠落在吴公公身上。 “枝椓便是孟……呃——何姑娘的车夫。那几人在书巫书屋守过一阵子,故而识得那车夫。只是他们昨晚是暗中去的农庄,未敢现身,故而见到枝椓,也未敢打招呼。” “除了这个,还有何发现?” “未有。那庄子尚在修缮中,到处都乱得很。但除了枝椓,里面的人都是原主子留下来的,便是连佃农都未换过。” “如此天寒地冻,她若是真去了赫北关,怕是……”上官凌云闭上眼睛,没敢往下说。 良久,他幽幽叹道:“是本王害了她。若是让卫将军早日回朝,她便不可能冒这个险孤身前往。她买了个庄子放到孟安归名下,显然是想跟着兄长一起留在此处。本王为何要认为她找到兄长后便会离开呢?” 吴公公未敢答话。在这种事上,他已经学会了少评论,免得这个主子又奚落他是个宦官,不谙男女之情。 “罢了!”上官凌云又是长长一叹,“她——便是留在都城,大约也不会入本王这璃王府,终究会落得被关进大狱的下场,还不如走了。” 第130章 烧烤狼肉 尽管马被狼群惊跑了,孟小鱼还是安睡了一晚,醒来后精神好了不少,又充满了斗志。 天仍然灰蒙蒙的,雪却停了。褐樟正指挥着众人将狼尸装进一个袋子里,准备带着路上食用。 “这样装着狼走太费力了。”孟小鱼说道,“今早我就烤狼肉给大家吃一顿饱的。那些供马食用的草料和装草料的木箱刚好可以用来做柴火。横竖马都没了,这些我们带着也没用。大家趁这个时间,把狼皮都剥了,狼头和尾巴剁下来扔了,内脏也挖出来扔掉。我们先烤只狼吃了,到了晚上我们再炖锅狼肉。”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孟小鱼觉得就靠他们这样走,肯定赶不到边关过年,不如便干脆放慢速度,保证大家都能吃饱睡暖。她这么想着,心里便又开始一阵阵的难受,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她也知道,她是主子,需要给人勇气和希望。 于是,大家都七手八脚忙活起来。 二六子也恢复了精神,不再害怕也不再嘟囔,坐在篝火边帮着大家烤狼肉。 孟小鱼其实不太会烤东西,不过是拿着刀子在狼肉上划了几刀,再撒上盐巴,放在火上烤。反正他们除了盐巴也没有别的调料。 但二六子却深谙此道。 他说狼肚子里有一些肥油,应该取出来用锅煎了。孟小鱼他们随行带了一个小锅,大部分都只用来烧水。大家听二六子如此一说,便开始用锅煎油。 二六子又说有些内脏也可以吃,扔了怪可惜的,又说应该先把狼肉表面的水烤干,再划几刀,再撒盐,然后再烤,刷油、撒盐,翻面烤,刷油,撒盐,翻面烤……絮絮叨叨的,横竖他怎么说大家便怎么做。 没过多久,烤肉便滋滋作响,表面渗出一层明晃晃的油脂来,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狼肉的味道,笑声飘散在寒冷的雪原,将头晚的沉闷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一行人正边吃边说笑着,来路方向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车马声,隐隐还夹杂着人声,愈来愈近。 孟小鱼和褐樟互看了一眼。 褐樟赶紧吩咐道:“都分散开来,隐蔽身形,待我确认了来人身份再说。主子,您先去雪屋内躲躲,小的来应付。” 孟小鱼却不依:“我和你一起等着。” 她说完立刻吞下一颗哑声丸。 褐樟估摸着自己能护得了她的周全,也没再说什么,只将剑握在手里,拉着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将脸正对着来路方向,竖耳听着动静。 不久后,一队车马缓缓驶来,大约有近百辆,浩浩荡荡地排成了一条长龙。马车前后的人或拉或推,一个个走得极其缓慢。 车队的最前头是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骑在马上,显得有些臃肿憔悴,看到孟小鱼和褐樟,微微露出讶异之色,又似早在预料中一般朝着两人咧嘴一笑,拱手道:“本官马时易,奉上命押运粮草去赫北关。冬日雪原甚是荒凉。敢问两位小兄弟为何在此?” 孟小鱼清了清嗓子,学着马时易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马大人,幸会幸会!在下何宇和褐樟。在下有亲人在赫北守关,家中出了急事,在下去报信。” “哦?大过年的,跑来如此天寒地冻之地报信,必是出大事了。”马时易跳下马,毫不客气地坐到篝火旁便烤起火来。跟在他后面的车马却一刻不停地往前继续走。 孟小鱼笑道:“按说早在一个月前我等便应该到了,可先前在中盛郡贪恋了几日繁华,到了赫北又总被暴风雪耽搁,竟拖到了今日尚未到达。” 马时易盯着火上烤着的狼肉:“已是巳时了,小兄弟看来是不急着赶行程的,竟还在烤肉吃。” “昨晚在下等人在此遇到了狼群,虽保得命在,马却被惊走了。今早见到遍地狼尸,心想反正这些马料木箱也用不上了,不如用来烧火将狼肉烤着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孟小鱼随手从火上割下一块狼肉,递给马时易。“大人尝尝看。这荒郊野地的,只能抹点盐巴调调味,请大人将就着吃。” 马时易也不推辞,接过狼肉咬了一大口:“想不到抹点盐巴便可烤得如此美味,小兄弟好手艺啊!” “大人过奖了。在下的人刚刚已给另外六只狼剥皮清肚,大人若不嫌弃,在下便都烤了犒劳一下大人的手下如何?” 孟小鱼如此说是有目的的。他们如今没有了马,走着去边关不但慢,路上再遇到狮子和狼群的机会也很大。但如果她能混在马时易队伍中,那安全至少还是有保障的。 “六只狼?不对,加上这只就是七只了。”马时易面露惊诧,“小兄弟一行几人?” “加上一个带路的小兄弟,一共八人。”孟小鱼边说边朝着褐樟使眼色。 褐樟会意,起身叫来了其他人。 大家七手八脚把地把清理好的狼拿出来放在火上烤。 二六子此时又劲头十足,跑来跑去地教大家如何烤狼肉。 马时易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忙活:“八人,八人杀死七只狼。小兄弟,你们真是厉害啊,让本官敬佩!” “不知大人带了多少人来?不如请大家都过来烤烤火,休息休息如何?”孟小鱼笑问道。 “本官此次带了近二百的粮草兵,小兄弟这些狼肉恐怕是不够他们吃的。”说着他哈哈一笑,招呼附近几个骑马的部下过来坐下,让其他人继续赶着车马往前赶路。“本官本是奉命给边关将士们送过年物资的,但一路上风雪交加,耽误了不少行程。看来明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边关了。” 他边说边看着忙着烤肉的众人,又道:“本官是不是耽误大家吃肉了?来,大家一起吃。” 他又扯下一块狼肉大快朵颐起来。他的几个部下也毫不客气,一个个抓起狼肉就吃,偶尔还会招呼跟自己关系好的留下来吃狼肉。 孟小鱼看着一辆辆从身边开过去的运粮车和憔悴不堪的粮草兵,心中有些不忍,便别过脸去干脆不看。 特权和不公在什么情况下都存在,在没有足够的狼肉给所有人分吃的情况下,总会有人只能偷偷咽口水。 孟小鱼心疼自己人,想着大家忙活了那么久,别自己的护卫们都没吃饱,狼肉便被分食了干净,赶紧说道:“大家的狼肉烤熟后先自己尝尝味道,可不能将过于咸淡或未烤熟的肉随便给辛苦送粮的将士们吃。” 第131章 喝酒吃肉 “有肉就得有酒。本官刚好带了些酒,正好拿出来跟大家共享。”马时易一边说着一边要部下去车上拿酒来。 孟小鱼不想喝酒,可她知道褐樟和其他人是喝酒的,便呵呵一笑:“好主意!明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我等便当是提前过年了。” 褐樟一直默默不语地观察着众人和运粮的车马,此时似乎看到了什么,默默站起来,朝着大队人马的方向走去。 “不知大人此次送来了多少粮草呢?”孟小鱼问道。 “本官共运来六十车粮草和二十车军用物资。”马时易的神情有些骄傲。 “那大人可知如今赫北关有多少将士?” “呃——大约两千。” “在下听闻去年卫将军率三千人支援赫北关,至今未归。在下的亲人刚好便是跟着卫将军来的,故略知一二。” 马时易一愣,讪笑道:“本官乃朝廷任命的粮草官,大多时候都在外运送粮草,消息不通啊,只以为就徐将军两千军士在此,竟不知卫将军尚未回都城。惭愧惭愧!” 孟小鱼哈哈一笑:“这消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人长年在外奔波劳累,不知此事也属正常。” 她暗暗算了笔帐,赫北关一共五千将士,而马时易这六十车粮草,就算每车都装着满满的粮食,最多也不过撑半个月。要维持如此多人马的存活,边关将士除了减少每日的口粮外,似乎别无他法。 她不禁便担心起哥哥来。她已经四年未见过他了,他吃得饱吗?穿得暖吗? 这时,马时易的部下已经取了酒来。 “碗不够,剩下的就只管抱着酒壶喝!”马时易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酒壶。 孟小鱼说道:“在下这边每人带了一个葫芦用来盛水的,此时拿来喝酒倒是合适,在下这就拿自己的葫芦来装点酒喝。” 她站起身来,抬眼便看到褐樟站在雪屋前,示意她过去。 孟小鱼抬腿便往雪屋走去。 “主子,我们的马全在马大人运粮的队伍里,帮着他的人拉粮车。”褐樟说道。 孟小鱼微微蹙眉,心想自己刚刚明明告诉了马时易他们昨晚走失了马,可这人却似乎毫不知情一般,仍谈笑自若地看着他们烧掉了木箱和草料,吃喝自如。 这人到底是没有意识到那些马就是他们的呢,还是铁了心不还马? “知道了。我们先过去喝酒。”她说道。 “主子……”褐樟有些不悦。 孟小鱼看了看坐在火堆旁的马时易。他又撕下一块狼肉,一边啃肉一边大声招呼大家喝酒。 “他们人多,又是官府之人,我们硬讨恐怕不成,只能见机行事了。” 孟小鱼拿着自己的葫芦,和褐樟一起走回火堆旁。 马时易这时喝得正起劲,立刻就给她和褐樟的葫芦倒满酒,笑呵呵地说:“来,在此边荒之地能遇到两位小兄弟也是缘分,本官敬你们一杯。”说着自己便仰头喝了一大口。 褐樟偷偷跟孟小鱼换了个葫芦。 孟小鱼并未注意,举起葫芦笑道:“不敢不敢!应当是在下先敬大人的。在下借花献佛,祝大人一切顺利,官运亨通!” “多谢小兄弟!但愿承小兄弟吉言!”马时易哈哈笑着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孟小鱼举起葫芦,闭上眼,仰头喝了一小口,突然觉得一股凉意从唇舌直入喉管,随着她一个冷颤,冰凉的液体呛入气管,她立刻咳嗽不止,涨得满脸通红。 褐樟看着她,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他明明刚刚已经将她葫芦里的酒换成了雪水,怎的她竟还这般难受? 他哪里知道,孟小鱼这是被呛的,可不是被酒烧的。 马时易此时已经喝得满面红光,双眼迷离:“看来小兄弟喝不惯本官的烈酒啊。可本官觉得这冰天雪地的,非得喝烈酒才能觉得暖和。”他说完又自顾自喝了起来。 孟小鱼此时咳嗽稍缓,憋着气回道:“在下是不胜酒力,还望大人莫见怪。在下再敬大人,向大人赔罪。”说着她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 马时易笑呵呵地也跟着灌进了好几大口酒。 褐樟这才放下心来,默默撕下一块狼肉,配着小酒一口口地细细品味,嘴角不自觉地泛起笑意。 孟小鱼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各位兄弟,今日在此能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实乃何某之荣幸。明天就过大年了,何某在此敬大家,给大家拜个早年。来,喝!” 她豪气干云地咕隆咕隆喝了三大口。 于是,一帮人便放开了肚皮吃喝起来,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不久后,众人都有了些醉意,有几个官兵便跟护卫们称兄道弟起来。 马时易喝得最多,话也最多,喝到后来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他的官史全抖了出来。 他出身穷苦,年少时帮当地伍长运送税粮,后来帮乡长运官粮,又通过各种讨好巴结终于谋得一官职,却因书读得太少出了几次丑,险些丢了官,他又出了大把银子打点,最终谋得了个粮草官的职务。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兄弟,不瞒你说,粮草官这一职很多人都不愿干,不但累还不讨好。你想想,送粮去的地方,不是偏远之地,便是在打仗,要么就在闹灾荒,这一路上辛苦还不说,还得打点各地方官,万一遇到山匪或流窜进来的敌军把粮抢走了,可能脑袋都不保。好不容易把粮送到了,接粮的将军和地方官可从没有满意的,总说这粮送去的少。可本官就喜欢这差事。本官从记事起就开始帮官府运送收上来的税粮了,这活儿都干了近三十年,什么门道都摸清了。” 他打了个酒嗝,摇晃着手中的酒碗,凑近孟小鱼,眯着两眼看了看:“小兄弟,你这人本官喜欢,越瞧越觉得长得清俊。” 褐樟闻言猛地将孟小鱼往他身旁一拉,让她离醉态毕现的马时易远点。 孟小鱼装作是自己醉酒失态,又将身子往火堆歪了歪,摇晃了两下,说道:“大人,在下是不是眼花了,怎么总觉得刚刚在大人的运粮队伍里看到了在下的马?” 褐樟此时也现出醉意来,大声说道:“我刚刚也看到了……看到了你的马和我的马……在拉粮车。” 马时易虽喝了不少,却还没醉糊涂,闻言却装起糊涂来:“哦?是吗?哪——哪匹马呢?” 褐樟回道:“不久前已经走过去了。在下自己的马自己认得。” 孟小鱼哭丧着脸:“大人,在下可真是惨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把马弄丢了,您说我是该走着去边关呢,还是走着回去?万一在路上再遇到狼群怎么办?我连马料和装马料的木箱都烧了烤狼肉了。” “哎,小兄弟怎的如此悲观?天无绝人之路,你这不遇到本官了吗?本官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不是?更何况我们还如此投缘。来,喝!再喝一点,你们就跟本官一起出发。本官带你们去边关。”他昨晚好不容易捡了几匹马,哪里愿意轻易还给孟小鱼。 孟小鱼也听出来了,这送粮官在打太极呢。她也不再装可怜,暗自寻思着应对法子。 一堆人吃喝完毕,未时将过。马时易便招呼众人上马,又让他的随从各带一名孟小鱼这边的人共骑,去追赶运粮的车队。 在这个世道,若让人知道一个姑娘与一个陌生男人同骑一马,她这辈子大概就真的没啥名誉可言了。虽然孟小鱼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但她却不太乐意跟马时易的属下同骑一马。 褐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走到即将带她上马的男子面前,说道:“这位兄台,我家何公子每每喝完酒后,总会把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他在马上一颠,恐怕难以自持,会吐到兄台身上。如若弄脏了兄台的衣服,我等将无地自容。不如兄台和这位兄台同骑一马,在下来骑马带我家公子一起走如何?” 那人跟着吃喝了一顿,心情不错,看了一眼醉醺醺对着他傻笑的孟小鱼,点头同意:“也罢,我们大约一个多时辰便能赶上队伍。到时候你们就帮运粮的士兵一起赶车,路上总少不了你们吃的。” “是,多谢兄台!”褐樟客气地回答。 第132章 粮草官兵 果不其然,运粮的队伍走得极慢,一个多时辰后,他们便赶上了队伍。 赫北的冬天,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此时的车队正停在路中间,粮草兵们开始架锅生火,烧水做饭。这一天,他们走了不到四十里。 马时易很快便钻进了一个部下为他支起的帐篷里,躺在里面呼呼大睡起来。他的几个部下也早已吃饱喝足,吩咐了粮草兵几句,便也各自支起帐篷睡觉去了。 孟小鱼和褐樟围着车队转了一圈,偷偷打开盖在粮车上的厚油布,查看了一下粮草情况。却发现每车的粮草都只剩下半车,有些车里装的还不是粮草,而是军服、武器和马料。最后还有三车,装的是酒、干粮、锅碗瓢盆以及一些换洗衣物。 孟小鱼啧啧称奇,两百多个粮草兵,一百多辆车,才运了这么点东西。 他们的七匹马,一匹不落全都在这车队中帮着拉车。那里面还有管愈送孟小鱼的那匹马。孟小鱼暗自心疼了一阵马过后便和褐樟加入到一个烧火做饭的队伍中,一边帮运粮兵做饭一边闲聊。 粮草兵们做饭也简单,不过是烧一锅雪水,把米和地瓜一起放进去煮了。 孟小鱼一边帮着烧火,一边对周边等着吃饭的几个士兵说道:“兄弟们辛苦了,运这么多粮食去给边关将士,自己却吃得这么简单,真是不容易。” “这算是好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粮草兵回道,“如果被派去打仗,没得吃可是常事。我以前就打过仗,那饿着肚子逃命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 “兄弟打过仗?在哪里呢?”褐樟朗声问道。 “就赫北关。我运粮草前一直都在赫北关当兵。” 孟小鱼马上问:“那是何时之事?” “就去年还在那里呢。去年卫将军一来,马上就说粮草不够,便派人去跟皇上要粮草,可粮草官觉得赫北偏远,需要熟路的士兵帮忙运粮,我就被派来了,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好几趟粮食了。” “那兄弟可认识卫将军帐下的人?”孟小鱼又问。 “呃——认识几个,不太多。我是在徐奇战徐将军帐下的。” “卫将军手下有个叫孟安归的,兄弟可认识?” “不认识。边关那么多士兵,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再说,那卫将军气势可大了,听说还是长公主的女婿。他一来,我们徐将军把最好的住所都让给他的军士了,我们这种普通士兵根本进不去。” 孟小鱼又问:“我有个老乡,在老家犯了点事,被流放到赫北关了,叫墨鱼魁。不知兄弟见过他吗?” “墨鱼魁?不认识。被流放到边关的人干的通常都是最苦最累的活,洗衣服,挑水,洗碗,埋死尸。” 孟小鱼又指了指那些装军粮的车说道:“那些车里的粮,好像装得都不满啊。皇上派你们送粮怎么不多送点?横竖边关将士们吃完了还会问皇上要粮,又得辛苦你们送,这不折腾你们吗?” 孟小鱼这话一问出,所有的粮草兵都不说话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不语。 她尬笑道:“我大概问了个蠢问题。皇上的事,兄弟们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笑,却并不答话。 此时,粥已经煮好了,每人都盛了一大碗。孟小鱼并不觉得饿,便没去盛粥。 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小兵下就将自己的粥喝完,然后弄了点地上的雪将碗擦了擦,又将碗递给她:“兄弟,你是没带碗?来,拿着,去盛一碗喝。这么冷的天,不喝晚上会顶不住的。” 孟小鱼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开始盛第二碗了,便赶紧去盛了满满一碗,回头递给那个小兵:“兄弟,我真不饿,你赶紧喝。” 小兵接过碗,也不客气,自顾自喝了起来。 孟小鱼问道:“我叫何宇,你叫什么名字?” “岳之多,大家都叫我阿多。”岳之多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回答。 “阿多,马大人刚刚跟我们一起烤肉吃了,你可知道?” “马大人一看到肉就准要吃的,而且每顿饭都得喝点酒。” 他边说边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将头凑近孟小鱼,压低嗓音说道:“我们车队原本拉了两车活羊要送到边关给将士们过年的,可马大人觉得拉着活物太麻烦,宰了几只给大家做了肉汤喝,自己又留了几只吃了好些天,剩下的便被他卖了或送人了。听说他准备就跟徐将军说路上被人偷了。” 两车活羊,孟小鱼想至少也有五六十只,这些也够边关五千将士过年那天塞塞牙缝的。可他现在不但一只没剩下,还没在过年前赶到边关。马时易确实在不断刷新她对当官的认识。 “那路上有人敢偷或敢抢你们的东西吗?“孟小鱼也压低了声音。 阿多又看了看四周,眼睛滴溜溜地直转,附耳说道:“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三年军粮了,从来都没被打劫过。那些劫匪就算再穷凶极恶,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送军粮的官兵。只有那些饿得实在不行的流民,才偶有胆大的会在晚上偷走一两袋粮。” “那可有地方官员为难你们?” “他们哪敢?个个都得好生款待我们,不然马大人一状告下去,说他们耽误了送军粮的时间,那些官员还能保得住饭碗?就只有一次,我们送粮去赫西赈灾,丽缈有个郡守,似乎跟太子殿下有些关系,非得留下二十车粮给自己,说他们那里也是灾区。那次送的都是赈灾粮,所以才会被人强行留下几车,若是军粮,那即使是跟太子殿下的人也是不敢随便扣粮的。” 孟小鱼这下总算明白了,赈灾粮为何派专人专送,到最后还是会少很多。当然,那赈灾粮送到赫西郡守手中,又会被剥掉一层,再分配到各县各镇,层层盘剥下来,最后真正到达灾民手中的就很少了。 “马大人自己吃几只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羊卖了或送人呢?”孟小鱼故意装傻,“活物运送是麻烦点,可毕竟是给边关军士们过年的。” “我听说马大人家里有一妻三妾呢,还养了两个外室,你说要不要钱?就靠他那点俸禄,光给他买酒喝都不够,更何况他一路上还要吃好的住好的。当然,我们有时也能跟着享享福。他把羊送人,也是为了沿路打点,让人家给他作证路上被人偷了东西。有一次他还给了一车粮给他外室的弟弟,让他拉出去卖了。” 坐在一旁一直竖耳听着的褐樟忍不住插话问道:“兄弟,这不会是假的?他若真这么做,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我跟你说,这事千真万确。我有个兄弟帮忙拉的那车粮。他把粮送到马大人外室的娘家,还得了一串铜币呢。我跟那兄弟关系好他才告诉我的。” 孟小鱼笑着拍了拍阿多的肩膀:“阿多兄弟你别见怪,褐樟那是没见识。那这些军粮你们马大人怕是不敢乱卖乱送了?不然到了边关,徐将军和卫将军发现少了数,不得跟他急?” 阿多不屑地笑了笑,满脸写着对孟小鱼没见识的鄙视:“我听马大人跟他的亲信说,那卫将军是来支援边关的,上次送粮草时就听说皇上要召他回都城了,此时应当早不在此处。徐将军是个软柿子,不得皇上待见,定不敢跟马大人对着干。再说官府的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三十车米面,三十车地瓜玉米大豆,二十车军用物资。我们马大人交给徐将军的也绝对是这么多车,一车不少。” “只说了车数,没说多少石?”孟小鱼问道,“也没说送了两车牛羊?” 阿多笑得狡黠,没回她。 第133章 再见兄长 孟小鱼又问道:“那阿多兄弟,我看后面还有几车装了酒和干粮呢,你们怎么不弄点酒来喝暖暖身?吃点干粮也比光喝粥饱肚子啊。” “那些酒是要送到边关犒劳军士的,也就马大人和他的亲信们敢拿些喝,我一个普通粮草兵,有粥喝就不错了。”阿多边说边将喝完的粥碗又用雪擦了擦,然后塞进身边的包袱里。 “那你们在路上走了多久?” “从赫东出发,走到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 赫东送来的粮?走了三个月竟然只送了这点东西。孟小鱼不由得感叹起这个世界的办事效率来。 “我听马大人说,昨日你们捡到了几匹马?”她故意露出羡慕的神情。 “是啊,我们前些日子杀了几头病马吃了,马大人说这几匹马刚好可以顶替那几匹病马的活。马是朝廷的,少了他得跟朝廷交待或自己掏钱买回来。”阿多边说边爬到一辆粮车下,将积雪往旁边清了清,再将包袱塞进去,自己就躺在里面。“我睡了,你们也找个地方睡,明日一早就得出发呢。” 孟小鱼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很多人也都如阿多一般躺在了粮车下,有些两人挤在一起,有些则干脆钻进了车上的油布下,躺在粮袋上。 阿多这样躺在粮车下睡一晚,也没有什么盖在身上,她看着心中不忍,便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风,正要递给阿多,却被褐樟一把抓住了手。 “主子……”褐樟满脸的不解和不舍。 这件披风孟小鱼很少穿,主要是觉得穿着它骑在马上除了看起来比较拉风外,也没什么保暖作用。但是每天晚上等她睡着后,褐樟总会从包袱里把披风拿出来,盖在她身上。 她知道褐樟是怕她把披风给了别人,晚上她就没有东西可盖了,便说道:“无妨,我们再坚持一两个晚上就到了。”她蹲下身,把披风盖在阿多身上。 阿多看了看披风,朝着孟小鱼感激地笑了笑。 孟小鱼说道:“我去找找我们的人,找个地方睡觉去了。我们明天再见。” 她带着自己的人寻了个地方背靠背席地而坐,也不再支帐篷,只静静坐着,半是歇息半是等待。 一个时辰后,周围鼾声四起,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他们蹑手蹑脚地解下他们的马,带上行囊,又偷了几袋马料绑到马背上,跳上马,慢慢走出离车队两三里之远,才敢挥鞭纵马疾驰,朝着赫北关连夜奔驰了四五十里,这才敢停下来休息。 次日天还没亮,孟小鱼几人便又策马狂奔,一路上只给马稍作休息,并未作太多的停留。 天黑之际,他们终于远远地望见了赫北关的关墙。那关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巍峨耸立着,银装素裹,显得既庄严肃穆又冰清玉洁。 孟小鱼顿时眼眶一热,差点要掉下泪来。 她,孟小鱼,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终于赶到了赫北关。 双腿用力一夹,抬手扬鞭往马屁股一挥,她口中只重复着一个字:“驾!驾!驾!” 疲惫不堪的人马在黑夜中狂奔了一阵后,终于停在了赫北关的关楼下。 有站岗的军士探出头来,扯着嗓子喊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孟小鱼也扯着嗓子喊:“给卫将军送信的,请带我们去见卫将军。” “是谁给卫将军的信?出示腰牌给我们看。” 孟小鱼一愣,她这谎撒得急了点,未经大脑。现在好了,她又得撒十谎以蔽之。她脑袋飞转,心里默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希望灵感能立刻涌现出来。 “咳咳!”褐樟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这位兄弟请见谅,我们并没有腰牌。我们是送粮草的马时易马大人派来的。粮草在路上出了点问题,马大人派我们来给卫将军报信。” 关墙上沉默了片刻,那军士又喊道:“粮草之事,卫将军不管,你们应该找徐将军。” 褐樟说道:“兄弟,马大人让我们直接找卫将军,说这事非得卫将军才能解决。事情紧迫,我们也没时间解释,还请兄弟让我们先进去。” 关墙上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有人回道:“卫将军此时正在和徐将军喝酒,我等不便打扰。你将信拿给我们,我们给你送过去。“ 孟小鱼赶紧又喊道:“兄弟,这信我们大人有交代,必须亲自交给卫将军,或卫将军的副军中郎将孟安归。兄弟若是为难,可否找副军中郎将孟安归出来?” “孟安归?”关墙上的人嘟囔了一句,然后沉默。 孟小鱼心中顿觉不安,不会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孟安归是谁? “主子,不用着急。”褐樟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赶紧安慰,“若他们不识得您兄长,我们便横竖要求见卫将军,好歹先在此住几日,我们可以慢慢找。” 孟小鱼定了定神,又朝关墙上的军士喊道:“兄弟,我这有个信物,麻烦您交给孟副将。我们大人说,他看到此物,必会帮忙。” 关墙上的几个军士一阵低语,然后有人说了声“好”,便往下走来。 孟小鱼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哥哥写给她的信,又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画了一只鱼,那只鱼有个三角形的身子,小圆圈做的鱼眼,和月牙形的鱼尾。 这个世上只有管愈和哥哥知道,这只鱼便是她的名字。 她将信交给了下来的军士,客客气气道了谢,在瑟瑟寒风中坐立不安地等着。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在一瞬间,她终于看到有人出来了。 那人一身戎装,身材高大,急匆匆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不用看第二眼,孟小鱼就认出来了,那是哥哥,她日思夜想的哥哥。 她的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流到她蒙住了口鼻的围脖里,立刻变得冰凉,脚却一刻不停地朝着哥哥狂奔过去,口里胡乱喊着:“哥!哥哥!” 孟安归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一般张开怀抱迎接她,而是后退了两步,似乎有些慌乱,眼神犹疑不定地看着她。 孟小鱼猛地在他身前停住脚步,险些撞到他身上。 他仍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地从腰间抽出佩剑,须臾便将冰冷的剑对准了她,厉声问道:“你是谁?” 孟小鱼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原因,猛地扯下围住了嘴脸的围脖:“我是小鱼啊!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呜呜呜~~~” “小鱼?”孟安归收回了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黑暗中他只能隐约看到她大概的轮廓。“你真是小鱼?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不这个样子怎么来找你?” 在这冰天雪地里哭的滋味真不好受,眼泪还来不及掉下去就已在脸上结成了冰。 孟小鱼只好止住了哭,无限委屈地说道:“我好不容易在大年三十晚找到你了,你却要杀我。” “你真是小鱼!”孟安归终于认出了她,三两步将她拉进怀里,伸手抚了抚她眉梢的朱砂痣,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咧开嘴朗声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他又问道:“你的声音怎么回事?那么好听的声音,唱歌那么好听,怎么弄成这样了?是不是惹了风寒?” “是。”孟小鱼没好气地吓唬他,也不说她吃了哑声丸。“你再不领我进去我就要冻死在外面了,我的马也要被冻死和累死了。” “这些人是……?”孟安归指着褐樟他们问道。 “我的护卫,阿志哥哥给的。你先带我们进去,我慢慢跟你说。对了,我的一个护卫被狼咬伤了,你赶紧帮我找个大夫来看看。” 孟安归赶紧帮她牵马,带着她往关墙下的营地走:“阿志怎么回事,才派了人来换我,又派了护卫把你亲自送来,这是怕我不走?” 第134章 仇人已去 “阿志哥哥?他派了人来换你,怎么回事?”孟小鱼惊得两眼瞪得溜圆。 “你竟不知道?”孟安归心疼地将她的围脖拉起来,再次盖住她大半张脸,“怪冷的,你脸都冻得皴裂了。他让一个叫紫楠的带了十个军士和两名副将过来,说是要跟卫将军换了我和大海两人回去与你团聚。” “啊?!” 感动、酸楚、委屈、激动、愤怒……五味杂陈的情绪像暴风骤雨似的席卷着孟小鱼,让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她的阿志哥哥远在西北关御敌,却仍记挂着她和哥哥的相聚。而且,为何他会知道她的哥哥在赫北关?她在都城所发生的一切,他是不是都了如指掌? 她日思夜想的哥哥为何没有跟着阿志哥哥的人走,却还留在赫北关? 她只觉得心中像装着大块石头,堵得慌,刚刚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决堤而下。 “小鱼,你怎么了?”孟安归见她泪流满面,顿时吓得慌了神,“你不舒服?快点,哥哥的房马上到了,我烧上火炭给你烤烤。” “哥!”孟小鱼泪如雨下,哽咽道,“既然阿志哥哥找了人来换你回去,你为何没去找我?” 孟安归被她哭慌了神,带着几人进了房,忙不迭地拉着她坐下:“你先坐着,我去叫大海给你的护卫们安排个房,再烧个炭盆来。你这模样太吓人,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再跟你细细说。” 孟安归边说边示意褐樟看好孟小鱼,转身走了出去。 褐樟一直跟在兄妹俩身后,早已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比谁都清楚孟小鱼此刻的心情。 这个主子为了找哥哥,差点连命都没了。公子派了人来换她兄长回去,无非就是不想让她自己亲自跑来赫北关找人,可这个主子的哥哥却还留在此处,似乎根本不在乎要不要与妹妹相聚。 “主子,”他轻声安慰,“孟副将定然有自己的苦衷。他若真被公子的人换走了,我们此次来便白跑了一趟。横竖如今你们已经见面了,有何事慢慢说总能弄明白的。” “褐樟,”孟小鱼收起了五味杂陈的情绪,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公子为何会知道哥哥在赫北关。” 褐樟顿觉心虚。他是管愈的人,眼前的主子只是临时的。于情于理,他都该更忠于管愈。可他此时面对着孟小鱼,却觉得比面对一群狼还紧张。 “主子……公子担心主子的安危,偷偷派了人去都城找了小的。” 孟小鱼又有了孙悟空飞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的无力感。 “他——知道璃王殿下要娶我做侧妃之事?” 尽管已经止住了泪水,但她此刻更想哭。 如若早知会落到被逼得严冬腊月里出走赫北关的地步,她还不如呆在宇宁,乖乖嫁给管愈做媵妾,横竖管愈会帮她找回哥哥,横竖哥哥和大海哥就在赫北关,要杀墨鱼魁多容易?横竖她走到哪里,似乎都活在管愈的庇护中。 褐樟讷讷回道:“他大约尚不知道。他派的人找到小的时,璃王殿下尚未说要娶主子为侧妃。” “哈哈哈!小鱼!”褐樟话音未落,田大海抱着个烧得旺旺的炭盆进来,看到孟小鱼,眉开眼笑地大量了她半晌。“长这么高了?你这副打扮我都不敢认了,看着还真像个长得很是秀气的小兵。” 孟小鱼看着田大海,心情便缓和了不少:“大海哥如今看着极为健硕,说话也中气十足,真像个军人了。” 孟安归提了个食盒进来,说道:“大过年的,你们还没吃东西?我去弄了些吃食,你们且凑合着吃点。” 孟小鱼收敛了情绪,招呼着护卫们和二六子吃东西,自己却什么也吃不下去。 知道这兄妹俩大约有不少家常要拉,褐樟便站起身来,拿起食盒,要带着护卫和二六子出去。 田大海赶紧跟着站起来:“我给你们安排了个房,这就带你们去。” 孟小鱼见众人已走,红着眼眶问道:“哥,你可有找到墨鱼魁?” 孟安归点头道:“我收到你的信后,便在军中找了一圈,并未找到他。我后来查问了好些人,那才知道,墨鱼魁在来赫北关的路上就死了。押送他们来赫北的官兵只说墨鱼魁是病死的,徐将军也没多做追究。” “死了?他怎可如此轻易就死了?我们竟都未能亲手杀了他。”孟小鱼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哥哥,定然是周之高用钱贿赂了押送他的官兵,他定然没死。” 从小到大,孟安归最怕妹妹的眼泪。 他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自己也眼眶泛红:“我特意找了和墨鱼魁一批被押送来的犯人打听,这才知道,原来他在路上一直骂骂咧咧,口不择言,官兵嫌他聒噪,鞭打了他几下。他后来倒是老实了,可被鞭打的地方却溃烂流脓,途中又遭遇暴风雨,墨鱼魁的伤口淋雨后变得更严重,高烧不断,本来就瞎了一只眼,走路时便跟不上大队人马。为首的官兵觉得带着他就是个累赘,索性便一刀杀了他就地埋了。” 孟小鱼心里一阵阵失落。 她本想手刃仇敌,却没想到仇敌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她仍不死心,抓着哥哥的手不放:“哥,一个人说的未必可信。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再去问问那人,墨鱼魁被埋在哪里?我定要去挖开来查看清楚。” 此时,田大海去而复返,推门而入,听到了孟小鱼后面几句话,说道:“小鱼,这事我和孟副将都问了好几人,都是如此说的。他定是死了。” 孟安归叹了口气:“墨鱼魁路上既然受了那么多罪,如今也死了,我们便不如都放下。但愿娘和后浪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大家都平平安安。” 田大海也眼眶泛红,幽幽说道:“后浪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好。” “哥哥,我写信给你之时,璃王殿下就在身旁,我便未作细述。墨鱼魁被流放到此是阿渡告诉我的,便是阿志哥哥都不知道。” 孟小鱼于是详详细细讲述了墨鱼魁想抓她去给周之高做妾和害死娘和后浪的过程,直讲到再见到阿渡。 孟安归和田大海听着听着,都忍不住眼含热泪。 一抹厉色从孟小鱼的眼角划过:“周之高,周之高还活着。我本打算放过他的,可如今墨鱼魁死了,他就应该顶罪。更何况娘和后浪是两条命,墨鱼魁一条命怎能抵得了?” “小鱼,”孟安归面露不悦和担忧,“你平日是极讲理的姑娘,怎的到了这事上却蛮不讲理了?打死后浪的那人不是早就问斩了吗?再说你捅了周之高一刀,他也因此而失去了官职。这仇阿志都帮我们报了。小鱼,爹娘在天有灵,定然不希望你永远活在仇恨当中,他们一直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 田大海也赶紧劝慰:“是啊,小鱼。你上次捅了周之高一刀,若非阿志帮你,你说不定都被关进牢里了。是后浪福薄。我们不如就此作罢。” 孟小鱼的心就像忽然空了一般,里面除了失落什么都没有了。可她也知道哥哥和大海哥言之有理,便只好低头不语,脸上却仍是委屈巴巴的。 第135章 赫北年关 “天快亮了,又是新的一年。”孟安归说道,“娘在世时,可喜欢听我俩给她唱歌了。” “嗯。我去年给她唱了一首《陶然四季》。”孟小鱼说道。 “真的?去年我也给她唱的这首,那时候,我还以为她和你都还在我们海边的家中……”孟安归突然住了口,没再往下说,眸中泪光莹莹。 孟小鱼想起了去年在宇宁王府度过的那个除夕,忍不住低声吟唱道:“立春时,北国未解冻的平原,第一尾鱼跃出倒春寒的湖面;快小满,牵耕牛走过黄土上的梯田,偶尔也陪蜻蜓寻着小荷尖尖。” 孟安归低声和上:“白露后酒巷卖一碗月夜婵娟,水乡的桂花入口最缠绵;小雪在海港靠岸,初冬不太明显,走走停停又是一年……” 孟安归的歌都是孟小鱼教他唱的。可田大海不会唱歌,只好坐在一旁看着兄妹俩傻乐。 两人唱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孟安归说道:“你先在我这儿睡会儿,我出去看看关墙上的军士们。” “哥哥,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孟小鱼却不愿意睡,拉着哥哥不愿意他走。 “小鱼,你一路风雪赶来,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跟我讲。”孟安归轻轻扯开妹妹的手,“我也该去巡岗了。” 孟小鱼只好看着哥哥和田大海离开,自己和衣而睡,不久便进入了梦乡,陪着梦中的爸爸过除夕去了。 次日醒来已近晌午,孟小鱼仍穿着男装走出房门。她这才发现,这里的军士都住在厚厚的关墙做的房子内。 关墙下有不少军士在来来回回地走动,看上去还很悠闲。 孟小鱼倒也不觉得奇怪,大年初一的,天气如此寒冷,他们还能如何忙? 她拦住一个小兵,问道:“兄弟可知孟副将在哪里?” 小兵回道:“陪着卫将军在关墙上呢。” 她憋了一肚子话要跟哥哥说,毫不犹豫地便走上了通往关墙顶的阶梯,却突然被一人喝住:“你叫什么名字?谁的手下?怎么不穿盔甲?” 孟小鱼一怔,讪讪回道:“呃——没来得及。我找孟副将。” “孟副将?不穿盔甲,即便是找卫将军也不准上。” 那人蹙眉看了她半晌,感觉这小兵若没有那对粗犷的眉毛,长相便会过于秀气。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十分清澈,衬得人也带着几分活脱灵泛。 他不禁心软了几分,语气变得温和:“这次来的人虽不多,可也难免伤着你。回去换上盔甲再来。” “是。” 孟小鱼乖乖退了回去,寻思着是不是北翌人来犯了。 大年初一来犯?动静如此小?尚赫的军士们如此悠闲? 她迅速回到哥哥房内,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件破旧的盔甲,又匆匆忙忙把盔甲套在身上,准备再上一次关墙。 刚走出房门,她便碰到了褐樟。 “主子这是要去何处?” “呃——去关墙上,哥哥在上面。” “小的陪您去。” “不行,你没有盔甲,去不了。”孟小鱼嘻嘻一笑,“我跟你说,北翌人来犯了,我还从未见过真刀真枪干仗呢。我就去涨涨见识。” 褐樟闻言大惊,一把拉住她不肯放手:“主子还是在房内呆着。刀剑无眼,伤着了您,小的可难辞其咎。” “无妨。你不是都听不到动静?估计没来几人。我就远远地看看。再说,哥哥在上面呢,会照顾我的。你就放心好了。” 褐樟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将她送到关墙的阶梯下,直到她登上了关墙,仍不放心,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孟小鱼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自己大踏步就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关墙上的军士倒是不少,但成群地都在闲聊,似乎并不把关墙外的北翌人放在心上。 约听到关外有人在叫骂,孟小鱼便好奇地走到靠近外墙的边沿往下望。只见关墙外的地面,十几个北翌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盔甲,蒙着脸,头上戴着厚厚的毛皮帽子,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对着关墙上的官兵叫骂着。 她慢慢往那堆北翌人的方向走近,凝神细听,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在骂什么。 “一帮龟孙子,躲着不敢出来迎战,有种出来几个跟爷们单挑。” “告诉那个上官烈锋狗皇帝,本小王迟早得把他的皇位抢回来。” “大过年的,爷们出来一趟容易吗?你们再不开放关口让我们换点粮食,等我们打进去爷就把你们关进牢里全部饿死。” “他娘的,墙上的人都是太监生的,婊子养的不成?个个躲进娘的裤裆里不敢吭声了。” “我看他们就是太监,不敢亮家伙。” 如此等等,大多不堪入耳。 从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们的年龄并不大。 孟小鱼兀自好笑,这群未谙世事却极端叛逆的北翌少年把战争当成了游戏,没事过来玩玩。她也没搞明白,如此不值一提的挑衅,为何要让卫将军带着三千军士留在此处来对付他们。 她再转头环视关墙上的军士,一个个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把北翌人的骂声当成了背景音乐。 不远处,孟安归正跟一堆军士讨论着什么。里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脸冷肃地左指指右指指,孟小鱼猜那就是卫将军了。 她没敢让卫将军发现她,偷偷溜到他的后方,朝着哥哥扮了个鬼脸,调皮一笑。 孟安归蓦然见到她,大惊,迅速看了看周围,跟身边的人交待了两句,旋即朝她走过来,拉着她就往关墙下走,边走边低声呵斥:“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你,谁知上面竟这么好玩。”孟小鱼嘻嘻笑着,被哥哥拉着往下走,一步三回头,心中不免遗憾没听到卫将军和哥哥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你最好老实待在屋里,这里可是一个女的都没有。卫将军来了后,连随军妇都被遣送走了,这里的军士个个都如狼似虎,你若被人发现是个女的,连我都难保你周全。”孟安归声音很低,满脸愠怒。 随军妇,也就是军妓。 孟小鱼知道,军队从敌国那边掳来的女人通常都会用来犒劳将士。有些官员或大户人家一旦获罪被抄家,家中的女眷最好的下场是被削为奴籍卖出去做奴婢,不幸的就会被送入军中慰劳军士。 “哥,你说话怎的如此粗鲁,知道我是个女的还说得这么直接?”她涨红着脸,娇嗔道。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的?我看给你对翅膀你还真敢飞起来。”孟安归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忍不住继续训斥,眼中夹杂着气恼和心疼。“胆子还真不小,竟敢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 孟小鱼闻言,顿觉委屈。她那么辛苦地来到这里容易吗?他竟如此说她。 可她也仔细思考了一下哥哥的话,觉得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说的军中没有女的这种情况,她先前还真没好好想过。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于是,她开始撒娇:“哥,你等会儿给我和我的护卫们都弄套盔甲。他们对我可好了,有他们保护我,没人敢欺负我。” 孟安归瞪了她一眼,说道:“等天气好点,你便回去。” “那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我来就是接你和大海哥一起回去的。” “胡闹!”孟安归又瞪了她一眼,看到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又于心不忍,语气缓和下来。“你先回房待着,等我回来再说。” “你房里啥都没有,太无趣。大海哥在哪里?我去找他。”孟小鱼从小就不怕哥哥生气,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是这里的新兵教头,在练兵呢。你别去瞎闹。”孟安归素知妹妹的脾性,没事也能折腾些事出来,怕是不会肯老实待在房里。 “哥,新兵教头哪有副军中郎将威风。你为何不跟卫将军说说,让大海哥也做个中郎将或校尉什么的?” “那大海得识字才行啊。不然上头传个什么命令下来,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如何做决断?” 两人边说边进了房,褐樟也跟了进来。 孟安归又说道:“你先在这呆着,老实点别乱跑。等我回来再给你单独安排住处。记住,以后在人前可别叫我哥,要叫我孟副将。” 孟小鱼无奈点头答应。 第136章 不愿独睡 孟安归一走,褐樟便说话了:“主子,小的适才查看了一下,这里的兵全是男的。” “那当然,难道你见过女兵?”孟小鱼一边调侃一边开始帮哥哥收拾房间。 “小的是说,厨房烧火做饭的、浣衣房的都是男的。卫将军房内连个随军婢女都没有。“ “嗯,我刚刚听哥哥说了,去年都被卫将军遣送走了。”孟小鱼不以为然。 “主子……”褐樟迟疑了一下,脸上现出一抹红晕。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褐樟,你知道我从不把你当外人。” “小的听说……这里的军士……”褐樟的脸更红了,说话也吞吞吐吐。 孟小鱼好奇地看着他,暗忖不就是想说这里的军士个个如狼似虎吗?哥哥已经跟她说过了。可这毕竟是军中,总有个军法军纪在,谁敢乱来?再说,自己横竖扮成男子、坚持吃哑声丸便是。 “这里很多军士……”褐樟继续说道,脸越来越红,“都有断袖之癖。主子长相可不止是清俊……” 他这话一说出口,孟小鱼的脸也蓦然红了。 他的意思是说,这些人会把她当男的给奸了? 真恶心! “主子,我们还是快点劝孟副将和我们一起走。留在这儿越久越不安全。” “我知道,等他回来我便跟他说。”孟小鱼也慌了。 这时,田大海闯了进来:“我让李教头代我练一下兵,自己特意过来找你。小鱼,昨晚太晚了,我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大海哥,你记住,以后在这里要叫我小宇,我叫何宇,不是孟小鱼。”孟小鱼一脸肃然地说道,“可不许让人知道我是女的。” 别的她也不在乎,可对这里没一个女的这事还是颇为忌惮的。 “对啊,你这声音怎么回事?我昨晚就想问你呢。”田大海问道。 “没事,我吃了药故意弄的,一会儿就好了。” “还有这种药?小鱼,呃——小宇……唉,这会儿也没人,还是小鱼比较习惯。我听你哥说你在都城开了间书坊和书肆,你还会写书,这都是真的?”田大海一开口就问个不停。 于是,大半天的时间里,孟小鱼的嘴都没闲着,跟田大海家长里短地扯个没完。到后来,她便求他帮忙弄了几套盔甲来给护卫们。 孟安归回来时已是傍晚。 孟小鱼终究是个姑娘家,此时觉得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便缠着哥哥道:“哥,你别给我单独弄房间了,我就在这儿跟你睡一个房。 “你大了,我们睡一个房怎行?”孟安归显得很为难。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自己睡一个房间的。” 小姑娘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担心,万一别人把她当男的给奸了怎么办? “你要知道,我在这里一直都是自己住一个房的。突然之间让你住进来,别人会以为……以为我……”孟安归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起来,脸上表情极不自然。 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孟小鱼心里叫苦不迭。 这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啊?当个女的很危险,当个男的还是很危险,难不成她要告诉别人她是太监?太监到底有没有危险? “我……我……呜哇哇!”她当着三个男人的面,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我可不管。你们这儿都是男的,你让我一个人睡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要自己睡。嘤嘤嘤~~~” 孟安归从小最怕妹妹哭鼻子,每次她一哭他准是什么都答应。 孟小鱼也深谙此道。 果不其然,他一见孟小鱼哭,立刻就没了主意。 “要么这样,”田大海说道,“孟副将,就委屈你跟我挤挤,我那里就我和阿三住,还算宽敞。你把这房给小鱼住。你一个副将的房,别人也不敢轻易冒犯,她睡这儿也还安全。” 孟安归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说:“暂时就这样。” 孟小鱼向来胆大,要搁平时,定会欣然接受。可这会儿她已经被哥哥和褐樟的话吓坏了,就觉得无论别人觉得她是男是女,都可能对她图谋不轨,哪还敢自己一人睡? 她指着褐樟脱口而出:“让褐樟留下,陪我睡这儿。” “啊?!”孟安归和田大海都惊呼出声,满脸复杂地看着她和褐樟。 褐樟脸腾腾地就红了。这个小祖宗也太口无遮拦了。他立刻便有了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的冤屈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小鱼发现自己误导了众人,赶紧解释道:“褐樟是我的护卫,路上他都睡在我房门口,以防不测。他武功可高了,是阿志哥哥手下武功最高的护卫。” 田大海的脸色稍有缓和。 孟安归却板着脸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怎可跟个男的共处一室?不行!” “可我真的害怕。”孟小鱼说的是真心话,拉起哥哥的手撒起娇来。“褐樟睡觉不择床,他在地上随便铺点东西都能睡着。他连房梁都睡过。哥哥,要么让他睡房门外也行。” “睡房门外?你让我怎么跟别人说为何我房门口会有个人睡在那里?” “那这样,你还是睡这儿。你白天有事,晚上睡这儿。可我横竖闲着没事,以后我白天睡觉,晚上不睡。”孟小鱼决定死磨硬泡。 “那有何区别?别人还是会认为我俩睡一个房。”孟安归叹了一声,暗自后悔白日里自己把话说得太重,真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妹吓着了。“你大了,若让人知道我俩是兄妹,也会笑话我们。” 田大海又开始做和事佬:“要么还是让褐樟睡在房门内,莫睡门外引人注意。明日我便将他们都收入新兵营,对外就说他们是特意来投军的老乡。我不跟上面上报他们就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发现,这样他们走的时候也不用销册。别人问起,就说你照顾他们,让他们睡你的房间。” 孟安归的视线在妹妹和褐樟之间移来移去,一脸的不放心,良久,说道:“还是不妥。那还是我睡房门口,对外就说小鱼是我新招的护卫。” 孟小鱼立刻便笑了:“哥哥真好!” 第137章 北翌泥鳅 孟安归沉吟半晌,冷声说道:“明日你便给我回都城去。我派三十人护送你出草原。“ “好!你和大海也跟我一起回去!“孟小鱼趁机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孟安归一脸黑线:“……” 田大海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鱼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现在是军籍,没有卫将军的允许,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那你们带我去见卫将军,我一定能想尽办法说服他。不是说阿志哥哥派了军士来换你们吗?你们没走成,是不是卫将军不同意?” “卫将军让我自己选。”孟安归长长一叹,目光变得深邃,“阿志的人说要带我去都城或回宇宁与你团聚。小鱼,你无论是在都城还是宇宁,哥哥我都很放心。可我若离开了军营,却不知道还有何作为。” 孟小鱼顿觉五雷轰顶。 弄来弄去,难道哥哥居然不是跟她一样想的?不是一心想着跟她团聚,兄妹俩永远在一起? “哥哥,”她话还没说完,泪便先流了下来,“这世上除了我,难道你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可我一直只想着见到哥哥。” 孟安归见到她哭,心中好一阵难受。他这一辈子,一直觉得母亲和妹妹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母亲已去,妹妹自然便是他的心头肉。 他伸出手,默默擦去妹妹脸上的泪,说道:“小鱼,你已及笄了,终归要嫁人的。哥哥我不可能永远跟你住在一起,但我定能靠自己的双手,帮你打出一个强大的娘舅家。以后不管是谁娶了你,都不敢欺负你。” 一旁的褐樟闻言,神色微动。 就他主子这脾性,哪需要强大的娘舅家?谁要欺负了她,她自己就能把人整死。 “谁说我要嫁人?我就要永远跟着哥哥一起。”孟小鱼停止了哭泣,耍起了小脾气。 “我今晚得去巡查,明日回来我们再细说。你早点睡。” 副军中郎将,军职不上不下,故而事情总是很多。孟安归也有诸多无奈,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转身离开。 “等等。” 孟小鱼叫住了他。从包袱中拿出给他和田大海准备的羽绒服和牦牛靴,让他们将羽绒服穿在盔甲里面。 孟安归觉得穿着非常舒适,满面笑容地离开了。 田大海前后左右地打量着自己的衣服,笑嘻嘻地说道:“小鱼,这衣服如此轻,穿起来怎的如此暖和?” “嗯,鸭绒和鹅绒做的,自是暖和。大海哥,你且跟我仔细说说,为何阿志哥哥派人来换你和哥哥走,你们却不愿?如今我自己来了,哥哥还是不愿意跟我走? “小鱼,我都是随孟副将的,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觉得他虽然识文断字,可读的书毕竟不多,去都城跟你一起开书坊和书肆,他也帮不了什么忙。陪你一起回盐边渔村,还不如在此处自在。他喜欢打仗,如今大小是个官,卫将军分了五百人给他管呢。你不知道,去年北翌人刚来时,带了一千多人,孟副将带着五百人冲出去,硬是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孟小鱼嗤之以鼻:“打仗有什么好的?今天你杀他,明天他杀你,保不准哪天就没命了。我们不过是小老百姓,回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理。” “小鱼,你和孟副将说的似乎都有理,我也搞不清楚谁对谁错。不过我也挺担心我爹的,挺想回去看看他。如今后浪也走了,他日子定然不好过。”田大海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这地方太偏远了,便是想找人带个口信回家都找不着人。” “大海哥,你放心,田伯如今跟阿渡一起住在宇宁城呢。他说了,如今那屋子比海边那破屋子好多了。” “真的?你跟我说说,他怎么就去了宇宁城?” 于是,孟小鱼又仔仔细细跟田大海说了田伯的事,直说到自己哈欠连天,孟安归也没回来,忍不住嘟囔道:“做个副将有什么好的?觉都睡不了。大海哥,你走,我困了。” 她说完也不再理田大海,钻进被窝沉沉睡去。 褐樟不放心,一直守在房门口,等到孟安归回来后才离开。 次日孟小鱼醒来后,孟安归由于巡逻到凌晨,还在呼呼大睡。 田大海带着孟小鱼和所有护卫们进了新兵营,让他们和其他新兵一起操练。 田大海对他们很满意,基本没有纠正过他们的姿势,也不像对其他新兵一样责骂他们。 孟小鱼知道,褐樟和其他护卫都武艺高强,论武功,田大海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姿势正确,孔武有力是正常的。可她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是因为她太优秀了吗? 她想当然地认为是这个理由,不由得心中一阵得意。 这一训练就是一整日,直弄得孟小鱼胳膊腿脚一块疼。下午训练一结束,她便溜回房找哥哥,这才知道哥哥也刚从关墙上回来,因为那十几个北翌人又来了。 “哥,那些北翌人实在烦人,骂得又难听,你们干吗不射箭把他们射死算了?”孟小鱼问道。 “你当我们不想?他们一个多月前便来了,每日必在关墙外骂上一阵。刚开始我们也用箭射他们,可他们却弄了个阵法,十几个人骑在马上,将盾牌举起来并在一起,竟像铜墙铁壁一般将箭全挡住了。他们等我们射累了,天将黑未黑之际,便呼呼地捡起地上射落的箭走了。让我们白白损失上千只箭。” 孟小鱼不禁笑了起来:“倒是有趣得紧。我怎么听闻北翌人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如此看来也不像啊。聪明得很!” 孟安归狠狠剜了她一眼:“聪明?是狡诈!特别是那个叫卡木丹诚元的,屁大的孩子,比泥鳅还滑。” “那你们为何不射马?射人先射马啊,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把他们的马都射死了,他们便会仓皇而逃,说不定还能活捉他们。” “射马?你可知道他们的骑术有多厉害?每次都一阵烟似的来,又一阵烟似的走。” “谁让你们在他们来和走的时候射马?他们布阵的时候,难道连人带马都能用盾牌护住?” “那个时候更不可能射到马。他们每次都把马头藏在阵内,让马屁股朝着阵外。可他们在马屁股上绑上了木板,上面又铺了草垫子,盖上干草。马饿了,他们便从马屁股上抽些干草喂马,若是我们将箭射到马屁股上,那是一箭一个准,全插进草垫子和木板上,他们连捡都不用捡便得了好多箭回去。” “呵呵呵!哈哈哈!”孟小鱼笑得更放肆了,“这就叫草船借箭,原来还真有人使这法子。” 孟安归拿眼使劲瞪她,瞪得她笑得怪不好意思的,可仍忍俊不禁,只好捂着嘴笑:“我就说昨日看着他们那马怎么那么怪?我还以为他们怕马着凉呢。咯咯咯!那你们从此便不敢射箭了?” “射箭只会损失箭,我们干吗还要上当?反正由着他们骂去,他们骂了一个多月,也未再捞着便宜。卫将军和徐将军都懒得再理他们。” “难怪军士们都悠闲得很。那你们还每日去关墙上看他们?” “当然得看着,总得清楚他们有没有玩新花样出来。”孟安归也觉得头疼,那些北翌人就像是头顶的苍蝇似的,也要不了人的命,就是老在头顶嗡嗡嗡,烦的紧。 “哎,那你们怎么不干脆派队人马出关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呢?他们就那么十几个人,你们这里有五千人呢。” “我们也试过。可他们一路跑一路往地面泼热水。如此冷的天,水一落下去就将路面上的雪融化了,瞬间结成冰。他们骑术好,一路狂奔而去。我们的人骑着马追过去,还没开始追便摔得人仰马翻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孟小鱼笑得前俯后仰,“好玩!太好玩了!哥哥,原来你们这里也不是那么无聊呢。” “你小声点!”孟安归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笑得这么娇滴滴的,让人听到了看你怎么死!” 第138章 志在四方 孟小鱼被孟安归一唬,吓得赶紧收住了笑声,可憋得差点眼泪都蹦出来了,看到哥哥气得呲牙咧嘴,只好悻悻然收了笑,说道:“我不笑了还不成吗?哥哥,他们若继续这样闹下去,那等天暖了,你们也不打算再开放关口让两边的百姓互换东西?” “那倒不会。等天气暖和了,他们也没法让路上再结冰,自然会怕我们人多追杀他们。那个卡木丹诚元是北翌的一个小王爷,每到冬日便会带人来闹事,可都没闹得如此久。不过每年天暖后,他那太后奶奶就会逼他回去读书,他也就只能收兵回去翌城。” 孟小鱼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没理出头绪来,问道:“哥哥,既然北翌人也没闹得那么凶,为何皇上不召你们回去?” “往年北翌闹的是比今年猖獗的。每到冬季,赫北和北翌的百姓都无事可做,赫北需要牛羊肉和皮毛过年,北翌需要米面和蔬菜,故而关口一年四季都开放着。但北翌军士经常扮作普通百姓混进来闹事。他们骑术好,又不畏风雪,经常一两日便跑入关内几百里劫掠。这次卫将军老早便贴了告示,立冬便封关,让百姓早做打算。北翌人也知道他们进不来,故而今年关内百姓倒过了个太平年。” “如此说来,皇上应该也早知道了卫将军的这个决定?”孟小鱼狐疑道。 “何止知道,这个决定就是皇上御批过的。” “那为何还不让卫将军回都城?” 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又想起上官凌云跟她说过,北翌人每年都是冬天特别猖獗,故而卫将军要到今年开春才能被召回都城。可听哥哥这话,皇上明明知道这个冬日北翌人闹不大的,为何还要将卫将军留在都城? 她没好气地嘟囔道:“皇上肯定不喜欢卫将军,不安好心,连送个军粮也只送了六十车,就差没贴告示说让你们在此自生自灭了。” 她哪里知道,这都是上官凌云搞的鬼。 孟安归赶紧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可如此妄揣圣意?被人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孟小鱼使劲推开哥哥的手,呼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说道:“迂腐!” “我看没人管着你,你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孟安归生起气来,“你一个姑娘家,待在阿志府上多安全?就算你开书肆,待在都城等我,那也比来这里强。你现在倒好,不但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来这里,还屡屡口出狂言。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 “我要命,我惜命得紧。”孟小鱼见哥哥生气,也没再打算跟他硬来,好声好气地说道,“我这不正因为惜命才来找你的吗?哥,这年头当兵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虽然是普通的穷苦老百姓,可你妹妹我如今能挣钱,你也犯不着为了混口饭吃在这里受苦卖命。我们带上大海哥走,我保证你们能过得比如今好。” “混口饭吃?小鱼,你以为我是为了混口饭吃待在这里的?你也看到了,北翌对我国虎视眈眈呢,那个卡木丹诚元还口口声声说要打下尚赫江山,迟早要做尚赫的皇帝。你难道不觉得为了尚赫的百姓,为了皇上的信任,保护这边界之地是哥哥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小鱼,我一直认为你不同于一般目光短浅的女子,你眼中有天地,心中藏乾坤。” 孟安归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让孟小鱼不禁想起千千万万为国为民捐躯的英魂。 她看着哥哥,心中一片怅然,只觉得哥哥变了,不但变得身姿矫健,也变得心智刚强、信念坚定。 他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十四岁的捕鱼少年郎,每天一大早就划着小渔船出海,晌午满载而归,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那时候的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娘和她,会经常带回一些美丽的贝壳或漂亮的小鱼回家哄她开心;那时候的他,唯一的梦想便是将来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一大堆儿女。 如今,他被打造成了一个朝廷、皇上和将军们都想要打造的军人,眼里心里全是尚赫百姓和皇恩浩荡。 “小鱼。”孟安归见妹妹久久不语,柔声唤她。 孟小鱼抬眼茫然地看向他,顿觉脑袋里装满了浆糊。 她本以为她此行要达到目的,最大的困难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杀掉墨鱼魁,然后是如何说服卫将军放哥哥和田大海跟她走。 原来她错了,她最大的困难是如何让哥哥和大海哥心甘情愿地跟她走。 孟安归继续说道:“小鱼,我是个条铁铮铮的汉子,怎么能让你挣钱养我?” “你不需要我养。我在都城郊外买了个农场,地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我准备在那里建个书坊,我找到了一种铁笔刻字的印刷法,书会印得很快。以后你管农场和书坊,我写书,我们会过得很好。” 孟安归:“……” “哥哥,那里的位置我都给你留好了,还有大海哥的。我们还可以把田伯和阿渡也接过去,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会挣很多钱。你会娶妻生子,你甚至还可以娶几房妾室。我虽然不喜欢男子妻妾成群,可如若你喜欢,我定能帮你办到。你在这里带兵打仗,不知何时就没命了,我会担心的。” 孟安归:“…” 他听得愣住了。他从不知道,四年时间里,自己的妹妹竟然变得如此有决断有主意了。 他伸手抚摸着妹妹的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幽幽说道:“小鱼,我的小妹,你真的长大了。” 孟小鱼没有说话,满怀期待地看着哥哥。不管他是想明白了也好,被她感动了也罢,或者只是因为心疼她,她只要他答应跟她走。她觉得她的打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排。 “小鱼,”孟安归第一次觉得,自己必须狠心说服自己的妹妹,坚定的眼神中含着掩饰不住的痛楚,“卫将军说了,等我们回到都城,他会上报朝廷,封我为翼卫将军,赐我宅子,那时候我就是四品将军了。” “哥哥,我不要你做将军。”孟小鱼央求道,“卫将军自己都被皇上支出了都城回不去了,他又怎么可能保得了你的前程?” “小鱼,别胡说!”孟安归轻斥道。 孟小鱼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四品将军又如何?现在的朝廷,根本就没有量才用人。都城之地,官员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你一个四品将军,谁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哥哥,你别做这劳什子副将和将军了。我们不过是一介平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管它什么劳什子边关安稳,天下太平,那是上官家的事。” “若天下人都如你这般想法,这天下百姓和尚赫江山谁来护卫?你哥我是一个军人,理当血战沙场,忠君报国,怎可不顾国家危难,贪生怕死?” 孟安归语气坚定,看到妹妹又要哭了,心又软了,开始哄她:“小鱼,你虽从小想法就跟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样,可你毕竟只是个妇人。在你看来,只要自己过得好,自己关心的人过得好就行了。姑娘家家的,这样想也不错,可我是个男人,理当志在四方。” “哥哥,这就是为何阿志哥哥派人来换你回去你也不愿意走的原因?”孟小鱼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委屈巴巴地问。 孟安归只觉得心痛如绞。他知道他若点头承认,自己的妹妹定然心碎。 第139章 人生意义 孟安归其实并未听妹妹说完她的经历,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劫难才找到他,只从她以前的信中和管愈送来的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些许情况。而她这次来这里,身边跟了六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因而他以为自己的妹妹在都城有自己的生意,还有璃王帮衬着,宇宁又有父亲救过的管愈撑腰,故而无论她留在都城还是回宇宁,都能过得好。 管愈的人来了后,只说要换他和田大海回去跟妹妹相聚。他想横竖过完年便可跟着卫将军回都城了,何必放弃做四品将军的机会而提早走? “小鱼……”孟安归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心中也着实不忍。男儿心之所向,与女子的向来不同。 孟小鱼立刻便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会欲言又止,忽然就没了主意。 自从离开盐边渔村那一刻起,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她要找到哥哥和田大海,然后杀了墨鱼魁,再把哥哥、田大海、阿渡、秋菊、田伯一起接到农庄,一起过上安稳的生活。 她以为她和哥哥血脉相连,他们之间有种默契是永恒的。这两年来,她失望过、痛苦过,可她心中有一种执念,认为只要能找到哥哥,帮娘和后浪报仇,其他的一切便都是浮云。 可如今,墨鱼魁死了,哥哥也不愿意跟她偏安于一隅,他有了更宽广的眼界,更远大的理想,更想驰骋的天地。是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平生第一次,她失去了人生方向。她感觉她自己才是浮云,她没有了目标,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也许,她自己就是梦。 她边想边流泪,像个孩子似的,无助地看向哥哥。 孟安归终是不忍,伸手拭去她的泪,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段时间暴风雪多,等过几日我再安排你回都城去。你乖乖待在那里等着我。你买的那个农庄,如若你管不过来,就把它卖了。你大了,我听阿志的人说,你或许会嫁入璃王府,可你若不愿意,便等我回去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不要嫁人!”孟小鱼脱口而出。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总不能跟着哥哥一辈子?” 孟小鱼低头不理他。她有很多理由拒绝嫁人,但现在她没心情跟他争论这个。 孟安归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好了,现在你再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到了宇宁和都城后又发生了何事?” 孟小鱼摇摇头,心情异常低落:“我今天不想讲了。我乏了,想睡觉。” 孟安归沉默半晌,说道:“你真不想讲了?” 孟小鱼继续摇头,转身爬上床蒙头大睡。 她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的她一会儿患有腿疾,整天坐在轮椅上;一会儿在玩网游,屁颠屁颠地跟着“二公子”联机打怪;一会儿又在泳池里奋力踢腿;一会儿无力地看着爸爸被癌细胞折磨地日渐憔悴却模糊不清的面容;一会儿,她又回到了盐边渔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同样的生活;一会儿又成了周之高的小妾,然后被管愈抢走了,谁知璃王上官凌云半路跑出来把管愈杀了,她又成了上官凌云的侧妃。 无论在梦里的哪个阶段,她都过得不太开心,她觉得那都不是她要的生活。她不想跟她不喜欢的人一起,也不想当别人的妾室,将自己的一生依附在别人身上。 忽然,她听到有人轻声唤她“主子”,随后被推轻轻醒。 她睁开眼,窗外有朦胧的光透进来,天似乎要亮了。 “主子,你没事?”褐樟关切地问道。 “啊?”孟小鱼仍睡意朦胧,“我哥呢?” “他说要早点去巡查,已经走了,让小的坐门口等着主子醒来。小的看主子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得极不安稳,是不是做噩梦了?” “呃——嗯。”孟小鱼迷迷糊糊地爬起床。 “那主子再睡会儿,小的继续在门口守着。”褐樟说道。 “我不睡了,我坐会儿就好。”她搬了张椅子,坐到窗边。 褐樟便站在她身后,默默陪着她。 孟小鱼看着窗外,想着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开始思考人生。 她确实只是一介女流,从小生活的环境简单,有幸认识些字,背得些书,那也是因为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梦境。可随着梦境而来的,还有她那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思想。她坚定地认为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还不如孑然一身,悠然终老。 她从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不关心民族大义,也没有家国情怀。在她的观念里,尚赫的江山姓的是上官,他们争来抢去的那个皇位,跟她这个平民女子从来就没有关系。哥哥守着的这个边关,跟她也没关系。 如若有朝一日北翌人打进来了,自有上官家的会派人来把他们打回去。退一万步讲,就算尚赫被北翌占领了又怎么样?对她和哥哥来说,不过也就是皇族换了个姓罢了。 难道真要她相信当年创世灵山上那块发光的石头是神石所化,可预知天命?如若真是如此,那为何还会有北翌和西岭国对尚赫的虎视眈眈?为何那神石做的玉玺失踪了十多年,坐在尚赫龙座上的人还是姓上官?为何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两兄弟会斗得那么凶狠? 那么,她作为尚赫国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既不想嫁人,也不在意国家的兴衰存亡,她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人生?她想要活成什么模样? 她是谁?她这辈子要如何活着?她活着有何意义? 这天下的人多如蝼蚁,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绵延不绝。很多年后,很多人在这世上消失,没有谁还记得起谁。而她,连活着的时候都没有意义,死后大概更无意义?可她又为什么死活都要有意义呢?活得有意义又有何意义? 或者正如佛教所信奉的,人生就是一种生死的无限循环,她出生,成长,死亡,再出生,成长,死亡,如此往复,永不止息。每一次出生,幸则投生为人,依旧劳心劳力;不幸则投生为畜,或被人驱使。可即使这样,又有何意义? 如此看来,竟是她错了。因为既然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哥哥想做一名军人,想保家护国,他便已经为自己的人生赋予了意义。 那么,她该支持他的决定吗? “褐樟。”她轻声叫道。 “主子有何吩咐?” “天亮了。” 褐樟望了望窗外,又看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天亮了,他看得到,她为何要说一句这样的废话? 孟小鱼无声苦笑。 褐樟,一个奴籍护卫,他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褐樟,帮我看看哥哥有空吗?我有话跟他说。” “是。” 第140章 互诉离情 孟安归很快便进来了,戎装在身,雄姿英发。 “哥,今日那些北翌人可还会来?”孟小鱼问道。 “应该会来。今日虽未下雪,可天气还冷着呢,他们大约还要闹些时日。” “我有个法子,可以戏弄他们一番,挫挫他们的锐气。”孟小鱼眨巴着眼,面色平静。 孟安归正担心自己的妹妹会一直生闷气,如今见她兴致似乎不错,便耐着性子问道:“你说来听听。” “法子倒也简单。你们找些大箭头,裹上油布,再将箭头放入火油中浸泡半日,然后在关楼上烧盆火炭,等着北翌人来。届时你们先射几只普通的箭,等他们布阵完毕,再将大箭头前端的油布放入火炭中烧,待油布点燃,你们立刻将箭对着马屁股发射出去。” 孟安归听完,沉思片刻,然后竖起拇指,连声说“好”,然后大笑而去。 孟安归走后,孟小鱼和护卫们又去了新兵营接受训练。 护卫们武功高强,对新兵营里的训练没多大激情。用褐樟的话说,便是挠痒痒般不过瘾。 但是那些训练对孟小鱼来说却受益颇深,特别是近身搏杀术,都是战场厮杀的真功夫。以前管愈教她功夫时,顾及她是女子,教的多是如何用她的腰带软剑。故而这些搏杀术对她来说便非常实用。 她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粗犷的假眉毛,涂上土色胭脂,让人分不清男女。可她还是不敢真随便跟人练习近身搏杀。田大海也清楚这一点,便让她和褐樟一起练习。 褐樟哪敢真跟她打,不过是看她这两天似乎憋屈,故意让她打几下出出气,偶尔也指点她一两下。可她每次斗到脸上冒汗时,那土色胭脂便会被汗水刷得黄一块白一块,看上去就像从泥水里钻出来的似的。每到这时候,褐樟就不忍心再跟她练习,故意找个机会认输了事。 这日下午,整个军营中都在议论关楼上发生的事。 据说燃烧的火箭让北翌人盖着干草和木板的马屁股燃起了熊熊烈火,惊得马撒开蹄子飞奔而去。北翌人的盾牌立刻失去了大半的威力,骑在马上仓皇而逃,有两个北翌人还被箭射中了,还有一个在慌乱中摔下了马,可惜摔下去时超出了射程,被他的同伴救走了。 孟小鱼听了自是闷声狂笑,自己脑补了当时的情景,想着那十几个北翌叛逆少年大概再也不敢来找事了。 她跟哥哥提建议时,褐樟全都听到了。他也站在一旁偷笑了半晌,暗自思忖着这个主子杀人真的不需用武功便能解决。 他见孟小鱼笑得欢畅,赶紧小声提醒她回房休息,别一失态爆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出来。 孟小鱼这才意识到,她吃的哑声丸早已失效,声音又变回了女声。 是夜,孟安归回房时,孟小鱼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好。 追根究底,她到底还是个生性开朗,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没花多长时间便想开了。既然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不如便找些乐子。 于是,她拉着哥哥在房内聊了好久,将她在都城所发生的一切都仔仔细细跟他说了。 孟安归一边听一边不停地变换着表情,时而担心时而开心。 听到她拒绝做上官凌云的侧妃之时,他竟是顿足惋惜;听到她离开都城前木盈华跟她说起的那番话,他又感叹说也许她不嫁给上官凌云是对的。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争斗得如此厉害,一旦皇上驾崩,上官轩辕即位后肯定不会放过上官凌云,那她到时候就命运堪忧了。 为免哥哥担心,孟小鱼将上官轩辕鞭打她和下毒的事说得轻描淡写,也未说来赫北关的路上遇到的暴风雪和狼群,只一句“我便带着褐樟他们来找你了”做了结语。 “哥,轮到你了。”孟小鱼将自己的经过说完,便催促哥哥讲自己的经历。 “我?”孟安归沉吟一会儿,徐徐说道,“我的经历比起你来,倒简单许多,大概情况你也知道的。” “那你总有些可说的啊,我们都四年多没见面了。”孟小鱼很是不满。 “当年墨鱼魁在我们村征用壮丁,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到了正东镇才知道,当时宇宁护卫营也在征兵,我和大海便从墨鱼魁手中逃了出去,想去宇宁郡参军,却被周之高派人抓了回去,然后立刻便被送去修皇陵。” “为何周之高非让你们去修皇陵?在宇宁参军不也是为朝廷效力?” “当时正东镇接了征壮丁修皇陵的任务,周之高担心人数不够交不了差。他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任务,哪里会想着我们是否都是为朝廷效力?” “所以你们还是被派去修皇陵了?” 孟安归点点头:“我们修了一年多的皇陵,皇陵也快修完了,我们还以为很快可以回家。谁知领头的看我身材高大,力气也大,便说都城需要扩军,问我们是愿意去太子府当护卫,还是去卫将军的军营。你知道,我向来喜欢行军打仗之事,便跟着领头的到了卫将军的军营,我还求了他们让大海跟我一起去。招兵的头领知道我识字,当场就给了我一个什长的职位。我在军营中受了半年训练,又在都城做了半年巡逻卫士,被提升为百夫长,后来跟着卫将军来了赫北关,先后被提为都统和副军中郎将。” 孟安归语气听着平淡,脸上却散发着掩饰不住的光彩,显然对自己今日的成就很满意。 “就这样?”孟小鱼不满意地嘟起嘴,“四年的经历,就这么寥寥几句话说完了,你定是在敷衍我。” “小鱼,哥哥我虽然识文断字,可从来就不能跟你比。你现在多厉害,写了那么多本书,还开了书坊和书肆,说什么都是绘声绘色、曲折离奇的。可我这几年一直都没读过书光打仗呢,说事情哪能说得你好听?反正我已经把我的经历讲明白了,大约也就这些。” “你离开那么多年,也不给家里捎封信,娘生前老念叨着你,怕你在外面受苦。”提起娘,孟小鱼的眼泪便又嗒嗒往下掉,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也想给家里捎信,可从都城去宇宁的人都遇不到一个,更何况是去我们盐边渔村的?我本来想着,等我回到都城,有了宅子,有了四品将军的头衔,我便回去把你和娘接过去一起住。” 孟小鱼呜咽道:“都是我不好,我把娘给害死了。” 孟安归好一阵心疼,伸手帮妹妹拭了泪,自己眼中也泪光闪闪:“是我不好,让娘和你都受苦了。” 夜渐浓,孟小鱼望着窗外繁星闪烁,幽幽说道:“我初到皇陵时,看到了一个凉亭顶的梁上刻了一串三角鱼。我就知道,那定然是哥哥刻的。你当时是不是想我和娘了?” “嗯。我和大海抬着那横梁上的山。我俩在半路休息时,聊起了我们的家人。我想你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起你在沙滩上画了无数次的三角鱼,还有你给我讲的故事,教我唱的歌……”孟安归的话徐徐道来,思绪飘飞到了那些修皇陵的日子,还有在渔村打鱼的岁月。“小鱼,你给哥哥唱首歌。唱首新歌,我没听过的。” 孟小鱼也想起了小渔村的生活。 爹爹去世后,每当天边晨曦微现,她和哥哥便爬进小渔船,哼着歌将小船缓缓划进浩瀚的大海。哥哥将鱼网撒入大海后,她便跟他讲梦中的故事,教他唱梦中学过的歌,或读那些管愈送的书,教他认字。 那时候的日子贫穷、单调,但是很快乐。 孟安归又道:“我在都城时,曾听过街上卖唱的女子唱歌,她们谁也没有你唱得好听。” 孟小鱼清了清嗓子,轻轻吟唱起来: 风卷彤云浪 大漠浩瀚金戈唱 军行万里荒 铮铮铁马踏残阳 翠色暮雨茫 耳听昨日烟波荡 笛声透凉 一轮残月托故乡 弯弯月亮 让谁又挂肚牵肠 谁家姑娘 等她的情郎 一抹红妆 掩盖岁月的沧桑 一把黄土湮灭了希望 古书上的情殇 牵动多少的柔肠 手揽故事泛黄落下泪两行 借时光到过往 多想改写那苍凉 奈何古来男儿志在沙场 第141章 人生方向 这一日,新兵训练完后,孟小鱼便拉着田大海、二六子、褐樟和所有的护卫们便躲进了孟安归的房内烤火。 田大海得意洋洋地说道:“小鱼,北翌贼子自从那天被我们放火烧了马屁股后,两天都没敢再来了。孟副将这下在军中可出名了,卫将军又多给了他两百军士。过不了多久,他定能被提为将军。” “大海哥,你到这儿都快两年了,你说说看,那些北翌人是不是总欺负我们这边的百姓?”孟小鱼好奇地问。 “如果天气暖和,北翌那边草长得好,他们便还算老实,一般都正儿八经地跟我们这边的本地人做交易。天寒地冻之时,他们就得宰杀牛羊以免草料不够,而且他们人也需要吃牛羊肉。但他们也需要粮食和布匹,交易时就常常会耍赖或干脆抢。” “这些事,徐将军带着两千军士竟管不过来?还要卫将军来支援?” 孟小鱼始终未想通,为何皇上上官烈锋非要把卫将军留在此处。说他不重用卫将军,似乎也不像;重用更不像。 “我们来的那年,北翌那边闹旱灾,草都被旱死了,北翌人便养不了太多牛羊,他们从夏天开始就屡屡犯境,徐将军完全管不过来,朝廷才派了卫将军过来帮忙。” “那你们来了后,真的管用?” “那当然。卫将军是何许人?他带着我们跟北翌人打了几仗,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后来北翌人跟我们本地人做交易时就老实多了。” “那些北翌人也是可怜,吃不饱又没钱,肯定会要偷要抢。”孟小鱼忍不住评了一句。 “小鱼,你怎么可以可怜那些北翌贼人?”田大海有些急,“他们自己不管好自己,那么大的草原,种上高粱麦子什么的多好,就会偷懒养牛羊,靠天吃饭,活该挨饿!” 孟小鱼噗哧一笑:“大海哥,不错啊,这么有道理的话都说得出来,真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我都是听卫将军和孟副将这么说的。”田大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你觉得不是这个理?” 孟小鱼点头如捣蒜:“是,是这么个理。只是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改变生活习惯也不容易。卫将军该找些农夫过去教他们种地才是。他们安居乐业了,这边关也就安稳了。如今倒好,三千军士被困在这里,卫将军也回不了都城。” 田大海被孟小鱼说得支支吾吾了一阵,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孟小鱼知道他听了个似懂非懂,便笑着转换话题:“大海哥,你喜欢这里吗?” “啊?”田大海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楞地看着她。 孟小鱼又道:“你喜欢沙场吗?如果你可以自由选,你愿意回渔村捕鱼,跟我去农庄过富贵不足、自给有余的日子,还是待在此处当兵?” 田大海沉思良久,摇头道:“我没想过。” “那你可曾想过你要过怎样的日子?” 田大海看了看她,眸中顿显凄迷,幽幽道:“我——在渔村时,每日想的只是多打点鱼,让爹和后浪能过好点的日子。小鱼,你幼时常常带着后浪一起玩,你最喜欢在海里扑腾,后浪怕水,只敢在岸边看着你,你总能从海里捡到好看的贝壳给他。我那时便想,如若我们是一家人,定然会过得很和睦……” 田大海说到此处,轻轻一叹顿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算说出了憋在心中好久的话。 孟小鱼垂下了眼睑,不语。 孟家和田家相邻,向来走得紧密,但她一直觉得他俩的关系从来就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她从未想过大海哥会有这样的想法。 褐樟闻言,默默将田大海和管愈、上官凌云做了番对比,暗暗冷哼了一声,眸中尽是不屑。田大海也许不会三妻四妾,可他的主子定然不是田大海这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人高攀得起的。 田大海又道:“但是后来,你爹不在了,你似乎突然就长大了,会帮你哥哥打鱼,还会给后浪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后来你哥告诉我,你会认很多字。我那时就知道,我只能一辈子打鱼,而你却不会。” 褐樟总算松了口气。还好这田大海有自知之明。 “大海哥,我……” 孟小鱼想说,她那时候才七八岁,哪知道他想法如此多? 可她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或许她是他的青梅,可他不是她的竹马。 田大海哂笑道:“小鱼,我从尚赫最南端来到了最北端,也遇过不少人、不少事,我不想回渔村捕鱼了。回去的话,我觉得我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老了的模样,就是跟我爹一样。我也不想跟你去农庄,那是你想过的日子,可我既不识字也不会干农活,还是在这里当个教头的好。上面有你哥罩着,下面有新兵蛋子听我的。” 孟小鱼恍然大悟。 他说的对,去农庄生活,那是她想过的日子,而不是哥哥和大海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方向,为什么非要逼着他们跟自己往同一个方向走呢。 她讷讷说道:“阿渡会照顾好田伯,我也会去看他们。” 田大海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泪光:“孟副将说了,等他当了将军,他也会赐我宅子。我会把我爹接到都城过好日子的。” 孟小鱼想起了哥哥说的话。田大海不识字,或许会成为他往上爬的障碍。 “大海哥,你还是得学会认字,不然连新兵蛋子的名字都不会写也终归不好。” “我?我都如此大了……” “识字并不难。你先学认和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便是我哥的,两位将军的,你下面所有新兵的,还有其他人的。一天学认一两个,两三年也能把字认个大概了。然后你便慢慢读一两本书,我哥定然愿意教你。” “小鱼,你觉得我真行?”田大海的眼睛顿时亮了。 孟小鱼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肯定行。以前在渔村,识字也确实用处不大。可如今在军中,你若识字,用处可就大了,至少军令还是要会看?将来还能给自己的孩子取个好听点的名字。至于写字嘛,你就学写自己的名字,其它的能写便写,不能写也别勉强。” 田大海便笑了,笑得阳光灿烂。 第142章 马匹之争 孟小鱼又道:“对了,那个叫卡木丹诚元的,听说还是个小王爷,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那日我倒是去关墙上看了几眼,他们都带着帽子捂着脸,只从他们的声音和眼睛分辨得出年龄不大。你见过他没?” 田大海摇摇头:“他每到冬天便要带着十几个人来闹闹,每次都那副打扮。不过他也不闹大的,就是常常趁我们不备或偷或抢些东西走。前年冬天,他把我们厨房留着过年的牛羊肉给偷走了一半,害得我过年只吃到了一块肉。我还算好的,那些新兵蛋子,连肉汤都喝不到。” 孟小鱼不禁噗嗤笑出了声:“这个小王爷太好玩了,我怎么觉得他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呢?” “啊?什么猴子?”田大海懵了一脸。 “呃——话本里的妖怪。”孟小鱼笑得很放肆。 褐樟和护卫们却憋不住笑了起来。 “按理说,北翌最不缺的就是牛羊肉了,他怎的不偷米面偷牛羊肉呢?”孟小鱼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兴许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过年吃到肉。” “哇哈哈——”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未止,孟安归推门而入,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众人,一脸的阴晴不定:“小鱼,跟我走。” “去哪里?”孟小鱼坐在炭火边不愿意动。 “卫将军叫你们去。”孟安归指着孟小鱼、护卫们和二六子。 “啊!”孟小鱼惊叫出声。 其他人也都面露讶异。 “孟副将,怎么回事?”田大海急急地问,“将军怎么会认识小鱼?” “还不是她自己惹的祸。”孟安归没好气地回道,“死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连送粮官的马都敢偷。” 孟小鱼顿悟:“马时易到了?哼!狗官!我一天就赶到的路程,他居然走了六天,还好意思说我偷了马。” 孟安归顿时气结:“你居然还敢嚣张?知不知道这是在军营?到了将军那里,给我老实点认错,装装可怜,我再帮你求个情,希望他们能从轻罚你。” 孟小鱼还真没胆在军中惹麻烦,老老实实回道:“嗯,知道了。” “赶快吞颗哑声丸,别让人知道你是个女的。你就说你是我老乡,来投奔我的。” “知道了。” 孟小鱼老老实实吞下哑声丸,暗自后悔没将来路发生的事也跟哥哥详详细细讲讲。她只想着怕哥哥知道自己路上遇险会担心,可他此时显然也认为她偷了马。 赫北关镇关大将军徐奇战、卫将军、马时易和另外几个军士都在厅中等着。 孟安归带着人一进来,马时易立刻喊道:“卫将军,徐将军,正是这几人。” 孟安归带着众人行礼完毕,卫将军便淡然说道:“都穿上军服了。孟副将,你将他们收入营中了?” “是。”孟安归答道,“何宇是属下的老乡,因家中父母双亡,特来投奔属下。” “将军,”马时易抓住机会插嘴进来,“这几人德浅行薄,偷盗卑职良马,将军若收入麾下,必将祸患无穷。还望将军三思。” 孟小鱼哪里受得了这冤枉,立刻气血上涌,双目圆睁:“马大人,在下从都城到达此地,一共七人七马,入雪原前因怕迷路特意请了当地的二六子带路。除了二六子外,如今仍是七人七马,未曾有变,此事二六子可以作证。马大人有何证据说在下偷盗了大人的马?” 二六子怔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 马时易却不答她,而是对着卫将军说道:“将军,卑职在途中遇见何宇几人时,他们的马在头夜已被狼群吓跑,卑职觉得他们可怜,特地命几个属下骑马载着他们同行,还让他们和我的军士们同吃同睡,谁曾想他们竟于半夜趁大家睡着之际,盗取了卑职队伍中七匹骏马走了。尽管他们忘恩负义,卑职却不想多加责罚,只需他们将马还给卑职回去交差便好。” 原来,他的目的竟是想霸占马。 孟小鱼心中一阵冷笑:“在下等人的马被狼群吓走是没错,可马大人明明捡到了在下等人的马,竟不愿意承认,还倒打一耙说是在下偷了马。难道这就是德行高洁?” “不就是几匹马吗?”卫将军没耐心听他们吵,大声说道,“何宇,你将马还给马大人便是。” “对对对,”一旁的徐将军笑容满面地接话,“马大人一路辛苦,大过年的送粮过来,回去车马都得齐全了才能交差。” “将军,这不……”孟小鱼正要大声争辩,忽然发现衣角被哥哥扯住。 孟安归一个劲儿地示意她不要再争辩。 “嗯?”卫将军听她说了一半没再说下去,眼神犀利地看向她。 孟小鱼偷眼瞄向哥哥,见他用眼神警告她不可乱说话。她虽大为不服,可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只好暂时服软,低头说道:“小人遵命。” “嗯。”卫将军缓缓点着头,“下去。孟副将,以后好好管教他们。” 孟安归点头称“是”,又示意孟小鱼他们离开。 孟安归打心眼里相信自己的妹妹。但是这个马时易恶人先告状,早已把理由说得有板有眼。更何况,他时刻都记得,妹妹只是个假小子。在这里多停留一刻,被人发现的危险就多一分。 孟小鱼只觉得憋屈,可因顾着哥哥,也只能往外走,却猛然瞧见马时易嘴角扬起的得意笑容,忍不住涌起一股狠劲,停住脚步,朝卫将军一拱手:“卫将军,小的觉得马大人或许有些误会,可否请马大人借一步说话,小的自己跟马大人解释清楚,就不烦扰两位将军了。” 卫将军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晴雨难测。 他身边的徐将军却满脸狐疑,目光在孟小鱼和马时易之间扫来扫去。 “马大人意见如何?”卫将军依旧面无表情,说话不疾不徐。 “呃——”马时易当然不乐意,可也找不到合适的托词,犹豫不决。 “马大人,在下刚刚失礼之处还请多多海涵。望大人给在下一个解释和道歉的机会。”孟小鱼的话谦卑恭谨,不卑不亢。 马时易尴尬地笑了笑,朝着两位将军行了一礼,躬身道:“那卑职便失陪一下。” 第143章 唬运粮官 孟小鱼笑眯眯地和马时易一起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说道:“大人,不如就在此处说如何?外面寒冷,大人一路冒着风雪而来,在下不敢再让大人为了在下几句话而多遭半点罪。” 这话说得多体贴? 马时易看着她笑容可掬的谦卑模样,也笑了起来:“好说,好说。” 孟小鱼用眼角余光瞟向不远处的众人。 哥哥、褐樟和护卫们、二六子都时不时地看向这边,脸上露出掩不住的担忧。 卫将军和徐将军在自顾自地说话,偶尔也会往他们这边看上一眼。 其他人则恭顺地侧立在两位将军的身旁,一边竖着耳朵听两位将军的谈话,一边瞟向他们。 很好,这就是她想要的背景。她就要让他们看得到却听不到她和马时易。 “大人,那七匹马是我的,这个你我心知肚明。”孟小鱼脸上保持着微笑,低声说道。 马时易笑容瞬间消失,嘴角抽了抽:“将军都说了,那些马你得还我。你若敢耍手段,本官就有办法让将军杀了你。小子,别忘了,这可是在军营,杀人是家常便饭的事。” 孟小鱼故意先哈哈大笑两声,让笑声隐隐传到不远处的众人耳中,然后从牙齿缝里挤出两句话:“马大人何必急成这样?要杀我是容易,不过,我死前也绝不会让你好活。” 马时易立刻变了脸,张开嘴就准备骂人。 孟小鱼哪会给他机会,赶紧拉住他的右手,假装成握手言和的模样,脸上笑容不减,手上却加大了力道,捏得他龇牙咧嘴。 看到他那吃痛的模样,孟小鱼心里很满意,看来这几天的军训还是有效果的。 她将头靠近马时易,字字清朗,一字一顿:“知道我们杀死了七头狼对吗?我们武功如何大人要不要亲自见识一下,看我们有没有本事在你回去的路上杀了你?” 马时易平日里就爱喝酒吃肉,将自己养的肥胖臃肿,送个粮走得慢条斯理,手上哪里受得住孟小鱼使劲地捏,此时再被一吓唬,面容顿时扭曲。 孟小鱼脸上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继续说道:“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你把送给边关军士的两车牛羊吃的吃卖的卖了,来了跟徐将军说被贼人偷了对?算你识相,没把帐赖到我头上。” 马时易:“……” “还有六十车粮二十车军用物资为何空了近半,你当真以为没人知情?你该回去烧高香感谢佛祖爷爷,军粮之事卫将军懒得管。否则,你也知道这是军营,杀人是家常便饭?你若敢把我惹恼了,信不信我能让卫将军立刻杀了你?” 马时易:“……” “你说你要是被斩了,你那一妻三妾两外室是会被降为奴籍,还是被送到这里来慰军?我当然希望是后者,小爷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开过荤,就从你那娇滴滴的外室开始如何?对了,你那外室的弟弟,你送过几车粮给他?你放心,你那外室要把爷伺候好了,爷保证不会出卖她弟弟。” 孟小鱼越说越不像话,马时易气得龇牙咧嘴,终于没忍住骂出了口:“你个杂种,本官…” “嘘!”孟小鱼捏着他的手的手也有些疼了,却不想松开,又将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手上加了把力,让外人看着就像她在讨好献谄,“嘴上放干净点!把小爷我惹急了,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老命。” 马时易惯会偷奸耍滑,可哪见过孟小鱼这阵仗,他既疼又怕,额头开始冒汗了。 孟小鱼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不远处的众人,假装大度地松了手上的力道。其实她是捏不动了,自己的手也无敌疼,却带着迷人的微笑恨声说道:“你给我笑啊。你若敢不笑,我就敢跟你同归于尽。” 马时易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为了几匹马,有必要吗?”孟小鱼又说道,“我已投入卫将军麾下,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的几匹马杀了我?如此没眼力劲,活该你使尽法子也只能捞个运粮官当当。” 马时易被弄得满身大汗,却讷讷不敢言。 这个中年汉子身子是有些虚胖,身材五短,站在孟小鱼跟前比她还矮一头。 孟小鱼笑眯眯地松开了手,顺势拍了一下马时易的肩膀,说道:“马大人,在下其实也没有对不住大人的地方。在下请大人和几个亲信吃了顿烤狼肉,大人帮在下找回了马。之前两不相欠,之后两不相干,多好?” “呃——是,是,小兄弟所言极是。”马时易的笑容很僵硬。为了几匹马而已,他犯不着赌上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 “大人可知道,卫将军是长公主的女婿?”孟小鱼继续保持着轻松的笑容。 “本官略知一二。”马时易战战兢兢回道。 “那个长公主跟在下有些交情,是她让在下来投奔孟副将的,在下的包袱里还有长公主送给在下的衣服呢。唉!可惜我尚未来得及跟卫将军提及此事,大人就告在下偷了马,真是让在下为难啊!” “呵呵!”马时易一听到长公主,笑容便变得有些谄媚,“误会误会!还望小兄弟莫见怪。” 孟小鱼大声笑了起来,故意提高了音量:“就是啊,误会嘛,解释清楚就好了。大人可真是个明白人。”她故作亲昵地又拍了一下马时易的肩膀。“还望大人跟卫将军解释解释。” “那当然,当然。” 孟小鱼很绅士地伸出手掌指向里面,让出道来:“大人请。” 马时易抹了抹额头的汗,笑眯眯地朝她拱手,领着她向着众人走去。 “卫将军,徐将军,”马时易向两位将军施了一礼,“是卑职误会了,那七匹马确实是这位小兄弟他们的。卑职的部下捡到了他们的马,并未知会卑职,故而产生了误会。” 徐将军闻言,立刻哈哈一笑:“那真是误会了,解释清楚就好了。” 卫将军仍旧面无表情,盯了孟小鱼好一会儿,然后说道:“下去。” 就孟小鱼这点小伎俩,他早已看在了眼里。不过,马时易不是好人,他也清楚。故而他便装糊涂。 “是。多谢将军!”孟小鱼躬身行礼,退了几步,带着褐樟他们转身离去。 第144章 北翌土攻 次日,孟小鱼正在新兵营训练之时,忽然听到关墙上响声大作。墙上的官兵们似乎有些慌乱,到处奔走相告,北翌人又来了,这次似乎来的人数还不少。 孟小鱼对这种事向来兴致很高,呼呼地跑去关墙上找哥哥,他却不在那里,却见关墙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北翌士兵,至少有三四百人。 他们有些仍旧骑着马拿着武器和盾牌,更多的是推着车子,车子里全是土和沙袋,在骑兵的掩护下直冲到关墙下,将土和沙袋往关墙底堆。 他们这是准备填土造坡攻入关内? 孟小鱼兀自觉得好笑。直接搬云梯来不就成了?干吗费那么大的劲填土?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土比云梯还是好点。云梯怕火,土可不怕火啊。 好家伙,看来那个卡木丹诚元是吃一堑长一智,知道防火了。 她正看得起劲,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褐樟和护卫们。 “主子,这里危险,请主子回屋待着。”褐樟低声劝道。 “不怕。”孟小鱼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看他们都忙着堆土呢,要攻上来可没那么容易。我待在这儿看会儿,挺好玩的。” 褐樟闻言脸都白了:“主子千万别乱说话,好玩这种话要是被卫将军知道了,可是会砍头的。” 孟小鱼赶紧捂住嘴,滴溜着眼看了看周围。还好,大家都在忙活,没人注意到她。 此时,关墙上的将领们已经安排好了弓箭手,瞄准了关墙下的北翌人。 可北翌的骑兵却忽然变换了队形,他们拉开了一块很大的油布——不对,那应该是毡毯,而且还是湿的。 没办法,孟小鱼眼神好,看得真切。 那块大大的湿毡毯就挡在大多数北翌人前上方,如一个超大的盾牌护住了下面士兵。若是带火的弓箭射过去,那湿湿的毡毯便能灭火。若是普通的弓箭射过去,那也只是盲射,毡毯会减弱弓箭的大部分力道,而能不能射到毡毯下面的人马还很难说。 弓箭手望着那些毡毯,不知道应该将箭射向哪里,正在犹豫间,北翌士兵却在毡毯的掩护下退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呼呼地撤走了。 孟小鱼看了看堆在关墙下的沙土,有些啼笑皆非,搞不明白那些北翌人是闹的哪一出。 她摇头耸肩,对着褐樟一笑:“没啥看头了,走!” 褐樟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护着她下关墙。 孟小鱼刚走到关墙下,迎面却碰到了哥哥孟安归。 “怎么又跑到上面去了?不要命了?”孟安归低声责问。 孟小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打不起来,人都跑了。” “跑了?”孟安归双眉紧蹙。 孟小鱼嘻嘻一笑,低声问道:“孟副将,你说北翌几百人进攻,就算他们攻进来了又如何?你们有五千人呢,还打不过他们?他们这不是自寻死路?” “不可小觑,”孟安归正色道,“这只是他们的先头部队,若几百个人先攻进来,后头就会有上千人的队伍。” “哦!不过,他们在墙脚下堆了些沙土就跑了,堆那么矮也不管用啊。” “堆一些沙土?沙土?”孟安归喃喃说着,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提高了音量。“不好,他们这是土攻。” 孟小鱼满脸的不屑:“谁还看不出来是土攻呢?可土攻得有很多土才行,就他们那点土能干吗?” “如若他们每日都来堆那么多沙土呢?”孟安归反问道。 “愚公移山啊?”孟小鱼脱口而出,“真真想不到,这个世界还真有跟愚公一般蠢的人,还真准备子子孙孙无穷尽地移土?” “我得去报告卫将军,让他派人把那些沙土运走。” 孟安归说着急步离开,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一句:“你给我回房待着去。” 于是,这天孟安归又弄到很晚才回房。 孟小鱼很好奇地问他:“沙土都运走了?” 孟安归有些气急败坏:“该死的北翌小贼子们居然还设了埋伏。我们这边的人去运土,一开大门他们就朝着我们射箭,还有一队人马强攻大门。徐将军和卫将军只好又派出更多人去堵截他们。” 孟小鱼顿时来了兴致:“难怪你弄到这时候才回来。如若他们每日过来倒一些沙土,你们再每日运走,同时跟他们打一场,倒比那卡木丹诚元每日带十几个人来叫骂要热闹多了,说不准他们还能趁你们疏忽之际冲进关内抢劫一把,或潜入你们后厨再偷一次。这打仗和下棋也差不多,总只有一方冲杀就没啥意思了。” 孟安归很不客气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看你还敢胡说!” 孟小鱼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服气:“我有没有胡说,你等着明天看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北翌人次日又来了。 这一次,孟安归听着声响太大,老早就交代褐樟不准孟小鱼上关墙,还让田大海看着她。 孟小鱼哪里坐得住,试着往关墙上跑了几次,却发现褐樟这次真背主,跟哥哥和田大海一个阵营,非拦着不让她上去,硬是没让她看成热闹。 无奈之下,她只好求着田大海上去看看情况再回来告诉她。 田大海回来说:“那些北翌贼子这次没骑马。他们三人一组用盾牌掩护着在关墙下打木桩。木桩打好后,他们又在木桩上张开几块大大的毡毯,然后推着沙土车从毡毯下面穿到关墙脚下倒沙土。” “那些毡毯弄好后,下面就像是架起了布篷,像个亭子似的?”孟小鱼问道。 “对,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不是亭子,倒像是走廊。” “那些确实是毡毯?湿的?” “应该是湿的,他们还弄了些雪铺在毡毯上,火箭射过去很快就熄了。” “防火攻啊,真绝!不过箭真的射不进去吗?” “似乎也能射进去,不过威力大减,而且到底有没有射到北翌贼子也难说,我们在上头看不到。” “将军他们就想不到办法了?” “他们好像还在商量对策。我听孟副将提议用石头砸那些毡毯,把他们搭的走廊砸坏。” “不错啊,哥哥可真聪明。”孟小鱼笑呵呵地说道,“可惜这么热闹的场面我看不到。” 田大海瞧上了瘾,笑嘻嘻地说道:“我再上去看看他们砸坏了走廊没有。” 孟小鱼立刻抗议:“不公平,这次该轮到我去看。” “你哥交待了,你不可以去。”田大海说完就跑了,跑之前还给褐樟和其他护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紧她。 第145章 心有灵犀 田大海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唉!我看他们实在忙得慌,便帮忙搬石头到关墙上去了。可等我们把石头搬完,北翌贼子竟倒完沙石跑了。” “那哥哥呢?他在哪儿?”孟小鱼问道。 “他带人出关去把那些沙石运走。” “哥哥只是指挥,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去运沙石?”在孟小鱼的印象中,领导都是只出谋划策的。 田大海的认知可没达到那个高度:“自然也得亲自上。你哥是副将,不带头怎行?” 孟小鱼立刻就担心起来了。哥哥得亲自运沙石,打仗得上战场,那就是说,随时可能伤亡? 她立马就不安了:“我去找哥哥。” “主子,孟副将正指挥人出关门去运走沙石,你去找他很危险。”褐樟立刻阻止这个惹祸精。 “北翌人都走了。没事,我不出大门,也不上关墙。”孟小鱼走出门去,“你可别拦着我啊,我是去找哥哥,又不是去看热闹。” 褐樟向来说不过她,更何况她毕竟是主子,只得无奈地紧紧跟在后面。 孟小鱼找到哥哥的时候,孟安归果然带着不少军士,推着车子正要打开关门去运沙石。孟小鱼拦住他,给他出了个主意。 孟安归想了想,放弃了出关门运沙石的想法,转身去找卫将军去了。 翌日,北翌人果然又来了,故技重施,又搭了个毡毯走廊运沙石。 不过这次尚赫这边早准备好了石头等着,所以北翌人刚把走廊搭好,这边便一起扔石头,不但砸坏了他们的走廊,还砸死了一些人马。 可北翌人也很顽强,战斗力一点也不减,三人一组,两人持盾牌,一人推车,硬是把沙石运到了关墙下,沿路还顺便将尚赫扔的石头捡回来,一并堆在关墙下。 于是,两天的沙石加起来,用来蹬墙的斜面像个小山坡似的已初具雏形。尽管关墙高,可如若他们如此坚持个十日八日的,保不准还真能把沙石堆到关墙顶。 尚赫自然没耐心陪几百个北翌人就这样玩下去。 孟安归照着妹妹的建议,在北翌人将沙石推到关墙下时,倒下几桶滚烫的开水。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那些水落到北翌人身上时早已没有了热度,但迅速将他们的铠甲连同里面的衣服都淋湿,然后,在衣服外面凝结成冰。而他们堆成了坡的沙石上面,由于淋了水,也很快结了一层冰,被溅到水的关墙墙面也结了冰,冰滑的沙土坡和关墙自然便无法再攀爬。 北翌人吓得落荒而逃。 孟小鱼在赫北关用的这个方法与管愈在西北关用的方法大同小异。管愈就用过泼开水、扔烧红的石头和铁块的方法对付西岭人。 有时候,默契并非纯属巧合,而是心有灵犀。 孟小鱼在北翌人走后,终于再次登上了高高的关墙,迎着凛冽的寒风,望着冰雪覆盖的草原,又想起了管愈。 西岭国力强大,疆土比尚赫还广,西岭人野心勃勃想要攻克西北关,为的是抢占睦加城。他们可不会像北翌一般,派些不成气候的叛逆少年过来小打小闹,而是会集中精锐猛打强攻。 那么管愈还好吗?他能对付得了强大凶悍的西岭军队吗?他带的南方军士能适应西北关那滴水成冰的天气吗?他有没有偶尔想起过她? 孟小鱼来到这里后,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人生目标,便不自觉地愈发想念管愈。他们已经分开一年了,她却总觉得阿志哥哥就在身边的某个地方默默看着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此时的西北关那边,管愈刚刚指挥军队经历了一场大战,终于再次打退了西岭人的进攻。 他站在西北关的关墙上,迎着凛冽的寒风,望着冰雪覆盖的崇山峻岭,又想起了孟小鱼。 派去都城的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回来报告了她的失踪。 失踪前,她又闹了些幺蛾子。她被陆掌故收为义女,璃王上官凌云大张旗鼓地送了她十个婢女,还准备纳她为侧妃,她还把褐樟和护卫们赶走了,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失踪了。 她是自己逃了,还是遇到了危险? 褐樟和护卫们并没有回来找他,是回来宇宁,还是跟她在一起?或者是出了意外? 她是不是真跑去赫北关找哥哥了? 紫楠带着两名副将和十个军士去赫北关,又原封不动地带着人回来了。孟安归说,他更想做名军士,让他好好帮他照顾好妹妹。 这个孟家阿兄怎的就一根筋呢?不知道他管愈远在西北关,对他妹妹鞭长莫及照顾不到吗?不知道他想做名军士,完全可以来西北关找自己吗?在他手下做副将能比在卫将军手下做副将差? 青松踏上关墙时,看到他家公子覆手而立,目光幽深地望着远方,心里便生起一股莫名的悲怆感。 这些时日,公子指挥作战招招狠绝、战无不克,可谓是一员真正的谋臣猛将。可他却越来越不苟言笑了。即便是刚刚打退了如潮水般袭来的西岭军队,他的脸上仍是不见一丝喜色,那微微隆起的眉宇似乎永远锁着打不开的心结。 他隐隐也猜到了缘由,却从来不敢多话,只默默在管愈身后站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公子,蓉公主的回信到了。” 管愈将目光收回,伸手接过信。 如他预料的那般,那发簪是蓉公主送给他母亲的陪嫁礼。可蓉公主却未说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发簪。难不成真会是陈皇后生前送给她的,她又转赠给了母亲? 若真如此,上官凌云幼时就不可能在冷宫看到那发簪,因为那时候,他母亲早已身故,发簪也随着母亲去世传到了他的手里。 同一个发簪,不可能在宇宁和冷宫同时出现。 管愈手握着信,幽幽的目光继续望向冰雪覆盖的崇山峻岭。 他的小鱼儿,到底去了哪里?是他的玉佩和发簪给她惹了祸端,吓得她偷偷离开了都城?还是因为她只想离开上官凌云? 第146章 饱读诗书 北翌人自从被开水淋了后便老实多了,在接下来的数日里都没敢再来侵犯。 在这几日里,孟小鱼也已暗下决心,她要留在军营陪着哥哥打仗。横竖她也无处可去,不如等天气好点,把褐樟和护卫们打发回宇宁,自己便留在赫北关。 当然,她现在并不敢跟谁说自己的想法。她就想着,哥哥一日不赶自己走,自己便在这里多赖上一日。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她每日去新兵营训练时便特别卖力,刀枪棍棒学得非常认真。 这两日,训练时多了几个新兵。田大海说他们都是马时易的粮草兵,觉得守关要比送粮更荣耀,便要求留在赫北关。马时易和卫将军都同意了。 孟小鱼仔细看了几眼那几个新兵蛋子,他们的年纪都与她不相上下,看着都还健硕,如果好好培训,应该会是打仗的好手。 不过有个叫袁丹木的新兵,有意无意总跟她套近乎:“何宇,我听说你也刚来不久?” “嗯。”孟小鱼答得心不在焉。 “我也是几个月前才被招进马大人队伍的。运粮路上常常要睡地上,着实憋屈,还不如待在此处对付北翌人来的爽快。”袁丹木傻乎乎地笑,“可我在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 “呃——慢慢就都熟了。”孟小鱼唯恐他认出自己的女儿身来,不敢跟他太亲近。 “我们交个朋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照顾一下。田教头好凶,我就怕做不好他罚我。” “嗯。没事,他没那么凶。”孟小鱼笑着敷衍,“呃——褐樟,刚刚那一招怎么弄来着,你再教教我。”她拉着褐樟就跑一边去了。 可吃饭时,袁丹木端着碗又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道:“何宇,原来你竟在这儿有不少熟人啊。我听说你跟孟副将和田教头都是老乡,孟副将还让你住他房间了?” 孟小鱼不置可否地瞟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道:“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呵呵!”袁丹木也不生气,一个劲地傻笑,“我就是挺佩服孟副将的,听说他还识字,最近几次赶走北翌贼人他功不可没。我就想跟他多学学,不知训练完后,有没有机会被调派到他那边去。何宇,你能不能帮我跟田教头或孟副将说说?” 原来他跟她套近乎竟是为了要被分派到哥哥手下?而且连刚来的新兵都知道哥哥很厉害了? 孟小鱼不禁喜上眉梢。 既然哥哥志在沙场,那不是越多人夸他英勇善战、文武双全越好吗?不是越多人慕名而来,投入他的帐下更好吗?然后他再多打几次胜仗,最好来几次以少胜多、以智取胜的战役,那他离将军的位置就越来越近了,说不定哪日被升作护国大将军也未可知。 “嗯,孟副将是很厉害。”孟小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哥哥打广告的机会,“他在老家时就很厉害,不但每日勤练武艺,还熟读各类兵书。如今能在边关做一名副将,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何宇,你是不是在家时也熟读兵书呢?”袁丹木猛不丁地问。 “啊?”孟小鱼一怔,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问。 “嗯,就是觉得你说话也很有水平的,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不像其他兵那样粗犷,全身充满了文隽之气。而且,像你这样说话的人,一般都读了不少书。” 因为天气寒冷,孟小鱼穿得厚实,外面还套了宽大的军装和厚重的铠甲,将她的玲珑曲线完全掩住了。 她并不矮,甚至比许多军士还高点,但那小巧的琼鼻、樱桃粉唇、卷翘的睫羽和明澈的双眸让她显出几分男子不该有的娇俏来。 这几日她并未给脸上铺土色胭脂,因为一旦流了汗,那脸色就显得极其古怪,反而令人起疑。如此一来,那浓黑的假剑眉就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似的,长在了一张与之极不相称的娇嫩的鹅蛋脸上,显得很是怪异。 “噢——对,读了不少书,用文人的说法就是饱读诗书。”孟小鱼笑着打马虎眼。“我是读过一些书,不过不是兵书。兵书太深奥了,我读不懂。呵呵!” 声音不似大部分的军中男子浑厚,显得有些低沉暗哑。 “你们老家那里是不是人人都爱读书?你看,你和孟副将两人书读得都多。我从小就羡慕读书人。” “呃——也不是,不全是,你看田大海——呃,田教头就不识字。”孟小鱼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你叫袁丹木,你这个名字取得就不错,听起来像个读书人。田教头的名字叫田大海,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个读书人。” “也是。”袁丹木又傻笑起来,“我奶奶最喜欢读书人,她总想让我多读点书,所以……” “所以给你取了个读书人的名字。”孟小鱼不耐烦地打断了袁丹木的话,转身准备离开。 “哎,何宇。”袁丹木叫住她。 孟小鱼站住,回头看着他。 袁丹木显得有些局促,低声问道:“明日马大人便要回都城去复命了。徐将军和卫将军说今晚犒劳所有军士,顺便为马大人送行,听说有酒喝。我跟你一起去行吗?我在这儿也不认识什么人,所以……” 孟小鱼觉得有些厌烦,她最讨厌男人扭扭捏捏的样子。不过,想着他离乡背井地跑到此处来当兵也不容易,说不定哪天战死沙场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又有些心软。 “我不一定去。”她说的也是真心话,哥哥大约不会准她去喝酒,“我去的话便跟你一起去如何?” “嗯,好。”袁丹木笑了起来,那笑容还挺灿烂。 不出孟小鱼所料,当晚孟安归便要求她待在房间里不准出去。当然,褐樟和所有护卫们以及二六子都理所当然地也留下来陪她。 一群人待在房内也很无聊,孟小鱼正想赶走其他人,自己躺榻上睡去,田大海却来了,还拿了一些饭菜:“孟副将让我送些吃食给你们。来,趁热吃点。” 这段时间,孟小鱼他们吃得非常简单,确实需要打打牙祭。于是几个人便将饭菜摆好,开开心心地准备大吃一场。 “可惜只有素菜,要是有鱼有肉就好了。”孟小鱼觉得有些遗憾,“大海,其他人有肉吃吗?” “只有将领才有得吃。他们都单独坐在一块,另外上菜。”田大海回道,“孟副将就能吃到。” 孟小鱼朝着护卫们投去歉意的目光。他们跟着她也真是受苦,要是能去外面跟大家一起吃,他们至少能捞着酒喝。 “不过,酒我倒是有一坛。”田大海狡黠一笑,“过年的时候,卫将军赏了孟副将一坛酒,你哥转手送给了我,我没舍得喝。我这就去拿来。” “好好好!你快去拿。”孟小鱼顿时来了劲,虽然她不喝酒,可总得让其他人喝点。 第147章 有酒有肉 田大海刚走,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褐樟起身去开了门。 袁丹木站在门外,看到那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说道:“何宇,我看你没去喝酒,我就拿了些吃食过来。”他手上提着一个篮子,两眼都不敢直视众人。“这里面……这个……是我求了厨房的阿路拿的,他刚好是我同乡。” 孟小鱼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婆婆妈妈的男人,不过他还挺实在的。 她走到袁丹木跟前,接过他的篮子,随口说道:“谢谢!你吃了吗?” “没……我一直在找你,我本来想跟你坐一起。你没去,我就……”袁丹木显然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房内,显得很是局促。 “那你进来跟我们一起吃。”孟小鱼爽快地说道。 袁丹木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好”,尬笑着走了进来。 这时,田大海也抱着酒回来了,竟是一坛桂花酿。 孟小鱼和褐樟对望了一眼。 两人都想起了在宇宁王府过的那个除夕夜。那一夜,他们喝了一坛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桂花酿,那是管愈特意让厨娘酿的。他们还包了饺子,放了烟花。 那一夜,管愈吻了孟小鱼,而孟小鱼以为她把管愈踢成了废物。 不过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事,如今想起来,竟像是半个世纪前。 田大海放下酒,迫不及待地打开袁丹木带来的篮子,顿时惊呼出声:“好家伙,有鱼有肉!” “你是怎么弄到的?”孟小鱼掩不住开心之情,问袁丹木。 “我找你的时候,不小心走进了厨房。我看到阿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他的口音很像我们那里的人,我一问,没想到他是我们隔壁村的。然后,他问我吃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就帮我拿了些东西。我也没想到他拿了这么多好吃的。”袁丹木始终带着小心翼翼的微笑,说话声音很小。 “好,今晚有酒有肉,大家快吃快喝。”孟小鱼兴致盎然地说道。 这房间里除了二六子和袁丹木外都是自己人,自然没有人逼孟小鱼喝酒。但她还是忍不住尝了下味道,感觉辛辣无比,一点都没有宇宁王府喝的桂花酿好喝。于是,她便以茶代酒跟大家干杯。 众人几杯酒下肚,房间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很多。 大家吃喝得正酣之时,孟安归回来了,手里也拿了些酒肉。 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双眼和脸都是红的,看到房内如此热闹,而妹妹又很洁身自好并没有沾酒,便乐呵呵地加入了进来。 有酒有肉有男人,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有行酒令。 他们的行酒令很简单,就是猜拳。所有人都出数报数猜数。 由于酒比较稀缺,他们就把输家定在最后两个。输了的人喝酒或者出节目。于是,这一晚输的人有喝酒的,有讲笑话的,有唱歌的,有打拳的,真的啥都不会的便公开一个秘密。 孟小鱼虽不喝酒,可也没能逃过行酒令。这一轮,最后输的却是她和孟安归。 在场的人里,除了二六子和袁丹木,其他人都知道他俩是兄妹,于是大家起哄的居多,非要孟安归代孟小鱼喝杯酒了事。 孟安归已经喝了不少酒,孟小鱼不忍心哥哥再替她喝,便讲了个辛弃疾的故事: 话说五千年前,大盛帝国尚未形成,东昌、西岭、南川、北翌、尚赫五国更是后话,天下四分五裂,局势未明。 有个叫南宋的小国摇摇欲坠,宋皇受奸人蒙蔽,杀忠将,割让城池给金国,导致其疆土无人可守,全国无将可用。 有个名叫辛弃疾的人出生于被割让给金国的南宋城中,他一生忠于南宋,二十一岁时率领两千人拉杆而起,反金援宋,二十二岁时带着五十人夜闯五万人的敌军大营成功手擒南宋叛徒。从此一夜成名,被南宋朝廷纳入军中。 此人为助南宋收复失地,一封又一封奏疏上报朝廷,要求发动战争。无奈南宋王公贵族、朝臣官员都安于享乐,不愿挑起战事,更何况,在他们眼里,辛弃疾是从金国归附而来的宋人,不得不防。 于是,朝廷将辛弃疾调离军中,派去地方当了父母官。谁知此人不但骁勇善战,整治起城镇来也照样有勇有谋,完成得十分出色,不但让所管之地百姓富足,还屡次剿匪成功。此人创立的地方军队竟雄镇一方,让金兵闻之丧胆。 可惜朝廷仍不信任此人,他的一生,竟被调任了近四十次,每一任官职短则数月,长也不过两年。即便如此,他仍心系南宋疆土,不停上书要求上阵杀敌,收复失地。 朝廷一怒之下将他弹劾罢官,这一罢,就是十年。后来虽又任命了他几回,他却终未逃过被弹劾罢官的命运。如此于官场浮沉二十余年,他便也心灰意冷,归隐田园。此后也有两次,他再次出任小官,无奈最终还是归隐乡间,然心中仍念念不忘从金国手中讨回南宋失地。 辛弃疾六十三岁时,收到朝廷一纸任命,让他带兵讨金。他立刻容光焕发,健步如飞地奔赴战场。谁知朝廷却只是想用他的名声来吓唬金人,他的建议统统被否决。南宋贸然出兵,惨败收场。宋皇终于急了,准备任他为首将,无奈此时他已六十七岁,积郁成疾,卧病在床。 他六十八岁临终之际,还在用最后一口气喊着:“杀贼!杀贼!” 此人一生共经历了南宋四朝皇帝,官场沉浮,几度金戈铁马,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却并非这些。因他怀才不遇,一生都未当成将军,未圆英雄梦,未收回失地,故而写下了无数词作。他的诗词从豪放到婉约,从战场到田园,全都信手拈来……后人大多记住的,是他留下的六百多首传世佳作。 “真好听,”田大海满脸的欣赏之色,“小鱼——呃——小宇,你讲的故事还是那么好听。” 褐樟也感慨道:“虽然朝廷不济,至少这个叫辛弃疾的,一生都有可追随的目标。” 袁丹木本来也听得十分认真,此时却露出不屑的神情:“何宇,你这故事不是编的?我听我奶奶说尚赫可查到的历史也就三千年,你说的可是五千年前发生的事。” 孟小鱼无所谓地笑笑:“你奶奶可真有学问。” 其实她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想隐晦地告诉哥哥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志在沙场的人都能如愿以偿,不是所有的皇帝都一心为国。他如此执意要留在边关,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 第148章 诗酒征逐 孟安归眯着双眼,像是醉了,又像是在思考,良久不语。 “孟副将,轮到你了。”田大海催促道,“你是喝酒还是出节目?” “小宇,”孟安归突然睁开眼,“念几首辛弃疾的诗词来听听。” 这个房间内,自然是孟安归最了解孟小鱼。他这个妹妹,幼时跟他讲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多得去了。故而,他早已悟到了妹妹讲故事的目的,也完全相信她讲的故事。 “对啊,你说这人留下来六百多首佳作。你倒说说看,他都有哪些词作留下来的?我怎的没听说过?”袁丹木喝了酒后,说起话来有男子气概多了。 “你?你读过几年书?”孟小鱼斜睨着袁丹木,笃定他就是个内心尚武却被奶奶逼着识得几个字的婆妈少年。她不无讥讽地说完,顺口就念了一首《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音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孟小鱼念完后,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不语。 她扫视了一下众人,觉得这屋子里面也就哥哥能听懂这首词,褐樟和袁丹木大概听得个一知半解。至于其他人,大约都没听懂,也不敢发表评论。 她心中一阵暗叹,这么好的词,辛弃疾若是当年对着军中的一群文盲士兵吟出来,大概就是对牛弹琴,也流传不到后世。 她哪里知道,她讲了一个辛弃疾的故事,再来一首诗神附体吟出来的绝妙佳作,早已把袁丹木震撼得心神乱飞,心思百转。 孟安归反而早已见怪不怪,对妹妹随口说出的故事和诗词没觉得多神奇,又恢复了半眯着眼的状态:“这一首,好是极好的。不过,怎么听不出他怀才不遇、心系失地的心情来?” 孟小鱼有些不服气,又念了一首《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孟小鱼刚念完,众人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评论,二六子就开始催促了:“说这些一点都不好玩,没有听故事好玩。我们继续。何公子已经罚过了,轮到孟副将受罚了。” 孟安归思索了一会儿,仍旧半眯着眼,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唱了起来: 醉别关, 断了几生念, 可恼这灯火熏了眼。 三生叹, 秋夜终归短暂, 一杯苦酒我独自斟满。 兮何年, 一人一马过关, 未曾得志马放南山。 兮何年, 万千佳人相伴, 可笑今朝我形只影单。 那古道青坟烟, 敢问今夕何年, 可愿与我梦里共赴雁门关? 问罪森罗宫殿, 怪我狂浪轻言, 君不见我踏破玉阑干? 白盔银袍保河山, 宝马声嘶踏雄关。 醉别关, 醉里挑灯看剑, 却无战鼓狼烟。 昨夜谁趁东风楼阁轻声叹? 扬鞭策马问天, 为何敢怒不敢言? 凭谁问我把五岳倒悬? 这首歌是孟小鱼教孟安归唱的。故而孟安归唱歌之时,孟小鱼便在一旁小声和着。 兄妹俩都想起了小时候,他们的渔船漂在海上,孟安归将网对着朝阳的方向撒出去,然后一边跟着妹妹学唱这首歌一边等着鱼儿入网。 孟小鱼唱这歌时,总觉得唱不出那种男儿气魄来,但是哥哥可以。他站在渔船上,对着浩渺的大海,放声高歌,于是整片大海、整个天地都跟着一起荡气回肠。 孟安归那时候就跟妹妹说,如果可以,他真想策马扬鞭去感受那战鼓狼烟。 那时候,孟小鱼以为哥哥只是随口说说,因为他们也只是随便唱唱。 再后来,当孟小鱼发现哥哥特别爱听战争和历史故事时,她便常常能在哥哥身上看到战争。 而今天,哥哥果然便成了一名军人。 宛若那时候孟小鱼在管愈身上看到战争一样,管愈如今也身在边关。 为什么她的直觉都那么灵验? 小声和唱的孟小鱼内心其实非常矛盾。她的目光在哥哥身上飘忽不定,一会儿想要跟他一起回到年少懵懂的过去,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一会儿又想跟他一起经营一个农庄和一个书坊,富足安乐地过一生;一会儿又希望陪着哥哥纵横沙场、无往不利。 音乐是最容易引起人共鸣的东西。房内众人虽然出身不同,经历不同,文化不同,但都被孟安归的歌声感动了,于是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袁丹木的神情更是与众不同,他的双眼亮晶晶的,脸上满溢兴奋之情,使得笑容也显得特别明媚,与白天判若两人。 掌声落,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接着门被人推开,卫将军披着一身大红袍子,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外。 大家都愣住了,一时竟忘了跟他行礼。 孟小鱼上次见到这个卫将军时,她跟马时易斗心机,这个将军的脸上始终不见任何表情,显得威严而深沉。但此时此刻,他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满脸笑容,看上去很有亲和力。 “参见将军。”愣了半晌后,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见礼。 卫将军哈哈一笑走了进来,拍了拍孟安归的肩膀:“孟副将果然是文武双全啊,看不出来歌还唱得如此好听。以后军中开庆功宴,本将可得让你出来唱几曲助兴。” “将军过奖了,属下也就是随口哼几句罢了。”孟安归恭谨地回道。 卫将军转头看向孟小鱼:“何宇?” “是,将军。”孟小鱼赶紧回道。 “故事讲得不错,有些意思。诗也作的极好。如此诗作,不应只在军营说说而已。”卫将军顿了一会,“可惜,本将以后若要再听你说书和作诗,恐怕得去都城了。” 孟小鱼心中狐疑,不知他这样说是不是暗有所指,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敢把话问出口。 卫将军又扫视了一下众人和一片狼藉的桌子,朗声说道:“你们继续,本将就是出来巡视路过罢了。”说完也不看众人,转身离开。 “恭送将军!”大家又异口同声地喊道。 卫将军一走,大家也没有了兴致继续吃喝。 孟安归说道:“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 于是,一群人收拾起乱七八糟的桌子。 孟小鱼将哥哥拉到一角,低声问道:“哥,刚刚卫将军说的去都城听我说书是什么意思?” “嗯,对,你们今晚把东西收拾一下,明日跟着马大人一起回都城。卫将军跟他打过招呼了,他在路上会照应你。”孟安归回道。 “我才不要跟他走呢。他就是个无耻贪官、卑鄙小人,我要跟他走,路上不是他把我杀了,就是我把他杀了。”孟小鱼低声嘟囔。 “他不是没要你把马还给他吗?你如此辱骂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那些马本来就是我的。”孟小鱼气鼓鼓地瞪着哥哥,正要发作,却被孟安归用眼神制止了,意指此刻人多,莫要乱说。 他俩说话的声音虽小,其他人却多少听到了一些。 田大海抱着一堆残羹剩菜说道:“我去把这些东西扔了,然后就直接回房去睡了。” 说完他便走了。 “我也要把这个篮子和碗还给厨房的阿路。”袁丹木也很醒目地出去了。 褐樟对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默默退了出去。 第149章 兄长遇刺 孟小鱼看房门关上,马上叫了起来:“哥,你知不知道,那个马时易把送给你们的粮食和酒,一半都吃的吃喝的喝卖的卖?本来就只有区区六十车粮食,哪够你们这么多人吃的?我若去卫将军那里告他一状,他的头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我现在只是辱骂他,够仁慈的了。” 孟安归冷声回道:“你管那么多干吗?粮食我们够吃的,卫将军自有办法。再说,他送的是过年慰问粮物,不是给我们打仗用的军粮。” “哼!反正他就是个小人,我决不会跟他走。”孟小鱼耍起了脾气,“让褐樟他们回去便是,横竖他们陪我找到了你,任务已经完成。我要留在这儿陪你。” “小鱼,你一个姑娘家,留在此处诸多不便,你不知道吗?” “横竖也无人知道我是女的。我便继续待在新兵营,等我学好本事了,我也可以上战场。” “胡闹!上阵杀敌是男人干的事,就你那细胳膊细腿,一上去就被人杀了。”孟安归忽然觉得头大。这个妹妹怎么就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呢?不说出嫁从夫,至少未出嫁前听哥哥的话不好吗? “那我不上战场还不行吗?哥,我就当你的小跟班如何?帮你端茶递水洗衣服,打扫房间。要是北翌人再来,我还可以帮你出谋划策。哥,你也看到了,我出的主意还是能帮到你的。” 孟安归头愈发大了。这个妹妹小时候遇到的那次海难把她的性子全改了。别家姑娘日日想着如何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相夫教子,她却想着如何杀敌。 “小鱼,你可是我的亲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最想保护的人。”他叹了口气,柔声细语地劝,“哥怎舍得把你带在身边出生入死?且莫说北翌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便是哥哥我跟着卫将军去了都城,也难免要被派往别处征战。你乖乖呆在都城,或者回宇宁去,我方能放心地打仗。” 孟小鱼还是不死心:“哥哥,你去打仗的时候,我一定乖乖呆在敌人打不到的地方,不让你担心,行吗?” 孟安归闻言,不由得又生起一股怒气:“你什么时候听我的?我不让你出去你就不出去?这些日子里,只要北翌人一来,最兴奋的人就是你了。我管不了你,只能把你送走。” 孟小鱼心有不甘,眼泪嗒嗒地往下落。从小到大,哥哥只要一见到她的眼泪就心软,故而她也懒得再说别的,直接运用起哭功来。 可孟安归这次却是铁了心不让步,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哭,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时,便伸手去帮忙擦泪水,却被妹妹一手打落。他也不再动作,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哭。 孟小鱼终于哭累了,心中也明白了这一次哭对哥哥不管用了,便抽噎着止住了哭声。 孟安归这才缓缓说道:“小鱼,我也舍不得跟你分开。可你我出生低微,哥哥要想保护你,就得有一定的地位,而我也没其它本事,就觉得打仗还行。” 孟小鱼抽抽嗒嗒的,并不回话。 孟安归又道:“你如此聪慧能干,若非女子,必定已是都城第一才子了。可你毕竟是女子,一旦出了名,诸多流言蜚语便随之而来,你抛头露面也诸多不便。就算你躲在农庄写书,也还是需要人为你在外打点;就算有人为你在外打点,可你无权无势,都城随便一个官都可以一日之间将你几年的辛劳付之一炬。” 孟小鱼:“……” “你被太子盯上了,日子便过得胆颤心惊;被璃王看上了,你每日惴惴不安。可都城之内,如太子和璃王那般可以随意处置你的人又何其多?” 孟小鱼:“……“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不管不顾离开了都城来这里找哥哥。 孟安归见她不再顶嘴,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小鱼,你乖乖回去,别再写书印书引起璃王或太子的注意了。你就待在农庄等我。我回都城后,等卫将军赐我宅子,我就把你接过去。我会派很多护卫看好宅子,再给你配上婢女小厮。这样你至少不用怕别人随意招惹你了。璃王就算想纳你为妃,那也得顾忌我和卫将军,绝不敢强迫你。” “哥哥,”孟小鱼终于开了口,声音仍有些哽咽,“褐樟他们的任务是护我找到你。我离开了哥哥后,他们也该回去阿志哥哥那里了。” 孟安归幽幽一叹:“哥哥我看得出来,阿志对你是极好的。可他也免不了要娶那王府郡主。你既不愿为妾,不回去找他也对。可你一个人呆在都城我终究难安心,不如你去找阿渡和田伯,跟他们住一起,也有人照应,哥哥我也放心点。” 孟小鱼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也拗不过哥哥的,只好委屈巴巴地点头。 孟安归又道:“让褐樟他们护着你回宇宁后再去阿志那里复命。你呆在宇宁,想写书印书也没那么多顾虑,阿志毕竟还是会关照你一二的。待我在都城立稳脚后,我便去宇宁接你。” 孟小鱼想着要跟哥哥分开,不由得又泪盈满眶。 难怪哥哥刚刚会唱《狂浪声》,原来是要跟她告别之意。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他俩才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他们分开了四年,她从宇宁到都城,再从都城到赫北关,折腾了近两年,就换来跟他十几日的相聚,她真的不甘心。 孟小鱼又想,自己不如先回宇宁去,看看田伯、阿渡和秋菊,然后再把他们接上,一起去都城外的农庄。哥哥和田大海大约以后都会在都城安家,离得近以后见面也方便。 至于璃王上官凌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她回去了的。她先去宇宁,再去都城外的农庄,怎么着也得折腾个半年,那时候上官凌云大约早放弃找她了。而她,便默默待在农庄,不再抛头露脸,有什么事,让阿渡、秋菊和张青山去办。 管愈呢,他还在西北关。她不要见他,所以最好接上田伯他们立刻就走。让褐樟带着护卫们去西北关找他便是。 孟安归见妹妹半天不言语,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来:“这里有些银票和银两。我从皇陵出来之时,领头的给了我们点赏银,我就把它们换成了银票。我如今每月也有二两俸银,我在此处也用不上。你都拿着,回去省着点用,别再自己去挣钱了,等我回去。” 看着哥哥的小布包,孟小鱼不禁鼻子一酸,忍不住又要哭了:“我不需要钱。哥,这些都是你的钱,你留着自己用,等你回都城了,你帮我娶个嫂子回来。“我有钱,能够养活自己。我有个农庄,再不济那些佃农也要给我交租的。” 孟安归也不管她说什么,将布包塞到她手里:“横竖你拿着,你用也好,不用也罢,都把它带走。你要真用不上,等我到了都城你再还给我。” 孟小鱼噙着泪带着笑,点点头,将布包塞入怀里:“我先回宇宁接上田伯、阿渡和秋菊,再回都城外的农庄等你。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孟安归满含热泪,心也不自觉地揪了起来。 自己的妹妹也许真没有别的女子温婉娴雅,可她聪明,坚韧,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为了保她余生平安,他不得不忍受暂时的别离。 “哥,我自己走便是,我不要跟那个马时易走。我跟他志不同道不合,一路同行一定会出问题的。褐樟他们个个都武艺高强,褐樟说阿志哥哥把他手下武功最高的护卫都给我了,他们一定可以护得我周全。” 孟安归含泪颔首:“也罢,你不愿意跟马时易同行,便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在前,你们在后,万一有野兽出没,他们也会先把野兽吓跑。” “我才不要,他们走路比蜗牛也快不了多少。我们自己走。”孟小鱼倔强地说道。 “那我派两辆马车送你们出草原,过了草原就有百姓人家,你们就安全了。这几日天气应该会好些。” 孟小鱼想了想,点了点头。 孟安归迈开步子就往房门外走。 “哥,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干什么?”孟小鱼问道。 “我去如……” “厕”字还没说出来,孟安归已经一手将门打开,却猛然见到门外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慌忙侧身躲开来人,右手一拳呼呼击出。他尚未看清来人,便听到刀剑入肉的嗤嗤声,紧接着胸部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一声闷哼,踉跄了一步,双手紧紧抓住插进胸口的刀,斜靠在门上。 第150章 关墙缉凶 孟小鱼感觉到了哥哥的异样,惊慌失措地冲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他身前有个黑影。她的哥哥双手死死地抓着一把插入了胸口的刀,刀柄还被握在他前面那人的手中。 她来不及细想,瞬间从腰间抽出软剑,扬手朝着那人的手挥去。 她离得有些远,但软剑的剑尖还是割到了黑影的右臂,那人痛得将手往后一缩,松开了拔刀的手,抬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就在这转瞬间,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脸,他是袁丹木。 “来人啊!有刺客!”孟小鱼一边大叫一边又挥出软剑朝着袁丹木的面门打去。 袁丹木手中没有了武器,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周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很多人朝他们这边赶来,伴随着一声声的惊呼和喊叫。 袁丹木一慌,转身逃走。 孟小鱼正要去追,却被哥哥叫住:“别追!” 孟安归声音低弱,面色惨白,双手捂住胸口,袁丹木的那把刀还插在那里。 “危险,别追。”孟安归见妹妹似乎还想追人,忍着痛又说了一句。 褐樟第一个冲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把扶住孟安归,问道:“主子,怎么回事?” “是袁丹木,袁丹木那混蛋,我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孟小鱼咬牙切齿地说着,在追与不追袁丹木之间犹豫不决。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更多的人飞奔而来。田大海和其他护卫也到了,帮着褐樟将孟安归往榻上抬,有人飞奔着去找随军大夫。 孟小鱼吓得脸色煞白,看着哥哥被众人团团围住,知道自己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转身便朝着袁丹木消失的方向追去。 夜空中有一轮弯月,淡淡的月光照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天地都是一片朦胧的白。 孟小鱼追出一段路,左右查看,却分不清袁丹木逃去了哪里。 他也许已经奔向雪原,逃离了军营,也许还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这一块都是军士们的住所,他也可能躲进了哪间屋子。 军营里更多的人在走动,大家都在奔走相告,要捉拿刺客袁丹木。转瞬间,军营里灯火通明,一批又一批的人开始井然有序地搜查军营。 孟小鱼寻思着袁丹木要确保安全,断不可能躲在人多的地方。 他要逃往关外也是不可能的,通往北翌关口的门早已关得严实,关墙又高,他出不了关。 那他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逃往尚赫内地。他要逃往内地,必定要穿过雪原,要穿过雪原,他必须要有马,或者至少要有足够的粮食。 如此一想,孟小鱼立刻便往厨房方向跑。袁丹木说了他和厨房的阿路是老乡,那他还会不会去厨房找阿路? 孟小鱼一路跑一路想,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在厨房找到阿路,或者至少问出阿路住在哪间房,来自哪里。 奔跑间,她不经意一抬头,忽然看到关墙上一团黑影正朝着这边张望。 为了防止北翌人的袭击,关墙上每时每刻都有军士巡逻。按理说,无论下面出了何事,那些巡逻的军士都应该紧盯着关外而不是如此看热闹般的朝着关内张望。 孟小鱼心下狐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定睛朝着那团黑影望去。 尽管那团黑影的脸背对着朦胧的月光,但她还是认出来了,那正是袁丹木。 她拔腿就朝着上关墙的石阶狂奔,边奔边喊:“关墙上,袁丹木在关墙上!” 她这一喊,四周的军士都朝着她这边涌来,跟在她后面往关墙上狂奔。 孟小鱼是第一个上到关墙的。 她一爬上去,就指着袁丹木对着关墙上巡逻的军士高喊:“快,抓住他。” 那些军士闻言一怔。 他们只知道今晚营地骚乱,非比寻常,但他们有巡逻任务,不能跑下去查看,故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新兵蛋子为何要让他们抓住另一个新兵蛋子。故而,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孟小鱼。 而不远处的袁丹木却并未真想立刻逃走。他见孟小鱼果然上当,跟着他上了关墙,便像是见到了耗子的猫,眉眼间扬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 孟小鱼见巡逻军士不听她的,而袁丹木又坏笑着往关墙的外面挪,心中一急,大喊道:“抓住他,他杀了孟副将。” 她也不等巡逻军士反应,挥起软剑就朝着袁丹木扫过去。 袁丹木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大铁棒槌,那棒槌的头部还像仙人球似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铁刺。他见孟小鱼的软剑挥过来,抡起棒槌就挡,一只腿半蹲,另一只腿便朝着她扫去。 孟小鱼吓得后退两步躲过他的腿,软剑毫不示弱地又朝着他的腰部挥过去。 没想到袁丹木的武功还真厉害,他双腿微屈,头往后仰,像根被风吹弯的草似的躲过她的软剑,紧接着手中的棒槌朝着她握剑的手扔了过来。 孟小鱼吓得赶紧缩手,可惜还是太慢,剑柄被棒槌击中,她的手腕和虎口一阵剧痛,软剑就此被击落,袁丹木的棒槌也掉落在地。 俩人的打斗只在须臾间,武器转瞬间都脱了手。 关墙下的军士也陆续追了过来,那些巡逻军士立刻弄明白了原因,众人呼啦啦朝着孟小鱼和袁丹木两人围过来。 袁丹木心下着急,慢慢朝着关墙的外沿靠近,因为只有那一面没有被人围住。 孟小鱼没了武器,心开始发慌。可她虽然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袁丹木,却也不愿轻易放过他。故而袁丹木退一步,她便往前逼近一步。她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眼角余光也看到军士们都围过来了,心下稍稍一松,知道这厮在劫难逃。 再说褐樟,他刚刚放下孟安归,回头不见了自家主子,心下一慌,跟着追出了门外,好不容易追到了关墙上,却见孟小鱼步步紧逼着袁丹木,完全忘了自身的危险。 他想拉孟小鱼回来,无奈前面却隔着厚实的人墙,急得赶紧出声示警:“主子,回来!” 孟小鱼听到褐樟叫她,循声将头转过去。 正慢慢往后退的袁丹木终于逮着了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猛然飞身向前,蹿到孟小鱼身边,双手如鹰爪般牢牢抓住了她的双手,反擒在后。 “不许动!谁要敢过来,我就把他推下去。”他冷森森地说着,钳制住孟小鱼继续往关墙边上退。 第151章 落下关墙 孟小鱼玩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袁丹木的手。她这才惊觉,这厮根本就不是新兵蛋子,他的武功说不定远在哥哥之上。 褐樟见到主子被袁丹木擒住,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出声分了孟小鱼的神,再也顾不得隐藏武功,一纵身飞越过重重人墙,落到了孟小鱼和袁丹木面前。 “站住!”袁丹木厉声喝道,“你要敢过来,我就把他扔下去!” 褐樟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袁丹木,担心、后悔、悲痛和仇恨在心中争相涌起。 可他却不敢拿孟小鱼的性命冒险,他就停在那里,没敢再往前一步,手里握着剑,剑尖直指着袁丹木,像一只盯着猎物的豹子,唯恐猎物被吓走,又随时准备扑上去。 乌泱泱的军士们已经将袁丹木逼得无路可退,除非他敢从高高的关墙上跳下去找死。每个人都觉得他抓着孟小鱼,无非就是想挟持着人质逃走。 而关墙上这些军士,此刻想什么的都有,却没有一个愿意让出路来放走袁丹木。没有人会真的在乎一个新兵蛋子的生死,他们在乎的是如何抓住这个胆敢刺杀副军中郎将的刺客,然后去找卫将军和徐将军邀功领赏。 阿檀木和另外四个护卫也赶来了,一眼便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几个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起,飞过重重人墙,落到褐樟身后,伸手拦住后面蠢蠢欲动的军士们,唯恐他们把袁丹木逼急了,他会真把孟小鱼扔下去。 在这危急时刻,孟小鱼心中一片清明。 她在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新兵蛋子,这关墙上除了她的护卫们,再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性命。可袁丹木这厮的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死死钳制住她的手,不停地将她拖得越退越快,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他的魔爪。 是的,他在后退,而不是前进。他完全没有要求军士们给他让道。谁都知道,他这是真打算鱼死网破,把孟小鱼扔下去。 孟小鱼朝着褐樟扯出一抹释然的笑。她想好了,如果她真要被扔下去,她一定在临死之前拉着袁丹木一起跳。 她用眼神告诉褐樟不必为她担心,问道:“孟副将怎样了?” 褐樟的表情和动作都保持不变,腿却不自觉地开始跟着他们往前移,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夫已经到了……” “别动!“袁丹木打断了褐樟的话,将孟小鱼使劲往后一拉,拉得她一个踉跄,后脑勺撞到了他的下巴,生疼。 袁丹木暗骂一声,又对着褐樟喊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他扔下去!“ 他已经退到外墙边了,退无可退,若真要把孟小鱼推下去,不费吹灰之力。 袁丹木的话吓得褐樟停住了脚步,关墙上的军士们却愈发骚动。 “你要敢扔他,你也别想活到明天。” “对,抓住他,他跑不了的。” “想挟持了人逃跑?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不成?” “有本事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袁丹木听了也不回话,一声冷笑,将身前的孟小鱼猛地往后一拉,又用力一推,孟小鱼眨眼间就被推落关墙。 孟小鱼的设想落了空。她没想到,她在落下去前根本就来不及拉着袁丹木一起见阎王。 惊呼声、咒骂声和脚步声顿起,关墙上一片哗然。 褐樟瞬间红了眼,目眦欲裂地一剑直直朝着袁丹木的胸口击去。 袁丹木吓得往后一退,虽然躲过了褐樟的一击,却腾空退出了关墙,脚下落空,身子便跟着孟小鱼往关墙下落去…… 孟小鱼的身体急剧坠落,刺骨寒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死亡竟是离她如此近,近得她尚未来得及想任何事便砰然落地。 刹那的懵怔过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未死,身子似乎落到了一个东西上面。那显然不是地面,不但不硬,还一颤一颤地晃悠。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又是“嘣”的一声,一团黑影落在了她旁边,把她震得往上一弹。 她踉踉跄跄地一边爬一边打量四周。 她的周围,几十个北翌士兵一起张开一块巨大的毡毯接住了她,似乎就等着她掉下来似的。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局面,他们便齐刷刷地松了手,毡毯掉落在地面上。 有几个人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用绳子像捆粽子似的将她捆了起来。 她的脚踩在毡毯上不断挣扎,却感觉毡毯下面似乎还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那不是沙土,也不像棉花。 她暗骂不止。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关墙下张开毡毯,还要在下面垫一层东西,北翌贼子有多狡猾可见一斑。 就在她被捆绑的同时,于她之后掉下来的那团黑影已经迅速从毡毯上跳起来,跑了出去,她也在这一瞬间看清了,那厮便是袁丹木。 袁丹木迅速跳上一匹马,指着孟小鱼对着众人说道:“带上他,走!” 他话音未落,又是“嘣”的一声,又一团黑影落下,掉在正要被卷起的毡毯上。 这个掉下来的人显然比孟小鱼和袁丹木惨多了。没有北翌人用手拉着毡毯张开减缓冲力,他直接就落在毡毯和毡毯下的——透过毡毯已经卷起的部分,孟小鱼已经看清了,毡毯下面是一层厚厚的雪。 这些狡诈的北翌人在毡毯下面垫了厚厚的积雪以防袁丹木掉落时摔伤——刚刚那人掉落在毡毯和这层厚厚的雪上,整个身体已经有一半陷落了下去,而他却是——褐樟。 “褐樟,你怎么样?“孟小鱼大惊失色,一面挣扎一面急急地喊叫着。 她身边的北翌士兵架着她,也不管她如何挣扎叫喊,只一个劲地将她往马上拖。 褐樟的头仍埋在毡毯里,微微动弹了一下,只觉得左腿钻心地疼。 他微微抬起头,瓮声瓮气又十分低哑地回了一句:“小的没事,主子怎么样?” “我也没事。”孟小鱼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拖上了马。 几个北翌士兵迅速冲到褐樟身边,将刚刚抬起头来的他擒住。 褐樟呼呼几拳挥出,几个士兵立刻被打得鼻青脸肿。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又弄了好一阵子才将他捆了起来。 “小王爷,这人怎么办?”有人问。 “袁丹木,放了他!”孟小鱼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叫出声。她的哑声丸早已失效,此时由于激动,声音有些嘶哑,可气息充沛,声音强而有力。 她刚喊完,立刻意识到,这厮不叫袁丹木。刚刚有人叫他小王爷,他是卡木丹诚元。 她看着狼狈不堪的褐樟,顿时泪如雨下:“卡木丹诚元,放了他!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第152章 当了俘虏 卡木丹诚元冷眼看着褐樟,沉声命令道:“扔这儿,别管了。” 说完一声唿哨,掉转马头,策马狂奔。 孟小鱼被人强按着横趴在马背上,又一根绳子捆了上来,将她牢牢捆在马上。 褐樟被几人囫囵拖到了毡毯外。毡毯立刻被卷起,一堆人呼啦啦上了马。 “主子!”褐樟急切地叫喊。 他的轻功还是没他想象的好,左腿一动便钻心地痛,显然断了,若非如此,他有信心把主子救回来。 孟小鱼转头看向他,却见他被胡乱捆成了一团,跪在雪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驾!”骑在她这匹马上的北翌士兵一声呼喝,她身下的马撒开蹄子往前狂奔,马蹄溅起的雪尘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睁不开双眼。褐樟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在哒哒的马蹄声,马的嘶鸣声和北翌士兵嘈杂的喊叫声种,她朝着褐樟的方向扬声大喊道:“褐樟,好好照顾自己!回宇宁去!” 声音被吹散在风里,断断续续飘到了褐樟的耳边。 年轻的护卫被五花大绑地扔在雪地上,双目赤红,欲哭无泪。 北翌人的马术确实厉害,一匹匹马在朦胧的夜色中四蹄翻腾,脚下生了风似的从地面上扬起一阵阵雪尘,身后白雾茫茫,融入到四周的黑暗中消失不见,马蹄声和呼喝声在黑夜中此起彼伏,在这夜晚空旷的雪原上显得愈发气势磅礴、震撼天宇。 孟小鱼刚吃过东西不久,随着马的奔跑颠簸,胃里的东西便不停地翻涌,弄得她直想作呕。 “停下!停!”她恼怒地朝着身旁的士兵大喊,“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吐你一身!” 那人并不理会她的叫喊,继续纵马疾驰。 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希望自己能从马上掉下去,无奈这帮混蛋把她捆得无比结实,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身下的马健硕强壮,在士兵的鞭打和吆喝声中撒开蹄子没命地狂奔,她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感从腹部升起,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腹中的污秽物一部分落到马身上,一部分随着嗖嗖冷风往后飘飞,甚至有一些落到了她凌乱的头发上。 她身旁的士兵觉察出了异样,放缓了马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又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无奈她身子被绑行动受限,不然她准会照着士兵的脸吐过去。 那士兵见状不但不停下马,反而一声吆喝继续策马狂奔。 孟小鱼收敛心神,随着马颠簸的节奏调整身体的重力,头使劲往马头方向移动,接着运用她能想到的调动内力的所有方法,对着士兵又是一阵狂吐。可惜她吐出来的东西,只有小部分喷在了士兵的后背,大部分都被风吹回来掉在马和她自己身上,她不由得又泛起一阵阵的恶心,只想着如若今天她侥幸不死,她定要将卡木丹诚元和这个该死的北翌士兵千刀万剐。 “小王爷,这人吐了。”士兵大声对着前方喊着,马也终于缓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人勒住了马,停在前面等着他们靠近。 孟小鱼抬头望去,那上面坐着的正是卡木丹诚元。 在朦胧的月光下,他身姿笔挺,双目似乎能闪星光,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得意洋洋的奸笑声。 他驱马围着孟小鱼绕了一圈,见她头发凌乱,脸上和身上污秽不堪,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何宇,本小王看你说话文绉绉的,故事也讲得精彩,就猜到你这人善文不善武。可真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不堪。这才跑了多少路,就吐成这样了?啧啧啧!” “卡木丹诚元,你这个奸诈小人!”孟小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吐了一阵后,她身上虽然脏兮兮的,可胃里空了,反倒好受了不少。 “啧啧啧!‘奸诈’这词本小王受了,但‘小人’这词我可不敢当。小王我是个将领,所谓兵不厌诈。小王我不过是使了个小手段罢了,你怎能就此把本小王归入小人之列?”卡木丹诚元阴恻恻地笑得恣意。 “你有本事就率军对打,假扮尚赫军士混入军营算什么好种?”孟小鱼眼神如刀地瞪向他。 “本小王也想打啊,可我们在关墙下叫阵叫了快两个月了,你们尚赫人像乌龟似的缩在壳中不敢出来应战,小王我也没办法。”卡木丹诚元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副我是无赖我怕谁的模样。 “有本事放我下来,你跟我单挑。”孟小鱼故意激他。 谁知卡木丹诚元却不上套,讥笑道:“刚刚在关墙上不是打过了吗?你都被我打落了关墙,绑上了马,还不服气?” 他说完顿时没了跟她继续斗嘴的兴趣,对着骑在马上的士兵说道:“叶纳或拉,走!他精神头好着呢。” 他调转马头,一声吆喝,继续策马狂奔。 被称为叶纳或拉的北翌士兵也不再理孟小鱼,双腿一拍马腹一声“驾”,催着马紧跟着卡木丹诚元而去。 孟小鱼气愤异常,却也明白,他们大约是不会放她下来的,便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趴在马背上不再说话,心里却无比挂念着哥哥的伤势。 她走的时候,他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大刀,也不知道伤着心脏没有。 这厮化名为袁丹木,其实就是将卡木丹诚元的名字倒过来取了其中三个字罢了,她之前居然没有想到。他装成一个胆小婆妈的新兵跟她拉拢关系,为的竟是刺杀哥哥。那他把她抓来又是为了什么? 而今她被俘,哥哥被刺躺在榻上,他一定会着急万分,这样定不利于他的伤。 还有褐樟,他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第153章 如何救人 此时赫北关的军营内早已炸开了锅,军士们个个神情紧张,慌乱的脚步声四处响起。 卫将军和徐将军听明白了发生何事后,立刻便令人开了关门,将褐樟弄了回来,这才知道卡木丹诚元扮成袁丹木混进了军营,劫走了何宇。 褐樟左腿腿骨断裂,却忙不迭地命令阿檀木他们骑马去追人,被卫将军制止了。 孟安归胸口插着大刀,大夫到了后,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在几名军士的帮助下将刀拔了出来。血立刻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和大半个床。 一堆人七手八脚地忙活了半晌,总算把血止住了,孟安归却早已昏睡过去。他妹妹和褐樟遭遇的一切,他竟是一无所知。 袁丹木、何宇、褐樟和其他护卫们都算是新兵,身为新兵教头的田大海不可避免地被卫将军和徐将军喊去问话。田大海被逼无奈,将孟小鱼女扮男装来找哥哥孟安归的事一五一十交待得清清楚楚。 徐将军本就胆小怕事,听闻褐樟他们几个原来竟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的护卫,吓得慌了神,忙不迭地要将这事上奏皇上,毕竟宇宁护卫军是属于宇宁王管辖的,而宇宁王是皇上的妹夫。 自从管愈派了十个军士和两名副将过来,要跟卫将军交换孟安归和田大海后,卫将军便知道孟安归跟管愈关系匪浅。是以,他觉得管愈派六个护卫送孟安归的妹妹过来也不足为奇。 然而,卫将军本以为何宇不过是个快要离开的新兵蛋子,被卡木丹诚元劫走便劫走了,可此时却知道她竟是个女的,保不准还和宇宁王府有些干系,便开始劝徐将军稍安勿躁,待孟安归醒来后,先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两位将军正不紧不慢地商量着处理对策,褐樟却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尽管大夫让他卧床休息,半年内不可随意动弹,他仍是拖着条断腿,让阿檀木扶着来求见他们。 “小的拜见两位将军。”褐樟对着他们就要往下跪。 “哎哎哎!”徐将军心软,一把将他扶住,“你重伤在身,莫要拘这些俗礼。” 卫将军淡漠的脸上隐隐蕴着怒气,沉声道:“褐樟,腿骨断裂可非小事。你若不好生养着,将来这条腿废了也未可知。” 褐樟只好斜靠在阿檀木身上,说道:“徐将军,卫将军,小的主子本是女儿之身,不得已才扮作男子来军中找兄长。可如今她被贼子抓去,又无武功傍身,若被发现是女子,定会凶多吉少。小的恳请两位将军即刻派兵追击,趁着北翌贼人尚未跑远,救回她尚有可能的。” “唉!”徐将军长长一叹,“褐樟啊,莫说是一个女子,便是个男子,落到敌军手里也定是凶多吉少的。何宇就不该扮成男子跑来此处,这也罢了,她既无武功,为何还要去追卡木丹诚元,不是自找的吗?” 褐樟闻言,立刻红了眼眶:“徐将军,孟副将乃我家主子的兄长,他被刺了一刀,我家主子情急之下未曾多想,便追了出去。此事她确实有欠考虑,可她毕竟是尚赫女子,如今落入贼人手里,若将军不派人去救,必定会凉了军心。” “大胆!”卫将军的脸色愈发难看,厉声呵斥道,“本将查过了,何宇就未曾登记在册,根本就不算是我军中之人。一个妇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混进军中,我姑且不跟她计较。可如今卡木丹诚元抓着她跑了,北翌草原如此辽阔,我们要往何方追?更何况,北翌人骑术本来就高,这会子工夫,早已跑出了几百里。要救她回来何其难?难道你让我们将所有军士都派出去不成?即便如此,怕是也荡不平北翌。” 褐樟知道说不服两位将军出兵,顿觉失望,满含热泪地说道:“既然如此,小的恳请两位将军放小的和五个手下出关去往北翌。小的几人定会誓死找到主子,生死由命。” 徐将军最怕惹事,闻言慌了:“褐樟啊,你们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的手下?你们的命可不是由你们自己定的。你们要去北翌救人,本将得写信去都城禀告了皇上,并告知了管统领才可行啊。如若本将这就放你们去北翌,万一回不来了,管愈或宇宁王府来找本将要人,本将要如何交待?” 褐樟哪里敢让徐将军去禀告皇上?他家主子惹了太子和璃王,还被皇上关押过,这事要报上去,即便人真被救回来了,怕也即刻会被押送到都城。但徐将军提醒了他,还有管愈。 他立刻回道:“徐将军,小的们是奴籍,确实属于管公子名下。公子给小的们的命令就是保护好主子,否则以死谢罪。将军若放小的几人去北翌,我家公子必定会心存感激。” 徐将军还想继续打太极,卫将军却一脸肃然道:“褐樟,莫说你如今重伤在身,即便是完好无损,就你们六个护卫过去,怕是也救不回何宇。北翌不比尚赫,草原渺渺茫茫一大片,你到了那里,东南西北都难以分清楚,更别提找人了。” 褐樟:“……” 卫将军收敛了一身厉色,变得有些语重心长:“卡木丹诚元必定是有所求才会劫持她。你先莫要着急,安心等两日,他必会派人来谈赎人的条件。届时我们看看他意欲何为,若条件是本将能办到的,本将必定答应。即便本将办不到,我们也可派人偷偷跟了来使,看看他们把何宇关在何处再筹谋救人之事。” 褐樟低头细想,觉得卫将军说的也在理。他再想救人,可两位将军不放他们出关,也只能干着急。 徐将军摆出和蔼可亲地笑容,赶紧给他吃定心丸:“褐樟啊,卫将军说得很有道理啊。你想想看,军营里这么多人,卡木丹诚元为何单单劫持了何宇?他定然不是要抓个人回去折磨一番,而是要跟我们提条件。在我们未答应他的条件前,你家主子定是安全的。” 褐樟闻言,含泪点头,拖着条断腿走了。 卫将军看着褐樟离去的方向,突然感叹道:“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此人必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卫将军何出此言?”徐将军疑惑道。 “能培养出如此忠心护主的奴籍护卫,此人必定不简单。” 徐将军恍然大悟:“是啊,本将听说褐樟他们几个武功极为高强。适才在关墙上时,纵身一跃便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落到了卡木丹诚元前面。若非何宇当时被劫持了,他们定能当场结果了卡木丹诚元。” 卫将军忽然想起了带着两个副将和十个军士来换人的紫楠,喃喃说道:“那个紫楠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条理分明。本将以为他定是个副统领,可临到他走时方知,他竟也是个奴籍护卫。” “听卫将军如此一说,本将也想认识一下这个管愈了。听闻他到了西北关后,连连告捷,如今西岭人竟是不敢随意出兵了。” 卫将军却忽然转变了话题:“不知徐将军可听闻过辛弃疾此人?” “辛弃疾?未曾听闻。” 卫将军想起他在孟安归房门外听到孟小鱼讲辛弃疾的故事和诗词,一直板着的脸忽然露出了些许笑意:“便是这个化名为何宇的孟小鱼,怕也并非一般女子。能让管愈派六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护着,怕是不单单为了报救命之恩那般简单。” “卫将军这是想把人救回来?”徐将军疑惑地问道。 “无论她是否为我军中之人,是男是女,毕竟是我尚赫百姓。若能将人救出来再好不过了。” 徐将军蹙起了眉头,不语。 卫将军又道:“我们且看看卡木丹诚元想要什么。天快亮了,本将先告辞。” “卫将军早些歇着,本将也去眯会儿。” 卫将军刚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忽然被人拦住:“将军,璃王殿下派人来找您。您是明日再见,还是此刻见?” “璃王?”卫将军蹙眉沉思。 印象中,他跟璃王上官凌云虽是姻亲,可也就有过几面之交。 “明日再说,本将先歇着去。” 第154章 俘虏待遇 孟小鱼被放在狂奔的马上颠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忽然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她抬首望去,便见到一片蒙古包似的大营帐,里面灯火通明,不停地有人影走动之声。 卡木丹诚元和同行的十几人终于在营帐前勒住了马。 叶纳或拉跳下马,将孟小鱼从马上拖下来扔到地上。 地上的积雪已被人马踩得化了不少,地面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水坑。孟小鱼就这样被扔在了泥泞不堪的地上,衣服很快就被泥水浸湿,冰凉的雪水迅速渗过衣服,直接侵入她的肌肤。她在马上本就被烈烈寒风吹得浑身冰凉,此刻再被雪水一侵蚀,立刻就打起了冷颤。 北翌士兵陆陆续续都下了马,有人开始往营帐走,有人去了烧得正旺的篝火边烤火。 孟小鱼费力地抬头打量着四周,忽然听到一阵“呼啦啦”的水响声,一股热乎乎的潮湿之气从她身后扑过来。她转头一看,身边的马正尿得欢,马尿吱吱啦啦又融化了一片雪,雪水和着尿水无声无息地朝她这边流过来。 她被捆绑得结实,像一条濒死的超大肉虫似的滚动着身体躲避马尿,可还是有不少尿液流到了她的身上,加上之前她的呕吐之物和泥水,她立刻就变得更加污秽不堪。 孟小鱼顿时恼羞成怒,无数匹神兽从她的心中奔腾而过,她眼中燃起三味真火,朝着不远处的卡木丹诚元直直喷去。 卡木丹诚元忽然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愤怒,转头睨了她一眼,吩咐道:“扛进去!” 有人走近孟小鱼,用脚将她的身子一踢一勾便将她翻了个面,蹲下来仔细看了她几眼,然后捂着鼻子嘟囔道:“小王爷,这厮又脏又臭,属下不扛。” 孟小鱼恶狠狠地瞪着那人,恨不得眼神能扔刀子。 卡木丹诚元走过来,仔细审视了她片刻,也觉得难以忍受,迅速捂着鼻子后退几步,眼中尽是嫌恶之色。 虽然孟小鱼的鼻子闻不到任何气味,但这些北翌人的态度如此明显,她要再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就绝对是傻子。怎么说,她也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再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和纷飞的流言,内心也是有骄傲和自尊的,哪里受得了被这群北翌人如此粗鲁地对待? 她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一颗氢弹,迅速爆炸,将自己和这群北翌人都炸得灰飞烟灭。 卡木丹诚元却忽然从身边的士兵身上拔出刀,对着她挥过来。 她也没有躲避,心想自己反正也不想活了,死就死。 谁知卡木丹诚元却不是要杀她,而是将她身上的绳子砍断了。 “带他去洗洗,洗干净了带来见本小王。”卡木丹诚元说完转身就走开了。 一个士兵走过来,看了孟小鱼一眼,带着至高无上的鄙夷神色说道:“起来,跟我走!” 孟小鱼看了看周围。月色依旧朦胧,近处虽然灯火通明,但远处却是一片模糊。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抖动了一下冻得麻木的双腿。 那士兵立刻闻到了她身上的马尿和呕吐物混合的复杂气味,迅速往前疾走了几步,跟她隔开了一段距离。 孟小鱼抓着机会,一转身,撒腿就跑,朝着来路方向不要命地狂奔,也顾不上回头看一眼。 北翌士兵们看到她跑,一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来了精神,呼啦啦都跳上了马,三两下就追上了还在没命往前冲的孟小鱼,然后将她团团围住。 有个人看着她邪恶地奸笑开来,紧接着眼中寒芒一闪,抡起马鞭就朝着她的腿挥去,嘴里说着:“想跑?看小爷我如何打断你的腿!” 孟小鱼吓得往上一蹿,躲过挥来的马鞭。可那人转手又挥过来另一鞭,这次直朝着她的面门而来。她赶紧往下弯腰,鞭子沿着她的后脑勺呼呼而过。 “他娘的,敢躲!”那人显然急了,大声怒喝,“兄弟们,挥起你们的鞭子,一起上!” “住手!”孟小鱼正想着这次大概会被打个半死时,忽然听得一声吆喝,接着一切便都静止了。 卡木丹诚元从人群后走过来,看了看孟小鱼,沉声说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他朝身边的士兵一挥手,很快就有人过来将她的上身捆了起来,绳子的一端还留了一大截在那人手上。 这人脑子灵泛,不想扛孟小鱼,又怕她再跑,便用了这个方法,像拉着一头驴似的拉着她往大营帐走。 两人所过之处,不停地有人捂着鼻子直摇头。 有人怪腔怪调地喊道:“木头二,别人都牵良驹,你牵了头脏驴。哈哈哈!” 周围人顿时齐声爆发出一阵哈哈的讥笑声。 孟小鱼涨红着脸,被木头二牵着目不斜视地进了大营帐。 大营帐里面有几个木头架子,上面铺了些干草被褥,便就是北翌士兵睡觉的地方。 木头二将她绑在一根柱子上,自己转身出去了。 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好几个北翌士兵,个个都捂着鼻子嘻嘻哈哈地上下打量着她,对着她品头论足,大概话题不外乎是她的长相、衣着和臭味,也有人说不明白为何小王爷要带着她回来,把她杀了省事多了。 孟小鱼懒得搭理这些人,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其实她的目光毫无焦点,但她此时已被激起一股傲气,觉得不管她外表如何脏乱,内心都必须强大。这里没有哥哥,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眼泪就心软。她只能靠强大的内心给自己捡回一点七零八落的尊严。 不久后,木头二搬了个大木桶进来,放到一个角落里,接着又提来两桶热水倒进去,来回折腾了几次,大木桶里的水便倒得差不多了。 孟小鱼猜他大概想让她在那里洗澡了。她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和那一眼就可以看尽无限风光的大木桶,心中雷鼓齐震,吓得差点瘫坐在地。 “我不洗澡,我不会去那里洗澡的。”她大叫起来。 “不洗澡?”有人横眉冷目地看着她,“你想晚上将爷几个臭死?” “这么好的水就给这尚赫贼人洗了太可惜。小爷我也好几月没洗澡了,不如我先洗了如何?” “去你的,我烧的水,我做的准备,肯定是我先洗。”木头二说着呼啦啦就开始脱衣服。 孟小鱼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大叫道:“你洗澡也不避避其他人,你羞不羞?” “爷几个都是男人,有什么羞的?你们尚赫贼人真是矫情!“木头二尚未答话,旁边便有人开始讥讽起来。 “是啊,听说尚赫那边的人冬天也经常洗澡,不觉得麻烦吗?” “就是麻烦,听说还每天洗脸洗脚,还用那个什么盐刷牙,想想都烦。” “用盐刷牙?太浪费了?我们这边连吃的盐都不够。” “哎,我说尚赫小贼子,你叫啥名呢?” 孟小鱼不答,闭着眼睛,故意压低声音,粗着嗓子说道:“要洗澡你们自己洗去,爷反正不洗。快点让爷出去,爷才不要跟你们待在一个窝里。” “嘴上毛都没长,还好意思自称爷。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木头二脱光了衣服,一下就钻入了大木桶内,哗哗拨弄着水,十分受用。 他边洗边说:“放心,爷洗完就让你洗。爷两个月前才洗的澡,洗完这水还干净着呢。你这么臭,你洗完其他人可没法洗了。” “爷才不要洗呢。你洗过澡的水,打死爷也不洗。”孟小鱼手和脚一起挣扎,徒劳地希望能够挣脱绳子逃出去。 帐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尚赫小贼子闭着眼睛不敢看。” “脸红了!居然脸红了!哈哈哈!” “他娘的,这小子虽然脏兮兮的,可看着怎么那么娘呢?” “没错,他的声音也很娘。” “别管了,等木头二洗完,我们就把他脱光了扔进木桶里,看看他下面长毛了没。” “好啊,洗净了让爷几个好好检查检查,到底毛长全了没。” “不知尚赫的少年郎滋味如何,爷几个要不要…” 接着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第155章 绝不洗澡 孟小鱼已经吓得全身抖如筛糠,只闭着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完全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突然便想起了褐樟,如果他在这里,定能护她周全。 可此刻她只有一个人,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娘的,爷要见卡木丹诚元!”她发了狠,使劲叫嚣。 “小王爷此时已经歇下了,他可没空见你。”有人答道。 “谁说的?他刚刚交待了,把爷洗干净后带去见他。”孟小鱼睁开眼,怒视着众人。 此时木头二已经将自己洗干净,光裸着身子走出浴桶。孟小鱼吓得赶紧别过脸去。 “小王爷是这么说的。”木头二洗了个舒服澡,语气轻快,“趁水还热乎,你赶紧脱了衣服把自己洗干净,等爷我穿好衣服再来帮你脱就不好了。” “你把我绑着,我怎么脱?”孟小鱼气呼呼地吼道。 有人闻言走近她,捂着鼻子将绑着她的绳子割断,边割边说:“真臭!爷警告你,别想着跑,你跑不掉的。” “赶紧的,洗干净了去见小王爷。”木头二催促道。 孟小鱼看了看众人,轻轻移动了一下腿,紧张兮兮地说道:“爷不习惯那么多人看着。你们都出去。”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又想跑?你以为爷几个会上当?” 这时,有人从帐外进来,说道:“小王爷问何宇洗好了没?洗好了赶紧带去见他,小王爷要睡了。” 木头二衣服刚穿到一半,闻言便走过去使劲拉扯孟小鱼,想要帮她脱衣服。 “我这就去见小王爷。”孟小鱼不容分说挣脱了木头二,跟刚进来的人说道。 那人看了她一眼,捂住鼻子说道:“还没洗?快点洗干净了再去。这样子非把小王爷熏死不可。” “我立刻就要见小王爷,你带不带我去?你若不带我去,等会儿小王爷问我什么我都不说,除非他让我抽你十鞭。”孟小鱼也顾不得细想这一招会不会管用,横竖先吓唬了再说。 “哼!你当爷是吓大的?”来人不屑地滴溜溜打量了她一番,转身就走。 “喂!你等等!”孟小鱼急了,叫住他,回头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穿好了衣服的木头二,问道:“我洗完了穿什么?” 来人顿住脚步,看着惊慌失措的孟小鱼,十分不耐地蹙起了眉头。 有人笑嘻嘻地扔给孟小鱼一套衣服:“就这个,爷穿过的。”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孟小鱼匆匆稳住来人,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众人,将外套和外裤褪下,换上了那人扔过来的衣服。“这下可以了吗?走。” 那人瞧着脸上仍旧脏污不堪的她,隐隐觉得她身上还有难闻的臭味,一时竟不知该带着她走还是自己走。 孟小鱼怒道:“你知道小王爷要睡觉还如此磨蹭?快点!” 于是,那人带着她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你老实点,再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打死你。” 孟小鱼此时又冷又困,哪里还跑得动,只老老实实跟着那人往外走,走到半路时,蹲下身用路边的积雪擦了擦脸,这才发现,假眉毛不知何时已掉了一边。还好,刚刚营帐内灯光并不算太明亮,她又满脸脏污,那群北翌士兵也没太注意她的眉毛。 她心里暗骂了一句,干脆把另一边的假眉毛也扯了下来。 卡木丹诚元的营帐清净宽大了很多,营帐的中间还挂着一个毡毯做的幕帐,将睡觉的地方和会见部下的地方分隔开来。 他穿着厚厚的睡袍,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显然刚刚沐浴完,随意扫了孟小鱼一眼,问道:“这是洗过了?” “没。”孟小鱼老老实实地回答。 “为何?你们尚赫人不是很爱洗澡吗?” “他们让我洗别人洗过澡的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洗。”孟小鱼气呼呼地说道。 “哈哈哈!何宇,你可知道,本小王这军营可都是一个浴桶的水一整个营帐的士兵轮流洗的?这冰天雪地的,烧水那么容易?” “我反正不洗。”孟小鱼横眉怒目道。 “行,不洗便不洗,脏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卡木丹诚元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有,我不跟那些人睡一个营帐,你给我单独安排一个营帐,我自己睡。” “呵呵!我说何宇啊,你这人怎的如此逗呢?我这里总共就那么几十个营帐,除了本小王之外,其他人都得跟别人挤一个帐内睡觉。” “那你把我关进大牢,单间的那种。”孟小鱼豁出去了,横竖先把要求说了,看他答不答应再说。 卡木丹诚元唇角往上一勾,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你不知道北翌从来没有牢房吗?我们对待俘虏和犯人,向来只有两种做法——杀了或者放了。” “那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放了。你不杀也不放是什么意思?” “杀了你?”卡木丹诚元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缓缓说道,“好不容易弄到这儿了,一下就杀了怪可惜的。” 孟小鱼心里也明白,这厮把她弄到这儿,肯定不会轻易杀了她,只得恨恨地瞪着他。 “放了你也可以。小王我忘了说,放了也分几种情况,砍掉手脚再放和阉割了再放都算放。” 孟小鱼不寒而栗,扯着嗓子骂道:“变态!丧心病狂!你——你们绝对是丧心病狂!” “咦?何宇,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一会儿声音粗哑一会儿尖细的。你不会是——太监?”卡木丹诚元眼中满是狐疑之色,“我听闻尚赫皇宫之中除了宫女就是太监,皇上与皇后或嫔妃们行床帏之乐时,太监和宫女们就侍立在侧。史上也有太监做外交使臣的,听说还有太监结婚的。那些太监做这些事时,到底心里是如何想的?哎,何宇,你到底是不是太监?” 孟小鱼被他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狼,冲过去一口咬住他的喉管,把他撕扯干净。 “咦?你脸红了?”卡木丹诚元又是一声惊呼,“尚赫的读书人就是太过娘们,本小王还真看不惯这点。” 第156章 掳人目的 “半夜三更的,你找我来就为了聊这些?”孟小鱼实在没法跟这厮掰扯自己脸红和娘不娘的话题,只好将他往别的路线拉。 “噢,是了,小王我差点忘了正事。”卡木丹诚元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说说看,你都读过些什么书?会讲些什么故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孟小鱼横了他一眼。 “你若告诉我,我保证不杀你。这交易可还合算?” “你本来就没打算杀我,不然早杀了。”孟小鱼不笨,随便一想便明白了,这厮掳她绝对有目的。 “哎,你这小子可别不识好歹!小王我之所以不杀你,就是觉得你讲故事还挺好听的,留下来大概能给我讲讲故事教教书什么的,我皇祖母定然满意。可你若不愿意,我留着你也没用,自然得杀了。”卡木丹诚元倒也利落,直接说出了掳她的目的。 孟小鱼低头沉思,觉得这厮说得也许是实话。她跟他认识也不过两天的工夫,跟他接触的时间有限,他最了解她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一起吃喝的这晚,而她讲了个辛弃疾的故事。 难道就因为一个故事,让他起了掳她之心? “你也十四五岁了?还爱听故事?”她讥讽道。 “你们尚赫那么多书,本小王横竖是读不进去的。可我皇祖母喜欢我读书,我也没法儿。若那些书都写的有你讲的那么好听有趣,那我还是乐意读书的。你就说,你到底读过多少书,会讲多少本?”此时的卡木丹诚元看上去就像个纨绔少年,脑袋里只想着如何忽悠长辈。 但孟小鱼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她没有忘记他刺了哥哥一刀,还将她推下了关墙,然后一路虐待她。当然,她也明白自己手无寸铁,武功也不如他,故而必须先保全自己。 “告诉你也无妨,只要你答应我,今晚让我睡这儿。”她趁机提条件。 “睡小王我的营帐?”卡木丹诚元盯着她看了半天,总觉得她除了声音变了外,还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却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又不是女的,本小王可没特殊癖好。”他用手在鼻子前左右挥了几下,一脸鄙夷之色。“况且,你这气味,本小王怕睡梦中被熏死。” “我不睡你榻上。”孟小鱼指着入门处的一块地毯,“我睡那上面就好。” “你不会跑掉?不会在我睡着时把我杀了?” “不会。”孟小鱼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可以用绳子把我绑起来。” 卡木丹诚元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成交。” 孟小鱼轻声咳了一下,尽量让嗓音变得更粗哑:“我是读过不少书的,会讲的故事也很多。可以说,尚赫国你能叫得出名字的书我都能背下来,叫不出名字的书我会背的也不少。” “真的?”卡木丹诚元的眼睛顿时亮了,“有一本书叫《纵横捭阖》,你可读过?” 孟小鱼当年从宇宁王府书房的暗格中翻出《纵横捭阖》,读完还被管愈说了一顿,说那是尚赫的禁书。后来,陆掌故也跟她说过想看这书。 她虽然不觉得这书有多稀奇,可却不愿告诉卡木丹诚元:“你可知道,《纵横捭阖》在尚赫是禁书?你当我是什么人,禁书也敢读?” “是你说的,尚赫国我能叫得出名字的书你都能背下来。这会子又自己打自己嘴巴了?”卡木丹诚元微挑双眉,满脸的不满。 “加一条,禁书除外。总得是我能读到的书才行。” “《睥睨天下》如何?“ 孟小鱼这次真的哑口无言了。 《睥睨天下》是一本讲述尚赫及周边国家历代帝王如何争夺天下的书。只要登上皇位的皇帝,书中基本都有记载其荣登御座的详细经过。 “你怎的尽读些帝王之术的书?”孟小鱼问道。 “我也不想啊,可我皇祖母逼我读。” “我不仅读过,还会背。” “真的?”卡木丹诚元的双眼顿时亮了,“那你明日起跟我同吃同睡,背这本书给我听,最好编成故事讲出来,这样我能记得牢点。对了,那本《纵横捭阖》,我这里有。我拿给你读,你把它背下来,再讲给我听。” “这可是另一个要求,我为何要答应?” “因为你若是不答应,小王我就会杀了你。” “你刚刚答应了不杀我的。” “我答应了吗?我答应的是让你睡这营帐内。。” “我不会答应的,你还是杀了我算了。” 卡木丹诚元没想到一个俘虏这么难缠,拧眉想了会儿:“嗯,那这样,你再提一个要求如何?放了你除外。” “你这种人出尔反尔,我怎敢信你?” “我卡木丹诚元对天发誓,说话算话,绝不出尔反尔。”卡木丹诚元举起右手,样子看上去很是虔诚。 不过,孟小鱼还是不敢信他。在尚赫国内,如果一个人正儿八经地发誓,那多少还是可信的,因为尚赫国人大多相信因果报应。可北翌是不是也这样就难说了。 见她不说话,卡木丹诚元蹙起剑眉,问道:“你还是不信?” “那——我且先提一个要求看看,你若真能做到,我便信你。” “好,你说。” “我要单独住一个营帐。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反正我要单独住。” “那可不成,我可没多余营帐。”卡木丹诚元马上回道。 孟小鱼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卡木丹诚元对待俘虏可从来没如此好脾气过,可他毕竟有求于孟小鱼,也不敢对她动刑,只好不服气地说道:“你刚刚还要求跟我住一个营帐呢,怎的这会子又变了?你这不是出尔反尔?” “我哪里是出尔反尔。我是说今晚我住这儿,明晚开始我自己住一个营帐。” 卡木丹诚元开始不耐烦了:“我这里好多兵呢,让一个营帐给你,那腾营帐给你的人住哪里?” “你自己想办法,我可管不了。” “你们尚赫人真麻烦!”卡木丹诚元来回踱着步,这事真为难他了。行军打仗,谁愿意多带帐篷?“要么这样,这段时间你还是跟我住一个营帐,我也说了我们可以同吃同住,你如此臭,若愿意洗个澡换身衣服,小王我便勉强忍了。等到了翌城,我定给你单独安排一间房。” 翌城是北翌的都城,也是北翌唯一的城市。 孟小鱼顿悟,这厮是要将她带去翌城了。 翌城离赫北关少说也有两千里路,路上至少也得走十来日,而这一路若天气不好或路不好走,二十多天也是正常。 她暗下决心,决不能被他掳到翌城去,路上非得想办法逃走不可。 “你这小子怎的如此顽固?”卡木丹诚元见她不答话,彻底失去耐心,眉间隐现不快。“小王我困了,我且睡觉去。待我睡醒了你再答我。你若不同意,本小王便杀了你,免得带在路上累赘。” 说着他对着门口叫起来:“来人!” 有士兵应声而入。 “把这小子拖到隔壁营帐去,本小王要睡觉了。”他边说边打哈欠。 来人二话不说,将孟小鱼的双手反擒住,推着她就往外走。 孟小鱼这下真急了,打死她也不敢回隔壁营帐去:“卡木丹诚元,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出尔反尔。你答应过我今晚让我睡这里的。” “哦,是吗?”卡木丹诚元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意吗?” “一码归一码,今晚睡这儿是你先答应的。你还发誓会满足我的第二个要求,除了放了我。”孟小鱼像放连珠炮似的使劲叫嚣,“卡木丹诚元,你好歹也是个王爷,怎的如此不讲信用?” 卡木丹诚元扬起右手,制止了正拖着她往外走的人:“说的也是,我好歹也是个王爷,将来还要做尚赫皇帝呢。得了,本小王今晚就让你住这儿了。” 他说着又对着进来的士兵道:“去找根绳子来,把他绑柱子上。” 来人应声而去。 “呃——你别怪我绑你,你这人不老实,不绑着你定会生出事端来。”卡木丹诚元哈欠连天,“天都快亮了,本小王真得去睡睡了。”说着转身就往毡毯幕帐后走。 那士兵去而复返,跟他同时进来的还有另两个人。三人一起把孟小鱼的手脚都捆结实了,又绑在柱子上才走。 孟小鱼知道今晚要逃走是无望了,还不如养足精神明日再说,于是靠着柱子就睡了。 第157章 拔营回城 天尚未亮得透彻,卡木丹诚元便被人唤醒。 他极不耐烦地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外间,对着风尘仆仆的士兵说道:“我皇祖母怎么说的?”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孟小鱼被这声音吵醒,却故意闭着眼睛不动弹。 “太后娘娘说,您若再不回去,她就亲自来。” “她怎么知道我在赫北关的?不是让你们说我去尚赫找教书先生去了吗?” “属下是这么回的,她起初也信了,可后来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她就知道您又来赫北关练兵了。” “哼!让本小王知道是谁说出去的,我非撕烂他的嘴!”卡木丹诚元气得满脸涨红,挥舞着拳头朝着空气一阵猛挥。 “太后娘娘不但知道小王爷来了赫北关,还知道关口已经关闭了。她说您这不是练兵,就是来做跳梁小丑给尚赫军人看笑话的。” “嘣”的一声,卡木丹诚元一拳砸在柱子上,震得柱子一阵晃动,他的手也立刻渗出小小的血珠来。 这下孟小鱼不得不睁开眼假装被吓醒了。 卡木丹诚元的手吃痛,不停地揉着拳头,见孟小鱼朝着她露出庆灾乐祸的笑容,狠狠瞪了她一眼,也没理会她,转头对着身边的人说:“拔营!回城!” 于是,外头一阵嘈杂的响动过后,孟小鱼又被带上马,横趴在马背上。 昨晚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滋味孟小鱼可不想再尝,便朝着卡木丹诚元大叫:“卡木丹诚元,爷自己会骑马,犯不着你们这样绑着爷。” 卡木丹诚元骑在马上,围着横趴在马背上的她转了一圈,挑眉问道:“昨晚说的那事,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孟小鱼从善如流地答道,“爷背给你听便是,爷编成故事给你讲。” 她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条马鞭直朝着她的后背挥来。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她的背上仍是火辣辣地疼。 她转头,恶狠狠地朝着挥马鞭的人看去,只见一个北翌人扬着马鞭对着她怒目圆睁,朝着她怒喝:“再敢对小王爷不敬,看爷怎么收拾你!” 孟小鱼顿时有了一种“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寻思着若哪天让她逮着了机会,她定加倍奉还。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敢再放肆,好女不吃眼前亏,她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于是,她不再言语,趴在马背上装死。 卡木丹诚元看着一言不发、被鞭打得老实了的孟小鱼,还真不敢把她折磨得宁死不屈,于是扬声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孟小鱼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心中暗喜。有了马,要逃跑还怕找不着机会? 很快便有人牵了马过来,把她拖下马,松了绑。 孟小鱼呼啦一下跳上了马,自认为动作还算潇洒,可这群北翌人却视若无睹,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跟着我。我们先走,到前头你给本小王说书。”卡木丹诚元朝着她说道,“你休想逃跑,这里可是北翌,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完他便径直往前策马而行。 孟小鱼也不敢不从,双腿夹紧马腹,紧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路,卡木丹诚元一行人便将他的大部队越甩越远。 孟小鱼回头看看,只见她的身后跟着十来个卡木丹诚元的随从,那个刚刚打了她一马鞭的人也在,她刚刚听到有人叫他癞头三,便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就想着哪一天她要抽回这人几鞭子。 可她也明白,这么多人跟着,她想落在后面掉头跑掉大约是不可能的,只好赶着马追着卡木丹诚元往前走。 “快点!跟上!”卡木丹诚元回头恼怒地看着她,“就这速度,小心小王我再把你绑起来放在马后面。” “你也没走多快!我不过是跟着你的速度走罢了。”孟小鱼反唇相讥,暗骂自己之前眼瞎,在尚赫军营时居然会觉得这厮胆小婆妈。 卡木丹诚元听了也不言语,口中大喝一声“驾”,一扬马鞭,他身下的马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狂奔。紧接着孟小鱼身后的众人也吆喝着马呼啦啦地疾驰而去。 孟小鱼也被激得好胜心顿起,夹紧马腹挥动马鞭跟着他们身后狂追,可追了一阵后,她却发现他们离她越来越远,最后竟都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 她缓下马来,回头往来时方向张望,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地上除了他们刚刚走过的一串串马蹄印,什么也没有。 她再看看卡木丹诚元他们离开的方向,白皑皑的雪原上也只有一串串清晰可见的马蹄印。 她毫不犹豫地掉转马头往来路方向狂奔。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奔了一段路,她远远看见一队人马相向而来,心知定是走在后面的大部队,于是毫不犹豫地驱马往旁边拐走,远远的避开那队人马。 可当她回头看时,却发现她的马留下了一路清晰刺眼的蹄印,简直是给北翌人留下追她的痕迹。 于是她下了马,小跑到分叉路口,捧起路边的积雪,小心翼翼地将马蹄印和她的脚印一个个填埋了,让地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人马痕迹。 她正干得起劲,只听得一声唿哨,她放在不远处的马便撒开蹄子不管她的死活,朝着唿哨传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站直了身子朝着马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卡木丹诚元和他的随从们就站在不远处,朝着她发出阵阵怪笑声。 她有些气急败坏,愣在原地没再动弹。在这片荒无人烟的雪原,她没有干粮和马,就算能逃走也是无论如何活不了命的。 卡木丹诚元策马走近她,又围着她转了一圈,略带玩味地看着她。 “呃——”她略显尴尬地干咳两声,“跟丢了,迷路了。” 卡木丹诚元也没再说话,只用眼神警示她别再耍花样,然后又是一声唿哨,她之前骑的马哒哒哒地又从远处踏雪而来。 孟小鱼知道,她被耍了,二话不说,利落地跳上了马。 这一次,她亦步亦趋,虽然有时也确实无法让马跑得跟卡木丹诚元的一样快,但没再试图逃跑。 第158章 就地休息 尽管孟小鱼曾试图逃跑过一次,卡木丹诚元也仍是不管她跟不跟得上,纵马奔驰而去,将她甩得老远,然后停在前方一边休息一边等她。 “尚赫人都如你这般花拳绣腿,骑个马都跑这么慢?”卡木丹诚元一副志得意满的小人模样看着她。 他身后的随从们也都露出鄙夷之色。 “北翌人都如你这般一毛不拔,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孟小鱼反唇相讥,“我从起床到现在滴水未喝滴米未进。” 卡木丹诚元微微蹙眉,仔细想想,觉得他好像是未曾喂过这个俘虏,于是转身吩咐随从:“就地休息。给马喂点草料,再生堆火烤烤。” 于是,一众人等下了马,都开始忙开了。 卡木丹诚元坐在随从为他铺的干草上,伸手一指,示意孟小鱼坐到他旁边。 孟小鱼也没多说,毫不犹豫地坐了过去,接过木丹诚元递过来的一块牛肉干,啃了一口,硬得堪比石头。 “只有这个吗?啃不动。”她毫不客气地说。 “就这个,我们行军路上每天都吃。”卡木丹诚元不以为然,自己也拿起一块牛肉干开始撕咬,“呶,要这样从一边开始撕扯,撕扯下一小块后就好咬多了。你当这是在尚赫,顿顿有米面蔬菜?” 孟小鱼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去尚赫抢东西。如果不抢,他们就只有牛羊肉可吃了。 “你们不会便秘吗?”她不怀好意地问。 “啊?”卡木丹诚元没听懂,“什么秘?” “呃——没啥,我说我渴了。” 卡木丹诚元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几口,然后递给她。 “你喝过的,我不喝。”孟小鱼满脸嫌弃。 “小王我还没嫌你脏呢,你倒说起我来。”卡木丹诚元被惹恼了,将水囊往旁边一扔,“你爱喝不喝!” 孟小鱼看了看手中的牛肉干,又看了看水囊,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要先活着。 于是,她拾起地上的水囊,用雪将水囊口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后将水囊举得老高,对着嘴隔空倒水。水囊流出的水冰凉刺骨,倒进嘴里简直要把她的牙齿都冻坏。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然后将水囊猛地一收。 可惜她的动作还是慢了点,一股冰凉的水还是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一直流到胸口,冰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哈哈哈!”卡木丹诚元爆出一阵大笑。 孟小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仔仔细细地撕扯牛肉干,不再理会他。有人已经生好了火堆,孟小鱼便站起身来,抱起地上的干草,坐得离火堆极近。 从昨晚到现在,她身上的衣服就没有干透过。昨晚她的呕吐物、地上的污水和马尿弄得她身上半湿半干的。即使她在卡木丹诚元的营帐内睡了半个晚上,体温却没能把衣服全部烘干,此刻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刚刚倒进脖颈的水也弄得她极不舒服。 是以,她一心希望这堆火能把她的衣服都烤干。 这群人都骑了半日的马,坐在孟小鱼周围的人个个都有兽皮帽子,只有她光裸着头和脖子,她的脸早已冻得通红,有些地方已经皴裂,面部表情稍微夸张点就能感觉皮肤被扯得生疼,皴裂的地方能渗出血来。 她默默地啃着牛肉干,两眼茫然地看着跳跃的火苗,又开始思念起哥哥、褐樟和所有护卫们,以及管愈,甚至上官凌云。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梦境中有句话是这么形容的:no zuo no die(作死)。 卡木丹诚元和他的随从们个个围着火炉而坐,一边啃着牛肉干一边喝着酒,天南地北地闲聊着,时不时爆出一阵阵的笑声。 孟小鱼却对这些毫无感觉。她担心着哥哥的伤,一心想着如何逃回尚赫。 卡木丹诚元看着神情恍惚的孟小鱼,拿起一个酒囊递给她:“来,喝点酒,可以暖身子。” 孟小鱼将目光从火苗处收回,悠悠落到酒囊上,摇摇头表示不喝。 “难道尚赫贼子们都如这小子般娘?都不喝酒?”有人问道。 “对了,他是不喝酒的。”卡木丹诚元说道,“昨晚在尚赫军营,他就没喝酒。哎,你真不喝点?喝点可以暖身子。” 孟小鱼继续摇头。 “我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那些尚赫贼人,他们看着虽比我们干净点,皮肤白点,可没一个如这小子一般娘的。”又有人开始拿孟小鱼当话题了。 “对,这小子就是特别,说起话来也娘得很。” “哎,尚赫小子,听说你很会讲故事,讲一个来给爷们听听?” “对啊,你别忘了,你要说书给本小王听的。”卡木丹诚元说道,“你现在就说,先说《睥睨天下》。编成故事讲,这样小王我才记得住。” “对对对,你编成故事爷几个才能听得懂。”有人起哄。 孟小鱼啃完了牛肉干,看到火堆上有一个小锅似的东西烧着雪水,便不由分说地拿起卡木丹诚元的水囊凑过去倒热水。 “哎哎哎!你这样非把水全洒了不可。我来我来。你们尚赫人都笨手笨脚的。”卡木丹诚元边说边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抢过水囊。 有人也跟着站起来,端起小锅帮忙倒水。 等水倒好了,水囊又递到孟小鱼手上。她试了下温度,刚刚好,便仰起脖子咕隆咕隆地灌了半水囊的水下肚。 周围坐着的人个个都不说话了,直盯着她,等着她喝饱水讲故事。 孟小鱼也不管他们,抱膝而坐,眼睛继续盯着火堆。 “哎,讲啊!”有人不耐烦地催促。 卡木丹诚元又递给她一块牛肉干:“讲。我们说好了的,你要是反悔,小王我即刻便杀了你。” 他说的是实话。昨晚听何宇讲了个辛弃疾的故事,又念了两首诗,他就觉得这人该是有些诗书方面的才华的。故而,他跑到关墙顶时,看到追出来的孟小鱼,便立刻有了掳她做老师给皇祖母交差的想法。 可这何宇若是软硬不吃、死活不从,那带着确实是累赘,还不如杀了省事。 “我冷,记不起来了。”孟小鱼有气无力地说道。 “尚赫就没一个好人!”有人站起来骂,“小王爷,这臭小子使诈,让属下替你杀了他。” “杀了他不是便宜他了?爷几个带他走了那么远,他居然敢使诈。我看就应该把他的衣服都扒了,把他拖在马后面走半日,再鞭打一阵,然后把他扔雪地里喂狼。” “别闹了!”卡木丹诚元大声制止了众人的威吓,看了看孟小鱼,发现她两颊皴裂得有些红肿,面色也有些发紫,精神萎靡,忽然觉察到她有些不对劲。 他对着叶纳或拉道:“把你的大衣给他。” “啊?小王爷,属下没了大衣也会冷。”叶纳或拉显然不愿意。 “你给不给?”卡木丹诚元两眼一横,目露戾气。 “是。”叶纳或拉老老实实脱下大衣扔给孟小鱼。 “你,把帽子给他。”卡木丹诚元指着癞头三。 “还有你,把你的皮毛领子取下来给他。”卡木丹诚元继续下命令。 被命令的人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身上的东西。 卡木丹诚元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就在这儿等大队人马过来补充了衣物再走。” “是,属下遵命。”三人一边回应着一边用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瞪着孟小鱼。 有了这些东西,孟小鱼立刻就觉得暖和多了,忍不住朝着他们狡黠一笑。 然后,她一边啃着牛肉干一边开始讲《睥睨天下》中最久远的一个故事。 那是三千年前,一个名叫崂林的部落首领,带着自己的部落一步步吞并其它部落,逐渐占领如今的北翌以及尚赫和西岭以北地区,成为有史可查的第一代帝王的故事。 这些北翌人,表面上看着都像是叛逆少年,喜欢舞刀弄棒、纵横疆场,但听起故事来却也个个聚精会神。 第159章 跳蚤虱子 孟小鱼一边讲故事,一边觉得坐在她身旁的癞头三总有些小动作。他不停地从身上找点什么出来放进嘴里,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唧唧的清脆响声。 起初她以为他是找掉落在身上的牛肉干碎末,后来想想总觉得那响声不太对,便转头多看了他几眼。 “癞头三,你身上有多少跳蚤呢?”有人看她老转头去看癞头三,开口问道。 “跳蚤?”孟小鱼惊呼出声。 跳蚤这个东西她是听过的,可从来没看到过。小时候娘跟她说过,富人家的狗身上就经常会有这种东西,还可能会爬到人的身上去。 “他娘的,我好久没刷洗马了,马身上的跳蚤跑了好多到我身上。”癞头三一边说还一边掀开自己的衣服使劲找跳蚤。 孟小鱼吓得赶紧坐得离他远点,一个劲地往卡木丹诚元身边靠。 其他人见状,爆笑出声。 她面红耳赤地对着癞头三说道:“你离我远点,可别让跳蚤跳我身上来。你居然还吃跳蚤,好恶心!” 她说完,只觉得一阵恶心感从胸中涌起,差点把刚吃下去的牛肉干和水都吐出来了。 “跳蚤怎么不能吃?”癞头三不服气地说道,“它们喝我的血,我就吃它们的肉,用你们尚赫人的话说,这叫一报还一报。再说,我身上跳蚤多了去了,我抓到它们不把它们吃掉,难不成还放掉?” 说着他又从头上抓了个什么,当着众人的面扔进了嘴里,嘎嘣一声咬死,然后砸着嘴吞了下去。 “你,你,你……”孟小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蓦然站起来,坐到卡木丹诚元的另一边。 卡木丹诚元一直在笑,看到她换了位置,很艰难地收住了笑容,对着癞头三说道:“行了,你多久没洗澡了?头上的虱子都快组成一个军队了。等会儿你别跟着本小王一起走了,留在这儿。什么时候把你头上的虱子吃干净了什么时候再跟上来。” “哇!”孟小鱼再也没忍住,翻江倒海似的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她的呕吐又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想不到这小子还真讲究,自己都臭成那样了,还怕别人吃虱子跳蚤。”有人开始讥讽。 “哎呀,全吐出来了,真是浪费粮食。” “尚赫国的男人就是孬种,行事作风真像个娘们。” “亏得故事讲得好听,不然一刀杀了省事多了。” 癞头三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子,你戴的是爷的帽子呢。你也不看看,帽子里藏着有多少虱子?” 孟小鱼立刻就觉得头皮发麻,头上突然奇痒难耐,吓得将帽子一把取下扔了过去。 “小子,爷也三个月没洗澡了,爷的大衣上也有跳蚤,你竟未发现?”叶纳或拉也开始调侃。 孟小鱼也顾不得许多,脱下大衣又扔了过去,干脆连皮毛领子一并取下扔了。 大家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卡木丹诚元沉声呵斥:“行了,闹够了没?” 所有的笑声都戛然而止。 卡木丹诚元将水囊递给孟小鱼:“漱漱口,走!” 然后他铁青着脸,对着众人说道:“刚刚取笑的人都留下,其余人跟我走。” 孟小鱼没搞明白他这唱得是哪出,明明他刚刚也笑了。但她没再言语,默默地上了马跟在他后面。 卡木丹诚元可不是为她打抱不平。他就是觉得孟小鱼那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吐完一阵后,她那脸上皴裂的地方红肿,其它的地方不是煞白就是发青。她又把皮毛帽子和大衣都脱掉了,他都担心她在路上真会被冻死。 故而,他这次也没再放马疾驰,那速度是她勉强能跟得上的。 可孟小鱼却总是觉得头上、身上、手脚都奇痒无比,极不舒服,似乎有无数跳蚤和虱子在啃噬她的皮肤、肉和鲜血。是以,她不停地扭动身体,不停地抓挠头发,隔着衣服挠每一寸皮肤,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卡木丹诚元心知她这是怀疑自己惹上了跳蚤虱子,暗骂她矫情,又嫌她拖慢了脚程,那眼中便时不时地闪过恼怒之色。 孟小鱼也不理他,继续走走停停,不停地上下其手抓挠自己。 卡木丹诚元无奈蹙眉,转头朝着身边的人吩咐:“回头去叫人将我的营帐和用具先送到前面去扎好。” “是。”那人应声策马往来时的路奔去。 “还有浴桶。”孟小鱼对着那人大声叫道。 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洗个澡,不然她恐怕会挠一个晚上。 那人停住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卡木丹诚元。 “照办。”卡木丹诚元说道,“拿个锅先烧水。” 孟小鱼暗自嘀咕,看来这厮还不算太坏,知道她想洗澡了,便安排人先备好水。 正在这时,天上传来一阵啁啁的鹰唳之声。 孟小鱼一抬头,只见两只老鹰从高空飞过,有一只口中似乎还衔着一只老鼠。 卡木丹诚元迅速从马侧抽出弓箭,呼呼两箭射去,两只老鹰惨叫着掉落下来。立即便有随从策马过去将老鹰捡了回来。 孟小鱼暗忖,这厮的箭术真厉害,是她这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的。 不久后,有几匹马从他们身后呼呼跑来,马背上驮着卡木丹诚元的营帐和日常用具。马上的人跟卡木丹诚元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往前继续走。 孟小鱼这下来了精神,策马就朝着那些人追去。 “你追也没用,他们需要时间扎营烧水。”卡木丹诚元嘴角带着掩不住的玩味。 孟小鱼也懒得理他,继续赶着马往前走。 又走了许久,她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扎好的营帐,顿时大喜过望,策马朝着营帐狂奔。 待她走进营帐时,终于在毡毯幕帐后看到了洗澡用的大木桶。木头二正哗哗地往木桶里倒热水。 她兴冲冲地站在一旁看着,待水装得差不多了,便迫不及待地对木头二说道:“可以了,你走。” 木头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卡木丹诚元,退了出去。 孟小鱼又对着卡木丹诚元说道:“你也走,退到营帐外去,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你走?”卡木丹诚元挑眉看着她,“你退到营帐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本小王要洗澡了。” “你……”孟小鱼胸中的怒火立刻被点燃了,“你太恶心了,明明是我要洗澡。” “你要洗澡可以,等小王我洗完再给你洗。” 卡木丹诚元哪会理一个俘虏要不要洗澡?他刚刚也被那些跳蚤虱子恶心了一把,此刻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孟小鱼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晓之以理:“你昨晚才洗完澡,今天该让给我洗。” “是啊,小王我昨晚才洗完,今日再洗,这水是很干净的。能让给你洗,已经是小王我开恩了,我还从没让谁洗过我的洗澡水。” “你无耻!谁喜欢洗你的洗澡水?这水就是得我先洗,你要洗等我洗完再洗。” “啧啧啧!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营帐?你敢再啰嗦,小王我就把你扔出去,让你今晚跟那群身上满是虱子跳蚤的人一起睡。”卡木丹诚元也发了狠。 孟小鱼这下真的急了,低头看到卡木丹诚元腰间插着的匕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过去猛地将匕首拔出来对着他的胸口就扎。 第160章 洗澡风波 卡木丹诚元的反应却极快。孟小鱼的匕首还未碰到他的衣服,她的手就被他牢牢抓住了。 卡木丹诚元露着一脸的狞笑:“小王我刺杀孟安归时已经被你割伤了右臂,你要再敢用匕首扎我,我就敢把你手臂砍下来喂狼。要赌狠,你大可试试看。” 看着他那魔鬼般的凶狠嘴脸,想着此时生死未卜的哥哥,孟小鱼顿时觉得屈辱交加,眼泪便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松了手,匕首掉落。 她徒劳无力地站在浴桶边,有些颓然。 看着一脸颓败之色的孟小鱼,卡木丹诚元忽然怔住了。 他总算看出来了这个何宇哪里不对劲了。那对眉毛怎的忽然变了个样?之前可不是如此这般好看的柳叶眉,简直像是画出来似的。还有那双眼,此时噙着泪的模样,让他都要怀疑自己是在欺负他。 若非他那红紫青白黑五色俱全的皴裂皮肤、发白干裂的嘴唇和凌乱不堪带着臭味的头发,他都要怀疑他是个女的。 他忽然记起在尚赫军营时见到何宇的情景,那时候他的皮肤可比此时好多了。看来这家伙经不住这一日一夜在马上被烈烈北风摧残啊! 尚赫的读书人怎的如此禁不得风雨?还长得这般雌雄不分? 他突然就有些心软了,语气温柔了很多:“赶快出去。小王我会吩咐他们再烧点热水,等会儿给你加些热水你就不会冷了。” 孟小鱼形如槁木般地转身就走,刚走到帐外,却看到卡木丹诚元的随从们正在热火朝天地扎营、生火。她望了望天,天已经黑了,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都看不到。 远处传来阵阵人马声,看来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她又退回营帐,坐在昨晚睡过的地方,蜷缩成一团,两眼茫然地看着地面。 毡毯幕帐后面传来哗哗的水响,卡木丹诚元已经开始洗澡了。而她,此刻也感觉不到痒了。她就坐在这里,不知道要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已经饿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吃的牛肉干也全部被吐掉了,身体没有能量补充,只觉得异常寒冷。她想她需要睡一觉,人睡着的时候身体的能量消耗得最慢。她现在是绝对没有力气逃跑的,她应该好好睡一觉,睡饱了明天再想办法。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忽然感觉有人来回走动,便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见木头二和几个士兵提着空桶进来,走到毡毯幕帐后,不久又提着满满的一桶水出来。 看来卡木丹诚元已经洗完澡了,他还命人将洗澡水倒掉了。 也好,这样他就不会逼她洗他的洗澡水了,她本来就不想洗他的洗澡水。 她又将眼睛闭上,继续睡觉。 卡木丹诚元美美地洗完了澡,又吩咐人将洗澡水换了,这才穿着厚厚的浴袍走出来,一眼便看到靠着柱子睡着了的孟小鱼。 他慢慢走近,蹙眉审视着睡得迷糊的她。 这厮脸色真难看,脸颊上两坨红,皴得皮肤已经开裂,开裂处还有结痂的变黑的血丝,脸颊外的肤色惨白中透着青紫,嘴唇也干裂了,头发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昨晚换过了,却显得极为臃肿,整个人还隐隐散发着酸臭味和尿骚味。她此时闭着眼,除了那好看的柳叶眉和卷翘的睫羽,真的没一点值得夸赞的地方。 他刚刚是怎么回事?一看到她眸中的泪水就差点心软让她先洗澡了? 他不耐的伸出脚踢了她两下:“起来!” 孟小鱼被他踢醒,费力地睁开眼。 “起来!去洗澡!”卡木丹诚元沉声说道。 “我不洗。”孟小鱼有气无力地答道。 卡木丹诚元蹲下身来,凝视了她半晌,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何宇睁开眼的时候比闭上眼时好看不少。 他缓缓说道:“我让人换过洗澡水了。特意为你烧的水,你真不洗?” 孟小鱼抬眼往周围看,木头二提着空桶出去了。看来刚刚他是倒了新烧的水在浴桶里了?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卡木丹诚元,这厮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 她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然后睡意朦胧地站起身来,朝着毡毯幕帐后走去,走到浴桶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稍微有点烫,但她此时正觉得全身冰凉,如果能泡进这热水中应该会很舒服。 她呵呵傻笑起来,对着卡木丹诚元说道:“你出去,我要洗澡了。” “本小王为何要出去?这是小王我的营帐。”卡木丹诚元一副无赖的模样,往浴桶旁边的榻上一躺,“本小王就躺这里,你洗你的。对了,你可以边沐浴边给小王我讲书,继续讲《睥睨天下》的下一个帝王故事。” 孟小鱼怔了。此时的她睡意未消、全身发冷、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完全没有跟他争辩的兴趣。 她尴尬地愣在浴桶边好一会儿,然后低声说了句:“那我去睡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想回到营帐门口她刚刚待过的地方继续睡觉。此时此刻,她睡觉的欲望确实大过洗澡的欲望,是以心中并无悲喜。 “好了好了。”卡木丹诚元一把拉住她,“本小王出去行了吗?你再不洗澡,小王我也要被你熏死了。” “不准人进来。”孟小鱼说道。 卡木丹诚元瞪了她一眼:“真像个娘们!尚赫的读书人都如你这般婆妈吗?” 孟小鱼移步走到粘毯幕帐边,看着他走了出去,这才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忽然“啪嗒”一声,有东西从她的怀里掉落出来。她低头一看,是哥哥给她的装了银票和银子的小布包。她将小布包捡起来,心中涌起阵阵酸楚。 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正在她愣神之际,忽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她慌忙又把外衣穿上,走到毡毯幕帐旁,探头问道:“谁?” 来人尚未回答,她便看到卡木丹诚元大踏步走过来。 “你不可以进来!你怎的如此不讲信用?”她大声叫道, “你是说不准人进来,又没说不准我进来。”卡木丹诚元一副无赖的嘴脸。 “你不是人?” “我是王爷,王爷是普通人吗?再说,这是本王我的营帐,不准我进来,说得过去吗?” “你无赖!”孟小鱼一边说一边扣外衣的扣子。 她觉得身体越来越凉,抓着扣子的手都冷得发抖。 “行了,本小王是来给你送衣服的。”卡木丹诚元看她那紧张的模样,没了调侃的兴趣,将一堆衣服往她手里塞,“这是小王我的衣服,干净的。知道你穷讲究,我那帮随从的衣服你定不肯穿。” 孟小鱼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将衣服放到卡木丹诚元的榻上。听到他走出了营帐外,这才脱了衣服,爬进了浴桶。 浴桶里的水温度刚刚好,她感觉全身的寒意逐渐消失了。只是她的左背和左臂被马鞭抽打过的地方一阵阵刺痛。她转头往后看,只见一条手指粗的蚯蚓状的鞭痕从左臂一直延伸到左背,好在只是皮肤有些红肿破裂,似乎并未如上次那般皮开肉绽的惨。 她恨恨地想着癞头三,那个满身虱子跳蚤的人。是他挥了她一鞭子。 她拿起皂角,仔仔细细将头发和身子都洗了两遍。被鞭打过的地方一经皂角水浸泡,更是火辣辣地疼,她也不管了,只想着快点把自己洗干净。过了一会儿,那鞭痕处反而不那么疼了,尽管水温也在逐渐变冷,但她觉得能够这样泡着可真舒服。 于是,一股舒适无比的困意袭来,她身子一滑,头一歪,靠着浴桶就睡着了。 她是渔家姑娘,在水里面也能睡得舒适,所以睡得很香。 第161章 折腾病了 卡木丹诚元走出营帐后,立刻坐到了篝火边,开始喝酒吃肉。 过了半晌,他仍不见孟小鱼出来,觉得奇怪,便吩咐木头二:“再烧桶热水过去。我看他是脏得洗不干净了!” 木头二听到吩咐,忙不迭地又去烧了锅水,提着进了营帐,刚走到浴桶边,便看到何宇歪着头靠着木桶睡着了,那头只需再耷拉一寸就会埋进水里。 浴桶的水面上还飘着满满一层白色泡沫。 这个何宇不会是把整块皂角都揉搓进了水里? “真行,这都能睡着。”木头二忍不住嘟囔道。 孟小鱼猛然惊醒,睁眼便看到木头二提着一桶水,满脸鄙夷地注视着她。 “啊——”她吓得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使劲地尖叫,“你出去!” “我……我……”木头二被她吓得语无伦次,怎么觉得这声音听着就是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呢?“我是来送热水的。小王爷说你洗了太久,水应该都凉了。” “你给我出去!”孟小鱼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大声叫喊。 “喊什么?喊什么?”营帐门口传来卡木丹诚元的怒斥声。 木头二吓得赶紧跑了出去:“属……属下以为他在水里睡着了,谁知他竟是醒着的。” “别进来!”孟小鱼管不了他们说什么,迅速从浴桶爬出来,看到木头二刚提进来的一桶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提起来就往身上淋下去,然后抓起浴巾慌忙擦干身上的水,将卡木丹诚元的衣服往身上套,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别进来!卡木丹诚元,你这个卑鄙小人,说好了不准人进来的。你放人进来是什么意思?爷以后再也不信你了。” “你都洗了半个时辰了,你还想小王我在外面等多久?”卡木丹诚元站在毡毯幕帐那边,恼怒地反驳,“真是不识好人心。小王我好心让人给你送热水,你竟骂起小王来,活该你臭死!” 孟小鱼在惊慌失措之余终于穿好了衣服,将浴巾往头上一包,就走了出去。 卡木丹诚元瞪了她几眼,沉声说道:“出去吃点东西。” 孟小鱼并不觉得饿,但她知道,若再不吃东西,恐怕真的会饿晕。 于是,她乖乖跟着卡木丹诚元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扎好了营帐。营帐外面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北翌士兵就围着篝火聊天、吃牛肉干、喝酒,还有人在放声歌唱,那歌声宛如奔驰在草原的骏马,高亢激昂。 她随着卡木丹诚元走到一堆篝火旁坐下,左右打量着坐在篝火旁的众人,研究着谁身上会有虱子,谁会有跳蚤,研究了半天没敢坐下。 “你们坐对面去。”卡木丹诚元见她久久不坐,猜到了她的担心,把人都赶到了篝火的对面。 孟小鱼这才靠着他坐下。不管怎么说,这厮连着两天都洗澡了,应该是干净的。 她取下头上裹着的浴巾,让篝火将她的头发烤干,接过卡木丹诚元递过来的烧烤……烧烤? 她这才发现,她拿在手上的是一只鸟,不对,是一只鹰,卡木丹诚元射下来的老鹰。另一只老鹰也被烤了,正被卡木丹诚元拿在手上,已经被咬了好几口。 她回头看了看四周,再没发现有其它的烧烤。 “香?本小王亲自烤的。”卡木丹诚元看了看她,将自己手中的烤鹰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香不香孟小鱼并不知道,因为她的鼻子也闻不到。可从这厮的吃相上看,这玩意儿的味道大概是不错的。 她低头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很好,于是点点头:“香!” 卡木丹诚元得意一笑,继续咬着手中的烤鹰。 可孟小鱼却又觉得冷了。于是,她往篝火处移了移,还是冷。她又移了移,还冷。已经不能再移了,再移就移到篝火里了。 她想她大概缺能量了,于是她使劲地啃咬手中的烤鹰,好不容易吃了一些下去,转头却看见卡木丹诚元手中的鹰已经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觉得越来越冷,不仅冷,还困。于是,她将鹰递给卡木丹诚元,站起来就往营帐内走。 “去哪里?”卡木丹诚元看了看手中被她吃剩的烤鹰,问道。 “睡觉。”孟小鱼简短地回完,径直回了营帐,坐在营帐门口的地上,头靠着柱子就呼呼睡了。 她正睡得香,猛然又被卡木丹诚元摇醒:“何宇,你洗个澡而已,干吗把地面弄得那么湿?” 她再一次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想了半天,记不起来他刚刚问了什么。 “啊?你刚刚说什么?” “你为何把地面弄得那么湿?本小王还怎么睡?”卡木丹诚元不耐烦地喝问。 “啊?”孟小鱼有些迷糊,忽然想起她被吓得从浴桶出来后,胡乱将木头二提过来的水倒在身上。“噢,我不小心打翻了桶。床榻没弄湿,可以睡。”她漫不经心地回道。 “地面又湿又脏,小王我如何睡?还有你的臭衣服!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脏鬼!”卡木丹诚元开始骂骂咧咧。 孟小鱼也无力跟他争辩,此时只想睡觉,毫不在意地说道:“要么我跟你换个地方睡?” 她说完继续闭上眼睛。 “来人!”卡木丹诚元大声喊道。 有人应声而入。 “把木桶和这堆臭衣服扔出去!把本小王的床抬到那边去。”卡木丹诚元指着不远处的干净地方。 于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过后,他的床就被抬到了孟小鱼旁边。 孟小鱼费力地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卡木丹诚元正躺在她身边的榻上,一脸邪魅地看着她笑。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他这样笑的时候很像管愈。 她立刻警觉起来,前后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为何把床挪到这边来?你不会让人把营帐拔出来再扎到别的地方去?” “晚了,小王我困了。”卡木丹诚元说着倒下去就睡。 “你不怕我半夜杀了你?”孟小鱼开始威胁他。 卡木丹诚元听后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你倒提醒本小王了。来人!” 孟小鱼懒得理他,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她又困又冷,睡着后就不会觉得冷了。 卡木丹诚元见到有人进来,怒气冲冲地指着孟小鱼:“把他捆起来,绑到柱子上!” 孟小鱼也懒得理会,反正今晚她也没兴趣杀他。 进来的人赶紧拿来了绳子,七手八脚地去捆她,忽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叫道:“小王爷,这厮烫得很,大概发烧了。” 卡木丹诚元闻言吓了一跳,下了床自己也探了一下孟小鱼的额头,确实很烫。 “真没用,这就被弄病了?本小王还从未如此善待过哪个俘虏。”卡木丹诚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去,弄些药来。” “什么药?” 卡木丹诚元的军中并没有随行大夫。他的士兵除了刀剑之类的伤,没人像孟小鱼这样随便折腾两下就会生病,故而他觉得带着大夫累赘,还不如随军带些药自己弄。 “治风寒的,我估摸着她受寒了。” 他只好估摸着下药。反正药给人喂下去,这何宇有没有命活过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好。”那人应声而去。 卡木丹诚元蹙紧眉头凝视着靠着柱子昏睡过去的孟小鱼。 洗干净了后,这家伙脸色好看多了。虽然两颊的酡红并未褪,皴裂红肿的迹象也还很明显,嘴唇也还是干裂的,头发湿漉漉的一撮撮拧巴在一块儿,但至少那惨白中透着青紫的肤色不见了,脸型轮廓清秀瘦小,五官的模样看着跟孟安归还真有几分相似。 他就搞不懂了,既然是相似的两张脸,为何一个长得棱角分明、阳刚俊朗,一个却长得如此清秀瘦小、阴柔娇弱? 第162章 病弱梦醒 孟小鱼在昏睡中梦见自己骑着一匹千里马,在春暖花开的草原上奔驰。 风温柔地从她的耳边吹过。远处传来隐约的箫音,如泣如诉、缠缠绵绵,那是管愈吹过的曲子。她策马扬鞭,朝着箫音传来的方向风驰电掣地奔去。 远远的,她看到前方一袭白色身影,那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飞,看到她后,将箫扔了,朝着她张开了双臂。 她跳下马,在春花烂漫的草原上飞奔,一直奔入那人的怀抱。 “唔!”那人在她的猛冲下,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她定睛一看,他,不是管愈,而是哥哥。 卡木丹诚元插在哥哥胸口的刀还在,在她的猛冲之下,刀身全部没入了胸腔,只有刀柄露在外面,胸口汩汩地冒着鲜血,瞬间染红了那一袭白衣。 哥哥朝着她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然后仰头往后倒下。 “哥——”她大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总算醒了。”木头二坐在孟小鱼身旁,表情淡漠地看着她。 孟小鱼没理他,只觉得自己所在之处摇晃得厉害,转头看看四周,这才知道原来她躺在马车内。 “别看了,这车里就我俩。”木头二满脸不屑地说道,“小爷我也不知走了啥霉运,被安排跟你一起坐在马车里哐当哐当地走,有马都没得骑。” “我睡了多久?”孟小鱼问道。 “睡?我说尚赫小贼,敢情你自己病了你都不知道?哎,爷听说你是个文人,很会说书?我就奇怪了,你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跑去当什么兵?洗个澡怕人看,生个病倒要让人看了。” 孟小鱼只觉得这个木头二不但不像个木头,还聒噪得很,于是闭上眼不理他。 木头二见她不答话,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被她恼怒地挥手打落。 “手放老实点,别摸爷。”她横眉冷对,像只被触怒的刺猬。 “哎,你这会儿知道冲了?病着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娘呢?阿志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像个找娘要糖吃的小儿。”木头二又开始唠叨。 孟小鱼再次闭上眼,不理他。 可这木头二却停不下来:“我说你这般经不起风雨,待在老家教书不挺好?你到底是为何要跑到赫北关当兵啊?尚赫真没人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然后大惊小怪地叫道:“啊呀,差点忘了大事。小王爷说了你醒了就让我告诉他的。都是你这小贼子,弄得小爷我差点忘了。” 他边说边叫停了马车,然后呼哧呼哧下了车。 马车又咯吱咯吱地往前走,孟小鱼躺在马车内,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能怎么办。 她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惫懒,便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觉。 她刚睡下,马车却停了下来,卡木丹诚元上了马车。孟小鱼却懒得睁眼瞧。 “喂,到底醒没醒?醒了就把眼睛睁开。”卡木丹诚元不耐地说道。 孟小鱼睁开眼,对着他眨巴了几下,闭上眼继续睡。 “知道吗?为了给你腾这马车,小王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东西都扔了许多。”卡木丹诚元也不恼,打开一个马扎就坐到了孟小鱼身边。 “那以后我就睡在这马车上了,也不用跟你挤一个营帐,你也实现了让我一个人睡的诺言。”孟小鱼语气平平,继续闭着眼。 “也不是不可。不过,小王我也拿不准你还会不会想逃。”卡木丹诚元淡然说道,“逃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总得让本小王费心思去抓你回来,这就有些烦。且本小王的那些手下个个脾气不好,本小王折腾他们去抓你,他们难免就会把气撒到你身上。” 孟小鱼猛地睁开眼,怒目对着他:“你威胁我?” 卡木丹诚元冷哼一声:“小王我用得着威胁你?不过是好心给你提个醒罢了。” 孟小鱼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坐起身来:“你为何要抓我?” “我说过了,你会讲故事,抓来给本小王说书。” “为何要我给你说书?” “因为我皇祖母喜欢我读书。可我偏就不爱读书,只爱带兵打仗。” “你不爱读书,抓我说书有何用?” 卡木丹诚元勾唇一笑:“因为我是个乖孙子啊,我不想皇祖母不开心,所以就得装出爱读书的样子来哄她开心。偏偏皇祖母饱读诗书,不那么好哄。小王我正发愁呢,忽然发现你故事讲得不错,我觉得听你讲完书,我就能记住那些故事和道理了。” “这么说,你是要拜我为师?” 孟小鱼忽然想起那天听到他和下属的谈话,他让人骗皇太后说他去尚赫找教书先生了。 “你若能在回宫的路上把《睥睨天下》和《纵横捭阖》都给本小王讲完,本小王拜你为师也未尝不可。” “那算了,我也不想收你这么个学生。” “你若不讲,我就宰了你。”卡木丹诚元突然怒了,开始威胁她。 “悉听尊便!”孟小鱼毫不示弱,笃定他不会杀她。 卡木丹诚元蹙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既然这个何宇好不容易醒了,宰了未免可惜,便决定让一步:“你若答应把这两本书讲完,小王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如何。” “你说的,可不许再抵赖。”孟小鱼很识时务地抓住了机会。 “本小王何时抵赖过?” “你以前答应过不杀我,不还是老把杀我挂嘴上?” “本小王怎的不记得有这回事?”卡木丹诚元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想不起自己何时如此说过。“也罢,小王我不再提杀你之事便是。不过我们可得有言在先,我指的是不把你当俘虏杀了,可你以后若图谋不轨,本小王照杀不误。” 想不到这厮逻辑思维还很缜密。不是不爱读书吗?不爱读书说话还这么滴水不漏的? 孟小鱼暗自腹诽,嘴上却爽快地说道:“成交。” 卡木丹诚元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递给她一个水囊。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接过水囊,可此时的她确实很渴。 “干净的。“卡木丹诚元猜到她的顾虑,解释道,”没人用过的新水囊,我让人装了温水。” 孟小鱼接过水囊,放心地喝了半囊,然后把水囊藏在她睡觉的被子里,不准备再还给他。 卡木丹诚元会心一笑:“水囊就送给你了。” “卡木丹诚元,你说你一个王爷,扮作尚赫军士混进尚赫军营,我该夸你敢于深入虎穴,还是说你手段下作呢?”孟小鱼忍不住嘲讽起来。 “兵不厌诈,懂吗?小王我才不在乎你如何想呢。”卡木丹诚元嗤之以鼻地说道。 第163章 条件谈崩 孟小鱼看着卡木丹诚元那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奇地问道:“哎,我就奇了怪了,你不是扮作马时易的粮草兵吗?粮草兵从赫东走到赫北花了三个多月呢,马时易竟没发现你并非他队伍中的人?而且就他那抠门自私的脾性,竟会愿意让自己的粮草兵留在赫北不走了?那他自己队伍中不就少了人?” “哼!尚赫的粮草官就是草包!”卡木丹诚元玩世不恭地撇着嘴,“小王我本来是要偷偷烧掉他的粮草的,无奈被人发现了,便只好装作逃灾的难民,被逼去赫北关投军的。” “就你?还难民?”孟小鱼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扫视着他,“精神饱满、筋骨强健,有如此强壮的难民吗?” “所以说那粮草官就是个草包啊!本小王身上刚好有几块碎银子,就扔给他了。然后他就什么都答应了。”卡木丹诚元说着便没了继续聊马时易的兴致,不耐地蹙起了眉头,“行了行了,闲话少扯,你立马给小王我继续讲书。” 孟小鱼当然不会上当:“你说了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嗯,说。”卡木丹诚元答应得倒也干脆。“不过本小王警告你,凡是逃跑、犯上之类的本小王都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总得是合理好办才行。” 孟小鱼冷哼一声:“如此说来,你想答应的便是合理的,不想答应的便是无理的?” 卡木丹诚元嘴角又勾起那抹邪魅的笑,让孟小鱼恍惚间又想起了管愈。 “你何不先说说你的要求?万一小王我答应了呢?” “你先送我回赫北关,让我见见哥哥。我要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伤势如何。” “送你回去?”卡木丹诚元冷哼一声,双眉拧成了一座小山,“你当小王我是三岁小儿?” “你杀了我哥,你以为我会为自己的杀兄仇人讲书?”孟小鱼怒火中烧,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卡木丹诚元,我告诉你,若哥哥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那我们还有得谈。若他死了,我迟早要让你去给他陪葬!” 她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干嘛把心里话说出来呢?不会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完事?现在说出来了,他就算不杀了她,也会时刻防范着她。 “你哥?孟副将……孟家阿兄……”卡木丹诚元忽然嘟囔起来,“你们那里邻里关系如此好?你家落难了你去投奔孟安归,孟安归又让你跟他同住一房,他中了我一刀你如此心急?” 卡木丹诚元一直不知道孟安归和孟小鱼是亲兄妹,看孟小鱼如此着急,便有些犯糊涂。 “是又如何?我和他从小关系就好,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孟小鱼开始耍无赖,想着若真告诉他自己是孟安归的亲妹妹,指不定他又会如何拿她去威胁哥哥,而且必定会处处防范她给哥哥报仇。“你送我回去看他一眼,确定他无事了我便跟你回来。”她又开始软言软语地求。 “那若他有事呢?你就要杀了我?”卡木丹诚元目光如电,眼神犀利地盯着她。 孟小鱼发了狠,怼道:“那当然,你和我只能有一人活着。” 卡木丹诚元彻底被激怒了。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如此难缠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俘虏。 他猛地伸出双手,掐住孟小鱼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本小王不敢杀你?我告诉,你这是触怒了本王,斩立决!” 他边说边加大手上的力道。 孟小鱼的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脸瞬间憋得通红,继而额头开始冒汗。 她一边后悔自己的冲动,一边默默祈祷哥哥平安,挣扎着伸手去推卡木丹诚元,无奈这厮力气太大,她的手推向他的胸膛时就像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她又想伸腿踢他,无奈腿却完全使不上劲。 她刚刚大病未愈,本来就没什么武功,自然不是卡木丹诚元的对手。 转瞬间,胸中憋着无数的二氧化碳在她的肺中膨胀,似乎立刻就要胀爆肺跑出来。她很快便眼皮沉重,双眼开始翻白,终于力竭,放弃了挣扎。 卡木丹诚元见她似乎真要被掐死了,忽然又有些后悔。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没病死,书讲得也确实不错,留着还是有用的。他忽然松了手,一把将她扔到她适才躺过的干草垫上。 孟小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珍贵,生命如此珍贵。 她趴在干草垫上,逐渐调整呼吸,既不睁眼也不言语。她的脖子已被卡木丹诚元掐得红一块紫一块,疼痛异常。 她知道,她大概就这样跟卡木丹诚元谈崩了。可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默默打定主意,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要想尽办法把卡木丹诚元杀了,为哥哥报仇。 “孟安归肯定没死。”卡木丹诚元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孟小鱼睁开眼,翻了个身,缓缓坐起来,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一刀插得并不深,而且并未插中心脏。”他果然继续说了起来。 他没撒谎,但也没说全。他那一刀插过去时,孟安归躲了一下,所以他没能插中心脏,也没法将孟安归的胸背插个透穿。 “你为何要刺杀他?”孟小鱼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问。 赫北关的军营里,除了两个将军,还有好多个比哥哥军职更高的人,他混入军营为什么只刺杀哥哥?她百思不得其解。 卡木丹诚元眸中难得地染着一层郁气:“小王我好不容易想出了几个攻关的好法子,都被尚赫那帮贼人给破了。本小王到了尚赫军营才知,原来那些都是孟安归想出来的。此人虽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副将,可智勇双全,若让他继续在军中待着,迟早会成为我的一大劲敌。” 孟小鱼闻言目瞪口呆,竟不知如何回应。有人夸哥哥厉害当然是好事,但被敌人夸定然没好事。 她想起那天听到卡木丹诚元跟那个下属的谈话,他说他带军到赫北关是为了练兵? 这个卡木丹诚元,敢孤身入虎穴,此为勇;当机立断杀掉敌军中可能成为劲敌的未来将领,此为智;以敌军为练兵对象,此为专。此人再过几年会成为怎样的将领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她需要想办法把他杀了吗?不管他有没有杀死哥哥,她都应该在哥哥的敌人羽翼未丰之时便杀死他? 见她沉默不语,卡木丹诚元叹了口气:“可惜小王我还是不够狠辣。刺杀孟安归的刀我并未浸泡马粪。唉!他那一首歌也把我给感动了,我听着听着就担心起自己垂垂老矣之时仍壮志未酬,当时甚至都有点想放弃刺杀他。我想或许我可以招揽他,让他为我所用,故而在刺了他一刀之后并未再将刀往里推,也未扭转刀柄把刀在他体内搅动。” 浸泡马粪?将刀往里推?扭转刀柄?孟小鱼越听越觉得后怕。 这次卡木丹诚元也没撒谎,但还是没说全。 他的刀未浸泡马粪,是因为他之前一直谜之自信,觉得自己定能一刀正中心脏,说不定还能把孟安归插个透穿。 他没把刀往里推,也未扭转刀柄,那是因为孟安归抓住了他握刀柄的手,用尽余力阻止他转动手腕,紧接着孟小鱼又用软剑割伤了他的手,他不得已才弃刀而逃。 “如此说来,你刺了哥哥一刀,我还要感谢你的仁慈?”孟小鱼对他这说法也是半信半疑,嘴上却毫不示弱地讥讽起来。 “那倒不必。”卡木丹诚元眸中的郁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傲,“你只需相信,孟安归并无生命之忧便好,然后好好给本小王讲书。” “我也并非三岁小儿,怎么可能被你三言两语就给骗了?” 卡木丹诚元的话确实让孟小鱼心下稍安,可她哪敢信他?哥哥被刺了一刀,伤势如何他俩谁都不知道。 “反正,你想要小王我送你回去是不可能的。你若不给我讲书,我宁愿出尔反尔一次,杀了你!”卡木丹诚元语气坚定,眸色瞬间变得凌厉。 他不同意送她回去,孟小鱼早已料到了。换做是她,她也不会同意。 于是,他俩还是谈崩了,都沉默不语。 第164章 兄长醒来 赫北关的军营内,孟安归昏迷了五日五夜,总算醒来了。 他肋骨被刀刺裂了两根,又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身体极其虚弱,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打听自己的妹妹有没有乖乖回都城或者宇宁去。 众人都怕他受不住打击,没人敢跟他说实话,最后还是卫将军亲自过来,将那晚关墙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本将本以为卡木丹诚元会派人来谈判,提出赎人条件。却未曾想,五日都过去了,他竟是再未来过。”卫将军表情凝重。 孟安归早已吓得魂魄飞离了本体,惊慌地说道:“将军,何宇本名孟小鱼,是属下的亲妹妹…” “孟副将,这些本将早已知晓。无论她是谁,赎她回来都是本将义不容辞的责任。本将早几日便已偷偷派人出关去查探情况,奈何他们竟已跑出老远,去查探之人寻了三日才发现,他们已经拔营撤走。本将估摸着他们大约是要回翌城,已经派人通知我们的安插在翌城的人多加留意。” 孟安归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自己的妹妹深陷敌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挣扎着就要爬起床来,却被卫将军一把按住。 “将军,”孟安归脸色变得死灰,眸中满是惊恐,“属下知道,北翌草原太大,北翌牧民又一年四季到处游走,我们的军队到了那边绝无胜利之望,皇上和徐将军也决不会因属下的妹妹而派兵攻打北翌,劳民伤财。” 卫将军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属下恳请将军让属下带一小队人马前往翌城救人。一个小姑娘落到北翌贼人手里,怕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可她毕竟是属下的妹妹,无论是死是活,属下定要把她带回来。”尽管胸口疼痛,气息羸弱,孟安归仍是觉得救妹妹比养伤要紧。 “孟副将,你的心情本将怎会不理解?”卫将军眉头轻拧,一脸凝重,“可你如今重伤在身,自己能否好全尚未可知,本将又怎忍心让你带兵去翌城?你带着人马过去,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本将不是损失更大?” 孟安归双目赤红,只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硬是凭着自己的坚强意志强撑着说道:“北翌贼人向来不留俘虏,不是杀了便是放了。那厮为何既不杀也不放,偏偏要劫走她?还不来谈赎人条件?” 卫将军长长一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若他们真想杀她,此时怕是早已杀了,否则便还有希望。卡木丹诚元那厮劫走她,定是有所求。我们再急也没用,总无法立刻把人救回来。本将即刻就派出几人,扮作北翌牧民沿路跟过去,先看看何宇如今是死是活再说。” 孟安归躺在榻上,泪光莹莹,却找不出话来说。他的胸口疼痛难忍,脑袋也不太清明,只能暂时让自己不说话来恢复点精神气。可他脑中却有个可怕的想法,让他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一群北翌男人劫走了一个尚赫女子,既不杀也不放,而是一路带往翌城,怎能让人不往那一方面想? “孟副将,”卫将军看着他那模样,也多少猜出了他的担心,却不得不把话说完。“本将听闻你父亲于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有救命之恩?” “嗯。”孟安归低声应道。 “褐樟他们几人本是管愈名下的奴籍护卫,待褐樟腿骨好全了,本将该放他回管愈那边去。” “嗯。”孟安归觉得褐樟几人的任务早已完成,没必要让他们留在此处干着急,回去管愈那里也好。 “可那个褐樟,这些日子也不安生,一直闹着要出关去救人,本将望你能帮忙劝住他。” 孟安归闭上眼,藏在被中的身体却微微发抖。 他刚刚听卫将军说了,褐樟摔断了腿。可他手下有五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若放他们过去,找到妹妹后,半夜将人劫走也不是不可能。 卫将军见状,知道孟安归不愿意听他的,幽幽说道:“他们与你一样是南方人,在如此天寒地冻之时放他们去北翌,无疑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孟安归闻言,立刻明白,卫将军说的有理。 他在赫北关待了一年多,无数次站在关墙上眺望过北翌草原,自己也曾带兵追击过北翌士兵,知道不熟路的人跑去北翌草原容易迷路,而且南方人在雪原存活都难,更别说追击敌人,随便被哪个心存敌意的北翌牧民给杀了都难说。 “令妹……”卫将军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与璃王殿下何关系?” “啊?”孟安归惊讶之余,收回了一些神志。 他知道妹妹和上官凌云之间的那些事,却未曾想到卫将军会有此一问。 “前几日,璃王殿下派人来查探令妹的下落。” “将军可有告知来人详情?” “说了。来人说要回去禀告了殿下再说。本将估摸着,璃王殿下定然会将此事上报皇上。” 孟安归忽然又升起一股期望。若皇上或璃王愿意派使臣去北翌赎人,那妹妹回来的可能性就大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说上官凌云要娶妹妹做侧妃之事,只说道:“小鱼在都城时,承蒙璃王殿下照顾,出资给她开了家书肆。” “噢!难怪令妹颇有诗书才能,原来竟在都城开了家书肆。小小年纪有这才华,真是不可小觑!孟副将,你且先安心养好伤。令妹之事,我们还是暗中进行为妙。一旦打草惊蛇,就怕卡木丹诚元那厮不择手段啊。” 孟安归想想,他虽是一名副将,可卫将军不开口让他带兵营救,他也带不走一个兵,而自己仍重伤在身,连下床都困难。此时除了静等消息,他还能做什么呢? 再说褐樟,他的腿由于这几日走了路,断裂的腿骨又移了位,皮肉也已肿得惨不忍睹。大夫来看过之后,连连叹息摇头,不得不将他正要长回去的腿骨折断再接一回。 这一次,卫将军发了很大的火,勒令褐樟手下的五个护卫必须看护着他,将他强行按压在榻上休息。 阿檀木他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谁也不敢再让褐樟随意走动,日夜轮流着又是强逼又是劝慰,将他牢牢困在床榻上。 褐樟躺在床上干着急,想要将阿檀木他们几个送出关去救孟小鱼,无奈卫将军和徐将军却是连见都懒得再见他,更别说是令人开了关门放他的人出去。 得知孟安归醒了,褐樟这才心下稍安,连忙派了人去找孟安归,却得到回复,说是孟安归跟卫将军说了几句话后,急火攻心,又昏睡了过去。 这下他总算是明白了,孟安归也如他一般,得躺榻上修养几个月,怕是同样有心无力。 是以,他写了封信,让刺槐和另一个护卫立刻出发,去西北关找管愈。 第165章 处理月事 孟小鱼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颠簸到了晚上。 木头二端着两个大碗上了车:“这个是泡好的馕饼。小王爷说了,你大病未愈,不宜吃太硬的东西。小王爷自己都没舍得吃的馕饼却给你泡上了。”木头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将碗放到孟小鱼面前。“这一碗是汤药。吃完馕饼后,你把汤药喝了,可以驱寒。” 孟小鱼早已饿得不行,也不答话,端起泡了馕饼的碗就吃,很快就吃得个干干净净。 木头二又催促道:“把汤药喝了。小王爷说了,一定要爷看着你喝完。你们尚赫人真麻烦,难道喝个药还怕苦?” “我喝不下了,等会儿再喝。” “等会儿就凉了,你现在喝,免得等会儿爷还要给你热。” “你难道不知道,刚吃完东西不能喝药吗?” 木头二愣了一下,满脸的狐疑。 “吃完东西半个时辰后才能喝药,不然喝下去也没效果。这道理都不懂?”孟小鱼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腹部,倒到干草床垫上就躺着不动了。 “你这是想睡了?”木头二问。 “不然呢?” “小王爷说了,若你想洗澡,就去他的营帐洗。” “真的?”孟小鱼兴冲冲地爬起来,想着吃饱喝足了再能洗个澡,然后独自躺在马车里睡觉,那这之后的行程就是安全而舒适的啦。 “不过,我们这里向来不会如此优待俘虏。所以小王爷说了,只有他才能每天洗澡,你三天洗一次。” 三天一次就三天一次,天冷,只要不出汗,三天一次也无所谓。反正坐在马车里,也不会弄得多脏。 孟小鱼兴冲冲地跑到卡木丹诚元的营帐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当然,这一次,不再有人来打扰她,她也没再把卡木丹诚元榻前的地面弄湿。 她正要将木头二准备好的一套干净衣服穿上时,忽然发现自己又来葵水了。她这下真郁闷了,想着这地方也没有让她处理这玩意儿的布包啊。 她左思右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到榻上摆着的要给她穿的棉袄,顿时计上心头,下扯下棉袄的袖子垫在下身,然后拿着被她卸了袖子的棉袄走出营帐,找到卡木丹诚元,说道:“这棉袄坏了,你让人再给我拿一件。” 卡木丹诚元瞥了她一眼:“这棉袄本小王前段时间还穿过,袖子可是好好的。” “这个——我就是不小心把袖子扯掉了。你一个王爷,不会没有多余的棉袄?”孟小鱼准备用激将法。 “我们是在行军,你到底懂不懂?”卡木丹诚元的双眼瞪得溜圆,“本小王就带了那么几件衣服,你说扯坏就扯坏?扯坏了就别穿了!” “噢,好。”孟小鱼闷闷地回了一句,“那我还是穿这件没袖子的。” 她抱着棉袄进了马车,又把木头二刚刚热好的汤药喝了,缩进了被子里。 不久后,木头二却抱了一件棉袄过来,说是卡木丹诚元给的。 孟小鱼笑嘻嘻地收下,问道:“木头二,你的刀借我一用如何?” 木头二闻言马上将手捂住了腰间的佩刀,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嘛?爷的佩刀怎可随便借给你这个俘虏?” 孟小鱼嗤道:“你那刀又大又难看,爷才看不上呢。不过是借来割点东西。”她拿出那件少了袖子的棉袄。“呶,这棉袄反正也没用了,我想把它割开做个枕头。整天睡在干草上,头也没个垫的东西,难受得很。” “这么好的棉袄你用来做枕头?”木头二气得脸都涨红了。 孟小鱼指了指那个没了袖子的地方:“呶,看到了没?” “那也不应该用来做枕头。” “我用来做什么你管得着吗?小王爷都说了,棉袄送我了,任我处置。我不过就是借你的刀把这玩意儿割成几块,你可真啰嗦。” “用来做枕头你犯得着割吗?卷成一团垫上就好了。” “你到底借不借?”孟小鱼急了,暗骂木头二啰嗦。 “不借!”木头二难得干脆利落地答了一句。 孟小鱼一怔,旋即换了副笑脸:“要么这样,我不借你的刀,我请你帮个忙如何?” 木头二狐疑地看着她,没说话。 孟小鱼继续说道:“你拿着刀,帮我把这棉袄割了。我告诉你怎么割,很容易的,你力气那么大,武功那么高,肯定比我自己割快多了。你这刀如此好、如此大、如此锋利,别说割件棉袄,就是把棉袄斩成碎片都是须臾之间的事。” “好了好了,爷帮你割便是。真啰嗦!” 木头二居然会说她啰嗦?孟小鱼彻底无语。 为了哄木头二心甘情愿地帮她把棉袄割成合适的大小,她又开始非常和气地跟他闲聊:“你为何叫木头二?我看你一点都不像木头啊。” “我姓木,家中排行第二,别人就这么叫开了。” “你姓木啊?我在尚赫都城时也认识个姓木的,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木头二忽然涨红了脸,浓黑的眉毛下,大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显得眼睛出奇的大。 孟小鱼呵呵一笑:“我跟你开玩笑呢。那美女都大你不止一轮,而且你长得如此俊朗,肯定看不上她。” “尚赫都城姓木的很少。”木头二嘟囔道。 “啊?你去过?”孟小鱼顿觉惊讶。 “没。我怎么可能去过,我听说的。” “你为何来这里当兵?” “那还用问?帮小王爷打下尚赫那片江山。” “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孟小鱼忍不住嘲笑起来。 棉袄已经被切成条了,孟小鱼心下安定了不少,迅速收好切好的棉袄条,心满意足地又跑到卡木丹诚元的营帐去找他。 “你不送我回赫北关看哥哥也可。”孟小鱼准备让一步,“不过,你得派人给我送封信给他。” 卡木丹诚元有了些兴致,嘴角弯出一点弧度,问道:“如此简单?” “当然不是。我送了信给他,你们再让他回封信给我。我看了信,知道了他的伤势如何,也可放下心来给你说书。” “这个本小王倒可办到。不过,小王我可不能等到你收了他的回信才说书。你必须即刻开始每天都给我说,不然我回到翌城前可听不完两本书。回去后我皇祖母会考我的,答不出来她又要生气了。” 孟小鱼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你算算,我何时才能收到哥哥的回信?” “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再回头赶上我们,至少也得十日。当然,这还得看孟安归收到你的信后愿不愿意立刻回信给你,而且尚赫那边得不为难传信人。” “那就十日,从明日起我便开始给你讲书,如若十日后我未等到哥哥的回信,我就停止说书,直到收到回信为止。” “不是明日起,是从今晚,此刻,立刻,即刻!”卡木丹诚元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即刻便即刻。你可别使诈,我告诉你,我认得哥哥的字。” “我当然不会使诈。倒是你,休想逃跑。” 孟小鱼迅速写了信,说明了自己此刻的状况,又问哥哥的伤势和褐樟他们的去向。然后将信交给了卡木丹诚元。 于是,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但卡木丹诚元也非省油的灯。在之后的每日里,他不再骑马走在队伍前头了,而是躲在孟小鱼的马车里听她说书。 孟小鱼说书还没法糊弄他,因为他手里总是拿着原书来对比她讲的故事,然后还会时不时地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 第166章 兄长回信 到第八日的时候,《睥睨天下》终于被孟小鱼讲完了。卡木丹诚元又拿来一本《纵横捭阖》,让她一边读一边讲故事。 孟小鱼这下总算找到了拖延的机会,故意假装自己从未读过此书需要时间消化,期间的道理也难以想出合适的故事来讲解。 卡木丹诚元当然不依,很不耐烦地催促。 孟小鱼故意面露苦恼之色:“这本《纵横捭阖》讲的就是帝王权谋之术,里面说的都是道理,既非史实也非寓言,你让我如何编故事?例如这句‘智者不锐,谋者不露’中的智者不锐,指的就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懂得收敛光芒,不会轻易卖弄,善变通,用柔和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真正的智者,在很多人眼中却并不聪明,反而显得有些软弱无能。但智者有一个优点,他不会过于锐利,故而不会轻易被利器所伤。其实也就是大智若愚的道理。这话你让我如何编成故事?” “那你编一个故事,说有个人是如何个‘智者不锐’法就行了。”卡木丹诚元却不依不饶。 “且不说我也想不出这么个人来,就算我想得出来,如此厚的一本书,你让我每四个字就编个故事出来,你到翌城前还能听得完吗?” “听不完大不了小王我也睡在这马车上,你晚上也给我讲就行了。你总得举些例子出来,让我知道真有智者不锐的帝王才行。难不成这世上竟无这种皇帝?那这本书读来何用?” 卡木丹诚元的口才还真不错,说得孟小鱼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干脆开始耍赖:“这书又不是我写的,你问我我也答不出来。我乏了,先休息一下,顺便想想我可曾在书中读过这种人的故事。” 她便这样又混过了两日。到了第十一日,她仍未收到哥哥的回信,便拒绝讲书中的任何一个字。 当然,在这十日当中,她也曾试图逃跑过一次。 她存好了一水囊的水,又偷偷藏了些牛肉干,到了晚上人马酣睡之际,偷偷牵了一匹马走出营地,然后跳上马就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 因她忘了给马准备草料,所以一路上为了让马有足够的能量,她便只能跑跑停停,有时候还得扒开积雪找些干草根给马吃。 她从黑夜跑到天亮,又从天亮跑到晌午,直到水喝光了,牛肉干也啃完了,马也跑不动了,那才跳下马来,自己做了个雪屋躲进去休息。 她刚躲进雪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走出雪屋一看,卡木丹诚元一个人骑着马,站在不远处对着她露出他那特有的邪魅笑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卡木丹诚元说道:“我是俘虏。俘虏若不想着逃跑,还能对得起俘虏这名号吗?” 卡木丹诚元不但没生气,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是这么个理。那你继续跑,本小王绝不抓你。” 孟小鱼是很想继续跑,可那马却躺在雪地上,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她弄了半天,把自己弄得也筋疲力尽了,却仍是无法将马拉起来,只好气急败坏地放弃了。 卡木丹诚元既不催促也不恼火,骑在马上玩味十足地看着她折腾了半天马,最后颓然地坐在地上。他呵呵一笑,朝着她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了自己的马,双腿夹紧马腹,一声吆喝,带着她就回到了军队。 从那次以后,孟小鱼就再也不想跑了。就算要跑,也得等到春暖花开,草木生长了之后再跑。 到了第十二日,孟安归的回信终于来了。 卡木丹诚元可不讲究什么君子风度,拿到信时,自己先拆开读了,然后才晃晃悠悠地上了孟小鱼的马车,将信递给了她。 孟安归收到妹妹的信时,已经勉强能从榻上坐起身来,但伤口仍旧疼痛,肋骨也未长好。所幸他从信中知道了妹妹还算安全,女子之身也未被发现,卡木丹诚元掳了她去,竟是要她去给他讲书。 他担心妹妹被发现是女子,回信中仍旧以何宇称呼她,又安慰她说自己并无性命之忧,伤也好了大半,两位将军都对她被劫持之事感到非常气愤,等天暖关口重新放行后定会派使臣跟北翌赎回她云云。 至于褐樟,孟安归也没敢说他摔断了腿,就怕自己的妹妹毛毛躁躁,一气之下会找卡木丹诚元雪恨。他只想自己的妹妹平平安安地回来,可不想她为了给他和褐樟报仇而丢了性命。 孟安归知道,自己的信定然会被卡木丹诚元看到,故而并不敢随便说营救她之事。事实上,卫将军和徐将军都早已放弃了派兵攻打的想法,卫将军已偷偷着人在打探孟小鱼的消息,但要营救她,就得等璃王将这事上奏皇上,然后派使臣过来跟北翌谈判。 孟小鱼读完哥哥的回信后,不禁露出一抹无奈又苦涩的笑。 她隐隐觉得哥哥和褐樟似乎都有隐情,无法来营救她。至于徐将军和卫将军,想当年上官烈彦一个皇上被俘后,尚赫都无诚意赎回,更何况是那她这个新兵蛋子呢? “怎么,知道自己成了被弃的棋子?”卡木丹诚元一脸戏谑的笑,“不对,本小王认为你在尚赫军队,连棋子都算不上。你心心念念的哥哥,他对你的态度……啧啧啧!” 卡木丹诚元那表情,得意中夹着嘲讽,不屑中带着悲悯,让孟小鱼恨不得拿把刀插入他心脏,让他那种臭表情立刻在她眼前消失。 卡木丹诚元却不依不饶,继续伤口补刀:“你这般看着我干吗?难道我说错了吗?哎,小王我就觉得奇怪了,孟安归之前不是挺照顾你的吗?连房子都愿意让你同住。难不成他也有龙阳之好?本小王听说尚赫军营里断袖之风还挺盛行的,刚好你这人过于阴柔,缺少阳刚之气……” “卡木丹诚元!”孟小鱼终于忍不住了,气得飞起一脚就往他身上踢,却被他一闪身躲过。 他边躲嘴巴还不停:“你哥哥是不要你了?军中男人多的很,不缺你一个。哎哟喂!你还踢?别以为本小王让着你就会容你不停地放肆。” 他反应极快,三两下就跳到了孟小鱼的后面,将她双手反擒在后。 孟小鱼被他掐住的手腕生疼,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加上刚刚被他说得极是委屈,那泪水便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卡木丹诚元这些日子已经有所察觉,孟小鱼自从那次烧了三日三夜好了之后,这模样竟一天比一天更阴柔了。 许是因为坐在马车内不再被寒风摧残的缘故,这人脸上那两坨皴裂的红逐渐消失不见,便是那脸色也一日比一日白皙娇嫩。还有那唇,不再干裂了后,竟是无比的粉嫩。这会子她憋着满眶的泪水,似乎一眨眼就要掉下来似的,看着还真像个女人。 他顿时觉得无趣,松了手,不屑地说道:“打也打不过,斗嘴也斗不过,就会一副哭丧的熊样。尚赫国的读书人就是文酸娘气!真没劲!” 孟小鱼懒得理他,抱膝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兀自想着心事。 哥哥一定不会放弃她,田大海也不会,褐樟、阿檀木和所有的护卫都不会。哥哥这样写肯定有他的考量,他们暂时无法来救她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无论如何,她知道哥哥身体没有大碍就好了。她只需好好保全自己,想办法逃跑便好。 想明白了这些,她便心中一片澄明,无论卡木丹诚元如何搬弄是非,她决定都不理会。 卡木丹诚元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你的要求本小王已经做到了,你赶紧继续给本小王讲书。” 孟小鱼整理了一下思绪,拿起《纵横捭阖》,说道:“这一句‘得人心者得天下,得天下者必先得人才’,太好理解了,我就不讲故事了。” “那不行,没故事本小王可记不住。”卡木丹诚元又开始耍无赖。 “你不用记住,你都在这样做了。你的那些属下那么忠心于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收了他们的心?你把我掳来为你讲书,难道不是想得人才?” “那不同,小王我毕竟还未得天下,目前还算不得英雄。你必须给我讲一个故事来证明这句话说得对才行。” 孟小鱼迫不得已,跟他讲了刘邦项羽的楚汉之争。她把故事背景放在了三千年前一个叫单越的西方国家。 卡木丹诚元信以为真,非说等他拿到了尚赫皇位后,一定要亲自去访问单越。 孟小鱼知道他又在说大话了,也不再跟他斗嘴,继续讲书。 他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继续往翌城走。这一路上,孟小鱼偶尔能看到一些牧民住的大帐篷或毡房。卡木丹诚元说,为了让牛羊能吃到足够的草,那些牧民经常会换地方住,所以他们不会建太难拆的屋子。 卡木丹诚元基本不去打扰牧民,偶尔会跟他们买些牛羊回来宰了吃,或者跟他们买些牛奶或羊奶。那些牧民也很奇怪,个个一见到他就叫他小王爷,好像这么大的草原,人人都互相认识似的。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这草原如此大,牧民如此多,他们为什么会都认识卡木丹诚元呢。 第167章 刺杀未遂 有一次,孟小鱼给卡木丹诚元讲完书后,他竟在马车里睡着了。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就挂在腰间,似乎时时刻刻在召唤孟小鱼的复仇心。 孟小鱼悄无声息地将匕首从他的腰间拔出,然后缓缓地对准了他的胸口。 她虽未曾真正杀死过人,但她确信,自己如果用尽全力将匕首使劲扎下去,一定能扎中心脏。如果卡木丹诚元这厮的反应慢一点,那她说不定还可以迅速抽出匕首扎上第二刀。 只是,当她拿着匕首看向卡木丹诚元那熟睡的面孔时,她却犹豫了。 这厮浓浓的剑眉如墨画,英挺的鼻子如刀削,嘴唇上弯似乎天然带笑,肤色如麦彰显强健筋骨。一张脸的轮廓和脸上的五官竟如雕刻出来似的棱角分明。 更要命的是,这厮睡着的时候太像管愈了,让她实在下不了手。 “要杀就快点,杀个人都如此婆妈!”卡木丹诚元早就醒了,发现她竟迟迟未动手,不耐烦地抱怨起来。 孟小鱼吓得手一晃,匕首都险些没拿稳。 “谁说要杀你?”她当然打死也不会认账,“我是觉得你这匕首挺好看的,欣赏欣赏。” 她嘴上如是说,心里却也暗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卡木丹诚元对她投去无比鄙夷的一瞥:“且不说你杀不杀得了本小王,即便真杀了,你以为你能逃得了?” 孟小鱼顿悟,发现自己又犯了一次傻,这厮明明就是在试探她。 而且,他说得还真没错。如果把他杀了,她定然逃不了。 一命换一命,她本来也不吃亏。不过,如果她把他杀了,尚赫会因为她为朝廷捐躯而追封她吗?不过人都死了,追不追封似乎也没什么意义。那尚赫会因此而加封哥哥吗?似乎不太可能。 她杀了卡木丹诚元,尚赫能不能知道还难说,而且这算不算为朝廷捐躯也难以定义。更何况,卫将军说不定还不知道她和哥哥是兄妹?又怎可能奏请皇上来加封哥哥?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她这一刀扎下去了,能不能弄死卡木丹诚元还未可知,但她自己必然得死。而且,她死了就死了,除了那些关心她的人会无比伤心之外,尚赫的朝廷并不会对此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她若因此而死,那又是no zuo no die,自己作死的。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如此这般仔仔细细算过一笔帐后,孟小鱼便彻底放弃了这样傻傻地杀卡木丹诚元的想法,除非杀了他后她还能全身而退。 “怎么?害怕了?”卡木丹诚元笑得恣意张扬。 “我本来就没想要杀你。”孟小鱼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过我还真喜欢这把匕首。能不能送给我?” “切!”卡木丹诚元嘴角一抽,猛然从她手上抢走匕首。 “要么,你再弄把差不多的给我?”孟小鱼继续将话题岔开。 卡木丹诚元剑眉一挑:“你当我傻?没事弄把匕首给你杀我?” “我保证绝不杀你。主要是我想通了,我武功太弱,杀不了你。”孟小鱼笑得也很狡黠。 “嗯,算你有自知之明。你不但杀不了我,而且,本小王不用把你关进牢里,你也绝逃不掉。所以呢,你就老老实实给本小王说书。” 孟小鱼冷哼一声,懒得跟他争辩,因为从目前形势来看,他说的是对了。 这一日,孟小鱼刚跟卡木丹诚元讲完了《纵横捭阖》里的最后一个故事,卡木丹诚元说道:“明日我们就到皇宫了。到时你跟我一起去见皇祖母。我会跟她说,你是我从尚赫找来的教书先生,一路上已经教了我两本书。你可记住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在皇太后面前说谎?” 孟小鱼一边极不乐意地问,一边心里嘀咕:走了近二十多天,终于到达翌城了。可这周边怎的除了雪原还是雪原,既没有集市也没有客栈,一点都感受不到城市的繁华气息? “呃——也可如此说。”卡木丹诚元也有些心虚,毕竟这人是个俘虏,而非他正儿八经请来的,可嘴上却硬得很。“我皇祖母若知道我读完了两本她一直催我读的书,定然会开心的。至于我如何请到你的,她大约不会太在意。” “噢,我之前答应的是给你讲完两本书。如今我已实现了我的承诺。至于你是如何‘请’到我的这事,可不在我们的约定范围之内。”孟小鱼把“请”字咬得极其重。 卡木丹诚元有些恼怒,蹙眉瞪了她两眼,忽而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你若答应了这事,我定让你单独住一个房间。” 无论如何,他先把他皇祖母这关给过了再说。人都掳到这里了,总不能因最后说不服这何宇而放弃。 “这个要求,好像你之前已经承诺过的。人无信不立,国不信不强,这可是你刚学了不久的道理。”孟小鱼可不笨,早已笃定这个时候卡木丹诚元不敢跟她硬来。 “我再安排两个婢女伺候你如何?”卡木丹诚元史无前例地耐着性子哄。 “这倒不必,我何宇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才没那么傻呢,让他派两个人来监视她? “那我送两个美女给你暖床?” 孟小鱼立刻就尴尬了。她这假男人又没装备,送两个美女给她那还真只能暖暖床了。 卡木丹诚元见她无比尴尬地直摇头,戏谑一笑:“你是不是脸红了?我说何宇,你不会还是个童男?咦?你还真脸红了。你真是……不对,你的袖子真断了?” 孟小鱼气不打一处来:“卡木丹诚元,你再取笑爷,可别怪爷明日在皇太后面前下绊子。” 卡木丹诚元神色一凛,说道:“何宇,本小王警告你,即刻起你必须称呼我小王爷或殿下,自称小人。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小王我也保不了你的小命。” 他这话让孟小鱼听了极不舒服,可理她却是听进去了。无非就是警告她明日到了皇宫就得用尊称。明日就明日把,但无论如何,在到达皇宫前,她还是可以放肆一下的。 她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小王爷,小人谨记于心。” 卡木丹诚元得意一笑:“这就对了。” 孟小鱼眼珠子一转:“如若我明日帮你在太后面前圆了谎,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卡木丹诚元满脸狐疑地看着她,沉思良久,然后缓缓点头:“不过……” “不过不能要武器,不能伤害人,不能逃跑。”孟小鱼打断了他的话。 “嗯。” “那你教我骑术,骑得跟你一样好就行。” 卡木丹诚元蹙起眉头,眼神意味不明地瞧着她,然后果断地说道:“这个本小王不能答应。” “喂,卡木丹诚元,你这人到底还讲不讲信用?我这要求可没违反你的规定,不是武器,不伤害人,也不是逃跑。”孟小鱼顿了一下,决定坦白,“呃——最多也就是帮助我逃跑。不过你不是挺自负的吗?难不成会怕我练好了骑术后,我逃跑你会追不上我?” 卡木丹诚元松开紧蹙的眉头,一脸戏谑:“小王我会怕追不上你?何宇,本小王刚刚仔细研究了一下你的资质,细胳膊细腿的,你即便是练上一辈子,也不可能将骑术练得跟小王我这般。你的要求,本王做不到,自然不能答应。” 敢情他这是变着法儿挤兑她? 孟小鱼柳眉倒竖,冷声道:“那你的要求,我也做不到,不能答应。” “何宇,挑战本小王的耐心可是很危险的!”卡木丹诚元咬牙切齿地说道,“本小王已经很有诚意地跟你谈条件了,你若再得寸进尺,可别怪小王我对你不客气!” 孟小鱼想起那次他掐她脖子的情景,心知这厮翻脸跟翻书似的快,也不敢再坚持,便放缓了语气,说道:“那我退一步,你尽力教我骑术便好,能不能练得跟你一般好,那就看我的造化了。” “成交。”卡木丹诚元爽快地答应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算是弄明白了,这何宇就嘴皮子厉害,脑子灵泛,可若要论及骑马射箭拳脚功夫,怕是任他练上十年八年也难及他一二。 第168章 见皇太后 是夜,卡木丹诚元对部下竟是极其严苛,他们在离翌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早早扎了营,并要求士兵全部都沐浴更衣,准备第二日进城。 孟小鱼这才知道,北翌皇帝于两年前便封卡木丹诚元为少军都统,答应每年拨一千新兵给他操练,如若他练的好,皇帝在下一年会再给他一千新兵。如此累加,等到他十八岁时,他手下就会有五千士兵。这次他带出来的一千士兵就是去年北翌皇帝给他的新兵。现在快到皇帝阅兵的时间了,故而卡木丹诚元非常重视,极想在北翌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翌日一早,卡木丹诚元便率领着他的一众士兵,浩浩荡荡地朝翌城出发,又给了孟小鱼一匹马,让她弃了马车,骑马跟着他。 军队越靠近翌城,路上的人便越来越多。北翌马多,故而这里的牧民大多都骑马进城。 慢慢的,低矮的牧民帐篷少了,路边偶有一些高矮不一、颜色各异的毡房、木屋或泥房。 孟小鱼远远地看到翌城的城墙。那城墙没有赫北关的关墙高,也没有尚赫都城的城墙大,但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却十分惹人注目。 卡木丹诚元的人马很快就入了城。 城内的毡房更多了,而且颜色和花样更繁杂。街道上人马攒动,但看到卡木丹诚元和他的一队人马,便都自动让了道。 翌城并不大,卡木丹诚元一进城便让大队人马去了城内的军营,自己带着孟小鱼和几个亲信就往皇宫而去。 北翌的皇宫与尚赫的皇宫极像,也是一排排土建木造的房子组成的宫殿,但是占地却比尚赫皇宫小很多。 卡木丹诚元到了皇宫,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拜见皇上,而是去了太后的寝宫,把孟小鱼和亲信们都晾在寝宫外,自己进去了半天才派人把孟小鱼叫了进去。 孟小鱼远远地看到坐在卡木丹诚元旁边的一个年逾古稀的妇人,便猜到那大概就是北翌的皇太后了。 她走过去,恭敬地跪拜:“小人何宇拜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春秋不老,仙福永享,福禄寿喜满乾坤!” 皇太后闻言,温和地笑了,语气也颇为和善:“可真是个会说话的。你就是元儿从尚赫请来的先生何宇?” “是。” “起来说话。” 孟小鱼站起来,偷眼看了一下卡木丹诚元。这厮坐在皇太后身旁,满脸笑意地看着他,脸上全然没有了一贯的狂傲不羁之气,此刻看上去还真是个乖孙。 皇太后又道:“老身刚刚查问了一下元儿读的书,他居然真把那两本书读完了,还会背不少,又能举些例子佐证其中之理,让老身我甚为欣慰。” “皇祖母,这可都是何宇的功劳。”卡木丹诚元立刻把功劳全推给了孟小鱼,“孙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跟孙儿回来。” “嗯,也难得你如此用心学。”皇太后满面笑容地点头,“何先生如此年少学识便如此渊博,元儿是得多学着点。” 说着她又看向孟小鱼,问道:“不知何先生家居尚赫何处?师从何人?” 在尚赫境内,百姓多以居于都城为傲,其他城镇次之。如孟小鱼这般出生于偏远渔村的,属于最令人不齿的出生之地。 而尚赫因为没有科举制度,因而考察读书人是否优秀的重要一环便是看他的老师。一个由享誉全国的名师教出来的学生,出来后要入仕途也罢,要教书育人也好,未来之路一般都会比其他人顺利。这就如孟小鱼梦境中的莘莘学子们,若有本事入得世界名牌大学求学,那毕业后事业之路也会比他人走得顺很多。 不幸的是,孟小鱼不但出生卑微,而且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中,她的学历都难以启齿。 “小人乃尚赫望南人氏,先父是渔民。小人幼时,先父请过一名为林跃的先生教得识了些字,然小人的先生早已仙去,生前也无甚名望,太后娘娘怕是未曾听说过。” 孟小鱼虽撒了谎,但她自认为自己还算诚实,因为她没有故意抬高自己身价,又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无师自通,故而便编了个教她识字的先生出来。 皇太后眉头微蹙,两只深陷的眼睛透着深邃精光,审视地扫向自己的孙儿请回来的教书先生,只觉得他不但瘦弱,年龄就跟孙儿差不多大。就这么个屁大的孩子,还师出无门,怎么可能教得了自己的皇孙? 卡木丹诚元不满地瞪了孟小鱼一眼,暗暗责怪她不曾自抬一下身价。撒点谎又能如何,难不成皇祖母还真派人去尚赫查核她的身份? “皇祖母,”他忍不住开口圆场,“而今尚赫国内,攀比之风盛行,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比比皆是,如何先生这般虽饱读诗书却与世无争之人实属难得。” 皇太后不置可否:“先生在尚赫时可曾教过什么学生?或可曾投入过何人门下?” 教过什么学生,这是考孟小鱼的教学经验。 投入过何人门下,这是查问是否有名士或官员赏识她的才华。 孟小鱼心中暗自苦笑。原来即使是北翌这样以蛮荒着称的国家,也是很讲究门第、名声和地位的,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只能老实回道:“皆未。小人认为为人师者,须能传道、授业、解惑也。然,为皇族子弟之师,须在此之上,要能以史为鉴,以实谏之,使之能分析利弊,因势利导,权衡天下。” “权衡天下?权衡天下。”皇太后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孟小鱼的话。她幼时师从好几位名人,唯这个“权衡天下”是所有先生都不断强调的。 孟小鱼只以为皇太后不太理解这话,顿觉讪然,便想稍作解释:“自古以来,为王者之师者,必得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小人惭愧,于天文和兵法上毫无涉猎,然小人自认颇通经史。小人从历朝历代兴衰存亡之演变看,历代帝王也好,王侯将相也罢,能长坐其位者,必精于权衡之术。” 皇太后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笑容:“先生可有实例佐证?”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卡木丹诚元听她讲书时,句句都要故事佐证,这个皇太后也问她要实例佐证。 孟小鱼顿觉脑壳大,却也有恃无恐,徐徐说道:“两千年前,大盛帝国立天皇在位四十余年,大盛便太平盛世四十余年。小人认为,当时立天皇便是将权衡之术用到了极致。他让国相行政令兼顾兵权,又让大将军掌兵权又兼顾政令,而当时国相与大将军经常政见不合,针锋相对,立天皇却未让任何一方过于得势。当时还有一个佞臣曹都尉,此人惯会见风使舵、道人长短,国相和大将军两人都欲除之而后快,立天皇却从未被两人说动过,朝堂之上从未使曹都尉缺席。小人认为,立天皇虽贵为皇上,但因立于云端,常常不接地气,故而需要曹都尉这样的佞臣时常给他输送点地气,才能广纳消息,权衡各方势力,治国安民。” 坐在一旁的卡木丹诚元听了又不淡定了,笑嘻嘻地对着皇太后说道:“皇祖母,您看看,孙儿就认为,如今那些久为人师者,或许幼时得名师教导,也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但他们就只知道满嘴的经史子集、圣人之道,着实迂腐得紧。教书时也只是让孙儿背书,就以为完成了传道、授业、解惑之大任。可他们究竟让孙儿记住了多少,学会了多少,是否能学以致用,却是一概不管的。可何先生却不同,总是以史为鉴,让孙儿听了铭记于心。如此良师,孙儿费了好几个月才寻得,皇祖母难道不为孙儿高兴?” 第169章 谈经论道 皇太后颇为满意地颔首道:“那何先生曾读过些什么书?” 孟小鱼心下一紧,后悔昨日答应了卡木丹诚元帮他圆谎。这个皇太后并不那么好唬弄,她这是考完一关又来一关呢。 “尚赫各书肆所售之书大约都有所览。” “那先生真乃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士啊!这本《睥睨天下》,元儿说先生教他时,无需用书,竟能一字不漏背与他听?”皇太后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复杂难懂,似在夸奖,似在怀疑,又似在好奇。 “是。小人无甚长处,但先父在世时,常会要求小人将享誉天下之书背下来。”孟小鱼一脸的波澜不惊,横竖这皇太后对她是否满意她也不太在意。 “那先生对所背的文章可有自己的理解?” “偶有所得。” “尚赫前朝有个叫贝志励的大臣,曾主张过一次变法,然以失败而终。老身听闻,尚赫今朝二世皇曾尊称贝志励为圣人,又着人整理了一本有关贝圣人言论的书,不知先生对此书可有所了解?” 这个皇太后可真不简单,这又开始考她的学论了。 孟小鱼装作不经意似的瞥了坐在一旁悠闲品茶的卡木丹诚元一眼,忽然有种想把他的茶盏摔碎的冲动。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居然又上了他的套。 可她嘴上却仍是不卑不亢地问道:“太后娘娘是指《贝圣人语录》一书?” “正是。” “小人幼时也曾背过。” “先生对其言论可还记得?” “记得一些。” “请问先生对其哪句言论印象最为深刻?先生如今对那言论又有何看法?” 孟小鱼心中暗骂不止,恨不得变成厉鬼吓得卡木丹诚元夜不能寐才好。这皇太后哪里是不简单,简直是老奸巨猾,考完一轮又一轮,到底还有没有完啊? 可她心中如此想,却仍是不敢表现出来,不紧不慢地回道:“贝圣人有言‘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小人觉得此言甚是有理。治理国家虽有常规,但必须以便利民众为根本。如若对民众有利,即便是有违古制,也可随势为之。” 卡木丹诚元呡了口茶,笑容明朗,对她这次的回答非常满意。 孟小鱼偷偷瞪回他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小人之心智经历已非幼时,故偶得一句,小人认为可做贝圣人此言的补充。” “哦?”皇太后眼睛晶亮,笑道,“先生请讲。” “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 孟小鱼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了一下刘安。看来梦境中的历史人物要比现实中的历史人物厉害,毕竟贝志励只说了一句,而刘安说了两句。 “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皇太后重复着这句话。 “小人认为,政令教化虽有常法,但切实有效、通畅执行才最为紧要。” 孟小鱼说这句话是有考量的。 即便是在尚赫,朝廷一条政令下去,没得一年半载不可能传遍全国。有些甚至三年五载都无法通畅执行。当年上官烈锋许了尚赫百姓佩戴无爪龙饰,她所住的正东镇两三年后仍未曾听闻。至于她出生的小渔村,便是宇宁王说家中唯一劳力者不征为壮丁这事都能被周之高瞒下来。 由此可见,使得政令通畅执行在她这个世界是多么难。 在北翌这种草原国家,牧民们一年四季都在草原上不断迁移,任何一条政令要在这么个流动的国家里通畅执行,怕更不是那么容易。 皇太后自嫁入皇家以来,一直殚精竭虑辅佐自己的皇帝丈夫或者皇帝儿子朝政,对她这句话更是感慨万千,忍不住问道:“先生既对此颇有心得,可对如今尚赫或北翌之治国之道有所谏言?” 这个孟小鱼要说起来就多了。如若她有足够的权力,汲取梦境中的改革经验,定可以将尚赫和北翌这样的国家治理得比如今更好。 可她何其聪明?从未忘记自己这是在北翌,敌国,而且还是个俘虏。 这个皇太后不就是北翌皇帝的娘吗?她若把她的想法说出来,他们采纳后在北翌大刀阔斧地推行新令,一番改革下来,不会真把尚赫给吞并了?那她不就成了尚赫的叛徒,千古罪人? 再说,她虽身着男装,可她从未忘记过她毕竟是个女人,她为自己争取多点福利就好了,干吗要多事去改变社会呢? 孟小鱼暗自捏了把汗。 姜还是老的辣啊!这个皇太后初次见面就如此会套话,她险些就上了她的套了。 当然,也许是她想多了。但愿真是她想多了。 她低下头,故作尴尬地说道:“小人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年少而不更事,怎敢随意置喙治国安民之事。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皇太后细细一思量,觉得这个何宇确实太过年少,平生阅历怕是寥寥可数,便也不再坚持,非常客气地说道:“先生之才学令老身佩服,真乃后生可畏啊!元儿能找到先生为师,让老身甚为欣慰。” 孟小鱼微微低头,浅笑着谦虚而恭谨地表示感谢。 “元儿,去帮我把佩儿叫进来。”皇太后笑眯眯地吩咐卡木丹诚元。 卡木丹诚元应声而去。 皇太后见卡木丹诚元已出去,低声说道:“老身虽年迈,却还不算糊涂。他此次一去一回花了近四个月工夫,赫北关又业已被尚赫关闭,他怎可能入到尚赫境内请来先生?何先生不如跟老身说说实话,他是如何将先生请来的?他在关口练兵,表现如何?” 孟小鱼心下一紧。这个皇太后确实不简单啊!北翌要多几个这样的皇太后,还怕以后不能繁荣昌盛? 她讪讪然笑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先生尽管说便是,老身决不会告知他人,也不会为此责罚元儿。” “太后娘娘,说来惭愧。小人在尚赫军中就是一名教书先生。”孟小鱼觉得自己不能得罪了卡木丹诚元,也不能不回答皇太后,便撒了个谎。 “哦,尚赫军中竟有教书先生?” “是,教军士识些字罢了。” “嗯。”皇太后微微颔首,“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王爷每日带兵到关口叫战,卫将军不胜其扰,便派小人前去找小王爷谈判。小王爷见小人谈吐文雅,便提出条件让小人随他回翌城教他一年,小人答应后他即刻退兵。” 孟小鱼顺便下了个套。无论如何,先给自己定个期限。如若一年内未能顺利逃回尚赫,便让皇太后来压卡木丹诚元放她回去。 “噢!”皇太后若有所思,“看来这小子还算懂权衡,知道文武兼顾。” “皇祖母,佩儿来了。”卡木丹诚元还未进门,声音便先到了。 他哪里不知道,皇祖母把他支开就是有话想单独跟何宇说。这何宇狡诈异常,他可不能给他机会把自己卖了。 皇太后看了看先后进来的卡木丹诚元和佩儿,吩咐道:“今晚老身要在宫中备上薄酒,为先生接风洗尘,顺便让元儿行拜师礼。佩儿,你即刻吩咐人去准备。” 这话一出,把孟小鱼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也搞得太隆重了,让北翌皇太后设宴款待,还让卡木丹诚元正儿八经拜她为师? 她心中极为气恼,暗暗地问候了卡木丹诚元的祖宗十八代,可表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感激涕零地样子,毕恭毕敬地答谢。 卡木丹诚元对拜不拜师这事却不太介意,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感觉何宇似乎并未出卖他,心下满意,便恭恭敬敬地对着皇太后说道:“皇祖母,那孙儿就先告退了。孙儿得去皇舅舅那里一趟,然后回府换身衣服,晚上再与何宇一起来赴宴。” 皇太后笑眯眯地颔首应允。 孟小鱼刚跟着卡木丹诚元走出北翌皇宫,立刻便狠狠地发了顿飙,直言入了坑上了当,气恼地吼道:“我是尚赫子民,在这里接受北翌太后的接风洗尘宴,又做北翌小王爷的教书先生,你这是让我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明摆着让我回不了尚赫!” 卡木丹诚元却不以为然,云淡风轻地说道:“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小王帮你宣传,你忠于尚赫朝廷,在此忍辱负重,受尽磨难?” “卡木丹诚元,我告诉你,我不会去赴太后的宴,也不会收你这个学生。你把我惹恼了,我就去太后那里把你在赫北关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抖出来。”孟小鱼刚刚在太后那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不发不快。 她这话说得够狠,立刻就把卡木丹诚元惹怒了。 他猛地飞身跃起,一下就跃到了孟小鱼的马上,不等她有任何反应,抽出腰间匕首就抵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何宇,你真以为本小王舍不得杀你?你给我搞清楚,你的价值也不过是陪小王我读读书,哄我皇祖母高兴高兴罢了。你若非要自己给自己挖坑,那本小王也不介意顺手把你埋了!” 第170章 北翌王府 匕首锋利的刀尖就抵在脖颈上。此时此刻,孟小鱼觉得卡木丹诚元就如一个魔鬼,随时可能魔性大作将她捏碎。她还真有些怕了,毕竟她千辛万苦为自己争取到如此待遇也不容易。只要能活着,此生就还有机会逃回尚赫。 她深吸了口气,敛去了一身的戾气,说道:“你答应过不杀我的。” 卡木丹诚元将匕首贴着她的脖子划到她的下颚,再到脸颊,冷森森地说道:“对,本小王不会杀你,一定会放了你的。癞头三,跟他说说,北翌是如何释放俘虏的?” 骑马跟在他们身后的癞头三一片肃然地答道:“对于那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实话的,割了舌头再放;敢怒目而视的,挖了双眼再放;反抗的,折断手脚。” “那如何宇这种顶撞、谩骂、污蔑、迫害王爷的呢?”卡木丹诚元怒火未消,一字一顿咬得极为清晰。 “割舌,挖眼,断手脚、施宫刑后扔到野外。” 孟小鱼斜眼看着卡木丹诚元在她脸上划来划去的匕首,心里暗骂“变态”,却没敢说出口。无论如何,好女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卡木丹诚元见孟小鱼吓得不敢言语了,冷笑一声,飞身回到了自己的马上,说道:“本小王答应了不杀你,不过我皇祖母和皇上可没答应过。今晚我皇祖母在宫中设宴款待你,皇上也会去,这可是无上的荣耀。你若不去,那不用小王我动手你也活不到明日。” 孟小鱼当然知道,她此刻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虽然心中甚是不服,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很快,几人就到了卡木丹诚元的府邸,一处由很多土木建成的毡房组成的建筑群。 孟小鱼算是看明白了,在翌城,随处可见由兽毛鞣压而成的毡子做的毡房,故而,如这府邸这般的土木建筑极其稀缺。卡木丹诚元的府邸在翌城内属于仅次于皇宫的顶级豪宅。 几人在府门口下了马。 “你让我住你府上?”孟小鱼问道。 卡木丹诚元淡然回道:“你是我先生,不住我府上住哪里?” “你不怕我使坏,半夜三更闯进你房内把你杀了?”孟小鱼顿时起了戏谑之意。既然打不过他,也骂不过他,那就吓唬吓唬他。 “那也要你有那个本事才行。”卡木丹诚元嗤之以鼻地回道。 “那如若我趁着天干物燥之时放把火烧了你这王府呢?” “何宇,本小王警告你,做什么事都得先想想后果。你要杀人放火,小王我可能不是每次都阻止得了。可你得想好了,你杀完人放完火后,如何全身而退?” 孟小鱼狠狠地瞪着他:“我有那么蠢吗?我杀人放火需要闹得人尽皆知都是我干的?” 卡木丹诚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然是先生,如此费心地提点学生,学生受教了!癞头三,传令下去,以后我这王爷府,凡是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了,哪儿不明所以地着火了,甚至有人得了怪病,马车路上无端坏了……只要是查不出原因的意外,责任都归到何宇身上。” “卡木丹诚元!”孟小鱼气愤地抡起拳头,一边喊一边朝着他砸过去。 可不幸的是,她的拳头才刚刚抬起,手便被卡木丹诚元给抓住了。 卡木丹诚元一脸邪魅的笑,继续吩咐癞头三:“再加一条——即便是查得出原因的意外,何宇也得担上一半责任。” 孟小鱼的手被制住了,只能恨恨地瞪着他,却无可奈何。 卡木丹诚元双眉一挑,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是想我让人把你捆了扛进去呢,还是自己乖乖地进去?” “我有脚。”孟小鱼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抬腿就往府内走。 卡木丹诚元朝着不远处的木头二一挥手,木头二便小跑着跑到孟小鱼前面,领着她进了一个单独的圆顶小屋。 “以后你住这里。”木头二站在门口,示意她进去。 这个小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但床、桌子、椅子倒是齐全。墙壁是由泥砖修葺而成的,很高,在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两个透光的窗子。以孟小鱼的身手,断不可能爬得上那个窗子逃走。 孟小鱼站在门口看了看,立刻便知道,这地方也就比监狱好那么一点点。更何况,房门口还站着两个守卫,罗刹似的杵在那里。 她说道:“木头二,你带我逛逛这王府如何?” 无论如何,先得把这王府有几个门给弄清楚了才行,不然还逃个锤子? “小王爷说了,让你先换衣服,待会儿要跟他去皇宫赴宴。”木头二将手上的衣服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准备走。 “我刚从皇宫回来,这会子又去?这不是瞎折腾吗?”孟小鱼火气大了。 木头二看了看她身上穿的极不合体的卡木丹诚元的衣服,无限鄙夷地说道:“尚赫怎么会有你这种无知的读书人?刚刚是骑马来去报平安,这次是要盛装去赴宴,坐马车去。” “规矩真多!”孟小鱼从木头二手里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屋。 木头二这次拿的是一套北翌男子的冬装,大小倒是很适合孟小鱼,可她穿完后却发现还有一条宽大的腰带。腰带扎得松了掉下来,紧了又显得她腰太细胸又太大。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刚换下的衣服找出一件来缠在腰上,再套上外袍,系上腰带,这样一来,腰便粗了一大圈。 这又让她想起了管愈送给她的腰带软剑。那软剑在赫北关关墙上时被卡木丹诚元用棒槌打落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帮她收好?哥哥的伤好了吗?褐樟他们该回去管愈那里复命去了? 木头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在外头不断敲门催促。 孟小鱼打开门,横了他一眼:“催什么催?不知道爷没穿过北翌服装,不习惯?” 木头二端着一个食盘,猛地放在桌上,冷哼道:“小王爷让我告诉你,申时三刻出发,让你先吃点东西。” 孟小鱼正好饿了,坐下来便开吃,边吃边问:“那此刻是何时,离申时三刻还有多久?” “未正。” “那急什么?我还是有时间在王府内逛逛的。” “何宇,你老实告诉我,你混进翌城到底有何目的?”木头二忽然换了语气,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道。 “你明知是卡木丹诚元劫我来的,你说我来此有何目的?”孟小鱼一边吃一边说。 孟小鱼这话还真冤枉木头二了。 木头二并非卡木丹诚元的亲信,当时卡木丹诚元把她从赫北关墙上推下去时,木头二并未在关墙下加入营救卡木丹诚元的队伍,而是在军营里候命。 他只知道孟小鱼是小王爷强行请来的教书先生,请的过程似乎不太光彩,具体如何个请法却是不知。 木头二自然不会知道具体缘由,因为卡木丹诚元早已封了亲信的口,谁也不准说他是如何俘虏的孟小鱼,只准说是他请来的教书先生。 但木头二听到孟小鱼如此一说,立刻坐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何宇果然是被小王爷劫来的。 他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唯恐外面的护卫听到:“哼!你们尚赫玩的这些花样,骗得过小王爷,你以为还能骗得了我?” 孟小鱼立刻火了,两眼一瞪,怒道:“你当爷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本事你给爷备好马、马料和干粮,爷今晚就回尚赫去。” 木头二眯着眼,审视了她半天,突然笑了:“行啊,装得还真像。我要不是见多了你们尚赫来的细作,还真会被你骗了。” 第171章 太后辅政 孟小鱼跟着卡木丹诚元一路从赫北关走到翌城,天天都吃牛肉干,人都快要变成牛肉干了,好不容易现在有了几碟小菜,不想被木头二弄得没心情吃,便干脆不理他,闷头吃饭。 木头二却不肯消停,大咧咧地坐下来,说道:“不过我还真佩服你,这么快就入了王府,还取得了太后娘娘的信任,居然能让她设宴款待你。你是认为尚赫的玉玺在小王爷或太后手上?” 孟小鱼闻言大惊,不由得停下了筷子,蹙眉看着木头二。 玉玺?他的意思是十多年前上官烈彦被俘后,玉玺被北翌这边的人拿走了? 见她沉思不语,木头二又道:“怎么,奇怪为何我会猜到你的心思?” “你为何会在此?” 孟小鱼忽然想起来,卡木丹诚元这次带去赫北关的都是去年才招的新兵。这个木头二既然不是卡木丹诚元的亲信,就该跟着大部队去卡木丹诚元的新兵训练营。那他为何会在这里呢?是卡木丹诚元让他来试探她的? 那个变态,明明是他劫她来的,如今又怀疑起她来此的目的来? “我?”木头二狐疑地看着她,“当然是与你一样。” “你也是被卡木丹诚元掳来做先生的?”孟小鱼促狭道。 “何宇,你装傻?”木头二忽然恼了。 “木头二,你难道不知,你们小王爷今晚要拜我为师?我住这里,自然是为了教导小王爷。你说你来此的原因与我一样,难道我不应如此想?” “哼!”木头二眼睛滴溜溜直转,总算搞清楚了是自己想多了,忽然便变得怒气腾腾。“还不是因为你?爷我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不但弄得路上要跟你同行,如今到了翌城又被安排来这里服侍你。我木头二再不济也是个七尺男儿,投到小王爷军中是为了打仗的,可不是来伺候你这尚赫细作的。” “行了行了,真是聒噪得很。”孟小鱼已经吃饱了,犯起了困意,便没了逛王府的心情。“你出去,我睡会儿。”她边说边打哈欠,伸了个懒腰。 木头二冷哼一声,拿着她吃完的碗筷就走。 “等等。”孟小鱼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叫住正往外走的木头二。 木头二站住,满脸狐疑地看向她。 “呃——我就是有些好奇,为何太后娘娘学识那么渊博?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木头二蹙着眉走回她身边,问道:“敢情你以为这是在尚赫,男权至上,女子必须三从四德?” 孟小鱼反唇相讥:“尚赫是男权至上没错,可北翌也并非男女平等啊。” 木头二一声嗤笑:“北翌女子想骑马便骑马,想读书便读书,除了因为体力原因不能行军打仗外,其它事情可样样都不受限制。“ “我知道北翌女子地位高,可在你们国家,即便是男子读书的也不多,更何况是女子?我好奇的是太后娘娘为何如此有学问?” 木头二一脸的不可置信:“敢情你混进来,啥都没事先打听清楚?” “木头二,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不是自己要混进来的,我是被卡木丹诚元打落关墙,然后劫持而来的。我这一辈子就没想过会来北翌,你说我能做何准备?” 木头二眉毛蹙成座小山,看着她久久不语。 原来这何宇竟是如此这般被小王爷掳来的?那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尚赫的细作? “哎,你到底知不知道?”孟小鱼有些不耐烦,“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下太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今晚赴宴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噢——”木头二似有所悟,“那我有何好处?” 想不到这个木头二这么势利,随便问点消息就要回报。 孟小鱼暗自腹诽,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在书里写的,说什么北翌人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依她看,皇太后、卡木丹诚元和这木头二,没一个好对付的。 她无奈地摊开手:“呃——你也看到了,我不但身无分文,就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你觉得我能给你什么回报?你要觉得我能给你什么,你说,我可以给你。” 木头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决定继续试探:“你到了太后娘娘那里打探到什么消息,回来告知我便成。” 孟小鱼猜木头二还在怀疑她是尚赫派来的探子。她倒也不甚介意,爽快地答应:“成。” “那我怎知你到底有没有打探到什么?又如何甄别你告诉我的消息是真是假?”木头二问道。 “哎!这条件是你提出来的,现在你竟拿这问题来为难我?算了,你不说也无妨,我问卡木丹诚元去。他总得告诉我一些关于太后的消息才对,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今晚会不会言行不妥,冒犯了太后娘娘。”她边说边往外走。 木头二猛地拉住她:“得了得了,你想知道什么?爷告诉你便是。” “我刚刚说过了,把你知道的关于太后娘娘的事都告诉我就成。” “太后娘娘为何学识渊博?你不知道她辅佐了两代皇帝?” “嗯,知道。上任北翌皇,也就是她夫君,还有如今的北翌皇,也就是她儿子。不过说辅佐是不是有些过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而且无论是上任还是现任的北翌皇,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木头二一声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北翌几千年来都是游牧民族,当年先皇听了皇太后的劝告,才定都翌城,并建造了皇宫?” 北翌原本一个城市都没有,上任北翌皇在位时,突发奇想让人照着尚赫皇宫的模样建了如今的皇宫。皇帝有了固定的办公场所,政令也容易传达。 北翌皇宫还在建造之时,各大小官员立刻跟风开始在周边建造自己的府邸。几十年下来,这便有了翌城。 孟小鱼知道上任皇帝建都翌城之事,却不知道这里面有皇太后的功劳,好奇地问道:“皇太后是希望北翌能像尚赫那般,百姓有固定居所?”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无缘见太后。但从近几十年北翌朝廷的政令上看,朝廷至少还是希望王公贵族、朝廷大臣等都有固定的居所和议事处,如此一来,百姓要找朝廷办事也方便许多。” 孟小鱼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一个国家所有的人畜,包括皇上和大臣都是流动的,那还真是难以管理。 木头二又道:“太后娘娘出生于北翌少有的书香世家,其家族的男丁幼时都会被送去尚赫求学。太后娘娘虽没去过尚赫,可我听说她自幼便好读书,幼时其父特意从尚赫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先皇在位时,亏得她书读得多才给先皇出了很多主意。她又悉心教导如今的皇上,让两任皇上都将北翌治理得国泰民安。” 孟小鱼暗自冷笑,就这么个荒草萋萋、人烟稀少的草原国家,也算得上是国泰民安?他们能国泰民安,也不过是因为尚赫这个邻国好相与,不会如他们这般不停地骚扰他们罢了。 她说道:“难怪小王爷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见太后娘娘,而不是皇上。如此看来,北翌皇族子孙都是非常敬重这位太后娘娘的。”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的?”木头二忽然恼怒起来。 孟小鱼苦笑道:“北翌如此荒凉,又没什么书作传到尚赫,再加上尚赫和北翌近些年的关系都不怎么友好,我不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你就继续装,爷懒得理你。”木头二莫名其妙地生着气,摔门而去。 第172章 皇宫赴宴 皇太后的晚宴并没有孟小鱼想象的盛大,除了皇太后、卡木丹诚元和她之外,皇太后还邀请了翼亲王参加。翼亲王是皇太后的亲儿子,北翌皇的亲弟弟。故而,这个接风宴便有点像个小小的家宴。 孟小鱼哪里知道,她以为的小小的家宴在北翌皇宫已经算是很盛大的了。除了皇上大婚,北翌皇宫的年夜饭也就这般光景。 不过,在这宴席上,孟小鱼不但完全是个外人,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皇太后、亲王和小王爷一起吃饭,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大家见礼完毕后,酒菜很快就摆上了案台。 “今晚老身请大家在此小聚,主要是为元儿从尚赫请来的先生接风洗尘。”皇太后年纪虽大,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带着知性女子少有的豪气。 她话一说完,翼亲王和卡木丹诚元的眼睛便齐刷刷看向孟小鱼,弄得她十分别扭,生生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来回报他们的注目礼。 皇太后又端起酒杯,朝她示意:“这第一杯酒,老身要敬先生。” 一上来就敬酒,吓得孟小鱼赶紧拿起酒杯回礼。 皇太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面不改色地说道:“先生请。” 孟小鱼暗暗叫苦不迭。她和太后虽然都是女子,可有生以来除了喝过宇宁王府度数极低的、甜糯爽口的桂花酿外,就没喝过其它酒。 她早就听闻北翌人爱喝酒,也很能喝酒,可没想到,北翌的太后也这么能喝。 “小人多谢太后娘娘!”她说完深呼吸了几次,然后憋着气仰起脖子,将酒猛地倒进嘴里,只觉得一股浓郁厚重的酒味从口中穿过咽喉直达腹部,再从腹部升起一股又苦又辣又热又呛的气息,升腾到喉管,再冲到口鼻,差点将她的眼泪都冲出来了。 孟小鱼暗自腹诽,为何这世上会有酒这种东西,而且还会有那么多人爱喝这个?她不但尝不出酒的美味,而且还觉得爱喝酒的人绝对味觉功能不齐全。 她并不知道,酒在她这个世界是越往北越烈。北翌的酒比赫北关的酒烈,赫北关的酒又比尚赫都城的酒烈,尚赫都城的酒比宇宁的酒又更烈。故而,让北翌人喝宇宁王府厨娘酿的桂花酿,他们会觉得还不如喝水来得爽快。 卡木丹诚元早知孟小鱼不能喝酒,这时见她一杯酒下肚,脸立刻涨红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就嗤笑起来,却发现孟小鱼抬头怒视着他,赶紧握拳掩嘴,轻轻咳嗽,掩住自己的笑容。 孟小鱼早将卡木丹诚元的神情收在眼里,心中立刻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恨不得立刻将刚刚吞下去的酒化作烈焰全喷到他脸上。 不待她多想,皇太后又道:“先生虽然年少,可学识却极其渊博,擅于教导。元儿能请到这样的先生,老身甚慰。这第二杯酒,当是元儿敬何先生的拜师酒。” 孟小鱼无比悲催地看着卡木丹诚元笑容可掬地端起酒杯朝着她一敬:“学生卡木丹诚元敬先生!学生生性散漫,还望先生以后多加鞭策,学生定将永生铭记先生的教导之恩。”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仰头将酒饮尽,完了还不忘将杯子翻过来给大家看看,一滴不剩。 孟小鱼心中暗骂不止,知道他心口不一,却不敢真发火,讷讷回道:“好。不过,小王爷也知道,何某不胜酒力……” “先生,”卡木丹诚元打断她的话,笑得一脸灿烂,“这拜师酒您若是不干完,就表示先生并非诚心收我为学生了。” 孟小鱼看了看皇太后和翼亲王,见两人微笑看着她,万般无奈地拿起酒杯,伸长脖子,仰头将酒再次吞下。 翼亲王见她喝完酒,爽朗地笑开了:“何先生才华横溢又少年豪气!元儿得此良师,让本王甚是欢喜。本王也当敬先生一杯。先生请!” 翼亲王说完,一杯酒转眼就见了底。 此时孟小鱼心中的滋味是无法用黄连来比拟的。 敢情北翌人喝酒都用这种车轮战术?而且,这明明是接风宴加拜师宴,怎的一筷子菜都未捞着吃便先要把她灌醉呢? 孟小鱼已连喝了两杯酒,酒精已渗进了血液,血流快得让她全身都烧了起来。 可她头脑还算清明,知道这杯酒她也不得不喝。 “小人多谢亲王殿下抬爱!殿下谬赞,小人实不敢当。干!” 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将酒再次倒进口中,脸瞬间便彻底熟了,连耳朵都是红的。 卡木丹诚元见状,先是在心里乐不可支了一阵,继而又觉得她这滴酒不沾的人被灌了三杯酒下去,不知会不会又病倒,或者醉酒后胡言乱语,便又开始担心起来。 “皇祖母,孙儿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他撒起娇来。 “元儿当知礼法。此为拜师宴,自然得先生先动筷你才能吃。” 皇太后盈盈一笑,朝着孟小鱼说道:“先生请坐。” 站在孟小鱼身旁的宫女立马将椅子推到她身后。 孟小鱼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坐下了吃点东西了。 在赫北关时,哥哥跟她说过,若不想那么快醉倒,最好的方法是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喝酒。她不知道此刻才开始填肚子还来不来得及,但她很不想自己醉倒。 皇太后又指着她身前的案几说道:“一些小菜,希望合先生胃口。先生请随意。” “太后娘娘折煞小人了。太后娘娘如此尊贵,怎容得小人托大?太后娘娘先请。”孟小鱼还没醉糊涂,知道这点规矩还是要守的。 太后笑了笑:“先生太客气了。那老身就先动筷了。” 太后说完,她身后的宫女便立刻给她布菜。 卡木丹诚元见状,赶紧示意孟小鱼身后的宫女给她布菜:“先生不挑食,你每样给他夹点尝尝。” 孟小鱼也不再客气,夹起菜就吃,才吃了几口菜,忽然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从屋外走进一个中年男子,老远就笑道:“儿臣来晚了,还请母后见谅。” 来人正是当今北翌皇。 “见过皇兄!” “元儿参见皇舅舅!” “小人何宇拜见皇上。”孟小鱼可不敢造次,站起来就要拜。 北翌皇虚扶了她一把:“呵呵!你就是何宇?平身。” 第173章 北翌谋士 “皇上来得还不算晚。”皇太后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刚刚开席。你也坐下吃几口。” “母后,儿臣吃过饭了,特意过来陪母后和先生喝几杯的。”北翌皇边说边坐下,“待会儿儿臣还得回去批阅奏折。” “我早说过,那么多奏折,你该分点给臣子们自己处理。”皇太后眸中溢出疼爱之情,“你也年纪越来越大了,该仔细着身子。” “儿臣知道。可儿臣总得先看了折子才知道哪些可以分给哪个大臣处理,待儿臣看完,又觉得不如干脆都批复了,免得还要将折子转交一下,臣子们批复时若有问题又来问儿臣,一来二去反而费事。” 孟小鱼暗自腹诽:难不成你就没有太监帮你先把折子给筛选过滤一遍的? 可她马上又想起北翌皇宫也就建立了几十年,里面没有太监。 这也难怪,北翌人游牧了几千年,在草原自由驰骋惯了。他们只把阉割当作一种对付罪犯的惩罚手段。如果要将一个普通人变成阉人禁锢在皇宫服侍皇家人,那他们是宁死也不会从的。 北翌国虽不如尚赫发达,可他们的贫富差距也就是几十头牛羊与几百头牛羊之间的差别而已。他们没有耕地,没有宅基地,没有私家园林,没有任何土地纠纷。也就是说,北翌人比尚赫人更注重自由,性格更洒脱豪放。 “皇上所言也确实在理。”皇太后说道,“何先生饱读诗书,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皇太后就这么轻易地将包袱甩给了孟小鱼。 孟小鱼暗自苦恼,这是又在故意考验她? “小人初来乍到,对北翌的风土人情、官员配置和国家律法一概不知,不敢妄言。” “我们都知先生刚来,凡事还有待熟悉。”北翌皇说道,“何先生但说无妨,无论先生如何说,朕保证不会怪罪。” 皇太后也说道:“先生有何高见,还请直言。” “呃——”孟小鱼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知宫中可有识字的宫女?” “老身身边倒有两个宫女识得几个字。”皇太后答道。 “如若太后娘娘愿意割爱,可将那两宫女拨到皇上身边伺候。皇上便可请宫女将折子先看一遍,分好类别。例如一类是有关牧民生计的,一类是有关官员调配的,一类是有国库银两支配的。紧急重要的折子先挑出来给皇上处理,问候请安的折子可放一边待皇上有空再看。” 皇上听了连连颔首。 皇太后笑眯眯地问:“先生可还有下一步建议?”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是又想套路她? “宫女也是可以教导的。做得久了,皇上便可交待她们,哪些折子可以直接转给哪个大臣批复。皇上也可刻个‘朕已阅’印章,让宫女直接在不甚重要的折子上盖章,再将折子还回去。有些折子,让宫女总结了念给皇上作批示,例如王大人报东部肯武区今春草势可喜,礼部侍郎问下月太后娘娘诞辰送何礼,尚赫大使十日后到达……” 孟小鱼趁着酒劲,一边想着梦境中各个新闻网站上的一句话新闻,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想法,说到后来她到底说了些啥,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 北翌皇、皇太后和翼亲王脸上却一直露着满意的笑容。 其实孟小鱼说的这些真算不得多稀奇。尚赫的上官烈锋就有太监帮他分折子。 但北翌这边情况很特殊,皇宫里没有太监,小厮年龄都偏小,稍大点的得放出宫去。皇帝也怕他们留在宫中祸害了宫女或嫔妃。剩下的那些宫女,没几个识字的,就算有也不敢对皇帝将要御批的折子做决断。 但她这番话却启发了皇太后。 皇太后读的书不少,故而她身边也有几个识字的宫女。她当下就打定主意,明日起便要开始教导宫女识字,为自己的皇帝儿子分忧。尚赫连军营里都有教书先生了,她北翌皇宫弄个宫女教习司什么的也算是随大流。 北翌皇却忽然从孟小鱼身上看到了尚赫国的未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尚赫一个小小的少年郎,随随便便几句话竟是说得既条理分明又实用简单。如若尚赫那边的少年都如这个何宇这般,那他北翌皇怕是累死在御案前,也无法带着自己的国家追上尚赫飞奔的前进速度。 他的目光幽深如潭,定格在孟小鱼身上,半晌后忽然说道:“先生如此年少又才华横溢,元儿能有幸请到先生,真乃元儿之幸,北翌之幸。来,朕敬先生一杯。请!” 孟小鱼此时舌头已经有些麻木,内心虽然还在抗拒喝酒,可又莫名其妙地觉得酒能让她的舌头更灵活点。于是,她谢了北翌皇,然后仰头将酒喝下。这一杯下去,她竟觉得酒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朕有一事不明,先生在尚赫时,为何未想过入仕途?”北翌皇又问。 “噢!皇上有所不知,尚赫如小人这般的读书人,就如北翌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多。何况小人出生于荒僻乡野,未有缘结识达官贵人,无人举荐。”孟小鱼绯红着脸,借着酒意胡诌。 她这话说得轻巧,可把北翌皇又惊得不行。一个何宇已经让他刮目相看,那如北翌牛羊一样多的何宇,尚赫的将来会是一个如何繁荣昌盛的境况? 他蹙眉沉思,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井底之蛙,整日蹲在皇宫里处理朝政,竟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能人辈出。 他沉吟道:“先生若不嫌弃,朕愿请先生做谋士。” 尚赫无人拉何宇入仕途,他北翌皇愿意拉,拉上北翌的官道。 北翌皇此言一出,立刻把孟小鱼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个尚赫女俘虏,跑到北翌来做皇帝的谋士,这不是逼着她往通敌卖国的路上越走越远吗? 而且,这谋士算是什么官?北翌的官员要不要上朝她还真没搞明白。但如若要上朝,让她一个女的混在一堆男人当中,天天跑去皇宫跟皇帝开会?那她不就一辈子都睡不了懒觉了? 她做卡木丹诚元的老师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做皇帝的谋士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第174章 北翌醉酒 孟小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借着酒意结结巴巴地说道:“皇恩浩荡,小人受——受宠若惊。不过——小人年纪——年纪尚轻,才疏学——浅,又无仕——仕途经历,对——对北翌国情——不甚了解。这个谋——谋——谋士,小人万万不敢受。还请皇上——皇上恕罪。” 北翌皇皱眉看着她,久久不语。 这个年轻人酒量太差。这才喝了几杯,就醉成这样?看来还是太年轻了点。而且,尚赫即便是人才辈出,可若都如何宇这般毫无阳刚之气,这国力便未免太文隽,统兵布阵的将帅之才便会稀缺。 那厢卡木丹诚元不乐意了。他可没忘记何宇是他掳来的,若做了皇舅舅的谋士,保不准他什么时候把他在赫北关做的丑事都抖给皇舅舅听了,说不定还会趁人不备逃了。 他极不情愿地说道:“皇舅舅,我好不容易才从尚赫请来的先生,差点都要被皇祖母责罚呢。我这都还没开始跟先生学东西,就被您弄去当个什么谋士,这不是以大欺小?” “元儿,”北翌皇不急不恼地说道,“这个谋士也就是个虚职,朕不让何先生每日上朝,也不用去哪里当差,他只需偶然给朕谏言献策便可,照样还是可以做你的先生。” 这是让孟小鱼身兼两职的意思?而且还都没有俸禄? 这北翌的皇帝对待俘虏的方式果然非同一般,当年上官烈彦被俘期间,他们甚至还配送了公主给他为妃。 孟小鱼只觉得脑袋疼,无敌疼。 “皇上,小人来到北翌,实乃小王爷——小王爷……”她醉眼朦胧地看向卡木丹诚元,“小王爷……” “皇舅舅,”卡木丹诚元吓得慌了神,这何宇不是喝醉了就准备胡说?“何先生本不想来北翌做我的先生,是我亲自拜访他家,请了三次才请动的。” 孟小鱼暗自好笑,这厮真能胡扯。 她呵呵一笑:“对,三次,三顾茅庐。呵呵!小——小王爷,你别忘了,你答应了只请我教一年便送我回尚赫的。是以,小人——小人万不敢再受谋士一职,还请——皇上见谅。” “一年?”卡木丹诚元剑眉紧蹙,有些恼怒。 这是逼他一年后放了她的意思? 孟小鱼看着他呵呵直笑:“小王爷亲口所说,莫不是——想反悔?何某虽然——虽然不胜酒力,可——可还记得这个,你当时请我来的时候,亲口答应了我的。” “元儿,你既亲口答应了何先生,那就要说话算话,万不可言而无信。”皇太后是个守信之人,早被孟小鱼打了预防针,哪里知道她是在下套。 “皇祖母,我哪里……”卡木丹诚元说着忽然一顿,死死地盯着孟小鱼。“何宇,你是醉糊涂了,还是装糊涂?” “放肆!”皇太后忽然提高音量呵斥起来,“你已拜何先生为师,连老身都要尊称他一声先生,你怎可直呼其名?” 孟小鱼醉意浓浓地傻笑,然后拿起酒杯向北翌皇一敬:“皇上,小人在北翌无亲——无故,能得皇上和小王爷如此——如此器重,小人深感——荣耀。然小人家中还有——年迈父母和——和年幼弟妹。常言道,父——父母在,不——远游。故而皇上——所——所命,小人——恕不敢从。小人敬皇上——敬皇上一杯,向皇上谢——罪!祝皇上——江山永固,万——万寿无疆!” 她说完将杯中酒饮尽,然后便拿起筷子夹碗中的菜,故意装作醉酒,试了几次都未将菜夹起。她傻笑一声,尴尬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便伏在桌子上不再动弹。 “何宇!”卡木丹诚元顿时懵了。 他知道这人的酒量不行,可没想到竟是如此不行。 孟小鱼闭着眼,喃喃念道:“告之以难而观其勇,醉之以酒而观其性,临之以利而观其言,期之以事而观其信。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有此等智慧,北翌将来必定繁荣昌盛,前景不可限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便闭了嘴。 “先生。” “何先生?” 孟小鱼哪里还会说话?既不睁眼,也不动弹。 翼亲王摇摇头,有些啼笑皆非:“看来这何宇确实不胜酒力,才几杯酒就醉成这样了。” 卡木丹诚元满脸的不屑:“他在来的路上也滴酒不沾。尚赫的读书人还真像个娘们!” “母后,我得走了。”北翌皇立刻告退。 “去,切记莫要弄得太晚。“皇太后也觉得兴致缺缺。 好好的一场拜师宴,居然老师最先喝趴了。 “母后,我也走了。母后多注意身子。”翼亲王也告辞离开。 “嗯,走!” “皇祖母,那这个何宇怎么办?”卡木丹诚元看着孟小鱼,眼里心里全是鄙夷,恨不得把她扔这儿不管了。 “自然是带回你府上。老身也乏了,歇着去了。” “哼!”卡木丹诚元不悦地指着几个宫女,“你去帮我弄辆马车来!你们俩把他抬进马车上去。真是没用,几杯酒就倒了。”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着孟小鱼,把她拖进了马车。 孟小鱼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了一下周围。天已经黑了,马车内虽很宽敞,在如此寒冷的夜里却显得极为清冷孤寂。 “把他送回去。”卡木丹诚元吩咐车夫,然后自己骑着马哒哒哒地走了。 孟小鱼干脆便坐起身来,掀开车帘看夜晚的翌城。这个城市的夜晚非常冷清,大部分毡房里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少数几个有些隐约的灯光。 由于酒精的作用,她的头有些胀痛,脸、眼睛和耳朵都有些发烫,身上也有些燥热。 尽管如此,她的头脑还是清明的,知道车夫年纪有些大,她大概能够抢到他的马。只是她骑着马到底是该去卡木丹诚元的府上还是去往尚赫方向呢?她又偷偷打量了一下那匹马,看上去很壮实,跑一个晚上应该不会累死。 如果骑着马往尚赫逃,如何确保自己和马都不会饿死?又如何逃避卡木丹诚元的追击?这是个大问题。 她要安全逃回尚赫,势必要将这一切都规划好,还得好好了解北翌的民情风俗,以便她能一路上隐藏于牧民之中而不引人注意。 想到这里,她便有点泄气。一股困意袭来,她还真在车里睡着了,或者说真醉得不省人事了,因为在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便一概不知了。 第175章 各有打算 尚赫都城的璃王府内,人心惶惶,上至新璃王妃下至门口守卫,个个都战战兢兢,连走路都不敢走得太大声,唯恐惊扰了闭门不出的璃王殿下。 璃王上官凌云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两天两夜,既不上朝也不吃喝,还不准人进去。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除了吴公公。 但吴公公是个守口如瓶之人。上官凌云不准他说的事,谁问他都不说。 其实吴公公也不知道详情。他只知道,两日前,派去赫北关的人回来了,跟璃王殿下在书房嘀咕了半天,殿下把砚台摔碎了,还一剑劈坏了书案一角。那从赫北关回来的人走后,殿下便关了书房门,不让任何人再进去,这一关就两天两夜。 这日傍晚,吴公公照例捧着食盒去敲书房的门,他以为璃王殿下又不会回应,却未曾想门却被打开了。 上官凌云就站在门内,形容憔悴,胡子拉碴。 “准备水,本王要沐浴更衣。”他的神情冷漠,晴雨难辨。 “是。”吴公公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这是要出门?” “嗯,去面见父皇。”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悲喜。 “这么晚了,殿下赶到皇宫时,皇上大约都歇下了。”吴公公好心地提醒道。 “无妨。这事父皇定是等不得的。”上官凌云幽幽一叹,“她既被敌军掳走了,我也无甚好顾虑的了。” 吴公公听了个似懂非懂,也不敢再多问,小跑着就去准备沐浴的水了。 上官凌云拿起食盒,走进房内,虽然食之无味,却仍是细嚼慢咽地把食物吞下。 他终于想开了,要走的人终究留不住,留下的人总得继续活着。 他虽贵为皇子,也是兵部太尉的乘龙快婿,却调不动兵马,荡不平北翌,便是连使臣都无权调派。 她对于父皇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玉佩不在她手上,发簪也不在她手上,即便是玉玺,也不在她手上。父皇定然连使臣都懒得派,更何论出兵? 是以,他并未准备将她被俘虏之事上报父皇。既然已经知道父皇不会救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而那个发簪既然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自幼就戴在头上的,那他就必定得死。他以前还顾忌管愈对她的救命之恩,怕他杀错了人。可如今,她既不再,他便不必顾及她的感受了。 皇子的世界,父母手足可能就是此生最大的仇人,红颜柔情或许便是余生最大的拖累,权势富贵才是世上最牢靠的依赖。 他上官凌云,终于没有了拖累,该朝着权势富贵出手了。 这厢上官凌云准备对管愈动手,那厢刺槐和另一个护卫经过二十多日的连日奔驰,终于到达了西北关。 西北多山,关口建在崇山峻岭之间,他们一路从北往西北骑来,越走山越多,越走天越暖。已是二月上旬,西北的冰雪早已消融,沿途甚至能看到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开放。 “什么人?”关口营地前的守卫将他们拦住。 “我们是管愈管统领的护卫,来找管统领的。”刺槐跳下马,递上腰牌。管愈的护卫都有特制的腰牌。 “管统领进城去了。”守卫认识那腰牌,青松、翠柏和紫楠都是管统领的贴身护卫,他们都有一块这样的腰牌。 “进城了?睦加城?”刺槐问道。 “是。” “何时回?” “不知。” “那我们进去等着。”刺槐接过守卫递回的腰牌,跳上马,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哎哎!这两人怎的好面熟?”说话的正是宇宁世子葛玄凯。 他和管愈一起去了睦加城,与郡守齐怀远商谈如何揪出城里流窜的西岭军人。尽管他们将战略部署都说清楚了,那郡守却非得让管愈留在城里帮他一起抓人。他担心西岭人再次进攻关口,便自己先回来了。 刺槐他们两人一看到葛玄凯,慌忙跳下马,俯首行礼:“小的见过世子。” “噢,果然是认识的。你们不是这里的军士?怎的未穿军服?”葛玄凯问道。 “小的两人是管公子的护卫,刚从赫北关过来。”刺槐是个实诚人,老老实实答了话。 “管愈的护卫,跑去赫北关了?本世子怎的未曾听管愈说过?”葛玄凯边说边示意两人上马,“走,你们跟我一起进去。” “多谢世子。小的几个被公子派去保护孟姑娘,但姑娘被北翌贼人掳去了,小的特意过来通报公子。”刺槐知道管愈与葛玄凯向来关系好,说起话来便很直接。 “孟小鱼?”葛玄凯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管愈,难不成一直派人保护着孟小鱼?那丫头不是去皇陵找哥哥了吗,怎么又跑去赫北关了?还被北翌人劫走了? 他迫不及待地说道:“走走走,跟我进去,你们仔细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是,刺槐将孟小鱼在都城和赫北关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然,关于孟小鱼被太子上官轩辕劫走和皇帝亲审的原因,刺槐并不清楚全部缘由,只知她被卷入了太子和璃王的皇位争斗中。 葛玄凯在连续不断的几番瞠目结舌之后,终于弄明白了一点——这个孟小鱼是滩祸水。 尽管他知道她那千煞之命的命理是她自己胡乱凑的,但她到处惹是生非,还被北翌人抓走了,这事要让管愈知道了,他是管还是不管? 管吗,他一个宇宁护卫军统领罢了,哪来的权力管? 不管吗,他救命恩人的女儿,以他的性格,怎好意思不管? 更何况,他对那丫头的心思,他可是知道的。 再说,莫说那丫头难以被救回来,即便是真被救回来了,就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迟早得祸祸了自己的郡主妹妹。 他收敛了一切情绪,淡淡说道:“褐樟有信带给管愈?” “是。”刺槐立刻回道。 “管愈在睦加城抓流窜的西岭贼子呢。这些日子,西岭那帮贼人总算被我们打怕了,未敢再大举强攻关口。可我们到此之前便有许多西岭军士扮作商人混进了城内,年前我们忙着打仗,没空清理他们。这不战事消停了几日,管愈就去城中帮郡守抓人了。”葛玄凯难得地跟两个下人说了一大串。 “请问世子可知公子何日会回来?”刺槐虽然头脑不够灵泛,忠诚却是无可挑剔的。 “这可说不准啊。何时把西岭贼子抓尽了何时就会回来。当然,若西岭再进攻这关口,他必定也会赶回来。” 刺槐想了一下,说道:“那小的去睦加城找公子。” “哎哎哎!你们俩一路奔波劳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日再去找他也不迟。孟小鱼不是都被抓走一个多月了吗?你早一天晚一天告诉管愈也没多大区别。” 刺槐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妥:“多谢世子体谅。小的还是先去找到公子安心点。” 葛玄凯若有所思:“这么着,你把信给本世子,本世子着人送去给管愈。你们俩先在此处歇着,养好了精神再说。等到了晚上,最多明日一早,管愈必定有信回来。届时你们便可带着信立刻回赫北关去。” 刺槐想了想,觉得此法也行。他们为了尽快赶到此处,确实连日奔波,睡眠都不足。而今若能稍微休息一日半日的,再赶回赫北关,倒是甚妥。再说,堂堂宇宁世子给出的建议,他哪敢轻易拂了他的好意? 于是,他掏出信,递给了葛玄凯。 葛玄凯收好信,说道:“我这就去找人送信。你俩先歇着。” 他说完就走,心中主意已定,这信他铁定不会给管愈。明日一早,他就跟刺槐说,管愈收到了信,说他会想办法救人,让他们先回去。不管如何,先把人打发走了再说。 至于管愈,他只会说孟小鱼在赫北关找到了哥哥,准备和哥哥一起去都城定居。横竖都城那地方,管愈也去不了。褐樟任务完成,但腿受伤了,在赫北关养好了伤自会回来。 无论如何,先拖上些时日。等到猴年马月管愈知道真相的时候,孟小鱼是否还活着都难说,而管愈说不准早和自己的妹妹完婚生子了。 第176章 识破女身 再说已醉得人事不知的孟小鱼。 她终于在昏睡了五六个时辰后,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看到木头二眼睛瞪得如铜铃,站在榻前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 她一惊,猛地从榻上坐起来,叫道:“你看什么?” 木头二一愣,啥也不说,转身就往屋外急匆匆而去。 孟小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从榻上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她昨晚穿的衣服都还好好地在身上穿着,并无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木头二又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卡木丹诚元。 “出去!”卡木丹诚元对木头二说道。 木头二一怔,然后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卡木丹诚元仍是不放心,走到门口对着守门的侍卫说:“你们站远点,看紧点别让人靠近。任何人不准进来!“ 说完他关上门,转身朝孟小鱼走去。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孟小鱼心中狐疑不定。 “醒了?”卡木丹诚元阴阳怪气地问道。 孟小鱼横了他一眼,没答话。 这个问题需要回答吗?她不好好地睁着眼站在他面前? “你究竟叫何名?”卡木丹诚元有些烦躁,不耐地问,“为何女扮男装跑到赫北关当兵?” 孟小鱼一惊,猛地后退两步,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吼道:“卡木丹诚元,你昨晚把我怎么了?” “发现了你是个女的。”卡木丹诚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如何发现的?” “你说呢?” 孟小鱼顿觉惊恐,冷汗直冒:“你脱我衣服了?” 卡木丹诚元冷笑一声:“不是我,是木头二。” 孟小鱼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猛地朝他脸上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这厮居然真被她掴了一掌。 卡木丹诚元本来就在气头上,还想着质问孟小鱼呢,冷不丁被她掴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眸色顿时变得血红,几欲喷火,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匕首,须臾间便抵住了她的咽喉。 孟小鱼此时也气愤填膺,恨不得跟他拼个鱼死网破,不要命地伸手去夺他的匕首,一边跟他扭打一边怒道:“你让木头二脱我衣服,我就敢跟你拼了!” 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极为凶悍,夺匕首的手毫无顾忌,甚至直接往刀刃上抓。 卡木丹诚元一见她这架势,知道她真误会了,怕是真要拼命。 他随随便便便躲过了孟小鱼胡抓乱舞的手,然后将匕首往旁边一抛。“哐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他紧接着双手一收,瞬间便钳制住了孟小鱼的双手,稍稍往后一拉一扯,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孟小鱼只觉得屈辱交加,又觉得自己没用,总是打不过他,不知不觉便泪盈满眶,却使劲憋着,倔强地抬起头来,不让泪水落下来。 卡木丹诚元一见她这委屈巴巴又倔强不服输的模样,突然软了心,手也放松了力道:“我放了你,可你若敢再闹,我就拿绳子将你绑起来。” 孟小鱼沉默不语。 她也知道,依卡木丹诚元的性子,他绝非只是吓唬吓唬她,他真会这么干。 “木头二没把你的衣服脱光,你急什么?”卡木丹诚元松了手,拾起地上的匕首,淡淡说道。 “那他怎知我是女的?”孟小鱼仍旧觉得很委屈,声音有些哽咽。 “他帮你脱了外袍,你的腰间便掉下一件衣服来。然后你的……”卡木丹诚元指了指她的胸,“你的这里就有些特别。” 孟小鱼的脸刷刷红了。 “他就来找我了。”卡木丹诚元看着孟小鱼红艳艳的脸,暗自腹诽,这丫头也有害羞的时候? “那又是谁帮我把外袍穿上了?” “我。” 孟小鱼抬起手又朝卡木丹诚元的脸上扇去,这一次她没成功,手瞬间便被他抓住:“你怎么回事?你打王爷,知道能治你何罪吗?” “大不了一死!”孟小鱼也发了狠,“卡木丹诚元,你如今知道我是个女的,你想如何处置我?” “啧啧啧!你也知道你是个女的?”卡木丹诚元看着她直摇头。 孟小鱼懒得理他,只是不语。 “本小王听闻尚赫女子个个温婉贤淑、端庄秀雅。尚赫的名门贵女从小受的教导便是琴棋书画、三从四德,出嫁前深居简出,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出嫁后相夫教子,从不违逆夫命。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所作作为,哪一点像尚赫女子?你不但不像尚赫女子,倒比北翌女子还泼辣强悍,不但能骑马,还能当兵上战场;不但能说会道,还把小王我、皇太后、皇上和翼亲王都给骗了。” 他如此一说,连孟小鱼自己都觉得她辱没了尚赫女子的名声,不配做一名尚赫女。无论如何,她这也是在外国,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尚赫和尚赫女子。但要她忽然跟其他尚赫女子一般举止,她也做不来啊。 “我不是名门贵女,自然没你说的这些品德。”孟小鱼不屑地说完,又想再扳回点面子,补了一句:“不过,琴棋书画中的书和画我还是占了的。” “书和画?呵呵呵!”卡木丹诚元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占是占了,可占太多了。除了你,恐怕尚赫所有女子读的书归总起来也不如你多?女子无才便是德,圣人说的话终归是不会错的。你这满肚子的书和故事都变成了歪歪肠子,比男子还难缠,看谁敢娶你!” “哼!你瞎操什么心,我又不会逼你娶我。” 孟小鱼心里开心得很,他认为没人敢娶她最好,这样她才安全。 “逼我娶你?你敢?!何宇,我告诉你,本小王虽尚未婚配,可我将来是要统领尚赫江山的。在尚赫那地方,你这种离经叛道的女子若做了一国之母,是不可能统率后宫、母仪天下的。哼!” 他满脸的狂傲和鄙夷之色,让孟小鱼恨不得立刻变成奥特曼把他一拳打死。 “你别忘了,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我娘气。如今知道我真是个女的,又说我不像个女子。那你认为我到底该像个女子还是男子?”孟小鱼肆无忌惮地怼道。 “说的也对。你扮男人时像个娘们,真变回娘们了又像个男人。你说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脾性是如何养成的?你爹娘惯的?” “卡木丹诚元,你骂我没教养?我——呸!”孟小鱼虽然不在乎别人如何评论自己,可却容不得别人说自己的父母,不由得就对着卡木丹诚元吐了口吐沫。 卡木丹诚元一边往后闪身躲避一边玩世不恭地讥讽:“啧啧啧!瞧瞧这粗鄙的行为,莫说是尚赫的姑娘家家,即便是北翌女子也断然做不出来。” “那你想把我怎样?”孟小鱼暗自担心着。 卡木丹诚元这厮掳她来是要她做教书先生的,如今知道她是个女子,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真把自己杀了。即便是不杀,那他把她送给自己的手下了,她不也玩完了? “要处理你,还真让本小王有些犯难。就你这模样、这个性,即便是送给我那些手下,或让你为奴为娼也终究会是个祸害。” 孟小鱼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不会把她送给别人做妾,也不会让自己为奴为娼;惊的是他说不定真会把自己杀了。 “你要杀我?哼!卡木丹诚元,你别忘了,你答应过不杀我的。” 第177章 任你逃跑 卡木丹诚元一声冷哼:“杀了你我如何跟皇祖母和皇舅舅交代?告诉他们我从尚赫请了个女教书先生,然后我把她杀了?不过,算你识相,还知道拒绝当我皇舅舅的谋士。” 孟小鱼暗喜。这么说,他不会杀她了?只要不杀她就好。活着才能有希望。 “呃——”卡木丹诚元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围着她转了一圈,然后一个劲地摇头,“越看越像个女的,还是个瘦弱的女的。” 虽然衣服穿得厚实,可眉如远黛、目若清泉、面似娇花、唇红齿白,活脱脱就是个清丽娇柔的女子。自己之前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 “何宇,你们尚赫的男人是不是快死绝了,居然要招妇人去当兵?”卡木丹诚元顿觉自己愚蠢,不得不在嘴皮上抢回点面子。 孟小鱼冷哼一声,懒得回应。 “你好彩还只是个新兵蛋子,没真上战场跟我们厮杀。你说你要真跑战场上跟我们干仗,我们一群北翌男人,好意思跟你一个妇人打吗?喂!这到底是不是孟安归想出来的馊主意啊?够阴损!真缺德!” “你敢骂我哥哥?!”孟小鱼气得飞起一脚就往卡木丹诚元身上踹。 卡木丹诚元闪身躲开:“你最好老实点,把本小王惹恼了我绑了你!” 孟小鱼果真老实了。这厮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真把他惹恼了,自己铁定没好果子吃。 卡木丹诚元蹙眉沉吟道:“我皇祖母虽然也饱读诗书,然而她幼时的教书先生可都是男的。且她从小受尚赫读书人教化,一直看不惯北翌妇人的豪放直爽,更别说你这种桀骜不驯、离经叛道的妇人了。呃——要么你继续扮作男子好了,继续给小王我讲书。” “啊?”这大大出乎孟小鱼的意料,“你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对,所以如若你继续做名男子,那便成了有才便是德。”他还真能自圆其说,“我可跟你说好了,第一,不许让人知道我如何请到你的;第二,不许让人知道你是个女子。否则,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好活!” 孟小鱼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就如此轻易地揭过了? 她半信半疑地问道:“那之前你答应过要教我骑马的,可不许耍赖。” 卡木丹诚元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沉吟半晌,不说话。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你这将来要做尚赫皇上的人,不可能言而无信?” 孟小鱼一面激他一面暗忖,这厮口口声声说要做尚赫的皇帝,不会是尚赫玉玺真在他手上? “谁说我言而无信了?”卡木丹诚元剑眉微挑,“小王我是没想明白,你一个尚赫的小姑娘,是如何学会骑马的?而你口口声声让本小王教你骑马,是又想着逃走?” 这家伙虽然招人厌,却不蠢。 孟小鱼嘲讽道:“你堂堂一个北翌小王爷,难道还怕一个尚赫的小姑娘骑马逃跑?说出去也不怕丢了你王爷的脸面?再说,你将来都要统领尚赫江山了,即便我逃回尚赫去,将来不还是你的子民?” 卡木丹诚元连连点头,忽然觉得知道这丫头是个女的,反而好玩了不少,不由得笑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家伙还真能学以致用,这句话是孟小鱼在来的路上教他的。“何宇,你逃不掉的。你若能从本小王手上逃走,本小王绝不为难你。” “我都逃走了,你如何为难我?” “呃——我是说,你若逃走却被小王我抓回来了,我绝不为难你。” “不为难我是指你会放了我?” “当然不是,是我绝不惩罚你。如何?” “你若每日将我捆起来或关起来,我怎能逃走?你这不是耍我?” “小王我保证,决不捆绑你,也不关押你。只要你每日老老实实给本小王说书,本小王便给你足够的自由,当然,这里不包括携带武器的自由。” 这厮逻辑思维真缜密,居然还知道不准她携带武器,并由此打消她问他要武器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每日给你说书,我就是个自由人,还可以随便逃跑,你抓我回来了也不会惩罚我?” “嗯!”卡木丹诚元的眸光慵懒地斜睨着孟小鱼瘦弱的小身板,心中谜之自信。“不过,条件是你逃跑的过程中不可伤害任何人。” 孟小鱼刚刚认为这厮逻辑思维缜密,他就不停地给她提供论据。 不过,这个赌当然得打。 孟小鱼立刻点头:“好!一言为定。赌注是什么?” “我刚刚说了,如果你被我抓回来了,我不惩罚你。但如果你逃跑了,那就跑了。” “如此简单?”孟小鱼暗忖难道她就不用下赌注? “对!如此简单。” “好!口说无凭,立字为证。”孟小鱼也不是好糊弄的主。 “何宇,小王我若真想反悔,即便有字据也照样反悔;若我不想反悔,无字据也不会反悔。” 他这可是大实话。在他看来,所谓的字据协议什么的,都是读书人用来给自己的酸腐找的借口。不管是人与人之间,还是国与国之间,军力和国力才是最好的倚仗。 孟小鱼:“……” 她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这厮就是这种人。 卡木丹诚元却终于想起了还没要她下注:“你还未说,若你逃跑被我抓了,你准备补偿我点什么。你总得也下个赌注才算得上是赌。” “呃——我给你多讲个故事如何?” “故事?你当我真喜欢听故事?我能读完我皇祖母要我读的那些书便不错了。其他故事,本小王没兴趣听。” “关于打仗的故事呢?如楚汉之争那般的,会更详细,很多军事和权力之争的故事。” “那你先说一个我听听看。” “我这个故事很长,共一百二十回呢。而且,这个故事只有我会讲。我可以先给你讲两回,你听听看有没有兴趣,若有兴趣,以后每次我逃跑,你抓我回来后我都讲十回。” “便是说你得逃跑十二次,本小王抓你十二次,小王我才能听完一个故事?” “呃——呵呵!这预计逃跑的次数是有些多。不过,这一个故事就是一整本书呢,我讲十回就得讲差不多一天了。” “二十回。” “啊?” “你先给我讲二十回听听,若好听,本小王便同意以后每次你逃跑被抓回来就接着给本小王讲二十回。” “五次?那我就只能逃跑五次了?” “无妨,等你全部讲完再换本书继续讲,本小王再跟你重定个约定。” “好!成交!” 于是,孟小鱼给卡木丹诚元讲了二十回《三国演义》,当然又把故事背景放到了一个遥远的国度,一直讲到入夜。 卡木丹诚元听得正起劲时,忽然发现她讲完了二十回。于是,他便一个劲地催她快点逃跑,还说可以送她良驹和粮草,让她先跑一天什么的。 孟小鱼当然不愿意如此浪费逃跑机会,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先睡一觉再说。” “留你这丫头在身边倒是怪解闷的。”卡木丹诚元也困了,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若非你们尚赫人规矩多,而我皇祖母又坚决让我娶个尚赫的名门闺秀为妻,娶了你倒也不错。” 他自幼爱习武,跟着他混大的人里都是一些舞刀弄棒的男的。初次跟一个姑娘如此亲密相处,还相处得挺愉快,便有些喜欢这样书卷气浓郁却安静的相处模式。 谁知孟小鱼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稀罕?” 卡木丹诚元毫不在意她的不屑:“哎,何宇,我虽不能娶你为妻,娶你做个妃子还是可以的。” “你敢!”孟小鱼大声怒吼,“卡木丹诚元,你别忘了,在太后娘娘那里,你可是敬了我酒拜过我为师的。古往今来,有谁娶自己的先生为妃为妾的?再说,你要敢娶我,我就敢杀你,杀不了你我断你命根子!” “啧啧啧!谁会相信这话竟是从一个尚赫姑娘的口中说出的?”卡木丹诚元懒懒地看着她直摇头,“何宇,这不是你的本名?你本名叫什么?” “就叫何宇,不过是雨水的雨罢了。” “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在赫北关时,你可是睡在了孟副将房里的。难不成孟副将是你情郎?”卡木丹诚元边说边一脸诡异地摇头,“啧啧啧!何雨,你真是把尚赫女子所有的德行都丢尽了。难怪我捅了孟副将一刀,你竟要跟我拼命。” “卡木丹诚元!”孟小鱼的火气又上来了,“你再胡说,我便懒得逃了,我看你找谁听那剩下的《三国演义》去。” “得了,就你这脾性,别说是在尚赫,就是在北翌也找不出几个来。小王我还是喜欢那种温柔娴雅、贤淑恭顺、善解人意的小女子。” 卡木丹诚元忽然觉得这丫头有些难缠,顿时失去了谈话地兴致,打了个哈欠,睡意浓浓地往外走,又说道:“木头二不能再服侍你了,我再安排两个婢女来。这木头二,求着我留他在王府伺候你,这会子他已知你是个女子,定要不开心了。” 木头二求着卡木丹诚元要留在王府伺候她? 孟小鱼立刻发现这个木头二有问题。他自己说他倒霉了才会摊上服侍她的。 这其中必有蹊跷。 “那你准备如何安排木头二?”她问道。 “自然是让他回兵营。”卡木丹诚元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既已知我是个女的,回兵营便难免会与他人说起此事。还不如把他留在此处,你随便安排他个差事更好。” 孟小鱼决定留下木头二仔细探查探查。这人绝对是个眼线,只不过是谁派来的还未可知。 卡木丹诚元停住脚步,凝眉沉思,良久,说道:“杀了最可靠,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投靠你的军人,你无缘无故把人杀了,是想让人认为你喜怒无常,罔顾性命?你还口口声声说要做尚赫的皇帝,你以为做皇帝就是打下江山,盖下玉玺那么简单?小王爷,我好歹也是你的先生,这一路上教你的可都是帝王之术。” “行了行了!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却像我皇祖母一般老气横秋,动不动便是江山社稷、帝王权谋的。”卡木丹诚元有些不耐烦,“我不杀他便是。” 说完他便往门外走,消失不见。 第178章 王爷身世 卡木丹诚元前脚刚走,孟小鱼后脚就跟了出去。茶壶里没水了,她得去找点水来喝。刚走到门口,她便发现门口的护卫不见了,这个卡木丹诚元是有多希望她逃跑? 她微微怔了怔,苦笑两声,正要再往外走,便见两个婢女迎面走了过来。 “奴婢珠儿,见过何先生。” “奴婢翠儿,见过何先生。” “珠儿,翠儿。好名字!”孟小鱼将茶壶往珠儿手里一塞,“你去帮我弄点水来。” 这被俘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 珠儿应声而去。 孟小鱼转身就回了房:“翠儿,我有个问题不知你知道与否?” 翠儿低头回道:“先生请讲,奴婢一定知无不答。” “卡木……呃——小王爷为何叫皇上皇舅舅?” 卡木丹诚元是个王爷,她本来以为他大概就是北翌皇的弟弟、儿子或侄儿什么的。可他叫北翌皇舅舅,叫皇太后祖母,这关系就有些难理清了。 “呃——这个……”翠儿吞吞吐吐,甚是犹豫。 “这其中难道有不可告人之处?”孟小鱼问道。 “先生误会了。奴婢只是奇怪这是所有北翌人都知道的事情,先生为何不知?”翠儿态度极是恭谨,“不过,奴婢听说先生是从尚赫来的,想来定是尚赫皇帝不想百姓知道此事,故而将此隐瞒了下来。” 孟小鱼迷惑了,她不过是问一下卡木丹诚元为何叫北翌皇舅舅,这又干上官烈锋何事?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小王爷是骊乐公主的儿子?” 翠儿微微一笑:“正是。” 孟小鱼顿时愣住了,心思百转千回。 先皇上官烈彦当年被北翌送回尚赫之时,随行的还有北翌的骊乐公主。这事虽被上官烈锋封锁了消息,可毕竟当时北翌锣鼓喧天、大张旗鼓地送人,很多人,特别是朝中大臣都看到了。 之后尚赫百姓却都以为上官烈彦久未理政,于宫中休养,实际上是他和骊乐公主一起被软禁了。再后来,骊乐公主被送回了北翌,上官烈彦自缢身亡。 而卡木丹诚元是骊乐公主的儿子,那也就是上官烈彦的儿子? “先生?”翠儿轻轻唤了一声,把孟小鱼的元神从纷繁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呃——骊乐公主是否也住在这个王府?”孟小鱼讷讷问道。 “公主在生下小王爷后便离世了。” 难产而死?孟小鱼心中立刻豁然开朗。 上官烈彦被北翌送回国时,陈皇后早已在冷宫走水时被烧身亡。北翌陪嫁个公主给上官烈彦,又热热闹闹地送他回国,其用意不言而喻,那就是骊乐公主必定会被上官烈彦封为皇后。既然陈皇后没有儿子,那骊乐公主的儿子便是上官烈彦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难怪卡木丹诚元口口声声说要做尚赫的皇帝,他还真不是小孩子说着玩的。 难怪皇太后要逼他看帝王权谋的书,她也不是随便让他读的。 难怪北翌年年骚扰赫北边界,他们也不是随便骚扰的。 北翌皇也不是随便让卡木丹诚元练兵的。 而这一切,孟小鱼相信上官烈锋心中一清二楚。 他派了卫将军——长公主的女婿,卡木丹诚元的表姐夫——去支援赫北关,与卡木丹诚元交战。不管谁胜谁败,都不过是鹬蚌相争,输的都是先皇上官烈彦的人。 好棋,果然是好棋! “那小王爷今年贵庚?”孟小鱼又问。 “小王爷今年虚岁十五。” 虚岁十五,也就是不到十五岁。果然比她还小几个月。 按时间算,卡木丹诚元确实是骊乐公主从尚赫回到北翌那年生下的。他本不该姓卡木丹,而该姓上官。 孟小鱼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木头二会说玉玺要么在皇太后手上要么在卡木丹诚元手上。 依上官烈彦当年的情况看,他唯一的庶子上官逸盛虽然做了摄政王,可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当时的尚赫江山实际上被上官烈锋掌控着。 上官烈彦若将玉玺带回尚赫,几乎可以肯定玉玺会被上官烈锋夺走。既然上官烈彦回尚赫之前已与骊乐公主成婚,那他把玉玺托付给当时的北翌皇——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的丈夫——保管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也可能玉玺被北翌皇夺走了。 不管哪种可能,卡木丹诚元现在是上官烈彦唯一的儿子,若玉玺在北翌,交到他手上只是迟早的事。 有了与上官烈彦的血缘关系,又有玉玺,还有杀父害母弑兄之仇,卡木丹诚元只需将上官烈锋拉下皇帝的宝座,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坐拥尚赫江山。 孟小鱼想明白了这些,心下便对尚赫那位皇帝上官烈锋多了一层憎恶。 她拿过珠儿递过来的水猛喝一顿,便躺榻上继续去梦中读书游泳去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小鱼除了给卡木丹诚元讲书,便是跟着他学骑马。 卡木丹诚元去军营或者皇宫之时,孟小鱼便会去他书房里找书读。 他书房里的书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不少西岭、东昌的书和一些尚赫境内找不到的孤本。卡木丹诚元说过,那些书都是皇太后读过的或者帮他找来的。他知道孟小鱼爱读书,故而也从不介意她去自己书房找书看。 但卡木丹诚元骑马,却从来没有固定路线,走到哪儿就是哪儿。 孟小鱼常常跟着他,在冰雪消融后柔嫩的小草上奔驰,在初夏盛开的野花间奔驰,在初秋金黄色的草原上奔驰。她在这不断的奔驰中,逐步喜欢上了这个最初让她无比畏惧的大草原。蓝天白云、碧草绿浪、湖水涟漪、牛羊成群、点点毡房、袅袅炊烟,整个草原总是宁静而宽广。 卡木丹诚元在人累马疲之时,或唱一曲草原牧歌,或钻进牧民的毡房闲聊。有时候,他会在傍晚来临前帮牧民赶羊群回家,偶有微风吹起滚滚草浪,他便和羊群在晚霞的辉映下,与蓝天碧草融合成一幅美丽的风景。 只有在这个时候,孟小鱼才明白为何北翌的牧民好像人人都认识卡木丹诚元,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上官烈彦和骊乐公主的儿子,人人都喜欢跟他聊天,还有很多人喜欢跟他赛马。 这期间,木头二被安排做了王府的马倌,照料王府的马。 孟小鱼暗忖,如果他的理想真是当兵帮卡木丹诚元打下尚赫江山的话,那饲养员这差事无疑就是对他莫大的讽刺。可他却做的似乎不亦乐乎,每次牵马给她们的时候,脸上都绽放着谦卑而愉悦的笑容。 孟小鱼想了又想,最后得出结论,这厮不是真心来帮卡木丹诚元打江山的,也不会是皇太后派来监视卡木丹诚元的,否则当初他就不会羡慕她能混进皇宫赴宴。那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尚赫朝廷派来的细作,过来找上官烈彦遗失的玉玺。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八九个月。这期间,孟小鱼前前后后试着逃跑过五次。 前两次她做了很详细的规划,甚至用哥哥小布包里的银子收买了一个牧民,还跟牧民买了一个帐篷晚上睡觉用。但每次都在她以为逃跑成功之际被卡木丹诚元的人找到。 后来三次她便放弃了周密的计划,她觉得计划不如变化快,还不如随机应变抓到机会就逃。但不幸得很,卡木丹诚元那厮大约放了暗卫监视她,因为无论她如何隐藏行踪,总会被他抓回去。 当然,她也信守承诺,每次被抓回去后她都老老实实给他讲二十回《三国演义》,五次逃跑五次被抓回,她刚好便把《三国演义》全部讲完。 第179章 心神俱散 转眼到了初秋时节,西北关外层峦叠嶂的高山上,树木的颜色开始变得丰富多彩,密密层层的红黄橙绿绚烂了整个山野,一半毫无顾忌地袒露在山腰下,一半羞羞怯怯地隐在滚滚堆叠的层云中。 管愈站在高高的关墙上,衣袍和鬓角的碎发被风卷起,幽深的眸光仿佛穿过了色彩艳丽的山峦,望向北方,那是都城的方向。 世子说她去了赫北关,找到了哥哥后又回都城去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派人去查探她的消息,书巫书屋和农庄都没有她的身影,便是连褐樟和那五个护卫也没回来。褐樟摔断了腿,可如今都九个月了,怎么也该好全了,却是什么消息都未送过来。 “公子,”青松走过来,低声说道,“铁平来了。” 管愈一回头,便看到铁平将一把剑呈过来:“铁平见过公子。” “好久不见,难为铁平兄跑一趟。” 管愈伸手取过剑,将剑抽出鞘,仔细审视了一番,然后挥剑试了两招,忍不住夸赞道:“一看就锋利无比。真是把好剑! “此剑用青铜、玄铁、乌金和陨石所铸,与公子前年定制的软剑一样的材料,不过各材料所用的分量不同罢了。” 铁平的话让管愈又想起了孟小鱼。那时候,他特意请了铁平的师父金龟子铸造了一把腰带软剑给她。不知她是否还系在腰间。 见管愈不语,铁平又道:“公子定制的其它剑还在打造当中,半月内我定会着人送到。” “有劳了。令师可还好?” “师父……”铁平面露悲戚之容,“上月已经仙逝。” “啊?!”管愈惊讶出声,“我记得前年请他帮我打造软剑时,他刚好过六十大寿,那时候他还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想不到两年不到,他竟走了。果然是生老病死,天灾人祸,谁也逃不脱。” “师父在世时,一直感恩公子照顾他的生意。” “互相帮衬罢了。好彩他已教出了你这个徒弟,以后我军中的刀剑,就得劳烦铁平兄了。” “是铁平要多谢公子继续照顾生意。” “对了,令师生日是在哪一日?” “十二月初八。” “十二月初八?”管愈大惊失色。 他当年愿意教小鱼儿习武,是为了满足她的生日愿望。但她在王府的兵器房里找不到称手的兵器,他才去找金龟子,为她定制了一把腰带软剑。仔细算来,她的生日在金龟子生日的前三天,那就是十二月初五。 十二月初五,不是十二月十三? 可她当年给蓉公主的生辰八字是十二月十三。无净法师根据那个八字,推出她是千煞之命的命理,不但与他和葛若兰的命都相克,还克自己,不宜留在南方。 她故意的,定然是她故意的。她读了那么多书,什么八字命理推不出来? 是谁把葛若兰和他的生辰给了她,让她能够将自己的生辰改得那么天衣无缝? 葛若兰是王府郡主,生辰八字十分隐秘,若非亲人,绝不可能知道。便是他,也只知道她是正月初六生日,至于生在几时,他却是一无所知。 他的生辰八字也极为隐秘,蓉公主交待了无数次,万不可说出去让人知道。绝不可能是蓉公主给了她八字,那会是谁? “公子,可有何不妥?”铁平看他神色骇然,有些慌。 “你确定令师是十二月初八生日?”管愈问道。 “确定。师父每年生日,我都去拜贺的。” “多谢!另外那些剑就劳烦铁平兄费心了,照着这把打造便可。” “这有些难办,陨石已经用光了。” “那就请铁平兄尽力找相似的材料。多谢了!”管愈心潮澎湃,心思早已不在铸剑这事上,“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亲自送了。青松,帮我送送铁平兄。” 铁平满脸疑惑,抱拳行礼:“公子保重!铁平告辞。” 管愈急急下了关墙,老远便见紫楠匆匆往这边行来,立刻便飞身冲了过去,猛然收身停在紫楠面前,把紫楠吓了一跳。 “紫楠见过公子。” “你回来的正好,如何?”管愈急切地问道。 紫楠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不如我们回公子房中说?” 管愈点头,领着紫楠迅速朝房中走。 “属下见过褐樟了,他说当初刺槐来时,他担心他说不清楚,特意写了封信带给您…”紫楠的声音极低,却每个字都像惊雷,震得管愈心神俱散。 半盏茶工夫后,管愈刚听紫楠说完孟小鱼在北翌的遭遇,门忽然被敲响了。 葛玄凯在外面叫道:“管愈,怎的大白天的把门关上了?” 管愈正憋着一肚子气,闻言气势汹汹地打开门,冷冷地盯着葛玄凯。 葛玄凯刚刚收到圣旨,兴冲冲地来跟他分享大好消息,看到他这表情,愕然问道:“你怎的像是我欠了你的钱不还似的?” 管愈示意紫楠出去,猛地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问道:“刺槐带来的信,世子为何不给属下?” 葛玄凯一愣,旋即明白发生了何事,抱着豁出去的心情,懒洋洋地回道:“她落到了北翌人手里,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属下能如何是属下之事,但世子此举实在令属下不齿。”管愈面带愠怒,说的话也似乎沾了怒气,一字一顿往外蹦。 葛玄凯也不恼,阴阳怪气地说道:“管愈,你如此关心她,到底是因为她家于你有救命之恩,还是你心悦她?若说救命之恩,你也曾救过她一命,这其中我也功不可没,帮她免了牢狱之灾。按理说,这恩也报得差不多了,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世子猜的没错,”管愈打断了葛玄凯的话,准备豁出去了。“属下心悦她。” “哎,管愈,你可得搞清楚了,你和我妹妹可是有婚约的。”葛玄凯也冷了脸,拿出了世子的威严,“我妹妹还没过门呢,你便为了一个妾室如此大动干戈?你还敢对你未来的大舅子和主子不敬?” 管愈怒气正盛,哪里会管葛玄凯开不开心,冷声说道:“世子为了帮令妹也没少费心?先是要娶小鱼儿为妾,而后将属下和若兰的生辰八字告知她,帮她凑出个千煞之命来,而今她身陷囹圄,世子又想方设法阻止属下去救她?” 葛玄凯挑眉,手指着管愈,嘴都气歪了:“行,管愈,有你的!那你去救,本世子决不再阻拦。”他笃定管愈没法子救人,故意激他。 “多谢世子成全。”管愈转身打开门,“青松,准备行装,出发去赫北关。” 葛玄凯见他来真的,忽然觉得事情闹大了,一把拉住他:“管愈,你平时不是挺冷静的吗?你想想,她都被掳走八九个月了,是否还活着尚未可知呢。即便是活着,也定不可能完好无损。再说,连她身在赫北关的哥哥都没法救她,你千里迢迢跑过去能做甚?” “孟安归遇刺,两根肋骨都被刺裂了,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后,卫将军把他手下的军士全收走了,就怕他莽撞行事,如何救人?” “哎哎哎!你看看,卫将军多清醒的一个人,知道派再多兵去都是送死。”葛玄凯准备软磨硬泡加威胁,“管愈,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军士是带来抵御西岭贼子的,可不是让你带去赫北关救人的。你若敢这样,皇上保不准就斩了你。” “军士我不带。”管愈转头对着门外喊,“青松,准备好了没?”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青松都没搞清楚管愈这是唱的哪一出,看他又被葛玄凯拉了回去,只以为是他俩起了争执,他乱发指令呢,故而没真的收拾行囊。可他此时见管愈催促,吓得一边吩咐别人备马一边跑进房来收拾东西。 “公子稍等,很快便能好。” “管愈,你别冲动啊!”葛玄凯这下慌了神,“我刚刚收到圣旨,皇上认为我们抵御西岭人有功,让我们带着人马去都城受封领赏呢。你跟我先去见了皇上,再跟皇上讨个赏,让他派使臣去北翌把人给赎回来,然后我们再一起回宇宁,你跟我妹妹先完婚,再把她给纳了,这不挺好?” 派使臣去北翌把人给赎回来? 这话让管愈微微心动。可他心里非常清楚,小鱼儿在都城惹了太子,还蹲了几天大狱,跟璃王关系也牵扯不清。皇上若真有心赎人,早就派使臣去了。若皇上还在纠结玉佩和发簪之事,即便将人赎回来了,怕也不会放她回宇宁。 他如此一想,便铁了心要走:“世子带兵在此御敌,打得西岭人不敢来犯,是该去都城受封领赏的。属下不过是一员小小的护卫军统领,去不去都城估计皇上也不甚介意。既然此处战事已了,请容属下离开些时日。” “你可别太天真了啊!穆将军在给皇上的捷报中可没少提你的功劳。我们到了都城,我那皇帝舅舅万一要封赏你,我如何应付?说你跑去北翌救人了?你让皇上如何想?你这是暗讽他没用救不回一个妇人呢,还是跟他炫耀你神勇,敢孤身去敌国救人?” 葛玄凯这话又提醒管愈了。若皇上对小鱼儿还有芥蒂,那他去救人之事还是先不让他知道为妙。 “世子若对属下还有体谅之心,万一皇上真问起,便请世子找个说辞,说属下有急事回宇宁了。皇上总不至于因一个小小的护卫军统领未去受封赏而责难世子。” “你还知道你是护卫军统领?你就这般撇下我和军队不管了,对得起我父王对你的栽培和信任?”葛玄凯开始恩威并施,横竖先把人拦下来再说。 这时青松已经收好了行囊,恭谨立在一旁。翠柏也来了,站在门口朝着管愈点了点头,表示马已备好了。 管愈抬腿就走,边走边扔下一句话:“属下惭愧。回来定会去找王爷请罪。” 管愈和葛玄凯都没料到,上官烈锋那一道让他们去都城受封领赏的圣旨用意可不简单。而管愈这一怒之下亲自去往北翌救人,竟是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 第180章 想念亲朋 秋风一阵阵地从碧浪滚滚的草原吹过,没多少时日便把草原吹成了枯败的黄色。北翌早早进入了深秋。 孟小鱼跟着卡木丹诚元在一望无垠的草原奔驰了近两个时辰。她的骑术增进了不少,甚至能骑马跨越一些小小的障碍。 卡木丹诚元看到有几个牧民一边忙着放牧一边剪羊毛,便下了马去跟他们打招呼,还兴致勃勃地自己拿起剪刀去剪羊毛。 孟小鱼对这些不感兴趣,翻身下马躺在草地上,将身形隐在高如灌木的草丛中。 她心中挂念着哥哥,不知道他的伤好全了没有,接着又想起了管愈、褐樟和所有的护卫们,以及陆掌故、阿渡、田伯、秋菊、上官凌云和所有她在尚赫认识的人。她从来没有忘记,她在这个草原国家毕竟是个俘虏,而她的亲人朋友都在尚赫。 她就这样静静地想着心事,看着太阳逐渐西落,黑夜慢慢笼罩大地,肚子开始咕咕作响,饿得发慌。 她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他们的马还在,卡木丹诚元的人却不见了踪影。她猜他躲进了牧民的毡房,也许正在蹭吃蹭喝,忽然就有点恼怒。 凭什么她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饿着肚子等他? 她翻身上马,正想往赫北关方向逃走,忽然又泄了气。除了一匹马外,她什么都没有,路上就算不被他抓回来,也会被饿死。 上次逃跑之时,她躲进了一对年老的牧民夫妇的毡房里,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卡木丹诚元和癞头三就站在毡房外笑眯眯地等着她。她有些气急败坏,拿起马鞭对着癞头三就挥过去。秋天的草原已经有了不少寒意,但癞头三穿得却相当单薄,他猝不及防之下胳膊和后背被她的马鞭抽中,疼得龇牙咧嘴,右手扬起大刀就朝她砍,却被卡木丹诚元制止了。 当然,她也没能逃过卡木丹诚元的责骂,但她不在乎,相反的,她心中还甚是欢喜。癞头三当初认为她对卡木丹诚元无礼而挥了她一鞭,这仇她总算报了,如果有机会,她定要再挥一鞭收点利息。 一想到逃跑,她就觉得今晚如此好的机会,不逃跑还真有些不甘心,至少得让卡木丹诚元担心担心。于是,她换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躺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看着天上繁星点点,遥想着尚赫那边的人。 褐樟是回宇宁了,还是待在赫北关想办法救她?他也许会回到都城帮她打理农庄? 管愈还在西北关抵抗西岭进攻,还是回去宇宁了? 算起来宇宁王葛宁宏还是卡木丹诚元的姑父。上官烈锋让宇宁派兵增援西北关,真是为了抵御西岭进攻,还是为了削弱宇宁的兵力? 想到此处,她心下一惊,忽然就有了很强烈的想要回尚赫的愿望。她要去找管愈,告诉他她知的一切,让他知道,葛宁宏和上官蓉儿也许已经被上官烈锋盯上了。 她正想着,远远地听到了卡木丹诚元的叫声:“何雨,出来!回府了!” 她继续躺着,没打算理他,凭什么他一叫她就得出去,她又不是他的宠物。 “何雨,跑哪儿去了?”卡木丹诚元继续叫道。 她继续不动。 “我给你拿了块烤羊肉,吃不吃?” 她的口水立刻被勾了出来,肚子更是饿得难受。但她依旧躺着没动。 “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马都还在这儿呢,你肯定未跑远,是不是躲在草丛里了?” “不会是睡着了?睡得这么沉?” “你再不出来我可放火烧草了,烧着你了我可不管。” “哎呀!蛇!阿基姆,你的毡房怎的建在蛇窝里?” “啊——”一听到蛇,孟小鱼就吓得全身汗毛倒竖,一骨碌从地上弹起来,又喊又叫地朝着马奔去,猛地跳上马,仍惊魂未定,问卡木丹诚元:“蛇在哪儿?” 卡木丹诚元笑得一脸邪魅:“自然在蛇窝里。” “蛇窝在哪儿?”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她的小脸煞白。 “我怎知?”卡木丹诚元兴趣盎然地看着她,心中暗自得意。 他早知道这丫头怕蛇,可未曾想到如此怕。真是一物降一物,她也有如此惊慌失措的时候。 “你——”孟小鱼恍然大悟,气得扬起马鞭就朝着他挥过去。 卡木丹诚元哪肯示弱,一伸手就抓住了挥过来的马鞭,顺势飞身跳上了他的马,借着上马的力道将抓住的马鞭往他这边拽,硬生生地把孟小鱼从马上拽了下来。 “卡木丹诚元!”孟小鱼大叫,眸中快要喷出火来。 “这只是个小小惩罚。”卡木丹诚元又好气又好笑,“一是因为你蠢,如今深秋时节,蛇已缩在窝里不出来了。” 听他如此一说,孟小鱼还真觉得自己蠢,怎么一听到蛇她就没了脑子呢? “二还是因为你蠢,这么晚了你躺在草丛里,即便没有蛇,也可能有狼。” 孟小鱼当然知道狼群喜欢夜晚活动,可从未想过在牧民聚集地它们也敢来。 “三是因为你目中无我这个王爷。你老是直呼本小王的名字,人前人后毫无顾忌。” 这个—— 孟小鱼顿时无语。 这厮比她小,她又是被他俘来的,要她从心里敬重他是不可能的。但是迫于形势,大多时候在人前她还是会叫他“小王爷”,今日被他弄得有些恼,所以又习惯性地直呼其名了。 “是,小王爷教训得是。”她也懒得跟他争辩,毕竟心中还装着更重要的事要跟他谈。 卡木丹诚元觉得满意,朗声一笑,扔给她一只羊腿:“边走边吃。” 孟小鱼再次上马,一边啃羊腿一边说着话:“小王爷,你也知道我是一介女流,我既不会放牧,也不懂做饭,你留我在此处用处不大,你不如放我回尚赫如何?” 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没本事逃走,最好的办法还是说服这厮放了她。 “怎的不大?你不是每日给我说书吗?何雨,小王我觉得自从你给我说书以来,书本读起来就有趣多了。你这人别的都不行,但若当个教书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自从把何雨掳来后,卡木丹诚元就觉得读书其实可以和习武一样有趣。他可舍不得把这丫头放了。 “可你也知道,尚赫女子书读得不多,北翌女子读书更少。古往今来,向来都只有男人做教书先生的,若让人发现你跟着一个女先生读书,那多丢脸?你还不如趁别人不知,早点送我走。” “本小王可不如此想。我皇祖母就是个女的,她就很厉害,连我皇舅舅都听她的。我找个女先生有何怕丢脸的?” 卡木丹诚元做事可从来不遵循尚赫那一套规矩。在他眼里,女子会读书识字很正常。 “你真不在乎?那你为何不让太后娘娘知道我是个女的?” “哼!何雨,你还真当我怕皇祖母知道这事?我当初不想让她知道你是个女的,是因为我不想她知道我去年冬去赫北关练兵了。可如今都过了好几个月了,她即便是知道了,火气也早没当初那么大了。” 孟小鱼不免有些泄气,暗忖这厮虽可恶,可向来可恶得理直气壮,他如此说大概还真是如此想的。用女教书先生会使他蒙羞这一点铁定说不动他了。 第181章 努力挖坑 “那你今年还会带兵去赫北关吗?”她又问道。 卡木丹诚元挑了挑眉:“当然,不然我如何让皇舅舅放心地派兵给我?” “那你带我去如何?顺便将我还给尚赫。” “哈哈哈!”卡木丹诚元一阵大笑,“何雨,我说你饱读诗书,思想怎的如此幼稚?我毫发无损地将你放回去,你真以为尚赫那边不会怀疑我已将你策反?” “不会。哥哥从来不会怀疑我。”孟小鱼斩钉截铁地说道。 “哥哥?孟安归?”卡木丹诚元嗤笑道,“他若真在乎你,为何不来救你?” “哥哥一人,怎入得了你北翌境内救我?何况你还把他刺伤了。” “噢!你是说整个尚赫就孟安归一人愿意来救你?难怪尚赫也不派人来谈判赎你。”卡木丹诚元讥讽道。 “我一个新兵,本就没在军营待几日,又已被安排离开军队,他们自然不会费心来救我。换作是你,你会救吗?” 卡木丹诚元微微颔首:“不会救!你一个妇人,招你做军士已是笑话,再费神费力救你,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他虽然觉得女子读书识字正常,毕竟这活也不费体力。可让一个女的去当兵,他就觉得难以理喻了。 “他们不知我是女的!”孟小鱼吼了起来。 “噢,不知你是女的又怎样?知不知你都是女的。你为何入军?”卡木丹诚元突然好奇起来。 “自然是为了找哥哥。” “找哥哥?”卡木丹诚元似有所悟,“小王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邻里间如此叫叫罢了。如此说来孟安归是你亲哥哥,你是他亲妹妹?难怪你俩长得如此相似。” 孟小鱼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对了,这就说得通了。”卡木丹诚元也不待她回答,继续说道,“难怪他会让你睡在他的房内,他要保护你。我就说呢,为何你和他关系如此亲密,你讲故事他就能配首歌来唱,他唱歌你还在旁边跟着哼。原来你们是亲兄妹。你不姓何,你姓孟?” 孟小鱼的羊腿啃完了,将骨头往草地一扔,“哼”了一声,没答话。 “喂,何雨,你本名叫孟什么?”卡木丹诚元追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你也得告诉我点什么做交换,这才算公平。”这一招孟小鱼是学了木盈华的。 “不说便不说,小王我又不是真感兴趣。” “我告诉你我的身世,你也告诉我你的,如何?”孟小鱼不想轻易放弃。再说,想让他心甘情愿放她回尚赫,总得跟他先建立一点感情,或者博得他的同情。 “小王我的身世北翌人都知,又不是秘密。”卡木丹诚元慢条斯理地拖着长音。 “那岂不更好?我用一个别人不知道的身世换一个公开的身世,说起来还是你赚了。” 好,这一招孟小鱼还是从木盈华那里学来的。 “你定是有何阴谋,不然不会如此主动说身世与我听。” 这厮年轻是年轻,顽劣也够顽劣,可真的不笨。 “我知道你是先皇和骊乐公主的儿子,可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打下尚赫江山。你不觉得你就在北翌做个小王爷挺好的吗?”孟小鱼准备采取迂回政策,毕竟这家伙智商不低。 “哼!”卡木丹诚元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恨恨说道,“上官烈锋那狗皇帝的皇位,是靠杀了我父皇和皇兄得来的,他还杀死了陈皇后和她的女儿,屡次派人来暗害我,你说我不将尚赫江山从他手上抢回来,我能咽下这口气?” “他派人暗害你?”孟小鱼有些不相信,她在这里这些时日,这厮过得很太平,并未听说有人暗害他,“不会是你臆想的?” “何雨,你不相信本小王?”卡木丹诚元怒目圆睁,语气极其不悦。 “呃——当然不是。”孟小鱼赶紧陪笑,这时候她可不想惹恼他,“我只是觉得他真没必要害你,大费周折还不说,你如此聪明,他不过是以卵击石。呵呵!” “哼!有一次他竟让人下毒,小王我险些就没命了,幸亏遇到了东昌来的女医。” “东昌人,是医巫紫罗沙?” “对,她说她姓紫,大概就是紫罗沙了。你认识她?” “不认识。她来北翌做甚?” “她说寻草药。” “上官烈锋派人下毒害你,是真怕你夺了他的江山?”孟小鱼有些不信,毕竟以卡木丹诚元如今的能力,要抢夺尚赫江山还是嫩了点。 “你说呢?我父皇的一儿一女都已不在人世,我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者,他当然想害死我。” “可你是真想夺他的江山。”孟小鱼眼中一片澄明,大约也猜出了几分,上官烈锋想害死他也有理,他毕竟是个隐患,而且还很可能将上官烈锋弑兄杀侄的真相捅得天下皆知。 “那江山本来就不是他的!小王我本也未想与他争夺,可他屡次害我,吓得我如今草木皆兵,我不将江山夺回来我此生都不得安生。” “你会草木皆兵?我怎的看不出来?”孟小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过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他?或者我也是他派来杀你的?” “你?首先你不是自己要来的,定然不是他派来的;其次你就算是告诉他又如何?小王我在赫北关练兵时就告诉过尚赫官兵无数次,本小王将来是要做尚赫皇帝的。” 孟小鱼看着一脸狂傲之气的卡木丹诚元,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尚赫的传国玉玺?” “难道你也以为北翌扣留了玉玺?”卡木丹诚元微挑剑眉,冷眼看着她。 “呃——我当然不肯定。只是——呃——那玉玺自从先皇到了北翌后便消失了,别人怀疑玉玺还在北翌也是情理之中?呵呵!” “那本小王郑重告诉你,玉玺不在北翌,你信还是不信?”卡木丹诚元神色肃然,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信,当然信。好歹你也是我学生,我多少还是了解你的。”孟小鱼从善如流地答道,“我在尚赫时,太子,呃——就是上官轩辕——以为爹爹留给我的雕龙玉佩便是先皇生前常戴着的玉佩。为此我还受了几天牢狱之灾。” 孟小鱼开始抛出她的筹码,终于把话题转回她的身世上。 “你?真的?你说说看,为何?”卡木丹诚元果然两眼放光,语气热切。 “你真想知道?” “当然当然。你一个小姑娘,居然招惹了太子,还坐过牢,我怎会不感兴趣?你倒是快说啊!” 入坑了。 第182章 自暴经历 “我说了你便放我回尚赫如何?”孟小鱼趁机提要求。 “那得看你说的值不值我放你。” 这个时候,卡木丹诚元可没打算放她。横竖先让她把经过说了再说。 “你如何才能放我?你不放我,我便去找太后娘娘,她可是知道你答应了一年后要送我回尚赫的。你不放我回去,我便去请太后娘娘派车送我。” “哎,你这人怎的如此固执?一年还早着呢,这不还未入冬?” “你是说入冬便放了我?” “你可别得寸进尺,待你待够一年,本小王再考虑是否放你回去。你别岔开话题,快点说!”卡木丹诚元有些不耐烦。 “你听完考虑一下放我如何?我是说你考虑一下,如何?”孟小鱼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 于是,孟小鱼把她在尚赫金銮殿的故事说了一遍。 照样说她爹从海中捞到一块玉佩留给了她,玉佩被太子上官轩辕的人看到了,上官轩辕抓了她,打了她,还下了毒。她被璃王上官凌云撺掇,一状告到了都城府衙,又被皇上上官烈锋亲自审问,牵出了发簪之事,然后被关进了牢里。上官凌云设法救了她,她吓得逃出都城,跑到赫北关找哥哥。 卡木丹诚元听着连连感叹,说道:“上官凌云绝非好人,他随便一周旋便可让上官烈锋放了你,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定有你不知的阴谋。” 这厮果然聪明。 虽然孟小鱼并未告知他上官凌云对她的感情,但她为了解释她为何认识上官凌云,不得不将她探皇陵找哥哥的事情说了,也说了上官凌云出钱给她开书肆之事。 卡木丹诚元却如此快速地推断出上官凌云救她定有缘由,可见他处理信息的能力非同一般。 “我也猜想这事似乎并未完结,故而决定一走了之。”孟小鱼顺着他的话说道。 “你好彩离开了都城,不然定会惹杀身之祸。那个玉佩你可还带着?可否让我瞧瞧?” 卡木丹诚元果然觉得自己跟孟小鱼亲近了不少。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何雨都被尚赫皇帝、太子和璃王害得逃到赫北关当了兵,自然就跟他一样,把他们当作了敌人。 “还在上官烈锋那里呢。”孟小鱼并未告诉他上官凌云帮她把玉佩和发簪拿回来了。 卡木丹诚元难得地叹了口气:“我听闻尚赫那块玉玺的手柄是一条躬身卧龙,当年雕刻玉玺时,卧龙的躬身处需镂空,工匠便挖出一小块玉来。尚赫二世皇在位时,为表我皇祖父上官儒娶我皇祖母慕容薇的诚意,特意将卧龙躬身处挖出来的那块玉送与了南川国王,以表两国从此缔结姻亲之好,世代和睦、永不交战之意。” 原来上官烈彦那块雕龙玉佩还有这么个故事。孟小鱼还真没听过,便竖着耳朵继续听卡木丹诚元讲。 卡木丹诚元看她饶有兴趣,继续说道:“南川国王疼爱女儿,在我皇祖母生下我父皇后喜不自胜,又将尚赫送的那块玉做成了雕龙玉佩送给我父皇做满月礼。若将那玉佩放进玉玺手柄的镂空处,玉玺的卧龙手柄便似怀抱着一条小龙似的,吻合得天衣无缝、巧夺天工。二世皇当时甚是高兴,当即留下密旨,我皇祖父之后的皇位继承人必须是我父皇。当时我皇祖母还是太子妃,知道后也极为开心,将玉佩时时刻刻挂在我父皇身上,每日让宫女太监们检查三遍,以防遗失。” 卡木丹诚元因为是先皇上官烈彦和北翌骊乐公主的儿子,说起这话来显得关系极为复杂。 简而言之,上官儒和南川公主慕容薇订婚时,上官儒的皇帝爸爸把从尚赫玉玺手柄处挖出来的那块玉做了聘礼,送给了南川国王。南川国王又在慕容薇生下上官烈彦时,将那块玉雕刻成雕龙玉佩,送给了上官烈彦做满月礼,帮上官烈彦坐稳了尚赫太子的储君之位,故而那玉佩便一直被上官烈彦戴在身上。 孟小鱼也是这时才明白了其中原委,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卡木丹诚元呼了口气,语气难得的温和:“算起来他们都是我亲人。当年我父皇在北翌时,说是被俘,实则被奉为上宾招待。当时的北翌皇是我外祖父,他时常与我父皇讨论治国之道,我皇祖母——哦,就是我北翌这边的外祖母——也时常旁听。这事当然是我父皇亲口跟他们说的,而且他还拿出了玉玺和玉佩给他们瞧过。”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木头二骑着马迎面而来,他手上还牵着两匹马,走到两人跟前行了礼:“属下看小王爷和何先生如此晚了尚未回府,担心你们的马跑了一天走不动了,故牵了两匹马来给你们换上。” 卡木丹诚元的马厩里养了很多马,他常骑的有三匹。为了防止马太累,他也总是换着骑。 “也好,我们换匹马。”卡木丹诚元说道,“木头二,你把这两匹马牵回去。” “是。”木头二牵起他们换下的马,跟在他们后面缓缓地走。 孟小鱼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木头二,低声跟卡木丹诚元说道:“你答应过我,会考虑放我回去的。” “我听你说完这些后,觉得放你回去会比你留在此处更危险。”卡木丹诚元说的还是实话。 “可我想念哥哥,还有田大海、褐樟、阿檀木他们。” “孟安归是一名副将,又熟知兵法,卫将军不可能让他为了你而跑来北翌送死;你也不能一直跟着他待在军营。”这些道理,卡木丹诚元早已想得一清二楚,只是这时候才愿意跟孟小鱼好好说叨。“你不如便待在此处,待我杀了那个上官烈锋,做了尚赫皇帝,我封孟安归为护国大将军,再带你回去与他们团聚。” “小王爷,你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打下尚赫江山?”孟小鱼不以为然。 “怎会是一己之力?我有整个北翌国和军队的支持。” “你打一个小小的赫北关都打不过去,更何论整个尚赫江山?你可知道尚赫有多少军队?你以为尚赫如北翌这般一马平川?尚赫的地形有多复杂你知道吗?”孟小鱼发出一连串问题,半是实话半是吓唬。 “赫北关打不过去不过是因为我尚年轻罢了。过几年我定能想到办法。至于尚赫的军队和地形,再庞大再复杂又如何?哪朝哪代的江山不是一点点打下来的?”卡木丹诚元很不服气,他的斗志很顽强。 “据我所知,赫北关如今有五千军士。五千,在尚赫所有军队中可算不上什么。而你每年都带军队去闹上一段时日,却闹不过这五千军士。不,五千是这两年,两年前是两千。”孟小鱼不无讥讽地说道。 “两年前本小王才多大?那时我连新兵都没有。”卡木丹诚元怼道。 “好,我也不是想耻笑你以前不行,我是想让你明白你以后也不行。如今尚赫都城光护卫皇家的禁卫军便有三万,还有兵部养的支援各种状况的后备军,约有四五万。五年前尚赫朝廷在上都建立了新兵营,每年大约有五万新兵会被训练后派往各地。还有各郡各封王自己养的护卫军,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四五十万。西北关常年受西岭侵犯,如今约有两万军士。宇宁王负责守两个关口,宇宁关尚且安宁,那里的军士我且忽略不计,西南关约有两万军士。” 孟小鱼当然不知道尚赫的军力,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第183章 策划归国 孟小鱼见卡木丹诚元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如今才开始思考这个双方军力悬殊问题,又继续说道:“小王爷,你自己心中应该有数,北翌有多少军士?又有多少可以让你带着去攻打尚赫?你一个没人承认的先皇之子,即便你打过了赫北关,上官烈锋只需随便喊几句外敌入侵,便会有无数人带着军队来追杀你。” “可我确实是先皇的儿子,是他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卡木丹诚元不服气地争辩,“上官烈锋的皇位是抢来的,是杀了兄弟侄儿抢来的!” “那又如何?你如何证明?你说你是先皇的亲儿子,可尚赫国内却是无人知晓的。你告诉尚赫百姓北翌人都知道此事?可尚赫人为何要相信敌国百姓的话?更何况,上官烈锋都做了十五年的尚赫皇帝了,百姓为何要换个皇帝来支持你?支持你只会引来更多的战事,让更多人颠沛流离。” 她这话虽带着恐吓意味,却是事实。一个国家再如何窝里斗,再如何千疮百孔,一旦外敌入侵,就很容易团结一起共同抗敌。 卡木丹诚元被她说得有些垂头丧气。 他一直以为只要练好了兵,学好兵法,总有一天能打进尚赫去。只要进了尚赫,将自己的身世公布了,上官烈锋的皇位就坐不稳了,可他却从未想过,上官烈锋在位十五年了,百姓怎会随意承认一个在敌国长大的先皇之子? “你如果把我放了,我或许能帮你。”孟小鱼终于找到的说重点的最好时机。 卡木丹诚元冷笑一声:“又想骗我放了你。” “是否骗你,你且听听看。”孟小鱼回头看了眼木头二,不想当着他的面把话都说尽。“我们到了,我明日再跟你讲。” “不行,此刻就讲,否则不许睡觉。” 两人跳下马,将马交给木头二。 孟小鱼说道:“我困了,先睡觉。明日再讲。” “不行,你此刻就讲。” “那你进我屋里,我说给你听。” 于是,两人进了房,赶走了珠儿和翠儿。 孟小鱼继续说道:“我其实是宇宁人氏,先父对宇宁护卫军统领有救命之恩。你若放我回去,我可以去找他,让他说服宇宁王帮你。宇宁王妃上官蓉儿是你的亲姑母,她自然也知道上官烈锋的皇位是从她亲哥哥手中抢去的,只是她以为她亲哥哥的儿女都已不在人世,自然就无法替兄报仇。整个尚赫,除了都城,就宇宁最为兵强马壮,两个关口加上王爷自己养的护卫军大约四五万人,如若宇宁王愿意帮你,你自然就事半功倍。” 卡木丹诚元有所动容,却并没那么容易被忽悠:“可你如何能说服他相信你,且愿意帮我?” “若你有何先皇信物给我带去,那最好不过。”孟小鱼还想探探他是否有尚赫玉玺。 “自然没有。我母妃离开尚赫时,已经有了身孕。父皇担心母妃和我会被上官烈锋那狗贼给害了,偷偷让人带信给我外祖父,让她接母妃回来。外祖父得到消息,故意派兵去赫北关闹,大张旗鼓地要尚赫送母妃回国。上官烈锋那狗贼当时并不知母妃有了身孕,巴不得将母妃送走,免得他动手杀了父皇又被北翌记恨。母妃走时被人搜过身的,除了自己的陪嫁物品,什么都不能带。” “如此看来,骊乐公主回了北翌产下你后,上官烈锋才知道的?” “母妃在回北翌的路上便被人发现怀了胎。但那时我外祖父派了好多人来接她呢,上官烈锋的人找不到机会下手。” 孟小鱼微微一叹:“既然没有信物,那我只能尽力而为了。我保证,我见到宇宁王夫妇时,定将我知道的都告知他们,至于他们是否愿意相信我,是否愿意帮你,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不过是个能说书的女先生罢了,你即便放了我也无甚损失。万一我说动了宇宁王,对你的帮助可是极大的。其中利弊,你既已知晓不少帝王之术,当知如何权衡。” 卡木丹诚元微微颔首,却并未说出放她走。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有孟小鱼在身边也挺好,自己学业确实增进了不少。而这丫头也并非因循守旧之人,甚合他的脾性。若是送她走了,他的日子难免便会过得无聊。 孟小鱼见他不松口放她,又继续说道:“如今镇守赫北关的卫将军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的女婿,上官柔儿是你另一个亲姑母,我在都城时有幸见过她两次。我回去后定能将你的身世告知她。她知此事后又怎会让卫将军坚守赫北关与你为敌?一个是她的女婿一个是她的侄儿,她自然不喜看到你俩争斗。” 卡木丹诚元这下没法淡定了,满脸惊愕。 孟小鱼又说道:“当然,我和长公主并非很熟,我也不敢保证她会否信我。但我定能说服她写信给卫将军,让卫将军派人来北翌打探实情。只要他们愿意来北翌探查,定会相信你的身世。何况我哥还在卫将军麾下,他也可以帮我说服卫将军。” 有时候,不把事情说得太成竹在胸反而更具说服力。 “可你为何要帮我?”卡木丹诚元心中的大我还是战胜了小我,觉得这个机会倒是难得。如若卫将军肯帮他,那他定能事半功倍。 “我惹了太子上官轩辕,还引起了上官烈锋和璃王上官凌云的注意。你也知道,我回去后定是凶多吉少,可我还是想回去,毕竟那里有我的亲人。既然上官烈锋和他的两个儿子让我活得不安心,不如我便和你一起除了他们。” 这话与卡木丹诚元心中猜测的不谋而合,卡木丹诚元这下彻底信了,心想能跟这丫头合起来打江山也不错。这丫头虽然武功不行,可鬼点子多,指不定就能成为他的一张王牌。。 “何雨,你果真是有仇必报,惹不得的。” “对,我就是有仇必报。不过要让我心甘情愿帮你,你还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真是难缠得紧,居然趁机谈条件。你且说说看,我可不一定应承你。” “第一,明日你把癞头三叫来,让我抽他一鞭。” “为何?” “我来的路上,他抽过我一鞭。” 卡木丹诚元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第二呢?” “把那个叫叶纳或拉的人叫来,让我抽两鞭。” “为何?” “我来时被绑在他骑的马上,他看着我吐了也不愿意停下马,而且后来还直接把我扔雪地上,弄得我一身马尿。” “哈哈哈!”卡木丹诚元放声大笑起来。 “你再笑,再笑我就给他们每人多加一鞭。”孟小鱼气鼓鼓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嘘!”卡木丹诚元忽然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附耳低声说道:“你继续大声说,随便说点什么。“ 他一说完便往门口偷偷潜过去。 孟小鱼便自说自话:“我渴了,我先喝点水。“她拿起茶壶倒水,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响,然后喝下一杯水。“你明日一早便带他们过来……” 她还没说完,便见卡木丹诚元猛地打开门。 第184章 目不识丁 房门外,木头二吓得猛缩脑袋,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王爷,属下来……来问问您明早是否还要用马?” 卡木丹诚元二话不说,猛地将他拉进房内,下便把他按在地上,然后扯开嗓子大喊:“来人!” 珠儿和翠儿应声而入。 “拿绳子来!”卡木丹诚元命令道,“再叫两个护卫进来!” 孟小鱼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木头二,心中百转千回,这家伙武功大约不行,想听墙角也不想想里面的人是谁。 绳子和护卫很快就来了,木头二瞬间便被绑得结结实实。 “给我去军营拿他的军籍资料来!”卡木丹诚元吩咐一个护卫,转头又跟另一个护卫说道:“给我打!” 护卫手里只有刚刚绑完木头二剩下的一截绳子,闻言扬起绳子铆足劲就朝着木头二的屁股抽去。木头二发出一声惨叫,让孟小鱼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她第一次看卡木丹诚元如此雷厉风行地惩罚人,连问都不问就开打。 她哪里知道,卡木丹诚元对待叛徒和俘虏向来如此。她是多亏了自己书读得多,又交了狗屎运,才没被刻意虐待过。 “给我使劲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或者打死。”卡木丹诚元声音冷冽如寒风。 护卫又扬起绳子。 木头二吓得脸色惨白,不待绳子落下便大声叫道:“小王爷,属下说实话。” 卡木丹诚元手一扬,护卫收起绳子。 “小王爷,属下是觉得这个何雨着实可疑,特意过来监视她的。”木头二将矛头直指向孟小鱼。 孟小鱼冷哼一声,觉得这木头二着实可恶。自己被发现了,非得拉上她垫背。 “为何?”卡木丹诚元问道。 木头二看了看身后拿着绳子的护卫,又看了看珠儿和翠儿,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小王爷,属下就这么说?” 卡木丹诚元手一挥:“都出去!” 护卫、珠儿和翠儿都走了出去。孟小鱼犹豫了一下,也转身往外走。 木头二又看向孟小鱼:“小王爷,何雨……?” “她留下,你们当面对质。”卡木丹诚元说道 当面对质?这是真怀疑上她了? 孟小鱼嗤笑道:“我本就是一个俘虏,有什么好对质的?木头二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全受着便是。” 木头二未料到孟小鱼完全不为自己争辩,微微一怔,缓缓说道:“这何雨虽是小王爷您俘来的,属下刚开始也以为她是个男子,可属下见过的尚赫士兵个个骁勇善战、勇猛刚强,而她却毫无阳刚之气,声音清脆,处处露着阴柔之态,甚至不肯在属下营帐中洗澡。大家都认为她是个书生,故而表现不一般,可军队之中怎可容得下如此文弱气的士兵?故属下当时就怀疑此人必不简单,或是尚赫故意放在军中的诱饵。” 木头二说到此处,见卡木丹诚元和孟小鱼都面无表情,巍然不动,忽然停了嘴。 “继续说!”卡木丹诚元等得有些不耐烦,简短地催促。 “属下听闻小王爷之前就曾潜入尚赫军中偷走了他们过年吃的鱼肉,故而尚赫军队定是猜到小王爷会故技重施才故意将何雨置于军中。” 孟小鱼暗自叹服,这木头二的脑洞开得够大。尚赫的将军们得多厉害才能算准卡木丹诚元会在几千军士中挑中她呢? “继续说!”卡木丹诚元仍旧面无表情地催促。 “小王爷带何雨进王府那日,属下自告奋勇来王府伺候她,曾亲自问过她来此的目的。”木头二斜睨了孟小鱼一眼,“她亲口承认混进王府就是为了找尚赫玉玺。” 卡木丹诚元脸色微变,轻飘飘瞥了孟小鱼一眼,问道:“她又为何肯告知与你?” “因为属下告诉她,属下也是尚赫派来的细作,特来探查玉玺下落,又问她是否是尚赫朝廷派来接应属下的。她便将实情告知了属下。” “那你当时为何不报与我知?”卡木丹诚元问道。 “当时属下不清楚她所言虚实,想着待抓着实据后再告知小王爷。谁知当晚属下便发现了她是个女的,属下又被派去管马,故而一直未抓到实据,也便未敢告知小王爷。” “何雨,”卡木丹诚元将头转向孟小鱼,“他所说可属实?” “一派胡言!”孟小鱼冷冷答道。 “小王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木头二忽然跪下,声泪俱下,“属下深知小王爷身世,早已下定决心永远追随小王爷,助小王爷夺回尚赫皇位。” “那你今晚在门口探听又是为何?”卡木丹诚元神情冷漠,看不出喜怒。 “属下刚刚在路上听到何雨巧舌如簧,力图让小王爷放弃争夺尚赫江山。属下担心何雨析辩诡辞,蛊惑了小王爷。” 听到此处,孟小鱼不由得一声冷笑,正要与木头二争辨几句,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外说道:“小王爷,木头二的军籍资料带到。” “拿进来。” “你祖上世代都是北翌牧民?”卡木丹诚元一边看资料一边问木头二。 木头二点头如捣蒜:“是,属下从小便在草原长大,放牧骑马都是好手。” “你父亲名叫木瓜瓜?”卡木丹诚元又问。 “是,属下的父亲从小便爱吃草原香瓜,故而属下的爷爷便叫他瓜瓜。” “噗嗤!”孟小鱼不禁嗤笑出声。 卡木丹诚元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何雨,你有何话要说?” “呃——木头二,你家世代为牧民,那你为何要投入小王爷军中做士兵?”孟小鱼饶有兴趣地问道。 木头二横了她一眼:“我已说过了,为了追随小王爷。” “你爹或你爷爷可曾读过书?” “他们是牧民,怎么可能读过书?” “那你怎么识字呢?” “我目不识丁。你为何如此说?”木头二双眼瞪得溜圆,显得极其气愤。 孟小鱼走到桌子边,提笔写下几行字,拿起来问木头二:“这些字你可有认识的?” 木头二看了看,脸色大变,忽而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不对,又慌忙说道:“我一个都不认识。” 孟小鱼笑眯眯地将纸递给卡木丹诚元:“小王爷,我问完了。” 卡木丹诚元看着那张纸,念道:“骁勇善战、勇猛刚强、阳刚之气、阴柔之态、故技重施、巧舌如簧、析辩诡辞,目不识丁。“他脸一沉,立刻眼射寒光,一股戾气油然而生。 聪明人便是如此,从来无需多言便能心意相通。 孟小鱼懒洋洋地嘲讽道:“木头二,这些词可都是你刚刚说的,你觉得会是一字不识的人说得出来的?” 木头二吓得面无血色,瘫坐在地。 “来人!“卡木丹诚元将先前的护卫叫进来,”给我打!狠狠地打!” 护卫这次早有准备,拿进来一条马鞭,呼呼就朝着木头二挥去。 不似人声的惨叫声连连响起,木头二的屁股上很快就血肉模糊。 “停!”孟小鱼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叫道。 护卫闻言停住,看了看孟小鱼,又看了看卡木丹诚元,不知所措。 孟小鱼深深吸了口气,略带祈求地问卡木丹诚元:“可否把他拖到外面去行刑?这可是我的屋子。” 卡木丹诚元看着脸色发白、略显紧张的孟小鱼,知道这丫头是犯起了女人心软的通病,吩咐道:“拖出去,绑起来!本小王也乏了,明日再审。 第185章 故人之子 次日一早,孟小鱼刚一醒来,便被卡木丹诚元叫去了大厅。 他将一条马鞭交给孟小鱼,指着一旁的癞头三和叶纳或拉:“人在这儿呢,抽。” 癞头三和叶纳或拉都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孟小鱼扬起鞭子,正想挥鞭抽打,忽然又有些犹豫,放下手,低声问卡木丹诚元:“你跟他们如何说的?” “说他们得罪了你,你要抽他们几鞭解气。”卡木丹诚元语气平平。 “就这样?” “当然。” “行赏之本,在乎助善而惩罚。你如此随意地让一个俘虏鞭打你的亲信,不怕失了民心?” “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可也是你教的。”卡木丹诚元朗声说道,“他们当以能为我用为荣。待有朝一日我坐拥尚赫江山,定会以高官厚爵报答他们今日之痛。” 这家伙说起这话来还真有些帝王风范。孟小鱼不禁在心中一阵唏嘘,又觉得兴趣索然,将马鞭往卡木丹诚元手里一塞:“这鞭子我先记着,算你欠我的。” 卡木丹诚元失声一笑,手一挥,让癞头三和叶纳或拉走了。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出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回来了。 “带进来。”卡木丹诚元吩咐完,又转头问孟小鱼:“一起听听?” 孟小鱼尚未来得及答话,一个护卫随后就进来了。 “说!”卡木丹诚元命令道。 “属下确实找到了那个叫木瓜瓜的牧民。”护卫说道。 孟小鱼腹诽道:查木头二的户口去了?这厮办事够严谨的,而且这效率也确实高。 “嗯,如何?”卡木丹诚元问道。 “据木瓜瓜说,他们祖上原姓木厄尔多,不知怎的,传到他爹那代,便将姓氏简化成了木。” “没文化真可怕。”孟小鱼哂笑起来。 卡木丹诚元意味不明地斜睨了她一眼,继续问护卫:“如此说来,木头二确实是土生土长的牧民?” “是。” “那他可曾跟尚赫人有过接触?是否有通敌之嫌?” “木瓜瓜说,木头二幼时曾遇到狼群袭击,此后失踪不见,木瓜瓜便以为他被狼吃了。三年多前,木头二却找到了木瓜瓜,父子相认。木头二说幼时被狼群追赶迷了路,找不到木瓜瓜,自己靠帮其他牧民放牧过日子。” “如此说来,他也可能在失踪期间遇到过尚赫人?” “属下尚未查到。” “再查,看他失踪期间去了哪里,为哪个牧民放牧过?” “是。”护卫恭谨地退了出去。 “把木头二带进来!”卡木丹诚元大声命令道。 “你还要审他?”孟小鱼不忍看木头二被鞭打,“那我先回避。” “怎么,这就不忍看了?搞来搞去你竟是只纸老虎!”卡木丹诚元一脸戏谑地说道。 孟小鱼懒得理他,却也未真走,看着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木头二被拖进来。 “木头二,”卡木丹诚元冷眼看着他,“你的身世本小王已查得清楚。虽然你是木瓜瓜的儿子,可你之前却失踪多年,小王我问遍所有牧民,却无人在那几年里见过你。” “小的在那几年里到处游走,饿了便找一家牧民讨点吃的,再为他们放牧几日。困了便靠着他们的毡房睡觉。那些牧民自然都不记得小的。” “哼!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你只说你跟何人读的书?”卡木丹诚元怒道。 “小的不识字。” “如此嘴硬,我看留着也没用。浪费粮食!”卡木丹诚元失去了耐心,语气凌厉无比。“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双腿砍断,扔野地里去。” “小王爷!”木头二见他来真的,吓得大叫出声,“小的对小王爷忠心不二,小王爷不觉得如此对待一个忠诚的士兵,会冷了所有士兵的心?” “冷心?好!好理由!”卡木丹诚元咬牙切齿地说着,目露凶光,“木头二,本小王立刻让人将你吊城门外去。只要有人能出来证明你失踪的那几年真如你所言一样,小王我便放了你。五日后,若无人来为你作证,小王我便割你的舌断你的腿,扔到野外喂狼!” 侍立在侧的护卫无需他吩咐,立刻就将木头二往外拖。 “等等!”孟小鱼毕竟是个姑娘家,终是不忍,“天冷了,他这样子被吊在城门外,恐怕不到明日就被冻死了。” “给他裹床棉被。”卡木丹诚元沉声吩咐道。 木头二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孟小鱼有些意兴阑珊。在敌国看着被自己国家策反的人受到酷刑,自己到底要不要帮忙?可她自己也是个俘虏,对上官烈锋父子几人都没好感,又觉得自己还是做只缩头乌龟的好。 她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卡木丹诚元,淡淡说道:“我回屋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大厅便看到裹了一床棉被,棉被外又被绳子捆得像个大粽子的木头二。 有人牵来了马,费力地将木头二往马上推。 “何雨。”木头二唤了她一声。 孟小鱼走近他,心中升起一股悲悯之情。连她都觉得木头二被尚赫策反了,他再嘴硬也无济于事。即使没有证据,卡木丹诚元也会杀了他。 “你说过你在尚赫都城认识一个姓木的女子?”木头二问道。 “嗯,她叫木盈华,也叫木槿。”孟小鱼老老实实地回答。 “呵呵呵!哈哈哈!”木头二一阵狂笑,把孟小鱼和周围牵马的护卫都笑得一愣一愣的。 “你若有机会再见到她,”木头二止住笑声,眼中满含泪水,“告诉她,木朱林已去,勿再挂念。” “木朱林?木头的木,丹朱的朱,双木林?”孟小鱼问道。 木头二含泪笑了,点了点头。 木朱林?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名字?三个字都是姓氏组成的。 孟小鱼心中一阵嘀咕,忽然又想起木头二和木盈华都姓木,难道他俩是亲戚? 木朱林…… 她恍然大悟,惊得脸色煞白。 木盈华说过,那个帝博屯国人渣有个很古怪的名字叫朱林风昌东喜维。木朱林,取的是木盈华的姓,帝博屯国人渣姓名的头两个字为名。木盈华说四年前,他儿子自荐去了兵部,从此消失于都城。 “你今年十九岁?”孟小鱼问道。 “大约是。”木头二脸上现出一抹苦笑。 “何先生,”一个护卫拱手说道,“我们还要将人带到城外,不敢耽误。” “噢,好。”孟小鱼讷讷说完,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屋内走。 她想不出为何木头二忽然便成了木盈华的儿子。 他是被兵部派到北翌来的?为了找玉玺?还宁死也不说出实情? 他如果就这样死了,会成为尚赫的英雄吗?木盈华又会如何伤心欲绝? 她救得了他吗? 如此一想,她便有了想救木头二的冲动,拔腿就往大厅跑。 卡木丹诚元正在跟几个人谈着话,看她急匆匆地劲来,蓦地住了嘴,抬眸狐疑地看着她。 “呃——”孟小鱼有些失措,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事?”卡木丹诚元问道。 “那个——木头二,我能不能和他单独谈谈?” 卡木丹诚元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眸中尽是狐疑之色:“单独?” 孟小鱼点点头。 “为何?” “我——我刚刚发现他的长相与我一个好友甚为相似,如若我漠然置之,此后余生大约不会安生。”孟小鱼心中忐忑,期期艾艾地说了个理由。 卡木丹诚元双眉一挑,语气淡漠:“那与我有何干系?” 孟小鱼觉得自己真傻,她和卡木丹诚元的关系当然没到这一步。 她沉吟半晌,说道:“我帮你问出他来此的目的。” 卡木丹诚元皱眉道:“本小王得在场。” “我恐他不会说实话。” “那就算了。”卡木丹诚元大手一挥,“出去!” 孟小鱼顿生凉意,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果卡木丹诚元不同意,凭她一己之力是不可能把人救走的。她连自己都逃不走,更何况是被捆了挂在城门口的木头二。 第186章 审木头二 孟小鱼正怏怏地待在房中,兀自苦恼着如何救木头二,卡木丹诚元却在此时突然推门而入。 “我毕竟是个女子,你如此随便出入甚是无礼。”孟小鱼没好气地怒视着他。 卡木丹诚元却跟她做了个噤声手势,也不跟她说话,转身走到屏风后。 那块屏风是孟小鱼跟卡木丹诚元要的,隔出来用作沐浴的净房。 “喂,你跑到那儿去像什么话?” 孟小鱼正想追过去把他拉出来,却见几人押着木头二进来,将人放下,二话不说便走了。 她顿悟,原来卡木丹诚元这厮还是想听她和木头二谈话。 木头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被捆绑得结实,模样显得很是狼狈,神情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与愤世嫉俗。 孟小鱼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木头二,我让他们带你进来,是想问问你,你和木盈华究竟是何关系。” 木头二冷笑一声,沉默不语。 “你让我带话给她,总得告诉我木朱林是谁。否则她问起我话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木头二阴阳怪气地问道:“何雨,你究竟是哪国人?” “尚赫人。”孟小鱼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呢?” “我?我?”木头二发出一声比哭还难听的怪笑,“我大概哪国人都不是。死后若真有魂魄,也只会是一缕孤魂。” “我在都城之时,开过一家书肆。为了方便,我如现在这般着的男装。”孟小鱼缓缓说着,声音和神态都显得有些懒散,像是在说一个故事。“一日,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来买书,她一眼便看出了我是女子,却并未将此公之于众,而是与我坦诚相见。她也告知了我她的可怜身世,为了她的孩子,她委身青楼,于欢场中周旋,为她亲人谋得了好差事,却终身不得与她的孩子相见。” 木头二:“……” 他的神情复杂,似惊讶似审视似好奇。 孟小鱼懒洋洋地瞟了木头二一眼,语气更是云淡风轻,似在不经意似的讲着一桩陈年旧事:“她如今仍在青楼,并非她贪图安逸,而是她因亲人而失去了自由之身。她此生最为骄傲的是她所挂念的亲人都各有所成,儿子虽恨她不争已远走高飞,可毕竟已学有所成,前程无忧。” 木头二:“……” 他那复杂的神情逐渐淡去,面露忧郁,双目湿润。 孟小鱼立刻了然,她猜的没错,木头二果真是木盈华的儿子。 她微微侧身,将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稍稍挪动了一下屁股,懒懒一抬腿,搭了个二郎腿出来。这模样,像极了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我离开都城时,她送了我一套男儿装和一匹马,还被我割伤了手臂。我说过,如若有机会,她的恩情我定会报答。” 木头二眸中的泪水终于战胜了他的倔强,夺眶而出:“你这次怕是报答不了。我横竖都是死,不过是死后被当作叛国贼还是护国英雄之别罢了。” 孟小鱼微微蹙眉,双眸深得见不到底。 木盈华告诉她的关于她儿子的信息极少,她只知道她儿子自荐去了兵部,然后离开了都城,其它情况一概不知。 木头二说他死后要么被当作叛国贼,要么被当作英雄。很明显,他不说实话就是英雄,说实话了就叛国。 可他也许不必死。如果他说实话,她也许可以说服卡木丹诚元饶他一命。 她神情一凛,换了副正常坐姿,肃然道:“木头二,你跟我说实话,谁派你来的,你来此的目的是为何,我定想办法让小王爷放了你。” “哼!何雨,想不到你竟如此天真。”木头二目露鄙夷之色。 “那你说你被吊在城门外,尚赫朝廷会派人来救你吗?” “当然不会。” “你既是英雄,他们为何不救?” 木头二一声狞笑:“因为他们不会有人真的把我当作英雄。我死了便死了,就如活着一般,无人知晓。” “那这英雄之说……” “我就是为尚赫捐躯了!”木头二一字一顿说得十分清晰,一脸的视死如归,跟在卡木丹诚元面前怕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捐躯?”孟小鱼看着木头二那一副似英勇就义又似献祭般的模样,心中顿感悲怆,又有了想仰天长啸的冲动。 “你若真愿意像根腊肠般的挂在城门口,我也只能由着你。只是你这英雄可得想好了,被挂在那里也并非一时半会儿死得了的。当夜深人静之时,千家万户都紧闭门户进入了香甜的梦乡,唯有你尚残存一丝余气挂在瑟瑟冷风中晃荡。你放眼四周只有乌漆嘛黑的屋顶,荧荧鬼火远远地在城外乱葬岗中飘荡,黑暗中你保不准还能偶尔听到几声乌鸦凄厉的惨叫……” 孟小鱼绘声绘色地渲染着恐怖气氛,屏风后的卡木丹诚元听到这雷人的话语,忍不住嘴角直抽。 “切!”木头二冷不丁地发出一声嗤笑。“乌鸦到了冬日都冻得缩在窝里直发抖,哪里还叫得出来。没常识!” 躲在屏风后的卡木丹诚元不由得再次抽嘴角。 孟小鱼闻言一怔,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换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语调:“那猫头鹰。猫头鹰如何?我听闻猫头鹰的叫声可有讲究。猫头鹰轻易不叫,一叫必然是有人要死了。若它的叫声似哭声,那死的便是个男的;若它叫起来像是在笑,那死的必是个女的。” 屏风后的卡木丹诚元低声嘟囔道:“为何死个男的哭,死个女的却笑?” 这厢卡木丹诚元正想不明白,那厢孟小鱼却问开了:“你说为何死个男的猫头鹰要哭,死个女的它却笑?” 木头二冷哼一声,本不愿接孟小鱼的话,看着她一副戏谑的神情,又气不过,咬牙切齿地回道:“它儿子死了,等着死个女的去配冥婚。” “因为男的都是蠢死的。”孟小鱼盯着木头二,一字一顿,忽然敛去了玩世不恭与戏谑之情,仿佛她不是在说一句笑话,而是在斥责一个无知的晚辈。 卡木丹诚元再也没能忍住,捂住了笑得要抽筋的嘴。 木头二看着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庄严肃穆的孟小鱼,顿时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搞明白,眼前这女子真是尚赫的出品?怕是连东昌那种女权国家都养不出如此清奇的人来。 孟小鱼却一脸肃然地责问道:“木头二,你不相信我能救你?” “如我这种人,即便有命活着回去,朝廷能容我苟活于世?”木头二表情怪异地反问。 “如此说来,确实是尚赫朝廷派你来的?”孟小鱼决定亮出底牌,“来找尚赫的传国玉玺?” 木头二:“……” 孟小鱼微微一叹:“玉玺不在北翌,你怕是穷其一生也探不到玉玺的下落。” “那我便此生都待在北翌,至少可保得我亲人平安。” 孟小鱼顿悟,忽然觉得尚赫朝廷太过龌龊:“他们拿你的亲人威胁你?真是够卑鄙!” 简简单单两句话,却戳中了木头二的软肋。他终于卸下了周身的防备,幽幽说道:“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都活着。懂吗?” “不懂。他们是指谁?”孟小鱼刚说完,心猛地一抽,她想木盈华大概误会他儿子了。 这木头二跑来北翌,显然是为了他的亲人。 木头二神情古怪地看着她:“我虽不齿于认她,可我也知她是为了我才沦落风尘的。我舅姥爷和舅舅对我都有抚育之恩,我不能忘恩负义。” “是谁?谁拿他们的生命威胁你?兵部,上官烈锋还是上官轩辕?” 木头二一声似嘲讽似悲叹的怪笑,眼含泪水带着祈求看向她:“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如何死的。” “他们是指谁?你的亲人?” 木头二点点头。 孟小鱼正欲再问,忽然听到敲门声。 “谁?”她大声问道。 “是我,珠儿。” “何事?“ “皇上派人来请先生和小王爷一起进宫一趟。” 孟小鱼蹙眉沉思,想不明白为何北翌皇要请他俩过去。 她令人将木头二抬出去。卡木丹诚元随即从屏风后走出来,并未说什么便吩咐人备马。 第187章 她想救他 孟小鱼随着卡木丹诚元骑着马往皇宫赶,一路上思绪纷乱,一会儿想着如何救木头二,一会儿又猜想北翌皇找他们有何事。 “你在想什么?”卡木丹诚元的语气颇为不悦。 “木头二。” 卡木丹诚元微挑眉梢:“你想救他?” “是。” “为何?” “他可能是我一个姐妹的儿子。木头二幼时失踪,四年前才找到父母,回来后与他父母兄弟关系都极为淡漠。从时间上推算,此木头二非彼木头二的可能性极大。” “若诚如你所言,那他既是尚赫安插在本小王府中的眼线,便必须死。”卡木丹诚元冷声说道。 “他母亲在尚赫都城,舅舅和舅姥爷在朝中为官。如若他不做这个眼线,他的亲人都会死。” “他做了便自己死,这很公平。”卡木丹诚元语气坚定,完全不给孟小鱼商榷的余地。 “即便你不杀他,他回到尚赫照样会和他的亲人一起被杀死。他被迫做了眼线,被迫选择用自己的死去换亲人的活。”孟小鱼心中怆然,语气悲凉,“很多时候,是事情改变人,不是人改变事情。” “哼!这些与本小王何干?本小王为何要在乎他的死活?” 孟小鱼觉得卡木丹诚元说得也没错。他一个北翌小王爷,为何要在乎尚赫安插在他府中的眼线的死活? 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有个故事叫《无间道》,我说与你听听可好?” “又想用故事来说服小王我?”卡木丹诚元眼神犀利地看向她。 孟小鱼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哪次说故事你不觉得有理可依?何况,只说道理无故事佐证,你向来不齿。” “说,本小王倒要看看,你这次如何说服我。” “两千三百年前,大盛帝国一统江山近两百年,天下尚算安定。然有一藩王却于自己所辖之地私养军队,意欲脱离皇帝管控,割地为王。皇帝方法用尽,均未收服藩王。” “昏庸无能!”卡木丹诚元满脸不屑地评价道。 孟小鱼不理他,继续说道:“皇帝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让一颇具天赋的男童梁浩扮作被诛九族的遗孤,之后碰巧被藩王所救。梁浩受藩王悉心教导,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后被藩王定为心腹。于是,梁浩将藩王之机密要事皆告知皇帝,行事极为秘密谨慎。藩王虽知自己亲信当中有细作,却从未疑心过梁浩。” “这梁浩定是才智过人。”卡木丹诚元插嘴说道,“可他既已是藩王心腹,又得藩王抚养与教导,为何不干脆帮藩王占地称王?他不回报养育及知遇之恩,却一心助皇帝,似有些愚忠。” “你说得也极为有理,可梁浩幼时其实并未被诛九族,他父母尚在,家在都城,他并不想在藩王所辖之地久待。且他临行前已有诺于皇帝,故不愿背信弃义、通敌叛国。更何况,他的许多被藩王赏识的作为也是皇帝暗地里送的。” 卡木丹诚元思索了片刻,说道:“他之于皇帝是忠,之于父母及藩王是孝。如此算来,是该助皇帝。” 孟小鱼微微一笑:“之后,梁浩发现藩王亦走了一步与皇帝相同的棋,藩王亦有细作在皇帝朝中,且身居要职,并屡次将皇帝军务机密传与藩王。然梁浩与皇帝均未查出细作身份。” 卡木丹诚元呵呵一笑,满脸邪魅:“这倒是有趣得紧,这双方拼得不止是军力,还有细作了。” “一次,梁浩将藩王极为重要之行军计划告知皇帝,致皇帝胜,藩王全军覆没,藩王亦被诛。梁浩喜不自胜,十几年离乡背井,终可回都城得见家人,并得到皇帝封赏。然世事难料,他回到都城方知皇帝已崩,新皇继位。而梁浩深入叛军内部为细作之事又极为机密,已故皇帝并未告知他人。” “啊?!”卡木丹诚元惊呼出声,“若无人知他的真实身份,他便会被当作叛军余党,不但有家无法回,有亲无法认,还得被到处追杀?” “正是。不过,梁浩忆起幼时离别都城之时,皇帝曾给他一信物,言明若有朝一日他真龙归天,梁浩可拿此信物去找御史大夫华德安。” 卡木丹诚元总算松了口气:“皇帝倒是想得极为周全,行事机密,计划周密,倒不失为一代明君。” “华德安见到梁浩后,大加赞赏,承诺次日早朝便会将梁浩所立之功上奏新皇,请新皇为他封官行赏。言谈间,华德安内急,离开片刻,梁浩却在此须臾间见到书柜中一信封。那书信原是藩王传给他安插于朝廷细作的,因藩王读书不多,于信封上书写收信人时曾让梁浩帮忙写过一字,故梁浩识得那信封。梁浩即刻明了,藩王安插于朝廷的细作即是御史大夫华德安。” “啊?!”卡木丹诚元又是一声惊呼,“都已官至御史大夫了,这华德安为何不干脆老实做个朝官,非得做条谋反藩王的走狗?” “一则他曾惹命案,藩王让人顶了罪;二则他为官之路是藩王暗中帮他梳理过的,他的屡次立功也都是藩王故意送他的;三则他父母被藩王所控。” 卡木丹诚元立刻了然:“他若不好好卖命,藩王会将他的命案抖出来,又将他送的功劳公之于众,再杀了他父母。” 孟小鱼含笑点头:“梁浩见到信封后,惊慌异常,仓皇离去。” “他为何要离去?装作未看到便好。” “他不知华德安是否真心要将他的功劳上奏新皇,若华德安不但不上奏,反而跟新皇说他抓到了在逃的藩王心腹,他如何自辩?” “他可反告华德安,说他是藩王细作。” “如何证明?那个信封内的信早被华德安烧掉了。而且,朝野上下,除了华德安,都知道梁浩是被诛藩王的心腹。” “那华德安真实想法如何?他是报功还是报罪?” “那时的华德安已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其父母也已安全。他报功也好,报罪也罢,于他皆无伤害。” “那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孟小鱼不答反问:“你若是他,你如何想?” “我?”卡木丹诚元沉吟道,“如若梁浩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我大约会报功。毕竟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话可是你告诉本小王的。” “问题是华德安回来时,不见了梁浩,之后又看到被梁浩动过的信封,心中立刻便明白了缘由。” “他竟未将信封原样放回去?” “你慌忙逃命之时,还会想得如此周全吗?要知道,你我都不是华德安,都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说内急,那到底是真内急,还是去找人来绑梁浩呢?梁浩可不清楚。” 卡木丹诚元立刻一头黑线,无奈地问道:“之后呢?“ “华德安派人杀了梁浩,又将先皇给他的密旨及梁浩的信物悉数毁去。他杀了谋反藩王的心腹,新皇大悦,大赏。” “那梁浩呢?” “死了。”孟小鱼撇撇嘴,“故事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卡木丹诚元听得不过瘾,“为何好人不得好报?你如此说故事,让小王我心中极为不悦。” “梁浩一定是个好人吗?”孟小鱼嗤之以鼻,“如若皇帝败,藩王得了江山,你觉得梁浩会如何?向藩王坦言他是皇帝的细作,请赐死?” “藩王说不定会拜他为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要坦言身份?” 孟小鱼满意地笑笑:“故自古至今,都是成王败寇。常常是事情改变人,人却很难改变事情。” “你!你……”卡木丹诚元顿时气结,“好你个何雨!” 第188章 尚赫来使 孟小鱼不理会卡木丹诚元的怒火,慢条斯理地说道:“很多时候人与人的差距可能不是智慧,而是见识与环境。没有一个人的狠与厉,冷与绝是与生俱来的。木头二既被你发现是细作,便已是一枚废棋。你若让他回到木瓜瓜家,木瓜瓜定会感恩于你,至少如今他尚认为木头二是他亲儿子。木头二留着了性命,他即使不感恩,也定不会加害于你。他尚赫的家人虽暂未有危险,可他若敢妄动,你随便弄个消息传到尚赫,他的家人便会性命不保。” “哼!”卡木丹诚元蹙紧了眉头,“那木瓜瓜定有问题。儿子失踪了几年,再回来已经换了个人,他能不知道?本小王定要查他一查!” 孟小鱼的心思却并不在木瓜瓜上面,她看着皇宫已近在眼前,表面上虽然还算平静,心中却已着急万分:“有朝一日你若取得了尚赫江山,木头二对你便更无害。你再放他回尚赫,他全家上下定会感恩戴德,归附于你。你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两个尚赫朝官,何乐而不为?” “何雨,你若是个男儿多好?”卡木丹诚元松开了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个男儿的话,待我取得尚赫江山,我定拜你为相。” 孟小鱼仰头望天,说道:“我也希望如此,至少可省去女扮男装之苦。” 卡木丹诚元的目光在她身上定格,笑道:“本小王倒有点想看看你着女儿装是何模样了。” 孟小鱼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跟着他在皇宫门口下了马。 卡木丹诚元撇嘴一笑:“你还是着男装的好,小王我也便只当你是个真正的男儿,免得啥时候你惹恼了本小王,我竟舍不得动手。” 有个宫女早已在皇宫大门口等候,恭谨地带两人进入了大殿。 孟小鱼觉得有些遗憾,没赶在到达皇宫前让卡木丹诚元承诺放了木头二,想着觐见完北翌皇后她还得费番口舌说服他。 北翌的皇宫大殿比起尚赫的金銮殿来要宽敞很多,摆设上却逊色不少。 孟小鱼尚未打量完周围的环境,便看到殿中立着的三个熟悉身影,那是管愈、青松和翠柏。她一惊,继而狂喜,差点兴奋地大叫“阿志哥哥”飞奔过去。 管愈微微抬眸看向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嘴角掠过一抹微笑,随即朝她微不可见地摇摇食指,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孟小鱼会意,和卡木丹诚元一起向北翌皇见礼。 管愈表情严肃地朝卡木丹诚元微微躬身,朗声说道:“尚赫使臣管愈,见过小王爷。” 使臣? 孟小鱼心中狐疑不定。 他怎么会成了尚赫的使臣,为何出使北翌?为了赎回她? “尚赫使臣管愈?”卡木丹诚元上下打量着管愈,“小王我从未听过这名字,你在尚赫身居何职?” “兵部司务。”管愈不紧不慢地答道。 “兵部司务?”卡木丹诚元一声嗤笑,“这可是个文官。尚赫这是欺辱我北翌国小呢,还是真无人可用?” “元儿,不得无礼。”北翌皇高坐于龙座上,出声制止。“尚赫派管大人出使我国,不过是为解决你这小子搅合的一桩小事,又何须派大官前来?” “我搅和的一桩小事?”卡木丹诚元极其不服气地看了一眼北翌皇,又瞪着管愈。 管愈微笑不语。 北翌皇却神色凝重:“你将何先生掳来也已近十个月,你却未对朕及太后娘娘说实话。” 卡木丹诚元先是一怔,继而满脸怒气,却极力压抑住怒火,争辩道:“皇舅舅,我与何先生有言在先,我请他教我读书,也一直善待于他,一年约期一到,我必送他归国。” 他可从来不觉得掳个俘虏是多大的事,故而说起话来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小王爷这个请的方式有些特别。“管愈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知这送的方式是否也非同一般?” “我说送自会送,你如此质问本小王是何意?” “好了好了。”北翌皇挥挥手,有些不耐,“你等会儿带何先生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让他随管大人回尚赫去。” “为何?”卡木丹诚元不待北翌皇回答,又看向管愈。“没错,何雨是本小王掳来的,可凭什么你一来本小王便要放了他?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司务,就是上官烈锋那狗贼自己来了,本小王也是说不放就不放。” 他的表情比言语更狂傲,嘴角勾着一抹桀骜不驯的冷笑。 “放肆!”北翌皇沉声怒喝。 北翌皇目前一心想着如何整顿民生,让北翌百姓过上更安稳的生活,在经济上脱离对尚赫的依赖,哪有心思去管这个臭小子? 但皇太后溺爱他,总觉得妹妹骊乐公主死得冤。而且,若非上官烈锋,如今坐在尚赫皇位上的该是这小子。故而太后一心要将他培养成一代帝王,去将皇位抢回来。 他不敢得罪自己的母亲,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闹去。横竖他闹赢了,他也能得利;闹不赢,也无多大损失。 管愈不紧不慢地又开了口:“尚赫愿以五百石粮食赎回何宇。小王爷,管某一个司务月俸也不到五石,何宇乃是一介书生,误打误撞到了赫北关做了名普通军士,按说并不值此赎金,然我皇认为尚赫不能将此事置之不理,这才遣管某前来与贵国商议。小王爷刚刚也说过,再过两月便要送何宇回尚赫,尚赫这五百石粮也不过是换得何宇早归国两月罢了。而尚赫留着何宇在此处,需耗费粮食养着之外,也不过能教小王爷多读两本书而已。两权相利取其重,小王爷想必也知如何权衡。” “呵呵!”卡木丹诚元一阵怪笑,“何雨是书生?普通士兵?上官烈锋那狗贼要赎回何雨?” 他说着又看向孟小鱼,语气凌厉:“何先生,你和管司务到底谁说了谎?” 孟小鱼心中一阵惊慌。 管愈当然是在撒谎。上官烈锋身在都城,又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关心赫北关一个被俘新兵的生死? 她认定卫将军和徐将军也决不可能上奏如此小事。 而一旁的管愈闻言心中也暗暗打鼓。 他从西北关一路奔到赫北关,再从赫北关奔到翌城。纵使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仍是走了近两个月。一路跑一路想着如何营救这个爱作死的丫头,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不会根本就行不通? 他来觐见北翌皇前,特意暗中打探过,小鱼儿一直被当作男子,作为教书先生住在卡木丹诚元的王府,还常常骑着马跟着这个小王爷在草原上到处逛。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个长相俊俏的文人,颇得小王爷喜爱。 便是他刚刚跟北翌皇提起要赎何宇时,这个皇上也只当她是个男子。 孟小鱼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说道:“管大人乃尚赫派来的使臣,所言自然非虚。小王爷若对何某之前的言行有所疑问,回头再容何某解释如何?” “本小王为何要信你?”卡木丹诚元冷声问道,一身戾气尽显。 “元儿,朕主意已定,你回去安排一下,派人送何宇回去。”北翌皇有些不耐地想快速了结此事。 不过是一个稍有些才华的教书先生罢了,请来的也好,掳来的也罢,打发走了,以后再请一个来便是。不是说尚赫如何宇这般的少年多如草原上的牛羊吗? “皇舅舅,您怎能信一个小小的尚赫来使信口雌黄?”卡木丹诚元脸色铁青,“他说给五百石粮食就真会给五百石?当年他们的皇帝被俘尚赫都一毛不拔,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新兵蛋子,上官烈锋怎舍得?” “小王爷,你派人送何宇到关口,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粮。”管愈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语气不紧不慢。他既然是以使臣身份来的,自然不能显得太过急躁。“马上要入冬了,小王爷不如干脆带上军队一起出发,横竖你每年都得到关口闹上一闹,不如两件事一起办了。” 卡木丹诚元听罢气得满脸通红,挑眉问道:“若本小王就是不放人呢?” 他心中暗忖,上官烈锋会派使臣来赎何宇,就说明这个何宇之前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堂堂北翌小王爷,居然被一个尚赫的丫头片子给骗了,顿时觉得里子面子都没处安放,哪里还肯放她归国? 第189章 王爷发狠 管愈见卡木丹诚元一身戾气,似乎完全不打算放人,只好开始捧他:“小王爷上次孤身深入尚赫军营刺伤孟副将后又劫走何宇,如此有勇有谋,让管某佩服!” 卡木丹诚元被管愈一夸,居然真的消了些许怒气,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 管愈只以为卡木丹诚元是不相信他赎人的诚意,说道:“只是小王爷如此一闹,弄得赫北关将士极为愤怒,故而日日勤加训练,就等着小王爷今年再来好生拼上一拼。尚赫对北翌向来无觊觎之心,派军守住关口也只为了保护尚赫百姓免受北翌骚扰和抢夺。可小王爷如此挑衅,使得我皇龙颜大怒,故也起了与北翌一决高下之心。今年冬日,我皇已派出两万精兵援助赫北关。管某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善意提醒小王爷,今年务必多带些人马。” “哼!皇舅舅,您也听到了,尚赫早已备好大军等着我送上门去。若我押送何雨到达赫北关,尚赫军队不但不会给粮,还会来抢人。”卡木丹诚元立刻抓到了机会,开始试图说服北翌皇。 北翌皇沉吟片刻,觉得这臭小子头脑灵活,说得不无道理。 他只是不想多事,可不怕事,不由得眼中寒芒一闪,看向管愈:“管大人既然来了,定有法子让朕和元儿安心。” “皇上若不信尚赫赎回何宇之诚意,也可选择用银两交换。管某远从尚赫而来,带着五百石粮食出行极为不便,可带五百两银子,倒还带得动。” “管大人随行竟带着五百两银子?”北翌皇有些讶异。 北翌没有矿产,银子是稀有物。北翌百姓都习惯以物易物,但随着与尚赫来往增多,他们也逐渐知道了,银子是个好东西,可以换任何他们想要的物品。故而北翌这些年也建了国库,准备慢慢储备些银子。 “是,但管某不过是一文官,带着银子出行容易遭人觊觎,故而路上已将银子藏于一隐蔽处。皇上若认为此法可行,不如派人与管某和何宇一同前往,待到达藏银处,管某将银子取出来交予皇上之人,再带何宇离开。” 北翌皇沉吟不语。他本来就有意放人,更何况还能得五百两银子。但他没忘记,尚赫还多备了两万军士在赫北关等着,谁知这个管愈会不会先带人离开,再派军士攻打北翌? 卡木丹诚元又是一声冷哼:“你若半路带着何雨逃跑,我们岂非人财两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管某藏银子之处乃北翌地界,离尚赫关尚有好几日路程。管某此次前来也不过三人,皇上若派十几二十人护送,管某又怎敢妄动?” 管愈这话立刻就打消了北翌皇的疑虑。 北翌皇干脆利落地说道:“好!就如此办。” “银子哪有粮食好?”卡木丹诚元却在一旁泼冷水,“拿了银子我们还得去尚赫买粮食。尚赫关口到了冬日便关闭,我北翌光有钱又如何?” “小王爷言之有理。”管愈立马回道,“尚赫去年关闭赫北关,不过是因北翌这边太多人一到冬日便不诚信交易,买了东西既不以物换物又不给银子,有些人甚至入到关内抢劫民宅、骚扰百姓。这其中,小王爷也是功不可没。小王爷若拿这五百两银子到赫北关购五百石粮食分给北翌百姓,那强取豪夺之事便会减少许多,小王爷也无需带着士兵帮北翌抢东西,尚赫也无需关闭关口。” “如此甚好。”北翌皇说道,“元儿,你即刻安排人马护送何宇回去。都退了。” 孟小鱼刚走出皇宫,卡木丹诚元便身形飞转,匕首倏忽间抵上了她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你有个雕龙玉佩,被上官烈锋那狗贼关了几日,你恨上官烈锋和他的两个儿子,要帮我夺得尚赫皇位,说来说去竟是假的?小王我险些就上了你的当,放你走了。” “我哪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孟小鱼了解卡木丹诚元,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心中未免害怕,声音有些发颤。 “那为何那狗皇帝会派人来赎你?何雨,你当小王我是不敢杀你,还是真会在乎尚赫那五百两银子?” 卡木丹诚元将匕首往孟小鱼的脖颈深处送了送,她那娇嫩白皙的皮肤立刻便被刺破,鲜红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流,一直流进她的衣襟内。 孟小鱼只觉得一阵刺痛,立刻便明白这厮是真的发了狠,大声叫道:“你弄伤我了!” “那又如何?小王我即刻杀了你,你当我皇舅舅会罚我还是上官烈锋那狗贼能奈我何?”卡木丹诚元完全没打算收手,心中暗自气恼,这样的女人手段太过厉害,竟是比刀剑还难防。 “卡木丹诚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上官烈锋要赎我,或许他压根就不知道我是谁,只当我是个被你劫走的小兵。”孟小鱼多少也了解卡木丹诚元的脾性,此时哪敢反口说自己骗了他。更何况,她确实也没骗他。 “一个小兵花五百两银子来赎?你当小王我是……” “小王爷。”管愈一脚踏出宫门便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恨不得立刻就飞身上去踢翻卡木丹诚元。可他审时度势,终究还是将怒火憋在了肚子里,脸上又不得不保持平静。“皇上已同意送何宇归国,不知小王爷此举何意?” “哼!他如今还是本小王的俘虏!”卡木丹诚元冷声答道。 “我皇要赎回的可是个完好的何宇。小王爷在送他回去前便将人弄伤,怕是不妥?” “阿志哥哥。”孟小鱼心知管愈越是解释越会引起卡木丹诚元的怒火,干脆摊牌。“一定不是皇上让你来赎我的。你跟小王爷说了实话,不然他真会杀了我。” “阿志哥哥?你不是管愈?”卡木丹诚元面色复杂,一派狐疑之色。 孟小鱼赶紧接话:“小王爷,此处耳目众多,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如何?” “哼!”卡木丹诚元本就是聪明人,立刻明白这其中有些内幕,便收了匕首,双手却牢牢钳住孟小鱼,“你若敢耍什么花样,本小王立刻杀了你!” 管愈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殿中所言,这厮怕是半点都不信。 他看着盛怒的卡木丹诚元和可怜兮兮的孟小鱼,心中焦急,却不敢强行救人,毕竟他身后就是皇宫大殿,脚下踏的是北翌王土。 “流血了,先处理一下。”他掩藏好一切情绪,波澜不惊地说完,掏出帕子捂住孟小鱼的伤口。 孟小鱼鼻子一酸,差点就流下泪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管愈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了。他为了救她,竟亲自跑来了敌国。 卡木丹诚元却没那么多心思。他下取下马的缰绳,将孟小鱼的双手牢牢捆住。 “小王爷大可不必如此。”管愈说道,“此处乃北翌都城,周边又有北翌大军驻扎,我等不过区区几人,自然不敢妄动。” 卡木丹诚元冷冷睨了管愈一眼,并未答话,一手揽上孟小鱼的腰,抱着她飞身上了马,沉声说了句:“走!” 他一夹马腹,策马就往前疾驰。 管愈又急又恨又恼。这厮居然敢如此亲昵地抱着小鱼儿上马?还让她坐在前面?这是挟持还是暧昧? 他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飞身上马,紧跟在卡木丹诚元身后。 青松和翠柏也跳上马,紧随其后。 第190章 刺伤王爷 卡木丹诚元一路狂奔进了自己的王府,呼啦啦地将孟小鱼拽入了大厅,屏退众人,沉声说道:“说!” 管愈忍着怒火,微微躬身,说道:“此处既是小王爷的府邸,小王爷应当不用担心我等有何异动了。还请小王爷给何宇先松了绑。” 卡木丹诚元不耐地一挥手:“你自己给她松。看你如此着急,她又阿志哥哥地叫得极为亲密,难不成她与你有婚约?” 管愈脸色骤变,这厮竟知道小鱼儿是个女的?他惊讶地看了看卡木丹诚元,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孟小鱼,手脚却未闲着,一刻不停地帮孟小鱼松绑。 “不必看了,”卡木丹诚元又说道,“小王我早知她是个女的。” 孟小鱼担心管愈不知就里,越说越乱,忙开口解释:“小王爷,他便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 “宇宁护卫军统领?不是兵部司务?”卡木丹诚元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你们竟敢欺瞒我皇舅舅。” “彼此彼此。”孟小鱼接过管愈递过来的之前已染了她的血的帕子捂住伤口,不屑地说道,“你不也未跟皇上说我是个女子?” 卡木丹诚元脸色一沉:“不对,你刚刚叫他阿志哥哥,他不是管愈。” “看来你是真不懂尚赫的礼法规矩。尚赫的男子除了名之外,大多有字。管愈姓管名愈字志,家人朋友都叫他阿志。” 孟小鱼随口胡说。尚赫男子除了名外还有字没错,可管愈的字不是志,而是明。 卡木丹诚元脸上的表情如翻书般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转眼又蒙上一层愠怒:“如此说来,那五百石粮食的赎金也是假的?” “这倒不假。”管愈的反应也极快,“横竖是五百两银子赎人,小王爷又何必在乎是谁出的银子?” “那增援的两万精兵定是假的。你竟敢糊弄本小王!”卡木丹诚元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 “这也是真的。”管愈说道,“然不是从都城调去的,而是从宇宁调去的。” “啊?!”孟小鱼和卡木丹诚元同时惊呼出声。 宇宁在尚赫最南端,而赫北关在尚赫最北端。从宇宁调派两万精兵增援赫北关,不但山高水远路程长,而且调南方的兵增援北方势必会出现水土不服等诸多问题。 “为何?尚赫都城无兵可调了?”卡木丹诚元戏谑道。 “管某去年带兵增援西北关,赶走西岭人后听闻何宇被小王爷劫走,便干脆将军队调到了赫北关。一为营救何宇,以报她父亲的救命之恩;二为朝廷分忧。”管愈缓缓说道。 “哈哈哈!”卡木丹诚元一阵狂笑,“营救何雨我可以理解,可为朝廷分忧不算愚忠?” “我乃尚赫臣子,理当为尚赫朝廷分忧。” “哈哈哈!”卡木丹诚元又是一阵狂笑,“何雨,看来你这个阿志哥哥并不知晓我是谁啊。” 孟小鱼轻咳一声,缓缓说出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 管愈听罢沉吟半晌,良久才道:“如此说来,小王爷竟是蓉公主的亲侄儿。管某失敬。”说着抱拳拱手。 “何……”卡木丹诚元挑眉看向孟小鱼,“你现在可以说你的真名叫孟什么了?” 孟小鱼捂着受伤的脖子,心中有气,凝眉冷哼一声:“我在尚赫都城时就叫何雨。” “不说便不说。”卡木丹诚元倒会给自己找台阶,“可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你会让宇宁护卫军统领帮忙劝说我蓉姑母和姑父,请他们出兵帮我。” “我当时说这话时是因为你答应会主动放我回去。如今我是被人用五百两银子赎走的,钱货两清后便各不相欠。”孟小鱼也不是省油的灯,之前所应承的事本来就没诚意去办,这时候哪还愿意再帮他忙? “哎,又不是小王我让人拿银子赎你的,你若敢反悔,小王我就敢不放你!”卡木丹诚元扬声怒道,忽然便欺身向前,抬手便去抓孟小鱼。 孟小鱼吓得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摔倒。 管愈见状,身形斗转,一手将她扶住,另一只手用力一推,便将卡木丹诚元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好身手!”卡木丹诚元嘴角一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果然不是文官。” 管愈沉了脸,冷声说道:“小王爷三番五次欺负一个姑娘,怕不是一个能荣登御座之人会为之的?” 孟小鱼也冷笑起来:“你这是钱要拿,忙也要帮?” “好伶俐的口舌!”卡木丹诚元忽然诡异地笑了,“若小王我能做主,我便不要五百两银子。可我皇舅舅想要五百两银子,而我想要你的承诺。” “两权其利取其重,这可得看小王爷你觉得哪个更有利了。”管愈说道。 “本小王穷,拿不出五百两银子去哄我皇舅舅。” 孟小鱼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一个北翌王爷说拿不出五百两银子,在尚赫会被人笑掉大牙,但卡木丹诚元是真没有。 北翌缺银子,牧民们冬日里没有足够的粮食,就得拿牛羊马或金银去跟尚赫百姓做交换,可他们没有,所以才常常迫不得已去抢。 “想要两全其美也可以,让我们把木头二一起带走。”孟小鱼干脆利落地说道。 管愈不知道木头二是谁,狐疑地看向她,却未言语。 “好!成交!”卡木丹诚元答得也干脆利落。 “不过,我们只负责将你的身世和愿望告诉蓉公主和长公主,她们会不会答应我们可不敢说。”孟小鱼又说道。 “你们如何说的方式重要着呢。”卡木丹诚元看着孟小鱼捂住伤口的手,暗自后悔刚刚一时冲动伤了她。可他心中虽有些慌乱,脸上却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孟小鱼放下捂着伤口的手,看了看带血的帕子,又摸了摸伤口,感觉没再流血了,这才淡然回道:“自然是以旁观者的口吻说。说来我也曾差点做了蓉公主的义女,长公主也曾有恩于我。你既是他们的血亲,我们定会据实相告。至于你劫我、伤我之事,这笔帐我会记着,有机会定会找你算账!” “偏偏本小王不喜欢欠账。”卡木丹诚元将手中的匕首朝孟小鱼递过去,“你要如何才肯解气,不如此刻便做个了断,小王我向来敢做敢当,定不会还手。” 孟小鱼冷声问道:“杀了你如何?” “小王我自问,虽有劫你、伤你,却从未亏待于你。即便你心中有恨,也不至于拿小王的命来抵。当然,你若真想要了本小王的命,我也无话可说。” 孟小鱼从卡木丹诚元手中接过匕首,对着他比划了几下,见他真未做任何反应,风驰电掣般地将匕首朝他的胸口刺去。 卡木丹诚元一声闷哼,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插在胸口的匕首。 “小鱼儿!”管愈惊呼出声,飞身向前,一把将孟小鱼拉到他的身后,自己挡在她和卡木丹诚元之间。 这丫头该改名叫孟浪,连他都得忍着气耐着性子跟卡木丹诚元周旋,她居然真敢出手伤他。 卡木丹诚元没有动,胸口有丝丝鲜血渗出来,却压抑着痛楚,哑声问道:“可以了吗?” 孟小鱼却面不改色地回道:“这一刀是替哥哥还的。我的帐你若现在要清,恐怕你就真得送条命了。“ 卡木丹诚元却不肯服输,咬着牙问道:“你要如何?” 管愈恢复了冷静,说道:“先叫大夫。” “不用,小王我还死不了。”卡木丹诚元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面色惨白,可他哪肯认怂,硬是忍着痛强撑。 孟小鱼知道,只要救治及时,这厮不会出大事。她虽将匕首插入了他的左胸,但故意偏离了心脏,而且他穿的衣服颇厚,匕首并没有整个没入胸中。 她冷冷说道:“把你喂饱了,再将你推下高墙,然后捆起来横放在马上,让马狂奔两个时辰后将你放在泥泞的地上,顺便让马将你尿湿,两日不许你沐浴更衣,还要挥你一鞭子。待你恢复了精神,再将你的脖子掐一掐,用匕首刺一刺。最后你再给我五百两银子,我俩之间才算真正两清。” 卡木丹诚元极力压抑着痛楚,表情有些扭曲,却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果然是睚眦必报!” 第191章 送别宴会 “来人!”孟小鱼大声喊道。 有婢女应声而入,看到卡木丹诚元胸口的匕首,吓得惊叫起来。 “叫什么叫?该叫大夫。”孟小鱼呵斥道。 婢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我们可以走了吗?”管愈不紧不慢地问道。 “何雨留下!”卡木丹诚元终于忍不住痛,走到椅子旁坐下,呼吸有些沉重。 “卡木丹诚元,是你说的要此刻便做个了断的。人无信不立,何况是未来的君王。”孟小鱼看卡木丹诚元那极力压抑着痛苦的表情,暗自后悔自己下手似乎有些重了,又开始担心他反悔。 “小王我没说要反悔,可你现在还是本小王的俘虏。”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捂住胸口的手已经被染红,蓝色的衣裳上被血染湿了一大片。 “哼!你也答应了会放我走的。”孟小鱼心里有些发虚,却仍不甘示弱。 “本小王要亲自送你走。所以只能委屈你再多等两日了。” 管愈拉起孟小鱼的手,说道:“何宇已经伤着了小王爷。她若再留在此处,难免小王爷会一时想不开冤冤相报。管某觉得她还是莫要住在王府比较安全。” “哼!我若要报复,她就是躲到你住的驿馆也无用。别忘了,那可是皇家驿馆。” 这时,先前离去的婢女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大夫和几个小厮。一堆人七手八脚地敷药、拔刀、绑纱布,忙成了一团。 管愈拉着孟小鱼悄悄地往外退,青松和翠柏也跟着悄悄往外走。 “何雨!”卡木丹诚元的声音穿过噪杂的人群,异常高亢。 他的声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转向孟小鱼。接着人群分开,露出里面卡木丹诚元有些虚弱的脸。他的左肩和左胸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开,大夫跪在地上帮他缠纱布,雪白的纱布上渗出殷红的鲜血。 “你别走!”卡木丹诚元沉声说道,“我们之间的帐,小王我即刻跟你清算。” 管愈附在孟小鱼耳边低声说道:“他毕竟是北翌王爷,我们若真伤着他性命,北翌皇定不会放过我们,而且又多给了一个他们骚扰边关的借口。” 孟小鱼顿觉挫败。她没想要卡木丹诚元的命,但也没想到这厮如此倔强,非要此刻跟他清算恩怨。 她小声问管愈:“你真有五百两银子?” “嗯。我出发时已命褐樟和紫楠去筹备银子,这会子应该备得差不多了。” 孟小鱼扬声说道:“你让我们带木头二走,那五百两银子我们照给,我俩的帐我若此刻跟你清算,恐怕你我都活不到冬日到来。你可别忘了,你欠了我的。” “你若此时不清算,我怎敢信你会信守承诺?”卡木丹诚元咬着牙关说道,裸露的皮肤上已经被冻出了鸡皮疙瘩,纱布上渗出的血越来越多,让人不忍直视。 有醒目的婢女抬了燃烧得旺旺的火盆过去。 “我管愈说话算话,定会将你的身世和所愿转告两位公主。该说的话管某一定会说。” 卡木丹诚元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管兄若不嫌弃,今日便在敝府住下如何?小王我明日在府中设宴款待各位。我也趁明日休整一下,后日送各位回国。” 大夫此时已帮他包扎好,有人拿了毛皮大衣过来披在他身上。 若真要算起来,他的伤比孟安归的伤轻多了。他当初插入孟安归胸口的是长刀,还伤了人家两根肋骨,使得孟安归足足休养了半年才勉强恢复。孟小鱼要知道哥哥伤得如此严重,那一匕首怕是会直直地对着他的心脏插进去。 管愈微微点头:“小王爷有伤在身,我等回国倒不急在一时,多等几日也无妨。” “无妨,这点小伤不碍事。”卡木丹诚元倔劲又上来了,“小王我后日定亲自送你们走。” “那便有劳小王爷了。”管愈答道。 于是,管愈几人便在王府住了一晚。次日,卡木丹诚元果然在府内设宴款待他们。 他的伤确实只在皮肉,但若左臂做大幅度动作,便会扯动胸口的伤。 宴席刚到一半,有人传皇太后来了。卡木丹诚元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丝紧张。 孟小鱼在北翌待了十个多月,知道这厮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皇太后一人。而这个皇太后在培养卡木丹诚元方面也可谓是尽心竭力,各方面都朝着一个千秋霸主的方向培养。 皇太后一来,大家都俯首恭立,见礼问安。 卡木丹诚元笑眯眯地说道:“皇祖母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孙儿这里?我这儿刚好设了宴,皇祖母您请上坐。” 有婢女小厮等鱼贯而入,迅速将皇太后的座位和案几摆在了卡木丹诚元的旁边。 皇太后一边落座,一边神情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卡木丹诚元:“老身若再不来,你这臭小子不就飞了?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她听闻赫北关今冬增派了两万军士,心里着急,就怕这孙儿不知天高地厚又带兵去赫北关找死。 卡木丹诚元讪笑道:“皇祖母您这是说哪里话?孙儿遵皇舅舅圣谕,准备明日送何先生回国,顺便将管大人答应的赎金拿回来。” “这种小事需要你亲自去办?且还带着刀伤?你可知如此天寒地冻,伤口一旦感染,你的小命可就难保?”皇太后一连串责问完,目光如电地看向孟小鱼,吓得孟小鱼直打冷颤。 卡木丹诚元被刺伤,这在皇太后眼里可是大事。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即便是掳来的,临走前却刺伤自己的乖孙,她能不来讨个说法? 卡木丹诚元尬尴地干咳了两声:“看来孙儿啥事都瞒不过皇祖母您的眼睛呢。呵呵!孙儿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已经好了,不碍事。” “哼!我不管你碍不碍事,今冬你给我老实待在翌城不准走!”皇太后沉声说道,“你什么时候把我上月指定的书读完了,什么时候再去操心兵务。” “皇祖母,孙儿已经读完了。”卡木丹诚元还真把书读得差不多了,没办法,谁让他有孟小鱼这么个会说书的老师呢? “好!你明日去宫中,老身考考你。你若考过了老身这一关,自然可以去你的新兵营操练军士。” “皇祖母,孙儿说了,明儿个我要送先生回尚赫。您要考孙儿,等孙儿回来再说。”卡木丹诚元耐着性子,带着笑,每个字都吐得温和。 “送人这事不用你操心,老身已经做好了安排。至于你与何先生之间的恩怨纠葛,老身今儿个特来帮你们算算!” 孟小鱼这下真慌了。好不容易可以跟管愈走了,这不会是又走不成了? 卡木丹诚元也急了,从自己的案几旁离开,迅速凑到皇太后身旁,假装亲自给她布菜,附耳说道:“皇祖母,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算,孙儿可就真要没命了。” 皇太后闻言更加疑惑了,眯着眼看向自己的孙儿。 卡木丹诚元只好把他如何刺伤了孟安归,又如何劫持了孟小鱼,如今放她回去她又能如何帮他之事简短说了。 皇太后听后脸色变了又变,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无妨,也就皮肉之伤,再过两日便能好全。不信您问大夫去。”卡木丹诚元笑嘻嘻说道。 皇太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面色如常,谈笑自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道:“今冬你给我好好待在府中养伤,不准出去。” “好好好,皇祖母怎么说孙儿便怎么做。”卡木丹诚元其实早没有了去赫北关的心思。 他听孟小鱼说了尚赫的军力后,便开始筹划着如何扩军。自己一年一千士兵地招,那怎么打得过尚赫几十上百万的军士?是以,今冬得设法说服皇舅舅,扩军。 皇太后本来对孟小鱼刺伤自己孙儿之事耿耿于怀,对孙儿如何掳来的教书先生也不甚介意,但知道管愈和孟小鱼能对孙儿未来夺尚赫江山助一臂之力时,便打算先放孟小鱼一马。 她缓缓说道:“管大人也看到了,我孙儿有伤在身,不便送大人和何先生了,还望管大人体谅。老身已安排了人马在府门口等候。” 她这送客之意如此明显,虽令得卡木丹诚元一片怅然,却正中管愈下怀。 管愈赶紧回道:“既如此,管某多谢太后娘娘的安排。太后娘娘的人马既已候在府门口,不如我等即刻便出发。” “哎……”卡木丹诚元还想要自己送人,可刚一出声,便被皇太后制止了。 “如此甚合老身心意。”皇太后笑着拿起酒杯,“这杯薄酒就当老身为管大人与何先生送行了。” “多谢太后娘娘!”管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孟小鱼没法,端起酒杯也呡了一口,以示谢意。 第192章 离开翌城 管愈、孟小鱼、木头二等一行五人,当日下午便被二十来人护送着往赫北关走。 木头二起初并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说宁愿死在北翌也不回尚赫。卡木丹诚元便说横竖他答应了将人交给他们,木头二要死要活他不在乎。于是他让人将木头二绑在马上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木头二,”孟小鱼奇怪地问道,“我好不容易让卡木丹诚元放你回尚赫,你干嘛不领情?” 木头二从趴着的马上抬起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平生最恨你这种多事之人!” 管愈插话道:“既然他一心求死,不如将他放下不再管他,生死任他自定。” “阿志哥哥,”孟小鱼低声说道,“他是我都城一个朋友之子。” 木头二冷笑一声:“很快你在都城就不会有那个朋友了。” “木头二,你是怕回去后你的亲人会被杀了?”孟小鱼早有准备,转头看向管愈,“阿志哥哥,你既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应该不介意多招个兵?” 管愈立刻会意:“自然不介意。” “那如果像木头二这种人,你给他改个名,入了军籍,划入你的麾下,难吗?” “我堂堂护卫军统领,办这么点小事自然不难。” “你能把他送到宇宁去?不让都城那边任何人知晓?” “当然可以。宇宁护卫军本就无诏令不可入都城,都城离宇宁又远,很少有都城的官兵去宇宁。即便有,那也不可能在千万宇宁护卫军中认出一个都城去的人来。” 孟小鱼呵呵一笑:“木头二,听明白了?要不要回去随你,横竖我已尽力,问心无愧。” 木头二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孟小鱼又道:“当日我被如此绑在马背上时,可把肚里的东西全颠出来了。木头二,你若答应我会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我便让他们给你松绑。” 木头二点点头:“爷早受不了。早知如此难受,爷就答应自己骑马跟着。” “木头二,”管愈冷声说道,“我只会警告你一次,以后你在我们面前每自称一声爷,我就给你一鞭子。” 木头二立刻收了气焰,不再说话。 孟小鱼赶紧让人给木头二松了绑,又给他安排了一匹马,让他自己骑。 有北翌士兵送行,管愈和孟小鱼说起话来就总有些顾忌,两人便只闲聊些无关紧要之事。孟小鱼大多时候都跟管愈说她的书巫书屋,后来还顺便教他认读拼音。 由于马的脚力有限,他们每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上路。孟小鱼便在休息之时,和管愈一起坐在草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写那些字母拼凑的拼音,告诉他顾学采是如何排列那些错综复杂的印章,就像她当年在船上教哥哥写字一样。 “你写的这些字甚是奇特,我竟从来未见过。”管愈说道。 “如若你拆开看,这些拼音加起来也就由二十六个字母和四个声调组成,写起来并不难。”孟小鱼说道。 “可它们却能组成各种你说的拼音,变幻多端,合起来又是不同的读音。你那个排版师父顾学采竟能全部记住?” “他记性是不错的。不过我可未曾教过他写和认拼音。我当时急于让他记住用音序排列法去排版那些印章,便用文字代替了拼音让他做记录。他花了半月工夫总算记住了规律,之后便越来越熟练了,我也就懒得再教他认读拼音了,横竖这些拼音对他也无甚用处。” “我倒是从你写的这些拼音上有了些别的想法。” “哦?”孟小鱼饶有兴趣地看着管愈。 “如若以后我给你写密信,用拼音写便好了,任谁都认不出来。” “哈哈哈!”孟小鱼咯咯直笑,“你不如先想想如何让密信安全送到为妙。如今送信全靠人和马,便是连个邮局和邮差都没有,你送出的信,只要是送信人不出问题,每封都是密信。” 管愈想想也是,送信人才是关键。 十多天后,当他们到达了管愈所说的藏银子所在,管愈已经学会了所有的拼音。当他们偶尔有些话不想让北翌士兵知道时,便在地上用拼音写字做交流。 藏银子的所在难得地有些巨石和小土丘零星地散落在草原上,大概此处比较好躲避风雨,牧民们安扎在此处的帐篷和毡房也比别处多。 管愈观察了一下地形,跟一个北翌士兵借来大刀,在一块巨石下挖了几下便扒拉出一个木匣,里面装了五百两银子。 北翌士兵的头目接过银子,立刻便跟他们告辞:“太后娘娘有令,拿到银子后立刻放人。我等这便跟各位告别了。” 孟小鱼顿觉轻松,总算不用在这群北翌人的监视下赶路了。 “管大人三人的马是几位自己骑来的,何先生的马我还得带回去交差。”北翌士兵头目又说道。 “啊!”孟小鱼有些不可置信,“北翌如此多的马,送我一匹又如何?” “太后娘娘并未交待要送马,我如果送了,回去还得自己买匹马顶数,还请先生见谅。”士兵头目手一挥,其他人立刻呼啦啦地调转马头,“告辞!” “等等!”孟小鱼叫住了他们,“我们只有马,没有干粮和帐篷,这……” 没有这些他们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冻死。孟小鱼有过数次逃跑未成功的经验,多半都是栽在吃和睡上面,因而对干粮和帐篷非常在意。 “北翌人都靠天吃饭,备一顶帐篷极为不易。以后我们还要靠这些帐篷来行军打仗,不敢随意相送。至于干粮,我们所带也不多,勉强够回去的路上吃的。实在抱歉!”北翌头目明摆着他就是一毛不拔。 孟小鱼总算听出了点端倪,敢情这厮是故意为难他们?他是想要索取小费? 她正欲试图再说叨说叨,管愈却朝着北翌头目一拱手,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多谢各位相送。告辞!” 说完他飞身上马,伸手将孟小鱼拉上自己的马,不停地“驾驾驾”催马前行,带着大家一口气奔驰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在一处牧民的毡房前停下来,下马休息。这一路上,他竟是一句话都未跟孟小鱼说。 孟小鱼狐疑不定,不知道管愈这是搭错了哪根筋。她刚跳下马,便被面沉如铁的管愈拉着走进了毡房。 她又诧异了,不明白为何这里还会有管愈认识的牧民。 第193章 被打屁股 孟小鱼还没想清楚原因,抬眼便看到毡房内站着的一身牧民打扮的褐樟和紫楠。 “主子!”褐樟一见到她,眼眶便红了,哽咽着唤她。 “褐樟……”话刚说了个开头,孟小鱼却猛地被管愈一拽,一拉,腿一扫,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 “你干……”她刚叫出两个字,管愈的巴掌便落到了她屁股上,打得她生疼。 “哇!好疼!”她痛得大叫起来。 管愈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哪里会理她,又一巴掌落到她的屁股上,怒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看你还听不听话?让你拿着我的信去找长公主,结果你竟开起了书坊和书肆。你闹得满城风雨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冰天雪地跑到赫北关。若我没派护卫跟着你,你都不知死了多少次。这也罢了,你居然笨到去追卡木丹诚元,被他劫走。你真以为你能飞上天?” 这几个月来的担心、焦虑、牵挂和思念全部化为了怒气,一掌又一掌,劈里啪啦地落在孟小鱼地屁股上,打得孟小鱼好一阵疼,还不敢还嘴。 “公子!”褐樟见管愈的巴掌越打越急,终于没忍住,红着眼眶跪在管愈前面,“公子,您再打,主子可就骑不了马了。” 他素知管愈的武功,也知道他落下去的巴掌没用几分力,可他也知道,孟小鱼乃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打得多了定然受不住。 “骑不了马就抬着走。”管愈仍在生气,一巴掌又落了下去,却刻意减轻了力道。 他是练武之人,若真用力打,孟小鱼的屁股早开了花。可他自从知道她在都城被关了几天大牢后就一直为她提心吊胆,接着她玩失踪,被劫持,弄得他日日无法安睡,他不教训一下这个惹祸精,指不定她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何时跟世子借钱了?”他又一巴掌拍下去,“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找他借钱,还敢跟他要我和若兰的生辰八字。我非打碎你的反骨不可!” 褐樟知道孟小鱼身子弱,又担心她被打出病来,跪在地上使劲地求:“公子,您别打主子了。是小的未保护好主子,求公子打小的。” 孟小鱼的反骨哪会被打碎,是越打越硬。 她忍着疼,叫道:“褐樟,你起来!说了不许跪!” 褐樟闻言一怔,看了看管愈,不知如何是好。 “哼!”孟小鱼见褐樟不听她的,大声表示愤慨。 管愈又一巴掌落下:“越来越嚣张!自己不分尊卑便罢了,还教坏我的护卫。” “呜呜呜!”孟小鱼不想继续被打下去,只好运用起哭功来。 管愈一见她哭,瞬间泄了气,看着趴在地上肩膀耸动的孟小鱼,忽然没了主意。 他竟忘了,她再会胡闹,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受不住疼是会哭的。 孟小鱼见管愈没再打下去,猛地翻过身来,满脸委屈地说道:“你真用力打?疼死我了!” “谁让你转过来的?”管愈的气还没消,怒斥道,“我还没打够!” 孟小鱼眼珠一转,委屈巴巴地说道:“你再打,我葵水都要漏出来了。” 这话一说出口,毡房内的三个男人立刻都变了脸。褐樟和紫楠的脸变得通红,管愈的脸则开始发白。 “你——”管愈顿时没了脾气,对着褐樟和紫楠一挥手,“出去!” 转瞬间,毡房里就只剩下孟小鱼和管愈两人。 “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当着男人的面说这些?”管愈语气甚是无奈,这丫头何止惯会惹祸,便是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可我若再不说,你就还会继续打我。”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这些日子每日都在骑马。” “你都说了,我一个姑娘家不能当着男人的面说这些。” 管愈有些不知所措:“那如今要如何处理?我们可都是一些大男人。” 孟小鱼委屈地说道:“我自己会处理,你不打我就好。” 管愈愣愣地看着她,良久叹道:“今日不走了,便在此处休息一晚。我去吩咐他们烧点水给你沐浴更衣。”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很快,褐樟提了个大木桶进来,紫楠提着两桶水倒了进去。 “褐樟,我哥哥如何了?”孟小鱼抓紧机会问道。 “主子放心,毛副帅的伤已经好全了。他本来也要一起过来的,可军中事务繁杂,他无法离开太久。小的刚刚已经派人去给他报信了,他收到信后便会来迎接我们。” “那太好了。”孟小鱼笑了起来,“你怎样?那日从关墙跳下来,可摔着哪儿了?” “小的一切都好,并未受伤。只是小的太无能,未能救下主子,请主子责罚。”褐樟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 “唉!”孟小鱼无奈一叹,“我哪敢处罚你,公子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该听他的。” “主子!”褐樟作势又要跪下。 “哎哎哎!”孟小鱼赶忙制止,“你真的也就这点出息,说了多少次不许跪。” “是,小的以后一定听主子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跪了。”褐樟低眉俯首地说道。 “你们怎的会在此处,还弄了个毡房?” “公子去翌城前吩咐了我们带些人马装作牧民在此等候。” 孟小鱼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附近的牧民都是我们自己人假扮的?” 褐樟点点头:“也有些真正的牧民。我们怕引人注意,故意将帐篷和毡房分散得很开,还买了些牛羊来放牧。” 孟小鱼不禁失笑:“放牧?你们真会放牧?不会把牛羊都宰来吃了?” 褐樟讪然回道:“幸好天尚未下雪,牛羊自己也能找到吃的。我们也宰了几头来吃。” “还真吃了?”孟小鱼好奇心顿起,“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也就一百多人。公子赶到赫北关时只带了十几名亲信,卫将军和孟副将派了些人给我们。” “卫将军还在赫北关?他未曾接到回都城的诏令?”孟小鱼顿觉不妙。 “听孟副将说,皇上大概要等明年春才会召他回去。” 孟小鱼幽幽一叹:“心如老马虽知路,身似鸣蛙不属官。” 孟小鱼和褐樟都不知道,上官烈锋这次不诏卫将军回去,却跟去年的原因不一样了。他们去年是不想孟安归回都城,这次却是不想卫将军回都城。 “主子所言,小的不懂。”褐樟恭谨答道。 “你不必懂。”孟小鱼淡然一笑,“二六子呢,你可有早早打发他回去?” “小的让他跟着送粮草的马时易回去了,走前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他十分高兴。” 两人说话间,紫楠已经将水倒满了浴桶。 孟小鱼吩咐他们出去,自己美美地洗了个澡。 第194章 烧烤之夜 孟小鱼沐浴更衣完,一走出毡房便看到外面已经燃起了篝火,管愈正带着众人美滋滋地烤着羊腿、羊排、羊肉。这让她想起了被卡木丹诚元劫持着往翌城走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他们虽然也每晚都会燃起火堆,却很少烤肉吃,每顿都是吃牛肉干。那时候大雪覆盖着整个草原,牧民们都龟缩在帐篷或毡房里不出来。卡木丹诚元的部队走了那么长的行军路,却从未扰过民。 管愈看到孟小鱼出来,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见她乖乖坐到他身边,递给她一只羊腿:“我烤的,你闻着可觉得香味诱人?” 孟小鱼接过羊腿,拿起来放到鼻子下使劲吸了吸,笑道:“嗯,真香。” 管愈不屑地说道:“我烤的如此香,你何须凑到鼻子下闻?” 孟小鱼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因为我闻不到香味。” 尽管她说的是真话,可管愈却以为她在调侃,作势就要去夺她手中的羊腿。 孟小鱼赶紧将身子往后一仰,朝羊腿上使劲咬了一口,边吃边说:“呵呵!真好吃!” 管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为何猴急成这样?吃得满嘴都是油。” “因为我不快点吃你会来抢啊。”孟小鱼歪着脑袋,对着羊腿又是一大口。 管愈:“……” 孟小鱼忽然便觉得有些尴尬,感觉她刚刚和管愈的言行有点当众打情骂俏的意味。如此一想,她的脸便有些微微发烫,转头扫了一下众人,只见大家都正襟危坐、默默不语地烤着东西,唯有褐樟两手各拿着一串烤羊肉,左一块右一块地轮流往自己嘴里送,吃相认认真真,像是津津有味,又像是食之无味。 木头二也拿着一只羊腿烤得吱啦吱啦地冒油。 “木头二,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派你来北翌的?”孟小鱼一边啃着羊腿一边问。 木头二捏了点盐巴往羊腿上抹:“还能有谁?上官轩辕。” 上官轩辕?那个有洁癖的太子? 孟小鱼蹙眉问道:“我听你娘说,你是知道了她那个娘后自荐去了兵部,然后消失于都城。难道兵部被上官轩辕控制了?” 这个可真说不通。兵部的头不是刘太尉吗?孟小鱼离开都城前听木盈华说过,璃王上官轩辕准备娶刘太尉之女为妻。如果刘太尉早就站在上官轩辕那边了,为何还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上官轩辕?他是想脚踏两只船? 木头二却冷笑一声,问道:“知道我是如何知道她是我娘的吗?” “你从小是你舅姥爷带大的,自然是他说的。” “我舅姥爷一直说我父母早逝,从未跟我提过她。” 木头二拿起烤羊腿,吹了吹,狠狠地咬了上去,然后包着满口羊肉口齿不清地说道:“四年前,我舅为我在少府谋了个差事。谁知我上任没几日,有个自称为杜公公的人便来找我,他把我带到一个宅子里,上官轩辕便坐在里面等着我。” 杜敏赤杜公公孟小鱼是认识的。她猜那个宅子也是杜公公鞭打过她的地方,她还和璃王上官凌云一起夜访过那里。 “他为何找你?” “告诉我,我有个在青楼做花魁的母亲。我不信,他便把我打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偷偷带我去了那里,让我偷听到他们俩的谈话。不仅如此,他还当着众多太监和婢女的面,将她脱得一丝不挂,上下其手后让我捧着一盆水给他净手。” “恶心!变态!人渣!”孟小鱼低声咒骂起来。 管愈一边烤着羊排一边听着他们谈话,听到孟小鱼的骂声,忍不住弯起唇角,然后继续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烤着羊排。 木头二继续说道:“我回去质问舅姥爷,他也承认我确实有一个如此不知羞耻的生母。” “所以你一气之下自荐去了兵部?”孟小鱼问道。 “我当时只想立刻离开都城。去哪儿都可以,只要不待在都城。” “那你为何又来了北翌?” “我到兵部后,兵部却说如若我要调到兵部,必须先回少府征得那边的同意。我又回了少府,上官轩辕却又派人把我带走了。他要求我来北翌探查玉玺的下落。” 孟小鱼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兵部派他来的,而是上官轩辕私下找他的。 “你为何要答应他?”她脱口而出,然后立刻发现自己问得很傻。 “如若我不答应,不但我会死,我舅姥爷和舅舅都会丢官,全家入狱,她也会被送到军营。” 至始至终,木头二没有提木盈华的名字,也没叫他母亲或娘,而是以“她”来称呼。 孟小鱼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念道:“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上官轩辕的手段真的够下作。一面控制着木盈华为他卖命笼络高官,还将木盈华挣的钱全数收入自己囊中,另一面又以木盈华和她舅舅的命做要挟,逼木头二到北翌打探玉玺下落。 木头二继续说道:“上官轩辕说他已帮我打通了关系,我可以先做一个牧民失而复得的儿子,然后再想办法进到翌城,在伺机进皇宫探查。其它事都无需我管,我只一心追查玉玺下落,他也不限我时日。一旦我成功打探到玉玺下落,他便会接我回国,待他荣登皇座后,他封我为相。” “这你也信?”孟小鱼满脸不屑。 “不信又如何?信与不信我都得照着他的命令行事。” “那你若探知到玉玺下落,又如何告知他?” “他每年会派一人来找我。” “你如何识得他派去的人,你们可有接头暗号?” “接头暗号?没有。每年都是他的人来找我。” 孟小鱼再次悟了:“难怪你之前还以为我是尚赫派去的细作,你以为我是上官轩辕派去跟你接头的?” 木头二点点头:“不过你后来说是小王爷劫你来的,我便知道我错了。” 他当初并未跟着卡木丹诚元到关墙下接人,而是一直在营地,故而才误以为孟小鱼也是被上官轩辕派去北翌的细作。 “如若你未探到玉玺下落,又回了尚赫,他依然会杀了你的亲人?” 木头二脸色有些晦暗不明:“若我查不出玉玺下落,永远待在北翌才能保得他们平安。” 他这话不言而喻。如若他永不回尚赫,上官轩辕就会误以为他一直在探查玉玺下落。 管愈总算听明白了缘由,问道:“木头二,你原名是什么?” “木朱林。” “到了尚赫后,我得去都城一趟。你不适合跟我去都城。”管愈说道,“我会修书一封,你可拿我的书信先去宇宁护卫营。待我回宇宁后,再帮你安排个合适的差事。” “多谢管统领!”木头二非常地醒目,将羊腿往旁边一扔,站起来就朝着管愈跪拜答谢。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的不惜命的呢?如若真有人自寻短见,那是因为他活着也无法善待自己。 管愈和孟小鱼此举,算是保全了他和亲人的性命,他自然便会感恩戴德地活着。 “木头二和木朱林这两个名以后你都莫再用了。”管愈又说道。 “还请统领赐名。” 管愈想了想,说道:“你到宇宁后,希望你忘记过往一切,从头再来。你便叫木从新。” “木从新多谢统领赐名。” “以后你若无法忘记过往,让上官轩辕找到你,我可不会承认我认识木头二或木朱林。我只是在赫北关招了个叫木从新的人罢了。”管愈淡淡地说道,“我这里十几个亲卫都会为我作证。” “是,小的谨遵统领教诲。”木头二恭谨答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只是……” “嗯?”管愈挑眉看向他。 木头二鼓起勇气,说道:“只是上官轩辕派去与小的接头的人若发现小的跟着你们走了,怕是……” 孟小鱼闻言,拧眉沉思,说道:“你且先扮作管统领的亲信回赫北关。到了关口,我便跟卫将军和徐将军说,你被卡木丹诚元打个半死,我于心不忍将你一起救回来。谁知你重伤在身,又死活不愿意跟我们回来,路上自尽了。” 木头二:“……” 管愈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孟小鱼的头,笑道:“你本就与上官轩辕有些过节,他哪会信你我之言?” 孟小鱼也发现自己的主意确实漏洞百出,有些讪然,又有些着急,看着管愈含笑的脸,顿悟:“阿志哥哥有更好的主意?” “我即刻写封信,让人去追赶适才送我们来的北翌人,将信带给卡木丹诚元。”管愈刚说到此处,青松立刻就站起身来去找纸笔。 管愈继续说道:“这事若让卡木丹诚元办,会容易许多。他只需让送我们之人说路上木头二言语不逊,被他们打死了,再通告木头二在北翌的家人和周围的牧民便可。” 孟小鱼连连点头,笑了:“如此一来,上官轩辕的人到了北翌后,就会发现木头二已不在人世,再杀他的家人也无甚意义。” “木头二仍需扮作我的亲信跟我回去,横竖跟我来的人也不少,无人会真注意到他。” 孟小鱼终于松了口气,见青松拿了纸笔过来,便将手中剩下的大半个羊腿往管愈手上一塞,问道:“我饱了,困了,我睡哪儿?” 管愈扬起下巴,努努嘴指向她刚刚在里面洗过澡的毡房。 孟小鱼嘻嘻一笑,说了句“多谢”,站起来就朝着毡房内走。 有管愈在,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一定可以美美地睡个好觉。 第195章 决不放手 孟小鱼回到毡房内,跑到沐浴的大桶旁,用皂角就着她的洗澡水将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往床榻走去,刚走了两步,便看到管愈走了进来。 “阿志哥哥有事找我?”孟小鱼问道。 “嗯。”管愈有些担心,眼神在她身上定格,温声回道,“就是想问问,你屁股可还疼?” 他不问还好,一问孟小鱼便觉得屁股还真有些隐隐作疼,又想起他之前打她的情景,忽然便恨起自己不争气来。明明他打了她,为何她还要吃他烤的羊腿? 她立刻就觉得十分委屈,嗔怪道:“疼,很疼。” “适才在众人面前不是还好好的?究竟刚才是装的,还是这会子是装的?”管愈剑眉微蹙,一派狐疑之色。 “我刚刚饿了,忙着吃东西去了。”孟小鱼争辩道,“而且,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好意思说疼吗?” “你不好意思?我都不知你到底有无不好意思做之事。”管愈一顿,忽而意味不明地问道,“你那个——咳咳,你是否真来那个了?” 孟小鱼奇怪地看着他。想不到他还会有羞于启齿的时候,把那个什么说得那么委婉。 而且,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令她极其兴奋的事——管愈居然脸红了。没错,他的脸微微泛红,这可是孟小鱼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脸红。在她的心里,他的脸皮可比赫北关的关墙厚多了。 孟小鱼看着管愈的时候,他也在看着略带兴奋、满脸狡黠的她。 管愈问道:“你这表情是何意?你又骗我了?”他又觉得她还是那个小滑头,只是如今长大了,不但口齿愈发伶俐,还愈发难以捉摸。 孟小鱼也不答他,只默默看着他眸中含着笑意的嗔怪,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渐渐的,有春风在心中轻轻拂过,涟漪瞬间荡漾到了脸上,她的脸也晕开了一抹红晕,染了一层春色。 管愈眸中的嗔怪消失了,笑意逐渐漫开,双眸如两汪深潭,深不见底又波光潋滟。 孟小鱼顿时觉得整个毡房中百花齐放,春意盎然。 管愈灼灼目光近乎贪婪地落在孟小鱼娇美动人的脸上,心中一阵悸动,伸手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宛若沙漠渴求雨露,倦鸟希冀山林,低头吻了下去。 孟小鱼一呆,身子微僵,唇瓣的碰触极其柔软温润,尽管她鼻子失灵,却仍能感觉到有一股清冽的气息迅速包裹住她,使得她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更快,呼吸也跟着紊乱。 管愈的手臂逐渐缩紧,将她禁锢在怀中,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将这两年的思念、担心与渴望全部化进他近乎疯狂的亲吻中。 怀中的人儿呼吸变得急促,轻柔娇软的一声低吟令他的双眸霎时燃起了两团火焰。他的唇热烈而缓慢地移到了她的耳畔,呼吸急促地呢喃:“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语气低沉暗哑,夹杂着掩藏不住的渴望和无奈,竟激起孟小鱼的层层战栗。 有那么一霎那,孟小鱼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里,她想永远依偎在管愈温暖的怀抱里,不管世事沧桑。可葛若兰的影子却不合时宜地闪过她的脑海,她猛地一个激灵,忽然用力推开管愈。 管愈猝不及防,被孟小鱼推得往后退了两步,手臂却仍然紧紧地搂着她,连带着将她也拽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我不会再放手了。”管愈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放手。” 如果说当初他还有护她是为了报恩的情怀,那在这近乎两年的思念折磨中,他早已明白了,他护她就是因为她就长在他骨子里,只有她一切安好,他才不会痛。而她,本来就是他的一部分,他必须把她要回来。 被管愈再次牢牢禁锢在怀中的孟小鱼闻言心中一颤,这一瞬间,她忽然有种想醉死在这话中的冲动。 “阿志哥哥,”孟小鱼有些无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声音娇娇柔柔,“我……你……” 她好想说“我不会嫁你的,因为你已经有了妻子”。可她舍不得把这话说出口,她快两年没见到他了,她想让他再多抱她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后她再说这句话。 管愈的唇不由分说地又盖了下去,恣意、猛烈,掠夺性地攻城略地,让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失去了意识。 时光浇不灭燃烧的热情,岁月冲不淡浓郁的甜蜜。 当内心情感不再翻滚和叫嚣,管愈停了下来,温润的唇瓣在怀中人儿那娇嫩的唇上轻轻一点,邪魅一笑,像是最后宣告自己的领地:“你是我的。” 孟小鱼的呼吸仍有些紊乱,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哽咽道:”阿志哥哥,没用的。你应该明白,你如何宣告对我都不会管用,我不会嫁你。” 她或许长在了管愈的骨子里,可她却是一块逆骨,不在时两相安好,找回来总能将人折磨得皮肉连带着骨髓都疼。 管愈的眼睛立刻变得血红,继而水雾茫茫,环住她的手臂又加紧了力道,然后伸手将她的头埋进自己的胸膛。 他就这样拥着她,久久不语,耳边飘荡着青松学来的那句话:“我孟小鱼此生不依不傍,自力更生,不必嫁人也可以活得自在。我为何要为ren妻妾,在后宅的女人堆里明争暗斗过一生?以后莫要再跟我提公子,我不与任何人共侍一夫!” 怀中拥着的绵软是他此生最大的渴望,他舍不得放手。他说过他不会放手,他不要放手,他决不放手。 似乎过了半个世纪,他将头俯下去,喉结滚动之声伴随着沙哑低沉的男音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我退婚!” 孟小鱼微微一颤,抬起头带着迷惑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深情如水,让人看着都能醉:“我回去后就去找王爷和公主,我把婚事退了。” “你……”孟小鱼惊讶地说不完整话,“你们——还未完婚?” “我眼里、心里、梦里都是你,我怎有心思与她完婚?”管愈声音有些颤抖,“小鱼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怎样我都同意,但我决不放手,我不会再放手。” “阿志哥哥。”孟小鱼叫着他的名字,心思百转。 退婚,比当初拒婚更伤人。宇宁王夫妇是他的养父母,他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他退婚就是背信弃义,忘恩负徳。如若宇宁王夫妇再稍加为难,那他定然会身败名裂,在宇宁甚至在整个尚赫都无法立足。 “小鱼儿,这样可以吗?什么劳什子婚约,我不稀罕!我此生只认定我的小鱼儿,决不纳妾。可以吗?”管愈低低呢喃,将自己放低到尘埃中。可他的眸中满满的全是坚定,脸上的沉冷却让人觉得即便是有天雷滚下,他也愿意坦然接受。此时此刻,除了她,一切都是浮云。 他是了解她的,他知道她要什么,可孟小鱼却尚未丧失理智,含着泪说道:“小鱼儿不值得阿志哥哥如此。而且,王爷和蓉公主也不会同意的。” “我辞掉护卫统领之职,与你一起去农庄,你写书我卖书。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太可以了。 孟小鱼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她要的不是高官厚禄,不是荣华富贵,她只要于繁华尽处,寻一净土,与心爱之人一起晨钟暮鼓。可理智告诉她,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会允许他们就此远离尘嚣,从此安之若素。 可弃官从商,在尚赫这种地方,是可以被人放进书里当作所有后人引以为鉴的反面例子。 “阿志哥哥,事情没这么简单。”她压抑住点头的冲动,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事情没那么简单?能有多复杂?”管愈有些恼怒,剑眉紧蹙,“你我命中相克?小鱼儿,你以为你这次还能骗得了我?你给蓉公主的生辰八字根本就是假的。我记得那年十二月初五,你说你过十四岁生日,要我满足你一个愿望,可你给王爷和蓉公主的八字怎么就变成了十二月十三?” 孟小鱼摇摇头,他确实误会了。她这次没想要再耍花招。这难道就是一日为贼终身为贼? 管愈却不等她答话,又急急地说道:“小鱼儿,即便你再发烧一次,再昏迷三日不醒,我也不会再放手了,我决不放手。” 孟小鱼想起了第一次听到他吹起箫音的那晚,那晚他吻了她。他们一起看了一夜的黑月,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她真的看到月亮升起来了,谁让她眼神好。他却吓了一跳,抱着她跳下了假山。后来她真发烧了,还昏睡了三天。 这事确实蹊跷,可却不是她搞的鬼。难道那时候他真信了无净法师胡诌的命理,以为她生病是因为他吻了她? “阿志哥哥,你误会了。你先放开我,听我慢慢说。” 管愈哪里肯依?不但没放开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俯头在孟小鱼耳边低语:“让我多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你可知何为相思成殇?望月朗星稀,度人间四季,入目所及全是你。” 多么温柔、动听、缠绵的情话啊!孟小鱼再一次有了醉死在他话中的冲动。 “好。”尽管前路可能仍有荆棘密布,但他俩只属于彼此,如此便好。 “嗯?”管愈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我们谁也不放开谁的手。”孟小鱼含笑回道。 管愈的吻又似排山倒海般地袭来…… 第196章 置身事外 管愈毕竟是在礼教诗书中长大的,又担心孟小鱼真来了葵水,尽管连番唇舌交战后内心仍是欲求不满,终究还是没敢跨越最后一道防线。 越是深爱越是忍耐,越是渴望越是小心。 孟小鱼也逐渐恢复了理智,脸颊绯红,含羞带怯地离开了管愈的怀抱。 两人沉默半晌,孟小鱼又开始担心起两人的未来,低声问道:“阿志哥哥,你为何会跑到北翌来?”。 “你被抓到了北翌,我能不来?”恢复了理智的管愈有些愠怒。 “可你不是该在西北关吗?” “西岭人被我们打跑了,皇上很高兴,诏令宇宁援助西北关的军队去都城受赏。” “皇上犒赏你们什么了?他高兴之余,可有解除宇宁王府之人和护卫军无诏不可入都城的禁令?” “我并不知。我并未去都城,而是直接到了赫北关。世子自行带着军队去都城领赏。” 孟小鱼顿悟,略显尴尬:“皇上见你未去领赏,定会责怪你私自离开,还冒充使臣跑来北翌。” “这事自然不便跟皇上明说。我和世子已统一口径,只说宇宁临时出了点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带着几个亲卫回宇宁了。” “世子怎会同意你来救我?”孟小鱼的脑中再次闪过葛若兰的影子。 世子那么疼惜他的妹妹,怎会同意自己的妹夫冒险去救他心爱的女子? 管愈脑海里晃过临走前跟葛玄凯闹翻的情形,虽眼神复杂,却将这过往小心地掩藏,淡然道:“我自有办法。” 孟小鱼撇撇嘴,轻哼一声表示不满,继续问道:“哥哥、卫将军和徐将军都知你来救我了?” “卫将军和你哥知道,徐将军只以为我是皇上派来的使臣。” “你连徐将军都敢骗?” 管愈邪魅一笑,未言。 孟小鱼忽然觉得,管愈这邪魅笑容与卡木丹诚元的笑竟有几分相似。卡木丹诚元的影子瞬间从她脑中闪过,她压低声音问道:“宇宁真派了两万军士增援赫北关?” “并未,我吓唬卡木丹诚元的。”管愈笑得愈发邪魅。这一次,便是那脸上的神色都跟卡木丹诚元有几分相似了。 孟小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旋即又自嘲一笑:“我以为皇上让宇宁派军增援西北关别有意图。如此看来竟是我想多了。” “何意图?”管愈疑惑道。 “你给我的玉佩和发簪,似乎牵扯了玉玺的去处。而且,皇上大约认为玉玺在长公主或蓉公主手上。我以为他是想趁此机会削弱宇宁兵力,或者为了对付世子和你。如今看来,竟不像。” 管愈拉着她坐到榻前,双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当初长公主殿下给了我、世子和王爷的义子一人一块玉佩,她似是随意给的,可三个玉佩却都不一样,世子的玉佩上雕的是一对麒麟,王爷的义子的玉佩雕的是一对鲤鱼,唯有我的玉佩上是条龙。但后来蓉公主跟我说,那不是龙,是蛇,龙有爪,蛇没有。可她仔细观察了那玉佩后,又改口说那蛇雕得确实不像蛇,更像龙。当时尚赫境内并未允许百姓佩戴龙饰,故她建议我将玉佩收好,以免引起人误会,待哪日真有事要求长公主了才拿出来用。” “你可知你那玉佩是先皇佩戴过的?”孟小鱼靠着管愈的肩膀,微微歪着头。 “后来世子的玉佩弄丢了,王爷的义子的玉佩在他被杀害之后让他戴着下葬了,我的玉佩我几乎不戴,故而并无人告知我此事。我也是听褐樟说了才知,那玉佩竟曾是先皇的随身所戴之物。我也不知长公主殿下为何会将它给了我。” “那你的发簪呢?真是你娘留给你的?”孟小鱼边说边抬起头,往管愈头上瞥。 管愈的头上当然不会再有那个白玉发簪,他此刻戴着的,是当初从孟小鱼头上取下来的木制发簪。 孟小鱼认出了那个木制发簪,清澈的眼眸立刻变得无比柔和, “我从记事起就一直戴着那个发簪。父亲说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让我日日戴着不可弄丢。然我知那发簪给你惹了祸端后,特意写信问过蓉公主,原来那发簪竟是她送给母亲的陪嫁礼。” “可那发簪上刻了“陈”字。” 管愈点点头:“我娘刚好也姓陈。” 孟小鱼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问道:“阿志哥哥,你娘是哪里人?她娘舅家还有何人?” “我只知父亲是中盛郡人氏。王爷还未被封王时,他便一直跟着王爷在都城做他的贴身护卫。至于我娘是何方人氏,父亲却从未跟我说过,我并不知。回宇宁后,我定要问问王爷和公主,或许他们知晓。” “那你娘和陈皇后会不会是姐妹?” “陈皇后崩逝前,她父亲陈国相因力荐先皇携玉玺出征而获罪,被贬为一个小县城的主薄。陈国相携家眷到了小县城不久便被杀害在家中。家人为其操办丧事时又忽然半夜走水,火势猛烈,直烧了两天两夜,大半家人都被烧死。” 陈国相的死和家中的那把火都燃得蹊跷。而且很显然,上官烈锋当年只敢把陈皇后关进冷宫而迟迟不敢对她下毒手,是想先灭了陈国相。陈国相一家被烧后不久,冷宫便也走了水。 “手段如此卑劣!真真可恶!”孟小鱼忍不住骂了起来。“当年烧陈皇后所住的冷宫那把火,定是上官烈锋放的无疑。” 管愈知道孟小鱼又口无遮拦了,这次却没舍得训斥她,而是轻抚着她的头,温声劝道:“先皇先后之事,乃是上官家自己内斗。我们莫要随意置评,免得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孟小鱼可向来不管什么皇家忌讳,她只在乎管愈和她的安慰,依旧肆无忌惮地说道:“可玉佩和发簪都是祸端。按时间推算,你娘要比陈皇后早去世两三年。璃王说过他曾在冷宫见到过陈皇后的发簪,也就是说,陈皇后崩逝前,那个发簪确实还在冷宫里,而那时你娘已不在人世。故而你的发簪绝不可能是陈皇后留给蓉公主的。难不成蓉公主做了一个与陈皇后一模一样的发簪送给你娘?” “或许陈皇后的发簪也是蓉公主送的呢?或许我娘和陈皇后真是亲戚。这其中缘由还得问过王爷和公主才能知晓。小鱼儿,我们为何要被发簪和玉佩之事困扰呢?你不是已经将那些都交给长公主了吗?那便与我们无甚干系了。当今皇上如何取得的皇位,也与我们无关。宇宁王爷和蓉公主、长公主、卫将军、卡木丹诚元,他们都是皇家之人,他们要如何抢夺那皇位让他们抢去,我们俩过我们的日子便好。” 管愈也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便想早点抽身,将他和小鱼儿置身事外。 “可你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孟小鱼脱口而出。 管愈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笑了:“很快便不是了。” 第197章 沧海巫山 “阿志哥哥,你是在宇宁王府长大的,王爷和公主对你恩重如山,如若皇上真对他们起了杀心……” 与管愈一起过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自然甚合孟小鱼心意,可她也隐隐觉得失望,她并不希望他为了她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而且自己也会觉得罪孽深重。 “小鱼儿,你定是被都城之事吓坏了。”管愈又是心疼又是心焦,“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兄弟争位,却因那玉佩和发簪将你牵扯进去,我也深感不安。可王爷和公主待在宇宁定是安全的。我和世子带走五千军士,王爷定然早已招兵买马补全了军力。宇宁远离都城,也远离了皇权争夺,他们的自身安全并无威胁。何况宇宁毗邻南川,如今的南川皇是蓉公主的亲舅舅,对蓉公主极是关心爱护。皇上定不敢随意动宇宁。” 孟小鱼闻言,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上官烈锋在位十五年有余,有没有那个传国玉玺都无关紧要了。说来说去,还是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兄弟俩争斗,才紧咬着玉佩和发簪不放。 管愈又深情款款地说道:“小鱼儿,我想过了,我不娶若兰,会有更多比我更好的人争相娶她;我不做护卫军统领,会有更多比我能干的人争相去做;王爷和蓉公主也无需我在他们跟前尽孝。我只管放心离去,若王爷和公主不能理解我之决定,我便甘愿背上忘恩负义之名;若他们能理解,我便用其他方式回报他们。” 孟小鱼彻底放了心。管愈所言句句在理,宇宁王夫妇没有了管愈会照样过着富贵逼人、权势滔天的生活,管愈也不在乎丢了官职。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她顿时卸下心中的防线,开心地笑了。想不到自己兜兜转转两年,最后认定的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她不由得喃喃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词!”管愈赞叹出声,又将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们谁也不许再放开谁的手。” 孟小鱼含笑点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以后你是我的沧海水,我是你的巫山云。” “好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好!我是你的沧海水,你是我的巫山云。” 孟小鱼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卡木丹诚元所托之事,我们帮吗?” 管愈颔首道:“他得知你是女子后并未让你受到欺辱。看在这点上,我可将他的身世说与长公主与蓉公主知。然我并不会劝说两位公主帮他,他们自己家族之事,他们自己去解决。”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轻轻推管愈:“我想睡了,你走。” 管愈轻轻“嗯”了一声,却舍不得离开,迟疑了一下,手臂依旧揽着孟小鱼,温声问道:“而今你可还会做些怪梦?” “嗯,会。每日不是读书便是游泳。在梦中,我的腿最近能在池中踢水了,我爸爸可开心了,开始让我拄着拐杖练习走路。不过,他的癌症越来越严重了,人也瘦了许多。再有钱,也逃不过病痛的折磨。” “癌症是何物?” “呃——一种治不好的病。” “你梦中竟有治不好的病?” “自然有。人类的疑难杂症和绝症太多了,即便医术再发达,也不可能让人长生不老。” 管愈忽然想起无净法师提过的绮梦草,问道:“你幼时初次做这种梦时,可有中过什么毒?或吃过什么不寻常之物?” “并未。就是我和爹的船被浪打翻了……”孟小鱼说到此处,又想起了父亲,眼眶便红了。 管愈看着泪眼婆娑的孟小鱼,也不忍心再问,转而说道:“我幼时做过一个怪梦。” “哦,什么样的?”孟小鱼好奇心顿起。 “梦中我尚幼,陪世子在宇宁王府的学堂上学。一日我见窗外有个小姑娘,趴在窗棱上看着我们读书,那眼神中盈满渴望之情。之后她父亲过来要将她抱走,她哭闹着不愿走,吵到我们读书。王府侍卫过去撵她,她不依,被侍卫打了一棍,她父亲才匆匆抱走了她。” 孟小鱼又想起梦中的自己。她在梦中患有腿疾,不能上学,便常常让爸爸推着自己去幼儿园或学校外面。她坐在轮椅上,隔着栏杆外看着里面同龄人,无限渴望跟他们一起上学、玩耍。 “那女孩大约是个穷人家孩子,很想读?”她讷讷问道。 管愈点点头:“嗯。放堂后我到处去找那小姑娘,才听下人说那是守鱼塘的阿七的女儿,家生婢女,却闹着要上学堂,被侍卫打了一棍后,腿断了。” “啊?!那侍卫可真凶残!”孟小鱼恨声说道,然后又拍拍胸口,“好彩只是个梦。” “我跑到阿七的住处,在门外便听到了阿七的哭声。他边哭边说此生自己无用只能做仆从,来世定要投生个好人家,让女儿继续做他的女儿,他一定倾尽全力保她终身富贵,她想读书写字便给她单独请个教书先生。我听后很伤感,入到屋内将自己身上的银子都给了阿七。那女孩很乖,躺在榻上朝着我甜甜笑了笑,还说了声多谢。” “那女孩多大?” “比我小不了几岁。我长大后,王爷问我想做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当王府护卫统领,我想要教导王府护卫学会仁慈。可王爷给我的官却比我所求高很多,他让我做的不是王府护卫统领,而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低下头,温柔的看着孟小鱼,“小鱼儿,知道吗?虽我此后再也未梦见过那个女孩,可我仍记得她有一双如你一样清澈的眼睛,眉梢也有一颗如你一样的朱砂痣。” 孟小鱼伸出左手,摸了摸眉梢芝麻大小的朱砂痣,忽然愣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小鱼儿,”管愈又说道,“当年我被你父亲从海中救上来后,我躺在你哥的榻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我当时就有那么一会儿恍惚,我以为我又做梦了,那个梦中女孩又来了。” “你在我家时,并未说过你的梦。” “我当时被人追杀,又受了伤,不敢随意跟陌生人提及我的身世,更何况是一个梦。” “可你后来跟我很熟了,你在我家住了四个月,你也从未跟我说过你梦见过我。”孟小鱼撅起嘴,有些不悦。她记性好,她不记得的事便是管愈没说过的。 管愈宠溺一笑,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那个小女孩只是眼睛和朱砂痣跟你像,她的模样我却是丝毫都未看清楚,但定然不会是你,你可不是奴籍。” 他说完,忽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样东西围在孟小鱼的腰上。 孟小鱼低头一看,正是那把被卡木丹诚元打落的腰带软剑。 管愈一边帮她扣好软剑一边说:“这软剑是我请炼剑大师金龟子铸造的,用青铜、玄铁、乌金和陨石铸造而成。普天之下只此一把,可别再弄丢了。” 孟小鱼点点头,朝着管愈微微一笑。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想他俩一定会从北翌平安回到尚赫,然后他退婚、辞官,陪着她待在农庄。她写书,他卖书,他陪她画画,她陪他练剑。冬天,他们一起看农庄里盛开的油菜花;夏天,他们一起赏池塘里清丽的荷花。 那样的日子,一定会很平静很安逸。 “睡。”管愈终于站起身来,眸中尽是深深的眷恋,“我走了。” “嗯。”孟小鱼再次朝他笑了笑。 管愈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第198章 梦中世界 次日一早,孟小鱼醒来后,发现附近牧民的毡房和帐篷都已不见了,管愈带来的一百多人已经先行出发。 她和管愈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策马赶路,留下几个人善后。 天气变得异常寒冷,他们出发不久,天空居然飘起了雪花。他俩就这样在北翌草原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管愈看了看天,面露担忧之色,他也不知道孟小鱼是不是真来了葵水,便问道:“你感觉如何?可需停下来休息?” “这雪下得还不大,我们尽量多走点。北翌的冬天来的比其它地方都早,这天定会一日冷过一日,等到大雪覆盖住整个草原,我们行走起来便会诸多不便,马也找不到草吃,我们便不得不购买草料。”孟小鱼归心似箭,根本没意识到管愈内心在担心着什么。 “在此待了近一年,你倒涨了不少见识。”管愈唇角微勾,回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青松、翠柏、紫楠和褐樟等人,终是没敢把话问得太明显。“你身子可还吃得消?” 孟小鱼跟着卡木丹诚元学骑了那么久的马,早就不把这点路程放在眼里。不过,她终于领会到了管愈想问什么,不由得脸上犯起了一抹红晕。 她这几日确实来了葵水,可已近尾声。昨日为了逃过挨打才故意虚张声势的。 “呃——咳咳!” 她也将头往后转,眼神风一样地扫过褐樟和紫楠,脸上的红色愈发艳丽。 昨日自己怎么那么不知羞耻,居然当着三个男人说出了那话呢? “咳咳!”她继续故意清嗓子,“呃——还好。走!” 管愈看着她那娇艳欲滴的脸色和一脸尴尬的表情,立刻了悟。 这丫头昨日不会是真耍了他? 他半信半疑,忽然抬头看了看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闻你去年给很多人做了一种羽绒服御寒,轻便暖和,穿起来极为舒适。” 敢情他这是吃醋了? 孟小鱼忍不住笑了:“嗯,可惜我的已弄脏,无法穿了。等回到尚赫,我给你做件试试?” “三件。”管愈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听褐樟说过,孟小鱼在离开都城前,吩咐了婢女给上官凌云做两件羽绒服。 孟小鱼哭笑不得:“好好好!以后你冬天穿的袄子我都包了,全做羽绒服。” 管愈满意地笑了:“你怎么想出来的法子?又是梦境中学的?” “嗯。”孟小鱼使劲点着头,“梦境中的人冬天几乎人人都穿那种衣服。南方人穿得薄点,北方人便穿得厚点。可惜我找不到合适的布料。” “要怎样的布料?” “透气,但防水,最重要的是能防止羽毛钻出来。去年我用的布料,勉强能透气和防水,却无法阻止绒毛钻出来,我只好多做了一层里布,再套一层外布。”孟小鱼轻轻一叹,“皇上和朝廷为何不多想想发展经济改善民生,而是想着如何争夺皇权、勾心斗角、攻城略地呢?” “发展经济即是济世济民,治国平天下。当今皇上也在尽力而为之。”管愈又恢复了他那矜贵儒雅和老成持重的模样。 “呃——我梦境中的‘经济’已非单纯地皇上或朝廷自上而下的那种安民兴国,而是指百姓都参与物质的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的活动。” 孟小鱼看管愈微微蹙眉,似懂非懂的模样,又继续说道:“就是让百姓都种植或生产东西,然后让东西可以很快运到全国甚至全天下,卖给需要的人。百姓人多,各地方的地貌和产物又都不一样,如若朝廷鼓励经济,多修官道,很快百姓便都能将自己种的或做的东西卖给需要的人,自己也有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管愈立刻明了,朗声说道:“例如北翌需要粮食,百姓便可将自己的余粮都送来此处卖给北翌,北翌又将自己养的牛羊和马卖给尚赫百姓。” “正是如此。只是百姓各家的余粮也不多,百姓自己送来北翌总是诸多不便,也不划算。若官府多修官道,让尚赫和北翌可以自由通商,那便会有粮商愿意收购百姓的余粮来跟北翌做买卖。” 孟小鱼边说边想着梦中古代的丝绸之路,看着含笑静听的管愈,继续说道:“如若官道通了,路上又无劫匪贪官拦截,商人们不但会收购粮食,逐渐也会收购蔬菜,甚至布匹、书籍、瓷器、茶叶、香料、药材等,他们会将这些东西从宇宁运到赫北,从赫东运到睦加,甚至于北翌、东昌、南川和西岭各国。” 快马不用鞭催,响鼓不用重锤。管愈听到此处,已经完全能领悟到其中的妙处,连连点头,接口道:“如此一来,百姓受到鼓励,便会多织布匹、多写书印书、多烧瓷器、多种茶叶、香料和药材。你所说的经济便活了?” “对,就是如此。甚至有些人会合起来一起织布或印书等,这就是我梦境中的工厂。工厂要提高产量,就需要一些机器——噢,就是诸如比织布机更好用的器具——来做一些重复的事情。如此日复一日,经济越来越活,百姓也都能安居乐业,谁还会想着去造反或打江山?” 除了跟哥哥说过梦中读过的书和唱过的歌,孟小鱼从来不跟人讲她的梦境,因为也不会有人信,即便是信了,也不一定能理解得了。 唯有管愈是个例外。他不但信,还能理解、包容,甚至学到其中的精华。 管愈在飘飞的雪花中缓缓骑行,心中却感慨万千。他虽有些儿女情长,可胸中也有沟壑,眼里也藏着乾坤。 他沉思良久,说道:“你那个梦中世界可真不简单。要做到如此,还真得朝廷出诏令,倾举国之力以致之。” “嗯,这种事情在我的梦中叫做变法或改革。不过,我梦中可追朔的历史也就五千年,年代越久史料越模糊,有史可考的变法几乎没几个成功的,也就我生活的那个年代取得了不小的成绩。” “为何?”管愈刚刚才想到,尚赫需要来一场自上而下的变法,听得孟小鱼如此一说,不由得大为疑惑。 “大多受限于封建统治的弊端,皇上不信任变法发起人,或因变法触犯了上层社会的利益,也就是那些王公贵族、达官贵人的利益。呃——这个,阿志哥哥,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无妨,我们还得走好几日才能到赫北关,你可慢慢讲。”管愈虽然愿意放弃统领一职去从商,心中却也有放眼天下的境界,故而对阻碍变法的因素十分好奇。 “那也讲不完。” “那就过了赫北关后再讲。我们此生还可在一起过好几十年,你总可以讲得完。” 孟小鱼闻言,有些脸颊发烫,略带羞涩地看向他。 她毕竟是个初陷情网的女儿家,格局里便多了些儿女情长。 管愈见她那模样,笑道:“你在北翌日日给卡木丹诚元讲书,我心中甚是不悦。作为惩罚,你以后便日日跟我讲你的梦境。” 第199章 男女朋友 孟小鱼随着管愈一路走一路讲,从经济讲到科技,再讲到农业、国防、外交、贸易、新闻、文化、教育,从原始社会讲到社会主义社会,几乎把她知道的都讲了一个遍。 管愈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当他听到无人驾驶汽车和机器人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当然,他也没忘了追问孟小鱼从小到大的个人经历。孟小鱼在梦中的经历极其简单,除了父亲,就只有一个叫“二公子”的书友加网友。 管愈对于她梦中治疗腿疾的经历不感兴趣,却问道:“那个——二公子,长得可有我好看?” 孟小鱼一愣,忽然明白他这是又打翻了醋坛子。 “我不知道,我又未曾见过他。呃——就见过他的微信头像,可在梦中,我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 “他——”管愈顿了一下,放慢马速,低缓地问道,“可有——”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孟小鱼的脸霎那间烧到了耳根和脖颈,一抬眸便看到管愈火辣辣的双眼,盯得她十分难堪。她不由得夹紧马腹,抬手往马屁股上猛抽一鞭,驾着马就飞奔而去,扬声丢下一句话:“你太坏!我不理你了!” 什么神经病?连见都没见过,对着微信头像吻吗? 跟着卡木丹诚元在草原混了大半年,她的骑马技术进步了不少。她以为管愈骑马再厉害,也不可能追得上她。哪曾想她没得意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更疾的马蹄声,一声比一声更近。 她回头一看,管愈紧跟在她身后,身姿笔挺,衣袂飘飞,仿佛从天际而来。 “小鱼儿,你慢点!”管愈见她回头看他,朝着她大喊,“千万要抓紧缰绳!” 孟小鱼不理他,扬手又是一鞭落到马屁股上。马一声嘶鸣,立刻加速往前急冲。 管愈也毫不示弱,一声鞭响一声“驾”,须臾便到了她的身旁,纵身一跃飞到了她的马上,坐到她身后,一把抢过马鞭和缰绳,放缓了马速,然后一手抱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身前:“下次可别如此意气用事了。马是活物,你使劲鞭打它,它吃痛一加速便可能失蹄。” 孟小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没答话。 “你到底来——那个没?”管愈满心狐疑,“不知道爱惜着自己点?” 孟小鱼闻言脸便红了,只微低着头,也不答话。 “小鱼儿,”管愈附耳说道,声音低沉暗哑,气息灼热,“你如此聪慧可人,在梦中有人心悦你也属正常。我只是——只是接受不了你喜欢别的男人,在梦中也不行。” 孟小鱼心中一震,忽然觉得身后这个男人比她还霸道。 “我——”她低声说道,“呃——梦中的人,如我这般大的,若找男朋友,属于早恋。” “何为男朋友,何为早恋?” 于是,孟小鱼又讲了很久梦境中的婚恋观。 管愈听了连连摇头叹息:“你梦境中的男女过于开放,怎可以未行婚礼便行男女之事?行完男女之事后居然还可以分手各自婚配?还有未婚生子、离婚、婚外情等,太过离谱!令人匪夷所思!” 孟小鱼却不以为然:“其实尚赫如今也有许多我梦境中的事情发生,只是现实中此等事情都有人掩盖,不为外人知晓,而我梦境中的人却大多习以为常罢了。” “你怎可如此说。尚赫境内,莫说大家闺秀,便是平民家的女子也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婚配的,男女婚前很多人都未互相见过。”管愈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一脸的老气横秋。 孟小鱼毫不示弱,横眉怼道:“你生下来就条件优渥,自然只知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可你想想那些奴仆呢?在富贵人家做事的婢女,被主人家看中了做通房和陪嫁,又哪有媒妁和婚配?更何论那些被卖去为妾为娼的。而男人呢,越是富贵公子婚前暖床和通房丫头便越多,难道这不是婚前行男女之事?男子婚后不但三妻四妾,还养外室,逛窑子,不喜欢自己的发妻了,要么休掉,要么冷落。你认为如此维护男人的风气才是正统?” 管愈被她一顿抢白,顿时有些慌了。原来这小妮子张牙舞爪的个性竟是梦中养成的,难怪她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他抱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一脸肃然地说道:“如若我早知今日会如此心悦于你,我定不会让谁为我暖床。” 孟小鱼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她说那一番话可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忍不住说道:“我并未责怪你。” 管愈轻轻一叹,问道:“你希望尚赫男女也都如你梦境中的一样,无论男女,婚前看中谁了便相处着看看,不喜欢了便分手。婚后虽是一夫一妻,却谁也不必忠于谁,不满意了便离婚?” “婚后自然也是需要忠诚的,只是有些人不遵循罢了。尚赫的男女婚后也需忠诚,可这不过是对女子的要求罢了。虽然我梦境中的婚恋观和婚姻制度也有诸多弊端,可终究符合多数人的利益。” 管愈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她会不愿与人共侍一夫,更不会与人为妾。在她的梦境中,男女是平等的;而且,她从不认同尚赫男子在婚姻中的特权。 “小鱼儿,“管愈微微一叹,“你梦中的这种制度,怕是连皇上下诏令逼着百姓执行,也无法能让人照办。逼得紧了,保不准便失了民心,江山易主。” 孟小鱼自然也知道改变社会和习俗有多难,一脸的无所谓:“尚赫男女要如何相处,我倒不甚在乎。我这人虽大多时候深明大义,深谙百姓疾苦,可这只能在事不关己之时。事若关己,我往往便帮亲不帮理。例如哥哥,我自然希望他有人暖床、妻妾成群、儿女绕膝。” 管愈哈哈一声大笑:“我见过不少不讲理之人。如你这般直言不讳帮亲不帮理的,我倒是第一遭遇到。” 孟小鱼撇撇嘴,不置可否。 管愈低声问道:“在你的梦中,如若一个男子心悦于一个女子,他会如何跟女子说?”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孟小鱼的脸又烧到了脖颈。她扭动了一下身子,试图把管愈甩到马下去,嘴里说道:“你太坏,别再坐我马上!” 管愈却将她抱得更紧,轻笑道:“难不成我答错了?那如若一个男子心悦一个女子,他说了‘我爱你’,而女子也正好心悦于他,那女子要如何说?” “我也爱……”孟小鱼忽然醒悟过来,敢情这家伙是变着法儿逗趣?“你讨厌!” 管愈笑得一脸邪魅:“男女双方说完这些,便可行男女之事了?” “自然不是——呃——不全是。只能说可做男女朋友……”孟小鱼猛然醒悟,忽然便恼了。“哎!你莫要老问这事行不行?我在梦中又未曾交过男朋友,我知道的都是书中读到的和剧中看到的。” “我不过是想知道我的小鱼儿是否真接受梦中的婚姻观。”管愈在她身后低低地笑,“看来你也是不喜婚前找男朋友的。” 孟小鱼顿时就有了找根面条吊死的想法,原来他把找男女朋友等同于婚前滚床单了。到底是她讲解得太差还是他的理解力太差?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梦境中,无论男女,若想结婚,都得先找个男朋友或女朋友才可以,不然他们跟谁结婚去?” “如此看来,即便是你,也得先有个男朋友才能结婚?” “自然。” “那我做你男朋友可成?” “啊?!”孟小鱼惊讶地回头看着他。 难不成他们现在还不算男女朋友? 她又猛然醒悟,在尚赫,可没有哪对男女在婚前如他俩这般亲密的,他自然意识不到他俩此刻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 她顿觉尴尬了,羞红了脸,低声说道:“你已经是了。” “啊?!”这次轮到管愈惊讶了。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温声问道:“那今晚如何?你可知如何避免怀子?在尚赫,女子未婚先孕会遭人唾弃。” “你?!”敢情她说了半天,他还是以为男女朋友就是婚前做那事的代名词? 孟小鱼又急又恼,猛地用左手肘使劲往后朝着管愈的腹部顶去。 管愈吓得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去挡,孟小鱼趁机就跳下了马。 管愈也跟着跳下马,转头吩咐跟在后面的青松和褐樟:“就地休息,喂喂马。” 青松牵着马就走。 褐樟却愣愣地看着孟小鱼,心思郁结。 他一直跟在她和管愈身后,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他俩的说笑和打闹。他从不知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此相处,既不像宇宁王夫妇那般相敬如宾,也不似富家公子和大家闺秀那般羞羞答答。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言行随心所欲,便是连天上飘着的雪落到他们身上都带着温度。 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却似乎什么都没悟到。 他默默走到孟小鱼身边,在地上铺上干草,让她坐上去休息,然后燃起火堆,烧水,却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令他郁郁不得欢。 第200章 兄长来接 孟小鱼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褐樟的情绪。她默默坐在火堆旁,脑里却想着管愈刚刚说的话。 爱情与婚姻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她梦境中的女性在法律上有了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和权力,法律甚至还有诸多保护女性的条文,例如有薪产假,惩罚家庭暴力等。可那个世界的女性结婚后就真的幸福吗?有多少人的婚姻名存实亡?又有多少女性做了单亲妈妈?多少女性甘愿被剩下? 再说,尚赫的女子就一定不幸福吗?那为何那么多女的对着后院一堆的莺莺燕燕,却仍对自己的夫君笑意盈盈?为何那么多女子明明知道免不了妻妾争宠却仍要争相嫁入高门大户?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被称为贤妻良母? 是以,婚姻是否幸福,并不是一夫一妻制的法律可以规定出来的。 她不由得一声苦笑。 “怎么啦?”管愈见她似乎心事重重,又连连苦笑,柔声问道。 孟小鱼幽幽说道:“梦,真的很奇怪。爹爹去世后,我陆陆续续做的那些梦,竟像是读一本书似的,今天翻几页,明天翻几页,翻得越多,故事便越完整。” “我觉得你的梦很真实。” 管愈又想起了的无净法师说的绮梦草。如若她这样真是因为中了绮梦草之毒,那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若真实,为何我就看不清所有人的脸呢?” “那你如何解释你写的那些书?”管愈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那些书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做梦能梦出来的。 这丫头会不会故意捏造了个梦中世界来逗他? “我从七岁便开始做这种梦,已经梦了九年,总得梦到点能记得住的东西。”孟小鱼轻轻一叹,有些伤感,“或许梦境中的我,只是拥有一丝意识,却没有灵魂。” 管愈瞧着孟小鱼那神情,忽然有自责起来。她明明就是有那么个奇怪地梦境,怎么居然还怀疑起她来?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润如玉:“你的意识偶尔入梦也行,但你的灵魂得留在此处,与我的相守一生。” 孟小鱼望了望天空和草原。雪停了,草地上铺着零星的雪,看上去像一朵朵圣洁的花。 她笑了:“好!” 管愈立刻便笑了,那笑容明媚,如春日般照亮了整个草原。 他猛地拉着孟小鱼站起来,一把将她抱起,在草地上转起了圈,一圈又一圈,一边转一边爆发出一阵阵欢快爽朗的笑声。那笑声穿过茫茫草原,直达天际。 褐樟刚刚弄来一堆柴火,看到这柔情蜜意的一幕,愣在了当场。 他喜欢看自家公子和主子这发自内心的笑,以及一脸幸福的模样,故而他的脸上也绽开了欣慰的笑容,可不知为何,他的眼中却莫名其妙地噙满了泪水。 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让褐樟蓦然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不远处几个人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朝着他们奔来。 孟小鱼眼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哥哥骑着马朝着这边奔来,立刻挣脱了管愈的怀抱,朝着孟安归飞奔过去,口中狂喊着“哥哥”,心中欢喜异常。 孟安归在她身前勒住马,翻身跳下,一把将妹妹抱起来,朗声笑道:“我就知我妹妹聪慧异常又福大命大,定能平安归来。” 孟小鱼嘟起嘴故作生气地说道:“可你此刻才来。” “我自然想早点来,可我伤未愈,自己去不了,卫将军怕我偷偷带人打过去,收走了我的兵权。” 果然另有隐情。孟小鱼自然也不是真计较这个,笑道:“我没怪你呢。你定然日夜担心着我?” 孟安归既觉惭愧又觉欣慰,说道:“好在你给我的信中说了,你还安全,要被劫去了翌城给卡木丹诚元讲书。卫将军便偷偷派了些探子过去,打听回来的消息是你在那里成了卡木丹诚元的教书先生,得到了厚待,我也便放心了。只等着今冬那厮再来,我抓他一些人来跟他换你。” “他这个冬日大约不会来了。”孟小鱼说道。 “哦?为何?” “被阿志哥哥唬住了,以为赫北关今冬增加了两万军士呢。” “哈哈哈!”孟安归大笑着拍了拍管愈的肩膀,“阿志,你这招够损!不过那厮没那么容易上当,定会派人来探查。” 他和孟小鱼都习惯了如幼时那般叫管愈为“阿志”。 管愈笑道:“不过是缓兵之计,能让他晚来几日也好。不过他那太后娘娘已下了令,不准他今冬过来,他又被小鱼儿刺伤了,还有求于我俩,我估摸着今冬他可能真不会来了。 孟安归顿时被这几句雷到了,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小鱼刺伤他了?他还肯放你们走?” “说来话长,不如我们一路走一路说?”管愈答道。 孟小鱼却拉着孟安归问道:“哥,你的伤可好全了?” “好了,你看这不好好的?”孟安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倒是褐樟,摔断了腿骨也不肯好好休养,老求着两位将军派人去救你,真难为他了。” “摔断了腿骨?!”孟小鱼惊呼着看向褐樟,“褐樟,你还说未受伤?” 褐樟被问得脸涨得通红:“主子,就是点小伤,早已好全了,不值一提。” “摔断了腿骨还是小伤?” “已经好全了,卫将军派了军中最好的大夫治的。”褐樟回道。 孟安归在一旁说风凉话:“最好的大夫又如何?大夫让你躺半年,不可随意走动,你倒好,拖着个断腿到处找人救我妹妹,弄得大夫不得不折断腿骨重新帮你接。若非卫将军下了死令不让你动,你现在的左腿还能不能走路都难说。” 管愈来北翌前便帮褐樟检查过腿骨,知道他的伤真的好全了,可此时听到孟安归如是说,仍忍不住训斥:“褐樟,我让你护着小鱼儿,可没让你不顾惜自己性命。你就不应该跟着跳下去,让人打开关口的门不就好了?” “公子教训得是,小的记住了。”褐樟是奴籍护卫,管愈才是他真正的主人,自然只能恭顺受训。 孟小鱼见褐樟那低眉俯首的模样,于心不忍,又担心他的腿伤,走到褐樟身旁就要撸起他的裤腿查看伤势,却被孟安归一把拉住。 “好了,已经好全了。”孟安归说道,“我可以作证。”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跟褐樟关系好。他可没忘记褐樟为了保护妹妹甚至跟她睡过一个房间。 他也知道妹妹和褐樟之间关系清白,更知道管愈对妹妹的心思。 可妹妹当着众人的面去撸褐樟的裤腿,管愈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是以,他立刻便出声制止。 随后,他又立刻转移话题:“噢,对了,我们得赶紧赶回去。阿志,有个自称无净法师的人在关口等着你。” “无净法师?”管愈和孟小鱼同时问道。 “嗯,他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亲自交与你。我要他跟我一起来,他说东西太过贵重,担心带到这里会被北翌人夺去,便留在赫北关等着你。” 几人立刻翻身上马,朝着赫北关疾驰。 第201章 重见法师 孟安归对他们的返程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安排,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有人牵着马等候在沿途,他们换了马继续前进,日间马不停蹄,夜间便会有人支好了帐篷等着他们。 三日后,他们终于回到了赫北关。 孟安归将无净法师领到自己的房中。 “见过法师!”管愈和孟小鱼赶紧行礼 “阿弥陀佛!两位小友别来无恙?”无净法师依旧瘦如豆芽菜,精神却仍是饱满。 管愈答道:“托法师之福,我们一切安好。听闻法师有东西要交给我?” 无净法师看了看孟安归和孟小鱼兄妹俩,欲言又止。 孟安归立刻会意,拉着孟小鱼就往外走,管愈却一把拉住孟小鱼:“兄长,让小鱼留下。” 孟安归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管愈又道:“法师无需避讳小鱼儿,请直言。” “说来老衲要交给公子的东西,与小鱼姑娘还真有些渊源,在此遇到姑娘也是缘分。”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来。 管愈和孟小鱼一看,都惊得目瞪口呆。那两样东西居然是上官烈彦的雕龙玉佩和陈皇后的白玉发簪。 “老衲受长公主殿下所托,将这两件物什交还给公子。” 管愈剑眉紧蹙,眼神迷惑:“交给我?法师,这两样东西似乎都非同一般,不该交给我来保管。” “阿弥陀佛!这些本就是公子之物,自然归公子保管。” 孟小鱼也满是疑惑,一把从无净法师手里拿过玉佩和发簪:“长公主殿下拿到这两样东西都一年了,为何拖到此时才让法师交给公子?莫不是你又弄了两件假物什?” 她边说边翻看玉佩和发簪,很快便明白了,这两件东西是真货,不是假冒伪劣产品。 “阿弥陀佛!老衲在外云游了数月,回到摩罗寺后才有幸见到长公主殿下。老衲赶到西北关时,被告知公子已回去宇宁,老衲又赶去宇宁,却找不到公子,这才去到都城找到宇宁世子。世子言辞闪烁,不愿实言相告,幸而老衲得到长公主殿下的消息,说姑娘在赫北关被北翌人劫走,这才猜到公子之去向。” 孟小鱼闻言红了脸。 无净法师显然了解管愈对她的心思,猜到他是私自跑来救她了。 她怯怯问道:“法师可知长公主殿下从何而知我被北翌人抓走之事?” “阿弥陀佛!据老衲所知,卫将军似乎想救姑娘回来,可徐将军才是皇上亲封的赫北关镇关大将,一直不肯冒险去救姑娘。卫将军本以为璃王殿下知道姑娘被劫,定会有所行动。等了数月,皇上和璃王殿下竟无动静。卫将军无奈之下修书给长公主,请她出面求皇上派使臣前往北翌谈判赎人。可长公主自身尚且难保,又怎敢贸然再去求皇上?” 孟小鱼闻言又是大惊。 她未曾想到,卫将军暗中竟去求了长公主,更没想到璃王上官凌云已经知道她被北翌劫走了。她当时故意假装赶走了所有护卫,让自己显得孤零零的,不但是想让上官凌云放松警惕,也希望他误认为她断不敢在天寒地冻之时单枪匹马来赫北关。没想到,他还是查到了这里。 管愈早已知道上官凌云有意娶孟小鱼为侧妃之事,本来对此还耿耿于怀,担心上官凌云不肯轻易放手,听了无净法师如此一说,心下便释然了,知道上官凌云怕是已放弃了小鱼儿。 他又担心起长公主来,凝眉问道:“长公主为何自身难保?” 无净法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公主假装去摩罗寺祈福,将这些物什交与老衲时,已病了许久,公主以为自己年老体迈,身体有些不适也属正常。可老衲为之诊脉时却发现公主竟是中了毒,老衲给她开了药方,让她按时服药。她所中之毒极为奇特,老衲不敢肯定能为其去根,但她性命还是无忧的。公主思之再三,认为被安插在她府中的细作已知她手中有这玉佩和发簪,也知她必是玉玺和……和陈皇后之子的知情者,故皇上和太子已难容她于世,欲除之。” “陈皇后之子?”管愈和孟小鱼又同时惊呼出声。 孟小鱼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无净法师说的是“陈皇后之子“,而非“陈皇后之女”,这话包含的意思很复杂。 管愈也如同被惊雷劈中那般,双目圆睁,面如死灰,只有从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才能看出来——他还活着。 孟小鱼和管愈都恍然大悟,管愈便是那个陈皇后之子。 孟小鱼在都城所发生的一切在这转瞬间都有了一个更深根源。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将她扯进去,绝不仅仅是为了兄弟争斗,也不仅仅是为了传国玉玺,还为了另一个比他们,甚至是比当今皇上上官烈锋更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陈皇后之子。 无净法师又道:“当年先皇御驾亲征,被北翌所俘后,陈皇后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时为辅政大将军的上官烈锋得知后,恐陈皇后产下嫡子成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故设计说陈皇后欲谋害摄政王上官逸盛,将其打入冷宫,对外扬言说待先皇回国后处置。” 管愈依然剑眉紧蹙,一动不动地盯着无净法师,仿佛等着被最后宣判的犯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绝望。 孟小鱼轻轻握住管愈的手,希望能让他稍稍平静一点。管愈反手握住她的手,手心中满是汗水。 无净法师继续说道:“当时,宫中惯常服侍陈皇后的宫女太监都被调走了,贴身服侍过皇后的人先后都死了,冷宫中全是上官烈锋安排的太监宫女。老衲当年还算年轻,入宫五年却也只是于御膳房打杂。” 孟小鱼又是一惊,问道:“法师曾在宫中服侍过?” “阿弥陀佛!老衲出生贫寒,父母双亡后家中弟妹无以为继,老衲只能自断命根去宫中当了太监。” “阿弥陀佛!”孟小鱼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念了一声佛号。 “老衲入宫前好武,曾蒙禁卫军统领顾容启亲自教习武艺,也是受顾统领指点才得以入宫。老衲当年年轻,心浮气躁,办事不够仔细,一次给先皇送羹汤时摔坏了一个玉碗,被管事太监杖责之时刚好陈皇后路过,免去了杖责,故老衲一直感恩于心。陈皇后生产之时,老衲被指派给皇后烧水。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交待老纳,送姜糖水去冷宫时,若皇后所生是个皇子又还活着,便让老衲伺机将皇子烫死。” “好毒的心!”管愈终于缓过神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日老衲早早地煮好了一大罐姜糖水等在皇后的寝宫外,一听到婴儿啼哭之声,老衲便立刻捧着罐子入内,却被产婆拦住,让屋内服侍的宫女接了过去。老衲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到一管事嬷嬷走近,问产婆,皇后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管愈握着孟小鱼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微微发颤。 “产婆说是个公主。”无净法师继续说道,“嬷嬷便要入内,说是去看看皇后和公主,产婆说屋内污秽,皇后昏迷不醒,衣着不整,嬷嬷进去怕对她不吉利,不如她抱了小公主出来给嬷嬷瞧瞧。产婆随即将公主抱了出来。那嬷嬷正要去接公主,产婆忽然惊叫说‘尿了尿了’,伸手就去解小公主的襁褓,让服侍的宫女拿了新的来换。换襁褓时,产婆和宫女故意挡住嬷嬷的视线,装作手忙脚乱的模样。那嬷嬷身材矮小,看得也不真切,可老衲站得虽远,却看得真切,产婆和宫女只给婴儿换了襁褓,却未换尿布,那尿布的颜色与婴儿肤色极为相似,挡住了婴儿的关键部位,不仔细看确实看不清楚。” “难怪法师适才说是陈皇后之子,而非陈皇子之女。”孟小鱼忍不住说道。 第202章 皇后之子 无净法师继续说道:“陈皇后产后坚持自己亲自抚养孩子,从不假借他人之手。老纳心中清楚缘由,几次偷偷跑去冷宫查看,却不敢随便进入。后来老纳便将此事告知了前来巡视皇宫安全的顾统领。顾统领虽是儒皇提拔上去的,却曾受过先皇和陈皇后的恩惠,他便偷偷入到冷宫与陈皇后见了一面,又上下打点了一番,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宫女服侍陈皇后。” 管愈和孟小鱼都对禁卫军统领顾容启一无所知,两人对望了一眼,震惊与悲痛之余,都在默默给对方打气。 “之后呢?”孟小鱼问道。 “先皇被北翌俘虏后,上官烈锋曾派服侍过先皇的太监罗公公出使北翌,名为与北翌商谈赎金,实则是劝先皇将传国玉玺交给罗公公带回来。老衲因于太监中地位极低,故而也被选中随行。” 孟小鱼恨声说道:“选地位低的太监同往,足见上官烈锋对赎回先皇之事居心叵测。” “老衲出发前,特意将此事告知了顾统领。顾统领便请陈皇后写了封,又将信交给老衲带去北翌给先皇。那罗公公虽贴身服侍过先皇,却是个极识时务的人,到了北翌后不断劝说先皇让他将玉玺带回国,先皇却只说玉玺于打仗之时已经弄丢。” 管愈看了看孟小鱼手中的玉佩和发簪,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就在梦中一般。他便是连做梦也没想到,这俩物什竟牵连着自己的身世。 无净法师据徐说道:“老纳趁大家不备之时,偷偷将陈皇后的信给了先皇。先皇看完信后,也明白自己和皇后都身陷囹圄,极其危险,便写了份圣旨,连同玉玺和玉佩一起交与老衲,让老衲带回交给陈皇后之父陈国相。那份圣旨,老衲也见过,说的是若先皇不幸崩逝或三年内不得归国,则由陈皇后所生嫡子上官逸明继位,陈国相辅政。” 上官逸明?这就是陈皇后所生之子的名字了。 孟小鱼看了看管愈,他神情肃然,那俊朗的面容确实与卡木丹诚元有几分相像。原来,他和卡木丹诚元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无净法师继续说道:“老衲回到尚赫后,不敢将玉玺带回宫中,途中故意装作失足跌入深谷。故而罗公公等众人都以为老衲已死。” 管愈和孟小鱼闻言又是一惊,想不到无净法师当年作为一个小小的太监,竟有此等勇气和决断。 无净法师又道:“为掩人耳目,老衲去了摩罗寺做了和尚。老衲与陈国相并不相识,找不到见国相的法子,思之再三后行至太史府化斋,又故意语出惊人说太史府不日将有灭顶之灾,方得以见长公主一面。” 长公主和蓉公主都是被俘的皇帝上官烈彦的亲姐妹。无净法师见不到陈国相,却去找长公主,算得上是一条曲线救国的妙计。 “老衲将先皇所托之物交给长公主,请她转交给陈国相。谁知长公主尚未来得及将东西转交出去,陈国相却因撺掇先皇带玉玺亲征之事被贬,上官烈锋让其去睦加郡毗邻县做一小小主簿。那处靠近西北关和睦加城,常年受西岭人骚扰。陈国相上任没几日便被杀害于家中,说是西岭人所为。其家多数人也于后来的走水中被烧死。” “可恨!”管愈咬牙切齿地挤出两字。 他早已知道陈国相的下场,可之前他只当自己是个外人,也就当个故事了解了一二。如今知道陈国相竟是自己的外祖父,让他如何能不把上官烈锋恨之入骨? 无净法师念了声佛号,继续说道:“长公主认为那些东西放在她手中甚为危险,便请工匠做得一白玉发簪,将圣旨藏于簪中,托禁卫军顾统领将发簪带给了陈皇后。” 孟小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发簪,想要抽出被管愈握着的手去打开发簪。管愈却伸手制止了她。 孟小鱼迷惑地看了看他,将发簪和玉佩放到他手中。 无净法师又道:“长公主又将玉玺交给老衲,让老衲将玉玺藏在一个安全之所。她自己则只留着先皇的玉佩。” 孟小鱼好奇地问道:“那陈皇后得到圣旨后,又是如何将孩子送出皇宫的?” “顾统领受皇后之托,到了望南找到了曾服侍过先皇的一个已出宫嫁人的宫女。” “苏妙?”孟小鱼脱口问道。 “正是。” 孟小鱼再次惊出一身冷汗,喃喃道:“原来还真有苏妙其人。” 她在金銮殿时,璃王上官凌云曾说,苏妙是慕容薇的贴身侍女,服侍过慕容薇的儿子,也就是先皇上官烈彦,出宫后回了望南老家,嫁与渔民为妻。上官烈彦被俘后,苏妙回过都城。 当时,上官凌云还故意让人误以为孟小鱼可能便是陈皇后之女,被苏妙偷偷带出了宫。 听了无净法师如此说,孟小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上官凌云早已查出了其中真相。他去狱中看她时,却又改口说他从未去过冷宫,未见过陈皇后和发簪,并且没几日真让上官烈锋把她放了出去。 原来他那样做,只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想从她身上找出陈皇后之子的真正下落。 孟小鱼立刻对上官凌云多生出几分恨意来。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管愈幽幽问道:“故而陈皇后将孩子托付给苏妙,自己一把火烧了冷宫?” 无净法师点点头,算是承认了管愈的猜想:“此事办成,顾统领功不可没。这事当时在宫中也并未引起太大关注。陈国相既已去世,上官烈锋便已无后顾之忧。他一直以为陈皇后生的不过是个公主,除掉她不过是迟早之事,冷宫走水反而无意中帮了他的忙。陈皇后所生的既是个女娃娃,找不找得到尸首倒也无关紧要。” 孟小鱼再次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那把火是上官烈锋命人放的,却原来竟是陈皇后自己的放的。这是一个多有智谋和决断的皇后和母亲?她终于用自己的命保全了儿子的命。 第203章 真相大白 孟小鱼忍不住问道:“先皇生前可知晓陈皇后之死的详情?” “老衲斗胆猜测,先皇并不知晓详情。一则他从北翌回宫后,心腹之人早已被上官烈锋除尽;二则即便他尚有心腹留在宫中,可苏妙接走陈皇后之子之事极为机密,他的心腹未必知晓。” 孟小鱼再次了悟,冷声说道:“先皇被禁锢在宫中,不久后得知骊乐公主怀有身孕,担心骊乐公主之子也会被上官烈锋谋害,故而设法将此事告知了北翌皇。北翌皇便屯兵于赫北关,要求上官烈锋将骊乐公主送回北翌。骊乐公主在北翌产下一子,自己却难产身亡。上官烈锋得到消息后,派了宫人故意将此事告知先皇,还说骊乐公主的孩子也已胎死腹中。先皇想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死了,心灰意冷,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念了句佛号,说道,“姑娘所言竟如亲见。” “苏妙如今可还在望南?”管愈的语气沉重、悲伤而隐忍, 无净法师摇摇头:“十年前,后宫妃子争宠,无意中让上官烈锋发现陈皇后所生乃皇子而非公主之真相。” 孟小鱼心中一紧,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十年前,管愈九岁,也就是宇宁王夫妇的义子被追杀,管愈被打落海里然后被她爹所救的那年。 管愈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眉头蹙成了一座小山。 他也想起了十年前那件事。那一次,他失去了父亲,蓉公主失去了义子,蓉公主自己瞎了一只眼,脸上多了一道疤,他自己也被刀剑划伤了眉梢,然后被打落海里。 无净法师:“十年前,后宫有个妃子试图谋害皇后被发现,上官烈锋一怒之下要将其处死。她为了活命,向上官烈锋吐露了一个秘密,说服侍她的一个宫女曾在冷宫中服侍过陈皇后,知道陈皇后所生的孩子乃是皇子而非公主。” “那个宫女,可是顾统领安排服侍过陈皇后的宫女?”孟小鱼问道。 “正是。上官烈锋立刻着手调查此事,那宫女经不住严刑逼供,将事情都交待了,顾统领也因此被诛九族。上官烈锋让苏妙亲眼看着顾统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又将苏妙的丈夫和孩子都关进大牢。苏妙为救亲人,交代了她已将孩子送到了宇宁王府后死在狱中。” 管愈双眼血红,双手紧握,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十年前的那次刺客追杀,果然与他的身世有关。 孟小鱼吓得赶紧去握他的手:“阿志哥哥,你先冷静一下。你还活着,活着便有希望。” 无净法师缓缓念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阿弥陀佛!” 管愈闭上眼睛,呼吸急促,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握着的拳头,睁开眼睛,问道:“为何我会成为王府护卫统领之子?” “阿弥陀佛!老衲虽身在摩罗寺,却极为关心公子的成长,故而每年都会去宇宁看望公子。公子到达宇宁王府时,尚不到三岁,与宇宁王府护卫统领之子管愈年纪相仿。蓉公主为掩人耳目,故意让老衲带公子于云浮寺中住了几月,又将统领之子接至府中,谎称那是宇宁王都城已故友人之子,认作义子。护卫统领将家中小厮婢女等一并换掉,将你从云浮寺接入府中当作亲生儿子抚养,故而公子便成了管愈。” 管愈讷讷说道:“上官烈锋以为王爷的义子便是我,暗中派出刺客将其刺杀。因南川皇是蓉公主的亲舅舅,那狗贼虽心中仍不安心,却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王爷和公主,便下了令,宇宁之官员、军士和王府之人,无诏令不得入都城。” 听到此处,孟小鱼已经深知她惹了多大的祸。 如若她拿着管愈给她的玉佩,听他的话乖乖去找长公主上官柔儿,那她就不用自己去皇陵找哥哥,遇不到上官凌云,也就不会被他看到发簪。而且,她也不会去金银阁找邹沐风,让人看见了先皇的雕龙玉佩。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又心存侥幸地希望上官烈锋、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只是想从她身上追查出玉玺的下落,并未怀疑管愈的真实身份,毕竟她自己从未跟谁提过管愈,而且宇宁王夫妇的义子也于十年前早已被害身亡。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又念了声佛号,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这个老衲也物归原主。”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尚赫的传国玉玺,晶莹剔透,方方正正,手柄正是一条卧龙。 管愈却并不伸手去接玉玺,幽幽问道:“法师将这些都交与我,想让我如何?从上官烈锋手中抢回尚赫江山?” “阿弥陀佛!诸法因缘生,还从因缘灭。这些物什是先皇留给公子的,公子要如何处置,却非老衲所能置喙。” 管愈接过玉玺,仔仔细细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却不再言语。 无净法师闭着眼睛,手中转着一串念珠,也不再说话。 屋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孟小鱼看着身边一脸忧郁、面目俊朗的管愈,心思百转。 原来她决定要相伴一生的人不叫管愈,也不叫阿志,他叫上官逸明,是先皇和陈皇后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尚赫国的皇位继承人。 他的伯父上官烈锋害死了他的亲生父母,杀了他的外祖父一家、救他的顾统领一家、苏妙、他的养父和宇宁王爷的义子,还弄瞎了上官蓉儿的眼睛,千方百计杀害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卡木丹诚元。 如果这种仇恨还不算不共戴天,那什么才算? 孟小鱼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管愈, “小鱼儿,我该如何做?”管愈颤抖着声音问道。他的心里充斥着各种情绪、各种声音,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阿志哥哥,你该遵循自己的心。你的心正直、善良、刚毅,他会指引你找到方向。”孟小鱼不想帮他做决定,只能选择理解和支持。 管愈抬起头,长长一叹,轻轻推开她,说道:“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孟小鱼说道。 管愈摇摇头:“我想自己走走,去找找我自己的心。” 第204章 军人品质 管愈走后,孟小鱼看着眼前瘦得能在风中摇摆的和尚,问道:“法师是希望公子夺回皇位?” “阿弥陀佛!姑娘此话怎讲?” “法师说过,法师当年帮我胡诌了个千煞之命的命理,故意助我去往皇陵,是要让公子受爱别离之苦,兴许有一日他会不顾王爷与公主的反对而追至北方。我如今才明白,原来法师才是这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孟小鱼的话不急不徐,周身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倨傲凌厉之气。 无净法师却也不慌,双手合十,波澜不惊地回道:“姑娘真乃心思通透之人。老纳当年受先皇所托,将玉玺、玉佩和圣旨带回,便有为先皇完成遗愿之责。宇宁王夫妇见上官烈锋皇位一日坐得比一日稳当,十年前又痛失义子,早已丧失斗志,只想公子一世平安。可这一世平安,也需得上官烈锋愿意,公子本人知情方得圆满。” “若我未曾去往皇陵,公子这一生定是平安顺遂的。”孟小鱼心情复杂,既有对自己惹起了祸端的悔意,也有对无净法师多事的恨意,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无净法师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姑娘当年去往皇陵之时,谁也未曾料到,公子会将玉佩和发簪一并送与姑娘。偏偏那发簪还被璃王认出来是陈皇后之物。幸而他们并不知晓,那发簪里竟藏着先皇圣旨。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世间万物都有轮回。公子这一生是否平安顺遂,自有天定。阿弥陀佛!” 孟小鱼不由得嘲讽起来:“若真有天定,又何必法师亲自跑一趟来揭开公子的身世?” “姑娘,老纳便是遵从天命而来的。”无净法师捻着佛珠,依旧不怒不恼。 孟小鱼顿觉无力。如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就看管愈如何决定了。 她正想离开,忽然又多了一层担心,不由得问道:“法师认为,上官烈锋、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几人是否也查出了公子的身世?” “阿弥陀佛!老纳不敢妄断。” “如若他们已经知晓了公子的身世,便是公子不想抢回那皇位,也活不长的,对吗?”孟小鱼语气很不友善,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姑娘果真聪慧。老纳便是如此担心的,故而才觉得需得让公子知道真相。” “法师适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孟小鱼心中纠结万分。内心深处,她是希望上官烈锋他们父子没人知道管愈的真正身世的。这样管愈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力。无论去不去抢皇位,他都无后顾之忧。可如若他们也已经查到了管愈的身世,管愈又如何能逃得过被追杀的命运? 无净法师念了声佛号,闭上眼,捻着佛珠,却未回话。 孟小鱼悻悻然打开门,看到褐樟就在门口,问道:“可有人跟着公子?” “青松和翠柏远远跟着去了。”褐樟答道。 孟小鱼放了心,又想着管愈如今怕是顾不上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告知卫将军了,这事只能她去办,便找来哥哥,让他带她去找卫将军。 她见到卫将军后,恭恭敬敬谢过了卫将军的相救之意,又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又说道:“民女如若有机会见到长公主殿下,也会将此事告知她。若将军回都城后民女尚未得见殿下,还请将军代为转告。” 卫将军待在赫北关已经三年了,早已知晓卡木丹诚元的身份。可他是上官烈锋派来帮忙守关的,自然得恪守军人的本分。 他如一尊雕塑似的始终覆手而立,毫无表情地说道:“本将乃当今皇上亲封的将军,誓当忠于皇上和朝廷。”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搅和进卡木丹诚元的事里去。作为一名尚赫的将军,他就只为尚赫皇帝和朝廷效力。 孟小鱼本也不在乎卫将军要不要帮卡木丹诚元。可如今她知道了卡木丹诚元是管愈的弟弟,又担心上官烈锋将卫将军留在赫北关别有意图,从而连累了自己的哥哥,便开始希望能说服卫将军。 她思索了片刻,貌似淡然地说道:“民女听闻将军与夫人成婚前,乃都城禁卫军中的一名新兵教头。夫人一日去庙中烧香还愿,路遇歹人遭到劫持,将军刚好路过救下夫人,从此结下良缘。将军婚后立刻被皇上提拔为左翼卫将军。” 卫将军平静的面容上了现出一抹愠怒,蹙眉问道:“你是说本将是靠姻亲关系被提拔的?” “是与不是,可不会因民女如何说而变。只是将军被提拔不到一月便被调去上都新兵营巡视了半年,之后回到都城半月,又被派往赫东清点运送官粮的粮草兵,后去赫西镇压因蝗灾而引发的饥民暴乱,监察西北关关墙修葺,救助丽缈水患。而今,将军被派来增援赫北关足足三年。无论将军到哪里,都只是帮忙而已,因为总有另一个将军早已驻守当地。” 如果说一个将军南征北战乃他的使命,那让一个将军像个候补队员似的哪儿需要去哪儿就很难说清皇上的真正意图了。明升暗降、削弱实权乃帝王之术中的惯用伎俩。 “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将军声音洪亮,带着令人畏惧的威慑力。 来此三年了,他也知道也就每年冬,卡木丹诚元会带兵来关口闹上一闹,其它时候好好维护关口两国百姓交易的秩序就好。可有些问题,自己只能想想,暗自思量,若真被人拿出来摊开晾晒,不但晒不暖,还会带来彻骨之寒。 孟小鱼却未被唬住,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自古以来,军人当以忠于国家、保护疆土、胸怀正义为使命。可作为一个将军,当知皇上不代表国家,朝廷也不一定代表正义,将军当视情斟酌,方能不使全军走错方向。将军的儿子已两岁有余,将军尚未见过?” 卫将军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看向她,沉声问道:“你想策反我?” 让他去帮卡木丹诚元夺皇位?于情于理于忠于义,他都不可能。 “策反?”孟小鱼挺直脊背,双眼直视着他,“那得有人先反了才行。民女一个小女子,只想安稳过日子,可不想掺和如此复杂之事。民女不过是感恩于卫将军相救之意,想尽所能提醒一下将军而已。” 卫将军手握住腰间的剑,说道:“你如此狂傲地跟本将军对话,你当我不敢杀你?” 孟小鱼赶紧低下头,做出恭顺有礼的样子:“民女快人快语,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卫将军冷哼一声,说道:“卡木丹诚元虽是我内人的表弟,可他却是北翌人养大的。尚赫江山若落到他手里,还不知这江山是仍然姓上官,还是要改姓卡木丹。当今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我都当守好这赫北关。” 孟小鱼心中暗叹一声。军人最宝贵的品质是忠心,最让人头疼的品质也是忠心。 她才不关心他要怎样对卡木丹诚元呢。将来他要开门放卡木丹诚元打进关内,还是关门将他挡在关外,她都毫不在意。 她关心的是万一管愈准备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眼前这个卫将军会帮谁。说是策反也罢,动摇军心也好,她一定要让他明白,上官烈锋不是好人,也没真心想提拔培养他。只需做到这一点,那管愈以后若想动摇他的立场就容易多了。 孟小鱼问道:“将军可否听民女说个故事?” 卫将军:“……” 他知道这丫头故事说得好,可他倒想看看,她想用什么样的故事说服他去帮那个北翌小王爷。 孟小鱼说道:“某日,一商贩路遇强盗,盗持刀逼要百两白银,否则要商贩之命。商贩回说家中不缺白银,然他并未带在身上,待他回家取来送与盗。盗应允。两人路经闹市,商贩逃之。盗至官府,告商贩失信。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强盗拦路抢劫,商人反应机敏,自然是将强盗投入大牢。” 孟小鱼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无独有偶,某日,一小儿因年幼无知,被强盗夺了江山。小儿长大后悔不当初,去问强盗要回江山,强盗不还,小儿聚众持刀去抢回了江山。盗至官府,告小儿抢劫。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卫将军听着,脸顿时绿了,怒道:“一派胡言!” 这两人的对话,在相互理解上都属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之列。 但孟小鱼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对着卫将军拱手作揖,恭谨地说道:“民女刚刚所说的小儿,乃民女随意杜撰,并非指卡木丹诚元,请将军莫要误会。民女刚刚听无净法师说长公主病重,其中内情,将军不如直接问法师。将军大义凛然,胸中自有沟壑。民女言尽于此,得罪之处,还请将军海量。将军相救之意,名女定将永生铭记。告辞!” 小姑娘似乎在转瞬间便长大了许多,挺直脊背,转身离去。 卫将军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不安感。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的话都有些道理。而且,能够让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亲自跑来营救的人,自然非同一般。她,果然就与众不同。 第205章 鱼和熊掌 孟小鱼从卫将军房门走出后,发现天已经黑了,又下起了雪,将整个赫北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昏暗中。 她缓缓朝着哥哥的房那边走去,却隐隐约约听到有箫音传来,悠扬飘渺,如泣如诉。 她循着箫音缓缓而行,远处空旷的草原上,管愈长身玉立,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极其清冷孤寂。箫音幽幽,吹起一夜苍凉。 她顿住脚步,静静立在风雪边,看着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落在苍茫的草原上和管愈的头上、肩上。她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听到了管愈的心潮澎湃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箫音也停了。管愈持箫而立,望着既白茫茫又黑漆漆的草原,忽然一声长叹,随即一转身,腾空跃起,几个起落便到了孟小鱼的身前,拉起她的手,握在手心,柔声说道:“手太凉了,快回屋待着。” 他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走。 孟小鱼没敢言语,默默地跟着他回了哥哥的房间,那里面有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却没有一人。 管愈拉着她在炭火边坐下,两人竟相对无言。 这样的静默,让孟小鱼觉得很尴尬。 她轻咳一声,说道:“阿志哥哥,我刚刚去找了卫将军,把卡木丹诚元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起来,卡木丹诚元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管愈的心思却不在卡木丹诚元身上。 他活了十九年,今天才知道,他背负着沉重的家仇和使命。而他最在乎的,却只有眼前这个少女。 “你想让我抢回江山吗?”他的灼灼目光落到少女娇俏的脸上。 “啊?”孟小鱼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有融进了骨子里的民主思想,觉得要不要抢回江山,是他的事,她无权决定。 “你想让我做尚赫皇帝,成为九五之尊吗?”管愈又问道。 “呃——如若没有上官烈锋,你如今已坐在御座上了。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你想要抢回来还是放弃,你该遵循自己的心。” “你想要做皇后,母仪天下吗?如若你想,我就去抢。”管愈不依不饶地把决定权扔给她。 “啊?!”孟小鱼瞠目结舌,愣了半晌,忽然发现这事闹大了。 她立马脑补了一个皇宫后院的场景。 皇上圣明睿智、威震四方,他不但将朝政管理得得心应手,江山坐得稳稳当当,而且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而她,是那三宫六院中的主母,天下女子人人艳羡膜拜的皇后,站在九重宫阙,深得皇上信任和宠爱,与皇上携手同行。 她拥有历史上所有千古流芳的皇后一样的优秀品质,不但深悉帝心,与皇上风雨同舟、伉俪情深,而且外表风姿绰约,举止端庄,言语得体,恭俭贤良,品行端正。 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皇上看上的女子都弄到后宫来,哪个妃子生病了就立刻嘘寒问暖,皇上跟谁生的孩子都当亲生的看待。那些朝臣、王公、贵族家谁过生日谁喜添贵子都送上合适的贺礼,她对宫女太监们个个和善仁慈,她娴于礼法,深明大义,母仪天下。 她之所以如此做,只是因为她想做皇后,一个人人敬仰的皇后。 然后,有朝一日她红颜薄命一命呜呼,或人老珠黄青春不再,皇上在心痛和悲伤之余又找到了一个与她年轻时一般或比她更好的女子,皇上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与另一个心仪的女子幸福地过完余生。 多么美好的皇后生活啊!只是在那样的生活中,她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那样的生活,连梦都算不上。她不是完人,也做不成完美的皇后。如若有朝一日她犯了大错,命能不能保住也难说。 她迅速搜刮出记忆中关于皇上、皇后、后宫的所有正史、野史、奇闻异事等等,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她孟小鱼野惯了,当不了皇后,也不想当皇后,更不可能首创尚赫历史上的后宫无妃,跟她的阿志哥哥一起以皇上皇后之尊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伟大抱负。 “小鱼儿,你想吗?”管愈不依不饶,眼神殷切。 “咳咳!” 孟小鱼虽不想,可如若因她一句话就断送了一个人成为九五之尊的可能,那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阿志哥哥,这是你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做决定,不应受我的影响。” “你不想,对吗?”管愈猜透了她的心思,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且不说我是否会在抢回江山中丧命,即便我真抢回了,你也不会陪我登上龙座对吗?” 孟小鱼心中涌起一阵酸楚。管愈真的太了解她了。这得修多少年的缘分才能做到这般的默契? 管愈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深情而缱绻:“皇权之路太过孤寂,我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枉此一生。” 孟小鱼心中一颤,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 他是想死活拉着她陪他打江山,还是想要放弃江山? “阿志哥哥,”孟小鱼心中隐隐不安,还是想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心,“既然玉佩和发簪已经引起了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的注意,他们会不会也知道当年错杀了王爷的义子?” 管愈抬眸望向窗外,黑夜、落雪,那是个黑白相间的世界,却笼在朦胧夜色中,令一切看起来都晦暗不明。 他的双眸深不见底,幽幽说道:“如若我继续做着宇宁护卫军统领之职,在上官烈锋他们眼中,我便是握着兵权之人。一旦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世,定会除之而后快。”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足以让孟小鱼知道他的心意,孟小鱼更觉不安,惊慌失措地反握住管愈的手,脸上的表情更是慌乱:“不,阿志哥哥,我不要你死!你既然握着宇宁护卫军的兵权,那就先下手为强。你回宇宁去,将都城发生之事告诉王爷和公主,让他们做好准备。万不得已,你们带兵先在宇宁反了。” 管愈将孟小鱼的手放到唇边,眸中柔情四溢,喃喃问道:“小鱼儿,如若我继续做护卫军统领,若兰的婚事我定是退不了的。你会陪我回去吗?陪我出生入死、金戈铁马一生?” 年轻的男子一抬手,唇落少女白皙柔嫩的手上,一垂眸,两滴清泪滚落唇边。 少女心中一痛,宛若刀剜心头,恍惚间看到梦想如泡影般在残酷的现实中幻灭。 鱼和熊掌本可以兼得,只要你不在同日而食。怕就怕,这两样东西只在同一时刻出现。 ——《卷三北方风云》完—— 第206章 无意江山 孟安归和田大海推门而入,看到管愈捧着孟小鱼的手坐在炭火边,两人都愣了一下。 管愈立刻放开了孟小鱼的手,略显尴尬。这毕竟是在尚赫,未婚男女手拉手坐在房内,完全不合礼法规矩。 田大海轻轻咳嗽了一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尴尬。 孟安归从管愈不远千里跑来救妹妹之时就已经明白了管愈的心思,对管愈和妹妹的这种举动倒没什么意见。 “兄长,”管愈站了起来,“明日我带小鱼儿离开此处。” 孟安归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管愈:“这丫头在都城外有一农庄,你去看看也好。” 田大海闻言越发呆愣,表情变幻莫测,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何事。 管愈说道:“都城外那庄子怕是不宜久待。我们回宇宁时横竖要路过都城,我且先去看看。那庄子是记在兄长名下的,兄长回都城后便自己管那庄子。” “你这是要带她回宇宁去?”孟安归问道。 “我先回宇宁请辞,再与她寻个清净地方安顿下来。届时我会设法通知兄长。” 管愈这话听起来平常,信息量却极大。 他这是下定决心要放弃皇位争夺了,同时也告诉孟安归,他要把他妹妹拐带走了。 孟小鱼猛拉管愈的袖子,当着哥哥和田大海的面却没敢立刻问个明白。 她不是非要管愈去争抢皇位,她是担心管愈失去了护卫军统领之职后,如何保全自己。 孟安归虽然不知道管愈是先皇遗孤之事,却也从他的话中抓到了要点,问道:“请辞什么?你不做宇宁护卫军统领了?” 管愈微微一笑:“我不做统领而甘愿做一个平民,不知兄长会否觉得委屈了令妹?” 他这算是求婚吗?让她唯一的兄长答应将她嫁给他? 孟小鱼的脸瞬间烧得火辣,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田大海的脸一直变化莫测,此时却突然间变成了死灰色。 孟安归哈哈一笑:“小鱼聪慧可人,一脸旺夫相。哈哈哈!” 他与管愈自幼相识,管愈还是他读书识字的启蒙老师,自然对管愈十分满意。 “哥!”孟小鱼羞了,撅起嘴,嗔怪地叫了一声。 她虽然叫的是孟安归,却把管愈的心都叫化了。管愈立刻便觉得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正色说道:“兄长志在沙场,我本欲请兄长去宇宁护卫军做副统领。可如今我即将请辞,而兄长在此又颇得卫将军器重,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孟安归这才意识到,当初管愈派人来换他,他完全可以转而去投军宇宁护卫军。若如此,说不定妹妹也不会自己跑来找他,也就没有被卡木丹诚元劫走之事。 他暗自后悔,讪然道:“是我思虑不周,有劳阿志一直挂心着我。” “来人!”管愈大声对着外面叫道。 褐樟应声而入。 “请无净法师过来。” 田大海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脸色和情绪终于恢复了平静,问道:“小鱼,你在北翌过得如何?卡木丹诚元可有欺负你?” “我很好!”孟小鱼简短地答道,“大海哥,我会去看田伯和阿渡,如若他们想跟我们一起住,我就把他们带走,你也能放心点。” 田大海点点头,眼眶有些泛红,却没再说什么。 无净法师来了。 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往外退。 管愈却一把拉住孟小鱼,眼神坚定:“此后春夏秋冬、风霜雨雪,我们一起过,不要放开彼此的手。” 孟小鱼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管愈从怀中拿出玉玺、玉佩和发簪,递到无净法师面前:“这些物什就请法师代为处置。这世上从未有过上官逸明。我是管愈,正准备向王爷和公主请辞宇宁护卫军统领一职,归隐田园。” 无净法师没有接管愈的东西,他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问道:“公子可想清楚了?” 管愈郑重其事地说道:“如若我以先皇圣旨和玉玺为据,揭竿而起,夺回本该属于我的江山,那尚赫百姓必将经历战乱之苦。如今天下还算太平,尚赫却屡遭天灾,百姓尚不能温饱,我又何以忍心让他们再遭受战乱之苦?这江山皇位,从古至今总有人争来夺去,在其位者不能安心于民生社稷,不在其位者终其一生去抢夺,以至民不聊生。如此江山,不要也罢。” 无净法师问道:“那公子父母亲人之仇呢?那些为了公子而死于非命之人呢?公子准备置之不顾?” “成王败寇乃亘古不变之理,帝王之家更是无情。上官烈锋年事已高,大约也活不了几年。我去抢夺他的皇位,多少都得耗上些年月,待皇位到了我手上,他是否还能活着看到报应尚未可知。若我一意孤行再从他的儿孙手中去抢,那岂非要冤冤相报无止无尽?他和我父皇之间乃兄弟争斗,不如让仇怨止于他们那一代。”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万象虚妄。公子之修为,已达无我、无人、无众生之境界,公子修一切善法,已成无上智慧。”无净法师捻着佛珠,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就是不接管愈手里的东西。 “怕只怕天欲晴而雨不歇。”孟小鱼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她心中仍是不安,就怕管愈的身世已然暴露,而适才她并未跟管愈商量好应对之策,看到这般光景,心中又开始犹疑不定打起鼓来。 管愈看着无净法师那一副貌似将自己置身世外的模样,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法师当年为护住这玉玺和玉佩,用了死遁之法,如今竟是无一人知晓当年那小太监还活着。” 聪明人的交流方式,从来就只需点到为止。他这意思是,他也准备死遁了。 无净法师那淡然的脸上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了然笑意,悠悠念道:“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他这话本意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把禅阐释出来,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可此情此景中,听起来却愈发意味深长,大有解释他当年死遁是好是坏,只有他本人知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管愈却在这转瞬间下定了决心,将手中的东西再次朝着无净法师递过去:“那便请法师将这些物什处置了。” 无净法师却身形一闪,瘦骨嶙峋的身子像被风吹起一般,轻飘飘往后退了数步:“阿弥陀佛!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公子手中之物,本是梦幻泡影,公子明心见性,何需自证菩提?” 他说完转身打开门,念了声佛号,走了出去。 管愈手中拿着那些东西,愣在当场。 孟小鱼赶紧走上前,将那些东西胡乱地塞回他的怀里:“这些东西毕竟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就当留个念想。只是它们都非同一般,你若不想它们为你招惹是非,我们便找个地方把它们藏起来。” 第207章 皇上密旨 翌日,无净法师天还没亮便早早离开了赫北关,不知去向。 管愈带着他的十几个亲信和孟小鱼等整装待发。 孟小鱼和哥哥、田大海含泪惜别。她这一走,是准备陪着管愈死遁了,消失于万丈红尘中,也不知何时还有机会与他们相见。 可孟安归却不知这些内情,仍旧一再叮嘱她要低调行事,少抛头露面,切莫再引起上官轩辕或上官凌云的注意。 “小鱼,”孟安归说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出嫁之时切莫忘了告知我,我定要赶回去为你送嫁。” 孟小鱼微微点头,既羞怯又忐忑,更多的是对哥哥的不舍和担心,忍不住提醒道:“哥哥,你记得暗暗调查一下,厨房的伙夫里是否有个叫阿路的。如若没有,便打听打听那晚谁给了卡木丹诚元那么多菜拿到你房中。” 孟安归蹙眉沉思,片刻过后,点头道:“若被我找出来是谁,我定杀了他!” “万万不可。”孟小鱼低声说道,“这事你得暗中查探,查到后再看看是否他还有其他同伙。那些人大约都是卡木丹诚元派来的细作。卡木丹诚元是先皇和骊乐公主的儿子。” 孟安归顿时愕然,满脸疑惑。 孟小鱼于是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简短说了一下,又道:“哥,你也知道,卡木丹诚元好武,脑子灵活,学东西也快,还有个博古通今的皇太后管着,北翌皇又甚为看重他。以后他若真要率军攻打尚赫,你一个军人,帮当今皇上是为忠,帮先皇之子也是忠。皇族争斗,未有不殃及百姓的。哥哥将卡木丹诚元的细作握在自己手中,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孟安归立刻明了,既欣慰又不舍地摸了摸孟小鱼的头,叹道:“我小妹乃将相之才,奈何生了一副女儿之身。” 孟小鱼顾不得回应哥哥的夸赞,又交待道:“这天下疆土,争来夺去,最后落在谁的手里都是百姓来耕作。哥,我知你志在沙场,忠于朝廷。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并无何大志向,也不在乎谁坐拥天下,我只愿哥哥能平平安安。” 孟安归的眼圈立刻红了,含泪点头道:“小鱼,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志在沙场,只因我别无所长,就打仗还行。若我能坐上将军之位,小妹将来被管愈欺负了,还可以来我的将军府,我还能为小鱼出气。” 孟小鱼眼眶一红,也不便多说,含着泪骑上褐樟为她备好的马,跟着管愈一起离开了赫北关。 雪后的草原上寒风阵阵,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这情形竟与去年孟小鱼来时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此刻是初冬,雪下得还没有去年的厚,赫北关也没有关闭,路上总能遇到往赫北关跟北翌人做交易的百姓。 管愈和孟小鱼一行二十多人的行程却并不紧张,一路不紧不慢地往南而行。 管愈打算先和孟小鱼一同回宇宁,他去请辞宇宁护卫军统领一职,顺便去和宇宁王夫妇告别。孟小鱼则去看望田伯、阿渡和秋菊。 然后,两人便准备演一出殉情的苦情戏,双双死遁,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孟小鱼依旧可以写书,管愈则想研究研究她说的梦境中的那些科技发明,例如发电、汽车、飞机、杀虫剂、铅笔、杂交水稻。 管愈说他想研究的东西太多,应该会比坐在龙座上更忙更开心。 十日后,,管愈和孟小鱼一行人在一客栈歇脚,刚刚在楼下饭馆点了几桌子菜,便有两人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眼睛风一样地扫过屋内众人,然后朝着楼上走去。 “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管愈说完站起身来,往楼上而去。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拿不准要不要跟去,褐樟却低声说道:“那两人是世子派来的,定有紧要事。” “你认识他们?”孟小鱼问道。 “世子的人找我们,都有商议好的手势做暗号。” 孟小鱼有些食不知味,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葛玄凯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找管愈。 饭都快吃完了,管愈才总算回来了。 他面色凝重,并未多言,草草吃了两口饭,交待众人回房歇息,自己便起身,将孟小鱼送到房门口,却不像往常一般离开,而是推门而入。 孟小鱼知道他有话要说,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志哥哥,发生了何事?” “世子率军从西北关到都城后,上官烈锋接见了他,犒赏了军士,还说要封我为宇宁将军。他见我未随军而至,又问我的去向。世子说我有急事回了宇宁。” 孟小鱼疑心顿起,问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关心起你的去向甚是不寻常。” “许是我在西北关时,穆将军给他的军报中有提及我。” 孟小鱼却不那么乐观:“也有可能他早知宇宁护卫军统领是你。” 这话所含的深意,两人心知肚明。 管愈点头道:“我本以为世子早已领完了赏,带军回宇宁了。可上官烈锋说世子和宇宁军士久未入都,让他们当多留些时日,走亲访友观风景。如今世子到达都城已近一月,上官烈锋依然不放他们回去。” 孟小鱼顿觉不妙,吓得汗毛倒竖,问道:“世子带去的军士有多少?” “五千。” “他将世子和这五千军士留在都城究竟是何用意?想要扣押宇宁的五千军士在都城吗?” 管愈其实也早已心绪不宁,却不想表露给孟小鱼看。他稍稍平定了一下起伏的心绪,说道:“十日前,世子得到密报,上官烈锋下了密旨给王爷,说赫北关战事吃紧,北翌大举进攻赫北关。让宇宁再派五千军士,与世子带的军士到都城会合,一起增援赫北关。” 孟小鱼脸色大变。这无疑是个阴谋。 赫北关根本就无战事,而且上官烈锋要让宇宁增援赫北关,却不提前告知世子,而是偷偷下密旨给宇宁王,显然别有用心。 管愈又道:“世子觉得事情蹊跷,派人来找我去都城跟他商议此事,顺便跟我打听赫北关的情况。” “阿志哥哥,”孟小鱼紧张得微微颤抖,语不成调,“恐怕上官烈锋已知你的身份,以为你真回了宇宁,诱你带兵入都城。你切莫去都城找世子,只要你不出现,世子便会安全。回宇宁,我们快马加鞭回宇宁去,找王爷和公主商议。” “即便回宇宁,我们也要途经都城,不如顺路去找世子,让他偷偷跟我们回宇宁才是万全之策。”管愈临行前虽然和葛玄凯闹得不欢而散,可他俩的兄弟之情是自幼便建立的,知道葛玄凯可能有危险,哪肯置之不理? “刚刚那两人呢?让他们回去通报世子便好。阿志哥哥,你不可去都城,决不可去。” 孟小鱼既已知管愈的真实身份,心中便认定他去都城危险重重。若上官烈锋一心想除去管愈,他去都城就是自投罗网。 “那两人我已让他们回去了,将赫北关的情况先告知世子。上官烈锋犒赏完世子和军士后,立刻就给王爷下了密旨,世子得知此事时已经过去了半月,而他的人来找我又已花了十来日工夫。王爷此时怕是早已收到了密旨,我担心他真会再派五千军士去都城。” 管愈一脸凝重,再也掩不住紧张的心,越想越觉得孟小鱼分析得对。上官烈锋此举怕就是针对他的。 “上官烈锋定是想引你带兵去都城,可王爷此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若真派五千军士入都,加上世子带去的五千,这一万军士无疑便是瓮中之鳖。上官烈锋见你又未去都城,他必拿世子和一万军士作人质,让王爷把你交出去。届时王爷可就两难了。” 孟小鱼说着说着,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愈发慌乱:“阿志哥哥,如若我们能让世子偷偷逃走,那是最好的结果。万一不成,你我怕是也不能回宇宁。如若世子成了人质,王爷和公主再疼你,也疼不过他们的亲生儿子,必会将你交给上官烈锋。” 她好不容易认定了眼前的人,怎肯让他去犯险? “小鱼儿,”管愈无限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脸,眸中尽是痛楚,“如若世子被当成了人质,我即便是在天涯海角也要赶过去将他换出来。蓉公主是我的亲姑姑,她和王爷对我有养育护佑之恩,公主还因我而毁容,瞎了一只眼。若他们此生都能平安,我甘愿背上忘恩负义之名与你厮守终生。可我若狠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因我而家破人亡,我与畜生何异?” 孟小鱼顿时泪如雨下,心中也明白自己过于心胸狭隘,使劲点着头:“我错了,我错了!阿志哥哥,你是个胸怀大义之人,我不该只顾你我的安危。我们去都城,让世子偷偷离开,我们一定能做到。” 于是,他们连夜出发,快马加鞭,每跑一段路便将跑累的马丢给管愈的亲信处理,他们买了新马继续往前赶路。 木头二不敢跟他们去都城,管愈写了封信让他直接去了宇宁护卫营。 第208章 回到农庄 又过了十日,管愈和孟小鱼终于到了都城,在都城外孟小鱼的农庄落下了脚。管愈留了个心眼,未敢直接去找宇宁世子葛玄凯,而是派了人偷偷去找他。 农庄的改造早已完成,枝椓和张青山都迎了出来。褐樟依旧扮作主家的表少爷,只说他是带主家的朋友来农庄小住。 到了晚上,管愈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葛玄凯五日前得到消息,宇宁王亲自率了五千军士往都城赶来。葛玄凯一着急,带了几个亲信偷偷出了都城,去阻止自己的父亲来都城。 管愈和孟小鱼都非常清楚,所谓的密旨,便是无人知晓的圣旨。既然无人知晓,上官烈锋完全可以不承认他下过旨。可上官烈锋的另一份圣旨却是朝野皆知的——宇宁王府上下人等,宇宁所有官吏及军士,无奉诏不得靠近都城两百里,违令者斩! 宇宁王带着五千军士浩浩荡荡往都城而来,说是上官烈锋下了密旨让他去增援一个完全无战事的赫北关,怕是三岁小儿都不会信他。 葛玄凯对管愈的身世毫不知情,但他在都城停留了一个月,心中隐感不安,便偷偷去拜会了自己的姑母上官柔儿。两人一分析,料定了这其中必有猫腻。葛玄凯思之再三,终究放心不下,未等到管愈赶来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人往宇宁赶,去阻止父亲入都。 管愈闻之此事,也放心不下,准备连夜去追赶葛玄凯。 孟小鱼要跟着去,管愈死活不肯:“你随我去并帮不上忙,我这一路追去必定赶得急,照顾不了你。我追上世子和王爷后,确定他们安全了,便回来接上你。世子带到都城的那五千军士,跟着我在西北关出生入死了一年多,如今留在都城内,还不知会被如何处置。若有机会,我定要将他们带回宇宁。” “阿志哥哥,”孟小鱼泫然欲泣,仿若生死离别,“你定要回来。若你有事耽搁了,派人送个信给我,我可以自己去找你。” 管愈心下戚戚,含泪点头:“我的人刚刚在农庄各处看过了,此处并未有可疑人等,应该还算安全。你且乖乖待在此处等我,莫要随意走动,引起上官轩辕或上官凌云的注意。” 他说完在孟小鱼额头印下一吻,转头吩咐褐樟:“你和之前的护卫都留下,保护好小鱼儿。” “是。” 管愈带上十几个亲卫,翻身上马,朝着宇宁方向疾驰而去。 管愈和孟小鱼都毫不知情,葛玄凯离开都城的次日便在路上遭遇了上官烈锋派的禁卫军的伏击。葛玄凯虽已逃走,却生死未明。 孟小鱼在农庄度过了难熬的一夜,辗转反复难以入眠,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醒来后已近晌午。 褐樟为了打探葛玄凯留下的军士的消息,进了趟城,此时已经回来,跟孟小鱼说道:“世子留下的军士都住在城内禁卫军营。里面有几个是小的认识的,小的偷偷去见了他们。三日前皇上突然说要接见世子,听说世子不在城内,动了怒,缴了宇宁军士的武器,又勒令他们不可出军营。” “是缴了所有五千军士的武器?”孟小鱼问道。 “是。” “定是借题发挥,故意为之。”孟小鱼更加觉得管愈和她的猜测没错,上官烈锋这是真打算对宇宁和管愈动手了。 孟小鱼虽然对葛玄凯的现状毫不知情,但她猜的却非常准确。上官烈锋当然知道葛玄凯不在军营,但他需要借口缴了宇宁军士的武器。 “褐樟,可有法子让那些军士逃回宇宁去?”孟小鱼想起管愈临走前说过,他要带那些军士回宇宁,才有此一问。 “主子,五千军士可不是小数目,除非皇上下圣旨,否则必会引起人注意。” 孟小鱼顿觉无力。她确实救不了那些人。 褐樟又安慰道:“小的看那些军士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五千人不是小数目,皇上也需要人帮他打仗,必定会先稳住他们。“ 孟小鱼心下稍安:“你说的对。他即便是杀了这五千人,也不可能把宇宁所有的军士杀光。如若他只是想针对王爷和公子,那等他达成目的,必定会将这些军士编入禁卫军,或者放回宇宁。褐樟,你找机会再偷偷去一趟,告诉他们,切莫轻举妄动,保全性命为上。” “是。小的今晚便去。主子,小的听闻长公主昨日于府中病逝了。” “啊?!病逝?”孟小鱼大惊。 她想起无净法师说过,他虽不能把上官柔儿的毒化解干净,但她的性命是无忧的。无净法师那次见到上官柔儿之时,是上官柔儿将玉玺、玉佩和发簪交给他的时候,算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可她却病逝了,这其中定有蹊跷。 她问道:“可有听说她得了何病?” “小的不知,但今日一早太史府却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有人传言长公主是被人害死的,皇上派了人去搜查太史府。太史府中所有人包括太史大人都不得出府。” 孟小鱼心中一紧,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很明显,上官烈锋这是贼喊捉贼呢。 她急切地说道:“你派两人去太史府门口盯着,看看能不能再探出点什么消息来。千万小心,只扮作看热闹的百姓便好,切莫让人起疑。我去摩罗寺找无净法师,不知道他回了寺中没有。” 她换了副男装,骑着马直奔摩罗寺而去,褐樟派了两人去太史府,带着剩下的三个护卫紧跟着她。 无净法师却不在寺中,悬勒说法师三个月前外出云游,至今未归。 孟小鱼调转马头,直奔金银阁而去。金银阁阁主邹沐风是长公主上官柔儿的儿子。如若他在,必定知道一些内情。 金银阁大门紧锁。孟小鱼让褐樟下去打听,才知道金银阁以东家要办丧事为由昨日便关门谢客了。 金银阁和书巫书屋隔街相望。 孟小鱼骑着马站在街边,看着她曾耗费精力经营的书巫书屋,心中百感交集。 那里仍在营业,隐约可见里面买书看书的人不少。她想即使没有她,凭着鲁士翰管理铺面的经验和顾学采的排版技术,两人也可以将这里打理得很好。只是如今再也没有一个出口成章的书巫先生不停地写新书吸引客人了。 “主子!东家!”鲁士翰在屋内看到孟小鱼,从书肆内走了出来。 孟小鱼轻轻一叹,知道自己又暴露了。 她一直以为鲁士翰是上官凌云的人,立刻低声吩咐褐樟:“你们在外面等着,若我一时无法脱身,你们切莫冲动行事,保全实力要紧。” 她干笑两声跳下马,说道:“鲁掌柜,别来无恙?” “劳烦东家挂念,一切都好。” 一年不见,鲁士翰脸上的笑容有些疏离,也不再叫她“主子”,而是改口叫她“东家”。 当然,其实孟小鱼也不在乎这些。叫什么不重要,心中的尊重才重要。 她淡然一笑,问道:“书肆生意如何?” “不如东家在时人气旺,不过比起其它书肆来,我们的生意还算不错。如今也有两家书肆学我们的,在后院开了书坊,用了我们的印章之法印书,抢了我们部分生意。不过,他们印书并没有我们快,顾学采的排版速度在都城算是一绝。” 孟小鱼点点头,朝着书肆内走去,心中微感凄凉。 这个书巫书屋,应该不能再算是她的?钱都是上官凌云出的。 上官凌云既然早已知道她被掳去了北翌,定然也早已放弃了娶她为侧妃的想法。那把书巫书屋还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她正如此想着,却听鲁士翰道:“璃王殿下常来书肆。” “噢!”她心不在焉地回应,暗忖这地方是上官凌云买下的,他经常来也算正常。 鲁士翰又说:“殿下每次来,都要拿一本东家写的书,在内厅读上许久方才离去。” 孟小鱼好奇地问道:“他每次来都只是看书?你不是该给他看账本?” “殿下就看书,每次都会问上一句可有东家的消息。”鲁士翰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几张纸来,“这是这书肆和书坊的房契,殿下交待了,若我见到东家,千万将这交与东家保管。账本他也不看的,说是等东家回来让东家看。” “他竟觉得我还能再回来?”孟小鱼冷笑一声,瞄了一眼鲁士翰手中的房契,“这房契还请鲁掌柜交回给殿下。告诉他,我把这里的一切都还给他了。” 鲁士翰有些不知所措,手中拿着房契,愣在那里。 第209章 行踪暴露 孟小鱼看着手拿房契愣在那里的鲁掌柜,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便问道:“那上面写的是何雨这个名?鲁掌柜,我可不是这里的东家,我的名字叫孟小鱼。” 鲁士翰又是一愣,继而表情复杂地打开房契,将那上面的名字展开给她看。 那上面写的居然是——孟小鱼。 孟小鱼也变得神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搞来搞去,她还真是这里的东家啊! 她无奈地环顾四周,发现书肆内的陈设并未有多大变化,就连书摆放的样子都还是她走的时候那般,似乎她从未离开过。 书肆的小二阿简早已看到孟小鱼,却未敢走近打扰两人谈话,只认真整理着书架,看到她的目光瞟向自己,脸上立即绽开了愉悦的笑容跟她打招呼:“东家。” 孟小鱼朝着阿简微笑点头,只觉得自己恍若置身梦中,一切都无比熟悉,却又那么遥远。 鲁士翰见孟小鱼对房契似乎不感兴趣,只好讪讪然将房契收起,轻咳一声,说道:“殿下交待了,这里的陈设,都得照东家在时的样子摆放。” 孟小鱼微微点头,眼眶有点湿润。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总会有所亏欠。 她和上官凌云,以后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我走了。”她哽咽着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东家!”鲁士翰叫住孟小鱼,“你不看看账簿了?这一年来的盈利,我都帮东家换成了银票存着。” “这一年来,书肆和书坊可有人离开?”孟小鱼问道。 “除了璃王殿下带来的那几个婢女被殿下带走了之外,其他人都还在此,未有离开之人,我们也未再招新人。” “那个笔墨铺子如今做了何用?” “依旧做笔墨铺子,我让阿力看着。” “这份盈利,你且交与璃王殿下。若他不要,你拿部分盈利出来,将这书肆和笔墨铺子打通合为一间。这边依旧摆书,另一边摆笔墨。具体如何摆放,你看情形安排便可。再问问顾学采,书坊可有需修缮之处。若有,拨部分钱去做修缮。余下的钱,便分给大家。快过年了,让大家多买点年货,好好过个年。” 鲁士翰闻言朝她一揖,恭谨地说道:“我代大家多谢东家!” “这些钱本来就是大家赚的,理当归大家。” 孟小鱼说完又准备离开,鲁士翰却又叫住她:“东家,还有一件事。”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画:“前些日子邹阁主来了书肆,给东家留了这个。” 孟小鱼接过画,问道:“他怎知我会回来?” “邹阁主说他有事要出趟远门,需过些时日方能回来,偶得此画觉得甚是适合东家,让我见到东家时交给你。” 孟小鱼点点头,没再说话,接过画离开了书肆。 她前脚刚走,厨房帮工阿原便从后院走了出来,问道:“鲁掌柜,饭已经好了。您是想在此处用饭,还是去饭厅用?” “噢——”鲁士翰神情恍惚地应道,“麻烦你帮我拿到这儿来。” “好嘞!对了,鲁掌柜,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东家的声音?”阿原显得有些好奇,态度却极为恭谨。 他终于知道了,为何孟小鱼都走了,璃王殿下却还是让他留在此处。殿下的远见卓识果然是自己无法企及的。而自己表功的机会又到了。 “是啊。她回来了,她真回来了。”鲁士翰有点兴奋,又有点失望,“不过,她变了。” 孟小鱼离开书巫书屋后,褐樟特意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跟踪他们,仍不放心,陪着她在都城内转了一大圈才转回农庄。 孟小鱼打开邹沐风给她的画。 那是一副颇有意境的水墨画,一叶扁舟飘在荷花盛开的池塘上,舟上一白衣女子正在抚琴。池塘旁有个很高的阁楼,阁楼下树木成荫。一长衫男子坐在阁楼上,手捧茶盏,颇为悠闲地望着池塘中的荷塘和舟上抚琴的女子。 画的右上角是一首应景诗:春去无所赠,韵绝草木深;茶香品禅意,楼高望故人。 孟小鱼仔细审视了画好几遍,想不出邹沐风为何会要把画送给她。 她又查看了画轴和画卷,将画前后左右正反都研究了一番,还是看不出结果,便有些泄气,又想着要不要去找木盈华。木盈华的消息总是很灵通,说不定能告诉她太史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褐樟派去打探太史府消息的人回来了,说是官兵依旧将太史府围得水泄不通。上官烈锋派了仵作查验了尸体后,说上官柔儿是中毒而亡。官兵将太史府的上下人等一一审问了一遍,又仔细搜查了太史府,连邹太史和他的房间都没放过,但似乎尚未查出可疑人物和毒药来。 “你可知皇上为何会知道长公主是中毒而亡?”孟小鱼问道。 “小的听围观的百姓议论说,皇上对长公主敬重有加,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后特意派人去了太史府慰问和悼念,这才发现公主死因有异,便派了人去追查。” 孟小鱼猜想,上官烈锋派人将太史府仔仔细细搜查了个遍,目的怕是并非为了找害上官柔儿的真凶,而是为了找玉佩和玉玺。 这祸都是她惹出来的,何况她和上官柔儿和邹沐风都有些交情,她怎好意思坐视不理? 她又问道:“长公主的儿女可都在府中?” “小的听闻卫将军的夫人昨日便回了太史府奔丧,此时应当还在府中。其他人,小的并未得到消息。” 孟小鱼将人打发出去,再次看了看邹沐风给她的画卷,忽然灵光乍现,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画上所提的诗是一首藏头诗,将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春韵茶楼”。 他这是约她去春韵茶楼会面? 这就说得过去了。以前她见长公主之时,都是去的春韵茶楼荷塘边的阁楼。 孟小鱼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立刻便让褐樟雇了辆马车,她依旧穿着男装,拿着画卷,和褐樟坐进车,紧闭车帘,直奔着春韵茶楼而去。 这厢孟小鱼正急冲冲地往春韵茶楼赶,那厢璃王府里,吴公公恭恭敬敬地给上官凌云递上了一封迷信:“殿下,刚刚从书巫书屋传来的消息。” 上官凌云眸中闪过一抹讶异,慌忙接过信。这样的消息他已经一年没有收到过了。 信中一张薄薄的纸,只有了了几字,却让他顿时心潮澎湃。 何宇,何雨,孟小鱼……她居然回来了。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思念如影随形,悔恨像座山似的压在胸口,令他几欲窒息。 可她居然回来了。回来便好! “快!”上官凌云急切地说道,“都城内外都给我派出人马追查她的下落。” 吴公公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上官凌云口中的“她”是谁,连忙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怕会引起皇上和太子的注意。” “行踪尽量隐蔽。如若有人问起,便说昨晚我府中进了刺客。”上官凌云语气坚定,几乎掩不住那藏在眼底的势在必得。 “是。” 心潮澎湃的男子眸光一闪,又道:“她如今并未在书巫书屋落脚,仔细搜查客栈。” “是,殿下。” 吴公公稍稍一顿,眼珠子一转,问道:“都城外那个庄子,要不要也派人去查查?” 上官凌云点点头:“只需找出她的落脚处。莫要打草惊蛇,让她发现。” “是。” 上官凌云只觉得心跳没来由地加速,微微闭了眼,良久,又交待了句:“不可伤着她。” “是。” 第210章 私会阁主 孟小鱼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踪有暴露的危险,可她以为上官凌云早已放弃了娶她的想法,故而对她的出现应该不会太在意。 如今长公主病逝,上官烈锋大张旗鼓地搜查长公主的府邸,其原因再明显不过,他们已经查到玉佩和发簪在长公主府,说不定还怀疑玉玺也在长公主府。如此一来,他们的注意力当不会在她身上。 尽管如此,她行事仍是小心。到了春韵茶楼时,自己偷偷下了马车,让褐樟继续坐在车内往前走,随便找个地方下车付了车钱再回茶楼等她。 已经过了晚膳时间,茶楼里喝茶的人却不少。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客官可有定座?” 孟小鱼摇摇头。 小二有些犯难:“今晚本茶楼请了潘老先生来说书,还请了兰芝姑娘来唱曲,座位前几日便已订满,已无空座了。客官不如改日再来喝茶,小的先给您订个座?” “小二,我记得你们茶楼内有片荷塘,荷塘旁的阁楼上是个雅间?”孟小鱼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 小二微微一怔,随即讪笑道:“呃——客官,如今是冬日,荷塘早已干枯,那雅间便关闭了不对客人开放。” 孟小鱼的眼轻飘飘扫过茶楼内的客人,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噢,你们这不是没座了吗?我便要那个雅间,我不介意对着一塘枯荷。” “这——客官,那阁楼离主楼较远,潘老先生说的书和兰芝姑娘唱的曲都听不到。” “无妨,我只是来喝茶的。” “这——客官,这事小的做不了主。再说,就算是我们管事的来,恐怕也没法为您安排那雅间,那里已关了好几月,蒙了不少灰,没半日工夫打扫不出来。”小二苦着一张脸,显得很是为难。 “我不为难你。你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我去跟他说。” 小二立刻紧张起来:“客官,茶楼今晚确实满座了,小的也是无奈。小的每月也就十五文工钱,客官若在管事的前面告小的一状,小的这月就什么都没了。还请客官大人大量,改日再来。明晚虽然也已订满,若客官想明晚来,小的定想办法给您安排。” 孟小鱼看着紧张兮兮的小二,不禁笑了:“谁要告你状呢?我有东西要交给你们管事的。” 小二满脸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客官请稍等,小的去请我们掌柜来。” 孟小鱼见茶楼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些担心被熟人看到,便自顾自往荷塘的阁楼那边走,远远看到乌漆嘛黑的阁楼,显得荒凉而萧索,不由得暗自心慌。 不会是那小二说的是真的?那阁楼真的被锁了好几个月?难道她竟误解了那幅画的意思? 她正想着,小二带了个中年男人匆匆赶来,看到她,立刻暗暗松了口气:“客官,这是我们车掌柜。” 孟小鱼朝着掌柜一拱手:“在下何宇,冒昧请车掌柜前来相见,还请掌柜莫怪。” 车掌柜呵呵一笑:“何公子言重了。来者皆是客,车某自当热情款待。可惜本茶楼今日刚好客满,无奈让何公子白跑了一趟。” “车掌柜客气了。何某前来,并非为喝茶而是会友。”她说着朝小二尴尬一笑,“呃——是有件东西要交给掌柜,不知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二立马识趣地离开。 孟小鱼将画卷交给车掌柜,压低声音说道:“有位公子送了此画给何某,约何某在那阁楼相见。”她伸手指了指那黑漆漆的阁楼。 车掌柜一怔,将画卷展开,就着主楼中透出的微光仔细瞧了瞧,然后将画卷收起,无比客气地带他进了屋:“何公子请稍候片刻,车某去去就来。” 车掌柜拿着画卷走了。不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带着孟小鱼七弯八拐地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上了荷塘边的阁楼。只是此刻,阁楼里亮着微弱的灯光。 车掌柜推开门后,孟小鱼便看到邹沐风站在阁楼之中,一身缟素,满面凄清。 车掌柜掩门而去。 孟小鱼朝着邹沐风一拱手:“邹阁主,好久不见。” “何——”邹沐风一顿,“邹某该如何称呼你?” “还叫何公子。何某听闻长公主病故,心中极为悲恸。公主生前慈爱温良,何某也几番蒙公主照拂,心存感激。但逝者已去,还望阁主节哀顺变。” “几日前,母亲于病榻上交待我说,若这几日她不幸离世,让我关门避客,切莫回府奔丧。”邹沐风表情悲痛,语气苍凉,“果真被母亲言重,她尸骨未寒,府中便被官兵围住。我父亲为官半世,一直秉公办事,从不徇私,到老了却落得个灭妻抄家的下场。” “啊?!灭妻抄家?”孟小鱼惊愕万分,没想到上官烈锋竟然还要对邹太史动手。 邹沐风扯出一抹凄冷的苦笑:“官兵们总得做做样子,多搜查两日,才能显得他们办事仔细,不随意冤枉他人。但我父亲的罪过,皇上在母亲去世前就已定下了,大约不会改变圣意。” “他为何要如此做?”孟小鱼一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她那日跑到太史府将发簪交给了上官柔儿,上官柔儿便说府中有皇上、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的耳目。 如若那日上官凌云的人发现她去了太史府,定能猜到她将玉佩和发簪都给了上官柔儿。上官凌云没有从这条线索中找到传国玉玺,必然就会将此事透露给皇上。皇上安插的细作若未在暗中找到他要的东西,他必定会一不做二不休,把长公主和邹太史都除掉了事。 这还只是孟小鱼的保守猜测,如若她脑洞开大点,她甚至可以认为皇上已经知道了,上官蓉儿是管愈身世的知情者之一,非得除掉才能免除后患。 邹沐风眼神复杂地看了孟小鱼一眼,说道:“先母说你去了赫北关,故而托我将画转交给你,想问问你卫将军和赫北关的情况。” 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竟是长公主殿下生前想见她。只可惜,她还是回来得迟了点,竟让长公主抱憾而终。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幽幽说道:“我离开之时,卫将军还不错。只是那边今冬并无战事,将军便极为思念妻儿。” 邹沐风长长一叹:“我那傻妹妹不听母亲的生前劝阻,非要去奔丧。如今被禁锢在府中出不来,也不知状况如何。” 孟小鱼大惊失色。 她以为上官烈锋搜查太史府,一是想找个毒杀上官柔儿的替罪羊,二是为了搜查玉佩、发簪和玉玺。听邹沐风的语气,难道上官烈锋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要灭上官柔儿满门,连出嫁的女儿都不放过? 她清了清嗓子,安慰道:“令妹已嫁为他人妇。皇上再狠心,也断不会做株连九族这种蠢事。毕竟,他自己也是令慈九族内的亲属。只要官兵找不到令妹的错处,他们必定还是要放了她。”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但总得找点话来安慰邹沐风。 第211章 阁主所托 邹沐风又是一叹,徐徐说道:“我兄长自幼勤学苦读,才华出众。一日他随我父母入宫给皇上贺寿,随口做了首诗,众人赞不绝口。皇上便多问了几句治国安邦之理,我兄长对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当场便封他为右宗正。兄长回家后尚在得意,却被母亲训斥了一番。” “为何?”孟小鱼蹙起眉头,大惑不解。 “母亲告诫我兄弟俩以后需懂得收敛锋芒,万不可功高震主。”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何以会功高震主?”孟小鱼刚问完,忽然自己又悟了。 上官烈锋这是有多不自信?还是对太子有多失望?非得认为邹沐风的兄长会威胁到他们的皇位? “半月后,我兄长便得了一种怪病,上吐下泻不止,直至浑身无力卧床不起。母亲心急如焚,遍寻名医终不得治,我兄长卧床三日便一命归西。” “这事是皇上所为?”尽管孟小鱼对上官烈锋没好印象,但总不能无凭无证便把邹沐风兄长的病归结到他身上。 “我兄长下葬前恰逢无净法师云游归来,母亲便请法师到府念经,为我兄长超度。法师念经之时,忽觉亡灵不安。父亲便命人开棺查验,却见兄长尸骨无存,棺内半棺污水,乌黑如墨。”邹沐风眸中云雾笼罩,波涛汹涌,声音哽咽,嘶哑悲切。 “中毒了?”孟小鱼顿觉恐惧。。 “法师说东昌深海有一种罕见的墨鱼,遇到危险便会喷射有毒墨汁。东昌毒师抓捕到那种墨鱼,取其胆囊炼毒。中毒者起初头昏目眩,继而上吐下泻,卧床不起,直至身亡。死后毒汁可继续侵蚀尸骨,将其化为一滩墨水。” 不但用毒,还用的是东昌的毒。上官儒在位时便由禁用东昌毒药的命令。除了当今皇上和太子,谁敢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无视这条禁令? 孟小鱼更觉心惊胆颤,腹内升起一团怒火,忍不住怒骂道:“手段如此卑鄙龌龊,猪狗不如!” “先母回忆起兄长病前行踪,觉得最为可能的是兄长之毒乃府中下人所为,于是不动声色地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了下毒之人,那是我兄长的一个暖床丫头。我父母偷偷审问那婢女,方知原来府中早已被皇上安插进了众多耳目,那毒便是受皇上密旨所为。但那婢女所知内情也极少,耳目中间也有上下层级,极难清除。” 果然没错,上官烈锋身为皇上,自己就不遵守自己的父皇下的禁令,也难怪能带出那样敢无视禁令的太子来。 孟小鱼越想越气,恨声说道:“上官烈锋身为皇上,要谁死都易如反掌,他却如此行为诡秘,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那时年少不更事,先母当时只说她亲舅舅是南川国皇帝,上官烈锋若公然无故杀我兄长,定会担心南川国起兵讨伐。如今尚赫边界,也就南部还算安定,上官烈锋断不敢随意引起南川和尚赫两国的争端。” “原来如此。”孟小鱼恍然大悟。 不能公然杀人,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用毒,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果然是个下手狠绝的皇帝! 邹沐风又幽幽说道:“先母担心我步兄长后尘,便对外声称我受到惊吓,梦魇不断,体弱多病,故而将我送到家中所支助的水云观静养,又暗中为我另置别院,稍大后做些金银器物的买卖为生,莫入仕途。” 邹沐风语气低沉缓慢,悲戚之情溢于言表,顿了一会儿又道:“半月前,母亲忽来找我,说府中耳目,怕不止有皇上的,大约太子和璃王的都有,各成一派,又告知我管愈之身世,让我无论家中出了何事,都不可回府。我那时方才悟明白其中厉害,皇上留母亲在世,怕不止是怕南川不满,其最大目的是想从母亲处找到玉玺下落。” 孟小鱼听了不寒而栗,心中明白大事不好,幸存的一点侥幸心里瞬间被击得粉碎。上官烈锋定是知道了管愈的身世,也知道玉佩、发簪和玉玺都已不在上官柔儿那里,这才动了杀心,要将上官柔儿一家除去。 她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颤声说道:“邹阁主如今怕是不宜留在都城。” 邹沐风含着泪凄然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乃尚赫臣民,我外祖父是尚赫皇上,亲舅舅也是尚赫皇上,当今的皇上乃先母同父异母之兄长。你说我能去哪儿?我如今只求我那皇帝舅舅不会记起我来,或者认为我天生便是个病弱的蠢物,不值得他动手除之。” 孟小鱼心中一片怆然,转眼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晚,隐约可见一塘枯败的荷叶于冷风中兀自摇曳。 她幽幽说道:“天无绝人之路。这茶楼虽也是一不错的栖身之所,可万一上官烈锋未忘却阁主,怕此处也保不得阁主平安。既然官兵要再做一两天样子,阁主便还有时间。即刻离开方为上策。” “我妻儿都在都城,家中上下人等五六十口。我虽从未轻易泄露住处,但恐已被官兵暗中盯着。要即刻离开,谈何容易?” “如今之际怕是难以保得阁主家中五六十口人都平安无事。阁主若信得过我,我派护卫去将你妻儿接走,阁主自行离都如何?你们分开走,也安全些。” “你的人去接他们,怕是会被人跟踪,引火烧身。” “这个我来想办法。阁主想想如何才能让你的妻儿愿意跟我的人走才好。” 邹沐风取下手上的玉扳指交给她:“我修书一封,你让人带上书信和这玉扳指即可。邹某虽不济,却不忍与妻儿分开。还请何公子费心,将他们带来此处,我自行带他们离开。”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她那农庄怕是也不安全,邹沐风从商多年,说不定在别处也有购置房屋,能够安置妻儿,便点头答应。 邹沐风忽然眼神殷切地看向她:“邹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邹阁主请说,但凡我能办到的,定义不容辞。” “我听闻你的护卫个个武功高强。不知你可否派个人去赫北关给我妹夫报个信,让他小心提防,若有圣旨让他回都,他当先行派人打探,自己切莫随大军入城。还有,让他设法救出妻儿。 “好!”孟小鱼简单干脆地答道,“不过卫将军怕是对我有所成见,他不一定会信我派去的人所言。” 邹沐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母亲生前已料到会有今日,曾交代我若她不幸离世,让我即刻将此信交给卫将军。只是我如今尚且自身难保,不知如何送出此信,只能劳烦何公子了。” 孟小鱼点点头:“请阁主放心!” 虽然她知道,寒冬已至,赫北的草原不但有暴风雪,还有狼群出没,但事情紧迫,她无法拒绝。更何况,她自己的哥哥还是卫将军的部下,卫将军若有何意外,哥哥怕是也难以自保。 “我如今总算想明白了,为何上官烈锋非要留着卫将军在赫北关。”孟小鱼又道。 邹沐风凄然一笑:“为了方便今日对我母亲动手。” “一个一个单独除掉。也难说下一个是否便轮到卫将军了。”孟小鱼拿着信,神色肃然。 孟小鱼走出春韵茶楼时,茶楼的客人大多已经离去,茶楼也快打烊了。 她站在有些清冷的街道上,左右环顾,却看不到褐樟的身影。这不像褐樟平时的作为,他从来不会让她找不到他。 孟小鱼顿时惊慌失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褐樟定然出事了。 第212章 被人跟踪 街的另一边,几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等着茶楼出来的客人叫车。 孟小鱼朝着那些马车和车夫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看到褐樟朝着她笑,悬着的心立刻放下,原来他扮作了车夫等在那里。 她装作叫马车的客人,朝着褐樟招了招手,见他毫不犹豫驾着马车朝她驶来,这才大大呼了口气,毫不犹豫钻进了车里,心中却仍旧忐忑不安,两眼紧盯着车外,竖耳听着一切动静。 褐樟小声说道:“主子,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我们先不能回农庄。” 孟小鱼心中一紧,问道:“有几人?何时开始跟着我们?” “在主子到达茶楼时小的便发现了。开始只有两人,见我俩分头离开,便分头跟着我们。小的将跟踪之人甩开后回到茶楼,发现跟踪主子的人不见了。不久后,他竟又带了五六人回来。” 孟小鱼暗暗叫苦,摸不清这些人是谁派来的,目标是她,还是春韵茶楼里的邹沐风。 她将邹沐风的两封信和玉扳指拿出来,说道:“褐樟,我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可如今只有你我二人,我身上有重要物什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如今之计,只能你我分开行动。” “主子!”褐樟在黑暗中叫道,“小的不会丢下主子不管。” 孟小鱼也有自己的坚持,沉声说道:“褐樟,如今不是你我争论之际,你必须听我的吩咐。” “是。”褐樟毕竟是个护卫,在自己的意见和孟小鱼的相左时,习惯了先听她的。 “你把我送到书巫书屋门口,我今晚去那里歇下,当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继续扮作车夫离开。” “是。”褐樟稍稍心安,毕竟他们在书巫书屋住了近一年,那里必定还是安全。 他立刻打定主意,回去后立刻便会让留在农庄的护卫都过来保护她。 “我下车时会给你一个玉扳指和两封信当作车钱交与你,你离开后即刻去办两件事。一是派两人去赫北关,将长公主的信送给卫将军。此去途中甚为艰难,你当给他们多备些御寒衣物和银两。入草原前,让他们买辆马车,带上二六子。告诉卫将军都城发生的事,让他千万提防徐将军,且慎入都城。至于救妻儿之事,怕是无法急在一时,请卫将军慢慢筹谋。皇上一日未撤他的兵权,他的妻儿就当是安全的。” 其实今冬赫北关并未打算关闭关口,故而去关口跟北翌人做交易的百姓会比去年多,护卫去赫北关也会安全许多。但孟小鱼被去年的赫北关之行吓怕了,便忍不住多交待了几句。 “是。”褐樟总算明白了为何孟小鱼会如此急迫,原来这竟关系到卫将军的安危。而自己主子的兄长是卫将军的属下,定然也身在危险中。 “第二件事,你明日一早派人去将邹阁主的妻儿接到春韵茶楼。他妻儿的住址在第二个信封上。你将玉扳指和信一并交与邹阁主的妻子,接到人后直接送到春韵茶楼。” “不知邹阁主妻儿共有几人,小的需备几辆马车?” “一妻两妾两儿一女,你备两辆马车。可你切莫大张旗鼓引人注意,那处虽极为隐蔽,可邹阁主说皇上应已派人暗中盯着。” “主子,若要将这几人不知不觉全部接走怕是有些难。” “如若不能全部接走,那便会打草惊蛇,下次你便无法进入。邹阁主说了,每日卯时三刻前会有人送菜去他家厨房。送菜的赵小六住在立林街东头,每日都会送几车菜去他住处。你今晚便去找赵小六,就说明日邹府有事,让他辰时过后再去送菜。” 孟小鱼一口气交待下去,也不管褐樟能否办到,继续说道:“你明早卯时自己弄几车菜进去,进去后去找王大厨子,告诉他你是邹阁主派去找夫人的,让他即刻带你去找人。你将东西交给夫人后,让她立马带上妾室和邹阁主的儿女跟你走,不可耽误时辰去收拾金银细软,也不要带随从婢女。” 褐樟昨晚去了禁卫军营探查宇宁军士的情况,今日又跟着孟小鱼东奔西跑,其实已经有些疲累。但他是练武之人,稍微调息一下内力便能坚持到明日。是以,他并未多说,只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竖耳听着,时不时还得分神注意后头跟踪的人。 孟小鱼继续说道:“你让邹阁主的家人躲进送菜的车中,把他们带出来,先得跟他们交代清楚车内脏臭狭窄,他们只能忍受了。你备好马车沿途等着,让他们途中换车去茶楼。到了茶楼要走东门,以敲门声为暗号,三二二三一,三次。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只是这事做起来颇费心思,须得小的亲自去办。” “那你便亲自去办。” “主子……”褐樟欲言又止。 他本打算拿了孟小鱼给的东西后,回农庄交代了其他护卫去办事,自己便可立刻返回书巫书屋保护她。 孟小鱼心下也明了,说道:“不用担心我。我此次去书肆,怕是不到明早便会有璃王派来的暗卫保护了。” 其实这事她也心里没谱。但为了让褐樟放心,她只能如此说了。 褐樟知道自己的主子与公子早已私定终身,心下便不乐意孟小鱼再跟上官凌云有任何牵扯。可事情紧急,他也不想说出心中所想,便默默不语,挥动马鞭,催得马没命地在午夜无人的街道狂奔。 两人很快就到了书巫书屋的门口。 孟小鱼将信和玉扳指交给褐樟,低声说道:“千万小心行事,如若出了状况,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褐樟接过孟小鱼的东西,泪光莹莹,终究是一字未说。 “走。”孟小鱼交待完,看了看身后,隐约看到一个身影隐在黑暗的角落里。 她不知道这些跟着的人会跟着她一起停在此处,还是会继续跟着褐樟。但此时也别无它法,只能冒险一试了。 褐樟一声吆喝,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第213章 你回来了 半夜三更的,书巫书屋内居然亮着灯。 孟小鱼本想绕去后门,看到这灯火,便想试一试运气。她内心默默地拜了一下各路神仙,希望他们能保佑她,那些跟踪她的人只是在探查她的行踪,而不是要取她的性命。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那是书肆小二阿简。 孟小鱼知道,鲁士翰和顾学采他们有家室的人,每晚都回自己的家住。只有像阿简和阿原这样未成家的人才住在这里。 “东家?!”阿简惊讶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笑眯眯地将她让了进去。 孟小鱼微微一笑:“我的房间可还在,能住人吗?” 阿简忙不迭地点头:“还在还在,可以住人。每隔几日便会有人进去清扫打理。” 孟小鱼抬腿便往里面走。 “东家,”阿简低声说道,“璃王殿下在内厅坐着,看书。” “啊?!”孟小鱼已经踏进了门,闻言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她不想见上官凌云,可若她现在离开,她又能去哪儿呢? 跟踪她的人有没有守在门外?上官凌云有没有暗卫跟着他来?跟踪她的人和上官凌云的暗卫碰上了吗?她今日不见上官凌云,那明日会不会见到?她能避免见到他吗? 须臾间,她的脑袋飞转了好几圈,拿不准她是该继续往里走,还是该往外退。 忽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不等孟小鱼有任何反应,上官凌云便如一阵风似的到了她的跟前。 “你回来了!”上官凌云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天一黑,他便开始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对她的思念犹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他只能来书巫书屋,拿起一本她的书静静地读才能让自己稍稍平静一点。 孟小鱼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她本以为他们俩再见时,免不了剑拔弩张,却没想到上官凌云竟是以这种方式迎接她。 上官凌云将她抱得紧紧的,嘴里喃喃说道:“你总算回来了。我找遍了整个都城都找不到你,后来便想你或许真去了赫北关找你兄长。我派人去赫北关打听,回来的消息却是有个叫何宇的新兵被北翌掳去。小雨,我当时听了恨不得带上千军万马荡平北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想到见不到你,我便难以安睡。幸而你回来了,回来便好!” 上官凌云自顾自说得甚是动情,孟小鱼却暗自冷笑。 一个妙龄女子被敌军劫走,下场可能有千万种,但不会有一种是好的。是以,他的做法便是任由北翌处置她,保留着书巫书屋,然后自己偶尔过来坐一坐,带着无限思念缅怀她? 他说他恨不得带上千军万马荡平北翌,难道救她就一定要如此兴师动众?管愈为什么敢带着两人就去救她? 她猛地挣脱上官凌云的怀抱,低眉敛目地朝他一福,说道:“民女孟小鱼见过璃王殿下。” 她表情淡漠,语气疏离,说完还往后退了两步。 “孟小鱼?”上官凌云一时错愕,立刻知道了她为何如此大方地说出自己名字。“你怪我?你在责怪我?” “民女不敢。”孟小鱼淡然回了一句。 上官凌云一怔,终究没有再伸手抱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说道:“你回来了甚好。如今你已过及笄之年,正适合婚配。我明日就去找陆掌故商议大婚之日,并将彩礼送来。” 他的话说得很慢,却眼神坚定,语气坚决。 孟小鱼大惊失色。她又错了,而且这次犯了大错。 上官凌云并未放弃要纳她为侧妃的想法,并且也没有如她以为的那样,会顾及自己长期树立起来的仁义儒雅形象而不强迫她。 此时此刻,他所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大有孤注一掷之意。 “殿下,”她诚惶诚恐地深深一福,“民女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民女已由兄长做主,许了他人。”她别无他法,只能搬出哥哥来做挡箭牌。 上官凌云顿时骇然,猛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双眼涨得通红,目龇欲裂,一字一顿地问道:“许了何人?” “民女不敢说。”孟小鱼微垂着头,不敢直视他血红的双眼。 “为何?你既已许人,迟早得嫁与他,本王终归会知道。” 像是被封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冲破了禁锢,上官凌云的怒火与不甘同时喷涌而出。 “那便待民女出嫁之后。民女此刻若说出来,他怕是活不到明日。”孟小鱼哪敢提管愈?不管上官凌云是否知道管愈的身世,此时提管愈断非明智之举。 “他敢娶你,便活不长久!”上官凌云说得咬牙切齿,双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弄得她生疼。 孟小鱼极力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压抑住心中的害怕,抬头直视着上官凌云,冷声问道:“殿下这是要强娶民女?怕是有失君子之风。” “谁要做君子?”上官凌云根本不上套,语气比她还冰冷。 “殿下当知,民女之所想向来异于他人。民女择夫,不在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求嫁入王公贵族、功勋富贵之家,民女只求与夫君两相欢喜,携手白头。” “你是说你我并非两相欢喜,不能携手白头?” “民女并不喜欢殿下,殿下也不会与谁携手白头。”少女的语气凌厉,眼角眉梢尽是嘲讽之色。 上官凌云心中一紧,只以为是她尚未感知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会喜欢我的,我也定会与你偕老。” “殿下还真不愧是一代封王,果然霸气凛然。民女出生低贱,资质平庸,殿下又何必如此执着?” 一年未见,两人都经历了许多,一个变得愈发势在必得,一个变得愈发拒人千里。 上官凌云却在这短暂的对话中猛然醒悟,她的所作所为虽令都城的书香门第、达官贵人所不齿,可原来敢顶风娶她的却不止他一人。 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如此三番五次地拒绝本王,是因为你喜欢你兄长给你找的那人?” 孟小鱼沉默不语,表示默认。 上官凌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然又悟明白了,她说的话意味深长。 “不,大约不是你兄长为你找的。你说要两相欢喜,那定是你早便喜欢上的。你于北翌那种蛮荒之地竟能找到欢喜之人?”他抓着她手臂的手越来越紧,手指差点要陷进她的肉里。“卡木丹诚元?你中意的是卡木丹诚元?” 孟小鱼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哂笑出声,不置可否。 上官凌云的脸由于震怒而变得扭曲,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呼吸不受控地变得急促,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如此蕙心兰质之人,怎会心悦于一个草莽之夫?” 孟小鱼的手臂被他抓的疼痛难忍,额头和后背开始冒汗,可她却不愿服软,极力忍着痛,不屑地嗤笑。 “那厮侮辱了你?你失身了?”上官凌云双目忽然变得赤红,抓着她手臂的手青筋暴起。 孟小鱼想,他只需再用点力,她的皮肉便会爆裂。 她发了狠,决定断了上官凌云的念想,吃吃笑道:“殿下也知民女被卡木丹诚元劫走,于北翌待了数月。殿下认为我一女子身陷囹圄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我杀了他!”上官凌云咬牙切齿地厉声喝道,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臂,转身大踏步走出门外。 他刚走到门口,几个护卫从屋旁闪了过来,紧跟在他身后。 他脚步一顿,目光看向黑漆漆的夜空,像是对着空气吩咐:“看着她,不许她出这院子半步!” 黑暗中却有人从屋顶回了声“是”。 “不许外人靠近她。她若少了一根寒毛,你们这些人本王一个不留!” “是。” 第214章 被锢书肆 犹自站在书巫书屋内的孟小鱼呆怔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然后看了看书肆敞开的门。 上官凌云刚刚从那里离开,因而她没敢往那边去,转身朝着后院奔去,对着后门跑去。 “东家。” “是东家。” “东家,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一路上,后院被吵醒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向她这边走来,睡意朦胧又笑容可掬地跟她打招呼。 “我有急事待办,你等去睡。”孟小鱼边说边急匆匆地朝外奔去。 这儿是不能待了,她必须走。 她打开后门,探头往外看。深更半夜的,她竟发现门外站着两个人,如两尊罗刹似的杵在门口,吓了她一跳。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此处乃私家宅院,你俩在此何意?” 其中一人恭敬地答道:“奉璃王殿下之命保护小姐。” 孟小鱼心中一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男装,轻咳一声,故意让嗓音变得低沉暗哑:“那辛苦两位小哥了!”她说完昂首挺胸,抬腿就往外走。 两人却身形一转,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皱眉问道:“这又是何意?” “殿下有令,小姐不可出去。” “我?”孟小鱼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自己的男装,再看着两人,觉得他们面生得很,”看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 “殿下有吩咐,小姐好着男装,身材高挑,眉梢有颗朱砂痣。” 孟小鱼抬手摸了摸左边眉梢,第一次觉得这个朱砂痣是个累赘,恨不得用指甲把它抠下来。 “如若我非要走不可呢?”她扬眉问道。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小姐请莫为难小人。” 她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两人放松了警惕,忽然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门外。 “嘣!”从屋顶飞下一个黑影。她尚未反应过来便与那人撞了个满怀,撞得她眼冒金星,那人却纹丝不动。 她往后退了两步,恼怒地看向那从天而降的人。 那人却忽然单膝跪地,双手交叠,恭谨地说道:“小人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 “如若我不恕罪呢?”她恨声问道。 “任凭小姐处罚。“ “那你且说说看,为何刚刚在街上尾随于我?”问这话时,孟小鱼心里是没底的。 她也不知道刚刚去春韵茶楼时,到底是谁在后面跟踪她,但她总得试探试探才能知道到底这事是不是上官凌云干的。 那人仍然俯首而跪,显得极其恭谨,却默默不语。 孟小鱼立刻了然于心,他果然便是跟踪她和褐樟的人之一。 “那你便以死谢罪!”她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朝院内走。 反正出不去了,不如干脆睡个好觉。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她明天再想办法。 “是。”她身后之人一字吐出,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胸口插去,刀剑入肉,那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孟小鱼迅速转身,透过漆黑的夜,她看到刚刚那人的双手紧紧握着剑柄,那剑身却插进了胸口。他双腿跪在地上,胸口和嘴角都往外冒着血,身体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倒下。 她又惊又惧,飞快的冲到那人身前,一边扶住他的身体,一边捂住他的胸口,说道:“我不是你主子,你为何要听我的?你怎的如此蠢?” 那人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往上扯了扯,像是想笑,又像是有话要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一闭头一歪,倒在了她怀里。 “来人!”孟小鱼大声吆喝,“快!快请大夫!最好的大夫……不对,太医,让璃王派太医来!” 她一边叫嚣一边腹诽,上官凌云这厮表面仁义,内心竟是如此阴狠,好好的一个武功高强的禁卫军人,竟让他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她的话下。 他这是威胁她,恐吓她。 刚刚守在门口的两尊罗刹这才走过来,俯身来帮孟小鱼扶人。书坊内众人也都跑了出来,有人提来了灯。 孟小鱼就着灯火又查看了一下手上扶着的人,他面白如纸,嘴角隐隐带着微笑,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厨房帮工阿原走过来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叹道:“死了。” “不可能!”孟小鱼盯着宣布死亡的阿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他刚刚还笑了。” “东家,剑正好刺中心脏。”书肆小二阿简说道,“让他们将人带走。” 孟小鱼松开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尸体,站起身来,没有看任何人,也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回了内院,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就像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们不知道为何而生,也不知道为何而活,更不知道为何而死。他们的生死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上。 她躺在榻上,眼睛有些酸涩,头脑有些胀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知道褐樟有没有着手去办她交待的事情,又会不会都进展顺利。 管愈追上了世子吗?他们有没有成功阻止宇宁王爷带兵入都?如果阻止了,那宇宁王要如何跟上官烈锋解释?管愈会趁此机会跟宇宁王说退婚的事吗?如果他现在知道了她被上官凌云软禁在此,他会如何着急? 上官凌云以为她已失身又想如何处置她?他是否会一意孤行地娶她?守在书肆周围的这些禁卫军人为何会因她一句话就真的自杀? 上官柔儿何时能入土为安?邹太史和他府中的人如今怎样了?邹沐风不能回家为母亲守灵、送葬,心中会怎样伤恸和煎熬? 上官烈锋的下一个目标人物是谁?会是宇宁王夫妇吗?还是管愈?南川国王若知晓这些内幕,会不会出兵讨伐上官烈锋? 床是她曾经睡惯的床,房间的摆设一如既往,就连衣橱里的衣服都原封不动地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切都很熟悉,可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看着窗外出现微弱的曙光,看着外面越来越亮,却依然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便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迅速朝外间走去。 书肆里,鲁士翰果然已经来了,正在低头整理账簿,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看向她,跟她打了声招呼,露出友好而谦卑的笑容。 “鲁掌柜,你来的路上可有听到何消息?”孟小鱼问道。 “东家是说昨晚后门发生之事?街坊邻居似乎听到了吵闹声,不过东家大可放心,这事我已下令不可传扬出去,他们大约也不会知道详情。” “呃——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今日可有不寻常的新鲜事?例如太史府?” 孟小鱼腹诽,这世上的通讯实在落后,不能上网没有电视也就罢了,就连报纸都没有,打听点八卦消息太难,什么都靠口口相传,传来传去就失了真。 如此看来,以后她还可以考虑印报纸,说不定她还能成立天下第一家报社。如果管愈真能发明电,说不定他还能发明电话、传真机…… 唉!为何她不能带着这些问题去梦境中呢?就算她把相关的资料和书籍背下来对于现在的她也能有巨大帮助。 “我是坐马车来的,路上未得机会听闻任何消息。”鲁士翰的话把孟小鱼的心思从无限遐想中拉回了现实。“不过,邹太史府昨日便被皇上派去的官兵封了,听闻皇上似乎怀疑府中有人害死了长公主。我并不知其中详情。” “哦,那你忙。”孟小鱼转身就往书坊走。 “东家可有空看看账簿?”鲁士翰在后面追问。 “无空。”孟小鱼丢出两个字,飞快地走了。 第215章 逃跑无望 书坊内,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看到孟小鱼来,都面带喜色却眼神闪烁地跟她打招呼。 今日书巫书屋前门后院站满了守卫。虽然书肆照常对外开放,但那些守卫一个个眼神如鹰隼般的看着进出的客人。而后院这边,除了书房的雇工,谁也进不来。 每个人都知道发生大事了,紧接着又知道失踪了一年的女东家突然回来了。 孟小鱼也不跟大家多说,叫了顾学采,让他跟着她进了房间,直截了当地问:“顾学采,你今日可听到有何不寻常的消息?” “东家是指何事?” “何事都可,只要是不寻常的。” “并无,不过听闻皇上派了更多的官兵去了邹太史府。” “太史府今日有何变故?” “听闻就是皇上想查长公主去世的原因。府中之人无一人可外出,我们都不知详情。” 孟小鱼轻声一叹:“顾学采,我向来信任你,可否劳烦你帮个忙。” “东家有事尽管吩咐。” “你大概也知道了,这地方已被璃王殿下的人围住了。”孟小鱼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他们要围的人只有我一人,你们还是可以来去自由的。” 顾学采点点头。 “劳烦你今日多去外面走走,若听到太史府或宇宁来的军士的任何消息,定要告知我。”孟小鱼继续说道。 “是,东家。” 这是非常难熬的一天,孟小鱼无心于书坊和书肆的任何事务,也听不进除了太史与宇宁之外的任何消息。由于一夜未睡,她终日头昏脑胀,心神不宁。 到了傍晚,顾学采终于带来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官兵在太史府中邹沐风的房内搜出了一张包了毒药粉末的纸。皇上不相信有着上官家血脉的邹沐风会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认为是有人栽赃陷害,一面派人捉拿邹沐风归案审查,一面逐一审问太史府中人等。 邹太史听闻此事后晕厥过去,不知生死病况。 而卫将军夫人邹晗韵则一直守在上官柔儿灵柩前,不知状况。 虽然孟小鱼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上官烈锋是贼喊捉贼,想借机搜查太史府,顺便将上官柔儿一脉打得永无翻身之日,但她从未料到他会将下毒之人栽赃到邹沐风身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上官烈锋的下一步棋便极其明显了,那就是对付宇宁王府和上官蓉儿。 想到此处,孟小鱼更是焦躁不安,万分担心管愈的安危。她头痛欲裂,想不出解决办法,只好逼着自己躺在榻上好好睡觉。她必须养足精神才能有足够清醒的头脑来应付如此艰难的处境。 她也不知道自己数了多少只羊,反正万籁俱寂之时,终于模模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让我们回过头来说说褐樟。 他昨晚将孟小鱼送到书巫书屋后,担心有人跟踪,自己驾着车绕了半个城,然后弃了车,这才想起城门已经关了,他没法回农庄叫其他的护卫过来,便又绕回了书巫书屋。 他一回来便被书巫书屋周围的情景吓住了,前后门、屋檐下、屋顶上、甚至屋前的树上都是明卫和暗卫,个个都似武功非凡。 因为尚未完成孟小鱼交给他的任务,他也没敢轻举妄动,远远地观察了良久,感觉这些人似乎只是在保护屋内的人,这才转头去了立林街东头找为邹府送菜的赵小六,又按孟小鱼的吩咐将邹沐风的妻儿都接了出来。 然后,他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农庄,安排了两人将长公主的信送去赫北关,自己又带着剩下的三个护卫到了书巫书屋,这时候已是下午。 他没敢明目张胆地直接去找孟小鱼,而是扮作去书肆买书的客人,在里面随便挑了两本书,借机跟书肆小二阿简聊了几句,才知道孟小鱼被璃王上官凌云给软禁了。 鲁士翰也认出了褐樟,低声提醒他:“东家今早跟我说了几句话,他们随后就在后院和书肆之间的门旁放了守卫。东家如今便是连书肆都来不了。褐樟,你切莫进去找她,否则你也会被关在里面出不来。你在外头,说不定还能想到办法帮她。” 褐樟闻言只好作罢,悻悻然离开了书肆。 他哪里知道,上官凌云派来看护孟小鱼的人当中,有好几个是去年就受命在此处暗中保护过她的,故而他一在书肆出现就被人认了出来。只不过那些人并未收到过限制褐樟自由的命令,又见他并未去找孟小鱼,便随了他去。 当晚,褐樟几人便换上了夜行衣,又潜入了书巫书屋。褐樟非常清楚孟小鱼住的房间在哪儿,故而轻车熟路,直接飞上了孟小鱼的房顶,想用绳子把她吊上屋顶。 哪曾想,他刚要揭瓦便被人发现,十几个人呼啦啦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褐樟四人团团围住,二话不说,拔剑就刺。 褐樟几人只得拔剑应对,不多时便从屋顶打到了地面。谁知上官凌云的人居然还在暗处藏了弓箭手,他们一落地就迎来了一阵弓箭的扫射。不多时,刺槐的肩膀就中了一箭,褐樟为了救阿檀木,手臂也中了一箭。褐樟知道今晚救人无望,带着人就跑。 也亏得褐樟体力好,武功高,才能在连续不眠不休了三个日夜后仍能安全脱身。换个体力和武功稍微弱点的,怕是不死也得被抓。 屋内的孟小鱼正睡得迷糊,忽然被一阵刀剑交鸣之声吵醒,隐约还听到一声低喝:“追!别让他们跑了!”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出房间,追着刀剑声跑去,刚打开门,立刻被两个守卫拦住。 “刚刚发生了何事?”孟小鱼沉声问道。 “无事。”一个护卫回道。 “我明明听到了打斗声。” “几个刺客罢了,已经被赶走了。”护卫轻描淡写地回道。 “刺客?” 当她是三岁小儿?孟小鱼自然猜到是褐樟他们来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刺杀谁的?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小人不知。” “那我怎敢安睡?可有人追去了?” “有。” “刺客有几人?” “小人不知。” “那追去了几人?” “约十来人。” 十来人?孟小鱼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心想上官凌云再变态,总不至于派几十上百人在这里看着她?高手都去追褐樟他们了,那剩下的人会不会只是个摆设? 她猛地抽出腰间软剑,对着一个护卫就拦腰挥去。那护卫猝不及防,被她拦腰割破了皮肉,两手捂着腰部蹲了下去。 孟小鱼顾不及看她的战果,反手一剑又扫向另一个护卫的腰部。那护卫身手却极为敏捷,挥刀挡住了她的剑,手却被她割破了一道口子。 孟小鱼趁他手稍顿的片刻,又挥剑朝他的腿扫去。那护卫吓得一边用刀来挡,一边往后退去。 孟小鱼趁此机会,撒腿就朝着外面跑。 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身后有人朝她这边追来,脚步声越来愈近。她却顾不得回头看,只是暗自后悔没有好好练过轻功。如若她此时能有管愈那等轻功,她定能甩掉身后紧追而来的人。 可惜她没跑多远,迎面便看到五六个牛高马大的大汉,黑压压组成了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 一个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小姐请回。” 孟小鱼暗暗揣度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觉得就靠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要打过这堵人墙和后面呼啦啦追上来的五六个人,难! 她垂头丧气地将软剑收回,围在腰间,慢慢地往回走。 看来靠硬闯是跑不掉的。 第216章 官方说法 天很快便亮了,又是全新的一天。 顾学采又从家里赶来做工,偷偷塞给孟小鱼一张纸后便兀自走开。 孟小鱼转身便躲进了房间,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是褐樟写给她的,只有简短四个字——两事俱妥。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窝在房中苦思冥想脱身之策。 上官凌云这一整日并未再来找她。 孟小鱼也明白,不管他是真去调兵遣将准备攻打卡木丹诚元了,还是觉得她已失贞洁不能再娶为侧妃,他都尚未彻底放弃她。他如此软禁她,定是怕她再次消失不见。 但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先顾好自己。 孟小鱼心存侥幸地想,只要拖延到足够的时日,等到管愈确认宇宁王和宇宁世子安全后,便会来救她。 她洗了个澡,也不管房外忙碌的人群,美美地补了一觉。 等她一觉醒来,已近傍晚,她慌忙写了几行字,在顾学采欲离开之际将纸塞入他手中,交代他若再次见到褐樟,将纸交与褐樟。 她告诉褐樟她尚安全,让他莫再冒险救她,又让他派人去追管愈或直接去宇宁,告知上官蓉儿太史府所发生的事,让宇宁做好防范,必要时去寻求南川朝廷的保护。 褐樟得到吩咐,想着他和刺槐都受了伤,便吩咐阿檀木带着一个护卫去找管愈并通知宇宁王府。自己和刺槐留在农庄另做打算。 次日,顾学采再来之时朝着孟小鱼微笑点头。孟小鱼立刻明白她所写的纸已经成功交到了褐樟手中。 有了顾学采帮忙,孟小鱼跟褐樟便还可以保持联络,她至少不用担心万一管愈有何消息传来她会不知道。 就这样,她在书坊待了近二十日,看着窗外雪花飞舞,屋檐冰凌倒悬,知道冬已深,寒已至,年关又近了。 在这近二十日里,上官凌云除了派人将她看得死死的,自己却再也没出现过。孟小鱼猜想,他若真想攻打北翌,大约也要等到冰雪消融之后。 在这近二十日里,孟小鱼没有管书巫书屋的任何事务,没有写任何书。闲得无聊之时,她便在院子里练软剑和近身搏击,她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在这个皇权至上、科技落后的世界,武功极为重要。 在这近二十日里,无需顾学采刻意为她打听,总有人会将邹太史府的情况当八卦说给她听。书肆小二阿简的消息来源最广,也最爱事无巨细全部告诉她,她便假装无聊,总是饶有兴趣地听他讲八卦。 是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上官柔儿之死的官方说法便被“合情合理”地公之于众。 四年前皇上寿诞,邹太史和长公主上官柔儿去皇宫赴宴,太史大人多喝了几杯,误入一宫女的房内,竟与那宫女行了苟合之事。 事后,那宫女跑到自己的主子宸妃娘娘面前哭诉了一番后要撞柱自杀。那宫女本是宸妃娘娘的陪嫁婢女,宸妃娘娘于心不忍,求得皇上同意后令太史大人纳了为妾。 在此之前,太史大人一直只有上官柔儿一个正妻,从未纳妾。出了这种事,同去赴宴的上官柔儿为顾全大局,也只能默默认可。 那宫女在太史府为妾四年,还算规矩,对太史大人和上官柔儿都毕恭毕敬。可太史大人却只是将其置于偏院,自己却从未踏足进去。 有人说,太史大人年过花甲,老夫取少妾,自然力不从心;也有人说,上官柔儿表面贤淑,内心却善妒异常,故而她与太史大人成婚四十多年,太史大人从不敢纳妾,也不敢在外拈花惹草。 不管如何,那宫女年华正茂,又颇有几分姿色,似乎耐不住寂寞,不知怎的竟与常年在外经商的邹沐风勾搭上了,且还怀上了他的子嗣。邹沐风听闻宫女怀胎后,承诺会去求父母让他纳其为妾,并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儿子纳父亲的侍妾为妾,这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偏偏发生在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姐姐长公主府。这事,得瞒,还得瞒得密不透风。 故而,接下来邹沐风所作所为听起来就合情合理多了。 邹沐风最近一次离开太史府前,让人炖了燕窝给那宫女补身子。宫女想着上官柔儿即将由自己的主母变为婆婆,想要孝敬上官柔儿,便将燕窝送去给上官柔儿喝。谁知邹沐风在燕窝中下了毒,弄巧成拙地将自己的母亲毒死了。 据闻,此案情都是那个邹太史的宫女小妾自己交代的。她一交代完,官兵便将其抓走,关进了大牢。邹沐风作为买毒害人的元凶,已被朝廷通缉,官兵正紧锣密鼓地试图捉拿他归案。 官兵在邹沐风房中搜出了装了毒药的纸包那日,邹太史便晕厥过去,翌日虽然醒来了,却情绪低落,身体孱弱,此后案情真相被揭露,他更是急火攻心,吐了几口老血后便卧床不起了。 上官柔儿的灵柩在太史府放了二十多日,唯一的儿子邹沐风被通缉,卫将军夫人邹涵韵只好以女儿的身份,将母亲安葬,自己却因连日劳累,又染了风寒,很快也卧病在床。 至此,上官柔儿之死算是落下了帷幕。总而言之,一切皆由太史府内乱引起,皇上已经尽力查出了真相。这事,跟皇上似乎无关。 上官柔儿的死因一被官府公布,坊间便立刻有了新的谈资。街头巷尾、茶楼酒馆说的都是长公主之死,人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戳邹沐风的脊梁骨,说他不忠不孝、伤风败俗。没有人想过,就邹沐风如此一个有家世、有妻妾儿女、有钱有貌的世家公子,为何要跟一个做了自己父亲小妾的宫女厮混? 唯有孟小鱼黯然神伤,却无能为力。不管如何,她有愧于长公主。她总觉得邹太史府所发生的一切,与她脱不开干系。 而且,她不安的情绪一日盛过一日,越来越担心管愈的安危。二十多天过去了,他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第217章 管愈遭袭 那么,管愈在哪儿呢? 时间得回到他和孟小鱼在农庄分开的那个晚上,他带着十几个亲信,一路往南,追赶宇宁世子葛玄凯。可那时候,葛玄凯早已遭禁卫军伏击,之后受伤逃走了,哪里还敢出现在都城往宇宁的官道上? 管愈不明真相,只以为葛玄凯比他早走了五日,路上已经遇到了宇宁王也未可知,可他次日晚便在中盛城碰到了宇宁王葛宁宏和他的五千军士。 中盛城离都城一百八十里。如若上官烈锋不承认他给宇宁王下了出兵密旨,那他完全可以说宇宁王违背圣旨,私自带兵进入了靠近都城两百里的范围。 管愈风尘仆仆地进了宇宁军队的营地,跟宇宁王问了安,再一问才知葛玄凯并未找到自己的父亲,而且宇宁王的兵马其实早两日便到了中盛城。 不知为何,宇宁王到了中盛后忽觉心神不宁,便命军队在中盛城多停留了两日,不然他们也早赶到了都城。 管愈心知有诈,赶紧劝宇宁王带兵折返。宇宁王听了管愈的解释后,也深感不妙,连夜下达了返回宇宁的命令。 他们谁也不知道,上官烈锋派了两万官兵,早已埋伏在中盛城外。官兵本以为这次会是管愈亲自带兵,却未曾想带兵的不是管愈,而是宇宁王,故而迟迟未敢动手。 管愈刚刚在宇宁王的军队中出现,便被上官烈锋的暗探发现了。 宇宁王带着军队往回撤,尚未走出中盛城,伏击在路旁的官兵便弓箭齐发,箭羽宛如暴风骤雨般地朝着宇宁军士袭来,一时间惨叫声不断,血肉横飞,宇宁王当场就被暗箭射杀,身亡。 管愈带着军队对准一个方向冲杀,刀光剑影和飞沙走石在零零星星火把的照射下若隐若现,人喊马嘶声夹杂着腥风血雨更让人觉得惨绝人寰,战场上不停地有军士倒下,在茫茫夜色中竟分不清敌我。 那些官兵却根本就不想分清敌我,认准了管愈所在的方向,又是一阵乱箭铺天盖地地射来。管愈的十几个亲卫将他团团护在身后,硬是用刀剑和血肉之躯挡住了四面八方射来的箭。 天蒙蒙亮时,管愈终于带着一小队人马冲出了重围,他的右腿上被箭射中,箭头插入了腿骨,让他行动受到很大限制。 官兵杀红了眼,看着管愈就要逃离,对着他又是一阵乱箭齐发。 管愈右腿受伤,只能靠着左腿的力量支撑着站立,手上的剑舞成了一朵花,劈里啪啦打落了无数箭羽,可仍有一支箭直直朝着他的胸口射来。他来不及细想,伸出左手就去抓箭,箭羽却穿透了他的掌心,没入了他的胸口,他的左手掌也被箭钉在了胸口。 青松和翠柏立刻一人一边驾着他往远处飞离。他终究未能忍住剧烈的疼痛,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右手却还紧紧握着剑。 官兵立刻如潮水般往他们这边涌来,喊杀声不断,个个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不索命不罢休。 “你们带着公子先走,我来断后。”紫楠见状,领着十多个护卫军人试图拦住奔涌而来的官兵。 青松和翠柏毫不停留,驾着管愈,带着剩下的十多个人,转眼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就在最后一瞬间,青松回头看了一眼,紫楠为了挡住尽可能多的官兵,硬是站在官兵追杀的必经之地未动,浑身被对方的刀剑划得稀烂。 双方决战过的地方,尸横遍野,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这一晚,管愈带着人和官兵殊死搏杀了整整一晚。 也是这同一晚,孟小鱼在都城被人跟踪,被迫敲开了书巫书屋的门,遇到了璃王上官凌云,被禁锢在书巫书屋寸步难行。 管愈逃走,生死未卜。 这消息被官兵快马加鞭,在次日晚上便送到了皇宫。 上官烈锋龙颜大怒,但他仍旧有所顾忌。 宇宁王是上官蓉儿的夫君,而上官蓉儿是南川皇的外甥女。为了让南川找不到借口出兵,他必须赶在上官蓉儿知晓宇宁王和宇宁世子都已出事前,先把她给处理了。 是以,他一面让人封锁宇宁王、宇宁世子和管愈出事的消息,一面精挑细选了一队人,带着他的密旨,日夜不停地赶往宇宁,名为宣旨,实则是准备去宇宁王府偷偷放几把火,把王府烧个干干净净,顺带将上官蓉儿也烧死。 尽管这是个通讯落后的世界,但如果皇上势在必得,路上跑死几匹马累死几个传信小兵,也会有人不顾一切地将他的命令以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执行下去。 故而,不到一个月,上官烈锋便收到了回音,上官蓉儿已成了一具焦尸。 上官烈锋这才放下心来。宇宁王夫妇都已经死了,管愈即便能留得一口命在,怕是也难以掀起什么风雨。他需要做的,便是善后。 他连夜召来璃王上官凌云和掌管兵部的刘太尉,毕竟其中内情,这翁婿俩最为清楚。而有些事,他不便在朝中讨论。 “明日我便在朝中公布宇宁王意图谋反被诛之事,并诏令各级官员,缉拿逃脱的宇宁世子葛玄凯和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上官烈锋满脸欣慰,终于可以大张旗鼓治宇宁王和管愈的罪了。“凌儿,宇宁那么快便有消息传来,你功不可没啊。” 上官凌云恭谨回道:“儿臣不过是一早便在宇宁王府买通了些仆从罢了。武校尉那人办事也极为妥当,一确认上官蓉儿已死,立刻便令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传来了捷报。” “皇上,”刘太尉可谓是老谋深算,语气却是谨小慎微的,“宇宁那边的护卫军,以前一直都归宇宁王管着。如今是否要收归兵部?” 上官烈锋沉吟半晌,眸中精光一闪,语气却沉稳缓慢:“宇宁离都城太远,难以管控。我们得吸取教训,莫让一人统管了宇宁所有的兵。以后,宇宁守关的兵和护卫军得分属两人管辖才最为妥当。” 刘太尉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上官烈锋是不想增加他的权力,立刻答道:“皇上所言极是。不如明日我们在朝中听听其他官员的意见如何?” 上官烈锋微微颔首:“也好。只是宇宁的护卫军和守关将士怕是暂时不能用了。葛玄凯和管愈说不准会逃回宇宁,这善后之事还得兵部派官兵去处理。” “老臣回头即刻安排人,请皇上放心。” “刘爱卿办事,朕一直很放心。” 第218章 掘地三尺 刘太尉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愧色:”只是那发簪和玉佩,老臣的人将邹太史府都搜了三遍了,竟是再也不见了踪影,老臣惭愧。” “不过是玉佩和发簪,无关大局。朕关心的还是玉玺。”上官烈锋脸上晴雨难测,语气却铿锵有力。 “陛下说到玉玺,老臣倒是有个猜疑。”刘太尉说道。 “刘爱卿请说。” “老臣今日收到赫北关徐奇战徐将军的战报,说是今冬北翌那边竟是消停了,没再闹事。徐将军还说这事大约是皇上派去的使臣管愈的功劳。” “使臣管愈?”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同时惊呼出声,心中立刻百转千回。 “老臣知道,皇上最近两年并未往北翌派出任何使臣。故而老臣猜想,那个管愈必定便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 上官凌云顿悟,眸中神色深不见底:“难怪他并未来都城受封领赏。而父皇要宇宁派兵增援赫北关,竟是葛宁宏亲自领兵,直到他们到了中盛城管愈才出现。” “管愈去北翌,是为了说服北翌不要在赫北关闹事?”上官烈锋疑惑道。 孟小鱼被北翌俘虏的消息,到了上官凌云这里便被止住了。而刘太尉虽然收到过赫北关徐将军的军报,知道年初有个新兵蛋子被卡木丹诚元劫走,却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故而也不觉得有将此事上奏皇上的必要。 是以,事到如今,上官烈锋对孟小鱼被北翌劫走之事毫不知情。 刘太尉回道:“徐将军说,他将去年被卡木丹诚元劫走的新兵给赎了回来。” 上官凌云大惊失色。他这才知道,孟小鱼之所以能安全回来,竟是管愈亲自跑去北翌把她赎回来的。如此说来,管愈和孟小鱼的关系,怕是并非救命之恩那么简单。 就在这一瞬间,嫉妒、酸楚和痛苦在他心中争相涌起,他顿觉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令他有仰天长啸的冲动。 可他却只能忍着,将澎湃起伏的心潮压下,冷着脸,稳着声音,缓缓问道:“岳父大人可知那新兵被劫去北翌后,境遇如何?管愈又是如何赎回他的?” “徐将军说,那被抓走的新兵在北翌做了卡木丹诚元的教书先生,倒似乎未曾遭什么罪。至于管愈是如何赎回她的,徐将军却是不知。故而我猜想,管愈莫不是和北翌之间有什么秘密交易?若玉玺当年被先皇留在了北翌,那边会不会把玉玺交给了管愈?” 上官烈锋闻言立刻沉了脸:“如此说来,我们当不遗余力缉拿管愈。即便他羽翼已折,也要从他那里拿回玉玺!” “是,老臣会多派些人协助各地严加搜查,定要将人给找出来。” 上官烈锋眼中寒芒一闪,声冷如铁:“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臣谨遵陛下旨意。” 上官烈锋突然眉头一紧,问道:“对了,为何他要跑去北翌救一个新兵?那个新兵叫什么名字?与他何种关系?” 上官凌云闻言,心中一紧。这要是继续问下去,不是就得被他们发现那个被劫走的兵何宇就是去年被父皇亲自审过的何雨?而且她此刻就在都城? 他正想找个借口岔开话题,却听得自己的岳丈大人刘太尉答道:“徐将军只以为管愈是陛下派去的使臣,故而未曾打探管愈与那新兵的关系。” 上官凌云终于逮着了一个机会,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北翌那种蛮荒之地,果然都是些草莽之夫。我尚赫之人,但凡读过几年书的,到了北翌怕是都能开学堂了。就连那个皇太后,也多亏幼时受我尚赫这边的人教导,才勉强算得上知书达理。卡木丹诚元素爱带兵打仗,估计认不得几个字。随便劫个人就能做他的先生,委实可笑!” 上官烈锋细细咀嚼了一下上官凌云的话,微微颔首:“凌儿所言有理。不过是个新兵蛋子,若真读的书多,怎可能跑去当兵?” 刘太尉本来对被劫走的那个新兵并没起疑,如今听得上官烈锋问起管愈和那新兵的关系,又想起那个新兵的名字,再看看貌似平静却眸色复杂的上官凌云,忽然心神一动,似乎悟到了什么。 他本就是当朝权臣,人精中的人精,既生疑窦,便想要试探一二,说起话来却愈发恭谨:“皇上,那新兵的名字徐将军倒是提过,叫何宇,是去年年前才入军的。听闻尚未来得及登记军籍便被卫将军除了名,要离开军队的前晚便被卡木丹诚元劫走。” 上官凌云闻言,果然更加紧张了,脸上再也保不住正常的神色。 “何宇?朕想起来了,这名竟是跟那个写书的何雨同名。说起写书的何雨,还真多亏她,凌儿才能从她发簪和玉佩着手,抽丝剥茧,查出管愈的身世。” 上官烈锋哪里会想到这个何宇和那个何雨其实是同一个人?毕竟在尚赫就从未有过女兵,更别说敢女扮男装、天寒地冻之时跑到荒凉的赫北关去当兵的女子了。 上官凌云听到父皇夸奖,脸上却不见喜色。如若孟小鱼知道了这一切的源头是他,还不知会如何恨他。宇宁王谋反,管愈被通缉的消息明日就会在朝中公布,怕是免不了要传到她耳朵里。 刘太尉默默将女婿的神色纳进眼里,心中的狐疑更盛,却不再言语。他可是听说过的,上官凌云去年给书巫书屋的何雨大送殷勤,要纳为侧妃,还得到了皇上的亲允。好在那个何雨突然消失于都城,不然自己的女儿在璃王府的日子怕是会难熬许多。 不过,此时他却隐觉不安,总觉得管愈救回来的那个何宇有些问题。回头他定要写封信给赫北关的徐将军,让他再仔细问问何宇的来历。 上官烈锋却又说道:“说起来,朕的儿子当中,就凌儿最得我心,有勇有谋、杀伐果断。如今又有刘爱卿这个岳父大人帮衬,让朕极为欣慰啊!” 刘太尉脸上立刻适时露出得意之色。他也的确觉得欣慰,自己择婿的眼光确实非同一般,这个女婿比起当今太子来说不知强了多少倍,夺取东宫之位指日可待。 上官凌云嘴角也适时扯出了一抹微笑:“儿臣多谢父皇夸奖!” 第219章 璃王逼婚 次日的早朝,事情特别多,故而时间也拖得特别久,直弄到午后未末才结束。 对于上官凌云而言,这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比他娶第一任王妃时还喜庆。他一下朝便回了璃王府,匆匆交待了下人如何重新装饰府邸,便换上孟小鱼去年帮他做的羽绒短袄和羽绒长袍,一脸的春风得意和意气风发,直接去了书巫书屋。 近一个月未来此处了,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在等,等一个好时机,等长公主和蓉公主的事都了结,等管愈无法再兴风作浪,等上官轩辕不再成为他的威胁。 这些日子忙得茶饭都顾不上好好吃一顿,觉也睡不安稳,总算等来了今日。诸事已妥,终于可以分出心神来见她了。 娶个侧妃罢了,何况是父皇亲允过的。明日就跟父皇和母妃说说,何雨回来了,他准备依旧把她娶进门,想来他们也不至于为难他。 可他刚见到孟小鱼,心中的愉悦便消了一大半。 “民女见过璃王殿下。”孟小鱼的语气清冷,淡漠,疏离,隐隐透着不安。 孟小鱼确实不安。道理非常简单——这种时候,他若开心,那一定不是好事。 “怎的几日不见,你竟消瘦至此?”上官凌云忽然便有些后悔了。他该早点来看她的,她这些日子足不出户,怕是早把他恨透了。 “多谢殿下关心,民女之今日皆蒙殿下照拂,民女感激不尽。” 上官凌云剩下的一半愉悦被她这嘲讽瞬间洗刷干净。 他微微敛了敛心神,仍是不忍拉下脸来,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本王听闻你日日练武,还有一把腰间软剑?难怪本王每次见你,你腰间都系着同一根腰带。” 他的眸光定格在她的腰部,这才发现这软剑做得确实精巧,乍一看真看不出是把软剑。 孟小鱼心中一紧,开始担心他会收走软剑,赶紧答道:“因双足被禁于方寸之间,民女便寻个法子打发时日。” 尽管那抹慌乱只在少女脸上一晃而过,上官凌云仍是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表情,心中也是一紧。他有那么可怕吗?不过是提一下她的软剑,她竟如此紧张又小心翼翼? 他刻意放柔了语气:“舞刀弄棒对于一个闺阁女子而言总是不妥,何不吟诗作画写文章?” 孟小鱼轻轻一叹:“读破天书十万卷,写尽天下兴与衰;参透人间千般情,淡看世上胜和败。前两句民女已经做到,是时候为后两句准备了。” 乘兴而来的男人被这几句话彻底败了兴,眉梢一挑,不悦之情跃入眸中:“你要参透人间哪般情?又要看淡何种胜败?” 孟小鱼似笑非笑,唇角微勾,眉目却异常清冷:“民女已失贞洁,怎能不参透千般情?自然是准备放过那些害我、诓我、利用我之人。这不过是一种逃避法子罢了。” 瞧她这表情、这语气,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会以为她在北翌受了多大的侮辱呢?原来这小狼崽不但牙尖嘴利,还是戏精转世。 上官凌云如此一想,不由得释然一笑:“你又变着法子糊弄本王,就为了让本王死心?居然连自己的贞洁都赌上了。本王已打探清楚,你在北翌时虽一直住在卡木丹诚元的王府,却是做了他的教书先生。” 孟小鱼心中暗暗惊奇。 去赫北关的路她是亲自走过的,在如此天寒地冻之时要去赫北关,快马加鞭一个来回最少也要一个半月。想不到他竟能不到一个月就将她在北翌的情况打探了出来,在这个世界里,这样的速度可谓神速。 不过,她对上官凌云的话也只是半信半疑。她拿不准他是随便弄到了一点她在北翌的消息便来诈她,还是真的让人日夜兼程地打探到了她在北翌的情况。于是,她认定这段时间上官凌云没来找她,就是在等北翌那边回来的消息。 她哪里知道,上官凌云根本就未曾派人去赫北关或北翌。他所知的一切,都是昨晚从他的岳父大人刘太尉那里听来的。而这个月内,他都在忙着对付宇宁王府,追杀管愈和斗倒太子,根本无暇来此。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孟小鱼也不打算狡辩,苦笑道:“一个被敌军俘虏的妇人,殿下认为有无失了贞洁真的重要?人言可畏,只要有人认为民女无法在敌国保全自己,民女便失了名节。” 上官凌云的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忽然觉得这姑娘似乎比一年前又不同了。 去年她虽然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狼崽,却精灵古怪,处处透着灵气,对他的态度也颇为友善。可如今,这只小狼崽似乎长大了,刻意掩饰心中的想法,变得不可捉摸。 是她变了吗?还是他变了?或者两人都变了? 他沉默良久,而后暗下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本王不在乎!若无法堵住悠悠众口,那便让他们说去,横竖娶你的是本王,不是他们。” “以殿下如此身份,天下美女都争相为妃为妾。殿下又何必如此执着于一失节妇人,而毁了自己一世清誉?”拒绝之意越来越明显,那抹藏在眸底的厌恶之情跃跃欲出。 “本王不要那些俗物,本王只心悦你。小雨,我今生今世、此生此世,只中意你一人。答应我,嫁与我,我定会竭尽全力宠你一生。” 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官凌云如此诚挚而迫切地表白。不管她是否欢喜于他,他都要把她留在身边。总比她不在身边却住在他心里的滋味好受些。 少女并不言语,只冷冷地笑。 如果说把她禁锢在这里也算是心悦和宠爱,那她今生今世怕是承受不起。 上官凌云见状,心中抽痛,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莫名袭上心头。即便是幼时被几个哥哥围攻嘲讽时,即便是之前被贬守皇陵时,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无力的感觉。 以前每次被打败,他都有信心能以更狠厉的手段打回去。可眼前这个人,他却不忍心下狠手。 “小雨,”他声音干涩,心中淤堵,艰难地表决心,“你迟早会被我感动,终会喜欢上我。” 孟小鱼凄然一笑:“殿下想要的民女给不了,民女要的殿下也给不了。民女自幼生长在渔村,每日面对的是浩渺的大海,不是将渔船漂在海上捕鱼便是赤脚在沙滩上晒网。侥幸识得些字,也不过是醉心于奇闻轶事,言谈举止难登大雅之堂。民女比不得先王妃鲁廷尉之女,更比不得现王妃刘太尉之女,她们无论家世、才貌或是品德都远在民女之上。” “你提她们做甚?我打小看多了瞧着端庄娴淑、知书达理,实则心狠手辣、愚昧无知的妇人,如今看到大家闺秀就犯恶心。”他的话冷如冰,眸中寒意更盛。 他出生时,他的父皇还是皇长子,后院妻妾成群。是以,他的身边从来不缺瞧着端庄娴淑、知书达理,实则心狠手辣、愚昧无知的妇人,当今皇后就是,他的母妃也是,现在的璃王妃更是。 可他不得不每日刻意逢迎,逃无可逃,要么不敢要么不能。 唯独孟小鱼从不用恭俭贤良来掩饰内心的喜怒哀乐爱恨恶,想说啥就说啥。即便是拒婚,也拒得赤裸。 他就喜欢这样的,表里如一地聪慧灵气,也表里如一地带着刺。 孟小鱼可没想那么多。她只以为上官凌云说这一番话,不过是想哄着她给他做侧妃罢了。 而且,她虽然有刺,可也懂得拿捏分寸,此时还是忌惮上官凌云的身份,不敢真把他惹急了。毕竟她还想拖时间,等着管愈来救她。 她眉目微垂,态度变得异常诚恳:“民女虽蒙殿下厚爱,愿娶为侧妃,然民女尚有自知之明,民女既不会女红,也不会抚琴,油盐酱醋相夫教子样样不通,即便这些殿下都不计较,民女怕也是野性难驯,定弄得后院鸡飞狗跳。殿下即便再大人大量,怕也受不了民女日日惹祸。” 上官凌云闻言,反而喜了。 野性难驯,鸡飞狗跳,日日惹祸? 好啊,他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何雨,这样的孟小鱼。 第220章 坦诚以待 上官凌云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勾唇一笑:”你不愿嫁与我,便是因为这些?我给你安排一间独院,任你胡闹如何?” “殿下,民女之于殿下,已无任何可利用之处,求殿下仁慈,放过民女如何?” 上官凌云眸色一沉,幽幽问道:“你认为本王如此决议要娶你,是为了利用你?” “殿下在皇陵初见民女时便已知民女是个女子,也怀疑民女所戴之发簪是已故陈皇后的,故殿下故意同意民女次日去祭拜儒皇和慕容皇后。” 孟小鱼语气平缓,心想既然委婉拒绝无济于事,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他既然动用了禁卫军人来软禁她,怕是也不会顾及她与他之前的那点情分。 她继续说道:“殿下故意让吴公公摔倒,自己又趁机打落了民女之发簪,目的并非要确认民女是男是女,而是要细看发簪。” 她说到这里,自己便恍然大悟,哂笑道:“不,殿下不是打落发簪。殿下是凭着高超的武功趁机摘下了民女的发簪。民女当时还觉得奇怪,怎的那发簪被打落了,竟还完好无损,却未曾想到,那发簪一直都未落到地面,它一直被殿下握在手中。” 上官凌云静静地听着,却也不辩解,只是微微点头,缓缓说道:“本王当日与你初次相遇,彼此并不熟悉。身为皇子,对此有些敏感乃人之常情。更何况,你我初次相识,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上官凌云这般心思深沉之人,能把这话说得如此透是难能可贵的。他也不过是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如若他不坦诚以待,怕是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他当初在皇陵门口看到孟小鱼时,几句话下来便已怀疑她是女子所扮,又看到了她头上的发簪,才故意放她入陵祭拜,以继续查探实情。 而他觉得孟小鱼也不坦诚,她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非真是去祭拜谁,而是想探听哥哥的消息。他们本就毫无交情,各取所需,人之常情。 孟小鱼略微一思索,也想明白了这层道理,说道:“自然,民女将心比心,也能明白此理。殿下当日故意说支助民女开书肆和书坊,其实是想从民女的发簪开始,顺藤摸瓜找出先皇遗失的玉玺。之后,殿下又借保护民女之名放了暗卫监视民女,以掌握民女每日去向。” 上官凌云的眸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他确实想与她坦诚以待,却不想将所有黑历史挖出来。 可她那淡漠疏离的目光,清清冷冷的语气,无一不在告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 孟小鱼继续说道:“只是殿下未曾想到,太子的人发现了民女之玉佩,横插一脚,将民女吓得要远走赫北关。殿下对民女说了诸多合情合理又关怀备至的话,故意留民女于都城,却未料到太子将事情捅到了皇上那里。殿下只好将计就计,将整盘计划告知了皇上。皇上决定配合殿下,将民女放走,还允许殿下纳民女为侧妃。” 上官凌云更觉震惊。这丫头竟是不用听到发生在宇宁王和管愈身上的事,便能猜出这些实情。她果然并非对玉佩和发簪之事一无所知。 她去了一趟北翌,被管愈救了回来,这期间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得如此通透。 他定了定神,稍一衡量,还是决定坦诚以待:“小雨,我起初确实如你所言一般,想要从你这处帮父皇找到玉玺之下落。然我与你交往愈深,便愈觉你聪慧活泛,又是诗书奇才,我心动一日胜过一日,当时已不忍你卷入争斗。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要让父皇同意我纳你为侧妃,就不得不将我最初打算告知他,可我当时已无用你之心,只想将你好好安置于府内,免你遭受太子伤害。” 孟小鱼嗤笑道:“殿下告诉皇上,放了民女,找出背后那个给了民女发簪和玉佩之人,要比关着民女更好。殿下却又怕民女嫁与他人,故意放出风声,让全天下都知民女乃女子之身,还经营着书肆和书坊,致使民女无他人敢娶。殿下还怕民女离开都城消失不见,又故意大张旗鼓地送民女店铺和婢女,让大家都认为民女乃殿下所定之人,不可觊觎,然后劝得皇上同意,纳民女为侧妃,收入璃王府。” 上官凌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一叹:“小雨,我做这些,并非如你想的这般是为了利用你。那些都只是做给父皇和太子看的。” 孟小鱼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皇上、太子和殿下都早已知晓陈皇后当年生的并非公主而是皇子,而那皇子并未在冷宫走水之时被烧死。若那皇子尚在人世,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那日在金銮殿中,殿下故意混淆视听,让其余人等误以为民女可能是陈皇后之女,用以掩饰殿下利用民女之真正居心。” 上官凌云一听到陈皇后之子,立刻就想到了管愈,心中一阵抽痛,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冷声说道:“果真是聪慧过人。你可曾想过,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孟小鱼不屑地看着他,唇角始终勾着一抹冷笑:“殿下当日便知民女所戴发簪真是陈皇后的,可玉佩是假的。殿下想查明真的玉佩去了哪里,故意送了民女一堆的婢女贴身伺候,又从皇上那里帮民女讨回了发簪和假玉佩,还让皇上将卫将军留在赫北关,一则是让他不得返回都城,阻止你们对邹太史和长公主动手;二则是拖住我兄长,让我老老实实待在都城等他。” 上官凌云顿悟,小狼崽真的长大了,不但牙尖嘴利,捉摸不定,还凶狠固执。 他终是败下阵来,叹道:“我幼时确实入过冷宫,见过陈皇后和她女儿,还有那个发簪。我也记得很清楚,那个发簪上刻了个字,然我当时太幼,不识得那字,也不知她身边那个幼儿是个皇子。十年前皇宫中妃子争宠,才使得父皇对那陈皇后所生是男是女生了疑心。我也是那时才知,我幼时所见的那个小娃娃是个皇子。小雨,此事与你干系不大,你只需入到本王府中居住,我保你一生平安,终生富贵。” “是吗?”孟小鱼发出一连串的冷笑,眼中噙着泪,眸光却如狼一样狠戾,“当日殿下故意让婢女和暗卫们放走民女,又放出轻功绝顶的暗哨跟着民女,看着民女进了长公主府,又去了珠翠楼。只是殿下未曾想到,民女一去不复返,进了珠翠楼后便消失不见。如今,殿下和皇上联手毒害了长公主,又趁机搜查邹太史府,将太史大人气得病入膏肓,将邹沐风弄得到处逃匿,又将卫将军之妻累病。殿下说此事与民女干系不大?” 孟小鱼所言大部分都是真的,除了当初上官凌云对婢女和暗卫们的命令外。当初上官凌云并未让人故意放走她,否则,孟小鱼即便是进了珠翠楼,换了装扮和马,从后门溜走,怕是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上官凌云被说得一时恼羞成怒,却并未辩解,沉声说道:“上官柔儿已经活得够久了!即便没有你,她也活不过今冬!小雨,你蕙质兰心,可莫要聪明过头。这种话,你跟本王说说便罢,万不可在人前乱说。” 孟小鱼生生逼回了委屈的泪水,嘲讽道:“只是殿下未曾想到?殿下费尽心机,却仍未拿到想要的东西。如今民女就在此处,被殿下禁锢着,殿下不如拷问下民女,或许能从民女口中知道点什么。” 上官凌云久久地凝视着她,表情变幻莫测,眼神复杂难懂。 他都坦诚到此种地步了,她却还是不信他。 他长长一叹:“本王不要从你这里得到任何消息,本王只想要你的心。” “民女说过,民女已许了他人。殿下府中娇妻美妾数不胜数,又何必苦苦相逼?”孟小鱼抬眸看向上官凌云,眼眶微红,眸色渺渺,竟显得楚楚可怜,无意间撩拨得上官凌云心中暗自震颤。 “小雨,你可知,如我这种身份的,成群的妻妾都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娶,无非就是用来撑场面罢了。她们的心在何处,本王从不在乎。可本王在乎你的心在何处。” 孟小鱼没有了应对之词,低头不语。她不想跟他提管愈,她怕她一提,心中仅剩的一点期盼会瞬间破灭。 但愿她和管愈猜想的都是错的。上官凌云接近她,只是为了得到玉玺。但愿他们谁也不知道管愈的身世。 上官凌云幽幽一叹:“从小到大,本王无论想要什么,都得费尽心机才能得到。而你,饶是我费尽心机,仍是求而不得。” 孟小鱼垂下眼眸,嗤笑道:“殿下手下高手如云,想要民女易如反掌。” 上官凌云忽然朝她走近,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双眸避无可避地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本王说了,本王想要你的心。” “民女之心已许了他人。”孟小鱼学着上官凌云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上官凌云的耐心已经耗尽,神色立时变得阴冷,捏着她下巴的手加紧了力道,冷声问道:“谁?不要以为本王会相信是卡木丹诚元。” 孟小鱼冷笑一声,未作答。 管愈?果然是管愈! 他憎恨这个名字! 上官凌云的心立刻被击得粉碎,双眸瞬间变得血红,藏在心底的醋意喷涌而出,裹挟着藏在眼底的志在必得,瞬间席卷全身。 “本王此刻便要了你,看谁还敢娶你?”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猛地俯下身,将唇盖在孟小鱼的唇上,亲吻、吸吮、啃咬。 孟小鱼紧闭着牙关,拼命地扭动身体,双手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前想要隔开他的身体,无奈双手立刻被他桎梏住,牢牢地扣在身后。她只觉得自己立刻便要被他撕扯成碎片。 上官凌云的吻越来越强烈,带着不容违逆的占有欲,舌头灵活地从她的双唇间穿过,试图撬开她的牙齿。 她一狠心,忽然张嘴用力咬了下去。 上官凌云吃痛,立刻停止了动作,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 殷红的血从他的唇齿间流出。他的下唇和舌尖都剧痛无比。他伸手捂住嘴,恼怒地瞪视了孟小鱼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朝外就走。 大滴大滴的血在他的指缝流出,滴落在衣襟和地面上,他的身后立刻留下一条血线,跟着他一直延伸到门外。 孟小鱼看着地上的血,愣在了原地。 她想她这次也许真惹了大事。 上官凌云这人比卡木丹诚元难惹多了,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221章 新任太子 “东家。”鲁士翰见上官凌云已经离开,进来找孟小鱼,却发现她一直呆愣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孟小鱼终于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轻声“嗯”了一句。 她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沮丧。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她不但不低头,还把头抬得比平时更高。 “东家。”鲁士翰又是一声轻唤。 “鲁掌柜,”孟小鱼的眸光从地上的血迹移开,讷讷地说道,“璃王——璃王殿下走了?” “是,东家。”鲁掌柜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你有事找我?” “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我想东家或许感兴趣。”鲁士翰显得有些谨小慎微,说话也小心翼翼。 “嗯。” “听闻今日早朝时,皇上将太子贬了,封了璃王殿下为太子。” “啊?!”孟小鱼惊呼出声,顿时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为何?” “说是太子残暴,不配做储君;璃王殿下仁德睿智,可掌未来江山。” 孟小鱼凝神细思,大概想明白了几分,又问道:“可有说太子如何惹恼了皇上?” “呃——罪名似乎不少,除了养私兵外,还有私设刑房、大牢和炼药房。据说那炼药房还有废太子专门从东昌请来的炼毒师。今日朝中又有人爆出废太子才是媚儿街珠翠楼的真正东家,皇上派出了大批禁卫军人去查封珠翠楼。” 孟小鱼心中一紧,不由得担心起木盈华来,慌忙问道:“皇上查封珠翠楼,那楼中的姑娘们会被如何处置?” 鲁士翰想了想,说道:“珠翠楼在都城声名赫赫,皇上派人清点完楼中的姑娘和财物后,大约会将那楼转为朝廷所有,重新开放。至于那些姑娘们,若与废太子干系不大,大约还会留在楼中。关系大的,发配军中或关入大牢也是可能的。” 孟小鱼听着心中越发担心起木盈华来。珠翠楼中的人,除了那个管事的妈妈,恐怕就木盈华和废太子上官轩辕的关系最大。 想到此处,她便后悔起她的鲁莽来。 她为何要去咬璃王——不,他现在是太子了。——她为何要去咬太子上官凌云的舌头?这下将自己的后路断了,也没法去求他放过木盈华。 “太子——呃——我是说废太子如今在何处?”她问道。 “呃——听闻皇上欲让他懂得江山得之不易,已下令将他发配边关,让他去西北关穆凌志将军的麾下做副将。只是如今他是否已出发还是尚在都城,我并不知晓。” 如此看来,上官轩辕被贬后连封王都不是了,被发配边关的命运恐怕还要看上官凌云是否能容得下他苟活于世,毕竟赶尽杀绝乃皇权争斗中人人皆知的硬道理。 孟小鱼忽然想到上官轩辕的洁癖症,但愿他到了边关后不会如她被卡木丹诚元劫持时那样脏乱不堪,不然怕是不用上官凌云动手,他自己便会将自己先恶心死。 如今看来,上官轩辕自身难保,断断不可能还护得了木盈华。更何况,他和木盈华之间的关系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相互牵制。 孟小鱼又想起刚刚上官凌云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的样子,心中忽然生出无比的悲凉之意。 他这次来,大约是想亲口告诉她,他做了太子?她不禁嘲弄地笑出了声。想不到她孟小鱼从南走到北,来来回回打交道的都不过是上官家族的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东家?”鲁士翰见她沉默不语又兀自怪笑,忍不住低声唤她。 “噢!”孟小鱼收回了纷乱的思绪,看着恭谨地立在一旁的鲁士翰。 他是上官凌云介绍给她的人,故而她只敢让他管书肆,却从不敢过于信任他。而他为她打理了近两年的书肆,从未让她太过操心,为人也很老成谨慎,并未有过什么差错。 孟小鱼心中生出几分歉意和感激,诚心诚意地说道:“多谢鲁掌柜告知详情!” 鲁士翰看着地上的血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让人来清理一下。” “也好。” 鲁士翰转身要去叫人,孟小鱼又幽幽说道:“先璃王妃若还在世,现在便是太子妃了,将来便是一国之母。” 鲁士翰顿住脚步,良久,长长一叹,转头对她说道:“先璃王妃在世时,我一直帮她打理着几间店铺,从未与璃王殿下有过多接触。书肆来往之人颇多,殿下大约不愿东家自己抛头露面做掌柜,才推荐了我给东家。实言相告,起初我对东家也颇有戒心,一则我以为东家乃殿下之人,二则先璃王妃既是我主子也是我义妹,于情于理我都为她痛惜。然东家虽是一女子,才智却过人,大气更是胜过男儿,不由得我不敬佩。我鲁士翰虽能力有限,却并非忘恩负义、不识好歹之辈。我一直未忘记廷尉大人和先璃王妃对我的恩情,也不会忘记今日东家对我的照顾。” 他这是在跟她表忠心?她如今自己也不过是笼中之鸟,他此时给她表忠心又有何意义?莫说她不会嫁给上官凌云,就算嫁了,上头不还有个刘太尉之女做太子妃吗? 孟小鱼苦笑道:“鲁掌柜,我已得罪璃——太子殿下,怕是自身难保了。此处恐怕很快便不是我的了,鲁掌柜若能寻得其它活计,不如尽早脱身。此乃我肺腑之言,还要劳烦鲁掌柜代为转达给其他人。” “东家此言折煞我等了。东家之才有目共睹。我虽大半辈子在打理店铺,却是跟了东家后才真正学了些经营之道。莫说东家此时人尚在此处,即便是东家之前不在的一年里,我们也是无一人生过离去之意。” 孟小鱼毕竟是个女子,顿时感性战胜了理智,心中不由得默默感动了一把。 她长长舒了口气,将一大串的烦心事抛诸脑后,对着鲁士翰含泪一拱手表示感谢,转身朝着书坊走去。 不管如何,她还是这里的东家,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她亲自请过来的,她对他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找到顾学采,说她要出本新书。顾学采激动万分,立马将他的几个学徒都找了过来,几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从孟小鱼离开都城到现在,已经一年了,这里竟是未出过一本新书。如今东家要出新书了,这一下便成了书巫书屋喜大普奔的大好事,怎能不让人高兴? 那几个排版学徒的速度提升了不少,在他们的协作下,临到傍晚,《封神演义》的前五回便被排好了,还印了不少出来。当然,为了避免现实和梦境的文化差异,孟小鱼将故事背景放到了五千年前,胡乱编造了史上无迹可寻的朝代。 她打算等到本书最后两章封神之时,便将如今百姓说得出名字的神都放上去,只是这样难免要费些工夫,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多少神被大家供奉着。不过,神话故事而已,她也没真想做得尽善尽美。 孟小鱼用心工作了小半日,立马就感觉到了书巫书屋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所有人忽然都变得忙碌起来,脚步却更加轻快了,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她在不知不觉中心情也放松了不少,脸上也泛起了笑容。 顾学采临走时,孟小鱼又塞给了他一封密信,让褐樟想办法去珠翠楼救走木盈华。 第222章 宸妃探病 上官凌云荣升为太子本是璃王府的大喜事。可他从书巫书屋回去后,却将自己关在了房里不见任何人,又上书给自己的父皇,说是自己身体不适,要告假几日不能去上朝,便是连太子册封大典也奏请推迟。 这可把上官凌云的生母宸妃给吓坏了,忙不迭地跟皇上请了旨,跑到璃王府来探病。上官凌云不肯见她,谎称自己的病容易传染,不宜见人。 宸妃哪里肯信,站在房门外敲了半天门,说道:“我刚刚问过魏太医了,你不过是这些日子劳累过度,口中生疮,又不小心咬着了唇舌,怎的母妃见见你,你竟认为会过了病气呢?” 上官凌云唇舌吃痛,含糊不清地说道:“母妃,我如今说话不便。母妃请回,待过几日儿子好全了,定会去宫中给母妃请安。” “母妃此次来,便是特意看你的。你倒是开不开门?不开门我今日就在这府里歇下,不走了。” 上官凌云无奈,只好用一块布蒙住嘴,开了门。 宸妃顿时慌了神:“哎哟哟!怎的还把嘴给蒙上了,你这是受伤了?” 上官凌云摇摇头:“口中有疱疹,怕过了病气给母妃。” “我自己的儿子,我怕什么?你倒是让我瞧瞧,也好让我放心点。”宸妃凑到上官凌云跟前,作势就要去取蒙在他嘴上的布。 上官凌云哪里肯依,往后退了两步,躲过宸妃伸过来的手,眸中闪着不悦的光。 宸妃无奈,叹道:“我听太子妃说,你把自己关在房中都两日了,除了吴公公,连她都不许进来。吴公公毕竟是个阉人,哪能有太子妃细心,你该……” “母妃,”上官凌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您看也看过了,可以走了。” “哎!你这孩子,怎的我才来,你便赶我走呢?”宸妃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白了儿子一眼,“我知你不喜她,可若非她父亲刘太尉帮你,你哪能如此快便坐上东宫之位?” “哼!不过是个自命清高、阴狠毒辣、两面三刀的无知妇人,连鲁氏都比不上,更何论是小……”上官凌云将“雨”字生生咽下,而后又道:“待我坐上皇位,我定要休了她!” 上官凌云口中的鲁氏,便是他的先璃王妃,鲁廷尉之女。 宸妃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无奈地叹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凌儿,你心中有气,跟母妃说说便罢,这话可莫要真在人前说出来。刘氏为人虽然差了点,可在你我面前还是毕恭毕敬的。母妃也是过来人,风风雨雨经历了不少,也理解她的心情。你若不这般冷落她,她也不至于背地里拿你的妃妃妾妾、小厮婢女撒气。你将来要仰仗刘太尉之处还多着呢,在自己未站稳脚跟之前,可要尽力对她好点。” 上官凌云眼里燃烧着怒火,却未回话。 宸妃知道儿子的脾性。他对刘氏的憎恶,决不会因她这几句话而消除。她也只是希望他能审时度势,莫要在不合适的时候表现出来罢了,不由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刘氏刚刚跟我说了,她想搬去清池院住,你却是执意不肯。不过是个院子,你何不遂了她的心愿?” “她休想!”上官凌云忍着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知那是鲁氏住过的院子,你怀念她,不想让刘氏住进去。可鲁氏毕竟已经不在了,你空留着个院子,也只会自寻烦恼,何不让这些过去的都过去呢?” 上官凌云唇舌的伤未好,本不欲多说话,听到此处,却顾不得疼痛,幽幽问道:“母妃,我与鲁氏本是结发夫妻,她还为我生了恒儿,母妃为何对她竟如此狠心?” 他当年娶鲁氏,也是依着皇命而娶的,也谈不上有多心悦她,可她确实贤良淑德,与他相敬如宾。在遇到孟小鱼之前,他以为那才是正常的男女之情,夫妻之道。故而在他心里,如今的刘氏虽然从璃王妃荣升为太子妃,却永远也取代不了鲁氏在他心中的地位。 “凌儿,我可未曾亏待过鲁氏,你怎的如此说我?”宸妃适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在上官烈锋还是皇子之时就成了他的妃妾,随后跟着他搬入皇宫,如今算来都二十多年了,仍旧未断荣宠。她的手段和演技由此可见一斑,绝非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上官凌云自然了解自己的母亲。除了对他和十六皇妹是真心护着的外,她在人前的一哭一笑一言一行都是戏。当然,为了某些不欲告人的目的,她在儿子女儿面前也常常戴着假面具,例如此时此刻。 上官凌云不由得一声悲叹:“鲁氏做的点心本是拿去宫中孝敬母妃的,怎的竟送到赵婕妤寝宫去了?好巧不巧,那里面竟还有了堕胎药?这事大多认为是上官轩辕干的,还有人暗中以为是我干的。可这事的元凶是谁,母妃难道不是最清楚?” 宸妃知道自己的儿子聪明,可未曾想到他竟如此聪明。 当年鲁氏拿着点心去看她,求她去跟皇上求求情,赦免了璃王的罪,莫再罚他看守皇陵。璃王是她的儿子啊,她哪需要儿媳妇来求情才去找皇上?可皇上当时还在生儿子的气,连带着也不待见她了,哪里还会听她的? 她便说,赵婕妤正当宠,保不准她出面求情,皇上会听她的,不如拿着点心去求求赵婕妤。 鲁氏果然听了她的建议,拿着点心就要走。她却临时起意,借着帮鲁氏拿点心的机会,顺手在点心里加了点堕胎药。 当时的赵婕妤可真是当宠啊,即便是怀着胎,皇上还是日日宿在她寝宫。她那肚里怀的若是个龙子,那定会子凭母贵,怕是皇上几十年都不会再启用看守皇陵的璃王。 想到此处,宸妃幽幽叹道:“凌儿,母妃若非如此做,你怎能娶到刘太尉之女,怎能坐上东宫之位呢?” “母妃,怕不仅仅是如此?您借用鲁氏之手,害死了赵婕妤和她腹中的胎儿,又害死了鲁氏,逼我娶刘氏为妻,同时嫁祸给上官轩辕。亏得我当初还如此信任您,竟请您去狱中探望病重的鲁氏,求您让父皇允我去探监,却未曾想到,这世上最不想鲁氏活着的,便是母妃您。” 宸妃脸色煞白,看着将嘴捂得严严实实,眼底却蓄满伤痛和恨意的儿子,竟无言以对。 亏得眼前这个才思敏锐的主是自己的儿子,若是别人,她怕是早被整得死无葬身之地了。 上官凌云却铁了心似的不愿放过她,继续说道:“鲁廷尉一家在去往边关路上惨遭劫杀,怕也得多亏母妃记挂着他们?” “凌儿,我可都是为了你啊!”宸妃立刻换上了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母妃只有帮你扫清一切障碍,你才能顺利坐到如今的位置。” “母妃,您真觉得这是儿子想要的?您除掉了鲁氏,又请父皇赐婚,让我娶了这个阴狠毒辣的刘氏,我就能开心?儿子连自己心悦之人都娶不到,便是把皇位拿到手又如何?照样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又想起了孟小鱼,那个让他彻夜难眠、患得患失的女人。 他的后院,娇妻美妾那么多,个个都把他当作神明般地供奉着。为何那个女人却偏偏要把他踩在脚底? “凌儿,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了。这话要让你父皇听到还得了?”宸妃的脸越来越白,眼泪扑簌簌就往下落。 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她做这一切虽然也存了私心,想要给自己某一个安稳的老年,可绝大部分还是为了这个儿子。可如今,她却好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 她哽咽道:“你如今都是太子了,要什么都能有的。你喜欢鲁氏那样的女人,母妃去帮你找上百个来。” “我不喜欢!!!”上官凌云忽然咆哮起来,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也不必非得把自己扮成个铁铮铮的硬汉。 他不喜欢鲁氏。他一日比一日更清楚,他不喜欢鲁氏。在他遇到孟小鱼之前,他还以为他是喜欢她的。可如今,他已然明白,他对鲁氏的感情,只是——愧疚。他俩毕竟是结发夫妻,相敬如宾地生活了好几年,还有个儿子。鲁氏从未忤逆过他,是贤良淑德的典范。他从未想过要她死。 宸妃被上官凌云的泪水和话语吓得心惊胆颤,自己都忘了继续哭了。 曾经那么冷静、温和、体贴的儿子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斗倒了太子,兴奋过头了? “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她赶紧顺着儿子的话哄他,就像当娘哄幼时的他一般,“你喜欢什么样的,母妃去帮你寻来,什么样的姑娘,母妃都帮你弄到手。” 上官凌云却忽然从她这句话中冷静了下来,收了泪,敛了情,淡淡说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劳母妃费心。母妃看也看过了,问也问过了,儿子就不送了。” 宸妃也没敢多问,定了定神,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说道:“你好好养着,尽早上朝去。你刚刚荣升为太子,册封大典都还没举行呢,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事。凌儿,你该明白,什么人在身边,都没有将权力抓在手上让人心安。” 第223章 各怀心思 宸妃前脚刚走,吴公公后脚便踏进了房,小心地把门关上。 “不用了。”上官凌云喝停了吴公公关门的动作,摘下嘴上蒙着的布。 他的下嘴唇还有些红肿,隐隐露着青紫色,但比起前两天来好多了。他的舌头说起话来还是疼,但刚刚已经说了那么多话,疼也疼成了习惯。 “殿下可有何吩咐?”吴公公站在门口,没敢走近。 “母妃可有问你什么?” “有。不过奴才和魏太医早已统一了口径。娘娘知道的,也就是殿下想让她知道的。” 上官凌云终于放了心,又问道:“这几日朝中有何消息?” “朝野上下都一片欢呼。上官轩辕残暴怪癖,早该退了。大家都说殿下仁德智慧,乃是掌管未来江山的不二之选。”吴公公脸色带着谄媚的笑。 “哼!”上官凌云却不领情,“就会这一套,也不觉得恶心。” 吴公公:“……” 他也摸不准这位新任的太子殿下这是在骂大家还是在骂他,不敢答话。 上官凌云神色冷肃,问道:“她如何了?”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般人真难听明白。好在吴公公跟着他久了,早已成了他肚中的半条蛔虫,即刻便回道:“殿下离开后,奴才便派了两个婢女去贴身服侍。她倒是未有异议,这几日似乎更精神了些,忙活着写书呢。” “哦?”上官凌云眉毛一样,脸上竟隐隐露出几分笑意,“何书?” “《封神演义》,”吴公公很识趣地从怀中掏出书来,“奴才识字不多,读不懂。” 上官凌云接过书,边翻边问:“她可有听到宇宁那边的消息?” “服侍的婢女说,她们暗中交待了书巫书屋众人,谁也不许跟她提一字半句。她当是不知,否则不可能如此平静。” “嗯。”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早已从上官凌云的脸上淡去,他忧郁的目光望向虚空,幽幽叹道:“将她禁锢在书肆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迟早会知晓的,届时还不知会如何痛恨本宫。” 这才是他禁锢孟小鱼的真正目的。她回来的不是时候,而他不想她听到葛玄凯和管愈被害的消息,单纯只是因为他怕她恨他。 “殿下,听婢女说,她似乎通过顾学采,跟那个叫褐樟的护卫有消息往来。婢女问,要不要阻止顾学采如此做?” “都是何消息?” “婢女就见过一次,但尚未看到内容,她便把纸撕了。” “跟顾学采打声招呼,他不想全家都死,便老老实实把她和褐樟的传信都给婢女们看了。如若是无关痛痒之事,让他们传去,否则,必不能传。” “是。” 上官凌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飞雪飘零,顿觉颓然。良久,他幽幽叹道:“本宫未曾料到,她竟还会回来。早知如此,本宫必不让父皇知晓管愈身世,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告知她真相,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殿下,奴才怀疑,那个褐樟就住在孟安归名下的农庄。他武功高强,每次出入都神出鬼没,我们的人每次跟到农庄附近便不见了他的踪影,进去农庄查探也探不出究竟。但奴才认为,殿下若下令搜查农庄,审问里面的下人,必能问出端倪。” “褐樟?”上官凌云脑中闪过褐樟的影子。去年孟小鱼被关进皇家大狱时,这个护卫跪在了他的马车前,求他去救他的主子。 他淡淡说道:“查他作甚?不过是个忠心点的奴才!” “殿下,何姑娘既然愿意千里迢迢跑去赫北关找兄长,身边还带着褐樟等护卫,那她必定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殿下若令人抓了褐樟,再去赫北关抓了她兄长,那殿下是要纳她为妃还是为妾,她都不敢不从。” 上官凌云闻言转过身,目光冷冷地落在吴公公身上,吓得吴公公打了个冷颤。 “本宫要的是她的心,不是身。”上官凌云顿了顿,冷笑一声,“本宫跟你说这些作甚?你就是个没感情的宦人!” 吴公公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敢再言语。 再说宸妃半是狼狈半是沮丧地走出了上官凌云的府邸,陪她一同前来的姚公公便立刻从下人住的偏院中跑了出来,陪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如何?”宸妃理了理云鬓,淡淡问道。 “殿下这病大约是被咬伤的。”姚公公回道,“也就那晚陪着殿下去的人猜的,没人敢肯定。” 宸妃一怔,怒问:“哪个贱胚子干的?” “说是书巫书屋的何雨,听说惯能写书。” “何雨?”宸妃眯起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 去年儿子似乎是跟她提过那么一口,说是要纳个叫何雨的为侧妃。因为当时皇上已经应允了,她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要求他跟刘氏完婚后才能纳侧妃,免得引起刘太尉不悦。 姚公公见宸妃似乎不知道何雨其人,赶忙补充道:“听闻殿下对这个何雨可是宠得没边了,尚未纳进门,护卫和婢女就一批批地送,去年得了些冬枣,除了送去孝敬皇上、皇后和娘娘您的,剩下的自己一颗都没舍得吃,忙不迭地就给她送了过去。” “就是去年冬他送去宫中的那批冬枣?” “应当是。殿下还花了大价钱买了二十张上等狐皮,自己挑挑拣拣,又亲自指导绣娘们裁剪缝制,做成了件漂亮的狐皮大氅,被十六公主殿下看到了,求着他给,他怎么都不愿,转头就给何雨送了过去。可那何雨似乎并不领情,不知怎的忽然消失于都城,那狐皮大氅也未带走。殿下亲自去到书巫书屋将大氅取回,抱着大氅在房内两天两夜未出门,不吃不喝,谁都不见。” “哎哟哟!这可真是个狐媚子,把凌儿的心都给掏走了。”宸妃立即就觉得事大了。如此智勇无双的儿子,好不容易爬上了太子之位,怎能让一个狐媚子给勾走了心智? 她气得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去查查,这到底是哪家出的狐媚子?品行如何?怎的还写书呢?尚未婚配便跟凌儿随意见面,私相授受,定是个不安分的。这要是真被纳为侧妃了还得了?” “是,奴才定会着人查个一清二楚。” 第224章 被迫验身 这一日是孟小鱼十六岁生日。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是夜,她躺在榻上转辗难眠,反反复复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管愈追上宇宁世子葛玄凯,截住宇宁王,然后他会回头来找她,还是会直接去宇宁退婚,辞掉护卫军统领一职,再赶回来? 为何一个多月了,竟是毫无消息? 宇宁王若没被他们截住,那应该早到都城了。五千人马进城,怎么着百姓也都能注意到,为何竟未听到任何流言? 可宇宁王和军队若被世子或管愈拦住了,回去了宇宁。那上官烈锋该怒了,指不定就找了这个借口去缉拿宇宁王。为何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怎么想都想不通,又觉得留在此处坐以待毙或坐等管愈回来救她,终究不是办法。而且,她并不知道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有没有怀疑到管愈的身份。如果知道了,他们又知不知道管愈的行踪。 那日上官凌云来的时候,只说他查出她在北翌做了卡木丹诚元的教书先生,却只字未提她如何得以归国,更没有提管愈。他之所以如此,只有两种可能——他并未真正查到她在北翌的情况,或者他故意不跟她提管愈。如若是后者,那管愈便凶多吉少。 上官凌云心机之深沉她早已领教过,他不可能忘记查这一关键环节。 她将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猛地从榻上坐起。 她望了望窗外,乌漆嘛黑一片,静得几乎连雪花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就在这样的夜里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刻不容缓。 明日天微明之际,厨房的阿原要和厨师去买菜。她要让阿原将衣服换给她,她扮作阿原的样子跟着厨师出去。虽然她和阿原的个头不太一样,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了。 她若是知道,阿原是上官凌云的人,她这法子根本不可行,怕是仍旧会睡不着。可此刻,她主意一定,便开始数绵羊和山羊,逼着自己先睡一觉,好好休息。 她刚闭上眼睛,便听到房门处有声响,似乎有人推门而入。 她知道,上官凌云的两个婢女只会守在房门口,从不敢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进来,当下便是一惊,一骨碌从榻上跳下来,一边去摸放在榻前的软剑一边大叫:“谁?” 她话音刚落,软剑还未拿到手,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黑影欺身朝她一掌劈下,她吓得蹲下身子就地一滚,躲过那人凌厉的一掌。 好彩她眼力不错,不然她非被一掌劈晕不可。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却发现那人又一脚踢过来,吓得她又往另一边滚去,一边滚一边大喊:“来人!救命!” 上官凌云派来的那些婢女、明卫、暗卫怎么这时候个个都熊了?难道他们只来监视她不需要保护她吗? 她滚得有些急,须臾便滚到了榻前,被床脚挡住了。她正想趁势滚到床底下去,却发现头顶又有一个黑影闪了过来,那人的脚一勾一带,便将她的头弄了起来,然后不知谁朝着她的脖颈处劈下一记手刀,她就此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孟小鱼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的脖颈处异常疼痛,脑袋也有些发胀,手脚被绑,动弹不得。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榻上,从榻上挂着的帷幔来看,这里的主人当是极为富贵的。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袭击着她。她想不到还有谁敢在当今太子的保护下劫她。总不会是那个被废的上官轩辕? “手脚麻利点,动作轻点,可不能伤着她了。”孟小鱼听到一个年轻女子轻轻的说话声,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是。”回话的是一个声音略显苍老的中年婆子,她边说边颤颤巍巍地走进了房。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宫女和另一个婆子紧随其后。 三人走到床榻前停下,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的少女。 榻上的人儿皮肤白皙嫩滑,琼鼻朱唇,无可挑剔的柳叶眉,卷翘浓密的睫羽,就连睡着的模样都显得那般的清丽脱俗。难怪新任的太子殿下如此喜欢。 只是她全身被绳子绑住了,竟显得有几分怪异和可怜。 “桃儿姑娘,”一个婆子对着宫女低声说道,“如此绑着腿,老奴不好行事。” “那就拿把剪刀,把她的裤子剪开。”被称为“桃儿”的宫女一边说,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剪刀递给婆子。 榻上的孟小鱼闻言,脑袋立刻转开了。 桃儿?难道她是上官凌云的人?去年上官凌云强行送了她十个奴婢,名字就是梨儿、杏儿的,个个都是以水果命名。 “呃——桃儿姑娘,听说这个姑娘可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儿,老奴可不敢。” 桃儿“哼”了一声:“我可不敢解她的绳子,听说她会武功,万一她醒了,我们几个可不一定制得住她。让你剪你便剪,她能不能成为太子殿下的人还难说呢。” “是。” 听到此处,孟小鱼再也装不下去了,忽然睁开眼睛,怒目瞪向榻前的几人。 三人看到她忽然睁眼怒目而视,同时吓了一跳,惊叫出声。那个拿着剪刀的婆子,紧张得手都颤抖起来。 桃儿一吓过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笑着说道:“姑娘,我们几个奉命办事,得罪了。” 桃儿说完一挥手,就指挥身边的老婆子开剪。 “奉谁的命?为何要剪我的裤子?无耻!”孟小鱼厉声喝问。 桃儿并未被孟小鱼吓住,浅浅一笑:“宫中规矩,嫁给太子的人都得先验身。” “宫中规矩?”孟小鱼心思斗转,“什么宫?皇宫还是东宫?” 桃儿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不再答她,而是用眼色让老婆子继续行动。 孟小鱼愤恨异常,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大声喝问:“谁要嫁给太子?你给我把上官凌云叫来!身为太子,行事竟如此龌龊卑鄙!我倒是要问问看,我何时答应嫁给他了?” 两个婆子闻言吓得脸都白了。 桃儿的眼神却变得狠戾,气得满脸青紫。 即便是上官凌云还是璃王之时,也没人敢直呼其名,更何况他如今是太子了。 桃儿愤愤地想,这话定要原封不动地学给宸妃娘娘和太子听,看她怎么死! 拿着剪刀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说道:“桃儿姑娘,她身子动来动去,老奴怕伤着她了。” 桃儿眼珠一转,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来交给婆子,命令道:“将这个塞进她口中,堵住她的嘴。如此泼辣,太子殿下居然也敢要?” 那婆子接过帕子,对着孟小鱼的嘴就塞。 孟小鱼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帕子,也管不了脖颈的疼痛,将头不停地扭来扭去。那婆子试着塞了几次,竟未成功。 桃儿看到这情形,冷哼一声,走了出去。 两个婆子见桃儿走了,似乎松了口气,也都停止了动作。 一个婆子喘着粗气说道:“姑娘,要我说,嫁给太子殿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你为何如此执拗?” “是啊是啊!”另一个婆子小心地陪着笑,“太子殿下以后可是要做皇上的人,以后你要是诞下龙子,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太子。嫁给太子的人要验身,也是情理之中。” “这是何处?”孟小鱼懒得答婆子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两个婆子此时却像哑了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答话。 这里是皇上避暑的行宫别院,冬日里就没什么来住。可她们哪敢说?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宸妃娘娘把一个姑娘带这儿来验身,怕是都得没命。 挣扎了好久,孟小鱼也有些累了,趁此机会赶紧休养生息,也不再追问婆子。 不一会儿,桃儿又进来了,还带了两个大汉。 两大汉二话不说,走过来就将孟小鱼的头死死地按住,又捏着她的下巴弄开她的嘴,灌进了一些不明汤药,然后将帕子塞进她的嘴里,又用一块布条绑住她的嘴,让她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嘴里的帕子。 孟小鱼用力挣扎了一顿,然后眼前逐渐发黑,又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见她不再动弹,小心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又将她的裤子缓缓褪下,依旧战战兢兢,早已吓出了满身大汗。 她们给不知多少个姑娘验过身了,如此情景下验身倒还是头一遭。 桃儿满脸不屑地冷眼看着她们,淡淡说道:“不过是个长得好看点的贱胚子罢了,不但家中无权无势,自己还特能兴风作浪。也不知怎么的,就把太子殿下的魂给勾走了。娘娘也不过是心疼殿下,帮他把把关而已。你们放心,她落不得好下场的。如此泼辣强悍,娘娘哪能容得她长久待在殿下身边?” “桃儿姑娘,是个完好的。”一个婆子带着谄媚的笑回道。 “你们再把她绑起来,免得她醒了又闹。我回宫去禀告娘娘。” “是。” 第225章 进入东宫 上官凌云早上得到孟小鱼失踪的消息,着急万分地审问了他派去书巫书屋的婢女和护卫,发了一顿火,然后躲进书房开始苦思冥想救人之法。 “能够使得动我派去的禁卫军人,必定是皇宫之人。”他喃喃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一旁的吴公公说的。 吴公公看着一脸焦急的上官凌云,低声问道:“难道是皇上?” 上官凌云摇摇头:“父皇若要抓她,白天令人拿着圣旨去即可,何必半夜三更让人拿着禁卫军副统领的令牌去?” 吴公公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是皇后娘娘想替上官轩辕报仇,故意抓了何姑娘威胁您?” “如若如此,我只有三成把握救她。她要的无非是这太子之位,我还给上官轩辕便是。” 吴公公的汗冒得更厉害了。这太子的座位还没坐热呢,怎的说还就还了? 他颤声说道:“殿下,如今还不敢肯定是不是皇后娘娘呢。您切莫如此想,皇上和宸妃娘娘知道了还保不准会如何伤心失望呢。” “殿下。”有婢女在门外轻声唤道。 吴公公很醒目地开了门:“何事?” “宫中的桃儿姑娘来了,说是给殿下送个人来。” 上官凌云和吴公公同时一惊。 “人在何处?”上官凌云话音未落,人已奔出门外。 “就在宫门口,太子妃娘娘让人拦着不让进,说是要请示了殿下再说。” 上官凌云话未听完,脚下却像踩了风火轮似的,人已飞出丈余,朝着宫门口飞奔而去。 婢女顿时傻了眼。 吴公公赶紧踩着小碎步跟着追了出去。 桃儿好整以暇地等在宫门口,琢磨着自己把人送来了东宫,也算是帮新任太子殿下了却一桩心愿,保不准还能领到赏。 她正得意洋洋地做着白日梦,忽然感觉一团黑影像阵风似的朝着自己飞来,猛然在她面前顿住。她定睛一看,这人正是新任太子上官凌云。 “人呢?”上官凌云急冲冲问道。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桃儿的话尚未说完,上官凌云已飞身到了马车旁,猛然掀开车帘。 那还真是她,躺在马车内,显然昏睡着。 他跳上马车,掀开被子,忽然发现她身上还绑着绳子,顿时勃然大怒:“谁干的?” 这话把车外尚在懵怔中的桃儿的魂吓得飞离了本体。她突然后悔自己把人送来了,该让其他人来办这事的。 上官凌云也未想等桃儿答话,下将绳子解开,抱着孟小鱼就出了马车,急冲冲地就往宫内奔去。 吴公公跑得慢,尚未到达宫门口,便看到上官凌云抱着一个人往屋内冲。他向来醒目,立刻便吩咐身旁的小厮婢女:“快,跟上,帮忙铺床。” 小厮婢女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也没搞清楚是去铺哪个床,只能使尽吃奶的力气跟在上官凌云和吴公公身后跑。 桃儿在宫门口愣了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话要带给太子殿下,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嘈杂的人群后跑。 上官凌云终于把孟小鱼放到了榻上,忙不迭地开始为她检查身体,发现除了她脖颈处被掌劈过后的大片淤青外,呼吸还算均匀,脉搏也正常,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吴公公吩咐了婢女小厮将炭盆烧好,热水热茶备好,这才小声说道:“奴才去吩咐人煮点粥。” 上官凌云微微点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榻上的人儿,眼眶湿润,差点掉下泪来。 天可怜见的,还好不是皇后把她劫走了。 桃儿此时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到房内除了上官凌云和孟小鱼,再无他人,站在门口未敢动。 “进来!”上官凌云转头看向她,神情冷肃。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桃儿惯会察言观色,声音恭谨有礼,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霸气。 “竟敢深更半夜在我的人眼皮子底下劫走她,这主意是谁给我母妃出的?”上官凌云的声音虽然仍有些含糊不清,语速也比平时缓了几分,却冷冽而威严。 “奴婢不知。”桃儿顿觉慌乱和紧张。在她印象中,这个新任太子素来温文尔雅,怎的一当上太子,竟变得如此凌厉? “本宫迟早会查出来,将他碎尸万段!”一字一顿竟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若让本宫查出你是知情者,你也就别想活了!” “是——姚公公。”桃儿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掩的畏惧。 沉默,屋中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上官凌云知道,姚公公是自己母妃身边的人,帮他母妃办了不少事。可他竟敢把小聪明放到他小心护着的人身上,那就得死! 桃儿早已后悔跑了这一趟,却不得不将宸妃交待的话说完:“娘娘说,此女胆大妄为,竟敢伤了殿下,本该立刻处死,可娘娘也知道她是殿下心心念念的人儿,故而命奴婢将她送来给殿下。” 上官凌云未回话,伸手轻轻抚过孟小鱼苍白柔弱的脸庞。这本是一张眉眼灵动、娇俏清丽的脸,此刻却显得无比虚弱。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安静过,似乎谁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捏死。一想到这儿,他就恨不得立刻把想捏死她的人先弄死。 他森冷地问道:“谁把她打晕了,竟是一日一夜都未醒?“ “奴婢不知。”桃儿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得老实交待,“奴婢见到她时,她是被打晕的,不过今日上午倒是醒了。后来……后来她太不老实,大喊大叫,奴婢便令人给她喝了点蒙汗药。” “胡闹!”声音近乎咆哮,但是担心吵着昏睡的人儿,他终究还是忍着,未继续骂下去。 桃儿:“……”。 “滚!”上官凌云简短地命令,“告诉我母妃,以后莫要干涉我与她之事。” 桃儿:“……” 她不敢答话,却也不敢真滚。 “还有何事?”上官凌云冷森森地问。 “娘娘要奴婢问问殿下的伤……” “无碍。” 桃儿:“……” 她不敢言语,却还是没滚。 “还有何事?”上官凌云语气依旧森冷。 “娘娘说,此女性子泼辣,桀骜不驯,行事作风荒诞不经,殿下万不可将她收入后院,更不可纳为侧妃。她被北翌掳去近一年,娘娘放心不过,故令人验了身,好在还是个处子。娘娘说,殿下若真喜欢她的姿色,要了她的身子便是。待过段时日殿下厌了,必须将其除之,否则她定是个祸端。娘娘还说,必须小心,切莫让她怀胎生子,若不小心生了,殿下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必须将其子处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上官凌云不语,桃儿也不敢继续说。 良久,桃儿战战兢兢地说道:“殿下若无其它吩咐,奴婢告退了。” 上官凌云依旧不语。 桃儿转身就往外退去。 “你若胆敢在我母妃面前乱嚼舌根,”上官凌云冷不丁地说道。桃儿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我定不会饶你!” “奴婢只是送了姑娘过来,将娘娘的话转达给了殿下,其它一概未见、一概未闻、一概不知。” 上官凌云:“……” 他懒得再理她,只回头看着榻上的孟小鱼,眼眶微微泛红。 “奴婢告退。”桃儿战战兢兢说完,连往外去的脚步都不敢带出任何声响。 至于孟小鱼昏睡前说的那些对太子殿下不敬的话,她绝口不提。看太子殿下这架势,莫说是这姑娘在背后直呼其名,便是当面骂他,他也不会计较。 第226章 骂得贴切 上官凌云全副心思全在孟小鱼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就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母妃又错了。 他何止是喜欢她的姿色?他喜欢她的一切。哪怕是她那日狠着劲咬了他一口,他仍是喜欢。她若真那么轻易就范了,那还是她吗? 他何止是想要她的身子?他要她的一切,他要她眼里嘴里心里全是自己,前世今生甚至往后十世都记不起管愈。 她若为他怀胎生子,他一即位就会将他俩的儿子封为太子。 他抬手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温热、嫩滑,也就这时候,她能老老实实任他看,任他摸。 他轻轻一叹,双手移到了她的肩膀和腰部,一拉一推便让她背对着他侧躺过去,然后将手掌盖在她的脖颈的淤青处,将自己的内力缓缓输送到她的脖颈处,帮她散淤。 不久后,有轻不可闻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吴公公悄无声息地踩着小碎步进来,将碗端到他面前:“殿下该用药了。” 这药是治疗他唇舌的伤的。他这才想起,今天真的说了不少话,他都已经适应了舌头隐隐作痛的感觉。 他咕隆咕隆把药喝完,问道:“粥熬好了?” “是。” “温着。” “是。” “熬点参汤,好了即刻送来。” “是。” “要选上好的人参。” “是。” “再炖盅燕窝备着。” “是。” “即刻叫魏太医过来。让他带上蒙汗药的解药。” “是。” 吴公公说完急急而去。 两人说话间,把昏睡的孟小鱼吵醒了。 她的头还有些胀痛,脖颈后的伤隐隐作痛,浑身疲软。 她睁开眼,还没开始打量周围,便伸手去摸隐隐作痛的脖子。 上官凌云见状,立刻握住了她的手,问道:“小雨,你醒了?” 孟小鱼转头看向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问道:“这是何处?” “东宫,呃——我的府邸,原璃王府。” “你竟让人打晕我,将我劫了过来?”孟小鱼的声音里夹杂着怒火和悲愤。 她随即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她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身上是一身明艳的女子装,顿时惊慌失措:“你!你!” 眼泪在少女的眼眶里打转,委屈和怒火瞬间溢出胸腔,她却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听闻殿下刚刚荣升为太子,民女要恭喜殿下了。想不到这尚赫的太子,竟是一个比一个卑鄙无耻!连强抢民女之事也做得出来。殿下在民女昏睡之际,想看的都看过了?想做的也都做了?”她边说边准备下床,眼睛不停地扫视着房内的摆设和物件。 桃儿若是此时还在,定会庆幸自己的猜测没错。这姑娘确实敢当面骂太子。 上官凌云果然也不理会她的责骂,一把按住她,低声说道:“你此刻不宜随意下床,需静养几日。” 他有苦难言。告诉她是自己的母妃把她劫来的?对她来说,跟他自己劫她又有何区别? 孟小鱼哪里肯听他的?她只以为是上官凌云派人给她强验了身,又强要了她,硬是凭着一股蛮力下了床。这厮连强吻这种事都做了,趁自己昏睡之际凌辱自己也就干得出来。是以,她便一心想着跟他同归于尽。 上官凌云哪会想到她有这想法?又怕伤着她,根本没敢太用力阻止她下床,想着她既然自己能下床了,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 孟小鱼迅速扫视完房间,没有找到合适的武器,三两步搬起摆在梳妆台前的一张小圆凳,对着上官凌云就砸过去。 上官凌云尚未弄明白她想做何,忽然发现小圆凳就砸到了面门,赶紧一手抓住小圆凳,一手将失去了理智对着自己扑过来的孟小鱼抱进了怀里。 孟小鱼既委屈又气愤,眼泪啦啦地往下掉,这时刻又想起来,上官凌云的武功也不低,她打不过他,便更觉得又气又恼,屈辱交加,一张小脸上泪痕交错,泪眼婆娑的双眼却像扔刀子似的戳向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看着她委屈巴巴又满腔怒火的模样,心早就揪在了一起,只好说了实话:“小雨,你如此聪慧,会想不明白,我若要劫你,何需半夜三更将你打晕?” 一语点醒了孟小鱼。她再次看了看自己身上明艳的衣服,问道:“桃儿是谁?” 上官凌云无奈,只好说实话:“我母妃身边的婢女。” “宸妃娘娘?呵呵呵!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孟小鱼瞬间挣脱上官凌云的怀抱。 上官凌云不得不承认,孟小鱼这话骂得有水平,甚是贴切。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已逝的璃王妃鲁氏。鲁氏之死,跟他脱不开干系,跟自己的母妃更脱不开干系。 孟小鱼不就是说母妃和他都一个德行吗? 他自幼在母妃身边长大,各种明争暗斗的腌臜手段当然学了不少。 何止是母妃和他?便是自己后院那个刘氏也非省油的灯,跟他们是一路货色。 可他却无可奈何。他虽然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却不能对自己的母妃如何,也不能对刘氏如何。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他忍不住一声叹息:“生于帝王之家,我有得选择吗?” 他刚说完,一人背着药箱急急地走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魏太医,快帮她看看,她被灌了蒙汗药,可还碍事?” “老臣这就为娘娘把脉。“魏太医慌慌张张放下药箱,走到孟小鱼面前,“娘娘请坐。” 孟小鱼听他叫她娘娘,哪里肯让她诊脉? 她将手往后一缩,瞬间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我好得很,无需看诊。” 魏太医懵了。 他是太医,帮宫里的娘娘、公主或朝官的家眷把脉,都得隔着床幔。第一次看一个妙龄女子站在房中,不羞不怯地对着他,却将手缩到背后,不让他把脉。 上官凌云温声劝道:“小雨,莫要任性。让魏太医看看才放心点。还有你脖子上的伤,可还疼?” 魏太医也是聪明人,见上官凌云不恼不怒,双目含情,温声细语的模样,立刻就理清了他和孟小鱼的关系。 何雨,这名字他可是知道的,书巫书屋那个女扮男装写书的书巫先生。这都城内谁人不知,去年这个太子殿下还是璃王的时候就频繁出入书巫书屋?坊间早已疯传他想纳何雨为侧妃。 这何雨销声匿迹了一年,难不成竟是被太子殿下偷偷纳进了府? “我不要!”孟小鱼恼怒地吐出几个字,双眼继续滴溜溜地转着打量房间。 除了脖颈后面稍微有些疼,她此时并无不适。下一步,她得想想如何跑出去。 魏太医无奈,小声对着上官凌云说道:“殿下,娘娘若只是喝了蒙汗药,药效应该过去了。” 上官凌云看了一眼一脸警惕的孟小鱼,说道:“魏太医,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边说边往外走:“她脖颈后挨了别人一手刀,适才我已经帮她查看过了,骨头并无受伤,可还要紧?” “若只是淤青,倒无大碍。” 两人说着已出了房门。 上官凌云又道:“今日之事,还望魏太医莫要跟人提起,也莫让人知道她在此处。” “殿下放心,老臣定会守口如瓶。” 魏太医告辞离开。 上官凌云正要回房,忽见吴公公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殿下,皇上让您赶紧进宫,有要事商议。” 上官凌云望了望天,已近傍晚了。这时候被父皇召唤,定有急事。他匆匆交待了几句,就往皇宫赶。 第227章 寸步难行 孟小鱼站在房内,听着上官凌云和魏太医的脚步渐渐远去,见屋内再无他人,便迅速往门口走去,刚准备打开门,却见一婢女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粥。 她的肚子的确已经饿得不行了,暗忖无论自己要干什么,总得吃饱喝足了才有精神。 她二话不说退回房内,咕噜噜几口就将粥喝光了,对着婢女说道:“我未喝饱,你再去给我盛一碗。” “是。”婢女应声要来接她喝完粥的空碗,“燕窝快炖好了,娘娘可要来一碗?” “娘娘?”孟小鱼紧蹙眉头,沉声问道。 “太子殿下说,娘娘是他的侧妃。” 这个上官凌云果然非同一般,不管事实如何,也不管孟小鱼是否乐意,在下人对她的称呼上就占了先机,让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她已是他的人了。 孟小鱼心中如此恨恨地想着,装作不小心,故意将碗摔到地上。“叭”的一声脆响,碗落地而碎。 婢女吓了一跳,蹲下身子就去拾捡地上的碎瓷片。 孟小鱼也赶紧跟着蹲下去帮忙捡。 “奴婢来捡就好,娘娘若弄伤了手奴婢就罪该万死了。”婢女小声而紧张地说道。 孟小鱼站起身来,一边偷偷将一块碎瓷片塞入袖中,一边说道:“以后不许叫我娘娘,叫我姑娘就好。” 婢女低头捡着瓷片,没有答话。 孟小鱼也不再理她,抬腿就往外走,刚拉开门,却被两个护卫拦住。 一个护卫躬身说道:“殿下有吩咐,娘娘身体虚弱,不宜外出,请留在房中静养。” “无耻!”孟小鱼柳眉倒竖成两把小刀,大声咒骂起来。 护卫并不理会她的骂声,站直了身体,雕塑般的杵着未动。 孟小鱼抬眼往外张望,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可不只是两个护卫,而是两排护卫,个个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她顿时变得无比沮丧。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靠硬闯铁定是出不去的。 她转身看着刚刚收拾完碎瓷片的婢女,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海棠。”婢女低头答道。 “呃——海棠?好名字。太子殿下此刻可还在东宫?” “奴婢不知。” “他和魏太医出去了,你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奴婢不敢胡乱揣测主子心意。” “噢。殿下说话的声音不似从前清楚,他是否感冒了?” “这个——奴婢不知。” “我是如何被送进来的?” “奴婢不知,请娘娘恕罪。” 她这是一问三不知啊?好家伙!好管教! 在“书巫书屋”住着时,孟小鱼至少还可以到院子里走走,练练剑,跟褐樟传传纸条,跟雇工们聊聊天。这下倒好了,她就这样被关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对着一个一问三不知的婢女,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 可她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海棠,你也知道,我可是殿下的侧妃。殿下可有指定你贴身伺候我?” “殿下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可知道得罪主子的下场?”软的不行,她只能来硬的。 海棠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终是未再言语。 孟小鱼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她想如果她执意要杀了海棠,杀鸡给猴看,料想上官凌云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可这样做除了找个人泄愤外,对她也并无其它好处。 上官凌云派了那么多人将她关在书巫书屋,便是连褐樟都无法进去,可那个宸妃娘娘却劫了她,还强行给她验了身,将她送到了上官凌云面前。可见她就是个狠角色,杀了海棠,惹恼了宸妃娘娘,保不准她会不顾上官凌云的面子除了她孟小鱼也难说。 是以,孟小鱼也只是嘴上威胁了一下海棠,没准备真对她怎么样。 所幸这个房间还有个窗子。她走到窗边,想看看能不能从窗子逃出去,可一打开窗便看到窗外站着的两个护卫。 “你们往旁边站站,别挡着我的风景。”孟小鱼有些恼怒地命令。 那两个护卫应了声“是”,往旁站了站。 孟小鱼站在窗边,习习冷风吹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窗外到处银装素裹,有团团雾气自一丛树木后升起,似云雾缭绕,有着仙境般的朦胧美。她想如若她能走到院子里去看看,那外面的风景肯定极美,只是她此刻无法出去,也没有心情欣赏。 海棠再次进来,端了一个盘子,里面有粥、参汤和燕窝,孟小鱼来者不拒,喝得饱饱的。可不久后,她便犯起了困意,只好躺回榻上睡下。 海棠见她睡着了,收起残羹冷炙,端着盘子就走了出去,刚出了院子,迎面便碰到个中年妇人。 “汤嬷嬷。”海棠低声打了声招呼。 汤嬷嬷接过海棠手里的盘子,问道:“这些都是她喝的?” “是。” 汤婆婆阴阳怪气地嘟囔道:“还真是能喝!” 海棠未敢答话。 汤嬷嬷却又笑了:“太子妃娘娘交待了,这姑娘可不简单,殿下亲自将她从宫门口抱进了屋,准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以后她要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的,宫中若一时没有,你尽管找娘娘要去,她定会帮忙弄来。” “是,多谢娘娘和嬷嬷。” “你赶紧回,把她照顾妥帖点,可别让她病着。” 海棠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汤嬷嬷这话里有话,却也未敢多问,转身就回了孟小鱼的房。 这厢孟小鱼睡得正香,那厢可把褐樟急坏了。 早几天他就听到消息,宇宁王谋反,朝廷到处通缉世子和公子。他没敢把这消息告知自己的主子。告诉了她能有何用?她自己都被禁锢在书巫书屋,知道了也只会干着急,说不定她还会不顾自身危险逃出来去找公子。 更何况,她没有武功,充其量就能舞两下软剑,随便碰上个学了几年拳脚的便打不过。 一个月前,他按主子的吩咐,派了阿檀木和另一个护卫去追公子,两人却至今未归,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 派去赫北关给卫将军送信的护卫倒是回来了,他又将他们派了出去,一面寻找失踪的世子和公子,一面打探宇宁王府的消息。 他这边只剩下刺槐和他两人了,却今日又听顾学采说,主子昨晚莫名其妙失踪了。等他跑到书巫书屋查看时,又发现周围的护卫和服侍主子的两个婢女也都不见了。他立刻猜到,准是上官凌云把人弄走了。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到了东宫门口,此时天已经黑了。诺大的东宫,围着宫墙走一圈,脚程慢的得走上一两个时辰。他从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院子一座连着一座,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守卫。 他顿时明了,即便是自己轻功好潜进了宫中,也定然找不出主子住的屋子。如今之计,必须得另想它法。 第228章 封你为后 孟小鱼次日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精神反而不如头日好,身体逐渐虚弱。 她刚开始以为自己吃的少,便使劲逼着自己吃,可每次吃完就犯困,一困就睡,一睡就好几个时辰。她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过了三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全身疲软无力。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蒙汗药的后遗症太大,不由得就后悔没让那个魏太医给她瞧瞧,开几副药调理身子。 这三日里,上官凌云并未再来她房中,但她仍被禁锢着不能出去。而海棠仍旧只是战战兢兢地服侍她的饮食起居,问她任何话,她都只会说“奴婢不知”。 于是,她不可避免地开始郁闷了,感觉心中郁结了很多怒火,却发不出去。 这日,她终于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法子,跟海棠说道:“你去跟太子殿下说,我不习惯你服侍我。他曾送过我十个婢女,你让殿下把那些婢女送过来服侍我。人多热闹,我也能跟她们说说话。” 无论如何,十个婢女就是十张嘴,总有一张嘴会愿意跟她说点什么。更何况,如果说在这个东宫中,除了上官凌云外还有谁是她认识的话,大概就只有那十个婢女了。 “是。”海棠低声应着走了出去。 她早就觉得孟小鱼有些不对劲,整天不是吃就是睡,脸色由苍白变成蜡黄,说话有气无力。再这样下去,她若是哪天死在了榻上,自己必定会被太子殿下打死。 让另外十个婢女来接手最好,越快越好。 可太子殿下这几日根本就没回宫,这事她也不敢去找太子妃说去。 海棠正边走边想,却见上官凌云匆匆地往这边赶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一回宫就往这边赶来了。 海棠暗暗松了口气,迎了过去:“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嗯。”上官凌云停下脚步,声音比三日前清朗了不少,“这几日,她都在做些什么?可有闹?” “没有。”海棠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娘娘就是吃吃睡睡。” “吃吃睡睡?”上官凌云拧起眉头。 她可不像是会如此消极又老实过日子的人。 他沉了眼眸,脸色一肃,冷声问道:“你可有在她跟前乱嚼舌根?” “奴婢不敢,奴婢除了服侍娘娘饮食起居,什么都没说过。”海棠是个胆小怕事的,尽管一直低着头没看到上官凌云的脸色,却早已从他的语气中感知到了他的不悦。“殿下,娘娘说,她不习惯奴婢服侍,要先前服侍过她的十个婢女。” 上官凌云猛然记起他去年送给孟小鱼的十个婢女,赶紧问身后的吴公公:“那些婢女如今在何处?” “殿下,奴才记得梨儿和杏儿受不住杖责,似乎当时就死了。殿下饶了剩下的那几个婢女,后来似乎被汤嬷嬷给安排去做别的活了。奴才这就去把人找来。”吴公公恭谨答完,赶紧踩着小碎步走了。 上官凌云又问海棠:“她就没问你要笔墨纸砚?” 这丫头那么爱写书,难道就未曾想写点什么打发时日? “并未。”海棠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实话,“娘娘当是还在病中,精神气不太好。” 上官凌云闻言勃然大怒:“你怎么服侍的?都三日了,还未好全?” 海棠吓得猛然跪下,伏地而拜:“奴婢该死。娘娘的吃喝奴婢都是按着殿下和娘娘的吩咐做的,娘娘胃口倒是不错,就是嗜睡,精神不太好。” “你就不会请太医来瞧瞧?本宫若再不回宫,你就准备让她如此病下去?” “奴婢该死!奴婢未曾想过。” 上官凌云的眸光宛若千年雪峰,闪着彻骨寒光:“是该死!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是。” 上官凌云再不做半点停留,脚下生风似的瞬间就推开了门,一眼便见到闭着眼伏在窗子边上的孟小鱼。 他放缓了脚步,轻轻走到她身旁。 孟小鱼并未睁眼,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不是说胃口不错吗?怎的她愈发清瘦了?蜡黄的小脸伏在瘦弱的臂膀上,显得羸弱不堪。 他心中抽痛,伸手想把她抱起来,谁知她却在此时睁开了眼。 上官凌云伸了一半的手瞬间顿住,转而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见她眼神慵懒淡漠,心中再次抽痛,仍是伸手将她横腰抱起,放到榻上。 此时的孟小鱼早已倦怠无力,只稍稍抬眼看了看窗外。天晴了,阳光洒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竟是格外耀眼。只是屋外的阳光如同风霜雨雪一般,已经与她毫无干系了。 她惫懒地睨着上官凌云,虚弱地问道:“殿下如今如愿以偿,终于做了东宫之主,殿下开心吗?”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宛若刀锋扫过上官凌云的脸,让他瞬间有了死神飘过的错觉。不详的预感宛若泰山压顶,压得他呼吸困难。 他苦苦压下心中的恐惧,不动声色地替孟小鱼掖好被子,徐徐问道:“你不为此开心吗?” “殿下为了这一天,可谓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如今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民女自然要恭喜殿下,为殿下开心。殿下将来执掌江山,必会福泽万民。”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但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清晰,将其间的嘲讽意味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如今是太子了。这世间除了他那日渐老态的父皇,还有谁比他更尊贵?为何这小狼崽就想不明白,在他落魄时遇到他是她这一生中最幸运的邂逅? “小雨,嫁给我。”他放下身段,语气近乎卑微。“等我继位后,我封你为后。” “封我为后?”孟小鱼可不吃这一套,“那太子妃呢?殿下不会是又想卸磨杀驴?” 太子妃?上官凌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她这话问得很有深意。卸磨杀驴是什么意思? 眸中的厉色立刻被悲伤代替,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小雨,你真认为我心肠歹毒至此?” 孟小鱼哂笑:“先璃王妃之死殿下和民女都心中有数,民女且不提了。殿下与上官轩辕之间的争斗民女也不想非议。可殿下被贬守陵之时,为了博得皇上的怜悯与同情,竟故意令人夜盗璃王府,还放风说殿下的儿子上官纪恒被吓成了痴儿。殿下为了如今这个位置,连自己的儿子都利用了,殿下认为民女能相信殿下真如百姓所传一般仁慈儒雅?” 她果然聪明。了了几句话,把先璃王妃之死、上官轩辕被废和上官纪恒被吓痴的帐全算在上官凌云头上。 上官凌云突然有了百口莫辩的冤屈感。 如今他自是不能辩驳说鲁氏的父亲鲁廷尉是自愿帮他背了些锅。说了她也不会信。 他也不能说鲁氏其实是自己的母妃害死的。说了她又会来一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更不能说他若不废上官轩辕,待上官轩辕登基了,他上官凌云会死得很惨。 至于璃王府失盗之事,那确实是他安排的。 他当初被贬守陵,璃王妃也在狱中。诺大的璃王府里,就剩下恒儿一人。他当然得设法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导,免得上官轩辕哪天把气撒到儿子身上。既然要做,为何不做大点,把脏水泼到上官轩辕身上? 便是恒儿被吓痴,自然也是他安排了人做的戏。 如此周密的计划,即便是父皇和母妃都不知道,这丫头竟是全靠猜便猜到了。由此可见其聪慧。 上官凌云哪里知道,孟小鱼之所以能猜到,那也是因为他自己给她提供了线索。 那日孟小鱼在皇陵听到了上官纪恒的读书声,便是一个正常的五岁小儿都难以读得那般好,更何况是一个被吓成了自闭症的痴儿? 她当时未起疑,那是因为她当时从未怀疑过上官凌云。可如今,她自认为已看清上官凌云的伪善嘴脸,坚定地认为他为了娶刘太尉之女,不但害死了上任璃王妃,还利用了自己的儿子。 上官凌云心中风起云涌,斟酌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父皇从来就只助强者,不同情弱者。他坐上皇位之前,上官轩辕已满十八岁,终日为他出谋划策、党同伐异。父皇一登基,他便被封为太子。那也便罢了,如若他能容我苟活于世,我也便安于天命。可一个六七岁小儿,谁不想得到父亲之关心与宠爱?我不过是在父皇寿诞之日写了篇文章作贺礼,后又劝父亲以仁德治天下,他便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非得拔除不可。我本不欲与他争斗,只想安安稳稳做个闲散王爷,可他每次都欲赶尽杀绝。我一出生便沦落到帝王家,九死一生,不对自己狠点安能活命?” “沦落到帝王家?”孟小鱼有气无力地重复着上官凌云的话,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容。 她又想起了管愈。 他才是真正的沦落?一出生就被当作女孩养,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也记不起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他如何了?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到底有没有对他和宇宁动手? 上官凌云本想再辩解几句,却忽然感觉到她的虚弱,脸色骤变,赶紧将手伸进被子,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小雨,你脸色不好,你别说话了。休息,好好休息。我陪着你。” 他转头对着门外大叫:“太医,传太医!” “是,小人马上去传太医。”一个护卫应道。 “怎会如此?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上官凌云的声音有些颤抖,握着孟小鱼的手也有些发颤。 母妃为何如此狠毒?她不过是脾性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罢了,何苦要把她赶尽杀绝? 第229章 天地失色 孟小鱼闭上眼睛,也感觉到自己的虚弱,才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头脑更是昏沉,又想睡了。 她也想到了上官凌云的母亲宸妃娘娘。那个女人为了给儿子扫清障碍可谓是不择手段,居然给她下了毒?那为何还要把她送来东宫?想让上官凌云在她死前先要了她的身子? 她无言苦笑。算起来,自己只是泼辣,那个女人是毒辣。 可她不能睡,她还挂念着管愈。她想她横竖要死了,为何不在死前把事情弄明白呢? 她费力地睁开眼,眸光轻飘飘地扫向上官凌云。见他眸中满是挖心蚀骨的痛,眼眶泛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便想,这个新任太子大约是真的喜欢自己? 可惜,这个世上情投意合、两厢情愿的事太少了。 她朝他虚弱地笑了。 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对他笑。 “殿下早知民女并非望南人氏对吗?”她是病了,可头脑却还清明。 “小雨,莫要说话了。等太医,等太医来了再说。”上官凌云的声音仍在颤抖。 他被吓坏了。明明三天前看她精神头还好着呢,还能抡起凳子砸他,怎的此刻竟病成了这样? “民女想知道……真相。”孟小鱼提着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上官凌云。 这几日,她的心越来越慌,越想越害怕。她的阿志哥哥肯定出事了,不然不可能不来救她。他连北翌都敢去,更何况是书巫书屋和东宫?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来自望南也好,宇宁也罢,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来自哪里都好。”看着孟小鱼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泛着黄色,上官凌云又急又慌,悔恨和痛苦撕裂着他。 她可能真的会死,就死在他的眼前。 他顿时觉得天地失色,什么太子、皇位、管愈都不重要了。他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长公主已去,上官轩辕也被发配边关,殿下……”孟小鱼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短暂休息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殿下的下一个目标……是宇宁王夫妇?” “不要说话,你先不要说话。”上官凌云在被子里将她冰凉柔弱的小手握得紧紧的,“等你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民女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孟小鱼只觉得眼前发黑。 她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样的滋味,但她万一真要死了,能不能在临死前保住管愈一命呢? 她努力提着那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呢喃:“宇宁王夫妇是……是民女的义父母。” “太迟了。”上官凌云的声音哽咽,心中的恐惧更是掩也掩不住。如果可以,他愿用一切换她生龙活虎。“小雨,你心中所念之人是管愈?” 终于说出来了! 可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问话却把孟小鱼心中的一点点侥幸心理碾压得粉碎。她全身的血液忽然便沸腾起来,在体内横冲直撞。冲撞得她周身发烫,大汗淋漓。 “小雨!小雨!你怎么了?”上官凌云紧紧握着她的手。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着他。他从来未像此刻这样害怕黑白无常的到来。 她的模样太吓人了,瘦削蜡黄的脸毫无血色,却流着汗,便是连唇都是蜡黄的。 “殿下,”孟小鱼极力压抑住体内沸腾的血液,反手握住他的手,“民女在北翌时听草原的牧民说……过,如若遇到狮子千万不……不能动……” “别说了,别说了!你等会儿再跟我说。”上官凌云打断她的话,朝着门外大声吼道:“太医!太医呢?” 有人推门而入:“殿下,太医马上到,请稍等。” “殿下,”孟小鱼继续说道,“请听民女说完。” “好。”上官凌云稳住声音,坐到榻前,温柔而无助地看着她。 “牧民说狮子眼神都不好……如若你见着它,以为它……它要吃你,转身就跑或去攻击它,它就会扑……扑过来咬你;如若你……不动,它……便对你没……兴趣。殿下,我义父母和管……管公子就是那些又懒……又饱的狮……狮子,他们对你没有……没有威胁,求殿下……放过……” “殿下!”魏太医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打断了孟小鱼的话。 “快!”上官凌云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给她看看,到底是不是蒙汗药弄的?” 孟小鱼终于没能撑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魏太医一眼便看出来了,这个娘娘的身体比起三日前差得远了。这哪是蒙汗药弄的?分明就是中了毒。 他手忙脚乱地又是把脉又是翻眼睑,最后还不得已拿出银针刺破了孟小鱼的手指取了几滴血。 “魏太医,如何?”上官凌云坐立不安地看着他一阵忙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魏太医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殿下,娘娘这毒中得奇特。” “果真是中毒?”上官凌云顿时汗毛倒竖。 “老臣肯定她是中毒无疑。可老臣无能,莫说是解毒,便是何种毒都看不出来。” “太医院可有专攻解毒的太医?” 魏太医想了想,如若是太医院,连他都看不出来的毒,怕是没人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安慰上官凌云道:“老臣先给娘娘开点药,回去找几个太医一起商议商议,或索性把他们都叫来给娘娘会诊。” “那就有劳魏太医了。”上官凌云说完,立刻吩咐人按着魏太医的吩咐抓药、煮药。 他自己一刻不停地骑着马就直奔皇宫,一眼看到宸妃就跪了下去:“求母妃开恩,放了何雨。” 宸妃看着自己儿子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两眼通红地跪在自己面前,早已惊得花容失色,再一听儿子这话,更是惊慌:“凌儿,起来说话。你这是怎么啦?” 她暗自嘀咕,又是何雨。这个何雨就是颗灾星,自己就不该把她送到儿子府上去。 上官凌云不肯起来:“她快要死了。母妃究竟给她下了何种毒,竟是要她的命的?” 宸妃总算听出来点端倪,俯身就要去扶儿子起来:“凌儿,你起来。就何雨那出身和德行,本就不配为你的妃子,她竟然还敢弄伤你,母妃我就是要了她的命都不解恨。” “母妃!”上官凌云哪肯让母亲扶起来,跪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似的,任宸妃如何拉,就是纹丝不动。“儿子大了,求母妃不要插手儿子的事。您若真觉得她不配为儿臣侧妃,或因他伤了儿臣而容不下她,千万莫要毒死她。求母妃赐解药!” 宸妃无奈摇着头,放弃了去拉自己的儿子:“凌儿,我知你心悦她,才将她验了身送到你府上去。我说过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都帮你弄来…” “母妃,”上官凌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宸妃的话,“待她毒解,我放了她,此后余生再也不见。儿臣只想让她好好活着。求母妃赐解药!” 宸妃顿觉头疼。 多好的一个儿子,如今竟为了一个狐媚子跪在地上如此卑微地求她。 “我没给她下毒。听桃儿说,她闹得太厉害,不让人验身,这才给她灌了点蒙汗药,可那药也不伤身体,她早该好了。” 上官凌云哪里肯信?害死赵婕妤的打胎药和让璃王妃在狱中莫名生病的药可都是出自她母妃之手。她母妃手上肯定还有很多种毒药。 他站起身来,开始威胁:“母妃执意不肯给她解药,那便连儿子的命一并取走。” 他边说边从靴筒里取出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抹。 宸妃惊得扑过去夺匕首,一不小心就割伤了自己的手,鲜血从受伤的手掌处汩汩往下流,她却仍抓着儿子的手不肯放:“凌儿,你先把匕首放下!母妃没给她下毒啊,真没下毒。你即便是此刻就死在母妃面前,母妃也拿不出解药。” 上官凌云看着自己母妃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没有解药,真的不是她干的。 “母妃,若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收起匕首,泪水滚滚而下,朝着自己的母亲深深鞠躬。“儿子不孝,让您失望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凌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宸妃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跌跌撞撞跟了出去,“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母妃帮你想办法找解药,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第230章 谁下的毒 昏睡中的孟小鱼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样子怕是好不了。” “嘘!你这话若被殿下听到了,看你怎么死?” 她听出来了,这是甜枣的声音。上官凌云去年送的十个婢女中的一个。 那另一个就是梅子了。 没想到,上官凌云还真让那十个婢女来服侍她。 “殿下听不到,他进宫求宸妃娘娘去了。”声音极低,但她们就坐在榻前,所以孟小鱼听得很清楚。 “嘘!别吵着小姐睡觉。” 孟小鱼在被中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比之前好了点,便睁开眼,转头看向她们。 “小姐!”两人吓了一跳,同时惊呼出声,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又同时叫道:“娘娘!“ “不许叫我娘娘,如以前一般叫小姐。”孟小鱼神色冷肃,语气坚决。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同时答道。 孟小鱼知道这是上官凌云吩咐她们的,顿时怒火中烧:“谁若再叫我娘娘,谁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别在我身边碍眼!”她说得有些急,猛地咳嗽起来。 “娘……”甜枣赶紧过来扶她,刚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然后转头对梅子说道:“你快点去把药端来。” 梅子应声而去。 “娘……小姐感觉如何?”甜枣低声问道。 “嗯,无碍。”声音虚弱,有些沙哑。 “小姐可想吃点什么?” 孟小鱼感觉不到饿,便摇了摇头:“其他人呢?” “殿下刚刚离开不久。”甜枣显然误解了她的问话。 “梨儿和杏儿呢?”孟小鱼记得以前都是她们俩贴身服侍她。 “呃——”甜枣顿了顿,“她们……出门办事去了。” 孟小鱼直觉她未说实话,也没再追问,见梅子端了药进来,便说道:“甜枣,帮我煮点面,清汤面。” “是。” “你要亲自煮,不可假借他人之手。我如今这身子,也难说就定是拜宸妃娘娘之赐。之前我的吃喝都是海棠管的,却不知是哪位厨子做的。” 孟小鱼如此说,本是想要支开甜枣故意找的借口,从未想到她这话还真救了她的命。 甜枣闻言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说道:“那以后小姐的药奴婢也亲自熬。” 她说完欢快地走了。 孟小鱼一边喝着梅子喂的药一边问:“梅子,之前服侍我的其他婢子呢?” “她们都在房外候着。殿下怕屋内人太多打扰了娘……小姐休息,让奴婢们轮流着服侍。” “那梨儿和杏儿呢?” “她们……”梅子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来,我不告知他人便是。” 梅子将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她们死了。” “啊?!”孟小鱼惊呼出声,“如何死的?” 梅子忽然跪了下去,带着乞求地说道:“小姐,您若说出这是奴婢告知您的,奴婢肯定就没命了。” “说,我答应你不会说出去。”孟小鱼全身倦怠,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似乎变小了,药都把自己喝饱了。 “小姐去年忽然失踪不见,太子殿下大怒,将奴婢等带回来审问。梨儿和杏儿当日便各被打了五十大板,板子还没打完就……断气了。” 孟小鱼顿时气结,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好生残忍!难道不是他让她们故意放我走的?” 她觉得自己好蠢。上官凌云如此心机深沉、恶毒残忍,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殿下说梨儿和杏儿不应该让小姐独自离开,至少该留一个陪小姐一起去……”梅子说到这里,瞥见孟小鱼正大口大口喘气,吓得放下药碗,过来扶她。“小姐,你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按摩孟小鱼的后背帮她顺气。 孟小鱼看着战战兢兢的梅子,忽然升起一股悲悯之情,想着如若她就这么死了,上官凌云保不准就会把气撒在这剩下的八个婢女身上,让她们给她陪葬。那她让她们来服侍她不是害了她们? “殿下同意让你们来服侍我,他可对你们有何吩咐?”孟小鱼问道。 梅子压根就没见到过上官凌云,是吴公公带她们进来的,只当吴公公说的话便是上官凌云的意思,便回道:“殿下说小姐如今是他的侧妃,让奴婢们都机灵着点,好生服侍您。” “没有别的了?” 梅子摇摇头,忽而又想到吴公公还交待了另一句话,“咚”地一声跪下朝孟小鱼猛磕头。 孟小鱼看不得如此卑微的举止,说道:“你有何事便直说,以后不用跪我。” 梅子却不愿起来,哀求道:“求小姐开恩,让奴婢们都称呼您为‘娘娘’。自小姐走后,我们几个就被送去了浣洗房。小姐若不让奴婢们称呼您为‘娘娘’,殿下怪罪下来,轻则将奴婢们送回浣洗房,重则将奴婢们打死。如今天寒地冻的,奴婢的手都冻得长了冻疮,实在不想再回去了。” 梅子边说边哭着伸出红肿的手给孟小鱼看。 甜枣正好端了面进来,听到梅子如此说,也跪了下来,将红肿的双手伸到孟小鱼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孟小鱼一时不忍,头又有些犯晕,有气无力地说道:“也罢,由着你们。甜枣,我喝药喝……饱了,面条等……等会儿再吃。” “好。奴婢先扶娘娘躺下。”甜枣很醒目地站起来,“娘娘先休息会儿。” 梅子和甜枣哪里知道,上官凌云那日气急之下下令打她们板子,可后来吴公公提醒了他后,他终究不忍勒停了惩罚。不然被打毙命的何止是杏儿和梨儿? 至于去浣洗房,上官凌云根本就不知情。新璃王妃一进府就听说了她们的事,二话不说就让汤嬷嬷把她们送去了浣洗房。 甜枣见孟小鱼睡下了,觉得那面条再放着也就凉了,便端起碗想送回厨房,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脸铁青的上官凌云往这边走来。 甜枣吓得哆哆嗦嗦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嗯。”上官凌云瞥了一眼她端着的面条,“怎么没吃?她未曾醒来?” “醒了,喝完药又睡下了,说是喝药喝饱了。” 上官凌云的脸更沉了:“下次让厨房少煮点,配点青菜肉末。就清水煮面,谁吃得下去?这是想要虐待她?” 甜枣顿时吓慌了,战战兢兢地回道:“殿下,是娘娘吩咐说要喝清汤面的,奴婢亲自煮的。” “厨房那么多人,犯得着你们亲自煮?你们是来服侍她的,她身边随时都得有人。” “殿下,娘娘要奴婢亲自煮,不可假借他人之手。她还说她如今这身子,也难说就定是拜……拜……”甜枣是个醒目的婢女,知道这话不能直说。 上官凌云却恼怒地催促:“你直说,她如何说的?” “她说不一定就是拜宸妃娘娘之赐。之前她的吃喝都是海棠管的,却不知是哪位厨子做的。” “她真是如此说的?”上官凌云顿时惊醒,只觉得后背开始冒冷汗。 甜枣使劲点头。 “即刻让人将小厨房收拾好,以后娘娘的药和吃喝都由你安排人负责。” “是。” “所有入嘴的东西都做双份,娘娘吃多少,你就吃多少。” “是。” “之前大厨房做的东西,依旧让他们做着,拿回来后找个人每日吃一半。就在这屋里吃,不可动声色让人知道不是娘娘吃的。” “是。” “小厨房不可让外人靠近,要用的东西我会派专人送来。一旦有人问起,便说是我说的,为了方便,所有服侍娘娘的婢女都自己在小厨房做饭吃。” “是。” 上官凌云吩咐完,大踏步进了孟小鱼的房间。 梅子见他进来,正要行礼问安,被上官凌云制止了。 孟小鱼担心着管愈,并未睡着,刚刚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上官凌云和甜枣的对话,听到上官凌云的脚步声靠近,坐到了她的榻前,她却依旧躺着未动,故意装睡。 上官凌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想起刚刚甜枣的话,本来万念俱灰的心又活跃起来。 这小狼崽即便是病着,都知道她中的毒不一定就是母妃下的。还有海棠,还有厨子……她明显是在暗示他,幕后主使就是他的太子妃刘氏。 他猛然站起来,走出门外,大声叫道:“吴公公。” “奴才在。”吴公公阴魂似的从角落里飘了出来。 他其实老早就看到太子殿下回宫了,可远远一看殿下的脸色就知道,那是明摆着“无事勿扰”的意思。是以,他只是远远跟着,没敢靠近。 “把海棠带到书房。” “是。” “还有厨子。” “殿下,东宫有十几位厨子,殿下指的是哪位?” 上官凌云一怔,随即说道:“先叫海棠。” 第231章 软筋草毒 上官凌云一离开,孟小鱼就睁开了眼。她依然头晕目眩,可思绪却还算清明。 一直守在旁边的梅子见她醒了,低声问道:“娘娘没睡多久便醒了,可觉得饿?奴婢去准备吃的。” “不饿。”孟小鱼知道梅子比较单纯,心直口快,就想从她嘴里套宇宁或管愈的消息,“我就觉得闷得慌。不知这些时日,都城可有发生何新鲜事,你说给我听听,解解闷。” “奴婢整日待在东宫,还真不知道有没有新鲜事发生。” “那你这些时日留意打听打听,不拘啥事,你都说与我听听。我在此养病,也出不了门,实在无聊得紧。” 梅子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那是,要让奴婢成天这样躺着,奴婢也受不了。” “呃——也不一定非得是都城发生的,就是远到西方国家的,近到东宫的,只要是新鲜有趣的事儿,你都捡来给我听听便好。”孟小鱼谆谆善诱,不停地在淤泥深沟里埋泥鳅,就希望能带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好。对了,今儿个倒真有件趣事儿。”梅子果然就想起了点不一样的事。 “哦?是什么?”孟小鱼笑容可掬地问道。 “不久前太子妃娘娘居然来看娘娘了。” “是吗?”孟小鱼有点小小的失望,却还是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娘娘可能不知道,太子妃娘娘自从嫁给太子殿下后,姿态可高了,从未主动亲近过殿下的哪位妃妾,对我们这些下人更是正眼都懒得瞧一眼的。她会主动来看娘娘,可见她也明白娘娘在殿下心中的分量。” “她来看我,我也未醒来,倒劳她白跑了一趟。” “她未得进来。”梅子嘻嘻一笑,“这才是好玩的地方,奴婢把她挡在门外了。” “为何?” “吴公公吩咐过,外人不可入内。” “那殿下可知她来看我之事?” “殿下去宫中找宸妃娘娘去了,并不知晓。” “她可是太子妃,也是你的主子。你这下可把她给得罪了。” 孟小鱼暗忖,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单纯。她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小婢女,太子妃自有一百种法子整她。而她孟小鱼也不过是个躺在榻上的病秧子,哪护得了她周全? 不过,她既然知道了这事,还是希望能用自己有限的能力来暂护梅子一二,便说道:“下次见到殿下时,你请示一下殿下。就说上次你没让太子妃进来,也不知做得是否正确,请殿下示下,下次若太子妃再来,你是否还要拦着她。不管殿下如何回答,他知道了此事后,多少还是会对你留意一二的。” 梅子脸颊微红,低着头说道:“奴婢未曾想要做殿下的通房……不需要殿下留意。” 孟小鱼轻轻叹了口气:“傻丫头!是让殿下记得你曾挡了太子妃。” 这时甜枣又端了面条进来。孟小鱼虽然不觉得饿,可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然后她的眼皮便变得和心情一样沉重,终是抵不过睡意,进入了梦乡。 这厢孟小鱼再次昏睡过去,那厢上官凌云已把海棠打得昏厥过去。 无论上官凌云如何用刑,海棠就是不承认她给孟小鱼的吃食做了手脚。便是上官凌云提审的几个厨子,也没人交待个子丑寅卯出来。 最后,还是魏太医再次来了后,才让上官凌云气急败坏、焦躁不安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解。 “老臣问了太医院好几个太医,我们觉得娘娘可能是中了东昌的软筋草之毒。” 上官凌云大惊失色。他知道软筋草的毒有多厉害。当年东昌国师薛如雪给他的皇祖母慕容薇下的就是软筋草制作的软筋丸之毒。他也记得孟小鱼曾说过,去年上官轩辕给她服过软筋丸之毒,后来是被东昌女巫紫罗沙所救。 软筋草之毒,顾名思义,能让人筋骨软化,浑身无力,继而瘫痪在床,久之可令人无力而亡。 这种毒在尚赫是禁药。 谁会有这种毒?上官轩辕已经不在都城,他的炼毒房早被拆掉了。那还有谁? 他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岳父刘太尉。 上官轩辕东窗事发,查封他那个大宅子的是刘太尉。 “殿下?”魏太医见他不答话,低声唤他。 “魏太医可有法子解毒?”他讷讷问道。 “这个解药极难配置。听闻只有东昌女巫紫罗沙能配,可这人行踪飘忽不定,等我们找到她,怕是娘娘早就……”魏太医未敢把话说完。 “难道这真是命?”上官凌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殿下,老臣听张太医说,摩罗寺无净法师曾从紫罗沙处得来几颗解药,只是那无净法师最近似乎也不在寺中,怕是得费番工夫去寻。” 上官凌云闻言更是绝望,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何区别? 魏太医又道:“不过老臣刚好与无净法师的徒弟了悟师父是老友,了悟师父也得了无净法师几分真传。老臣正准备去摩罗寺去会会他。一则,老臣和几位太医只是怀疑娘娘中的是软筋草之毒,可娘娘的一些症状却与中这种毒的症状不一致,老臣去跟他确认一下病因;二则,保不准他手里也有软筋草的解药。” “那就快去,有劳魏太医了。”上官凌云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暗骂,有这工夫来这里跟他磨嘴皮子,还不如早点去摩罗寺。 魏太医却道:“老臣这次前来,一是来将这消息告知殿下,二是来送药的。” “哦?”上官凌云满脸疑惑。 不是说他不会解毒吗?送的什么药? “软筋草之毒老臣是解不了。但老臣怀疑娘娘可能还中了点其它毒,老臣也不敢肯定。但这几颗药,即便是娘娘未中那些毒,服下去对身体也无碍。” “下次这种小事,魏太医差人将解药送来便好。”上官凌云接过药,眉间微露不悦,不耐烦地催促,“本宫送送魏太医,有劳了。” 他说完领着魏太医就往外走,唯恐这老家伙继续啰啰嗦嗦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去摩罗寺问解药。 他将魏太医匆匆送出门,交待了吴公公把药送去给孟小鱼服下,自己转身就进了太子妃的院子。 如今的一切已经很明了,他根本不需要证据就能确定,刘氏便是罪魁祸首。 “妾身见过殿下。”太子妃刘氏喜出望外。 夫君自从荣升为太子后,她便是连面都见不到他的。这次他主动进到自己房内,怎能不令她开心? 上官凌云却冷着脸,声音像是在冰窖中冻过一般的冷:“本宫不想多费口舌,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刘氏顿觉不妙,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妾身不知殿下所言何事。是何物的解药?” 上官凌云冷哼一声,欺身向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再给本宫装,信不信本宫能立刻要了你的命?” 刘氏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眼神惊疑不定。 她知道太子对她没有感情,可他俩毕竟是皇上指婚的夫妻,自己的父亲在帮助他取得太子之位上又功不可没,是而他对她总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殿下,妾身没听明白,请殿下明示。” 上官凌云松了手,看着身子抖得像筛糠似的的刘氏,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病成那样,你敢说与你无关?” “谁?”刘氏立刻跪了下去,脸色煞白,“殿下,何妃一进宫就病着,妾身是听说过的。妾身昨日还想去看看她,可被人拦着没看成。殿下,妾身连面都没见过的人,怎可能会下毒害她?” 上官凌云身上的阴冷之气愈盛:“本宫从未说过她中了毒,你怎知?” 第232章 老树昏鸦 太子妃刘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哽咽着解释:“殿下说要妾身给解药,故而妾身猜她是中毒了。求殿下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定会查出是谁干了这腌臜事,竟还嫁祸在妾身身上。” “你的蠢心思你真当本宫不知道?恒儿为何半夜会遇到鬼?柯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如何没的?李纯儿放个风筝而已,怎的就掉进了湖里?静姝的腿是如何瘸的?不要以为本宫不追究你,你就可以没有底线。”上官凌云咬牙切齿地说着,抬脚便把刘氏踢翻在地。“本宫先把你杀了,再将这些腌臜事抖到父皇面前,你说父皇会因这是他亲赐的婚事而罚我,还是你爹敢有半句怨言?” 刘氏倒在地上,哪敢接上官凌云的话?只一个劲地哀嚎着道:“殿下,妾身真的没有给何妃下毒,真的没有。” “哼!看来你横竖是不会交出解药了,本宫立刻便杀了你!”上官凌云再次掐住太子妃的脖子,将她提溜到半空中,目眦欲裂。“本宫从来不杀妇人,这次就破个例。” “殿下,殿下!”太子妃被掐得呼吸急促,煞白的脸瞬间变得紫红,“咳咳——妾身没有——解药。” 掐在脖子上的手立刻松了,人从半空中落下,再次跌落在地。 刘氏被上官凌云这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吓破了胆。 她嫁给这个男人一年了。以前无论她对后院的那些女人如何,他都从未如此盛怒过。即便是那次阴差阳错吓坏了上官纪恒,他也只是冷冷指责了几句了事。 她知道,他需要她的父亲给他帮助,他更不敢让皇上知道他对这桩御赐的婚姻不满。 可此刻看他这架势,他真有可能不顾一切杀了她。 撑着她嚣张跋扈的底气在他的盛怒之下轰然溃散,她顾不得形象,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着,颤声说道:“殿下,真的不是妾身下的毒。是汤嬷嬷,是她给何妃下的软筋散。妾身原本不知道的,她昨日来跟妾身讨赏,妾身才知道的。” 上官凌云怒目圆睁,忽然觉得这东宫之中,竟是无一个干净的人。 他对着外面喊道:“把汤嬷嬷带进来。” 汤嬷嬷一看到上官凌云那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立刻就吓跪了:“求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这是主动认罪的节奏了。倒是个识相的。 上官凌云的眼神像刀锋一样扫过跪在地上的婆子,冷冷挤出两个字:“说!” “那日太尉大人派人来给太子妃娘娘送东西,顺带送来一包软筋散,说是可以散人力气。太子妃娘娘让老奴帮忙收着。当日刚好何妃进了宫,老奴听说她还试图拿凳子砸殿下。老奴一时气愤,觉得她就是精神气太足才敢对殿下不敬,就在她的吃食里放了点软筋散。老奴原本只是想惩罚她一下,未曾想过那软筋散竟如此厉害啊。殿下饶命!饶命啊!”汤婆婆边说边将头磕得砰砰直响。 上官凌云气得额头上青筋鼓胀,恨声问道:“解药在哪儿?” “老奴不知,老奴没有解药。” 上官凌云狼一样狠戾的目光瞪向刘氏,吓得刘氏直打寒颤,颤巍巍说道:“殿下,妾身不知,妾身没有解药。那人送东西来时,没说有解药。” “剩下的软筋散在哪儿?”上官凌云吼道。 汤嬷嬷的额头已经被磕破,鲜血直流,闻言战战兢兢直起身来,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上官凌云拿过小纸包,忽然想起魏太医说孟小鱼可能还中了点其它毒,厉声喝问道:“你还给她下了何毒?” 汤嬷嬷吓得将头猛地往地上磕得嘣嘣作响:“殿下,老奴没下其它毒。 上官凌云气得脸都扭曲了,打开纸包,走过去,捏开汤嬷嬷的下巴,捏了点粉末撒了进去。 汤嬷嬷吓得立刻瘫软在地,嘴里还不停说着:“老奴没下其它毒。” 上官凌云又走到刘氏面前,作势要捏点粉末灌进刘氏的嘴里。 刘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声说道:“妾身真——的没有解药,软筋散是爹爹的炼毒师配的,说是必要的时候能帮到殿下。” “本宫再问一遍,你还给她下了何毒?”上官凌云抓着粉末的手已经送到了刘氏唇边。 “那些毒,妾身都有解药,求殿下让——让妾身去拿。”刘氏跌跌撞撞地跑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几个瓶子交给上官凌云,哭得稀里哗啦。“殿下,妾身要知道汤嬷嬷给下了软筋散,妾身不会再给她吃那些药。妾身的药不致命。” 上官凌云冷哼一声,又是一脚把她踢翻在地,转身就离开了房间,顺便交待了候在门口的吴公公:“关起来!本宫回头再收拾她们!” 上官凌云所做的这些,昏睡在床的孟小鱼毫不知情。 她做了个不错的梦。睡梦中,她的腿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她的爸爸虽然受着癌症的折磨,却坚持带着她去海里游泳。爸爸说,她应该是属于大海的,她妈妈就属于大海,他有一天也会回归大海。她知道,妈妈似乎是在海里去世的。具体原因,爸爸却从不跟她提。她只知道,爸爸妈妈的感情极好。爸爸的铂金镶黑玛瑙手链是妈妈生前送他的,爸爸永远戴在手上,从未摘下来过。 孟小鱼跟着爸爸在海里练习游泳,游着游着就从梦中醒了过来,感觉有了些精神,头昏脑胀、嗜睡之类的毛病也减轻了很多,可她仍然觉得浑身无力。 梅子说,她一连睡了两日,幸亏太子殿下找来了些药很有效,她才能醒来。还说太子殿下每日一下朝准来看她。 孟小鱼对这些不感兴趣。精神气不太好,便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她干脆便坐在窗边看窗外的风景。 天晴了,外面的雪化了不少,露出了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北方的冬天便是如此,树木上的叶子早早便掉光了,没有雪覆盖的时候,触目所及都是一片枯败的景象。 不过树木后面却依旧云雾缭绕,升起一团团仙气。这时候太阳刚升起不久,大约是夜间的寒气将那团团仙气留了部分在枯树上的缘故,树上竟结了不少冰凌,在阳光下闪着冰冷而五彩的光芒。 这样的景色,极美,也极悲。 孟小鱼要了纸笔,试图把窗外的景色画下来,画了半天,却总觉得不太满意。 她在梦境中画画时,就只对彩铅感兴趣。原因很简单,她可以用彩铅画她喜欢的漫画人物和电影明星,而且彩铅不需要像水彩、水墨或油画一样不停地调色洗笔,不会弄脏她的手。可她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没有铅笔,更别说彩铅了。 她看了看放在砚台边上的墨条,忽然灵机一动,让婢女给她找了几张厚纸来。 她拿着墨条沾着水直接就在纸上画了个梦中儿时最喜欢的漫画人物小破孩,画完一看,觉得还真有几分铅笔画的意味,便又在小破孩的周围加了点东西——夕阳、溪水、木桥、茅屋、炊烟、老树、枯藤、乌鸦、悬崖、风尘仆仆的黑衣人骑着匹瘦骨嶙峋的白马。 她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觉得还算满意,便用墨条写下了一首词——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画完画后,她就觉得累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说得还真不错,她随便做点什么就会累,之前练的武功似乎都白练了。 甜枣拿了食盒进来,一眼看到她的画,赞叹了半天。 饭后,孟小鱼继续坐在窗边,伏在窗台上看窗外云蒸雾绕中的枯树。 她想念南方那终年绿油油的树木,想念盐边渔村的那片大海,想念爹娘和哥哥,想念管愈……她还恨自己的蠢笨与无能。如若不是因为她,长公主应该还好好地活着,管愈不会有危险,梨儿和杏儿不会惨死,她自己也不会整天没精打采地待在这里,连多说点儿话都会觉得累。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海里的一条鱼,鱼的世界虽然也有弱肉强食,却永远不会有谁会软禁谁,谁也禁锢不了谁。 有人推门而入,听脚步声,孟小鱼知道那是上官凌云。她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上官凌云一眼便看到放在桌案上的画,忍不住将画拿起来,凝视了许久。 从来没有人这般作画。她画的画如同她写的书一般,总让人耳目一新却又发人深思。 他轻轻走到窗台边,伏窗而寐的少女愈发憔悴了,眼角还留着残泪,湿润的睫羽微微颤动,将眸中的爱与恨都藏了起来。 “你恨我?”他幽幽问道。 恨?她该恨吗?怎么说,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从古至今争权夺利的事情多着呢。 他生为一个皇子,比其他人更容易爬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自然便会想要去夺取。可是他自己去夺他的东宫之位便好,为何非要拉上她? 想到此处,孟小鱼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江水,滚滚而下。她也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恨,可怎么也无法止住泪水。 上官凌云眼睛也一阵酸涩,伸出手想要帮她拭泪,却被她伸手挡住。 她的力气极小,但她突然瞪着泪目恨恨地盯着他,态度坚决,他便缩回了手。 “别哭了。”上官凌云柔声安慰,“你身子刚好了一点,别又哭坏了。” 孟小鱼不理他,继续哭,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哭到后来,她便有些喘不过气来,心思就转到了呼吸上,一口一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努力调整呼吸,只觉得那窒息感是从心腹传来的,全身都淤堵得难受。 上官凌云又要伸手为她拭泪,她再次伸手去挡他,但用力过猛,反而弄得自己腹内一阵急促的翻涌,她“哇”地一声就将刚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吐了上官凌云一身。 上官凌云手里拿着她画的画,也被她口中吐出的污秽物溅到了。 她看着狼狈的上官凌云,全身的不舒服却忽然莫名其妙地消失殆尽,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快意。她朝着他呵呵直笑,笑得眼泪直流,眉眼间却尽是决绝与冷冽,笑到最后却气力不足,又很不争气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上官凌云赶紧伸手将她抱住,眸中皆是悲痛和绝望。 真奇怪,他眼里是她娇小虚弱的面孔,臂弯里有她温暖绵软的身子,他却仍觉得她远。 第233章 清池院主 吴公公踩着小碎步小跑着进来,见上官凌云抱着吃吃发笑的孟小鱼愣在那里,略作迟疑,说道:“殿下,魏太医来了。” “叫人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上官凌云吩咐完,将吐得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的孟小鱼放到榻上,转身离开。 梅子很快打了盆水进来,帮孟小鱼擦着脸,见她似乎又要昏睡过去,赶紧说道:“娘娘,甜枣去准备水给您沐浴,您可千万莫要睡着,很快就能好。” “嗯,最近可有何新鲜事可以说给我听听?”孟小鱼也不想自己再睡过去,她仍记挂着管愈。 上官凌云那天说“太迟了”是何意?是宇宁王夫妇遇难了,还是管愈? “娘娘,奴婢觉得这几日东宫是有些不寻常,可奴婢不知道算不算新鲜事。”梅子就怕孟小鱼睡过去,绞尽脑汁地想她感兴趣的话题。 “你为何会如此想?”孟小鱼虚弱地问道。 梅子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昨日海棠被殿下派人叫走后就没回来过,有人说她可能被殿下杀了。” 海棠?那个服侍了她几日,一问三不知的海棠? “为何?” “奴婢不知。殿下还偷偷提审了大厨房的好几个人,后来他们几个就都不见了,随后太子妃娘娘和汤嬷嬷也被殿下关了起来。”梅子说完,又拿来一杯水给孟小鱼漱口 孟小鱼忽然理出了点眉目,又问道:“海棠跟太子妃走得近?” “呃——殿下曾吩咐过,清池院的人直接归他管,不许太子妃娘娘插手。海棠是清池院的人,大约不敢跟太子妃娘娘走得太近。” “清池院是何处,住着何人?” “娘娘,这儿便是清池院,您就是清池院的主子。“ “我?”孟小鱼苦笑一声,“连院子都不能去的人也算主子?” “娘娘,殿下说娘娘病弱,屋外寒冷,不宜出去。但娘娘聪慧过人又随性惯了,若不派护卫守着,娘娘定能想办法支开奴婢们自己走出去吹冷风,所以殿下才放了人守在门外。待娘娘身子好全了,殿下定会撤去守卫,任娘娘随意走动。” 孟小鱼又是一声苦笑:“傻丫头,什么话都信。” “娘娘,奴婢虽傻,可殿下真心对谁好奴婢还是分得清的。这清池院本是先璃王妃殿下的院子,太子妃殿下嫁过来后就一直想要住进这院子,殿下一直未同意。娘娘一来,殿下就让您住这儿了,还特意让奴婢们照着娘娘喜欢的样子重新布置了家具。” 孟小鱼想了想,感觉这个房间跟她在书巫书屋的房间布置是极为相似。 她又问道:“这清池院有何不同?为何太子妃那么想住此处?” “这院子里有处温泉池,娘娘白日里从窗子往外看就能看到。只是现在是冬日,池子都被热气笼罩着,娘娘大概看不真切。” 难怪她每次从窗子往外看,老是看到仙雾缭绕的一片朦胧美,原来那里竟是温泉池。 孟小鱼强打着精神,问道:“那池子有多大?可能沐浴洗澡?” “极大。”梅子用手比了比,觉得手不够用,看了看屋内,说道:“有好几个这屋子这么大。沐浴自然可以,不过池子里有几十处泉眼,使得泉水终年都极深,听说也只有殿下曾下去游过,娘娘自然是不能去的,一下去就被淹了。” “那水有多烫?” “奴婢曾用手试过水温,夏天水是极烫的,冬天水冷得快,温度刚刚好。奴婢在浣洗房时,总想着若能弄点温泉水洗衣服就好了。” “那这温泉池也无甚用处,又不能沐浴洗澡。” 这时甜枣正好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听了几句她们的对话,笑道:“娘娘要喜欢用那池子的水洗澡,奴婢这就去打来放浴桶里可好?” “那倒不必了。” 孟小鱼在梅子和甜枣的服侍下,泡在浴桶的热水中,假寐了一小会儿,感觉精神又恢复了点,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梅子说的话。 上官凌云一下提审了那么多人,还关了太子妃,这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跟她的病有关。 难道她身上的毒真是太子妃下的? 她如今还不算真正意义上上官凌云的侧妃,上官凌云也还只是太子,并未登上龙座,可她却仍旧遭此劫难,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由此可见,不嫁给皇子,不入后宫,不做任何人三妻四妾中的一个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时,她听到房间外有人走动的声音,上官凌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婢女说她正在沐浴。魏太医请稍候片刻。” 孟小鱼赶紧对着身边的婢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们扶着她从浴桶里出来。 梅子和甜枣也听到了屋外的响动,赶紧手忙脚乱地帮她穿衣服。 窗外的上官凌云又道:“真无法子可解?” “娘娘中的那些寻常毒药都已解了。”这是魏太医的声音,“只是软筋散之毒,了悟师父说他手上已无解药,他师尊无净法师云游在外不知去处,也不知他手中是否还有紫罗沙赠的解药。按理说,中过此毒之人三到五日便将卧床不起,十日内便开始骨头软化,渐而食难下咽、口难言语,娘娘如今尚能稍有活动,可见是福大命大之人。” 软筋散?孟小鱼不由得暗自苦笑。上次她被杜公公逼得服了软筋丸,就是被了悟和无净法师医好的。 无净法师说,软筋草乃东昌国独有的毒草,炼毒之人开花前摘了嫩草晒干,碾成粉末,就成了软筋散,若将软筋散和其他毒药一起配制成软筋丸,其毒性更是势不可挡。 她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两次栽在同一种草上面? 衣服很快便穿戴好了,孟小鱼躺会床榻。 甜枣很醒目地为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才开了门,让了上官凌云和魏太医进来。 孟小鱼这次再未闹任何情绪,非常配合地让魏太医做了各种检查。 魏太医和上官凌云交换了眼神,说了些让她多休息好好调养之类的场面话,然后便和上官凌云一起出去了。 第234章 太医束手 上官凌云和魏太医刚出去不久,孟小鱼的屋子里便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十六公主。 “你果然在这里,我还以为我六皇兄骗我呢。”十六公主看到她便咯咯直笑。 孟小鱼盈盈一福:“民女何雨见过十六公主殿下。” “哎!免礼免礼!六皇兄说你病了,我看你这憔悴瘦弱的模样,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孟小鱼微微有些惊讶:“是太子殿下让殿下来看民女的?” 十六公主使劲点头,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我早就怀疑你在这儿。那日六皇兄进宫见母妃,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可他将母妃气得不轻,母妃说你定是个狐媚子,把六皇兄迷得没了心智,连生母都不认了。我那时候就怀疑你在这儿了。不过我告诉母妃说,我读过你写的书,可好看了,你定然不是狐媚子。” 可孟小鱼的心思却不在“狐媚子”上面,她在想宸妃娘娘和上官凌云之间的争吵,轻笑道:“殿下被封为太子,宸妃娘娘和殿下都应该高兴才是,若为了民女而闹不和,民女就罪该万死了。” “哎!你怎么还民女民女地叫呢?六皇兄都说了,你是他的侧妃。我母妃就是因为……” 十六公主说到这里一顿,大约觉得这样说下去不好,尴尬地笑笑,转换了话题,说道:“你可知道,父皇之所以不让大皇兄做太子了,就是因为他在外面养了很多私兵,惹得父皇大怒?” 这个孟小鱼自然比谁都清楚,便含笑点头。 十六公主又道:“我听说他在都城外有个大宅院,私兵就屯在那儿。事发后刘太尉亲自带兵去清点里面的军士和武器,竟被他查出了个炼毒坊,还有地牢,水牢什么的,反正名目挺多,我也没记全。这样一来,父皇就觉得六皇兄比大皇兄好太多了,这才废了大皇兄的太子之位,改立六皇兄为太子。” “是刘太尉亲自带人去查的?”孟小鱼心思一动,大约又明白了几分。 刘太尉是太子妃的父亲,他查封了上官轩辕的炼毒坊,上官轩辕手下的杜公公给她服过软筋丸,而她这次中了毒是软筋散…这其中必然有些联系。 “对啊,刘太尉就是我六皇嫂的父亲。”十六公主心无城府地说道。 “那可有发现炼毒师?” 十六公主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宅院已被封了,即便有炼毒师,也定已被砍头。” 炼毒师被砍头了,那刘太尉去查封炼毒坊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顺手拿些毒药回来给太子妃……? 孟小鱼顿时了然于心。这毒八成还真是太子妃下的。 她还是太天真了。她曾以为如若她生活在梦境中的宫斗剧里,她大约活不过三集。她现在才知道,三集对她来说还是太奢侈了,她根本就不用出场,连太子妃的面都未见到就要一命呜呼了。 “你怎么了?”十六公主见孟小鱼神情古怪,问道,“脸色如此不好?” “没事。民女就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谁?我认识吗?” “杜敏赤杜公公,他是你大皇兄的人。” “我好像没听说过。” “太子殿下肯定听说过。杜公公如若还活着,或许知道如何治好民女的病。” “真的?那太好了!”十六公主立时眉开眼笑,“我听服侍母妃的桃儿说,那日六皇兄去找母妃,非说母妃给你下了什么毒,让母妃交解药出来。母妃说没有给你下毒,六皇兄险些把自己给杀了。我跟你说,母妃人可好了,她可不会害你。” “嗯。”孟小鱼无力地微笑,“宸妃娘娘肯定未下毒。太子殿下已经找到了下毒之人,但解药可能杜公公会知道在哪儿。” “那我去告诉六皇兄去,让他即刻去找杜公公来。” “民女多谢殿下!民女正好乏了,还是去榻上躺着较好。”孟小鱼站起身来,朝着十六公主一福,“民女恭送殿下。” “哎!我看你脸色是不好,你先歇着。我下次还来看你,到时候你若好了,我带你逛逛这东宫。你可知道,这府苑可是六皇兄十五岁时父皇送他的?他可喜欢这儿了,所以被立为太子后也不愿搬去大皇兄住过的大宅院住,而是直接将这府苑换了块牌匾,将璃王府改成了东宫。” 孟小鱼面露疲色,勉强笑了笑。她这次是真的又累又困,可这十六公主还真是个缠人的主,每次都不太好被送走。幸好此时甜枣进来伺候她喝药,十六公主这才终于走了。 十六公主走后,孟小鱼又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迷迷糊糊被冻醒了。她只觉得宛如置身冰窖中,全身冷得发颤,牙齿也冻得咯咯作响,盖在身上的被子似乎非常薄,无法带给她一点点暖意。 “殿下,老臣无能!”她听到一声苍老而无奈的声音传来,那是魏太医。“请殿下另请高明。” “连你都救不了她,这天下还有谁能救?”上官凌云的声音跟孟小鱼的身子一般冷。 “殿下,现在只能设法找到无净法师或医巫紫罗沙。” “这还需你提醒?可这两人行踪都飘忽不定,等本宫的人找到他们时,她怕是早没了。” 沉默,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娘娘!”守在塌前的梅子听到孟小鱼咯咯作响的牙齿打颤声,一边唤她一边去扶她。 上官凌云闻言,三两步便奔到了床榻旁,将手伸进被窝,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滚烫,她全身都发烫,烫得在睡梦中痉挛。 上官凌云知道,他觉得她烫,那她就会觉得自己冷。 可这已是东宫最暖的房间了,他已命人关紧了门窗,地龙也快被烧成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他还能想到什么法子? “火盆!多烧几个火盆过来!”他大叫起来,“快点!被子!再拿几床被子来给她盖上!再去弄几个汤婆子过来!” 婢女们立刻忙碌起来,匆忙而杂乱的脚步声充斥着房间内外, “殿下,”孟小鱼无力地轻唤,原本清澈的眼眸像是笼了一层雾气似的,显得模糊不清。 “我在。小雨,我在这儿呢。”上官凌云的眸光晦暗慌乱,一脸的惊慌失措。 “请让他们都退下,民女……想跟殿下说说话。” 孟小鱼想她的时日不多了,总得弄清楚管愈有没有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 “都退下!” 上官凌云的声音一落,杂乱的脚步声便往门外而去,瞬间消逝。 “小雨,对不起!”上官凌云紧紧抓着她的手,声音哽咽,“杜敏赤已经死了!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如此聪慧,肯定知道如何救自己。你告诉我,我即刻去办。” 孟小鱼冷,非常冷,冷得牙齿和嘴巴都像冰块,几乎动不了了。 她费力地张开嘴,极力压住从身体深处传出来的彻骨寒意,问道:“管愈……管愈他……死了吗?” 沉默,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上官凌云良久未语。 管愈,她还是在想着管愈。 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看着你,而你却在念着别人。 “死了?!”孟小鱼吐出两个字,反而松了口气。 这下她不用担心留管愈一个人在世上伤心了,她可以放心地去找他了。 “我不知道。”上官凌云忽然说道。 孟小鱼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他犯不着骗她了。为何不让她明明白白地走? “我真不知道。”上官凌云眸色冷沉,心底藏着的痛楚却似要从言语间蹦出来一般,“宇宁王葛宁宏谋反,被杀了。宇宁世子葛玄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和宇宁王之女葛若兰失踪。” 这样的结果,似乎比她想象的好点。只是,孟小鱼又开始担心她死了而管愈却还活着,那他俩便会天人永隔。 “蓉公主呢?”孟小鱼问道。 “死了。”声音干涩,毫无温度。 “恭喜……殿下了!”孟小鱼很想给上官凌云一个嘲讽的笑容,可她却没能笑出来。她的脸也冻得像冰块,僵硬地扯不出任何表情。 “可我只想要你!”上官凌云的声音颤抖,“要你——活着!” “民女……死后,请殿下将……民女烧成……灰,撒入……撒入大海。不要……墓葬,不立……碑文。” “不要!小雨,不要!我要你活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卑微,近乎企求。 “求殿下…善待……服侍过民……民女的婢女们。” 梨儿、杏儿和海棠都死了。孟小鱼只想保住还活着的婢女。 “我要杀了那个毒妇!真以为她父亲手上有兵权我就不敢动她?小雨,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殿下!”有人撞开了门,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找到了。人抓来了。” 上官凌云闻言,立刻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孟小鱼终于没能撑下去,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第235章 决意殉情 东宫,清池院的院子里,几个身着劲装的禁卫军人站得笔直。 一个手脚被绑的中年黑袍汉子刚刚被人从外面提进来,又被一把扔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上官凌云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对着地上的黑袍人一阵拳打脚踢。 黑袍人痛得连声惨叫,脸上很快便变得黑、红、青、紫各色混杂,像是被泼了油彩一般。 周围身姿笔挺的禁卫军人看到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不远处站着看热闹的婢女、婆子等也都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上官凌云仍不解气,抬脚勾起那人的头,往上用力一抬,左手抓住那人的衣襟,半是提半是拖地把他立了起来,右手接过吴公公手中的杯子,一把将杯中的水灌进了那人的嘴里,再将他扔到地上。 “软筋散,要想活命就拿解药来。”上官凌云这才冷冷地抛出了第一句话。 “没,没解药。”黑袍人已经被整得只剩下半条命,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吐出两句话来。“除非你们送我回太尉府,解药在太尉府。” 上官凌云这才意识到,这院子里围观的人太多了。 “太尉府”这话真不该让人听到。若让别人查出来他那奸诈的岳父大人刘太尉把上官轩辕那炼毒坊的炼毒师带走了,他必会受到牵连。 但孟小鱼刚刚才交待了,要善待服侍过她的婢女…… 他凝神想了想,决定还是放过这群围观的无知下人,对着身旁两个禁卫军叫道:“把他带走。” 几个人转眼便离开了清池院。 次日一早,上官凌云拿了一小瓶药丸,亲自喂孟小鱼服了一颗药,又交待了甜枣和梅子,每日给她服两次,每次一颗。自己回房换了衣服便去上朝了。 孟小鱼连服了三日药,在阎王殿门口徘徊了一遭,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又活了过来。 她还有些头昏脑胀和惫懒,但身体的无力感却消失殆尽。 就这样,在药物和食物的双重养护下,孟小鱼的身体宛若新芽破土、小鸟破壳,悄无声息又似十分明显地一日好过一日。 她开始继续写书,跟婢女们肆无忌惮地聊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以加速身体的康复。管愈既然只是失踪了,那她就不能死。她一定要活着,活着去把他找回来。 从梅子口中,她知道窗外的温泉池是都城护城河的源头之一。即使是如此寒冷的冬日,温泉之水仍每日源源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在温泉池中滞留一阵后便缓缓流出东宫,再汇入护城河。 如今的护城河,河面都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上官凌云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她。她总是与他客气地行礼,冷漠而疏离,然后便依窗而立,望着窗外的枯树、积雪和温泉池升腾而起的雾气。 她就这么站着看风景,上官凌云就站在她身侧看她。他们俩,常常相对无言,沉默半天。 这一日,上官凌云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婆子。 “老奴见过侧妃娘娘!”两个婆子躬身行礼,满脸堆笑,样子十分谄媚。 孟小鱼并未抬眼瞧她们,而是继续看着窗外。屋外刮着寒风,吹到脸上有些刺痛,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她并非一具槁木。 “我带她们来给你量量尺,做两身衣服。你又瘦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肥大。以后要多吃点,身子才能恢复如常。”上官凌云语气温和。 应该说,他把话说得极其委婉。 他本来想,等她病好了,她想走便放她走,想去了哪儿都让她去。 但他如今改变主意了。他不能放她走。就她这性子,她到了外面万一听到了最近关于管愈的消息,保不准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在东宫如何闹都可以,可去外面闹,万一惊动了父皇,那她必会遭来杀身之祸。 孟小鱼自然不知道上官凌云打的什么算盘。她并未答话,依旧看着窗外。 风将枯树上的积雪吹得纷纷而落,不知何时飞来了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上,在凛冽的寒风中冻得几乎要把脑袋缩进翅膀里。 她无声地苦笑起来,脑海里盘旋着那首诗——枯藤老树昏鸦…… 两个婆子拿着尺子在她身上谨小慎微地量来量去。孟小鱼却未有任何反应,既不反对,也不配合。 上官凌云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孟小鱼身上,等着她回话,可却只等来了一声似嘲讽又似无奈的苦笑。 他抬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黑漆漆的乌鸦…… 他顿时生起一股无名怒火,沉声喝道:“让人去把那几只乌鸦赶走!” 门外有护卫应了声“是”。 很快就有人拿着竹竿、弓箭等到了窗外的院子里。有一只乌鸦被箭射中,掉落在雪地上,被人捡走了。其它的乌鸦也很快就飞走了。 这样的小插曲在孟小鱼无聊的日子里反而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她居然微不可见地笑了。 “娘娘。”一个婆子恭谨地唤了一声。 孟小鱼循声将目光落到婆子身上,这才发现她手上捧了几种布样,每一种都红得发艳。 婆子讪笑着说道:“请娘娘选布。” “都不喜欢。”孟小鱼淡淡说道,“白色,换成白色就好,要麻的。” 宇宁王夫妇去世了,她虽未被他们正式收为义女,但她因管愈之故,也算曾间接受过他们的恩惠,在王府过过一段安适的日子。穿上白麻衣服就当给他们服丧。 可她这话一说出口,屋中的几人却都骤然色变。 她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缘由,也未多言,眼睛继续望向窗外。 上官凌云难掩尴尬,轻咳一声,说道:“将所有布料拿到本宫房里去,待会儿本宫亲自挑选。” 两个婆子齐声应“是”,退了出去。 窗外的风刮得更猛了,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中左摇右摆。那温泉的雾气也被吹得无影无踪,隐约可见被风吹皱的一池碧水。 “快过年了,”上官凌云的声音温和中隐隐透着无奈,“我想年前把我们的婚事办了。” 话说得很自然,仿佛两人早已有了婚约一般。 孟小鱼心中一紧,偷偷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碎瓷片:“民女要为义父义母服丧,守孝期间,不能嫁娶。殿下身为尚赫太子,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 “我派人去宇宁查过,葛宁宏并未收过任何义女。” 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孟小鱼身子一颤。 她未答话。 上官凌云伸手将窗子关了:“今日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孟小鱼仍站在窗边,视线未曾移动,仍旧盯着窗外,尽管窗子已经关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她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话,幽幽拖着长音。 上官凌云瞬间觉得有万虫钻心,心在抽痛中一点点被啃噬干净。他可以输给一个死人,但她必须留在自己身边。 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脸轻轻转过来对着自己:“小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尚赫已无宇宁王,宇宁王府也被一场大火烧了。皇上已颁布诏令,宇宁所有事务由宇宁刺史负责,宇宁护卫军归入皇家禁卫军,由禁卫军统领着人管理。宇宁王谋反证据确凿,你为他服丧就给了心怀不轨之人一个除你的借口。” “哈哈哈!”孟小鱼一阵狂笑,笑得眼泪直流,“谁是那心怀不轨之人?皇上?那个被贬去了边关的上官轩辕?亦或是殿下的太子妃?殿下可知道,这些人民女都不怕,民女最怕的人可不是他们?” “你怕我?”上官凌云的眸中盈满伤痛,幽幽叹了口气,”小雨,把你弄成这样并非我所愿。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也绝不会伤害你。” 孟小鱼冷笑道:“强娶为妃不算伤害?” “小雨,如若这世间有比我更心悦你更能护你周全之人,待你病好全了,我定放你离去。可如今……” 上官凌云话音一顿,良久,又接着说道:“三日前,宇宁世子葛玄凯被抓到。他已经跟刑部交代了,皇家禁卫军围剿宇宁王葛宁宏时,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作为领头将领和宇宁王沆瀣一气,带兵反抗,身受重伤,逃亡过程中便死了。” “我不信!”孟小鱼全身发颤,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却轻如蚊蝇。 她的头有些晕,眼前所见都变得模糊,身体摇摇晃晃,可她还是扶着窗棱,极力不让自己倒下。 上官凌云赶紧伸手扶住她。 孟小鱼想推开他,可她的手却不太听她的使唤,柔弱无力。 “小雨,如若放你离开东宫,你便能如从前那般生龙活虎、跳脱活泛,我愿意放你走。我也不忍见你这般心思郁结、形容消瘦。可如今你身上的毒是否全解了尚未可知,且管愈已死,你一个人在外求生存,我如何能安心?”他忍着痛,每句话都说得无比真诚。 孟小鱼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出现无数张管愈的脸,他的各种音容笑貌如幻灯片似的一张张地呈现出来。她伸手去抓他,却只抓到一片虚空。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眼前无数张管愈的脸也被泪水洗刷得一干二净,消失不见。 “阿志哥哥,你不要小鱼儿了?”孟小鱼瘫软在上官凌云的怀里,闭上眼睛,泪水却仍止不住地往下流。 上官凌云大惊失色,自责、后悔、悲痛和嫉恨争相涌起。 他不该告诉她这些,不该说的。早该预到她受不住这打击。 “来人!叫太医!快叫太医!”他发了疯似地朝着外面喊。 孟小鱼趁着上官凌云叫人之际,从袖中拿出那块碎瓷片,猛地朝脖子的动脉扎去。 她的力气有些小,但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想她也许成功了。 “小雨!!!”她听到上官凌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还有慌乱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笑意,然后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她飘飘悠悠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的爸爸给她留了封告别信,说他去海里和她妈妈相聚了。她发了疯似地在海里游走,到处找寻爸爸的踪迹,却只能看到渺渺茫茫的海水,四顾无方向…… 第236章 掌故探病 孟小鱼再次将自己送到阎王殿前,阎王却又不愿意收她。 当她再次醒转的时候,陆掌故正坐在她的榻前。 “义父。”孟小鱼转头看着陆掌故,朝着他甜甜地笑。 一年不见,这老古董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丫头,”陆掌故声音慈祥温和,眼中却含着泪,他摸了摸她缠着纱布的脖颈,“还疼吗?” “不疼了。” “太子殿下说你回来了,为父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老人家声音哽咽,终究是扛不住这样的变故。 “嗯。未第一时间去拜见义父,是我的不是。” “你虽行事乖张,却向来很有分寸。你不来见义父,定有你的难处。” 孟小鱼听了眼泪忍不住就盈满了眼眶,哽咽着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义父来的?” 陆掌故点头道:“殿下说你一回来就病了,养了好久总算有了点起色,他便跟你提完婚之事,你不愿意,弄伤了自己。” 想不到上官凌云还有如此坦诚的时候,竟敢将她自杀的事告诉陆掌故。 “丫头,”陆掌故又说道,“你若不愿意嫁他,为父便出面推了这门亲事,接你回老夫府上住。” 孟小鱼心中一阵默哀。 掌故不过是个文官,对付得了当朝太子? 更何况,他如此一大把年纪,招惹她这么一个惹祸精在府上,他不怕被她折腾,她还不忍心折腾他呢。 孟小鱼再次挤出一抹微笑:“这事我自己管得了,不劳义父费心了。” “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你不喜欢的婚事,还是由长辈出面拒绝的好。”陆掌故这次一点都不顽固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这不明白着要就着孟小鱼的心愿行事? 孟小鱼不想跟他纠缠这个事,故意转换话题:“义父,您可知道宇宁王之事?” 陆掌故左右环顾,又跑到窗边把窗子关上,低声说道:“丫头,这事以后切莫提起。” 孟小鱼被他这不经意的动作和话语给弄感动了,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义父,我之前只顾跟您斗嘴,未曾跟您细讲过我的身世。我曾受宇宁王爷和蓉公主的恩惠,也差点成了他们的义女。他们未来的女婿就是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此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陆掌故一听,急了,脸上的神情极其紧张,嘴巴不停地发出“嘘嘘“之声,让她不要再说。 他见孟小鱼终于住了嘴,凑近她身旁,压低声音说道:“哎呀呀!丫头,难怪你之前老跟为父打听宇宁那边的事情。你这身世委实吓人,以后切莫再跟人提起。宇宁王带兵谋反,这事朝野皆知,哄动天下。没人敢公开谈论此事。你如今身在东宫,身边耳目众多,千万小心!” “宇宁王死了?”孟小鱼泪眼婆娑地问道,心存侥幸地希望上官凌云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她的。 “死了。”陆掌故叹了口气,有些痛惜,“儒皇在位时,老夫还是一名少卿,曾亲自去恭贺过他的大婚之喜。葛宁宏的父亲去世前做过十几年国相,他本人又容貌才华俱佳,是都城有名的才子,跟蓉公主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儒皇后来还特意封了他为异姓王,将宇宁那么好的地方封给了他。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忘恩负义,竟偷偷带了军队潜往都城企图谋反,想要谋夺江山。丫头,以后你可千万莫跟人提起你与他的关系,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孟小鱼无声叹息。这个陆掌故还真是枉读了一辈子书,读进去一肚子的腐朽。 她问道:“那宇宁世子葛玄凯呢?他如今在何处?” “他本来带兵增援西北关,赶走了西岭人,立了战功的。皇上令他来都城受封领赏,谁知他却连军队一起带来了。这还罢了,他让军队在都城逗留了一月有余,竟未打算走。大家正疑惑之际,他却偷偷带兵溜出城外,意图与宇宁王所带军队来个里应外合。好在皇上发现得及时,在都城外便将他偷偷截住了,可他狡诈异常,竟然逃走了。” 孟小鱼大惊,问道:“义父,您是说世子出都城就被皇上截住了?” 陆掌故点点头。 孟小鱼顿时明了,她和管愈回到都城之时,葛玄凯怕早已出事了,但管愈大概并不知情,仍旧往宇宁方向追赶而去。 “那么,世子只是失踪?”她追问道。 “他是失踪了一段时日。但宇宁王府走水后,他潜回王府去查看,被埋伏在附近的官兵抓住了。” 孟小鱼顿觉沮丧。原来,上官凌云说的都是真的。葛玄凯真失踪过,然后又被抓了。 她仍不死心地问道:“管愈呢?” “管愈?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陆掌故蹙眉沉思。“为父并不识得此人,但朝廷到处贴通告通缉他,他便一夜之间成名了。” “义父,他可还活着?”孟小鱼急切地追问。 陆掌故摇头:“为父并不知。这两日,朝廷撤了葛玄凯的通缉令,连带着管愈的通缉令也撤了。他要么也一并被抓到了,要么就死了。事情尚未弄清楚前,刑部是不会拿到朝堂上公开议论的。” “义父能否设法带我去狱中探望宇宁世子?” 上官凌云说,葛玄凯交待了,管愈受了重伤,不治而亡。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只有她亲自问了葛玄凯才能知道。 陆掌故连连摇头:“孩子啊,莫说你此刻身在东宫被人时刻监视着,即便你出去了,老夫我也无力送你去探监。葛玄凯如今可是重刑犯,谁都不允许去探视。而且,这事若让皇上知道了,难免会被视为同谋。” 孟小鱼泪水涟涟,心想管愈到底是死是活,怕是无人能告诉她了。 “蓉公主呢?”她喃喃问道,总期盼着上官凌云说的东西有些是假的。 “听闻宇宁王被剿杀后,皇上派人去通知蓉公主,也有查封宇宁王府之意。王府的下人大约有人事先得到了消息,知道宇宁王出事了,竟然抢夺起王府的东西来,意欲占为己有。大约有人觉得自己拿的东西太少或是怕被官府事后审查,竟于半夜一把火烧了王府,蓉公主被烧死了。待皇上派去的人到达时,宇宁王府已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又是火!陈皇后一把火烧了冷宫,陈皇后之父陈国相在家被火烧死。现在,诺大的宇宁王府也被一把火烧了。 孟小鱼不由得一阵阵冷笑,又有些狐疑:“王府极大,院子极多。如若只是一把火,不一定能烧到蓉公主。” “老夫听闻,那晚风势极大,王府的下人又早已做鸟兽散,故无人救火。宇宁王府被烧了三天三夜,已经烧成了灰烬。” “还有葛若兰呢?她也被烧死了?” 上官凌云说过,葛若兰失踪了。 葛若兰只是一介女流,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影响大局,上官凌云没必要骗她? “葛若兰就是宇宁郡主?听说官兵后来去清理走水后的王府时,似乎并未找到她的尸体。皇上派了官员专门清查此事,官员说王府走水当晚极其混乱,王府的婢女小厮跑的跑死的死,留下来的没几个。官员审问了几个还活着的下人,有的说她被烧死了;有的说她逃走了;还有人说她被几个小厮侮辱了,小厮担心事后官府找他们算账,就抓着她跑了。唉!好好一个王府郡主,就这样不知所踪了。” “宇宁王爷是在哪里被皇上派去的人围剿的?” “中盛城。” 中盛城是中盛郡除了都城外最主要的城市,地理位置上差不多在尚赫国的正中间,是宇宁城到都城的必经之地。 孟小鱼幽幽说道:“看来皇上根本就没想要宇宁王进入都城。” “早在九年前,皇上便下了诏令,宇宁的王公贵族、官员军士等,未奉诏不得入都城。这个入都城是指不得靠近都城两百里。宇宁王亲自带着五千军士,浩浩荡荡地到了中盛城,中盛城离都城一百八十里,其反心昭然若揭。” 第237章 同意婚事 “义父,您信吗?”孟小鱼含着眼泪,声音哽咽地问道。 “啊?”陆掌故没听懂她的问话。 “都城内由皇上亲自管的禁卫军人就有三万多,还有太尉大人管的兵部十来万军士,更不论各官员和贵族自家养的护卫。”孟小鱼悲愤地说道,“宇宁王却明目张胆地带着五千军士千里迢迢地跑到都城来造反。如此以卵击石的造反,义父,您真信?” “哎呀!丫头,说话轻点。”陆掌故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去捂她的嘴,边捂边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怎可如此质疑皇上?宇宁王哪里才带五千,宇宁世子在都城内还屯了五千作内应呢。” “内应?”孟小鱼掰开陆掌故的手,嗤笑道,“世子将自己带来的五千军士屯兵在禁卫军营,他这是想策反禁卫军呢,还是天生愚笨?您说他带兵出都城去与宇宁王会合,那您可知他到底带了多少军士,留了多少在禁卫军营?” 陆掌故陷入了沉思,良久,说道:“这些——老夫倒真不知道。这一切,确实太过巧合。” 孟小鱼抹了一把眼泪,收敛了伤心之情,说道:“义父,难得殿下让您来看我。他如何跟您说的我和他的婚事?” “唉!”陆掌故长长一叹,“殿下说虽然你出生低微,做的又是他的侧妃,但他仍会禀告皇上、皇后和宸妃娘娘,希望能举行个仪式,以表他对你的珍重之心。” “婚事定在何日?” “正月初八。殿下说本打算年前迎娶你,可你病了,只好推迟几日。” “那就正月初八。”孟小鱼迫不及待地说道。 “丫头,”陆掌故疑窦顿生,不解地看着她,“你若不愿意,为父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推了这门婚事。” “不,我愿意。”孟小鱼语气坚定地说道,“待会儿出去,你便跟殿下说,我同意了。” “丫头?”陆掌故伸手帮孟小鱼捋了捋头发,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之前虽然也有些瘦,可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今日为父见你如此消瘦,面色苍白,为父实不忍心你为难自己。太子殿下虽然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可皇宫后院中明争暗斗之事也不少……” “义父,”孟小鱼打断了他的话,“殿下定不会同意您带我离开。正月初八那日,仪式要如何举行?谁会参加?”她走到桌子边,拿起墨条开始研墨。 “纳个侧妃罢了,皇上和皇后大约不会来,宸妃娘娘就要看她如何想了了,然后便是太子妃,按礼制她应当帮忙操持这个婚事……” 孟小鱼没耐心听他细数太子这边的人,直接问道:“义父会来吗?我还需要请其他人吗?” “呃——老夫自然会携夫人一同来的,还有老夫的儿子们也会个个到场,给你撑场面。你原来书巫书屋那些人……” “好,那就将书巫书屋之人都请来。我写个名单出来,还望义父回去后帮我写了请贴送过去。” “丫头,你真愿意?”陆掌故满脸诧异,怎么都不相信这丫头会轻易屈服。 “自然是真的。嫁给未来的皇上,这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孟小鱼一边写名单一边提高音量说道。 上官凌云刚刚听婢女说孟小鱼已经醒了,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赶来,刚好隐隐约约听到了这句话,立刻顿住脚步。 孟小鱼在纸上简单写了一串名单,然后朝着陆掌故一跪,伏地拜了三拜。 陆掌故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 孟小鱼顺势拉着他蹲在地上,附耳说道:“求义父帮忙,派人去都城外一农庄,找一个叫褐樟的人。请他于年正月初七下午在农庄前的护城河面戳个冰洞,人留在洞旁等我。此事机密,义父千万要找信得过的人去办,切莫走漏风声。切记切记!” “丫头?”陆掌故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眼里泛着泪光。 “义父,女儿之心在管愈处。他失踪了,我要去找他,无论是死是活,我要去弄个明白。”孟小鱼再次朝着他磕头,“求义父成全!” 陆掌故颤巍巍地将她扶起来:“好好好!快起来!莫让人看到。” 孟小鱼站起来,朝他挤出一抹笑容,小声说道:“望义父记住这两句词——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义父写了这两句词交与褐樟,若褐樟问起词作者,便说是辛弃疾。褐樟听到定然会相信义父派去之人是帮我办事的。” 陆掌故颔首说道:“好词!好词!这个辛弃疾是何许人也,老夫竟未曾听说过。” 屋外的上官凌云隐隐约约听到“好词好词”几个字,不由得满脸疑惑。 这丫头之前还要死要活,怎的昏睡了两日,竟有了吟诗作赋的心情? 孟小鱼推开窗,外面阳光普照,照得整个院子的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上官凌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人刚好隐在打开的窗门后。 孟小鱼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笑道:“这个人是个隐士,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他一生中做过的诗词数不胜数,人生经历更是堪称传奇,义父若喜欢,得空的时候我跟义父细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陆掌故的脸上拂过一抹春风。 上官凌云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微笑。看来他请陆掌故过来看她是对的。 很快就要成婚了,陆掌故是她在都城唯一的亲人,总得他到场才能全了她的面子。 孟小鱼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便笑着说道:“这里有一首,便先说与义父听?” “好!” “欲上高楼去避愁,愁还随我上高楼。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好一个得似浮云也自由。”陆掌故含泪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亏得你提醒。老夫年事已高,是该告老还乡了。” “掌故大人莫要听小雨胡说。”上官凌云一边说一边推门而入,看到嘴角隐隐含着笑意的孟小鱼时,微微一怔,柔声问道:“小雨感觉可好些了?” 孟小鱼微微点头:“多谢殿下挂念,好了不少。” 上官凌云见她语气平静,甚感欣慰:“我看也似乎好了不少。” “殿下,”陆掌故躬身行礼,“老臣幸不辱使命。雨儿已经承诺老夫,定会好好活下去。老臣这就告退。” “多谢掌故大人!”上官凌云总算松了口气,客气地回礼,“本宫送送大人。” 陆掌故迟疑了一下,担忧地看了看孟小鱼。 孟小鱼朝着陆掌故微微一笑:“女儿恭送义父!义父有空时多来看看女儿。” “那是自然。”陆掌故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上官凌云对着孟小鱼温声说道:“我送送大人,很快就回来。” 孟小鱼微微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陆掌故慢慢走出门外。他的表情并不自然,虽然看似平静,眼里却隐隐透着不安。 上官凌云将他的神色收在眼里,诚恳地说道:“我看小雨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多谢大人帮忙!” “殿下客气了!她是老夫的义女,老夫开导她也是在尽做父亲的本分。”陆掌故说着一顿,略作迟疑,又道:“殿下,小雨——同意这门婚事了。” “当真?”上官凌云喜出望外,脚都迈不动了,一动不动地盯着陆掌故。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个平时固执倔强的老头儿今日特别讨喜。 陆掌故从袖子里掏出孟小鱼写的纸:“这是她写给老夫的名单,说是让老夫帮忙送请贴。” 上官凌云拿过名单,手有些微微发颤,激动得几乎看不清名单上的字。但这些字确实都是她写的,谈不上好看,一笔一划甚是规矩,跟她的脾性截然相反。 “本宫本以为小雨会极力拒绝这门婚事,未曾想到掌故大人几句话便将她说服了。大人这份恩情,本宫必当铭记于心。”他的语气欢快而诚挚,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陆掌故顿觉心虚,讷讷回道:“殿下客气了。老臣也未曾说什么,是那丫头自己想通了。” 上官凌云立刻开始表决心:“本宫还是那句话,虽然目前只能暂时委屈她做侧妃,本宫必不亏待她。” “老臣替雨儿谢过殿下!” “是本宫该多谢大人。这份名单,大人不如交给本宫如何?本宫着人写请帖便好,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陆掌故微微一怔,旋即点头:“也好。” 上官凌云笑了,含泪而笑,笑得让陆掌故心里一阵阵心虚,后背都开始冒虚汗了。 上官凌云又道:“她身体尚需调养些时日,待在东宫,请太医复诊、熬药之类的也方便许多。本宫就不送她去大人府上出嫁了。” “她本就未曾住过老夫府上。老夫对她从无抚育之恩。只要雨儿同意,老臣都无异议。” 第238章 如你所愿 上官凌云再次回到孟小鱼房内时,孟小鱼已经老老实实地喝完了药,吃完了东西。 “听掌故大人说,你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上官凌云满面笑容,喜形于色。 “民女义父一大把年纪,民女实在不忍心看他伤心,才回他说会考虑考虑,先让他宽心。”孟小鱼神色淡然,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之前态度太过强硬,而上官凌云又极聪明,若她改变主意太过明显,他定会起疑。 上官凌云的笑容顿时僵住:“掌故大人跟我可并非如此说的。” 孟小鱼微微一叹,姿态闲散,懒洋洋地说道:“殿下自幼立于青云之端,习的是帝王之道、权谋之术,如今将自己修剪得德才兼备,兼容天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民女出生于尘埃之中,看的是市井百态,食的是人间烟火。如今宇宁王一出事,民女在这世上连一个依靠都没有。如民女这般出身卑微,无才无德,无情无欲,既不会女红家务,又不懂相夫教子之人。殿下娶了放在身边就不怕看着膈应?” 她说了一大堆,其实关键词只有一个,她已“无情无欲”,只剩下个空壳。 上官凌云何等聪明,闻言心情冷了不少,却不愿死心:“你纵是将自己说得千般不好,我也不会在意,只因我之心已在你处。我要与你行婚礼,只是希望能给你个名分。我保证,如若你不愿意,我定不动你分毫。我相信‘心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你会感于我之诚意,心甘情愿跟了我。” 孟小鱼低头不语。 上官凌云幽幽说道:“一场婚礼罢了,我想给足你面子,不想你被人背后道是非。” “那便如殿下所愿。”少女的回答无悲无喜,声音清透空灵,像是下凡仙女赐福音。 上官凌云的心宛若冰河解冻,春花破冬,脸上瞬间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可他的笑却让孟小鱼更加思念管愈。不知道管愈如今在哪儿,如果他还活着,他还会有笑容吗?他有没有想她? “好!”上官凌云一字吐出,眸光幽幽望向窗外,笑容像窗外的阳光一般灿烂,眼角却闪着泪光。 感觉孟小鱼轻轻走近,他微微闭眼,再睁眼时那泪光已消失不见。他一转身,将娇弱的少女一把揽入怀中。 他以为他永远都等不到的这一天,却在他绝望之际忽然降临。就在这一瞬间,余生几十年的美好几乎都被他定格在脑海里。 他和她的婚礼会隆重过他的前两任正妻;他每日一下朝就会来找她,她写书画画,他处理公文;他们会有一堆的孩子,不过如果可以选,他只想要一儿一女,儿子像他,女儿像她;他会顺利登上皇位,会换掉兵部的太尉,他的岳父会被逼得告老还乡,他会封她为后,她的兄长会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等他们的儿子大了,他就退位给儿子,他和她一起或逗弄孙子或游历河山…… 他犹自心潮澎湃,怀中的人儿却只是安静地任由他抱着,默默不语。他不由得隐隐不安起来,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随意一瞥便看见阳光从窗棱间透进来,在屋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阳光真美!”他不由得赞叹出声。 孟小鱼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问道:“民女能去外面走走吗?” “我陪你。”他牵起她柔嫩纤细的小手,踏出屋门。 孟小鱼终于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屋子。 阳光落到她身上,宛如隔世。微风仍带着刺骨的寒,从她的脸上吹过,吹得她瘦弱的身子微微发抖。 上官凌云朝着甜枣和梅子使了个眼色。甜枣和梅子立刻会意,匆匆拿了两件大氅追了过来,披在两人身上。孟小鱼身上的那件大氅,正是头一年她离开都城去赫北关找哥哥前,上官凌云送她的狐皮大氅。 清池院的院内种了许多梅花树,此时一朵朵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梅花开得有些荼蘼,给白雪覆盖的院子里带来了不少生气。 两人在院子里缓步走着,各怀心事,并没有太多的话。 孟小鱼在一棵红梅树前停下,仰着清瘦的小脸欣赏着这一树开得红艳的梅花。这是她在梦境中和现实中第一次看到梅花,真正的梅花。她自幼生长在南方海边,那里没有梅花。 “每年冬天就这棵树的梅花开得最好,花期也最长。”上官凌云见她似乎对那树梅花感兴趣,微笑着折了一支梅花给她,“你闻到香气了吗?也就这棵树的花最香。” 孟小鱼将梅花放到鼻头闻了闻,微微点头。 其实她什么味道都没闻到。就连管愈都不知道,她的鼻子闻不到任何气味。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听闻这棵树已活了上百年。” 孟小鱼在脑海里搜刮起梦境中各种咏梅的诗句来,心想如此良辰美景,应该来首诗附庸一下风雅。 于是她缓缓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好诗!好诗!”上官凌云的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心情异常兴奋。 她果真有了心情做诗词,而且不是只对着陆掌故做,还不吝啬做给他听。 孟小鱼回以微笑,那笑容真的微不可见,稍不留意就会被错过。可上官凌云却将这一切纳入眼里,瞬间便觉得满园枯树吐出新绿,春花挣脱了寒冬的禁锢,簇拥在枝头吐香喷艳。 他满脸含笑地看着孟小鱼。她身上穿着他送的狐皮大氅,手里拿着他送的梅枝,脸色虽然有些苍白,那双眸却在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那姿容盖过满园春色。 而她所行的方向——却是通向温泉池的。 上官凌云顿时紧张起来,慌忙拉住她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我们去那边看看,前几日刚买了几株罕见的菊花摆在那儿,此时应当开得正好。” “民女临窗而望时,常常能看到这边雾气缭绕,宛如仙境。民女实在好奇得紧,想去看看那里是否真住着神仙。”孟小鱼神色虽然平淡,眸光却带着几分雀跃。 “不过是一池温泉,哪有神仙?”上官凌云朗声笑着,只觉得手掌中握着的小手微凉,纤细、滑嫩、羸弱,他舍不得放开。 “那殿下领民女去看看如何?”孟小鱼脸上浮起明媚的笑容,眼里满是期望之色,显然对温泉的兴趣浓过菊花。 “也好。”上官凌云虽仍有些担心,却贪恋那一抹明媚笑容,忍不住还是答应了,“不过大婚过后,你可不许再自称民女了,在我面前得自称妾身,便是自称我也行。” 孟小鱼的笑容淡了几分,微微低头,不答话。 上官凌云也不再多话,带着她很快就来到了温泉池。 他拉着她的手,站得离温泉很远,心中仍有几分防范:“这池水一年四季都这般深,我们莫要靠得太近,小心掉下去。” 孟小鱼知道,他不是怕她掉下去,而是怕她跳下去自杀。 但她真的不会再自杀了,至少现在不会。 她从善如流地远远站着,看着那池水,跟天一般蓝,似乎真的深不见底。 “能看到泉眼吗?”她问道。 “此时是看不到的。只有夏日晌午阳光正对着池水时,才隐约可见。” “池中水可会烫人?” “从泉眼刚喷出的水着实烫,不过冬日天寒,而今池中水温倒是很宜人。” “里面有鱼吗?” “此处没有,许是水温太高之故。然下游水温低些的地方鱼却不少。” “那水草呢?水底可有水草?” “也有。然此处水太深,要待太阳直射之时方能看得真切,夏日看得最是清楚。” 孟小鱼不再多问,看了看那诺大的温泉池,轻轻一叹,转身朝着上官凌云说的菊花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239章 又是除夕 陆掌故回到府中,迫不及待地将孟小鱼所念的词和诗写了下来,越写越觉得这丫头才学过人,非同一般。 他哪里知道,孟小鱼这个怪胎有梦中五千年的诗仙、词圣、文坛大咖附体,莫说是这么两首诗词,便是让她出本诗集都写不完她脑袋里的千古佳作。 陆掌故将半阕《青玉案·元夕》收入信封,让下人马不停蹄地送到农庄给褐樟。他怕事情泄露,除了半阙词,硬是一个字没敢多写,只交待送信的小厮:“若是收信人问起谁写的信,你便说陆掌故偶得几句,知道农庄主人乃诗书奇才,想讨得一两句点评。” 褐樟在这些日子里也未闲着。 派去寻找公子和世子的护卫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除了探查到了一些消息外,人却是一个未寻到。 反而是前几日,街头巷尾到处都贴着的通缉公子和世子的文告全撤了,坊间到处在传言,世子被抓,公子已死。 他在震惊悲痛之余,更加担心孟小鱼。公子若真已不在人世,如今除了他,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救她。 他带着五个护卫在东宫四周探查了好几日,终是想不出救人的好法子,只得退而求其次,收买了东宫门口的一个守门的小厮,想要从他入手找到入东宫的办法。 正觉得进度有些慢时,他忽然就收到了陆掌故的信。他立刻写了封回信,信上只写了两个字——亥末。 那日晚上,亥时将尽,陆掌故的府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两人在书房密谈到天微明才散。 接下来的几日,上官凌云再也没把孟小鱼禁锢在房内。 孟小鱼偶尔出去走走,身边总是跟着婢女和护卫,有时上官凌云会亲自作陪。 有一次,上官凌云经不住她的要求,陪她走近温泉池边,让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又担心她掉下去,一直紧张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孟小鱼真的只是试了试水温,笑着说这水的温度用来洗脸刚好,然后作势要捧着水洗脸。上官凌云制止了她,说未带毛巾,脸上的水很快会变凉。 偶尔,孟小鱼也走到清池院的门口,翘首往外张望。护卫说东宫极大,院落很多,上官凌云怕她迷路,吩咐了他们,没有他亲自作陪,不可放她出清池院。 她只好站在门边,看着院门口幽深的小路,发呆了良久,再郁郁地回到院内。 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孟小鱼便继续写《封神演义》,她大大方方将手稿交给上官凌云,请他着人带去书巫书屋。 上官凌云笑道:“你很快就是这东宫的侧妃娘娘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何必再劳神写这些劳什子书?” “书肆已经出书卖了前几章,断不能就这样中断了,毁了书巫先生和书巫书屋的名声。”孟小鱼淡然回道,“再说,民女也无其它本事,就能写几本书。若连书都不能写了,那活着也实在无甚意义。” 上官凌云闻言顿觉心塞。 难道她活着有无意义就是以能否写书来做定论? 可他觉得她才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除夕。 上官凌云带着太子妃去皇宫陪皇上吃年夜饭,也令人给孟小鱼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鸡鸭鱼肉摆了满满的一桌。 孟小鱼独自坐在饭桌前,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却食之无味。奇怪的是,她竟在桌上看到了饺子。 她朝着装饺子的盘子一指,问身旁的梅子:“那个叫什么?” “饺子,听闻是宫中御厨前几年想出来的一道菜,大约是用面粉裹些肉菜之类做出来的。” 梅子笑盈盈说完,甜枣又补充道:“奴婢听闻皇上极爱吃这道菜。每年除夕还会让御厨在其中一个饺子里放枚铜币。听闻有幸吃到放了铜币饺子的人来年定能交好运。故而太子殿下也令人在这盘饺子里放了枚铜币。娘娘要不要试试看?” 孟小鱼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她在宇宁王府时和管愈、阿渡、褐樟和秋菊一起过的那个除夕夜。那一日,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包了饺子,喝了醇甜的桂花酿,放了烟花,那晚管愈夺了她的初吻…… 她那时候还以为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饺子,还想将来开个饺子店……原来,她那时只是见识短。 她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咬了一口。“咯嘣”一声脆响,饺子味还没尝出来,她竟咬到了铜币。 “哎呀!恭喜娘娘!”梅子欢喜地笑开了,“娘娘一口便咬到了铜币,来年必定好运连连。” “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恭喜娘娘!”甜枣也笑着庆贺。 “怎么,吃到带铜币的饺子了?”上官凌云伴着笑声走进来,站到了孟小鱼身边。 不待孟小鱼答话,甜枣和梅子就齐声答“是”。 上官凌云温声对着孟小鱼说道:“那你可得多吃点,养好了身子静待明年的好运气。” “民女吃饱了。”孟小鱼微不可见地笑了笑,“殿下可还要再吃点?这么一桌子菜,民女可吃不完。民女让婢女们一起吃,她们却不敢。” 这个屋子里的称呼实在太诡异。婢女们称呼孟小鱼为“娘娘”,上官凌云以“我”自称,而孟小鱼却自称“民女”。 上官凌云扫视了一下满桌几乎未曾被动过的饭菜,眸中掠过一抹失落与担忧,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该多吃点。我陪你再吃点可好?” 他肚子还饿着,在皇宫里没吃几口便谎称身体不适告罪离开了。 孟小鱼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漫天雪花飞舞,默然不语。 上官凌云微微一叹,扬手示意下人们撤走饭菜,默默站在她身后。 她依旧模样娇俏清丽,脸色有些苍白,不言语的时候居然显出几分温婉娴雅。 他以为他喜欢她如从前那般活泛灵动,如今才明白他喜欢的只是她。 只要她还陪在身边,哪怕他永远不敢揽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不敢将唇凑到她的耳边温言软语,不敢含情脉脉地俯身凝视她的剪水双瞳,不敢将他买了许久的鎏金花钗插上她乌亮的黑发,他也满足。 子时一到,孟小鱼便向上官凌云恭贺新禧,然后打着哈欠上床睡觉去了。 在约定的婚礼日前,孟小鱼老老实实地试了红艳艳的喜服,看着婢女们忙前忙后,将她的房间变得一日比一日喜庆,就连被套都换成了红色的。 而她却一如既往,吃吃喝喝逛园子,再写写书。 夜深人静时,她会起床,在房间里偷偷摸摸练会儿武。虽然她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她总觉得体力大不如从前,她需要尽快恢复身体。 第240章 公主和亲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七,次日就是约定的大婚之日了。 这日上午,十六公主又来了:“我听六皇兄说,明儿个便是你俩大婚之日,我是特意来恭喜你的。” “多谢殿下!”孟小鱼浅笑着微微一福,见了礼。 “我本打算明儿个来观礼的,可我母妃说我一个未出嫁的公主,不可随意抛头露面,所以我便选了今日偷偷来看你。” “宸妃娘娘所言极是。殿下乃千金贵体,不宜随意让人窥见真容。殿下能拨冗来见民女,民女既深感惶恐又感激不尽。” “哎呀!你说话怎么也变得如此文邹邹的?我是觉得跟你聊得来才来见你的。”十六公主娇笑着打量着孟小鱼,“咦?看你的气色可比我上次见你时好了不少,明儿个定会惊艳众人。呃——也不对,明儿个你头上得戴个红盖头,谁也瞧不见,就六皇兄能瞧见。他定会……” “殿下谬赞,羞煞民女了。”孟小鱼不想听她继续往下说,装作害臊,打断了她的话。 “哎,你再如此咬文嚼字的,我可要生气了。”十六公主嘴一翘,眼一横,端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来。 孟小鱼莞尔一笑,问道:“那殿下要我如何说?” “对了,就这么说。别老是‘民女民女’的,你明日便是我皇嫂了。”十六公主嘻嘻一笑,“对了,我听婢女们说,六皇兄这两日都不敢进屋来见你,只好每日站在屋外望着你的屋子呆愣半晌才走。你倒跟我说说看,六皇兄是不是得罪你了?你生他气了?” 孟小鱼微微一怔,脸禁不住红了。“哪有?公主殿下可别乱说。” 她还真不知道上官凌云这几日都在屋外望着她的屋子发呆,也没人告诉她啊。 “我怎会骗你?我刚刚就撞见他望着你的屋子发呆呢。若非我出声叫他,他定然还要站许久。”十六公主娇笑着拉住孟小鱼的手,将头靠近她耳边,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我跟你说,你别看六皇兄表面上温和,可这天底下除了父皇,我还真没见他怕过谁。便是连母妃他都不怕,几次险些将母妃气晕过去。我今儿个算是看明白了,你算是除父皇外他唯一怕的人。嘻嘻!” 孟小鱼顿觉讪然,讷讷说道:“殿下怕是误会了。太子殿下哪是怕我?是他自己说的,按礼制我俩婚前不可见面,所以婚礼前三日他不来看我了。” “哦,原来是这样!”十六公主恍然大悟,“六皇兄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你俩横竖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想见便见呗。哎,对了,我跟你说件趣事儿,你听了定会觉得好笑。” “殿下请讲,我洗耳恭听。” “六皇兄被父皇封为太子后,高兴过头喝了太多酒,竟自己将自己的唇舌咬着了。我也曾咬到过自己的舌头,可从未咬到过自己嘴唇,他竟一次全都咬到了,弄得好几天都没法去上朝。他起初还不愿说实情,只说自己病了。母妃听说他病了,自己跑来东宫看他,那竟用一块布将嘴和半个脸都盖住了才愿意见母妃。我听服侍母妃的宫女说,他连话都说不利落。你说好笑不好笑?” 孟小鱼有些尴尬,讪讪地点点头,说道:“是挺好笑。” 十六公主从手上取下一对翠玉镯子,塞到她手上:“你明日大婚,我也没准备礼物,这对镯子是父皇赏我的,我送你了。你明日戴着这对镯子出嫁可好?” 孟小鱼慌忙将镯子塞回给十六公主:“民女万万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还请殿下收回。殿下乃未出阁的姑娘,不必随礼。殿下心意,民女心领了。” 十六公主俏脸微嗔,撅起嘴,又将镯子套在她手上,边套边说:“你瞧瞧你,又满口民女民女的,再如此说我可真生气了。再过几个月,我也要出嫁了。你到时候可得送我更好的礼物给我添妆。” 孟小鱼一怔,看着眼前这个未谙世事、千娇百媚的公主,实在难以把她想象成一个当家主母。 “那恭喜殿下了!不知哪位贵家公子有如此好的福气,能够娶到我们美丽善良的十六公主呢?” “西岭的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十六公主的笑容有些僵,眼露迷茫之色。 孟小鱼惊愕万分,脱口而出:“你要嫁到西岭国去?” 自前朝开始,西岭国和尚赫国的边界纠纷就从未断过,西岭国甚至断绝了尚赫与其它西方国家的外交路线。想不到,上官烈锋竟要将自己的女儿嫁去西岭。这是要通婚求和吗? “西岭国前几日派了使臣过来,说是如若父皇愿意将自己亲生的公主嫁与他们的王子,那西岭便承诺不再为睦加城的主权而骚扰边界。父皇答应了。” “西岭使臣可有说他们的王子想娶哪位公主?” “父皇的女儿中,比我大的都已出嫁了,比我小的又太小,就只有我到了适婚年龄尚未婚配。母妃本想留我在身边多陪她几年,未曾提醒父皇为我指婚。可西岭使臣一说出他们的提议,父皇便马上想到了我。” “那个西岭的十三王子可有跟使臣一同前来?”孟小鱼又问道。 十六公主歪着脑袋,有些疑惑地答道:“并未。” “那你怎知他才貌品德如何?” 尚赫境内,男女婚配皆由父母而定,很多男女婚前都未能见过一面。 孟小鱼当然知道这规矩,可她对此向来不屑。 “西岭使臣跟父皇说,克格洛荣威年纪与我相仿,长得极为英俊。”十六公主面露羞涩,两颊浮现一抹红霞,“据说他也颇有才华,在西岭国王的众多王子当中深得国王器重。” “就这些?”孟小鱼惊讶地问道。 十六公主娇羞地点点头。 孟小鱼又问:“那他可知他要娶的是你?” 十六公主摇摇头:“即便知道自己娶的是我又如何?他又不认识我。” “那十三王子可有自己的府邸?府邸多大?下人多少?可曾娶妻?你嫁去是为妻还是为妃?” “啊?”十六公主脸涨得通红,“这些我怎知?父皇和母妃告知我多少我便知多少。” “那你可有问皇上和宸妃娘娘?” 十六公主摇摇头:“我为何要问这些?很羞人的。” 孟小鱼心中暗叹,这十六公主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她又问道:“你嫁去西岭,可知晓那边的礼仪规范,风土民情?例如西岭国人的饮食习惯,穿衣打扮,信奉的神明是哪位,敬仰的圣人又有哪些,王子婚后会被封王封土否,如今的太子是谁,与十三王子关系如何?” 十六公主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了主意。 孟小鱼叹了口气:“我问的这些,宸妃娘娘也未帮你打听过?” 她心想,宸妃对儿子的一个侧妃都那么关心,甚至不惜派人半夜劫她,还强行给她验身,不至于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上如此糊涂? “父皇定了的事,母妃哪敢多问?”十六公主撅起嘴,似乎有些委屈。 “那你自己愿意吗?” “这事哪由得我愿不愿意?横竖父皇定了就无法改了。” 孟小鱼暗忖,如若换做是她,她定是不愿的。但十六公主毕竟不是她,如此糊里糊涂地嫁到西岭去,莫名其妙地充当了西岭与尚赫之间和平共处的棋子,说不定也并非坏事。 但愿她嫁去西岭后,仍能如此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地过完后半生。 “你不乐意我嫁去西岭?”十六公主见孟小鱼不语,又问道。 孟小鱼笑道:“你是公主呢?哪容得我随便乱说。” “那你以后可会去西岭看我?” “啊?!”这话问得太没道理了?孟小鱼若明日真成了太子侧妃,这一辈子恐怕老死也出不了都城。“我恐怕无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我保证,如若有机会,我定会去看你。” 十六公主终于又笑了,转头看见案桌上放了几页的《封神演义》,兴致盎然地翻了翻。 孟小鱼站在窗边,窗外大雪纷飞。 她算了算时辰,又看了看认真读着她的手稿的公主,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要利用一下这个公主吗? 第241章 落入温泉 “嫂嫂……”十六公主忽然放下手稿,娇声唤起来。 孟小鱼正兀自想着心事,闻言立刻制止:“公主殿下可千万莫如此叫我,莫说我尚未真正成为太子的侧妃,就算是了,上头也还有个太子妃娘娘。” “哼!太子妃哪有你如此好说话?我每次见到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一脸的假笑。六皇兄也不喜欢她。我就认你这个嫂嫂。” 看来,即便是天真无邪的公主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殿下折煞民女了。”孟小鱼又开始自称“民女”了。内心深处,她可没把自己当成十六公主的家人。 “我且不跟你说这些。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多写些好看的故事,让故事里所有有情有义的公子小姐都配得好姻缘。为何我等了一年,你竟一个也没写?”十六公主拿着她写的手稿,嘟着嘴,娇滴滴地嗔怪起来,“你这个故事写的似乎都是些神仙鬼怪,可没你跟我说的《罗马假日》好看。可那《罗马假日》里的王子公主最终也未有情人终成眷属,让我至今想起都觉得遗憾。” “这不已经有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王子公主了吗?”孟小鱼忍不住戏谑道。 十六公主满脸迷惑,奇怪地看着她。 孟小鱼吃吃笑了起来:“西岭十三王子和尚赫十六公主,难道不是良配?” “你笑我?”十六公主抡起粉拳作势要来打她,被她一手挡住。 “我哪是笑你,我明明是祝福你。”孟小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那笑声穿过窗子,一直飞向窗外飘雪的天空,飞进了不远处站着的上官凌云的耳朵里。 上官凌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 他给不了她正妻之位,刘氏是御赐的太子妃,何况刘太尉还握着兵权。 他能给她的便是一个像样的婚礼和一世荣宠。 可不知为何,离婚礼之日越近他便越觉得心慌,只有此时屋内的笑声能让他稍稍心安。 “我可不管,你今日非得给我讲个好听的故事不可。否则我就不走了,直留到明日。你明日也不讲,我便不让你穿新娘装。”十六公主耍起赖来。 窗外的雪忽然停了,外面又是一片银装素裹,将这个世界装点得分外干净纯洁。 孟小鱼眉眼弯弯,满脸笑意:“好,那我就跟你讲个《白雪公主》的故事。 外头的上官凌云的笑容更深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孩子,需要有玩伴的。 十六公主看了看窗外的雪景,立刻同意道:“好,《白雪公主》这名倒是挺应景的。可一定要是个好结局的。” “自然。我们去外面走走,边走边说如何?”孟小鱼笑意盈盈地开始挖坑。 “好啊!六皇兄如此喜欢的温泉池,听说冬日水温正好,不冷不热。我正想去温泉池看看。”心无城府的十六公主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这无疑正中了孟小鱼下怀。 于是,甜枣给十六公主披上披风,梅子给孟小鱼披上狐皮大氅。孟小鱼挽着十六公主的手臂,无限亲昵地走出屋外。 “原来六皇兄做的这大氅竟是送给你的?”十六公主撅起嘴,满脸不服气,歪着头,两眼不停地扫视着孟小鱼身上的狐皮大氅。 孟小鱼:“……” “我前年求了他好久,甚至说我用虎皮大氅和貂皮大氅跟他换这件狐皮大氅,他就是不愿。太偏心了!”十六公主忍不住摸了摸狐皮大氅,换上了一脸的艳羡之情。 孟小鱼看着她爱不释手地摸着身上的大氅,尴尬地说道:“公主殿下喜欢,我转送给你如何?”她边说边脱大氅。 十六公主赶紧按住她的手:“我可不敢要,六皇兄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虽然自幼被娇生惯养,却不刁蛮,也了解自己的六皇兄那脾性。他不愿意给她的东西,她从孟小鱼这里要走,准会吃瘪。 孟小鱼对这件大氅可没什么特殊感情,本来也有意趁机将大氅送给这个公主。可这公主不敢要,她也不好坚持,只好讪讪然地笑。 十六公主却忽然释然,笑道:“我瞧着这狐皮大氅是更合适你些,穿我身上定会又长又小。我没你高,也不如你这般瘦巴。” “你笑话我瘦?”孟小鱼两眼一瞪,伸手去挠十六公主的痒痒。 十六公主经受不住,咯咯咯笑着躲开,催促道:“你快些说故事。” 于是,两人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说说笑笑。她们的身旁和身后,婢女和护卫跟了二十来人,个个都凝神静听,都被孟小鱼的故事吸引了。 她们赏完梅花又赏菊花,还在雪地上堆了个雪人,最后才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往温泉池边跑,将手伸进池水温暖她们快要冻僵的手。 这时候,孟小鱼刚好将《白雪公主》的故事讲完。 有两个护卫就怕侧妃娘娘落水,高度紧张的挨着她站着,全身绷得紧紧的,两眼一直盯着孟小鱼,随时准备做人肉护栏。 “嫂嫂,这个故事可真好听。”十六公主一边快乐地拨弄着池水一边说,“王子和白雪公主结婚之时,请了小矮人们观礼吗?” “那当然,全都请了。”孟小鱼站了起来,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嘻嘻地看着十六公主,转身背对着池水,抬腿作势要往回走。 她身旁的两个护卫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往侧旁让了两步。 孟小鱼装作站立不稳,猛然往后栽倒。 两个护卫吓了一大跳,伸手来抓她。她将手伸向他们,假装惊慌失措地去抓他们的手,在空中一阵乱舞,却是谁也没抓着谁。 她哪里是去抓护卫的手?她是怕护卫抓到她,故意避开他们的手。 十六公主、众侍卫和婢女都大惊失色,有人尖声大叫,有人伸手去抓她,可谁也没成功,她转瞬间就仰面栽倒进了池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舍不得离开的上官凌云早已腾空跃起,几个纵跃后,紧跟着孟小鱼跳进水中。 “嘣!”“嘣!”“嘣!”…… 会泅水的护卫谁也顾不上脱下厚重的衣服,一个个跟着跳了下去,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水花四溅,尖叫声伴和落水声此起彼伏。 第242章 跳出东宫 孟小鱼一落入水中,一旋身就往水底游,边游边脱下累赘的狐皮大氅。 她是渔女,从小就跟海水打交道,泳技和游速是盐边渔村最厉害的。 转瞬间,她便游到了水底,这里的温度明显要比水面高出很多,她甚至能看到泉眼处喷出的泉水,带着水底的细沙汩汩地往外冒。 她适才脱下的狐皮大氅降落的速度还没有她快,正飘飘悠悠往水底落,眼看就要落到她身旁。她一转头便看到紧追着大氅游来的上官凌云,顿时大惊,转身就朝着远处游去,潜在水草中,将身上厚重的外衣都脱了,细细感知水流的方向,然后朝着出口的方向没命地游远。 她必须赶在上官凌云令人关闭或者看守温泉出口之前游出去,不然定会被人找到,不可避免地做东宫的侧妃。 此时的上官凌云已经游到了温泉底,伸手一把抓住一直在他眼前往下沉的人儿,却忽然发现捞到的只是一件狐皮大氅。他顿时惊慌失措,转身环顾四周,远远地似乎看到了孟小鱼沉在一丛水草中。他想要往草丛游,却再也憋不住气了,只好抱着大氅先浮上水面换气。 他刚刚离开水底,两个护卫便已经追到,迅速朝着草丛游去,伸手一捞,却只捞到几件衣服。两人面面相觑,却也不得不游到水面换气。 上官凌云浮出水面,匆匆忙忙地换了几口气,又指挥会泅水的护卫分散往池中的各个角落和方向寻找。 一时间,温泉池的水底、水面和岸边乱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哭泣声、呼喊声此起彼伏,这竟成了清池院最嘈杂喧闹的一日。 此时此刻,十六公主早已吓白了小脸,惊惶不安地怔愣在温泉池旁,不哭不叫不喊,竟像是傻了一般。她的旁边,梅子和甜枣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却仍在嘶哑着嗓音喊“娘娘”。 那么水中的孟小鱼怎么样了呢? 她一到了水里便像变成了一条鱼似的,悄无声息地随着水流的方向往外游,转眼就游到了一道院墙。她想那大约就是出口了,顿时喜出望外。 可待她仔细打量完院墙才发现,原来院墙下是一道石坝,石坝和院墙间只有两掌宽的缝隙,仅容水流穿过,她根本就不可能从这缝隙钻出去。 她心急如焚地贴着石坝游了几个来回,完全找不到突破口,刚刚将头钻出水面换气,便看到几个护卫远远地朝这边奔来,吓得她又赶紧缩回水里。 她脑袋飞转,从水底捡起一块石头,对着石坝顶一块看着不太结实的石头砸过去。那块石头居然动了动。她心下大喜,赶紧用手去推那块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块石头推了下去。 水哗哗地从她刚刚推开的石头的缺口流过。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浮到水面,侧着身子半爬半游地从那推开的石缝和围墙间穿了过去,也可以说是跳了过去,因为石坝外面的水面要比里面的低很多。好在外面是个深潭,水很深,故而她并未受伤。 不过,外面的水明显比里面的冷很多,让她直打冷颤。她在水潭中飞快游了两圈,很快便适应了水的温度,也来不及细想,顺着水流就往外游。 她知道,都城的护城河会一直流到城外,经过她的农庄附近。褐樟会在那里等着她。 她刚刚游远,两个护卫便已走近石坝。 其中一个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什么从这里钻出去。” “不会是石头被冲走了?你看,那里有个豁口。” “你说侧妃娘娘能被冲到这里吗?” “难说。跳!下去看看就知道。” “我看这豁口挺大的。她该不会被冲出去了?”护卫边说边脱衣服。 另一个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脱衣服:“你说什么呢?那豁口那么高,便是好人都不敢从那里跳,何况是一个淹水的人。” “也是。这天可真冷,好彩这水热。” 两人已经将衣服脱得差不多,毫不犹豫便跳下了水。 这个时候,孟小鱼已经游出去好远。她只觉得河水逐渐变得平缓,水温也越来越低,虽然并未结冰,却也接近结冰的温度了。 她虽善游泳,可她的游泳经验也只限于南方那终年温暖的大海,是以她需要不停地往前游才能让自己不觉得那么冷。 她以为她已经游出了东宫,进入了护城河,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约莫两盏茶工夫后,她又看到一面院墙,院墙比刚刚看到的更高更厚实。靠近院墙的地方有一座石桥,桥上七八个守卫分成两队来回地走动。那些守卫穿的衣服正是东宫护卫的衣服。 她这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没游出东宫。 她暗暗叫苦不迭,迅速隐身在桥底,然后仔细地打量着前面的院墙,这才无限悲哀地发现,这个院墙是直接从河床底砌上去的。院墙和水面的交接处开了好几个三四尺宽的、容水流穿过的方形孔洞,每个孔洞的中间都横插着两根粗壮的圆木,像一个个加了横隔的窗子。 她若想从这些孔洞游出去,一则立刻就能被桥上的护卫看到,二则她必须想办法去掉孔洞中间的横木。她心中忽然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感来。看来今日要么就得被抓回去,要么就得死在此处。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以为凭着她高超的游泳技能,定能顺利游到都城外,却没想到她竟连东宫都没游出去。 石桥旁绑着一只破旧的小舟,孤零零地漂在水面上。这是东宫的下人们用来清理河面用的。 孟小鱼将小舟轻轻拉进桥底,探出头在小舟内迅速找了一遍,除了两片船桨,她什么也没找到。 她在桥底逗留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只好继续潜入水里,不停地来回游动,顺便查看了一下挡住水流的院墙底部,却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除非她能从半露在外的方形空洞钻出去,还能设法弄断中间的横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过,天逐渐变得暗沉。桥上的守卫换了一班岗,有人大声命令:“太子殿下有令,要时刻注意水面,侧妃娘娘落水了。” “是!” 孟小鱼只觉得又冷又饿,身体有些虚弱。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在水里不停地游来游去,免得身体被冻成冰。饿得实在难耐时,她便抓几条小鱼,扭掉脑袋后囫囵吞进肚里。在她的梦境中,鱼是可以生吃的,虽然不是所有的鱼。但她此刻太饿了,她得活下去。 天越来越暗,桥上的士兵点起了灯笼。 孟小鱼趁着夜色,飞快地游到院墙处,在黑暗中一根根地去推横在方孔上的圆木,可任她使尽吃奶的力气,那些横木就是纹丝不动。 她靠着院墙,呆愣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游到小舟旁,解下绑着舟的绳子,然后回到院墙处,将绳子绑在她觉得最小最容易断的一根圆木上。然后背对着院墙将绳子的另一端穿过肩膀拉在手上,潜入水里,脚往后蹬着院墙,像纤夫拉船似的使劲用力。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的不断努力下,忽然传来“咔擦”的木头断裂声,她肩上的绳子顿时失去了反向力,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扎入了水底。 “谁?”桥上的守卫朝着她这边大喊。 她吓得躲在水里不敢动弹。 桥上一阵骚动,良久才恢复安静。 夜更黑了。她又钻出水面,伸手去查看那根断了的圆木。原来这根木头只有一头与孔洞的接口断了,另一头还好好地插在孔洞中。 她两手抓着那根断了一头的横木使劲往里掰。“咔擦”又是一声,圆木断了,她手上戴着的一对翠玉手镯也被断了的圆木敲碎了,那是十六公主送她的手镯。 “有人!”桥上的守卫又是一声大喊。 孟小鱼吓得再次钻入水里。 “在哪儿?”有人问道。 “那边!” “黑咕隆咚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我听到响声。” “要不要将船划过去查看一下?” “这么黑,这么冷,怎么会有人?” “今日宫内闹哄哄的,大家都在找落水的侧妃娘娘。我们还是去查看一下为好。” “船不见了!” “那是不是船?” “就是,怎么漂那儿去了?” 孟小鱼这才发现,那只被她解了绳子的小舟此时已经漂到了院墙处,正随着水流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院墙。 “就是船撞到墙了。你刚刚听到的声音定是这个。” “谁绑的船?怎么松了?” “我们明日再找只船来把它拉回来。” “他娘的,这天可真冷!” 声音渐渐变小,逐渐安静了下来。 孟小鱼迅速爬上刚刚被她拉掉了圆木的孔洞。 院墙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水哗哗地从她身下流过去,一流出孔洞就像到了悬崖边似的倾泻而下。单凭水声她就能断定,她大概站在了瀑布顶上。 冷风呼呼地从她的身上吹过,吹得她汗毛倒竖。她全身抖得厉害,半是冷半是怕。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她心里默默求了一遍走过路过的各方神明,希望落下去的地方除了水,不要有石头什么的坚硬之物要了她的小命。然后,她咬紧牙关,估摸着水落的方向和水的深度,猛地往下一跳…… 第243章 作践自己 随着一声巨大的砰然落水声,孟小鱼掉落在了一个巨大的水潭。准确地说,这是东宫的温泉池水如瀑布般倾斜而出后,与护城河相交处的一个深水弯。 孟小鱼落入后,发现自己完好无损,不由得大喜,随即毫不犹豫地沿着水流的方向继续游。 东宫之外的水冷得钻心刺骨,水也越来越深,河面越来越宽。 她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游到了护城河。 天异常地黑,隐约可见岸边到处都铺满了白雪。饶是她眼力再好,也看不清岸边的情形,只好拼尽全力地往前游,渐渐地感觉河面上有了冰块。 她只好在冰层下潜游,偶然拿块石头敲开冰面透一下气,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条快要冻僵的咸鱼,不单是血液,连骨头都快被冻成冰块。 她不得不承认,她再一次高估了自己,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游到都城外了。而且,水面的冰越来越厚,她慢慢就敲不破冰块了。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之际,她忽然想起褐樟。褐樟一定还在等她,他一定会在都城外农庄附近的护城河边等着她。 如果管愈真的死了,那褐樟就只会认她一个主子,不见到她不会罢休。 她要就这样死了,大约要等到开春后,冰雪融化了,人们才能发现她的尸体?那褐樟要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尸体被人发现后,又会不会碰巧被褐樟看到?还有哥哥,哥哥会知道她死了吗? 不行,她不能被冻死在河里。要死,也得死在岸上。 想到此处,她便毫不犹豫地游向岸边,从河床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敲打冰面。 她冻得全身僵硬,敲击的力量并不大。敲了好多次后,她伸手摸向冰面,却只能感觉到一些细细的裂缝。可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敲了,她拿着石头的手无力地垂下,手中的石头随即掉落。 她漂在河水中无言地苦笑,想不到自己就要这样冻死在护城河了。 就在她绝望之际,她刚刚用石头敲打的冰面忽然传来“啪”的一声碎裂之声,有人举着火把照向裂开的冰洞。 在如此寒冷黑暗的夜里,在离东宫如此近的地方,除了上官凌云,还有谁会敲开冰面来找东西? 她闭上眼,放弃了最后一线求生的希望。 她不想回东宫,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就这样被弄回去,真是白遭了一场罪。 可她立刻又想到了管愈。他到底在哪个世界等她?为何她感知不到他的召唤?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哪怕被上官凌云抓回去,她也要活着在这个世界里先找找管愈。她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凭着残存的一丝清明,朝着火光处拼命地游。 就在她将头探出冰洞的一刹那,她听到褐樟熟悉的声音:”主子!”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尚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昏厥过去。 褐樟只看到从水里探出的半个脑袋,便立刻确定,这正是他的主子无疑。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拖到岸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抱起她就塞进了一顶轿子。 几个婢女听到唿哨声,悄无声息地钻入轿中,七手八脚地把孟小鱼身上湿漉漉、冷冰冰的衣服脱下,又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服。有人往她怀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然后,轿子被人抬起,悄无声息地抬入了陆掌故的陆府。 此时的东宫内,众人早已炸开了一锅粥。 明日就要跟太子殿下完婚的侧妃娘娘突然落水。太子殿下和十几个水性好的护卫在温泉池内直找到天黑都未找到她的尸体。 太子殿下自己在池水中找侧妃娘娘,直到天黑得实在看不清水底的状况才爬上来,然后便抱着她落水前穿的狐皮大氅和几件衣服,坐在她的房内不再出来。 谁也不敢进去打扰他,便是连吴公公也只敢战战兢兢站在门外候着。 此时此刻,屋内的上官凌云急得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谁都没有找到她。便是他自己,也把整个温泉池翻查了至少三遍,甚至还沿着出口方向游到了石坝,确实什么都没找到,除了几件衣服。 这么大个人,即便是真的死了,也不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可她确实就像是忽然变成了泡沫一般,凭空消失了,除了几件衣服。 衣服? 对了,衣服。 大氅披在外面,掉入水中后被水流带着从身上脱落还情有可原。可外衣却是牢牢穿在她身上的,怎么也会掉落到水草间?而且是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 他顿觉惊悚。 他怎么忘了,她是渔女,她是渔女啊!渔女怎么可能被当成都城里那些养尊处优、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看?渔女定是会泅渡的。 她连骑马都会,会泅渡也算不得稀奇。而且,她的泅渡技术定是连他都远远不及。眨眼的工夫,她脱掉了大氅和外衣,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他奔到房门口,打开门,语气急迫:“吴公公,准备灯笼、竹竿、船,快!” 不等吴公公回话,他风驰电掣般地奔到温泉池,一把抢过跟在身后的婢女手中的灯笼,迫不及待地沿着出口一直往下走。 到了石坝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被孟小鱼砸开的豁口。 那个豁口不大,如果是副尸体漂过来,定然会被石坝挡住。可如若是个活人,定然可以从豁口爬出去。 上官凌云又看了看石坝外面的河面。黑暗中看不清下面的情况,但他知道,这下面的水很深,也很凉。如果她不要命地往下跳,即便不摔伤,也保不准就会被冻死。她把外衣都脱了,就剩下那么薄的里衣,定然会被冻死。 他顿觉毛骨悚然,忙不迭地就沿着石坝旁的小路往下走。 “殿下,”吴公公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追了过来,“船是要放哪儿?” “下面。“上官凌云冷冷地答了一句,自己拎着灯笼继续沿着小路往下走。 吴公公不敢停留,只好举着长长的竹竿跟了过去。 上官凌云下到石坝底下,伸出灯笼照向水面,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他把灯笼塞给吴公公,拿过竹竿就插进水里,然后不停地搅动竹竿,感觉里面并没有什么,这才问道:“船呢?” 吴公公吓得直擦冷汗。如此黑咕隆咚又寒冷的夜,哪是你要船就马上能有船的?可他哪里敢说实话,只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稍等片刻,船马上就送来了。” 上官凌云哪里愿意等,自己沿着河岸,一边不停地用竹竿在水里搅动一边就往前走。如若孟小鱼真的被冻死在河里,竹竿说不定能碰到她的尸体。 可他只能想一想,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他怕一说出来,她就真的成了一具尸体。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船总算来了。上官凌云立刻飞身跳上船,将手伸到水里试了下水温,只觉得刺骨的寒。她要真敢从这河里游出去,怕是刚刚好了点的身子又得折腾没了。 他极力藏好心中的恐惧和绝望,坐在船上顺水而下,一路不停地搅动竹竿。 吴公公武功不好,站在岸上不敢往船上跳,只得高举着灯笼沿路跟着。不过,他总算看明白了太子殿下在干什么,忙不迭地交待跟来的婢女小厮,赶紧多弄几条船来,从石坝底下开始仔细搜寻侧妃娘娘。 不一会儿,东宫内的温泉河旁就点满了灯笼,河面上好几艘船顺水而下,一路搜寻孟小鱼。 上官凌云终于到了石桥和后院的宫墙,很快就看到了那艘一下下不停撞击着宫墙的小舟,还有一根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断圆木,那上面还绑了一根绳子。 水哗啦啦地从方形孔洞流到东宫之外,随便用灯笼一照便能看到其中一个孔洞里的横木被弄断了。那里足以容得下她那瘦弱的身子钻出去。 一切都不言而喻——她自己跑了。 他闭上眼,眼泪沿着脸颊滚滚而下。 “早知你会如此作践自己,我放你走。” 第244章 泪湿半袖 孟小鱼又做了个梦。在梦中,她买了各种各样的高清水下望远镜和摄影机,潜入爸爸经常带她去的海里,到处寻找爸爸的踪迹。既然爸爸说过,他们一家三口都属于大海,她就要找到爸爸妈妈,跟他们永远在一起。 她从睡梦中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可避免地染了风寒,头疼脑热,鼻塞流涕。 褐樟正守在她身边,眼眶通红地说:“主子,小的总算找到您了。” “褐樟,这是何处?”孟小鱼顾不上和褐樟互诉离别后的状况,忙不迭地问。 “陆掌故府上。” 孟小鱼顿觉不安:“为何会在此处?” “主子,掌故大人和小的商议了一晚上,我们都觉得主子自己从护城河游到农庄太过危险,不但要横穿整个都城,而且河水寒冷,冰面都还未化掉呢。大人便派了一批信得过的小厮和婢女给小的,还备了人抬的轿子,方便您上岸后换衣服。” 孟小鱼顿觉愧疚:“是我的错,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多亏你们想得周到。” “昨日下午,小的等到天快黑了仍不见您,便依照大人的建议,留了两个护卫和婢女小厮在农庄旁的护城河边等候,小的带着另一批人分头行动,每人负责一段护城河,沿河寻找您。我们拿着棍子,不断敲打冰面,希望您从河底游过时能听到敲打冰面的响声而停下来看看。果不其然,还真让小的找到您了。” 孟小鱼又是感动又是心慌,问道:“你昨晚是听到我敲打冰面的声音了?“ “是。小的快搜到东宫宫墙处了都未找到您,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就听到了有什么在河底敲打冰面,小的立刻就知道是主子。昨晚城门已经关了,我们出不了城,又不敢投宿客栈,只好带着您来了陆府。” “今日是什么日子?”孟小鱼心知不妙,忙不迭地问。 “正月初八。” “此刻是什么时辰?” “巳时。” “掌故大人呢?他今日可有去东宫道贺?今日本是我的大婚之日。” “太子殿下今早派人来传话,说侧妃娘娘病了,婚事推迟。” 孟小鱼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说道:“褐樟,我们得赶快离开此处。” “主子,”褐樟一把将她按住,“您病成这样,怎能走?” “横竖我还有条命在,不碍事。”孟小鱼再次爬起来。 “主子,您连说话都带着很重的鼻音,还发着烧,如若不好好医治,多加休息,恐怕会加重病情。” “上官凌云今日若沿着东宫的那条河搜查,便会怀疑我已经游出了东宫,因为我毁坏了东宫内的石坝和院墙。他若已起疑,只需沿河稍作打听便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孟小鱼也管不了自己身体的不适,一心只想着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可不能再被上官凌云抓回去。 褐樟闻言闭了嘴。尽管他万分担心着孟小鱼的身子,可也知道她说得有理。自己的主子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如果再被抓回去,怕是再也没机会出来了。 孟小鱼又道:“你们救我之时,把动静闹得太大。那么多人连夜敲打结冰的河面,还有小厮婢女抬着轿跟着,定会有人瞧见。我在东宫之时除了掌故大人就未见过其他人,上官凌云一旦疑心有人帮我,定会怀疑到掌故大人身上。如若他派人来搜查掌故府,那些小厮婢女总有胆小的会说出来。” “太子殿下定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搜查,总不好说他的侧妃落水了,有可能在掌故大人府上,毕竟这可是您义父家。” “他是不敢,可他要找个合理的名头来搜查也并非难事。” 褐樟也立刻想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刻站起身来扶孟小鱼起床:“那小的即刻带您回农庄。” “不,不要回农庄。农庄怕是也不安全了。”孟小鱼叹了口气,“昨晚到此时,有多少人看清了我?” “无人。小的在河岸将主子抱进轿子后,是由婢女帮主子换的衣服。当时天极黑,轿子里未点灯,婢女未必能看清主子的脸。后来婢女出了轿,小厮们直接将轿子抬到这屋门口,是小的抱主子进的屋。” “大夫呢?可有大夫来帮我瞧病的?”孟小鱼心思细腻,就怕自己漏过了什么。 “大夫是隔着床幔为主子诊病的。大人只说家中婢女不小心落水惹了风寒。小的也未敢让他人服侍主子,小的亲自喂的药。” “那极好,我们必须尽快赶去宇宁寻找公子。褐樟,关于宇宁王府和公子的事,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主子,”褐樟刚吐出两个字,眼眶便红了,声音哽咽,“小的照主子吩咐,派了阿檀木他们过去宇宁给王爷和蓉公主示警,可还是太迟了。阿檀木尚未出中盛郡便听说王爷出事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宇宁王府。等他到达时,王府已被烧光,王府的下人有些被烧死,有些被官兵抓走,剩下的被卖的卖,杀的杀。阿檀木听闻世子、公子和郡主都失踪了,在宇宁寻找了数日,回都城的路上又一路寻找,终是徒劳,只好先回来复命。” 这些事情,孟小鱼也从上官凌云和陆掌故口中知道了不少。如今听褐樟一说,便更加确信了,上官凌云给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又问道:“那你可知,公子在路上可曾追上世子和王爷?他如今是生是死?” 褐樟满眼含泪,声音哽咽嘶哑:“阿檀木回来后,小的四处打听世子的消息未果。前几日小的听闻世子也被抓了,朝廷这才有消息放出来,说是世子带兵去接应王爷,刚出都城便被官兵截住。世子当时似乎是逃走了,不知为何后来又被抓了回去。” 尽管孟小鱼早知此事,可听了褐樟的话后仍是泪如雨下,哭着问道:“公子未追上世子,却遇见王爷和他的军队了?” “听阿檀木打探回来的消息,似乎是如此。王爷出事时,公子就在王爷的军中……”褐樟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却伸出袖子,认认真真地为孟小鱼拭泪。 孟小鱼哭了半晌,将褐樟的半个袖子都泪湿了,这才收敛心神,哽咽着问道:“王爷和公子都已经去了?” “皇上下旨,念在蓉公主的面上,已将王爷的尸首送回宇宁安葬。故而小的确信王爷的确去了。公子的去向却一直未知,有人说公子逃了,也有人说公子战死了,跟其他军士一起被就地掩埋。可小的前几日却听东宫那个小厮说,公子受了重伤,在逃亡过程中不治身亡……”褐樟说到此处,又泪盈满眶,看着再次泪流满面的孟小鱼,又很自觉地住了嘴。 孟小鱼又是伤心难过又是担心着急,心中也明白这时候自己必须振作。无论何种说法,并未有人看到过管愈的尸体,那就不能说他真的死了。 上官凌云说宇宁世子葛玄凯招供管愈死了,可世子或许就未见着管愈,怎么可能知道管愈的去向?到底是世子骗了皇上,还是上官凌云骗了她? 第245章 离开陆府 孟小鱼凝神想了片刻,又问道:“木盈华木姑娘呢?你可将人救出来了?” 褐樟低头,脸上露出惭色。 孟小鱼叹道:“你救不了她,大约是她命该如此。果真是红颜薄命!” “主子,小的去救了。木姑娘不愿跟小的走。” “为何?” “木姑娘说,太子……就是上官凌云答应她了,只要她愿意继续留在珠翠楼,他便不会动她。” 孟小鱼很是不解。 好不容易脱离了上官轩辕的控制,木盈华终于有机会离开珠翠楼,她为何不愿意跟褐樟走?难道她喜欢做风尘女子? “主子,”褐樟打断了孟小鱼的思考,”木姑娘要小的替她谢谢您的相救之义。” “她可有说她为何要继续留在珠翠楼?”孟小鱼问道。 “木姑娘说身不由己。小的后来听到传言,说是原御史大夫张子屹是木姑娘的舅舅,他能升任御史大夫,就是靠的木姑娘和上官轩辕的关系上去的。” 御史大夫张子屹?孟小鱼在金銮殿时可是被这个老头审问过的。他居然就是木盈华的舅舅? 孟小鱼恍然大悟,那时候木盈华跑到书肆去找书巫先生,千方百计从她嘴里套消息,怕不单纯是上官轩辕的命令,张子屹应当也以亲情要挟她跑那么一趟? “褐樟,你何以得知木姑娘和张子屹的关系?”木盈华一直讳于让人知道她在都城的亲人。现在居然连褐樟都知道了她和张子屹的关系,那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小的为了打听主子的消息,特意买通了上官凌云手下的一个小厮。可惜那小厮胆子太小,不敢偷偷带小的去见主子,他说就是连他也进不了主子住的清池院。小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跟他打听了些消息。” 真想不到褐樟还有这本事。 孟小鱼既欣慰又惭愧:“褐樟,真难为你了。” “是小的照顾不周,让主子受苦了。”褐樟的眼眶又红了。 孟小鱼赶紧转换话题:“那小厮可还告诉了你些别的消息?” “陆陆续续也告诉了不少,不过都无关大事。就木姑娘和张子屹这层关系,小的知道主子定然想知道,便多问了几句。据说上官凌云承诺木姑娘,若她继续留在珠翠楼接客,他便可保得张子屹不被砍头。” “那你可知张子屹如今如何了?” “跟上官轩辕一起被发配边关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发配边关能做何用?难道只是为了保全性命?孟小鱼心中暗自唏嘘不已。木盈华沦落风尘近二十年,换来的竟是亲人如此的下场。 “那木姑娘如今……”当着褐樟的面,孟小鱼有些犹豫要不要问得那么直接。 可她转念一想,她两次逛珠翠楼都是褐樟陪着去的,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便直接问道:“木姑娘如今是如何接客的?” “听说是让她如原来一般听安排便好。具体如何……接客,小的并不知晓。” 孟小鱼不由得冷笑起来。想不到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在经营青楼这事上,手段竟是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么,尚赫换了太子对百姓来说区别大吗?坊间传言上官轩辕孤高自傲、自私残暴,可上官凌云就真如传言那般儒雅仁善吗?想想被他打死的婢女梨儿、杏儿、海棠,还有上官柔儿、上官蓉儿和宇宁王爷之死,怕是他的残忍比上官轩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更善于隐藏,懂得维护自己在大众面前的形象罢了。 “主子可要吃点东西?”褐樟问道。 “也好,看看有粥吗?顺便去请掌故大人来一下。” 陆掌故很快就到了。 孟小鱼顾不得跟他客气,立刻请他找了个信得过的婢女装作是她躺在榻上。而她则在褐樟和护卫们的护送下偷偷离开了陆府。陆掌故万分不放心,临走前给了她很多银两和治风寒的药。 褐樟也放心不下,出发前硬是要先给她运功驱寒。 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褐樟跟管愈一样,也懂得如何调动内力为他人驱寒。 她虽然从未练过内功,但她也知道运功为别人疗伤驱寒很耗费内力,所以她极力拒绝,但还是拗不过褐樟,最后还是让他运功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尽管时间短,她还是感觉好了不少。 褐樟从行囊中拿出她的软剑交与她。她惊喜万分,问他是如何拿到她的软剑的。 “是顾学采在主子的房中找到的,他便偷偷拿出来交给了小的。” 孟小鱼含泪而笑,将软剑扣在腰上,忽然感觉到了来自管愈的关怀。无论如何,她希望能够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孟小鱼和褐樟他们前脚刚走,上官凌云后脚就来了陆府。 今日早上,护卫在宫墙边的河床上找到了一对摔碎的翠玉镯子。十六皇妹已经确认过了,那是她送给孟小鱼的镯子。完全可以肯定,她从那方形孔洞跳了出去。 护卫小厮一大早便沿着东宫外的护城河搜索,不久便看到了河面被人凿开了一个大冰洞。从冰洞口刚刚结成的薄薄冰面看,那洞显然是昨晚才被凿开的。 沿河的百姓说昨日下午便有不少人沿着护城河一路敲打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总算想明白了,那小狼崽之所以敢如此不顾性命地从东宫宫墙那哗哗的、冰凉刺骨的水流上跳下去,是因为外头有人接应她。而她在东宫住着的这一个月里,只见过一个熟人,那就是陆掌故。 陆掌故听闻上官凌云到访,忙不迭地迎了过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老臣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哎,掌故大人言重了。”上官凌云一夜未睡,面容憔悴,声音也变得暗哑,“不过是东宫出了点事,特来告知掌故大人一声。” “今早老臣收到殿下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雨儿病了。可是为着这事?” “正是。”上官凌云语气有些云淡风轻,眼睛却牢牢锁住陆掌故,发现这个骨头向来硬得谁都啃不动的老臣居然有些战战兢兢,却少了该有的焦急。 陆掌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讷讷问道:“她得了何病?” 他是个老实人,就这么不痛不痒的一问,让上官凌云疑窦丛生。 “其实,她不是病了,是落水了。” “落水了?可有找到?”话刚问出口,陆掌故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哪个女子落水不会被找到?更何况是东宫的侧妃娘娘。 他应该问:可及时救上来了?醒了没有?如今怎样了…… 上官凌云立刻了然于心,却也不说破,幽幽回道:“并未。” “啊?!”陆掌故这下表情到位了,惊讶与担忧全放到了脸上。“殿下,她是在何处落水的?水很深吗?哎呀呀!这孩子怎么会落水呢?” “落入东宫内的温泉池了,找了一夜并未找到,下人们还在找。本宫怕大人担心,特来告知大人一声。”语气平淡,神色间既无悲伤也无愠怒。 “既是一夜都未找到,怕是凶多吉少了。”陆掌故努力摆出一副伤心的模样来。他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演戏。 “本宫也难受啊!昨晚一夜未睡,几乎整个东宫的人都找了她一夜。本宫听说昨日大人府上也出了点事?”上官凌云的眸光微动,神色变得意味不明。 “啊?”陆掌故没听明白,满脸疑惑。 “有人说,昨晚大人派了不少人敲打护城河冰面,寻找一个落水之人,到了晚上,终于将人救上来了?”语气依旧平淡,只是那眼神实在复杂,让人瞧着没来由地心慌。 不过,他这话纯属诓人。他只知道有人敲打冰面,护城河上有个冰洞。压根没人告诉他,那是陆掌故的人干的,也无人瞧见有人半夜从河里救了个人上来。 陆掌故一怔,好不容易才压下内心的惶恐,小心翼翼地回道:“呃——是有个婢女不小心落水了,如今还躺在榻上未醒呢。并非何大事,有劳殿下挂心了。” “哦?!”上官凌云心中风起云涌,眼神更是晦暗不明,复杂难懂。 陆掌故先是一阵心慌,继而又开始暗暗安慰自己,横竖孟小鱼人已不在府中,便是太子殿下搜查又如何? “殿下要不要去见见那婢女?”话刚说完,陆掌故又哂笑起来。这不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堂堂太子殿下,去看掌故府一个落水的婢女作甚? 上官凌云何等聪明?他几乎可以肯定,榻上躺着的人怕是早被换过了。既然换了人,那也就是说,她至少还是活着的。 他神色冷峻,眉峰一挑,幽深如潭的眸子射出两道寒光投向通往后宅的方向,良久,幽幽说道:“本宫急着回宫去寻人,就不叨扰大人了。” 陆掌故悬着的心立刻落回原位:“老臣送送殿下。” 上官凌云也未答话,抬腿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脚步,说道:“大人也知道,父皇脾气不是太好,眼里容不下沙子。大人若有机会见到小雨,烦请劝劝她,莫要再闹出动静来引起父皇注意。管愈已经死了,她做何都终将是徒劳,切莫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语气苍凉如水,带着经年的无奈和世事洞明的感悟。 陆掌故一怔,随即也一片了然。有些事情,就得你知我知,但并不需要我俩都知。 “老臣替雨儿谢过殿下!” “她之前中过软筋草之毒,虽好得也差不多了,本宫却仍放心不下,每日都让婢女服侍她服下一颗解药。”上官凌云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此处还有半瓶解药,本宫留着也无甚用处,就交给大人替她保管着。这药虽是解毒药,未中毒时服了也能强身健体。” 陆掌故顿时感动得眼眶微红,双手接过药瓶:“老臣多谢殿下海量!” 上官凌云仰头看看天。太阳亮得晃眼,春天真的来了。 “她定要好好活着!不用送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山水一程,此生或许再也不会相逢。但愿余生不见,不怨,不念。 陆掌故愣在那里半晌,继而长长一叹。 他不认识管愈,但如果连这样的太子殿下都不嫁,而非要去追寻一个生死不明的管愈……那这个管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天之骄子? 良久,陆掌故终于从呆怔中反应过来后,立刻让小厮快马加鞭追赶孟小鱼,将上官凌云的药送去给她。 可孟小鱼害怕被上官凌云的人发现和追赶,早已出了都城,故意避开官道,往宇宁而去。 陆掌故的小厮直追到中盛城仍未见到人,只好折返。 第246章 回到宇宁 虽然孟小鱼惹了风寒,但她的脚程并不慢,除了偶尔停下让马休息,基本都在赶路。 次日晚上,他们一行人便来到了中盛城,宇宁王和管愈被伏击的城市。 孟小鱼买了香烛纸钱,半夜三更来到埋葬了那些被定为谋反的宇宁军士的坟墓前,偷偷摸摸做了一番祭奠。这些军士都是因皇权争斗而无辜牺牲的,死后却被无端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就连祭奠,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 这是个极大的坟墓,据说里面埋了五六百名军士,都是在宇宁王遇难时被杀死的。坟墓上面只有一个很大的土堆,连碑文都没有一块。 孟小鱼想,过不了多久,这个土堆便会沉陷,变为一块平地。很多年后,说不定会有人在这里种树或建房子。随着时光的流逝,谁也不知道这地下还埋着累累白骨,他们又是为何而死。 她找来一块大石头放到坟墓前,拿起褐樟的剑,在石头上刻了首诗—— 胜败兵家事不期, 含冤沉雪蚀忠魂; 天地自有正气在, 披肝沥胆护乾坤。 她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跪坐在地上良久,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 褐樟看着瘦小病弱的孟小鱼,仍是不放心,坐到她身后,伸手为她运功驱寒。 孟小鱼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便让褐樟停了手,幽幽问道:“褐樟,你觉得公子会被埋在此处吗?” “小的不知。” 孟小鱼叹道:“我在此处待了如此久,如若他真被埋在此处,为何不让我感知到他?” 褐樟无语凝噎。 孟小鱼看了看紧挨着宇宁军士坟墓的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坟墓。那里面埋着被宇宁军士杀死的官兵,听说也有五六百人。 这个坟墓唯一的不同点是前面有一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埋在坟墓里的军士的名字。 孟小鱼举着火把照了照石碑上的名字:阿林,阿七,巴子,二麻子,赵五,张卫,阿七,王阿三,六愣子,阿莫……仅十个名字里她就看到了两个“阿七”。 她不禁泛起一抹嘲弄的苦笑,将剩下的香火纸钱全部烧在了这个坟墓前。 宇宁军士也好,朝廷官兵也罢,他们都是尚赫人,生前各为其主,死后但愿他们在阎王殿内相逢一笑泯恩仇,来生投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当第一抹晨曦照射大地之时,孟小鱼跳上马,勒紧缰绳,带着护卫们朝着宇宁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就这样骑着马,日行夜宿,朝着宇宁郡疾驰。 晚上住进客栈后,褐樟会吩咐护卫们给孟小鱼煎药,自己再为她运功驱寒。孟小鱼每晚只让他运功约莫一盏茶工夫,然后自己跟着他学习内力调息法,开始自己为自己驱寒。 几日下来,她的风寒之症日渐好转,人也精神了不少。 孟小鱼并不知道,褐樟是管愈手下武功最高、内力最强的护卫。他卯足劲源源不断地给她运功驱寒,一盏茶工夫所消耗的内力得静心调息两日才能补充回来。可如今他们每日急着赶路,褐樟每日也就能找些零碎时间调息一下,故而内力消耗是非常大的。 又过了几日,孟小鱼的风寒竟奇迹般地好了,她也不知道是被陆掌故给的药治好的,还是褐樟运功加上她自己的内力调息起了作用。不过她还是会容易疲乏,每日赶完一天路她便筋疲力尽,总要褐樟先给她运功,她才有力气自己调息内力。 中盛城过后,他们又一路奔波了二十日,沿途还换了几次马,终于回到了宇宁。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行人便趁夜直接去查看宇宁王府。 一弯孤月悬在被烧得焦黑的枯树后,清冷的月光洒在一堆堆被大火肆虐过的断壁残垣上,昔日高贵祥和的王府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满目苍夷。 南方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即使是半夜也没有一丝寒意,可孟小鱼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感觉到阵阵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逐渐传遍四肢百骸,冷得她有些发抖。 她和护卫们都曾在这个王府里住过,这里曾经留有他们许许多多的回忆。而今,他们一个个在苍凉如水的月光下看着这一切,无不落泪。 几人徒劳地围着这片废墟转了几圈,试图寻找到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可惜除了惊起几只乌鸦和夜鸟外,一无所获。 离开王府后,他们又策马赶往管愈的府邸。管府比孟小鱼离开时大了许多,围墙也高了许多,院落也多了许多,但大门紧闭,上面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 “主子,”褐樟的声音有些哽咽,“需要小的带人进去查看吗?” “不用了,里面怕是早被官府抄过几遍,没剩下几件东西。”孟小鱼含着泪说道,“进去也不过是物是人非、睹物思人。” 他们含着泪离开了管府,直接去了阿渡和秋菊住的屋子。 深更半夜的,万家灯灭,阿渡和秋菊的屋子却亮着微光。 孟小鱼轻轻地敲门,屋内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却并未有人来开门。于是,她又敲了敲门,轻声唤着阿渡和秋菊的名字。 宇宁是个敏感的地方,褐樟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神经紧绷的状态,忽然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蹙眉往屋檐前的一颗大树望了一眼,朝孟小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握剑在手,纵身一跃飞到了树上,停留了片刻,又飞了回来。 “怎么了?”孟小鱼低声问道。 褐樟摇摇头:“是小的多虑了。” 孟小鱼于是继续又敲又叫,弄了好久,门总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有人探出头来。 “阿渡。”孟小鱼开心地叫道。 阿渡看了看她,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心地叫着“小鱼”,然后把她让进屋内。 “还有六个人,你随便腾个地方让我们过一晚。”孟小鱼也不跟阿渡客气,朝着守在屋外的褐樟他们招了招手,“夜深了投宿客栈容易引人注意。” 阿渡见到褐樟他们,开心地跟他们打招呼,又是抱又是搂的,显得很兴奋。 这也难怪,阿渡是管愈救出来的,在宇宁护卫营受过训练,又在宇宁王府做过孟小鱼的护卫,跟褐樟他们几个早就混熟了。 一阵寒暄将秋菊也引了出来,她看到孟小鱼忙跪下,叫了声“姑娘”,便眼泪汪汪的语不成调。 孟小鱼轻轻扶起秋菊,柔声安慰,好久才让她平静下来。 “你们过得可好?田伯可好?”孟小鱼问道。 “都好。”秋菊说道,“我们有房子有院子,生活都安稳。” 孟小鱼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家具摆设,感觉此处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放下心来。 秋菊又说道:“公子在时,常常会派人来给我们送些银两粮食,还为我们买了几亩良田,又将旁边的几间屋子都买下来了,说是万一姑娘和哥哥回来了,也能有个地方住。我们的日子是过得安稳了,可惜公子却……”秋菊说到此处又泣不成声。 秋菊的一番话让孟小鱼顿时愣住了。 原来管愈早知她把阿渡、秋菊和田伯安置在此,还为他们做了不少事,又为她和哥哥买了屋子。她心中百感交集,泪水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正在此时,屋内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老人轻轻的哄娃声和轻拍婴儿的声音。 秋菊收了泪,说道:“我家阿妮,半岁了,田伯在哄她。” 孟小鱼破涕为笑:“想不到你和阿渡的孩子都半岁了,我真为你们高兴。明日我一定要好好瞧瞧她长得像你还是阿……” “啊!”一声女子压抑的惊叫声打断了她的话,“来坏人了!救命!救我!救救我!” 阿渡和秋菊同时往屋内冲,然后便是轻轻的安慰声和低语声。 孟小鱼和护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为何屋内还会有别的女子。 过了好一会儿,阿渡和秋菊才再次出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女子。孟小鱼定睛一看,那两人竟是宇宁郡主葛若兰和她的婢女玉竹。 第247章 王府之火 “小的见过郡主!”褐樟和护卫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向葛若兰问安。 葛若兰看到这架势不但不开心,反而吓得直往玉竹怀里缩,嘴里喃喃呵斥道:“滚开!你们这群狗奴才!滚开!离我远点!” 阿渡赶紧带着褐樟他们进了屋内,一边走一边说:“郡主受了惊吓,脑子有些乱。你们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孟小鱼愣愣地看着阿渡带着褐樟他们走开,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赶紧走到葛若兰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叫道:“郡主。“ “别碰我!”葛若兰一边凶狠地叫着一边又往玉竹怀里缩了缩。 秋菊轻声对着葛若兰说道:“郡主,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公子派来保护郡主的。” “愈哥哥?愈哥哥回来了?”葛若兰抬起缩在玉竹怀里的头,兴奋地朝孟小鱼的方向看,“你是谁?你不是愈哥哥。” 孟小鱼看着时而惊恐时而兴奋的葛若兰,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突然之间父母双亡,兄长入狱,家宅被毁,自己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也属正常。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男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郡主,你仔细看看我是谁。我不是公子,可我是公子派来的。” 葛若兰战战兢兢地站直了身子,惊恐地上下扫视着孟小鱼,几番打量过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你是——愈哥哥的——书童何宇?” 孟小鱼点点头:“正是小的。” “不对,你骗我!”葛若兰忽然怒睁着双眼瞪视着她,“你不是何宇,你叫孟小鱼。” 孟小鱼吓了一跳。这个葛若兰的脑子到底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居然知道她就是孟小鱼。 “我知道你。”葛若兰又说道,“母妃说愈哥哥的书童是个女的,叫孟小鱼。母妃本欲收你做义女陪我一起嫁给愈哥哥的,可你却跑了。” 葛若兰这话说得条理分明,看样子脑子非常好使,好使到孟小鱼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孟小鱼无比尴尬地站着,心里默默祈祷这个王府千金莫要再说下去。 “小鱼,”田伯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小鱼,是你吗?” 田伯的眼睛似乎更浑浊了,他手里抱着个孩子,颤颤巍巍地朝孟小鱼走过来。 “田伯!”孟小鱼快速朝着田伯走过去,“是我。田伯,是我,我是小鱼。” 秋菊将孩子抱了过去,带着葛若兰和玉竹进了屋。 孟小鱼拉着田伯的手,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田伯,这两年我不在,您身体可好?” “好着呢。这房子极好,刮风下雨都不怕,比我海边的小木屋好多了。阿渡和秋菊都是勤快人,都学会种粮食了,种的还挺好。小鱼,我好久未见着管公子了,你在他府里过得可好?” 原来田伯一直以为她还住在管府呢。 “田伯,这两年我去都城了,我见到哥哥和大海哥了。” “真的?他们可好?皇陵什么时候能修好?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都极好。他们没有修皇陵了,去军队了,他们如今在军中可都是官呢……” 孟小鱼于是将哥哥和田大海的情况跟田伯大致说了一下,还掏出了一些银子给田伯,说是田大海让她带回来的。 田伯高兴地连连说“好”,眼里泛着兴奋的泪花。 两人直说到天都快亮了,在孟小鱼的好说歹说之下,田伯才颤巍巍地回房去睡觉。 秋菊抱着一床被子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管公子后来买的几间屋子没打扫。这里就三间房,田伯、阿渡和护卫们挤了两间勉强睡下,郡主、玉竹带着阿妮睡了一间。你和我便先睡这厅里。明日我再去收拾了旁边的屋子给你们住。” “无妨,明日我们一起收拾。”孟小鱼赶忙应道,“我这两年,好赖地方都睡过,来的路上有时找不到客栈,我们便睡在别人屋檐下。” 两人在地上铺了些干草,盖上被子,和衣而睡。 孟小鱼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阿渡、秋菊、田伯和护卫们也早早地起了床。一些人草草吃了早膳,褐樟便带着护卫们去收拾旁边的屋子去了。 孟小鱼则迫不及待地拉着阿渡问情况,阿渡却兴奋地告诉她:“小鱼,你可知道,周之高死了?” 周之高? 对啊,她多久没记起这个人了? 当年周之高想强娶她为妾,和墨鱼魁狼狈为奸害死了娘和后浪。为了杀周之高,她在正东镇谋划了半年之久才终于刺了他一刀。 她那时候是多么想他死啊,日日夜夜都想。 可如今,当她历经了这么多事情后,她却完全忘记了对周之高的恨。 “小鱼?”阿渡见她没答话,又唤了她一声。 “噢,周之高死了?如何死的?” “听说是被人杀死的。有人半夜三更闯入他的房内,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睡在他身边的小妾第二日早上醒来,看到榻上流了好多血才知道他死了。” “被人杀死了?果真是个孽障,定又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招了恨。”孟小鱼恨恨地说道。 她如果知道那一刀是上官凌云派人去抹的,不知会如何想? 孟小鱼也没再去纠结周之高,心思立刻转了回来:“阿渡,你跟我仔细说说,郡主为何会在此处?” “那日半夜,我起夜方便,开门却见王府那边一大片的火光,几乎都照亮了半个天空,我心想王府大约出事了,便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想帮忙救火。” “那是大火烧起的第一晚?” “自然。我跑到宇宁王府大门,门口却站着七八个护卫,不让我进去。” “为何?”孟小鱼疑心顿起。 “他们说王府走水,王府自己有的是护卫和小厮,自己会救火,无需外人帮忙,以免有人趁火打劫。”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那些护卫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便问道:“那后来呢?” “我只好站在王府门外,挤在夜起看热闹的人群中。那些人虽都在看热闹,可起初也有不少是想去帮忙的,很多人都提着水桶,可门口的护卫却把他们都拦在外面。我看了半晌,见那火势越来越大,王府的护卫小厮似乎无法自救,而且我确信那着火的便是王爷和蓉公主住的主院。” “这么说,是主院先烧着的?”每一步的发生都愈发证实孟小鱼的猜想,这火显然不是无缘无故烧起来的。 “肯定是。我站到后来,忽然发现世子和郡主住的两个院子好像也起火了,我便急了,又去找门口的护卫,让他们放我进去,护卫们却死活不肯。我后来仔细瞧了瞧那些护卫,觉得面生得很。我也曾在王府住过一些日子,那些守卫本来又都是公子的手下,我大概都是认识的,可那晚守在王府门口的八个护卫,我却一个也不认识。” “换人了?是公子换的还是……”孟小鱼更加疑惑。 王府起火前,管愈离开后,到底是谁接替了调配王府守卫的权力? “肯定不是公子换的。公子带兵增援西北关,走了都一年多了,我也经常从王府门口经过,并未见那里换过护卫。”阿渡果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孟小鱼顿时了悟:“如此看来,王府走水那晚,有人把王府的守卫换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然一个诺大的王府着了火,怎么可能烧得那么干净? “我想应该就是如此。我后来试着换别的门口进去,也都被守卫给拦住了,而且那些守卫我一个都不认识。” “那你后来是如何进去的?” “我记得有一处院墙靠近园子,园子里有棵树是挨着墙长的。我便跑到那个院墙处,搬了几块大石头垫脚,爬上了院墙,顺着那棵大树爬进了院内。那日的王府乱得很,里面火光大作,到处都是人,有人在搬东西,有人在喊救命,有人忙着救火,有人忙着救人……反正就是没人注意到我。” 第248章 阿渡救人 “里面可有官府之人?或你不认识的护卫?”孟小鱼问道 “没有官府之人,可好像……也没有护卫。公子之前安排看护王府的护卫好像是一个不见。我当时也没来得及细看,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 “那些护卫,不是被人换了,便是被人害了。果然是预谋已久。” 孟小鱼恨恨地想着,王府着火之时,宇宁王葛宁宏、宇宁世子葛玄凯和管愈都不在,就蓉公主、世子妃和宇宁郡主这些女眷在府中,要神不知鬼不觉换走或者害死那些守卫也非难事,只要在王府内部安插几个细作便可。 阿渡又说道:“我直接冲向主院,想去救蓉公主。可那时主院已经烧得倒塌了一半,火势太猛,我根本进不去。我只好转头朝着郡主住的偏院跑,跑进去却只看到婢女小厮很多都已经倒在地上。他们看到我进去,都冲着我喊救命,我这才看清楚,那些人都被绑了手脚,只等着火烧进去将他们都烧死,或者房屋倒塌压死他们。” “被绑了手脚?!”孟小鱼惊讶万分,“你可有救他们?他们说了是谁干的吗?” “救了。我找了一把刀,把他们的绳子都砍断了。我也没来得及细问他们缘由,直接就问郡主在哪儿。有个婢女告诉我郡主被几个小厮拖走了。” “小厮?王府的小厮?” “正是。我后来听玉竹说,郡主见主院走水,想去救蓉公主,玉竹便让几人拉住她,自己跑去主院先看看情况。玉竹走时,郡主的院子还好好的,可她走后不久便见院子也走水了,她便匆匆赶回去,刚好见到几个小厮拖着郡主往外走,玉竹过去相救,被几个小厮拳打脚踢打晕了。” “可恶!”孟小鱼恨声说道,“你可认识那几个小厮?我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已经被我杀了。”阿渡说道,“我走出院外抓了几个人询问,很快便找到了郡主。她正被几个小厮围着,衣服都被撕烂了。她又哭又闹、拳打脚踢的,几个小厮正准备拿绳子将她的手脚绑住再行不轨之事,我一怒之下就将那几个小厮砍了。” “王府那么多婢女小厮,个个都眼睁睁看着几个小厮玷污郡主,竟无人相救?” “我后来听说,想救火或救人的都被捆起来了,性子烈的当场就被杀死了。郡主本来也应该被捆起来的,可几个捆她的小厮却起了色心,想先奸后杀。” “可恶!”孟小鱼忍不住又骂了起来,“让他们那么痛快地死了,便宜他们了。” “我把玉竹弄醒,我背着郡主,她在后面扶着,我们沿着我去时的路出来了。” “你出去时未有人拦着你?” “郡主当时衣冠不整,我随便扒了一个小厮的衣服给她穿上了。当时王府太乱,看到的人大约也不清楚我背的是郡主。我出来时,后面也有好几个婢女小厮跟着爬出来了,我也顾不到他们,背着郡主就回来了。” “当时未有其他人看到?” “我和玉竹最先逃出来,我脚力好,跑得快,玉竹当时回头看过,确信无人跟着我们。只是郡主出了这事之后,脑袋就不太清醒,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她只信任玉竹,在这里待了许多天才让我和秋菊接近。” “如若此事真是王府的下人闹起来的,也定是有细作在背后蛊惑的。”孟小鱼更觉心寒。如若只是想杀了蓉公主,有很多种方法,为何要用如此灭绝人性的方式? “我也认为定是王府内的人出了问题,可我也没法去查。我将郡主背回来后,让秋菊照顾她和玉竹,我自己又折回王府打探情况,这才发现我入王府那条路已经被封了,好几个王府护卫打扮的人守在那里,不准人进出。” “你去时未见一个护卫,再去却有护卫守着不让你们进去,这就是非把王府之人都烧死在府中不可。” “我还是想救火,可觉得自己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那些护卫,便转头跑去宇宁护卫营。我认识那里的好几个教头,也知道哪些人跟公子走得近。我想如若他们愿意出兵救火,王府的火很快就能被熄灭。” “好主意!”孟小鱼不禁赞道,阿渡在宇宁城待了近三年,已经完全不是当年在小渔村那个莽撞少年了。 “可我跑到护卫营时却发现,那里也换了守卫,外人完全进不去。我让守卫帮我叫李教头,守卫完全不理,说是护卫营那几日有事。我在外面偷偷守到了天黑,未见任何人进出,只好又回来了。” “护卫营定然也出事了。”孟小鱼叹息道。 “正是。”阿渡迫不及待地接话,“我第二日又去了王府和护卫营,仍旧无法进去。到了第三日,城中许多百姓看王府的大多数院子都烧起来了,实在看不过去,就跟王府门口的守卫闹了起来。好多百姓声称受过王爷和公主的恩惠,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府被烧。那些守卫正无力阻止百姓进入时,呼啦啦来了一大堆官兵,他们声称王爷谋反被诛,是来查封王府的。” “哼!官兵早不来晚不来,等王府烧得差不多了就来了。”孟小鱼愤愤不平地说道,“之前的宇宁郡守并无兵权,那些官兵是哪里来的?你可知官兵是谁带队的?” “官兵是哪里来的我并不知,但我见过那个领头的,穿着官服。后来听别人说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别人叫他武校尉。” “武校尉?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眉毛极其浓密?” “是。” 如此说来,就是监察司的武校尉了,那个被发配边关的张子屹的手下。张子屹是上官轩辕的人,可那武校尉明显就是上官凌云的人。孟小鱼在金銮殿被皇上亲审那次,是他听了上官凌云的指示暗中跟孟小鱼的护卫通了气,才让她躲过了被追查出原籍的危险。 孟小鱼顿时对上官凌云又生出一层恨意。这厮在她面前装得多有情有义,谁能想到他干的事情竟是如此龌龊。 她又问:“那官兵可有去救火?” “本来打算去救火的百姓们一听王爷谋反,都吓得不敢再吵嚷了。我当时也不明白王爷谋反这事到底是真是假,便夹在人群中静观其变。那些官兵很快就进了王府,我看了半日,觉得他们并未去救火,因为那火势一点而也没变小,不久后,大大小小的院子都差不多被烧光了。官兵们进去后陆陆续续抓了些人,还抬了些东西走了。官兵刚开始还派人守着府门,后来连府门都烧着了,府门口的两棵树也着了火,那些守门的官兵便也跑了。后来百姓实在看不过去了,提了水沿着王府院墙泼过去,火才算慢慢熄灭。” 孟小鱼这下终于弄明白了,他们就是要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方式来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第249章 护卫军营 孟小鱼又问道:“你后来可有再去府内寻找蓉公主?” “我那日半夜去了。我偷偷潜入王府后才发现进去的可不止我一人。好些人都趁夜溜进去了,有找亲人的,有想趁机顺东西的,还有的就是好奇想去看看。主院烧得最为严重,屋子都倒了,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那情形实在是惨不忍睹,我找了两个时辰,没找到蓉公主的尸体,但找到了世子妃的尸体,我草草将世子妃埋了,又怕官府事后知道我去了定我的罪,我便走了。” “那些尸体,后来是如何处理的?” “宇宁郡守第二日就被抓了,被定了暗中助王爷谋反和王府走水救援不力之类的罪名,反正没几日就被斩首了。朝廷新派了一名郡守和一名刺史。两人一上任便带着一堆的官兵,和那个武校尉一起,浩浩荡荡地进了王府清理现场,将尸体都就地掩埋了。蓉公主的尸体也被找到了,听说和被送回来的王爷的尸体一起单独挖坑合葬了,就葬在王府原来的后花园内。官兵在里面弄了近一个月,不但将尸体都清理了,而且几乎将王府的地都掘了一遍。” 孟小鱼热泪盈眶,幽幽叹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好好的一个王府,非要夷为平地才能放手。” “小鱼,王爷到底有没有谋反?” “你觉得呢?”孟小鱼问道。 “我?”阿渡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道,“我就是个粗人。王爷身份如此高贵,他的为人……我就在王府远远见过他一面,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 “那官府是如何说的?” “官府出了通告,说是王爷谋反,私自带兵攻打都城,被剿杀了。还说王府走水,是王府的下人事先知道了官府要查封王府,为了抢夺财物故意放火烧了王府。官府抓了王府不少婢女小厮,都有口供留着,好几人还承认听到王爷密谋造反之事。” 谋反是大罪,而王府走水是王府内部出了问题。如此一来,上官烈锋除了宇宁王一家,也不会落人口舌。他也就不用忌惮南川国会找借口出兵为宇宁王夫妇讨回公道。 多么残忍又周密的计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孟小鱼幽幽叹道。 “小鱼,你这话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是王爷是被冤枉的?” 孟小鱼没有答阿渡,而是问道:“坊间是如何传说此事的?” “唉!如今郡主住在我家。我知道王爷谋反之事后,心中很是不安,唯恐别人知道她被我救了。偏偏这个郡主又老是胡言乱语,很不让人省心。所以我没事的时候都不敢出家门,怕她弄出啥事来秋菊不好应付。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的,平时遇着邻里了,我也不敢跟他们说这事。” 孟小鱼幽幽说道:“百姓都是最善良、最弱小的。这种事情上,他们就算如你一般有所疑惑,怕是也不敢明里说出来。” 她又想起管愈来。如若他侥幸未死,他会藏身在哪里呢?他在中盛城遇难后,会留在中盛城,还是会回去都城找她,或者回到宇宁来?如果他回到了宇宁,那他现在在何处? 孟小鱼又问阿渡:“原来的宇宁护卫营是不是归入了皇家禁卫军?” “是。”阿渡回道,“朝廷让那个新任的刺史管西南关和宇宁关的守关将士,宇宁护卫营的人直接由皇上的禁卫军管着。这边还有很多官兵,都是从都城兵部派来的。” 孟小鱼不得不佩服上官烈锋的手段。他这显然是害怕后人像宇宁王一样权力太集中,要分散兵权。 “原护卫营的军士是已经被带去了都城,还是仍在宇宁?”孟小鱼又问。 “都还在此处,最近官兵和禁卫军都搜查得紧,时不时就会来搜查屋子。还好我家女眷居多,认识郡主的人少,每次我都跟官兵说她是我妹妹,被夫家休了后就得了失心疯。” 孟小鱼暗自嘀咕,既然上官凌云口口声声说世子被抓,管愈已死,那他们还在搜查什么? 阿渡却又说道:“听说王爷带去都城的五千护卫军,在中盛城跟官兵打了一晚上,逃了不少,官兵怀疑他们逃回宇宁了。对了,听说新来的刺史是璃王殿下的手下。” “已经不是璃王了。”孟小鱼腹诽,在尚赫这种国家,消息传递得真慢,“他已经是太子了。” “太子?”阿渡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孟小鱼冷笑着感叹:“按时间推算,他被封为太子是在王爷被杀、王府被烧之后。王爷谋反和王府被烧这个事上,看来他是功不可没啊!难怪能被升为太子。“ “小鱼,我再跟你说个事。”阿渡对谁做了当朝太子之事没什么兴趣,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后来其实还是跑了几趟宇宁护卫营,门口的守卫照样不让我进。我就在门外偷偷等了几天,想等到我认识的教头出来。可我没等到一个教头,却看见朝廷来的禁卫军人都住在护卫营呢。有一日我看着有一些禁卫军人出去了,里面还有几个护卫营的兵给他们带路,去了管公子的府上。我跑回家换上了以前护卫营发给我的衣服,混进了他们的队伍中,跟进了护卫营。” “你也太大胆!万一被人认出你来如何是好?” “你不用担心,那次我是动了脑子的。”阿渡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我在他们回去的半路混进去,装出很累的样子,离禁卫军领头的很远。” “你进去后可有看清里面的情况?” “原来的宇宁护卫军分成了两派,一派跟皇上派来的禁卫军人混在了一起,另一派听说不服管教被关了起来。我熟悉的教头好几个因为不相信王爷谋反,跟领头的争执了几句,被杀了。” 孟小鱼心中的悲愤无以言表。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的手段可谓是无毒不丈夫,宁可错杀也不漏杀啊! “你进去后,就无人注意到你?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那些和禁卫军人混在一起的人里有几个是我之前在护卫营就认识的,我便混进了他们的住处,找他们打听了情况。他们也不是真心觉得王爷谋反,可如今王府都没了,王爷和公主都去世了,世子和公子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只好听皇上和朝廷的安排。但禁卫军里几个领头的都极不信任他们,没大事时不让他们出去,有大事了也只让他们去干苦力。” “那你后来是如何出来的?” “禁卫军头子准备把那些不服管教的护卫军送去守关,听说是准备送去最为偏远的赫北关,大有让他们永生回不了宇宁之意。有些人听了很害怕,想逃走,偷偷在军营下面挖密道呢,我便是从密道爬出来的。” “啊?!”孟小鱼顿觉惊诧,“难道禁卫军里不会有人知道?” “不知。他们被关在一个屋子里,不得出去,屎尿都拉里面了,臭烘烘的,禁卫军人也不愿意进去。他们的密道是从那个屋子里开始挖的,刚开始只准备挖个粪坑,后来便顺便挖了条密道。他们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动用密道逃走。他们还说,就等着公子回来,他们好去投奔公子。” 孟小鱼感慨万分,看来管愈这些年来没有白招揽、培训这些护卫军人。但愿他还活着,也可以救那些人出水火。 她又问:“王爷谋反这事,官府在王府走水前可有通告?” “之前没有。王府被烧,公子的府邸也被封了后才出了通告。我不识字,可也去看了那通告,听一起看通告的人说,念在蓉公主是皇亲国戚,王府又被烧的份上,皇上特意开了大恩,此事便只追究宇宁世子葛玄凯和宇宁护卫统领管愈之责,其余共犯特赦无罪。让知道世子和公子去向的人积极举报,官府赏白银三千两。” 孟小鱼忍不住又流下泪来:“如此看来,世子被抓定是被人举报的。” “世子已经被抓了?”阿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孟小鱼点点头:“听闻世子是因听到王府走水,回来查看时被抓的,如今被关在都城大狱,也不知还能活几天。阿渡,此事既然大家都还不知道,你也莫往外说。” “哇哇哇!哥哥!”孟小鱼话刚说完,忽然传来葛若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起床了,就站在房门口听着两人说话。 第250章 失心郡主 孟小鱼和阿渡都吓了一跳,赶紧朝着葛若兰走去。 阿渡嗔怪地瞪了玉竹一眼,对着葛若兰说道:“郡主,此时可不是哭的时候。外面耳目众多,被人听到可不好。” 葛若兰的哭声稍微小了一点,怯怯地躲到玉竹背后,又从玉竹身后伸出脑袋来,睁着汪汪泪眼看着孟小鱼,问道:“我哥哥真的被关进了大牢?” 孟小鱼含泪看着她,却不知如何作答。 葛若兰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不敢哭出声来。玉竹默默扶着她,也无声而泣。 秋菊忙安慰道:“世子爷是大富大贵之人,定然会平安无事的。郡主先吃点东西。” 玉竹便扶着葛若兰往食案处走。 葛若兰的心思却并不在吃食上,她似乎很想大声哭却又不敢,呜呜咽咽地被玉竹半扶半推地走到食案前坐下,不停地流泪。 孟小鱼于心不忍,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郡主,无论如何都得先管好自己。你先吃饱了,其它事我慢慢跟你说。” 葛若兰抬起泪眼看着她,哽咽着问道:“我母妃死了,你知道吗?” 孟小鱼含泪点头,却说不出话来。 “母妃不是被烧死的。玉竹说火太大,不让我去救母妃。可我知道,母妃肯定不是被烧死的。”葛若兰说到此处,忽然变得惊恐万分,左右看看,指着忙碌着的褐樟和护卫们,“是他们,肯定是他们害死了母妃。他们把服侍母妃的婢女小厮杀的杀绑的绑,然后就抓住母妃,脱了她的衣服……” “郡主,”玉竹也已经哭得双眼红肿,却依旧理智地制止了葛若兰,“公主殿下定是被火烧死的,都是这么说的。郡主您别说了。” “玉竹,”葛若兰紧紧抓住玉竹的手,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玉竹,你终于回来了。快!快叫人来,把他们都杀了!”葛若兰又指着护卫们,“他们要害我!快!快把他们都杀了。” “郡主,”孟小鱼擦干眼泪,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柔声说道,“已经没事了。这里的人都是好人,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葛若兰神情仍然很紧张,抬头冷冷看着孟小鱼,忽然问道:“你是孟小鱼?” 孟小鱼挤出一抹微笑,使劲点头。 “小鱼,你来了?愈哥哥呢?他回来了吗?” 孟小鱼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哽咽难言,只能一个劲摇头。 “哦——”葛若兰似乎想起什么来,“我想起来了,哥哥和愈哥哥率军去了西北关,不对,是他们打了胜仗,去都城领赏了。父王也去了,他要去和哥哥还有愈哥哥一起去打仗,保护尚赫疆土。等他们回来后,我和愈哥哥就可以完婚了。小鱼,母妃本来说你会陪我一起出嫁,可你却跑了……”说到这里,她一怔,愣了半晌,忽然又哭了起来,“哥哥为何被抓起来了?谁敢抓他?皇上可是我舅舅。” 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葛若兰竟还不知道王爷已经去世,死后还背了个谋反的罪名。 她顿时后悔不已,自己不该毫不避讳地在此大谈世子被抓的事,这样的事,像葛若兰这种娇生惯养、未经风雨的千金小姐,最好永远也不知道的好。 孟小鱼无力地安慰道:“郡主不用担心,你的愈哥哥会把他救出来的。” “愈哥哥?”葛若兰挂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可回来了?”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孟小鱼挤出一抹笑容,说着毫无根据的话,半是安慰葛若兰,半是安慰自己。 “那我去门口等着他。”葛若兰笑着站起来就朝着门外走。 孟小鱼一把拉住她:“没那么快,路程远着呢,要几个月才能回得来。” 葛若兰的脸上一阵失望。 孟小鱼又道:“你得好好吃东西,不吃东西就会生病,人就不漂亮了。你不想愈哥哥回来看你很丑的样子?” “嗯。我一定好好吃饭。”葛若兰笑着拿起碗筷,使劲地往嘴里扒拉东西。 “阿渡,”孟小鱼转头看向阿渡,“帮我们买点香烛纸钱,我们晚上去祭拜王爷和公主。” 就这样,孟小鱼带着几个护卫在宇宁落下了脚。为了尽少引人注意,褐樟和护卫们的出入都是暗中进行的,孟小鱼大部分只在晚上出门。葛若兰和玉竹则不准出门,以防被人认出来。 褐樟原来经常跟着管愈去护卫营,在那里有很多熟人,他便跟着阿渡几次从密道潜入营中,打探里面的情况。 为免连累家人,在褐樟的劝说下,那些原先跟禁卫军作对的护卫军们也都服了软,假意归顺。此后,宇宁护卫营改名为宇宁禁卫军营,由都城禁卫军统领派了人来管理。 孟小鱼听到这些不由得发出一阵阵嗤笑,禁卫军统领在都城,居然想插手管理宇宁的军营,所谓的山高皇帝远,真有事让他管时恐怕他忽然长出一对翅膀也来不及飞过来。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那么想将军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上,却未曾想到抓的太多容易漏出来。 这一日,葛若兰又犯起了糊涂,非说管愈应该已经回来了,非要去管府找他不可。孟小鱼和秋菊好说歹说都劝不住她,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褐樟害怕邻居听到她的哭闹声,无奈之下一掌将她打晕才草草作罢。 “唉!”阿渡看着晕过去的葛若兰连连叹气,“我看郡主八成是中邪了。我很想带她去云浮寺拜拜佛,顺便请和尚帮忙念经驱邪。可又担心她被人认出来……” “心病还得心药医。”孟小鱼说道,“这事请和尚念经是无用的。” 阿渡的看法却完全不同:“小鱼,我听秋菊说,你有一次晕倒,三日不醒,就是那个叫无净法师的和尚念经将你念醒的。” “他?”孟小鱼想了一会儿,真弄不明白那次她为何会晕倒,无净法师又为何会主动为她念经,而他念的经到底对她醒来有没有帮助。如若他不念经,她就真的醒不过来? 孟小鱼继续说道:“无净法师的本事实在难以捉摸,或许他已修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姑娘,”秋菊抱着阿妮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这时插话说道,“那次无净法师给姑娘念经,我看他对姑娘极是友善。姑娘若去请他来为郡主念经,他说不定会愿意来。他既是得道高僧,跟公子又颇有交情,应当不会将郡主之事告知官府。” 孟小鱼苦笑道:“我若能见到他,这点面子他大约还是会给我的。可他行踪飘忽不定,我去哪儿请他?” “小鱼,”阿渡眼睛忽然变得晶亮,“他就在云浮寺讲经。” 孟小鱼也顿时兴奋起来:“他在云浮寺?我去找他。” 为了行动方便,孟小鱼依旧穿着男装。阿渡和褐樟陪着她一起上云浮山顶云浮寺。 孟小鱼愿意去找无净法师,倒不是因为他会念经,而是因为他会看病。她希望法师能看好葛若兰的病。 他们刚走到半山腰,便见去云浮寺的必经之路上被官兵封了道。 阿渡装作普通香客,跟官兵说是妻子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是来还愿的。官兵毫不客气地说今日官府来捉拿逃犯,让他过几日再来。 孟小鱼心下疑惑。什么样的人会逃到寺中去?又是什么样的逃犯需要官兵将路封起来捉拿?无净法师武功高强,他会不会帮官府捉拿逃犯?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惊出了一身冷汗。官府要捉拿的不会是无净法师? 于是,三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让褐樟从崖壁上的树从间偷偷爬上去打探实情,孟小鱼和阿渡留在半山腰等他回来。 褐樟一去好久,到了傍晚才总算回来了。 “如何?”孟小鱼迫不及待地问。 “寺庙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宇宁刺史亲自带人搜查寺庙,还挨个盘查寺中僧人,那个钦差武校尉也在场。”褐樟说道。 “你可知他们是搜什么样的逃犯?为何会查到寺庙去?” “寺中众人全被关在一间屋子里,重兵把守着,小的问不到人。不过,小的听到一个官兵问一个僧人无净法师去哪儿了。似乎无净法师也不知去向了,官兵尚在盘查。” 第251章 夜探寺庙 “无净法师不知去向了?”孟小鱼不禁疑惑起来,“你可知他是在官兵到之前失踪的,还是到之后?” “小的不知。小的在寺中潜伏了大半日,见不到一个僧人,也不敢抓官兵问。不过,小的查看过寺中各个房间,确实不见法师。” 孟小鱼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们先下山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夜深了再一起去寺中打探情况。” 于是,三人找了个地方,匆匆吃了点东西,又在山脚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等夜深。 孟小鱼像老僧打坐似的坐着不动,开始用她所学的有限的内力调息法恢复体力。 近来,她发现每到傍晚便开始困倦,睡前总是得先自己调息一下内力。今晚铁定不能按时睡觉,所以要先尽快恢复体力。 她刚坐定不久,便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掌贴到她的后背,一股强劲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风门和肺俞两大穴传入体内。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褐樟又在给她输送内力了。 “褐樟,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调息便好。”孟小鱼说道,“你累了一天了,应该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以免等会儿体力不支。” “主子,小的精力充沛,无需休息。”自从知道管愈可能遇害身亡后,褐樟就觉得自己此生只有一项使命,那就是保护好孟小鱼。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明显感觉自己体力大不如从前,但他不敢表现出来。他发现孟小鱼所需的内力一日胜过一日,如若他不每日多输送一点,那她次日必定早早就没了精神,极易犯困。 他的内力确实帮助很大。在他极力运功不到两炷香工夫,孟小鱼的倦意便一点点消失,逐渐恢复了精神。 “褐樟,停了。”孟小鱼知道在这紧要关头,万不可再让褐樟多耗费内力,“你先就地睡睡,我也休息一下,等会儿还要上山。” 褐樟闻言收了手,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其实是自己在默默调息补充内力。 孟小鱼也趁机自己调息了一下内力,感觉精神越来越好了。 夜色渐浓,天空像一口倒扣的锅,罩着整个大地一片漆黑。山上寂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三人趁着夜色偷偷地往山上爬。 孟小鱼平日里虽然胆大,可在这样黑咕隆咚的夜晚,根本就不敢像褐樟白日那样从树丛和草丛间穿过去。南方的早春已经很温暖了,谁也不知道草木间有没有蛇出没。 褐樟和阿渡知道她怕蛇,毫不犹豫地选择栈道正儿八经地往上爬。 山腰上看守栈道的五六个官兵已是昏昏欲睡,有一个人已经坐在路边睡着了,鼾声如雷。 孟小鱼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从睡着的人身后绕过去,再藏到路边的树后隐住身形,心里琢磨着如何从守在前面的那两个哈欠连天的官兵身旁过去。 如此黑的夜,只要她不从官兵的眼前晃过去,他们大约是看不到她的。她过去后,阿渡就会跟她一样过去,然后是褐樟…… 正在她思索间,忽然从山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吓得赶紧从沉睡的官兵身后退了回去。 褐樟一直紧跟在她身后,赶紧拉着她躲进了路边的一丛灌木后。孟小鱼唯恐灌木丛中钻出蛇来,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空旷的地方移,却发现她的脚碰到了一个暖呼呼软乎乎的东西,她又吓得直往褐樟怀里钻。 “有人!”有个官兵忽然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叫了起来,把其他官兵的瞌睡也赶跑了。 “谁?什么人?”有人叫道。 孟小鱼一惊,正想着要不要跑,却感觉那个被她的脚碰到的东西动了一下。她凭着惊人的目力往下看,发现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她猜那必是阿渡,便放下心来,蹲下身想把他拉起来一起跑。可她的手刚一碰到他,便摸到了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凭感觉像是血。她吓得又猛地站了起来。 褐樟不明所以,以为她又在害怕蛇咬她,伸手将她紧紧地搂住,悄悄地往山下退。 孟小鱼却不肯跟他走,她要带阿渡一起走,可她却不敢说话。 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沉睡的官兵也从睡梦中醒来,动了动身子,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一听就知道他是这里领头的。 山上下来的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孟小鱼甚至看到了火光,来人显然举着火把,而且很快就会到达这里。她毫不犹豫地拉着褐樟的手,示意他蹲下,让他摸全身是血的阿渡。 褐樟的手摸到地上的人后也吓了一跳。孟小鱼示意他背着阿渡走。他也没犹豫,伸手就将阿渡扛在了肩上。 “你们可有看到什么人往山下来?”山上下来的人已经很近了,一共有五六个,其中一人扬声问道。 “没有,就之前那人,已被曹都尉杀了。” “刚刚又跑了几个和尚,”来人说道,“被我们杀了两个,还有三个不见了踪影。你们都给我精神着点,要放过了一个人,我拿你们的脑袋是问。” “是。”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弄些柴火生个火堆,不然有人从你们眼前走过你们都看不到。” 来人已经很近了,好在孟小鱼和褐樟已经悄悄退出了几丈远。褐樟将阿渡背在背上,却仍不放心孟小鱼,非要她拉着他的衣摆紧跟着他一起退。其实孟小鱼的眼力比褐樟好,只要褐樟不离得她太远,她都看得到他。 “你们继续在此处守着,我们继续往下搜。”山上下来的官兵又说道。 听到这话,孟小鱼和褐樟都吓了一跳,只好没命地往山下跑。跑也罢了,还不敢弄出声响。褐樟背着阿渡健步如飞,可孟小鱼却慢慢觉得腿使不上力来,有些跟不上了。 隐隐有火光跟在他们后面,越来越近。 孟小鱼很想藏进路边的草木丛中先躲躲,可如此黑的夜里,她也吃不准哪个草木丛能让他们安全躲过火把的照射而不被发现,便只好继续跑,可她的腿却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疲乏。 她只觉得冤。自己也不过是过来请个和尚帮忙看病,怎么忽然间就成了逃犯? 可如今他们这模样,被官兵问起来又如何解释?万一官兵查起阿渡的住处来,保不准会连累了葛若兰。 没办法,逃!不是逃犯也得逃。 “褐樟,”她低声说道,“你背着阿渡先走,我躲躲。” 褐樟顿住了脚步:“不行,小的跟您一起躲。” “什么人?”孟小鱼正想将褐樟说服,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呵斥声。 两人又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答话,却又听到有人喊道:“在那里。” 第252章 误救和尚 孟小鱼和褐樟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搪塞官兵,也不答话,赶紧继续往前跑。 “追!”追兵中有人一声令下,火光居然齐刷刷往上山方向而去。 孟小鱼和褐樟一愣,旋即喜出望外,顾不得其它,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下跑。可孟小鱼还是跑不快,所谓的跑,其实跟走差不多。 褐樟低声说了句:“主子,小的先走。主子慢慢往下走,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歇着。一定不要走岔了,小的一会儿回来接您。” “嗯。你快走!”孟小鱼说道。 后面没有了追兵,她也放心了不少。她慢慢走,总能走回山脚。 孟小鱼话音刚落,褐樟就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不由分说地背起孟小鱼就往山下走。 他们一到山脚,褐樟立刻就给孟小鱼输送内力。 孟小鱼于心不忍:“褐樟,你也辛苦了,我自己调息就好。” “主子,山上的官兵也许很快便会下来,我们必须马上走。小的得带着阿渡同骑一马,主子必须立刻恢复体力自己骑马走。。” 孟小鱼觉得褐樟说得有道理,便不再坚持。 “阿渡似乎伤得很严重,他连话都说不了。我们先找个大夫给他治病。” 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阿渡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为何她和褐樟都没察觉?可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细究原因,只能想办法先把人救了再说。 “城西有个姓张的大夫,医术不错。小的曾请他去王府看过病。可如今王府出了事,他又认识小的,他指不定会告官说小的是王府逃犯,所以到了那里,还请主子去敲门,带阿渡进去治病,小的就躲在外面候着。” “好。”孟小鱼毫不犹豫地回道,“那里离此处可远?” “不远,骑马约两三盏茶工夫。” “我好了,可以自己骑马。走。” 很快,两人就到了张大夫家,敲了好久的门,里面才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张大夫,”孟小鱼大声叫道,“在下的朋友受伤严重,请张大夫帮忙看看。” 屋内亮起微弱的灯光,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和走路声过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手举着灯探出头来。 “张大夫,”孟小鱼满怀歉意地说道,“半夜打扰,实在抱歉。麻烦您看看我朋友……” 她边说边将阿渡扶到门口……等等,她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就着灯光她看到手上扶着的人,他的体型虽然和阿渡很像,可穿着却完全不同。他穿着僧衣,没有头发,是个和尚。 “哎哟!”张大夫也看清了她手上扶着的人,吓得叫了起来,“这满身是血的,伤得不轻。快点扶进来。” 孟小鱼也顾不得多想,只能扶着和尚往里走。 张大夫见她扶得摇摇晃晃的样子,赶紧过来帮忙,一面朝着里屋喊道:“黑子,快点起来帮忙。” 里面一个男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起来了。 孟小鱼和张大夫一起扶着和尚,慢慢吞吞地进了屋,放到一张椅子上,张大夫便慌慌张张地开始查看病情。 孟小鱼这才看清了和尚的脸。这和尚她认识,他竟是悬勒。 她心中迷雾顿起,搞不清楚本该待在都城摩罗寺的悬勒,为何会千里迢迢跑来宇宁的云浮寺。 这时候,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从里屋走了出来。孟小鱼知道他便是被张大夫刚刚叫醒的黑子。 黑子看到她和悬勒,怔了一下,问道:“怎么啦?” “刀伤,伤得极重,血都快流干了。”张大夫说道,“黑子,你快去烧锅热水。顺便煮碗红糖水来。” 黑子应声而去。 孟小鱼慌了,问道:“大夫,他可还有救?” “身子倒还是暖的。能不能醒过来就得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能醒过来就能活。”张大夫边说边撕开悬勒的衣服。 孟小鱼虽穿着男装,也不好意思直视一个和尚光裸的上身,只好转过头看向别处。 张大夫兀自说道:“这两道刀伤倒都不致命,腿上这一刀刺得不深。胸口这一刀是横扫上去的,虽割破了皮肉,却并未伤及肺腑。只是这流血时间有些长,伤口又大,血都快流干了。哎,年轻人,你别光站着,过来帮我举着灯。” 孟小鱼只好走近,帮着举灯,眼睛却不敢看向悬勒。 “坐椅子上不行,你帮我把人扶榻上去。”张大夫又说道,“唉!看你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是扶不起他来的,也难为你把人弄到了我这儿。”他朝着里面又喊了起来,“黑子,你过来先帮着把人扶榻上去。” 黑子过来和孟小鱼一起抬着悬勒到了榻上。 张大夫和黑子便又忙活起来。 孟小鱼举着灯站在床头,心思却不在了这里。 她想起了阿渡。既然她和褐樟救走的人是悬勒,那阿渡去了哪里? 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想阿渡大概凶多吉少了。 他若是被官兵抓住了会怎样?他们本来就与云浮寺之事无甚干系,如今却要平白被官兵找出事来吗?而且,如若他们查起阿渡来,知道了他住哪里,那葛若兰不也就危险了? 孟小鱼越想越害怕,举着灯的手便抖了起来。 “年轻人,这就怕了?”张大夫也发现了孟小鱼的异样,抬头看了她一眼,“他这些伤不是大事,我帮他处理好了,每天敷药就能好。就怕他醒不过来。” 黑子端了一盆热水和一碗糖水过来。 张大夫便将糖水交给孟小鱼:“你喂他喝了这糖水。黑子,你帮他把身子擦干净,再拿身干净衣服给他换上。我去配药。” 孟小鱼拿着汤勺,慌慌张张又小心翼翼地将糖水吹凉又喂入悬勒的口中,心里却仍然担心着阿渡。 “黑子,”孟小鱼问道,“喂糖水和擦身子哪个更重要?” “啊?”黑子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问,直愣愣地看着她。 “若你我只有一人在此,你认为应该先擦身子还是先喂糖水?” “自然是先喂糖水。师父说了,他流了太多血……” “那劳烦你先帮我喂他糖水。”孟小鱼将碗放到黑子手上,“我有要紧事,去去便来。” 她也不等黑子答话,奔出门去。 褐樟看到她出来,赶紧过来问情况。 “褐樟,”孟小鱼慌乱地抓住褐樟的手臂,语不成调,“阿渡不见了。我们救回来的人不是阿渡,而是悬勒。刚刚官兵本是往山下搜的,却忽然转头往山上追什么人去了,那人八成是阿渡。褐樟,你快回去救他。” “是。主子不用担心,小的定会去将他救回来。”褐樟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上马。 “你要小心,切莫冒险!若阿渡被抓了,没有十成把握你不要去救他。你定要安全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是。”褐樟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第253章 官兵搜查 这一晚,孟小鱼尽管身心疲乏,却坚守在悬勒的榻前,等着他醒来,困了便伏在床沿打会儿盹,倦了便自我调息一下内力。 天亮后,张大夫的家里来了不少病人,他还被请去别人家里看诊了几次,可悬勒却是直到天黑了仍未醒,褐樟和阿渡也杳无音信。 孟小鱼正盘算着自己再上一趟云浮寺探探情况,或者回阿渡家里把其他护卫叫来帮忙,张大夫却出诊回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喝了口水,又给悬勒诊了诊脉,显得很为难地说道:“年轻人,你带着个受了刀伤的和尚半夜来敲我的门,不说原因,也不报名氏。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也知道不该问的不多问,该治的病得治,可如今……”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在下在此多有打扰,也多谢张大夫的鼎力救助。张大夫有话请直说。”孟小鱼向来不喜为难别人,这种时候说起话来向来直爽。 “唉!”张大夫又是一叹,“今日官府出了榜文,说是前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藏身于云浮寺中养伤,昨日官府前去捉拿,他却在无净法师的帮助下逃走了。如今官府正在到处追捕他。” “管愈还活着?”孟小鱼惊诧之余,脱口问道,激动得心潮澎湃,眼眶立刻就湿润了。 张大夫蹙起眉头:“你认识他?” 孟小鱼发觉自己失言,赶紧摇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听说过,宇宁王葛宁宏被剿杀后,他失踪了。” 张大夫眉头拧得像座小山,凝视了她半晌,说道:“昨日官府审问云浮寺的僧人,半夜却有几个和尚逃走了。如今官府正在挨家挨户搜查,估计很快就会搜到此处来。 孟小鱼心中一紧。他这是要赶她走? 别说现在凭她的力气根本搬不动悬勒。就算搬得动,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既然官府正在大肆搜捕,她带着个和尚去哪儿都危险。 她顿时急得满头大汗,欲哭无泪。 张大夫迟疑了一下,问道:“年轻人,你是个姑娘?” 孟小鱼含泪点头,心里明白,一个女的带着一个受伤的和尚半夜三更去找大夫治病,这个张大夫心里不知构建了一个怎样的狗血剧情。 她哽咽道:“他是我昨晚路上遇到的,晚上太黑,我起初并不知他是个和尚,到您这儿才看清了他的脸,原来他竟也是我认识的。他曾救过我,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 张大夫脸上现出同情之色,问道:“姑娘可有去处?我让黑子帮忙送你们去。再晚官府的人便要来了。”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无处可去。她不想带着悬勒去阿渡的家,那里已经够危险了。 “那就劳烦黑子帮我把人扶到马上,我自己走便好。” “门口拴着的马还真是姑娘的?你一个姑娘家,黑灯瞎火的,拉着匹马,如何走?” “我眼神好,外面虽黑,路还是看得清的。”孟小鱼朝着张大夫一福,“多谢张大夫照顾!” 黑子走过来,将悬勒背在背上就朝着屋外走。 张大夫慌慌张张又满脸歉意地塞了个布包给孟小鱼:“药,吃食和几块碎银子,姑娘拿着路上用。王爷和公主在世时,对我极为照顾。我也不知姑娘和王爷或管统领有啥关系,这点东西希望能帮姑娘一二。” “张大夫,这怎么行?”孟小鱼打开布包,拿出里面的银子,“银子我有,药和吃食我留着。” 张大夫制止了她:“姑娘先留着用,用不上以后再还给我便是。王爷这次担的罪名大了,难免会连累家人。唉!” 孟小鱼知道他大约是把她误认作葛若兰了。这也难怪,葛若兰和管愈都失踪了,管愈在云浮寺出现了,此处离云浮寺不远,葛若兰在这里出现也正常。 她也不好多做解释,恭敬地将东西收下,问道:“张大夫觉得王爷真会谋反?” “唉!”张大夫叹了口气,边说边帮着黑子将悬勒放到马上:“咱们小老百姓哪敢质疑皇上定的罪?姑娘,还请谅解我不能留姑娘在此处,我有一家子人要照顾……” “张大夫已经帮了很大的忙,此恩情我定永生铭记。我这便走了。多谢!” 孟小鱼牵着马缓缓而行,正不知何去何从,褐樟和阿渡忽然从路旁闪了出来。 她顿时惊喜交加,不由得滚下泪来:“你们去哪儿了?让我好担心。” “主子,”褐樟看着孟小鱼这无助的模样,鼻子也发酸,“小的不敢去屋内找您,只敢在外面等着。” 孟小鱼憋回往外窜的泪水,又问:“阿渡,你昨晚怎么了?” “我本来是一直跟在你和褐樟后面的。后来听到有人来,我也看不清你和褐樟躲在哪里,吓得偷偷往山下走,躲在路边等你和褐樟。后来你们倒是来了,褐樟背上还背着人,我怕跑出来吓着你们,就悄悄跟在你们后面。可后面却还有官兵搜查,我临时起意,想帮你们引开官兵,就往山上跑。” “那你后来是如何逃脱的?” “也是我命不该绝,官兵追着追着居然就抓到了一个光头和尚,他们误以为和尚是我,抓着和尚走了。我也迷了路,直到天亮才走到我们昨日休息的地方,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好褐樟找来了。” “官兵正往这边搜来呢。我们先离开再说。”褐樟催促道。 褐樟抱着悬勒,三人各骑一马,一口气走出了十几里路才躲进一个树林。 “我怕悬勒受不了。”孟小鱼摸了摸悬勒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 “主子,悬勒是不是摩罗寺的小和尚?”褐樟在摩罗寺跟悬勒有过照面,故而有此一问。 孟小鱼点点头:“他是无净法师的师孙。我中毒在摩罗寺休养时,便是他照顾我,不知为何竟跑来了宇宁。如今客栈肯定是不能去的。他是个和尚,去哪儿都会引人注意。你认为护卫营挖的密道可容得下我们暂时躲躲?” “那个密道又窄又短,还阴暗潮湿,躲里面怕是没法睡觉。”褐樟回道。“小的在赫北关时听公子说过,他扩建府邸时,蓉公主坚持让他开了条密道,从东门通往他的书房。公子当时要去北翌救主子,担心回不来,交待小的若他有个万一,让小的带着护卫们回宇宁来,故而将密道告知了小的。主子提起护卫营的密道,小的才想起这事来。” “密道既然通往书房,那是不是我们可以去书房躲躲?”孟小鱼忽然来了精神。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小的前几日偷偷去探过管府,到处都贴满了封条。如若我们从密道进入书房,官兵只要不拆封条进去,当是发现不了我们。” 阿渡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担心起来:“如今官兵大肆搜捕,我怕很快就会搜到我那屋子,也不知秋菊能不能应付得了。郡主每次看到官兵就大喊大叫。” “阿檀木他们在呢,总能帮着应付一二。”褐樟赶紧安慰。 “阿檀木他们得躲起来才行。”阿渡愈发急了,“那些官兵都搜过我家好几次了,我家有些谁早就一清二楚。” 孟小鱼立刻打定主意:“那我们都去管府躲躲。阿渡,你立刻回去,让阿檀木和其他的护卫一起护着郡主和玉竹去管府东门。郡主和玉竹留在你那处,官兵过不了几日便去搜一下,终究是个隐患。” “好。”阿渡翻身上马。 孟小鱼又交代道:“你留在家里别再出来了,官兵搜查起来你也好应付。” “知道了。”阿渡立刻就走了。 孟小鱼和褐樟刚要上马,悬勒却醒了,口中低低地叫着“水”。 褐樟只好先去找水。 “悬勒。”孟小鱼在黑暗中说道,“你总算醒了。” “施主是——何姑娘?”悬勒虚弱地问道。 “是我。”孟小鱼有很多的话要问,可还是忍住了,“你醒来了就好。可我们得带你先躲躲,不能让官兵抓到,待会儿赶路你得坚持一下。” “施主真是何姑娘?”悬勒却忽然激动起来,伸手要来抓她。 第254章 褐樟病了 “你躺着别动。”孟小鱼按住悬勒的手。“你失血过多,可不能浪费了精神气,待会儿再晕过去我可没法医你。” 悬勒只好静静躺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孟小鱼的方向。在如此乌漆嘛黑的夜林中,他也只不过能看到个模糊的暗影。 不久后,轻轻的马蹄声渐行渐近,褐樟回来了。 “水来了,悬勒,你先喝水,一定要喝够喝饱。”孟小鱼说道,“等会儿我们还要赶路。” 褐樟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破瓦罐,弄了半罐水过来,扶着悬勒就往他嘴里灌,然后又扶着他上了马:“主子,路上到处都是搜查的官兵,我们要躲过他们,得绕不少路,赶紧走。” 孟小鱼其实已经很疲惫了,特别是腿,使不上力。从东宫出来后,她虽然风寒好了,却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倦怠。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抓着马鞍,努力地爬上了马。 “主子是否累了?”褐樟看出了她的异样。 “无事。走。” 两人带着悬勒马不停蹄、躲躲藏藏地来到了管府。 管府的所有门都贴着封条,门口还有官兵守着。幸而密道的入口和东门之间有几棵树挡着,又正是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官兵也看不到她们。 褐樟让孟小鱼和悬勒在大树后等着,自己牵着马走了很远,将马放走后才再回来找他们。 密道里面极黑,饶是孟小鱼眼神再好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褐樟背上背着悬勒,一手还牵着孟小鱼,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后才敢点燃火折子。几人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密道也不算大,刚好容一人通过,挖得却极工整,地面上还铺了青石板。 两人顺着密道走了大约两盏茶工夫才到了出口。褐樟自己先爬出去,确定书房安全后才把孟小鱼和悬勒弄出去。 管愈的书房里已经被官兵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散落着书和文稿。孟小鱼和褐樟随意将地上的书堆在一个角落,将悬勒放在地上。褐樟便回了密道,说是要去接其他的护卫和葛若兰。 孟小鱼立刻坐下,开始调息内力以恢复体力,折腾了大半夜,她已经觉得极其疲倦。 “何姑娘。”悬勒却在此时叫起她来。 “嗯。”她轻轻应道,忽然想起他昏迷之后什么都没吃过,便打开张大夫给的布包,摸索出一点东西来,递到悬勒手上,“没有水,这块红糖你就含在嘴里先吃了。这里还有一张饼,你勉强吃几口。” 悬勒倒也听话,拿着红糖就塞进了嘴里,问道:“姑娘怎会在此?” “我本就是宇宁人氏。你在此出现才真是奇怪,等你有精力了说给我听听。” “姑娘是如何救得小僧?” 孟小鱼便把她昨晚救他的情形简短说了一下。悬勒听了,半天未语。她也不再理他,默默坐着调息内力。 许久后,褐樟终于带着其他人都来了。阿檀木说葛若兰闹得慌,死活不愿意离开阿渡的屋子,说是外面会有人抓她,他只好把她打晕了。 他们一堆人挤在书房里显得有些拥挤,护卫们便七手八脚地把地面清理干净,勉强够大家坐在地面歇息。 褐樟一会儿钻进地道,一会儿跳上房梁,不知跑到哪里弄了几床被子过来铺在地上,让葛若兰、孟小鱼和玉竹就地而睡。他自己则带着护卫们和悬勒从屋顶出去,找其它屋子睡觉去了。 褐樟他们走后,孟小鱼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第二日被葛若兰吵醒。 葛若兰看着乱七八糟的书房,又没有了安全感,缩在一个角落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不要,玉竹你别走,他们会把我抓起来,侮辱我,再杀了我。我要躲起来,等愈哥哥来救我。他一定会来,他的武功无人可比,一定可以把他们都杀光…” 玉竹静静地抱着葛若兰,低声哭泣着安慰她。其实她自己也很害怕。 王府郡主的贴身婢女通常也只待在郡主的闺房中,鲜少经历这样的风雨。她能坚持到现在仍旧保持清醒的头脑,对葛若兰不离不弃已经很不容易。 孟小鱼朝着她们笑笑,尽量温柔地问道:“你们饿吗?渴吗?我去弄点吃的过来。” 玉竹未敢答话。 葛若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孟小鱼,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孟小鱼?” 孟小鱼点头。 “那你知道愈哥哥在哪儿吗?他会来救我吗?”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知道管愈还活着,孟小鱼便觉得眼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了。她一定可以找到管愈。 “我们?”葛若兰秀眉微蹙,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嗯,母妃说愈哥哥本是极喜欢你的,可你和愈哥哥少了点缘分。不过,我听你讲过笑话,我觉得你还挺讨人喜欢的。愈哥哥来救我的时候,我一定让他把你也一并救了。” 孟小鱼只觉得心中又苦又涩。 在她梦境中,很多妻子总会问丈夫一个很老掉牙的问题,当婆婆和妻子一起掉进水中的时候,丈夫会先救谁。现在,管愈是不是也要被问上同样的问题——当葛若兰和她同时掉进水中的时候,他要先救谁? “你不愿意?”葛若兰眨巴着无辜的大眼问道。 “噢!”孟小鱼慌忙收回思绪,傻笑道,“愿……呃——顺便救我吗?噢,不需要,我会游泳。” “游泳?”葛若兰若有所思又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呃——游泳就是泅水之意。”孟小鱼顿觉尴尬,暗暗后悔自己茶言茶语乱说话。 “啊?你要游出去?”葛若兰看了看封得严严实实的书房,“这里没有河。” 她们正说着,密道出口忽然一阵响动,吓得葛若兰又缩进了玉竹的怀里。 孟小鱼轻声安慰道:“从地下钻出来的人都是自己人,会保护我们的,郡主无需害怕。这外面有很多坏人等着抓我们,所以我们不能随便出去,也不可太大声说话,或弄出声响来,不然他们知道我们躲在这儿,就会过来抓我们。” 葛若兰吓得脸色苍白,缩在玉竹怀里直点头。 孟小鱼终是不忍,暗暗后悔把话说得太重了,正想再找点话来安慰她几句,阿檀木却从密道出口探出头来。 葛若兰立刻吓得躲到玉竹背后,怎么也不愿意出来。 “主子,”阿檀木提来了一个食盒,“我们买了点吃的回来,你们趁热吃了。” 葛若兰听到有吃的,从玉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 “你们如何买到的?”孟小鱼问道,“可还安全?” “我们轻功还行,都是从院墙翻出去的,那些守在门口的官兵看不到我们,主子放心。我们怕引起人注意,故意多走了两条街分头去买的。” 孟小鱼忧心忡忡地说道:“躲在这里,以后解决吃的也是大问题。” “主子放心,小的已经去过阿渡那里。今早官兵搜查了那里,并未疑心什么。只是昨晚主子和褐樟放走的马自己走回了阿渡院里。官兵看到那么多匹马,多问了几句。” “啊?!”这倒是出乎孟小鱼的意料 他们从都城回宇宁时,为了赶路,中途把马都换了,没想到那些马居然都认识回去的路。 孟小鱼又问道:“那阿渡是如何应付的?” “阿渡说前几日赶集,看到有过路客想卖马,价格便宜,他便买了下来,想过了春天把马养肥了再卖掉。他还送了官兵一匹马,这事就过去了。” “这个阿渡,居然懂人情世故了。”孟小鱼顿感欣慰。 “阿渡说以后每日他会让秋菊做好饭菜,他送到前面的临武巷,让我们去拿。” “如此甚好,免得我们自己去买吃的引人注意。悬勒可好些了?” “好些了。小的过来时他正在喝粥。他的药褐樟也交代了阿渡,让他回去煎好了送过来,相信很快就会好的。” 孟小鱼疑窦顿生。今日为何是阿檀木来找她,而不是褐樟? “褐樟呢?他在哪儿?” “啊?”阿檀木被问得一惊,“他在另一个屋子里,喂悬勒喝粥呢。” 不对!孟小鱼直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褐樟一直最紧张的就是她,这种时候,他绝对不可能让阿檀木送吃食来给她,自己却照顾悬勒。 她满心狐疑地看着满脸紧张的阿檀木。 他刚刚对答如流,充满自信,她都差点忘了他不是褐樟,他从来就只会听命行事,怎么可能把事情想得那么周到?首先那些话,肯定都是褐樟告诉他那样说的。 她追问道:“说实话,褐樟做何去了?” “主子!”阿檀木吓得跪了下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孟小鱼好想说让他不要跪,可她更紧张褐樟,便死死地盯着他,等着他回答。 “主子,”阿檀木终于不敢隐瞒下去,“褐樟病了。” 第255章 管愈字条 “病了?”孟小鱼顿时涌出一股“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苦涩和悲伤。 褐樟病了?他跟了她两年多,她忘了他也是人,也会生病。 孟小鱼眼眶湿润:“带我去看他。” “主子,褐樟交待了,不能让主子知道。是小的无能……”阿檀木满脸羞愧,跪了下去。 “这不怪你。”孟小鱼将阿檀木扶起来,“你快带我去看他。” “主子,您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小的带您去看他。褐樟说主子这些时日身子不好,看着像是气血不足,如若您再病倒了,小的们就无主心骨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阿檀木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褐樟教他的,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好,我吃。”孟小鱼拿起一个馒头就啃起来,看向刚刚伺候完葛若兰吃了东西的玉竹。“玉竹,你也赶快吃点。阿檀木,你吃过了吗?没吃的话也吃点,这个时候不用管那么多规矩,郡主不会介意。” 她边说边看向葛若兰。 葛若兰瞪着无辜的眸子,手指向阿檀木,说道:“他也是愈哥哥的人,我以前见过他。” 阿檀木没说什么,默默抓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孟小鱼没空理会葛若兰,问阿檀木:“你边吃边跟我说说,褐樟是何情况?我虽不会看病,可知道了他的病情,心里也好有个底。” “昨晚褐樟一离开主子的屋子就倒地不起了。他不准我们惊动主子,他睡一觉便好。小的们以为他真只是需要睡一觉,便抬着他进了柴房,那是唯一未上封条的屋子。可他睡了一会儿就说起了胡话,小的过去看他时发现他烧得厉害,给他喂了点水后他又睡着了。今早他仍起不来,但吩咐了我们去买早餐,又派了小的去阿渡家看过了,才让小的过来看主子。” 孟小鱼边听边迅速啃完了一个馒头,心中焦急,也管不了那么多,拿起阿檀木带来的水壶,将壶嘴对着口猛倒水。这种时候,她可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 “主子,从此处去柴房,若想不动封条,就只能从屋顶出去。”阿檀木有些担心,毕竟这个主子的工夫他是知道的,轻功一点都不会。 孟小鱼抬头看了看屋顶,那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 她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即刻便让阿檀木将书案挪了挪,又搬了张椅子放到书案上。 阿檀木会意,自己站到书案的椅子上,纵身一跃便跳到了房梁上。 “好耶好耶!”葛若兰忽然开心地鼓起掌来,兴奋地大叫起来。 孟小鱼一惊,赶紧跑过去捂住她的嘴。 葛若兰使劲挣扎,孟小鱼也没敢太用力,便松开了手。 “放肆!”葛若兰忽然变了脸,对着她怒喝起来,那声音威严有力,眼神犀利无比。 “郡主,”玉竹赶紧低声劝说,“外面有坏人,我们不可以大声说话。” 葛若兰吓得惊慌失措,顿时没有了刚刚的嚣张气焰,紧张兮兮地爬到书案底下:“赶快躲起来,赶快躲起来。“ 孟小鱼顾不得理睬葛若兰,交待了玉竹一句:“好好照顾郡主,别让她大声叫喊。” 她边说边往书案上爬,却忽然被掉落在书案下的一张纸吸引了。 那是一张非常普通的纸,纸上是管愈龙飞凤舞的字迹,那上面的字居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顷刻间,有关管愈的无数记忆如脱缰的野马在她的脑海里奔腾而过,继而四散开来。 这句诗是她在北翌草原上时跟管愈说的。管愈还说,他是她的沧海水,她是他的巫山云。 管愈,他回来过这里。他带她离开北翌后便去追赶世子没追到,却遇到了宇宁王,在中盛城被上官烈锋派去的官兵伏击,他身负重伤逃走前根本就未回过宇宁。 由此可见,这字是王爷去世后,他逃回宇宁后写的。 原来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真的知道了他还活着,在云浮寺养伤的也真是他。 孟小鱼看了看这个被封得严实的书房,忽然觉得这里充满着管愈的气息,活生生的气息。她捡起地上的纸,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红,泪如雨下。 管愈落得今日到处逃亡的下场,她要负大部分责任。 如若她听他的话,乖乖地拿着他的信和玉佩去找长公主,便不会有人看到上官烈彦的雕龙玉佩,她也不会傻乎乎地自己跑去皇陵打听哥哥的消息,然后遇到上官凌云,被他看到陈皇后的发簪。那就谁也不会知道当年上官烈彦和陈皇后的儿子尚在人间。 上官蓉儿收养了管愈,一心栽培他,还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目的并不是要管愈去争夺那个皇位,而是想让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否则,她为何会同意世子和管愈带兵增援西北关,又怎么会放心让宇宁王亲自带兵进都城? 如今的一切,她要负责,负绝大部分的责。 她含泪看着缩在桌子底下的葛若兰,心中生出无限愧意来。 葛若兰还不知道,她父母的死和他哥哥的牢狱之灾都是她造成的,她如今成了这样,她孟小鱼也是罪魁祸首,而她心心念念的愈哥哥的心也早已被她抢走了。 “主子。”阿檀木站在房梁上轻轻唤她。 孟小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将纸塞进怀中,爬上书案上的椅子,将手伸向阿檀木。 阿檀木用力一拉便将她拉上了房梁,然后揭开一些瓦片,自己先上去后,又将她拉上屋顶。 孟小鱼没有轻功,没法在瓦上行走而不令瓦碎,阿檀木只好一边揭瓦一边带着她走。 在如此的光天化日之下,孟小鱼一眼就能看到远处守在门口的官兵,还好他们都一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模样,没人注意到屋顶。她猫着腰,四肢并用地在屋顶爬行,爬了好久,终于到了屋檐。 阿檀木自己先跳了下去,跑到柴房叫了另一个护卫,两个人一人一边,架着孟小鱼从屋檐跳下。 他们谁也不知道,昨晚孟小鱼进到密道后,这管府里里外外的守门官兵就被换过了。官兵不是看不到他们,是不能看到他们。 第256章 悬勒之行 褐樟躺在柴草上,昏睡着,浑身发烫。 孟小鱼赶紧让人打来了水,弄了块湿布放在他额头,又让人帮他脱了外衣,解开了他的领口,挽起袖子和裤腿,让一个护卫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降温。 弄完这些后,孟小鱼又吩咐人去找酒,自己弄了一碗水,一勺一勺地给褐樟喂水。 她不懂医术,但她在书上看过如何物理降温。这个地方没有冰,她只能用有限的物质尽可能地给他退烧。 褐樟烧得有些糊涂了,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偶尔夹杂着几句“主子”。 孟小鱼听了不禁又是泪如雨下。如果真有命理可言,那说她命中克万物也是很有道理的。褐樟这么强壮的一个人都会病倒,自然也是被她折腾的。 他第一晚背着悬勒到了张大夫家,又跑回去救阿渡,折腾了一晚。第二日潜伏在张大夫家门口等她,半夜又带着她来了管府,安顿完她和葛若兰,还得安排其他护卫的活。想来一个铁打的人也经不住两天两夜不睡觉的折腾。 其实,如果褐樟的内力充足,这点活他还是顶得住的。可他每日都给她输送一两次内力,如今体力大不如从前,自然便经不住两日两夜的折腾。 不过,孟小鱼也猜到了内力输送对褐樟的影响,便问道:“刺槐,如若你输送内力给其他人,对你有何影响?” “小的的内力就会减少。”刺槐回道。 “内力可会再回来?” “要做内功修炼,时候到了,内力便回来了。” “那需要多久?” “主子,这就得看输送出去的内力有多少,多长时间,还得看小的武功底子和内功修为。” “约一盏茶工夫,如褐樟这般,最多能输送多少?多久能修回内力?” “这个——”刺槐沉思片刻,“如若褐樟竭尽全力输送一盏茶工夫,他静心修炼两日便可补回。” “静心修炼?不被打扰,不做其它?”孟小鱼暗吃一惊,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大意了。褐樟显然是内力消耗太多了。 “不静心修练也可补回,只是会慢点,如若每日早晚打坐修炼半个时辰,个把月也是可以恢复的。” 孟小鱼恍然大悟,又问道:“你们如何知道一个人的内力深浅?” “这个需要动手比试了才能知晓,平时也可从那人说话中气是否足,走路是否步伐稳健看出一二,可也不是太准。” “要补充内力,除了自我修炼,可还有其它法子?” “如若另有高人输送内力给他,他也可恢复得快些,不过这种法子内力浪费很大。如若别人输送三分内力,他最多能收到一分。小的也听公子说过,似乎也有些奇药吃了能增强内力的,只是那些药不但贵还难找,小的也不知是哪些药材。” 这时,阿檀木搬了一坛酒过来:“小的找遍了整个府邸,只在厨房找到了一坛桂花酿。主子您看看,可用得着?” 桂花酿?孟小鱼用手指蘸了点酒放进嘴里,甜的。果然是桂花酿。 这让她又想起在王府过的那个除夕夜来。可她也没想太久,即刻便让阿檀木和刺槐用布蘸酒给褐樟降温。 她不知道这酒的浓度有多高,但聊胜于无,降温功能总会比水快? 几个人折腾到了晚上,褐樟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了。 “这里谁的内力比较强?”孟小鱼问道。 “除了褐樟,就小的了。”阿檀木回道。 “那麻烦你给褐樟输点内力,多少你看着办,以不影响你自己为准。” “是。” 孟小鱼这时候才顾得上静静躺在一旁的悬勒。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脸色还很苍白。 悬勒见她看他,略显腼腆地说道:“小僧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悬勒师父不必客气,你也救过我,还悉心照顾过我。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 悬勒听她如此一说,苍白的脸上竟现出一丝血色来,脸红了。 “不知小师傅为何会从都城跑到宇宁来?” “小僧是来找师祖的。” “无净法师?他本就是到处云游之人,小师傅却特意从摩罗寺跑来找他,所为何事?” “这——小僧也是无奈,师尊非让小僧跑这一趟。师祖以往云游,也必会来宇宁云浮寺,故师尊让小僧来碰碰运气。” “碰碰运气?小师傅是骑马来的,还是坐的马车?路上走了多久?可有想过万一运气不好见不到法师又当如何?”孟小鱼连珠炮似地发问。 “阿弥陀佛!小僧不会骑马,也未坐马车,一路化斋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孟小鱼紧蹙眉头,看着这个年龄与她相仿的悬勒,心中无比同情。“那小师傅走了多久?” “小僧于去年腊月中开始走,直到施主救下小僧的前晚才到。” 如此看来,他竟走了三个多月? 孟小鱼又问:“那小师傅可见着法师了?” “见到。可惜当时小僧又累又饿又困,师祖让小僧先歇一晚再说,小僧一觉醒来却不知师祖去了何方,官兵将寺庙围了起来,各房各院地搜查,又将寺中众人赶到前殿。小僧心下着急,趁着官兵尚未搜到之际躲了起来,然后趁官兵不备,小僧又有点轻功,便从后墙跳出了寺庙,躲在后山。” “那小师傅后来又是如何被官兵发现又受伤的?” “小僧躲到后山,等到天黑了才准备下山,想着天黑了,官兵也搜完了寺庙,当会安全些。却未曾想,庙中几个师兄弟也逃到了后山,正好从小僧旁边跑过去,后面一堆的官兵一边追一边搜。小僧无奈之下,只能跟着他们跑。小僧跑了一段路后,觉得还是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安全些,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天太黑,小僧也未曾想到竟迎面撞上了守在半路的官兵,被他们扬手砍了两刀,小僧痛得便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孟小鱼算是明白了。这个悬勒是误打误撞被人砍了,而她和褐樟却误打误撞把他救了。 孟小鱼又问道:“了悟师父请小师傅过来找法师,所为何事?” “来问师祖可还有软筋散之解药。” 第257章 褐樟心结 孟小鱼万万没想到,悬勒千里迢迢跑来宇宁,竟是为了跟无净法师讨软筋散的解药。 她忽然想起她在东宫时,迷迷糊糊中听到上官凌云和魏太医提到软筋散和了悟师父。难道了悟竟然答应了魏太医或上官凌云来找无净法师要解药?可她的毒不是解了吗? 她仔细一想,自己又找到了答案。 悬勒是腊月中从都城出发的,那个时候她的毒还没解呢。如此看来,这个解药就是为她找的?上官凌云逼魏太医,魏太医逼了悟,了悟便遣了悬勒千里迢迢来找无净法师? “小师傅,”为了证明她自己的猜想,孟小鱼又问道,“了悟师父为何要找软筋散之解药?” “师尊说,太子殿下的侧妃娘娘中了软筋散之毒,而为侧妃娘娘治病的魏太医是师尊的俗家好友,如若魏太医治不好侧妃娘娘的病,那他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孟小鱼猜的果然没错,可她还是忍不住嗤之以鼻地说道:“出家之人本不该管这种凡尘俗务,了悟师父不但管了,还险些把你这个徒弟的命给送了。可见他的修行也不过尔尔!” “阿弥陀佛!”悬勒闻言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念了句佛号,“师祖和师尊都教导过小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小僧若为救人性命而死,乃死得其所。” 孟小鱼看着悬勒一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心里不禁生出了敬佩之情和愧疚感。怎么说,他风风雨雨走了三个月后又命悬一线,都是为了帮她找解药。 悬勒年龄虽小,又是空门中人,却一身正气。相较而下,她的心胸就显得太过狭隘了。她从未想过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罔顾性命。 悬勒见她不说话,伸手指向躺在旁边的褐樟,说道:“小僧虽然医术不如师尊和师祖,可听褐樟施主的气息和梦呓,也知道他若再不好好休养,恐怕内力便要耗尽了。” 孟小鱼立刻变得客气起来,肃然问道:“那小师傅可知如何救治?” “褐樟施主劳累过度,不过已经睡了一日一夜,再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恢复,这个问题倒不大。内力若要完全恢复,还需每日按时修炼,或闭关修炼三四个月也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还请小师傅直言相告。”孟小鱼急不可待地说道。 “只是褐樟施主心思郁结,梦魇不断,这可是心病。师祖说过,身伤好治,心病难医。要治褐樟施主这心病,还得找到病根……” “小师傅乃出家之人,”褐樟却在此时醒了,开口打断了悬勒的话,“怎可随意揣度他人心思?” “阿弥陀佛!”悬勒念了句佛号,闭了嘴。 褐樟会有心病? 孟小鱼左思右想,拿不准悬勒说的到底有没有根据。 “褐樟,”她问道,“你感觉如何?” “已经好了,主子放心。”褐樟说着便要爬起来。 孟小鱼赶紧按住他:“你先别忙着起床,我让阿渡和秋菊熬了鸡汤,你喝了再说。” 褐樟愣了一下,默默坐了起来,就要去接阿檀木手里的鸡汤。 孟小鱼却从阿檀木手里接过汤碗,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喂他喝汤。 褐樟一怔,有些慌乱地说道:“主子,小的自己能喝。主子千金贵体,万不可为小的这个下人屈尊做这种事。” 孟小鱼无所谓地笑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千金贵体。再说以往都是你伺候我,今儿个终于让我逮着机会回报你一二,你竟不让?” 褐樟眼眶微红,低头不语。 孟小鱼又说道:“这可是命令,你必须执行。” 褐樟不再反对,就着她递过去的勺子一口一口把汤喝了,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希望自己再病久点。 “褐樟,”孟小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若有何为难之事,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你说出来,我或许没法帮你解决,可总能跟你一起想想办法。” 褐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笑了:“主子,小的一生所求也不过是努力做好一个奴仆,讨得主子欢喜。主子和公子对小的都极好,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的只求此生能跟随主子一生,别无他求。” 跟随主子一生?孟小鱼可没忘记,他可是管愈的人。 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了褐樟一番,端正的五官,小麦色的皮肤,健硕结实的身材,完全就是一个俊朗的小伙子。 她笑道:“你这傻小子,跟随主子这可算不得有出息。待公子回来,我让他免了你的奴籍,你便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的生来就是奴籍,只想一生为奴。” 孟小鱼看着褐樟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啼笑皆非。 她想起了她和农庄那几个老人的对话,那些人说脱离了奴籍并非好事,自己一无是处,还得自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可褐樟不是他们,褐樟识字,武功又高,还很聪明。这样的人若是脱离了奴籍,必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褐樟,人最基本的权力该是人身自由。”孟小鱼决定给他上一场人权课,拿她梦境中的理论知识来劝他。“你只有脱离了奴籍,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非去做别人想让你做的事情。你这一生还长着呢,你该不会以为这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等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主子,小的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跟随主子一生。小的终生不娶。” 褐樟作为一个奴籍护卫,从小就知道,娶妻生子这种事从来就不是自己能奢望的。这种事全看他家公子如何安排。他虽然也猜到了管愈应该还活着,却莫名希望他和孟小鱼都不要想起给他配姻缘。 孟小鱼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褐樟,你说这话可早了点,等你遇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了,你便不会如此说了。要么,等我们安定下来后,我给你寻个好姑娘为妻?” “扑哧!咳咳咳——”褐樟也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被孟小鱼的话雷到了,忽然将口中的汤水呛了出来,不停地咳嗽,脸也涨得通红。 阿檀木吓得赶紧给他拍背顺气。 第258章 聪明运气 孟小鱼看着碗里的汤也喝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找了块布给褐樟擦喷在身上的汤水,又说道:“如今说这些都无用,万事都得等你身体好全了再说。褐樟,不管你有啥心结,都得给我解开了。你要么跟我说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帮你去做;要么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可不能像个深闺怨妇似的郁结于心。” “主子,小的本就无事,不过是累着了,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了。”褐樟终于止住了咳嗽,脸仍旧涨得通红,他转头看向悬勒,“小秃驴,你哪懂什么医理,尽是胡说!” “褐樟!你怎可说话如此粗鲁?”孟小鱼怒斥起来,“不管悬勒说得对否,你骂人便是理亏。” “是,主子教训得是。”褐樟立刻老实了起来。他心中纵是不忿,也绝对不敢惹孟小鱼生气。 悬勒却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添柴加火:“阿弥陀佛!无妨无妨!褐樟师父心中有苦难言,朝小僧撒撒气倒是无妨。” 褐樟这下真火了:“出家之人,尽是满口胡言乱语!” 孟小鱼立刻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焰,说道:“行了,莫再说了。你们都该安心养病才是。屋外官兵多着呢,再说可得引起他们注意了。” 悬勒闭上眼,像是对着褐樟,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佛曰不可说。爱不可说,恨不可说,嗔不可说,怒不可说。” 孟小鱼看着一本正经打坐的悬勒和面沉如铁的褐樟,又有些哭笑不得。 她望向门外,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说道:“褐樟,今晚你就回阿渡那里去。” 褐樟有些讶异:“小的和谁一起去?去做什么?” “你——和阿檀木一起。你去治病,休养,阿檀木照顾你。那里吃穿用度一应齐全,适合你养病和修炼。” “主子,小的已经好全了。”褐樟顿时紧张起来,“小的要留在此处伺候主子。” 孟小鱼正色道:“褐樟,到底有没有好全你内心比谁都清楚。你要照顾我之心,我也一清二楚,并十分感激。但你要知道,如若你不赶紧恢复身体和内力,我就算有个万一,你也无法护得我周全。” 褐樟被她说得低下了头,却仍不肯放弃,低声说道:“此处不能生火做饭,晚上还不能点灯,也不可随意行走,主子待在此处诸多不便。不如主子和小的一起回去。阿渡那里已被官兵搜过,想来他们也不会马上回头去搜。” 孟小鱼叹了口气:“如今官兵到处搜捕公子和无净法师,以至于云浮寺众僧人也受到连累。官府定以为那晚寺中逃出去的和尚都是知道公子和法师去处的,定不会放松搜捕。我若和你一起回去,势必也要带着郡主和悬勒,可他们俩任何一人被官兵看到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褐樟只以为是云浮寺内藏了从中盛城逃回来的宇宁护卫军,又以为无净法师帮忙医治了那些军士才惹得官兵封寺搜查。听到孟小鱼如此一说,才明白原来管愈竟是在云浮寺出现过,顿时激动万分,颤声问道:“主子,公子真的在宇宁?” 孟小鱼含泪点头,从怀中掏出管愈写的字条,挤出一抹微笑,道:“他定是活着的,我肯定。” 褐樟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去拿孟小鱼手中的纸看个究竟。 孟小鱼倒也大方地将纸条给了他。 褐樟看了半晌,看了个寂寞。 孟小鱼又道:“你虽曾是公子的护卫,可毕竟离开了两年,很多人也不认识你。你回到阿渡那里,若被官府问起,便说你是田伯的儿子田大海。田大海那人你也认识,你扮作是他,想必也不会引人注意。至于阿檀木,他武功高强,官兵搜来时,躲到房顶上去便是。” “主子,此处除了小的,就阿檀木的武功最高。主子让阿檀木留在此处照顾主子,小的也能放心点。小的自己在阿渡那里休养便好。” 褐樟决定让一步。既然自己需要休养,那就得将其他护卫都留在此处,他才能放心。 “阿渡和秋菊上有老下有小,还要每日做饭送来此处,你去了那里,他们既没空照顾你,也无暇看着你。我是怕你不安心养病,跑回来偷偷躲在房梁上。故而我定要弄个人去一边照顾你一边看着你。至于我这里,不是还有其他护卫吗?出不了大事。” “那让阿檀木留下,刺槐跟我去阿渡那里如何?”褐樟继续讨价还价。 孟小鱼沉思片刻,说道:“也好。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第一,你只许安心养病和练功,不许偷偷跑出去打探消息或跑回管府;第二,你若未恢复功力,或有任何心病,便得继续养病,不许回来照顾我;第三,不许随意驱使刺槐,他只负责照顾你,但不负责办与你休养无关之事。” 褐樟似乎傻了眼,嗫嚅了半晌,没答话。 孟小鱼笑问道:“你不乐意?” 褐樟低声说道:“小的想去找找公子。” 他想起他们回到宇宁那晚,孟小鱼敲响了阿渡家的门,而他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一纵身跃到了屋檐前的树上。他当时并非什么都没看到,而是看到了青松。青松当时并未言语,只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们继续敲门。 他那晚安顿好所有人,再开门去找青松时,青松却已离开。 他那时还以为,青松是为了逃避追捕,躲在了树上。如今想来,他定是奉了公子的命令在那里保护阿渡他们。而他家公子,保不准当时就在附近。只是不知何原因,他们并不方便现身让主子知道。 管愈自然也是孟小鱼时时刻刻的念想和牵挂。但孟小鱼想不出来他会去哪儿,而且她也得先保全自己和眼前的人。 她问褐樟:“你可能猜到公子去了何处?” 褐樟摇摇头:“公子以前所去的最多之处,无非就是王府和护卫营,如今这两个地方都不再可能是他的容身之所,小的想不出他会去哪里。” “褐樟,你不用担心公子。他和无净法师在一起,受的伤再重也必能被治愈。他和法师的武功都高强,又都是见过世面之人,定能保全自己。”孟小鱼幽幽说着,表面上是在安慰褐樟,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一定会。” 她想起书房中管愈写的诗句,感觉他俩离得并不远。她想他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会。就冲这一点,她也不想离开管府。 可她却不知道,管愈这次是真的离她远了。 管愈当日身负重伤,害怕连累孟小鱼,也害怕靠近都城被抓住,根本就不敢往农庄去。 他又预感到上官蓉儿待在宇宁王府危险,便一路往南逃,好不容易逃回宇宁时,宇宁王府早已灰飞烟灭。他躲在云浮寺养伤,本来在无净法师的帮助下,伤势渐渐好转,却被寺中僧人发现了身份,暗中告了密。 本来以为管愈早已死亡的官兵立刻紧张起来,连夜包围了云浮寺。管愈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旧伤再添新伤,几次昏厥,在亲信的保护下,一路逃去了南川国。 管愈在云浮寺养伤时,暗中召集了不少旧部,势力已经渗入了都城派来的官兵内部。 阿渡以为自己聪明,每次官兵来搜查时,都能把葛若兰这个人蒙混过关,却不知道那些官兵里早已有管愈安插进去的人。 孟小鱼以为自己运气好,未被官兵发现行踪。其实她和褐樟昨晚背着悬勒来管府密道时,奄奄一息的管愈正被护送着离开宇宁,逃往南川,可他还是令人将守在管府各个门口的官兵暗中换成了自己人。 很多时候,你认为的聪明和运气只是因为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帮你撑起了一片天。 第259章 惊闻兵变 褐樟在刺槐的陪同下,趁着夜色离开了管府,去了阿渡的住处养病。临走之前,孟小鱼让其他护卫都给他输了点内力。 孟小鱼带着剩下的四个护卫仍旧待在管府,照顾着悬勒和葛若兰。为了出行方便,她让护卫们将密道挖了另一个出口,将出口设在远离官兵的地方,同时又加挖了几条密道,通往不同的房间。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将大家安置在不同的房间,而且无需从屋顶进出,只需从密道中走便可到达不同的地方。 官兵也偶尔有人进来,但他们其实也不能进入上了封条的各个房间,所以大多时候只是在外面转转。而躲在屋内的孟小鱼他们谁也不知道,官兵进来转只是为了确保他们安全。 因为葛若兰的情绪很不稳定,孟小鱼把她和玉竹安置在管府最中间的一个房间,那里离各个府门都比较远,就算她偶尔闹得动静大点,也不太会引起官兵注意。 葛若兰大多时候都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好长一段时间都躲在玉竹的怀中不敢让人看见,说话也总是紧张兮兮的,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惊叫几声。这种时候只需要玉竹好言好语安慰她便能好些。 悬勒的身体渐渐痊愈,他便给葛若兰把了脉,为她开了几副安神药。葛若兰喝了药后,情绪果然稳定了不少。 为了给这么多人赚够口粮,孟小鱼没事的时候就在书房奋笔疾书,将书稿带给秋菊,让她拿去“静心书斋”换钱。 秋菊让阿渡带话给她,说“静心书斋”的赵掌柜非常开心书巫先生又回来了,而且还愿意帮衬他的生意。原来,她在都城写的书有一些已经传到了宇宁,赵掌柜也读了几本,非常惋惜以后他都无法再出书巫先生写的书。这次一看到她的书稿,赵掌柜兴奋异常,立刻便把价钱提高了三倍。 孟小鱼不知道都城的情况,也不知道上官凌云是以为她死了,还是仍在找她。但上官凌云是非常清楚书巫先生是谁的,为了掩人耳目,她让玉竹跟赵掌柜交涉,将她的笔名换成了“书虫”。 同时,她的身体日渐倦怠,她想大概是因为她从东宫游出来那次的风寒好得不够彻底,落下了病根,或者是因为她现在终日待在屋内不见阳光。为了让自己身体尽快恢复正常,她常常跟着护卫们学习如何调息内力,又跟着悬勒学习打坐。 在她的梦境中,有一种修炼方法叫做冥想。她想即使她的内功修得不怎么样,打坐也不像个真正的出家人,但她至少每日有那么一段时间可以让自己静下心来,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 孟小鱼却不知道,她的体内有了褐樟输送的雄厚内力为基础,她如今修习内力便比他人容易多了。虽然修不成武功高手,但这内力修习却无形中救了她的命。 春去夏来,悬勒的头上长出了不少头发,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要回摩罗寺。孟小鱼也没再拦着,选了一个晚上让他趁着夜色走了。 悬勒走后不久,褐樟的病也好全了,他和刺槐搬回了管府。 孟小鱼见褐樟确实恢复了以前的精气神,便放下心来,开始想办法多挣钱,常常会让褐樟扮作富家少爷,她自己做他的小厮出去闲逛。 他们拜访了几家造纸坊、制墨坊和打铁铺子,让他们制作了蜡纸、油墨、铁板、铁笔、铁夹和刮刀。 拿到东西后,孟小鱼便试着自己用油墨刻字法将她要写的书刻在蜡纸上,再让护卫们帮忙印刷,然后成本成本地拿到“静心书斋”去卖,她和“静心书斋”八二分成。 书印刷得快,而且不会出现人工抄写后不可避免的笔误,书也都是她梦境中的大着作,所以总是卖得快,价格也极好。赵掌柜虽然只得了两成,但他只是借了个书斋卖书,别的什么也不用做,这两成其实比他卖其它书赚得快,故而他也非常开心,总是对秋菊赞不绝口。 为了让印刷速度更快一点,孟小鱼做了一个简易的油墨印刷机,无非就是将刻好了字的蜡纸固定在木架上,上方再弄一个刷油墨的纱框和滚筒。这样一来,印刷起来就变得非常轻松了。她担心官兵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又重搜管府,便让护卫挖了个地下印刷室,将油墨印刷机放在地下。 等这一切都打理得妥贴了,刻字便成了最慢的一个活。 待在管府里的这些人当中,除了孟小鱼自己,就只有褐樟和葛若兰识得些字。可褐樟做不来刻字这种细致活;而葛若兰的头脑总是时好时坏,根本不可能教她刻字。 因为管愈早将阿渡家周围的几户人家都买了下来。悬勒走后,被官兵搜捕的风险便少了许多。孟小鱼便让阿渡和秋菊在家招揽了两个书生,一笔一划将书稿刻到蜡纸上,秋菊再将蜡纸拿来管府印刷。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孟小鱼就靠着管愈定会回来的坚定信念和她写书、印书的技能,艰难地养活了她、葛若兰和护卫们。 秋意渐浓,宇宁的树木却鲜少枯败,仍旧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一日,出去办事的褐樟忽然跑了回来,神采飞扬地对孟小鱼说道:“主子,公子回来了!” “公子回来了?!”孟小鱼内心汹涌澎湃,脑袋却忽然一片空白。 她在管府待了八个月,等了八个月,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她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周围,又抬头看了看屋顶,未见管愈踪影。 “他在哪儿?”她急切地问道。 “小的听闻前日南川国忽然派出了十万军队攻打尚赫,宇宁关形同虚设,守关的将士们未做任何抵抗便放了南川军士入关。今日早上宇宁官府召集了宇宁的所有的官兵出城了,宇宁禁卫军的人也都被派出去。如今城内的百姓都在奔走相告,都说要打仗了。” “是管愈,定是管愈。”孟小鱼兴奋地直摇褐樟的肩膀,“褐樟,你也觉得是他对不对?” 褐樟眼眶红红的,含泪使劲点头。 孟小鱼的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唇角却含着笑:“他去南川借兵了,好样的!此可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何况管愈本来就不是普通百姓,他本名叫上官逸明,是先皇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主子……”褐樟吐出两个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一直以为他们如今的状况只是因为王爷被诬谋反,却从不知道自家公子还有这重身份,一时之间竟完全反应不过来。 “褐樟,”孟小鱼笑着抹了抹眼泪,“你想不到?你从小服侍的公子其实是个皇子。” “主子……”褐樟又只吐了两个字,仍旧说不出话来。 “主子!”不等褐樟再说什么,阿檀木从屋顶跳下来。“不好了,有人来了。” 孟小鱼和褐樟都吓了一跳。 孟小鱼忙问:“谁?多少人?” “小的不知,乌泱泱一大堆人,都带着武器,已从大门进来了。守门的官兵拦都没拦一下,小的猜定是官兵。” 孟小鱼赶紧吩咐:“通知所有人都进密道。最好都躲得离出口近点,万一有什么不对劲,赶快逃出去,此刻外面说不定比密道更安全。褐樟,你不用管我,去把郡主和玉竹带走。” 褐樟应声爬进了密道。 孟小鱼下清理了屋内的生活痕迹,也匆匆忙忙钻进了密道。 如果带兵从宇宁关打进来的真是管愈,那官兵再来搜查管府便很正常了。搜查还算是小事,一把火烧了管府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孟小鱼刚在密道里走了不到一炷香工夫,褐樟便护着葛若兰和玉竹从出口方向往里走。 “褐樟,走反了,往出口走。”孟小鱼轻声提醒。 “主子,不知为何,小的发现出口有人进来。我们赶紧去印刷室躲躲,先看看情况再说。” 第260章 管愈布局 孟小鱼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进密道的人是来捉拿他们的,那他们躲到印刷室无疑就是瓮中之鳖。 她当机立断:“不,我们全部去出口,不能躲在地下被人两头封住。密道狭小,进来的人再多也只能容一人站立,我们便进来一个杀一个,杀出去。外面的官兵忙着应付南川军士,恐怕抽不出多少人来对付我们。我们杀出去,去找公子。” 褐樟低声应是,转头走在了最前面,将他们三个女的护在身后。 他们还未走到出口,便听到阿檀木的声音,似乎正跟什么人说着话。 孟小鱼正心下疑惑,褐樟却顿时喜了,说道:“主子,是青松。定是公子来救我们了。” 葛若兰闻言立刻就用力推着褐樟往前走,娇笑着边走边叫:“愈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孟小鱼也大喜,跟在后面兴冲冲地往前走。 没走多久,前面就出现了火光,青松举着火把站在密道内,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愈哥哥!愈哥哥呢?”葛若兰隔着褐樟大叫着,几次想挤到前面去。可惜密道太窄,她无法挤过去。 “小的见过郡主!”青松几人听到葛若兰的声音,齐刷刷朝着葛若兰行礼。 葛若兰却全然不顾,口中一个劲地叫着“愈哥哥”。 孟小鱼在葛若兰的叫喊声中冷静了下来。仔细算算,宇宁关离宇宁城三四百里,管愈前日攻克了宇宁关,今早便传到了宇宁城内,这已经是这个世界超乎寻常的速度了。如若管愈要从宇宁关攻进宇宁城,中途还要对付官兵和禁卫军,怕是至少也要十日八日才能到达宇宁城。 她伸手拉住葛若兰:“郡主,公子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了。” “不,我认识他。”葛若兰伸手越过褐樟指向青松,“他一直跟在愈哥哥身边,愈哥哥肯定来了。” 青松倒是很醒目,立刻明白了葛若兰的问题,说道:“郡主,外面战乱,公子派小的先来保护郡主,他几日后就会赶到。” 葛若兰面露失望之色,颓然地坐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边哭边问:“愈哥哥会不会不要我了?” 孟小鱼叹了口气,示意玉竹扶起葛若兰,说道:“公子可心疼郡主了,怎么可能不要你呢?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要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公子回来。” 青松说道:“上面都是我们的人,翠柏此时应该带人将各房各院的封条都撕了。我们现在就回府内去。” 孟小鱼有很多问题想问青松,但看着这个狭窄逼仄的秘道,便将这些问题都搁下,领头往回走。 他们回到府内时,翠柏已经带着人将封条都撕了,正在打扫和清理各房各院,看上去就像这个管府的众人只是出了趟远门,如今都回来了而已。 孟小鱼安顿好葛若兰,便迫不及待地问青松情况。 “青松,带兵从宇宁关打进来的可是公子?”孟小鱼急于得到肯定答复。 “小的认为是。”青松答道,“公子临走前吩咐过小的,一旦小的听到南川攻入尚赫的消息,便带着护卫军占领管府,与他来个里应外合。” “护卫军?”孟小鱼心下疑惑,“宇宁护卫军吗?不是已经被归入皇家禁卫军了?” “本来是。”青松露出几分小得意,“可他们忘了,公子才是堂堂正正的宇宁护卫军统领,护卫军的一兵一卒都是公子招募进来、精心培养的。公子在云浮寺养伤时便与护卫军中的人接应上了,那些本来态度强硬不愿归附禁卫军的护卫军也大多被公子说服假意服了软,留在营中等公子调派。” “那禁卫军首领就未有任何怀疑?”孟小鱼大惑不解。 “也不是全都假意归附禁卫军,还有些仍旧态度强硬不肯归附。都城派来的那个钦差武校尉回都城复命之时,就让官兵押送了部分人去赫北关流放。公子早有安排,让小的伏在半路杀了官兵,救走了所有的护卫军。” “赫北关未收到流放的护卫军,押送的官兵也未回去复命,皇上和朝廷就无人起疑?” “这个公子也早做了安排。他派人送了封信给赫北关的卫将军,让他差不多的时候就向都城的兵部写信说流放的宇宁护卫军已到,押送的官兵他要留下办点别的事。” “卫将军怎会愿意帮公子?” 孟小鱼想起那个大义凛然的卫将军。他曾说过他是皇上亲封的将军,定会忠于皇上和朝廷,又怎么可能跟管愈同仇敌忾,欺骗朝廷? “公子本来无把握,但无净法师说长公主之子邹沐风走投无路,安置了妻儿后,亲自跑去赫北关向卫将军求救。公子便想赌一把,在给卫将军的信中将宇宁发生的事情也说了。公子认为这个事可大可小,就看卫将军如何做了。” “那你们救了那些护卫军后,如何安置的他们?宇宁这一年来到处都是官兵,查得可紧了。” “我们将他们送去了西南关,又让西南关的夏将军送了些军士回护卫营,只说是为皇上增加兵力,保护宇宁安危。禁卫军首领大喜,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开开心心把西南关送回来的军士都收下了。” “西南关的军士本该归新任宇宁刺史管?夏将军无端送回一些军士到护卫营,未被宇宁刺史问罪?” “那个刺史就不懂这些,上任半年了,一直都在宇宁到处搜查公子下落,根本无暇管西南关和宇宁关的军士。夏将军之前是宇宁护卫军副统领,本就是公子的亲信,后来才被公子派去西南关做了将军。夏将军未收到刺史的官文说关口归他管辖,便当作不知此事,仍旧当自己是归原护卫营管辖的。” 孟小鱼连连点头。 管愈果然是个布局高手。将流放的护卫军和西南关的护卫军互换一下,轻轻松松就送了一批内应到了护卫军营。 以前的宇宁王管着两个关口,宇宁关和西南关。宇宁关毗邻南川,兵力薄弱;西南关毗邻西岭,兵力强大。两个关口的将士可都是听宇宁王号令的,而管愈作为宇宁护卫军统领,也就拥有调派守关将士的权利。 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机关算尽,灭了上官柔儿和上官蓉儿两家,大概未曾想到一个虎口脱险的护卫军统领竟会有如此号召力。 孟小鱼又问道:“如此说来,原宇宁护卫营的军士和两个关口的军士都听公子号令了?” 青松连连点头:“那些本来就拥护王爷和公子的人自是不必说,剩下稍有犹豫的,公子出示护卫军统领的令牌、尚赫传国玉玺和先皇圣旨,他们便心甘情愿跟公子干了。” “那今日护卫营的人都被派出城去宇宁关抵御公子……” “他们一出城就叛变了。”青松打断她的话,“小的和翠柏在半路接应了他们,将上官烈锋派来的禁卫军首领和几个将士都杀了,回程顺路堵了宇宁刺史派的官兵的去路,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一说,所谓的宇宁战乱,还未兴起就已结束了?”这个大大出乎孟小鱼的预料。 “小的认为是。护卫军回来后,我们便兵分三路,两路去把宇宁刺史和郡守拿住,一路来了此处。” 第261章 管愈之伤 “你们未曾想到会在此遇到郡主和我?”孟小鱼促狭一笑,自以为自己把行踪藏得很隐蔽。 青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孟小鱼疑惑道:“怎么?你们知道?” 青松讪笑道:“姑娘住进管府之日,公子便已知晓。” “啊?!”孟小鱼惊叫出声,脱口问道,“那公子为何不见我?” 青松有些为难,低头不语。 孟小鱼不死心,追问道:“公子怕连累我?” “姑娘,公子逃回宇宁之后便令小的去了阿渡家,小的当时就知郡主被阿渡救了。只是当时公子病危,郡主跟着阿渡反而更安全些。公子便让我们不时去往阿渡家看看,故而姑娘去到阿渡家后不久,公子也知晓了此事,只是公子那时自身难保,便未惊扰姑娘。” 褐樟听到此处,嘴角微勾,露出了一抹会意的微笑。他猜的果然没错,那晚他在树上看到青松,就说明公子也在不远处。 孟小鱼总算明白了,为何葛若兰躲在阿渡那里那么久都没被发现,看来管愈在暗中帮了不少忙。 青松继续说道:“公子后来从云浮寺逃出来后,无处可去,只能从密道进了自己的府邸。可后来遇到官兵又来搜查,公子当日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小的几个只能将他藏于密道内,待入夜小的才弄到一辆马车,偷偷带他去往南川国。然次日,公子又想起他落下了蓉公主生前写的一封信。蓉公主曾交代说万一宇宁生变,让公子带着信去南川国求救。故而公子又命翠柏折返取信。翠柏到达此处时已是晚上,刚将信取走便见褐樟和姑娘来到了秘道口。” “原来那日翠柏竟看到我和褐樟了?”孟小鱼大为惊诧,“褐樟应当还背着悬勒。那他为何不过来跟我们打招呼?” “翠柏起初并不知来人是姑娘和褐樟,后来认出时你俩已经入了密道。他未跟姑娘打招呼,一则他怕打草惊蛇惊动了守门的官兵;二是他未得公子命令,不敢随意露面。” 孟小鱼想想也是,那种时候,管愈伤未痊愈,前程未卜,翠柏大约不敢贸然相认。 青松又道:“翠柏等到褐樟和姑娘进了密道,才偷偷将你们放走的马带到了阿渡的院子里,又连夜通知了公子安插在官兵中的人,让他们将门口的守卫都换了。” 孟小鱼再次目瞪口呆。 那晚他们的马自己回了阿渡家,她还真以为老马识途呢,原来竟是翠柏暗中做的好事。 也难怪他们住在这里几个月,无论葛若兰声音是大是小,也不管他们如何在地下挖掘,从未引起守门官兵的注意。她原以为是因为他们行事谨慎,原来竟是管愈早做了安排。 她感动之余,心中还是挂念着管愈的病,是什么样的伤会让他三个月竟未痊愈?她想到这里,眼泪忍不住就盈满眼眶:“公子到底伤了哪里?” 青松皱起眉毛,神情悲凄地说道:“一箭直插心口,幸而公子当时伸手挡了一下,箭虽入肉,但幸未伤及心脏,可他的右手掌被射穿了。公子腿上也中了一箭,导致骨裂。亏得无净法师医术高超,否则不死恐怕也难痊愈。” 孟小鱼泪如泉涌,又暗暗在内心深处谢过各方神明,感谢他们未让她和管愈天人两隔。她抽泣着说道:“难为你们救了公子性命。” “因小的们当时不知箭是否伤及心脏,不敢轻易将箭拔出,只好带着公子冲出禁卫军的包围圈,紫楠为我们断后,小的眼睁睁看着他被几个禁卫军人砍成了好几块……”青松说到这里,眼眶也蓄满泪水,说不下去了。 孟小鱼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紫楠可有家人?” 青松摇摇头:“紫楠自幼跟随公子,从不知亲人是谁。” 孟小鱼咬牙说道:“公子不会让他白死的。” 说到此处,在场的几人又都默默流了一会儿泪。 孟小鱼先开口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法师的?” “我们带着公子逃亡第二日,朝廷便暗中放出消息说王爷谋反被诛,到处通缉世子和公子。朝廷开始并未大张旗鼓贴通缉文告,幸而法师还是听闻了此事,便刻意大张旗鼓地去往埋葬军士的坟墓,说是要念经超度亡灵,又在中盛城外的禅音寺讲经三日,引我们去找他。小的得到公子同意后,带着几人晚上潜入禅音寺找到了法师。” 如此看来,孟小鱼之前认为无净法师已经修炼得“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错了。这个法师,显然只是隐于佛界,却心系凡尘。 孟小鱼又问道:“公子的伤如今可好全了?” 青松点点头:“公子在云浮寺养伤,本已好了七八成,可却无意中被寺中一小和尚看出了身份,告到了官府。幸亏我们早有准备,在山下放了暗哨,这才使得公子能及时离开。可惜他在下山时还是遇到了好些官兵,打斗中导致伤口撕裂,血流不止,又被砍了几刀,差点命丧当场。幸好无净法师一路相随,到了南川又得到了不少好药材,公子如今已好全了。” 孟小鱼含泪而笑,总算放下心来,说道:“公子此刻正带军赶往此处?” 青松点点头:“小的将公子送到南川后便立刻回来安排宇宁之事,并不知公子何时会回来。但看如今状况,小的觉得很可能便是公子跟南川借到兵了。” “你们有马吗?我要去找他。”孟小鱼按捺不住激动,心早已向管愈那边飞去。 “姑娘,万万不可。”青松马上阻止她。 孟小鱼狐疑地看向他。 青松又道:“姑娘,公子安全到了南川后,立刻命小的和青松带了他的大部分随从回了宇宁,为的不仅是让小的们安排好护卫军与他接应,也为了保护姑娘。公子交代了,待他攻破宇宁关之时,小的们就可将管府的封条撕了,搬回府内住,要等到这时才能告知姑娘真相。公子如此做,一则是怕姑娘担心,二则是万一他未从南川借到兵,姑娘可随时全身而退。” 孟小鱼的泪水不争气地又涌了出来,说道:“如今宇宁的军士都是公子的,我出去定是安全的。我想跟在他身边。他说过,皇权之路太过孤寂,他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枉此一生。为何他真被逼上了这条路,却不让我陪着他走?” “姑娘,如今宇宁之内的军士虽大多听命于公子,可难免有官兵、皇家禁卫军或朝廷走狗流窜在外。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小的难辞其咎。还请姑娘看在小的面子上,在此多待几日。待小的清理了城中流窜的朝廷官兵走狗后再出去。” 孟小鱼看着青松一副认真又无奈的模样,只好作罢,转头去帮忙整理府中的物品,又将各房各院分给各人住。 青松和翠柏留下了不少护卫保护他们,又从外面买进一些婢女小厮。这样一来,管府便忽然热闹起来。 第262章 报纸问世 管愈从南川带兵攻破宇宁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宇宁城内的百姓很快就都得到了消息,但管愈起兵的原因却说法不一。 有人说管愈和宇宁王葛宁宏早已狼狈为奸筹谋了多年造反之事,如今葛宁宏被剿杀,管愈仍不死心,故勾结南川国想抢夺尚赫江山。 有人说宇宁王葛宁宏在世时,将宇宁治理得有条不紊,宇宁刺史接手宇宁后,不停地骚扰民宅,弄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管愈生长在宇宁,一直受王爷和蓉公主的庇护,如今揭竿而起,一是不忍看到如今百姓日日担惊受怕,决定替天行道,二是为王爷和公主报仇雪恨。 有人说管愈手中持有尚赫玉玺,乃上天选定的真龙天子,如今真龙现身,迟早会登上尚赫皇位。 还有人根本不关心战事的起因,只担心自己能否在战乱中保得住自己和亲人的性命。 管愈尚未到达宇宁城,城内的百姓便已开始争相抢购粮食和生活物资,商人哄抬物价,城中富人囤积居奇,穷人难以继日。 街上的人少了,抢劫和偷盗却多了不少。店铺要么早已卖光了商品,要么吓得不敢开门,那些没钱买到高价物资的穷人便开始盯着富人的腰包和紧闭的府门。 短短几日内,虽然战乱并未到来,原本热闹繁华的宇宁城却突然变得民不聊生。 孟小鱼深知舆论在安抚民心方面的作用,这时候也顾不得担心和思念管愈,亲自去与之前给她供货的制墨坊、造纸坊、铁匠铺交涉,让他们给她源源不断地提供需要的蜡纸、油墨、铁板和铁笔等,又让青松和翠柏在护卫营里帮她找出一些识字的军士来。 木朱林——那个原叫木头二后来被管愈赐名为木从新的,木盈华的儿子——便成了这其中的佼佼者。 “木头……呃——,”孟小鱼笑眯眯地说道,“如今上官轩辕已经失势,管愈起兵,上官烈锋和当今太子上官凌云自顾不暇,你的人身已经安全了。” 木朱林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他早已知道上官轩辕的太子之位被废,那对于他来说是天大的喜讯。如若宇宁郡又能脱离尚赫朝廷自立国家,那他这辈子就安全了。 孟小鱼又道:“我与你母亲是好友。她定会希望她的儿子继续用她取的名字。你若愿意,不如还叫回本名木朱林?” 木朱林点头应“好”。 孟小鱼看了看另外八个识字的护卫,正色道:“此次请大家前来,就是要找大家为公子做点事。这个事不难,也无性命之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所做的事都属军中机密,你们在做这事中所见所闻,决不可对外透露半分。谁在外乱说我就取谁的项上人头!” 她神色肃然,眸光凌厉如刀锋般地扫过众人,感觉眼前的几人开始显得紧张,又继续说道:“如若你们能够保密,我暂时也不敢承诺你们什么。但我保证,一旦公子夺回尚赫江山,我将向公子提请为各位的所做之事成立专门的部门,酌情请封各位为该部官员。我这个保证,与公子之成败相依托。各位若觉得责任过于重大,或我之承诺过于虚渺,即刻便可退出,我定放你们回归原职。” 孟小鱼的眼睛扫向大家,等着看他们的选择。 “姑娘,”有个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的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有问题尽管问出来,我若能回答,定会知无不言。” 那人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姑娘刚刚说公子夺回尚赫江山,小的有些不解。无论公子是要带我们一起谋反,还是替南川攻下尚赫,这江山也从未属于过公子,不知姑娘此说法从何而来?” “问得好!”孟小鱼大声赞道,“当今掌管尚赫江山的是上官烈锋,其皇位是创世皇打下来的,这个皇位理当传给创世皇那一脉的嫡长子,而公子原名上官逸明,乃先皇与陈皇后之嫡子,为躲避上官烈锋的迫害,被王爷和蓉公主暗中收养。如今王爷一家因此而家破人亡,都城中长公主上官柔儿一家也因此而受到迫害,你说这江山本该属于谁?公子又该不该夺回?” 孟小鱼这话一说完,她面前的这些人便开始现出各种表情,有质疑的,有惶恐的,有兴奋的,有惊悚的。不一会儿,他们就互相对视,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姑娘,”木朱林朗声说道,“小的相信姑娘所言,也相信公子的出身、为人和本事,小的跟着姑娘和公子干了!” 孟小鱼朝着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若愿意,即刻便签下生死契,我的条件只有两点,保密和听从命令,否则以死谢罪。” “好!”木朱林二话不说,答得爽快。 木朱林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姑娘,小的也愿意跟着姑娘和公子干。” “小的愿意签下生死契。” …… 在仕途与前程面前,谁都能逐日修成人精。何况这些人都跟着青松、翠柏和紫楠他们反了官兵,自然早就懂得审时度势。 于是,孟小鱼带着大家到了地下印刷室,亲自演示给他们看了石板刻字和油墨印刷的过程。他们都啧啧称奇,觉得这个东西可以让书肆和书坊省不少事。 “这种印书法我称之为油墨印刷,好处是只需刻好一张蜡纸,便可印出很多张一模一样的字,无需抄书先生一本一本地抄,还可刻写图案。”孟小鱼说道。 大家听了都点头称赞,心情变得异常亢奋。 孟小鱼又道:“今日大家的任务,便是开始练习这石板刻字的技术。初次试用,不必拘泥于字刻得好看与否,只需清晰工整便可。” 于是,她将上官烈彦和陈皇后之死和管愈的身世都说了出来,让木朱林执笔记录。大家听完了这个故事后,心中都气愤填膺,纷纷说要将此事公之于众,揭露上官烈锋抢夺江山的始末。 孟小鱼劝大家稍安勿躁,又将木朱林记录下来的故事分为四部分,每部分由两人负责排版和刻写,剩下的一人即是木朱林,负责校稿和初审。 她在一张白纸上画出大概的框架,开始指导大家如何排版,告诉大家哪个部分填谁的内容。形式就如她梦境中的手抄报,又说道:“整个故事,必须刻在一张蜡纸上。每人负责将自己那部分的字刻在蜡纸属于你的方块内,八张轮流转,我们就可以刻出八张内容相同的蜡纸。”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八张蜡纸,四个大版块,八个人分工,每两人负责一个板块,还有一人校稿。这分工就是初步的流水线,可在场的人却都未曾见过,不由得暗自赞叹不已。 孟小鱼又道:“我们这是战时之需,不必管别人的字体如何。各人负责各人的部分,如若你觉得自己可以在自己负责刻的部分加上图画或其它什么以使内容更浅显易懂或生动,尽管做。但这个故事的印刷必须今日完成。” 大家听了,都按捺住新鲜劲,开始认真地商量如何刻字。孟小鱼则在旁边做一些必不可少的指导。 就这样,这个世界上第一份报纸出世了。孟小鱼将这份报纸命名为“明事报”,当日晚上就派出护卫满城散发。 翌日,“明事报”便在宇宁城内外引起了很大轰动。识字的百姓纷纷抢夺报纸阅读,不识字的百姓便央着识字的人给他们念报。 如此一来,关于管愈起兵的原因,宇宁百姓的口径便变得出奇得一致。先皇夫妇被当今皇上所害,其嫡子长大了,想要夺回本来属于自己的江山。 然而,宇宁的百姓虽多数认为管愈起兵情有可原,但也有不少人还是觉得自己被皇家内斗掀起的战争所累,并不十分支持管愈。 孟小鱼又紧锣密鼓地印出第二份报纸,讲的是上官柔儿、上官蓉儿、宇宁王和他们的义子之死。报纸毫无悬念地又引起了一大波轰动。 这一下,百姓都知道了。不是先皇嫡子不想放弃江山,而是当今皇上逼得他退无可退,忍无可忍。管愈瞬间成了百姓心中有情有义,背负着国恨家仇的落难皇子。 第三日,“明事报”讲的是宇宁的战况。报纸非常明确地告知百姓,宇宁战事已经结束,只待管愈到达,分封官吏,重整民生。 这一次的报纸,护卫们根本不用上街散发,刚出了管府就被哄抢一空。 城中的许多百姓从报纸上得到了安慰,有人开始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也觉得如若他们不乱,生活本来就可以过得如从前那般平静。 第四日,“明事报”颁布了宇宁第一条政令。即日起,凡哄抬物价者,视情罚款,情节严重者,收监审判。 虽然仍有人对报纸的内容半信半疑,但自此没人再敢毫无顾忌地哄抬物价,商店也陆陆续续开始营业。 接下来的报纸,没有新闻可写时,孟小鱼也会写写哪家商铺还有粮食卖,哪家勋贵在发馒头,哪家布坊要招新学徒,哪家遭到贼偷损失惨重。 第263章 管愈归府 这一日,孟小鱼刚刚指挥众人将报纸印完,褐樟满脸喜色地闯进了地下印刷室。 “主子!”褐樟叫道。 “褐樟,”孟小鱼看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叫几个人来,把这些报纸搬到门口发了。另外,叫吕家纸厂再送两车纸过来。如此无偿发报纸,耗费太大,明日起我们将印的报纸减少三成。” 孟小鱼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管愈伴着笑声进来:“我正想着你如此会花钱,我若再不回来,怕是要把我的府邸都卖了用来印报纸。” “阿志哥哥!”孟小鱼欢笑着朝着门口跑,跟正往里走的管愈撞了个满怀。 管愈趁势将她抱住,笑眯眯地看着她。 历经世事的少女眸中仍是一片清明之色。 管愈将她紧紧抱住,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热,便有了流泪的冲动。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她已属不雅之举,他若流泪,怕是要遭众人唾弃。 他只好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却舍不得放开怀中的人儿。这一年来眼见的雨雪,耳听的风雷,尝过的酸苦,受过的悲凉,连同这一年的担心与思念全部融入到这拥抱里。 他再次俯首看着怀中的少女,含泪而笑,笑容忽然又僵住:“怎的没了一点肉,脸色也如此不好?” 孟小鱼心中也是波涛汹涌,鼻子发酸,闻言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印刷机:“最近忙活这个,睡得少了点。” 管愈顿露不悦之色,拧眉道:“你被抓去北翌待了十个多月仍是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怎的回到宇宁,反而像是我亏待了你一般?” 孟小鱼低声嘟囔:“担心你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啊,故而瘦了。听说你受了重伤,可真好全了?” 这话算是有史以来,她说的最露骨的情话了。 管愈脸色立刻愉悦了不少:”皮肉之伤罢了,早好了。” 孟小鱼不服气道:“箭羽插胸,穿透整个手掌也算皮肉之伤?腿骨被刺裂也算?你还受了刀伤。”她边说边拿起管愈的右手察看,便见手掌中央一道淡淡的疤痕,看上去还真痊愈了。 管愈苦笑起来:“青松和翠柏怎能什么都跟你说呢?我说了要告知你真相,可不包括我的伤。” 孟小鱼嗔道:“他们若不告知我,我便自己跑去找你了。” 管愈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幸亏我让青松和翠柏在此看着你,不然你还真会乱跑。褐樟太听你的话,管不住你。” 站在一旁的褐樟微低着头。他本是来告诉孟小鱼公子回来了,此时却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高兴劲儿。此刻听得管愈如此说他,他立刻就变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孟小鱼却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褐樟,嗔道:“你怎可如此说?褐樟叫我主子,若他管我,那不是该我叫他主子了?” 管愈放开了环着她的手,指着印刷机说道:“这就是印刷《明事报》的器具?” “正是。我准备再让人做几个出来,可惜这地方小了点,摆不下。” “那便摆到上面去。上面还有不少空院子,菡萏院两面临池塘,其他人不能轻易偷窥,我便把那院子划给你做印刷如何?” “好啊,谢谢阿志哥哥!”孟小鱼笑意盈盈地回道。 “倒跟我客气了。我不在时,你可比主人还像主人,又是挖密道又是印报纸的,甚至敢于颁布政令压制物价。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孟小鱼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如若我不如此做,今日你回城路上怕是要看到饿殍遍野了。” 管愈旁若无人地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笑得一脸宠溺:“不过,你这报纸办得倒是极好,我刚好要任命新的宇宁刺史和郡守,颁布新的政令,正好用报纸做通报,也免得到处派人张贴通告。” “我估摸着你从宇宁关进来后,多不过十日便可回来,怎的竟用了二十多日?” “宇宁兵变,都城当已收到消息,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定然不会甘心,过几日他们派的兵就该到了。再者,宇宁连着赫西、丽缈和望南三郡,这些郡都有刺史和官兵,我须得防着他们为向上官烈锋邀功而偷袭宇宁,故而先在各紧要路口排兵布阵准备好了,方能安心回来。” 孟小鱼顿觉惭愧。管愈果然想得比她周全。相比之下,她的眼界还是不够开阔,眼光也不够高远,她只想着眼下如何整顿民生,如何安抚民心,却从未想过其实战事还只是开始,更大的战争还在后面等着。 这也难怪,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中,孟小鱼都一直生活在太平盛世,虽偶有边界纷争,却也总是离她很远。而人在太平盛世生活久了,便会对边防战士的辛苦和国家的军事保护变得麻木,以为那些都是平常之事,却从不知军人和国家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和辛苦。 例如以前的孟小鱼便从不知带兵打仗有多辛苦,对排兵布阵也从不感兴趣。 她抬头看向管愈,问道:“就不可以智取吗?” “智取?”管愈低笑出声,“我这是防守,不是进攻,如何智取?” 孟小鱼想想也是。管愈从南川借了十万军队,加上尚赫的护卫军,两个关口的军士,顶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人,要进攻很是危险,须得从长计议,而如今最紧要的是如何防守。 “阿志哥哥,你是想把上官烈锋赶下皇位?” 管愈沉吟半晌,正色道:“事到如今,我若再放弃这江山,便亏欠了太多人。我父皇、母后、长公主、王爷、蓉公主,还有众多人都为我而死。世子如今关在皇家大狱,我也几次险些丧命。我听闻若兰妹妹也因此而精神失常?除了打到都城去,我想不出还有何种办法能让我稍稍心安。横竖是万劫不复,我本想负了父母便罢,上官烈锋却不让我安生,我便不得不发起战争。只是这样一来,便要负了百姓,害他们流离失所。” 孟小鱼长长一叹:“从来就是事情改变人,而不是人改变事情。” “若要救世子出来,我除了杀了上官烈锋,别无他法。”管愈言辞犀利,脸上青雉早褪,轮廓分明,剑眉下双眸如寒星般冷芒四射。 孟小鱼心中一颤,立刻明白了管愈势在必得的决心,忍不住说道:“上官烈锋为了坐到皇位,杀了不少人,也该轮到他还债了。” 管愈停下脚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小鱼儿,答应我,陪我走到底。” 孟小鱼:“……” 她进退两难。 陪吗?还有个活生生的葛若兰与他有婚约。如今,他若要退婚,一是也不知道该找谁去退,宇宁王夫妇已经死了,世子在狱中;二是葛若兰在这世上已经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也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管愈若退婚,葛若兰怕是从此就要疯掉,管愈也将终身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罪名。 不陪吗?管愈这一路打到都城,困难重重,凶多吉少。她毕竟是爱他的,怎会舍得他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小鱼儿?”管愈见她不答,追问道,眸中星光闪烁。 他也清瘦了不少,虽然依旧惊才绝艳,却越发步履维艰。 看着这样的管愈,孟小鱼真不舍得让他独自闯过刀山火海,再落得个余生苍凉。 她暗暗问自己,她爱他就是为了他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她是否可以为了爱情无偿付出,与他患难与共,荣辱不惊?爱情到底是不是自私的?要多自私? “好!”她语气坚定,笑容明媚。 说这话时,她心中主意已定。如若他失败了,她陪他赴死;如若他成功了,让葛若兰陪他坐拥天下,她默默离开。 管愈眼眶一红,双手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含泪而笑。 第264章 共谋江山 管愈拉着孟小鱼走出了密道,来到书房,找笔墨纸砚,说道:“宇宁百姓读了你的报纸后,确实安心了不少,那一道压制物价的政令也颁布得及时。只是你光颁布政令可不行,还得有人监管方可。你帮我磨墨,我这便开始任命各级官员。” 孟小鱼当时只想着压制物价,安抚民心,可没想那么多,闻言也不在意,横竖后面的事情管愈想得都会比她周全。 她边磨墨边道:“在我的梦境中,写字早不用磨墨了。商家有磨好的墨水,浓淡刚好,装在一个瓶子里。但读书人基本都不用毛笔写字,刚开始用铅笔和钢笔,钢笔也要灌墨水的,后来便发明了很多无需灌墨水的圆珠笔、签字笔等等,画画也有蜡笔,水彩,彩铅……” 管愈抬头朝她笑笑:“待战事结束,我竭力保得尚赫太平,你便好好钻研你梦中那些新奇玩意儿。我给你一批人,保证足够的财力,你想到什么便放手去做。我俩共同创造一个太平盛世出来如何?” 多么美好的愿望!孟小鱼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了。 可她也明白,她的本事也没那么强,给她再多的人,她也只能鼓捣出一些简单的东西。她铁定发不出电来,更不用说电脑、电视、网络等,而这些才是她梦中世界的精髓。而且,她的胸怀没那么博大,志向也没那么高远。她没想过要改变世界,她只想她所爱的人都平安幸福。 管愈见她良久不答话,挑眉问道:“怎么,不乐意?” 孟小鱼撒起娇来:“阿志哥哥,我梦中世界是有不少好东西,可那却是全人类拼了好几代才实现的。我哪有那本事?” “无妨,那便从我们这一代开始。横竖我们会有许多孩子。” 孟小鱼顿时羞红了脸。她说的是全人类拼好几代,与他们生多少孩子有什么关系? 她嗔了管愈一眼,低头磨墨,不再言语,免得他越说越偏。 等到管愈终于把他那些复杂繁琐的任命书写完了,孟小鱼便吩咐人将他写的东西都印刷出来,那便是明日《明事报》的报纸内容。 孟小鱼见管愈似乎没其他急事处理,便说道:“阿志哥哥,既然你的目标是要打到都城去,目前稳稳守住宇宁也非长久之计。我想起梦中读到的一句话,言曰——善攻者,敌不其所守;善守者,敌不其所攻。上官烈锋既然迟早会派兵来攻打宇宁,那他便是要敌我之不守,而可能忘记我们也可敌他之不守。他如今一心要来攻打宇宁,在防守方面便会有所疏漏。我们何不趁他的军队未到,先多拿下一些土地?” “我又何尝不想?”管愈叹道,“可我所有军士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万。而今西岭国大约也已知晓尚赫内乱,大概早已虎视眈眈。故西南关的守关不能松懈。宇宁与相邻的各郡之间本无关口屏障,我在各地分派完军士驻守后,剩下的还得护得宇宁百姓的安宁。我的人尚且不够守住宇宁,又哪敢再派军攻打其它地方?”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孟小鱼找出一张破旧不堪的舆图,在管愈面前摊开,“与宇宁相邻的赫西、丽缈、望南三郡,阿志哥哥认为上官烈锋的军队最可能从何处攻来?” “自然是丽缈。上官烈锋定会从都城派主军过来,沿途再调集各郡县兵马,从丽缈到宇宁的官道是最近最通畅的。” “如若真如此,那剩下的两个郡,我们或可拿下赫西而稳住望南。”孟小鱼原本不关心军事,平日里涉猎的兵书也少,可如今管愈被逼到这份上,她便不得不绞尽脑汁帮着想应对之法。 “拿下赫西?或可行。”管愈沉吟道,“赫西多山,地广人稀,官兵分散,赫西郡守要于短期内集中兵力绝非易事。故而我可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让西南关夏将军带三万军士去攻打赫西。不出半年,赫西便可拿下。” 半年?这时间比孟小鱼想像得要长。 她问道:“你估摸着上官烈锋派的军队多久会到?” “若他得到消息后反应迅速,不出一月便会到达,他沿途定会调集丽缈和望南的地方官兵一起攻打宇宁。” “那我们便还有时间。阿志哥哥,你即刻下令在军中和宇宁寻找熟知赫西地貌和地理的人,为免打草惊蛇,这事最好偷偷进行。我们根据那人的描述,将赫西舆图画出来,越详细越好。” 管愈本来就饱读兵书,深谙兵法,立刻就明白了孟小鱼的用意,说道:“对啊!要攻下赫西,我何需跟他们硬战?我先调两万军队给西南关的夏将军。待舆图画出来后,我们只攻打几个主要城市和军事要地,赫西便可收入囊中。” 孟小鱼看着管愈,呵呵直笑。 管愈也高兴异常,抱起她在书房里转着圈,转了一会儿,又说道:“轻了不少。” 孟小鱼不好意思地推开他:“阿志哥哥,我还有话未说完。” 她转身走到书案边看着舆图。 管愈从后面抱住她,将头放到她的头和脖颈间蹭来蹭去,呼吸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耳畔,低声问道:“你想说如何稳住望南?” 孟小鱼回头斜睨了管愈一眼,不再管他的暧昧举动,指着舆图上的赫东说道:“整个尚赫,除了赫东外,就望南土地最为肥沃,望南百姓粮食充足,极少拖欠赋税或对官府不满。长此一来,望南刺史及官兵已变得饱食终日,安逸惯了又胆小怕事,既不经常练兵,也不想改变如今的舒适日子。” 管愈何等聪明,听到此处已明白了大半,插嘴说道:“你想要我派少量军士在宇宁与望南交界处日日操练,擂鼓震喊,吓唬他们?” “正是。若望南以为你已严阵以待,他们必定不敢出兵。横竖谁胜谁败,他们都认为是皇家内斗罢了,只想坐山观虎斗,谁赢便帮谁。阿志哥哥若仍不放心,可命人偷偷送封信给望南刺史,就说如若他敢出兵,你定打得他落花流水;他若不出兵,待你取得皇位,仍让他任望南刺史。他权衡利弊,必会做只缩头乌龟。” “可他拿的是朝廷俸禄,必得听命于上官烈锋,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怕是都不会让他躲在望南不动。 孟小鱼狡黠一笑:“望南夹在宇宁与赫东之间。望南郡守若以为赫东暗地里帮着你,还敢帮着上官烈锋对付你?” “如若能联合赫东,望南必定怕夹击,不敢妄动。可赫东离宇宁远,赫东老王爷那人只想安稳过日子,哪会愿意帮我?” “我记得阿志哥哥两年前去找老王爷借过粮,还带了无净法师过去给他出了个馊主意他才得了嫡曾孙。你算是跟他有些交情。不如你给他去封信试试?” “我先前与他,不过都是在王爷和公主的名下办事的交情罢了,如今他未必肯买我的帐。” 孟小鱼懒洋洋地指着舆图上的赫东,慢悠悠说道:“赫东是个好地方,老王爷为了保住那块封地,费尽心机得了个嫡曾孙,他必不希望赫东被朝廷收回。阿志哥哥手中有尚赫玉玺,先皇的玉佩和圣旨,乃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如若真论起来,上官烈锋才是窃取皇位的那个。阿志哥哥把其中利害关系说与他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即便说不动他出兵帮你,至少也说得他按兵不动,谁也不帮才行。” “如此一来,上官烈锋调不动他的兵,望南刺史便会疑心他暗中帮我。望南夹在赫东和宇宁之间日日担心我们夹击,真被上官烈锋逼得紧了,最多也就擂鼓震喊一阵罢了。先稳住赫东,再让望南不敢轻举妄动,的确是一招妙棋。只是赫东老王爷那老头性情古怪,需得我亲自去一趟才可,不然怕是没人说得动他。”管愈在孟小鱼脖颈间落下一吻,将满心的不舍和爱恋全放在了行动上。 孟小鱼却无暇理会他的暧昧举动,听得管愈要亲自去赫东,顿时大急。 她知道她的报纸宣传在宇宁起了很大的舆论作用,但是宇宁之外的地方,肯定还有很多人把管愈当作勾结南川抢夺尚赫江山的反贼。他这一路要穿过望南才能到达赫东,危险太大。而且宇宁这边也不能没有他指挥。 “阿志哥哥,”孟小鱼转过身,忧心忡忡地看着管愈,“你待在宇宁才是最安全的。如今的宇宁,少了谁都可,唯独你不可。” “那你刚刚出的主意便没用了。”管愈趁机又在她的脸颊落下一吻,仿佛他俩不是在谈论战事,而是在说情话。 孟小鱼一咬牙,说道:“我去!” “啊?!”管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瞬间失去了调情的兴致,半晌忽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你和赫东老王爷互不认识,能不能进到他家门尚未可知呢。” 其实孟小鱼心里也没底,闻言窘得又红了脸。 “我也舍不得放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又得一两月见不到了。”管愈又开始深情款款地低声呢喃。 “反正你不可亲自去。”孟小鱼耍起赖来。 “这事你容我再想想。”管愈吻住她的额头,久久舍不得移开唇。 “愈哥哥!愈哥哥!”随着葛若兰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孟小鱼和管愈吓得倏的分开。 第265章 法师问诊 门被人打开,葛若兰欢笑着跑进来,她的后面还跟着玉竹。 “愈哥哥,你果真回来了。”葛若兰走到管愈前面,将自己隔在管愈和孟小鱼之间。 玉竹适才特意为她精心打扮过。她此刻身穿白色抹胸,粉色纱裙和绣鞋,头上带着金灿灿的步摇,粉妆玉琢的脸上笑意盈盈,完全看不出精神有问题。 管愈温声笑道:“若兰妹妹,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葛若兰低头看了下自己,说道:“你府中的饭菜着实不太合我口味。我还住过一个叫阿渡和秋菊的家里,他们家可小了,要好几个人睡一张床,菜也难吃得紧。愈哥哥,你陪我回王府,我把王妈带来给我们做饭可好?” 天真的葛若兰到现在都不知道王府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反而是站在门口的玉竹此刻表情已无处安放,笑也不是悲也不是。 管愈看着一脸天真的葛若兰,眸中却蒙上了一层郁色。 他朝着葛若兰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伸到一半又将手缩了回去,说道:“王妈年纪大了,回老家养老去了。我再帮你找一个比她做饭做得更好吃的厨娘可好?” “嗯,好!”葛若兰点头应道,“愈哥哥,你走了那么久都未回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孟小鱼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男装和一双粗布鞋,心中暗叹一声,悄悄往门外退去。 管愈抬眼看向她,带着祈求与愧意。 孟小鱼回以微笑,退出门外,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倚在门口,忽然觉得身心疲惫。房内隐隐传来葛若兰的娇笑声,既动听又刺耳。 站在她旁边的玉竹见状,微微低了头,稍稍往后退了几步,恭谨地候在外面。 孟小鱼无力地抬腿往外走去,没走几步便觉得全身疲软,不得不扶住墙让自己稍作歇息,然后闭上眼睛,默默给自己打了一阵气。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褐樟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眸中难掩伤痛和怜惜之情。 她无力地朝褐樟笑了笑。 褐樟走到她跟前,一言不发地扶起她,将她扶回房内,又默默地准备给她输送内力。 “褐樟,不用了。”孟小鱼说道,“我累了,歇会儿便好。你去帮我看看公子要的东西可印好了。” 褐樟却站着不动:“主子,你的身体看着越来越不好了。听说无净法师医术高明,他如今又回到了云浮寺安顿众生,小的去求公子,请法师过来给主子看看如何?” “公子已经够忙了,别去打搅他。你先让我休息一会儿。” 褐樟默默扶着她躺下,见她果真闭着眼沉沉睡去,这才伸手入被,偷偷给她输了一会儿内力后,才静静退了出去。 孟小鱼在昏睡中又进入了梦境。梦中她的腿疾虽已痊愈,但她的爸爸却悄无声息地走了。于是,她梦中所做的一切,除了读书外,就是去海里寻找爸爸。这事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好心的警察叔叔找她谈了许久,劝她不要再不顾危险老跑去深海潜水。他们有证据证明她爸爸是跳海自杀了。而且事情过去几个月了,尸首定然早已腐烂。 “叔叔,您会做梦吗?”孟小鱼猛不丁地问道。 “呃——当然,做梦是一种很正常的生理现象。” “您知道吗?我做了个梦,好奇怪的梦。我梦见我们都生活在梦里,我、爸爸、您和所有的人都是梦中泡影。我们没有今生,没有来世,就像是一抹意识,生活在一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幻空间里。” 警察笑了:“小姑娘,游戏玩多了,还是虚幻小说看多了?” 孟小鱼却说道:“叔叔,如果您不小心进入一个跟现实生活完全不一样的梦境里,您会愿意留在里面不醒来吗?” 不知道为何,自从爸爸去世后,她总觉自己似乎被掏空了一切。她只是一具不太真实的躯体,意识不清地继续活在虚幻世界里,总有一天会无可避免地在这个虚幻世界中消失。 “《盗梦空间》啊?这电影很老了。”警察语气温和而亲切,语重心长地劝导,“小姑娘,少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也十七岁了?你若愿意,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一个技术学院,你去上几年学,学点东西,出来找个工作,好好生活。别再去海里瞎鼓捣了啊。” 孟小鱼却恍若未闻,继续问道:“叔叔,如果我做了一个梦,一辈子都未醒,那这个梦还是梦吗?” 警察又笑了:“不,那不是梦,那是理想。去海里找你爸爸的尸体可不能成为理想。” “那叔叔可知,我爸爸只是去海里追寻自己的梦了?我也只是去海里追寻自己的梦?” 警察若有所思地看着孟小鱼,那眼神深邃、复杂、难解。 孟小鱼定睛看去,却发现警察已经消失不见,她的眼前白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须臾间,白色便被黑色吞噬,眼前除了无穷无尽的黑,什么也没有。 她有些不敢置信,赶紧闭上眼睛。可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刚好正对着无净法师忧郁的脸。他的手正在探她的脉搏。 “法师怎的在此?”她奇怪地问道。 无净法师收回了手,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姑娘沉睡了三日,总算醒来了。” “怎的每次你来,我都得睡上三日?”孟小鱼没好气地说道。 “小鱼儿,不可无礼。”一直焦急守在旁边的管愈见她醒来,刚刚松了口气,听见她言语不敬,又忍不住轻斥起来。 孟小鱼斜睨了一眼管愈,闭上嘴不再言语。 “法师,”管愈问道,“可能诊断了?” “姑娘面色蜡黄,脉象奇特,老衲不敢妄断。公子请待老衲先问姑娘几个问题。”无净法师说着又对向孟小鱼,“姑娘可否让老衲看看舌苔?” 孟小鱼无言地将舌头伸出来,伸得特长,还不停地用舌头做一些高难度动作,却瞥见无净法师和管愈一脸无奈的表情,只好悻悻然收回舌头,问道:“法师可看清楚了。” 无净法师双手合十:“舌苔发白,暗藏黄色。老衲还要查看一下姑娘的眼内睑,还请姑娘莫怪。”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翻看孟小鱼的眼皮。 “可有何异常?”管愈问道。 无净法师不答反问:“姑娘最近可有眼痒之症?” “没那么严重,困了才会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和痒,睡一觉便会好。” 无净法师喃喃说道:“眼白和内睑都泛黄。真是奇症。姑娘是否嗜睡?” “最近是很爱睡的。呃——也非最近,我自幼就睡得比哥哥多,比褐樟睡得也多。” “姑娘睡着后可会多怪梦?且最近怪梦少了许多?” “嗯。”孟小鱼觉得这法师还真有两把刷子,连她最近梦少了这事都能猜到,便也不敢再对他不敬了。“就是总梦见我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读了不少书,有个爸爸,已经去世了。不过自从他去世后,我便越来越少做这种梦了。” “那姑娘最近是否每到晚上便觉浑身无力?” 孟小鱼点点头:“我最近有点儿操心过头。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累了就乏,睡得比以前更多点。” “姑娘是否觉得无力之感一日早过一日,一日盛过一日?” 孟小鱼仔细想想,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从都城回宇宁时,她虽染了风寒,却也是赶路赶得太晚了才会觉得疲乏。刚回到宇宁时,她也只是到了晚上才觉得累,最近怎的每日下午就觉得浑身无力了呢? 她开始紧张了:“好像是。” “是否有武功高手运用内力为姑娘驱寒?” 孟小鱼想起了褐樟,点点头。 “阿弥陀佛!那老衲大约能诊断了。好在有这股雄厚内力,不然姑娘怕早已卧床不起了。” 第266章 断子绝孙 “啊?!”听到无净法师说孟小鱼可能早卧床不起的话,孟小鱼和管愈都被吓得惊呼出声。 “法师可查出原因了?”管愈迫不及待地问道。 “阿弥陀佛!”无净法师神色肃然,“老纳三年前于公子府上初见姑娘之时,便怀疑姑娘中了绮梦草之毒。但听公子所言后,老纳又以为是错觉。若非今次姑娘又中了软筋草之毒,老纳还真不敢妄断。” 短短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直震得孟小鱼目瞪口呆,管愈也顿觉五雷轰顶。 他们都知道,绮梦草和软筋草都属东昌国的毒草,一种致幻一种致命,在尚赫都属禁药。可孟小鱼却同时中了两种毒却不自知。 孟小鱼懵怔了一会儿,忽然反应了过来,说道:“和尚,如若我体内有两种毒药,我还能好好活到如今?你可莫唬我!” 管愈早已吓得脸色煞白,魂不附体,此时听到她的话,也回过神来,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低声说道:“小鱼儿,法师医术高超,你莫语出伤人,且听法师慢慢讲。” 无净法师又念了声佛号,这才说道:“绮梦草之毒可致人常年出现幻梦,且嗜睡,重者会五识尽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姑娘这绮梦草之毒中得该有些年头了,如今看来却是神智清明,真乃万幸。” 孟小鱼这下不得不信了。 十年前,她和爹爹的渔船被浪打翻了,爹爹从此便去了。她被人发现时,正躺在沙滩上做着那种怪梦,梦中的她患了腿疾,有个有钱的老爸,她还在梦中学会了读书、唱歌、画画…… 但是在梦中,她的鼻子闻不出香臭,嘴巴尝不出甜苦,眼睛辨不清人脸。她醒来后,鼻子也失灵了,从此闻不出任何气味。无净法师说重者可致五识尽失,那么她这算不算失去了三识? 而一旁的管愈也突然悟明白了,为何那一次他拉着孟小鱼在假山上看黑月,她会忽然昏睡三日不醒。当时无净法师确实怀疑过她中了绮梦草之毒。 “法师之前为何不敢确认她中了绮梦草之毒?”他问道。 “中了此毒之人,多眼神涣散,经常出现幻觉,分不清真实与梦境。可姑娘看起来不但神清目明,且反应也甚为灵敏。这才是老纳起初不敢妄断的原因。便是如今,老纳也想不明白姑娘为何之前只是做梦,却无其它症状。” 管愈却不想纠结这些,只急切地问:“法师可有法子解毒?” “绮梦草之毒虽有药可化解,但也等于无药可解。” “法师此话怎讲?” “绮梦草之毒,唯软筋草可化解。” “法师,软筋草乃毒药,如何化解绮梦草之毒?”管愈大惊失色。他自然知道,软筋草可散人气力,服用之人三到五日必无法站立行走,继而致人卧床不起,全身筋骨软化,三月到半年内必亡。 “阿弥陀佛!软筋草既是毒药,也是化解绮梦草的解药。可软筋草之毒必得滞于体内半年到两年不等方可逐步化去绮梦草之毒。如此一来,怕是绮梦草之毒尚未被完全化解,人便已因筋骨软化无力而亡,故无人真敢用软筋草去化绮梦草之毒。姑娘这软筋草之毒中的怕是不止半年?已经化去了不少绮梦草之毒,故而姑娘最近幻梦减少。可姑娘身中软筋草之毒,居然每日尚能活动自如,真乃万幸。” 管愈看着憔悴的孟小鱼,只觉得心片片碎裂:“小鱼儿,你怎的会中软筋草之毒?” 孟小鱼在东宫时中了软筋草之毒,她以为上官凌云找来的药早已把毒化解了,故而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此事。此时被管愈一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讷讷说道:“该是上官凌云的太子妃给我下了毒,可我后来服了解药确实好了。” 孟小鱼昏睡的这几天里,管愈也听褐樟说了她在都城被上官凌云软禁和劫走之事,此时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中毒之事,也猜到了这丫头必定遭了不少罪,不由得更加又悔又恨。早知如此,自己受伤后就不该逃回宇宁,而应该先去都城把她带走。 他本以为上官凌云虽然将小鱼儿软禁了,可他既然心悦她,怎么着也会善待她、护好她,谁知竟让他的太子妃对她下了毒手。难怪他的小鱼儿怎么也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孟小鱼看着管愈紧锁的眉头和眸中的郁色,也生出一股愧意来。管愈落到今日这地步,与她脱不开干系。而她又把自己身子搞坏了,频添了他的忧虑。她又开始觉得自己说不定还真是千煞之命。看来,当初她还真不该擅改命理。 无净法师又念了声佛号,说道:“姑娘所服的解药,该是玲珑花制成的。玲珑花可将软筋草之毒性封存于姑娘的筋骨之内,压制住毒性,却不能化毒。玲珑花性热,其药效遇寒即散。姑娘服用了玲珑花制成的丹药后,该是又得了寒症,才使得玲珑花的药效渐弱。” “法师,她确实于结冰的护城河中游了一段,得了寒症。”管愈听褐樟说过,孟小鱼为了逃出东宫,从温泉池游到护城河,差点丧命。 “如此老纳便明白了。玲珑花之药性被寒气逐渐散去,姑娘体内软筋草之毒便逐日释放,故而姑娘如今会觉得一日倦怠过一日。好在姑娘有贵人相助,愿意用自身内力为姑娘驱寒,使得那玲珑花之药性并未尽数散去。否则,姑娘此刻怕是已卧床不起,即便是东昌医巫紫罗沙来救,怕也回天乏术。姑娘中了绮梦草和软筋草之毒仍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阿弥陀佛!” 管愈早已心急如焚,问道:“请问法师身上可有软筋草解药?” 无净法师摇摇头:“老衲最后两颗解药上次已给姑娘用了。幸好姑娘当时服了两颗解药,否则,姑娘这次中了软筋草之毒后,怕是挺不到如今。” “法师可能配出解药来?”管愈着急得脸都白了。 “软筋草之解药唯东昌医巫紫罗沙一人能配制。可这人行踪飘忽不定,不仅常年在尚赫和周边各国游走,听闻也常常穿过西岭去往西方各国。公子即使有心去找她,只怕也终将会空忙一场。” 孟小鱼这时总算明白了,自己这就算得了绝症,没几天活头了?她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管愈紧紧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安慰,可他自己的手心也早已潮乎乎的,额头和鬓角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颤声说道:“法师医术高超,定能设法配制出解药来。需要何药材,我让人寻来。” “阿弥陀佛!老衲曾有缘见过紫罗沙两面,也曾听她略微提起过软筋草之解药的配方,她当时说这解药的大多药材都可在东昌寻到,但有四味药材极其难寻——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南川丛林的黑鳗蛇胆、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和北翌草原的冬虫夏草。她当时缺了百年老参,老衲手上刚好有一棵,便送与了她,她便配制成解药送了几颗给老纳。” “我一面派人去寻紫罗沙,法师一面潜心配制解药可好?”管愈眉眼间的担忧与紧张,让人的心为之紧缩,“法师刚刚提到的那几味药,需要多少,我立刻派人去寻。” “阿弥陀佛!公子不用着急。姑娘体内的绮梦草之毒当已无大碍,假以时日,必能尽解。至于软筋草之毒,老衲手上有北翌的冬虫夏草,再加些其它药材配上几味药,加上姑娘体内残存的玲珑花之药性,可保姑娘行动如常人。只是……” “只是什么?”管愈刚刚放松了一点的神经又绷紧了。 “只是老衲的药也只能压制软筋草之毒,姑娘必得日日服药,且万不可再泅渡,若再沾染了寒气,恐怕老衲的药也救不了姑娘。姑娘也不可与人动武或太过劳累,一旦受伤或生病,姑娘身子变弱,体内的软筋草之毒便无法被压制住。另外——姑娘体内之毒封于血液和骨髓中,如若怀胎,毒性会过到胎儿身上,轻则生而残废,重则胎死腹中。” 孟小鱼闻言只觉得眼前发黑,头脑一阵阵的晕眩。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上天要让她断子绝孙? 虽然就算未中毒她也未必就想嫁人生子,但那是她的自由选择,而不是老天强加于她的。 谁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上天可以不跟她做任何商量就剥夺她为人妻为人母的权利。她又能如何跟这种不讲理的上天抗争? “小鱼儿!”管愈依旧握着她的手,低低地唤她。“小鱼儿,别怕,有我,有我在。” 孟小鱼无力地看向他。他的脸色煞白,双眼通红。他自己也在害怕,居然还在安慰她。 她朝着他挤出一抹微笑:“我不怕。” 第267章 我答应你 “法师,”管愈努力稳住声音,唯恐自己的紧张情绪影响了孟小鱼,“如若我能找到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南川丛林的黑鳗蛇胆和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法师能否配出解药?” “老衲也不敢妄言定能配成解药,但定会尽力一试。” “如若我每日给她运功驱寒,可否减少她体内的毒性?” “公子万万不可随意为姑娘运功。运功只能留住玲珑花的药性,却无法化解软筋草毒性。姑娘体内之寒气,老衲会配药为其去除。公子为她运功,只会白白耗费自己的内力,杀鸡用了牛刀。压制姑娘体内之毒,只是权宜之计,这点老衲定能办到。” 无净法师念着佛号离开后,管愈坐在孟小鱼的床榻前久久未动。 孟小鱼想要起床,却被他制止住:“你身子不好,该多卧床休息。” “阿志哥哥,我都睡了三日了,你再让我躺榻上,我真要成废人了。”孟小鱼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就想闹点动静出来。 管愈长长一叹:“也罢,你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也是好的。” 他说着将孟小鱼扶起来,又转身打开门,带进来两个小丫头和一个中年妇人,温声说道:“她们以后就在府中服侍了。这三个你应当还看得上,就让她们贴身服侍你。” 孟小鱼觉得管愈多此一举,回道:“连褐樟一起,你给了我六个护卫,够用了。” “他们是护卫,是男的,只负责保护你,无法贴身服侍你。你如今需得好好养着身子,得有人帮你做些杂事,提醒你按时服药。这两个丫头本是原宇宁郡守府中家养的奴婢,郡守被杀后,她们被送往西北关的军中,刚好被我的人看到就救下了。我看她们挺是伶俐,又识得些字,便将她们留下了。” 孟小鱼问两个小丫头:“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请姑娘赐名。”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地说道。 长这么大了,会没有名字?难道她们原来的主家都只用“哎”叫她们? 孟小鱼奇怪地看向管愈。 管愈笑道:“她们是懂规矩之人,知道换了新的主家,原来的名字便不能用了。” 孟小鱼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羞愧难当。她果然是小渔村长大的野丫头,尚赫富贵人家的这些规矩她真是半点不懂。是以,有时候书读的再多也会显得浅薄,例如现在的她。 管愈看出了她的尴尬,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书读了那么多,给她们取的名字定然好。” 孟小鱼想了想,说道:“便叫绿采和绛珠。” “奴婢多谢姑娘赐名。”绿采和绛珠异口同声地回道。 管愈又指着中年妇人道:“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时在中盛城见到王爷,劝他带兵返回宇宁,却被官兵伏击。王爷战死,我也深受重伤。我的十几个亲卫为护我冲出重围,死了半数以上。我们逃出去后已然天黑,逃到这妇人家中讨了点吃的,她见我浑身是血,伤得严重,便留我们在家中住了一晚,谁知她男人回来后以为她偷情,二话不说就喊打喊杀。我们也未弄清楚缘由,以为是追兵到了,我的一个亲卫一刀便把她男人砍了。” “啊?!”孟小鱼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难以想象当时的混乱和荒诞。 “姑娘不用惊慌。”那妇人却出口安慰起来,“我那男人没什么本事,有点钱就在外面吃喝嫖赌,输光了或喝醉了回来后也常常对我拳打脚踢,说我克夫,克死了前任丈夫、儿子和自家小姐,如今又来克他。” “克夫?无稽之谈!”孟小鱼怒道。 管愈想起孟小鱼给自己擅改的命理,她不就改了个克万物的千煞之命吗? 他哑然失笑,摸了摸孟小鱼的头,说道:“她男人死后,她怕夫家之人不会放过她,决意要跟着我们逃走,我只好一路带着她。也幸好有她帮我换药、照顾饮食起居,不然我也好不了那么快。到了南川后,我本想把她安置在那里,她却执意要跟随我。” 孟小鱼看向那妇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名叫垂裳。” “垂裳?归侍玉皇香案侧,愿将五色补垂裳。好名字!”孟小鱼笑道,“你父亲必定是个读书人。” 管愈又忍不住笑了:“精神头好一点便开始糊弄人了,这诗我怎的未听过?” “你未听过的诗多着呢。”孟小鱼不服气地怼道。 垂裳低头回道:“奴家本是奴籍,幼时在中盛城南县黄少府家中伺候大小姐,这名字是小姐为奴家取的。后来小姐嫁给了县佐之子,奴家便做了陪嫁婢女。可惜小姐好命不长,出嫁第二年不幸滑胎,自己也血崩而亡。姑爷半年后便续了弦。他续弦时,奴家已有身孕,新来的少夫人容不得奴家比她先生下儿子,逼奴家喝下了滑胎药。奴家腹痛后滑出一个粉嫩粉嫩的小娃娃,鼻子眼睛都长齐全了,是个带把的,奴家看到他还动了几下,少夫人的婢女就忙不迭地拿出去扔了。” “可恶!”孟小鱼恨声怒道,“阿志哥哥,以后尚赫必须规定,谁要敢强制堕别人的胎,或杀死已出世的孩子,杀无赦!正妻、丈夫或婆婆杀死婢女的孩子也不许。” 管愈伸手又摸了摸她的头,微笑未语。 无论推行什么政令,总得他先夺了政权才行。 垂裳继续说道:“后来姑爷逛花楼惹了一群无赖,被打死了。那群无赖也被告了官杀了头,可姑爷毕竟没了。少夫人便找了个借口将奴家卖给了后来的丈夫。” “原来如此。”孟小鱼说道,“难怪阿志哥哥觉得你挺会照顾人,原来竟是照顾过大户人家小姐的。阿志哥哥,你身边也确实缺个这样的人,不如继续让她跟着你?” “我此生往后必定南征北战的,带着个妇人极是不便,还是让她照顾你比较好。你可给她再取个名字。” 孟小鱼也不再推辞,笑着点点头:“垂裳这名字挺好的,就用这个。” “好!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管愈拉着她往外便走,边走边低声说道,“可不许再随便将我府中的奴仆除了奴籍。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需要稳定的后方。” 孟小鱼笑着点头,随着他走到院中。 南方的深秋依然到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孟小鱼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南方的天气。 “小鱼儿,”管愈柔声说道,“告诉我,你如何中的毒,又为何非要从寒冷刺骨的护城河逃走?褐樟说了一些,可知道的并不详细。” 孟小鱼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宸妃娘娘派人抓了她后强制验身之事,猛不丁地问道:“阿志哥哥,你为何不曾问我,我在北翌时可有失身?” “失身?”管愈低笑出声,又露出他那久违的邪魅笑容。“我的小鱼儿是何许人也?我那弟弟若敢欺辱你,你还能让他好活?还会愿意将他的身世告知卫将军和两位公主?” “那——你去北翌赎我之前可曾想过,”孟小鱼的小脸微微泛红,“说不定那时我已经……” “横竖我都会把你救回来,左右我也并非童男。”管愈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你说过,在你的梦境中男女平等。” 孟小鱼羞恼地挣脱他的手:“可这并非在我梦里。” “这与你所中之毒有关?”管愈疑心顿起,伸手又一把将孟小鱼的手握在手中。 “有,跟这事也脱不开干系。” 于是,孟小鱼一五一十地将她跟他分开后在都城的经历说了一遍。为免他伤心,对于她在东宫的病情,她只是稍稍提了一下,而她用碎瓷片自杀的事也省去未说。 管愈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将她的手握得时而轻时而紧。听到最后,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正对着她,郑重其事地说道:“答应我,以后莫做这样的傻事了。你明知长公主被害是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所为,又怎能自己跑去都城以卵击石?北方的冬天如此寒冷,万一你在护城河冻死了,你让我如何独活于世?”管愈的双眼泛红,水雾渺渺。 孟小鱼心中一颤,感觉自己还是有些犯傻,应该把某些情节再弱化一下,免得他如此忧心。他要忧心的事情多着呢,她怎可以再让他忧心早已过去的事情? 孟小鱼点头如捣蒜:“嗯,以后我决不干这傻事了。” 管愈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说道:“我重伤在身时,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你。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着,我答应过你会回去找你的。可如今我真活下来了,却发现竟有诸多杂事要做,想与你多待一会儿都像是奢求。” “阿志哥哥,你如今所做的并非杂事,是使命。为了你我和帮助你我活下去的人,还有那些因你我而死去的人。” “小鱼儿,你不会怪我?” “啊?为何怪你?” “我答应过你会陪你归隐田园,可如今,我做不到了。”管愈眼眶又红了,对孟小鱼的内疚和对未来的担忧交织着在内心汹涌翻腾。 孟小鱼抬头看了看天,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像洗过一般的干净。 她长长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顺应天道方能成事。” “你会陪我吗?你答应过我的,会陪我走到底。”管愈眸光潋滟,满眼期盼。 “嗯,我答应你,定会陪你登上都城金銮殿上的宝座。”孟小鱼的回答非常肯定。 “然后呢?”管愈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 “然后?然后你便是尚赫人人朝拜的皇上了。那已经是权利的顶峰,已经没路可走了。” “不,小鱼儿,那不是结束,那只是另一条路的开始,是另一条更高更难的路,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走下去,直到我们谁也走不动了。” 为了那些为他死去的人,为了他俩能够存活于世,他可以血染黄沙、几万里金戈铁马,铠甲仗天涯,可他必须确定,无论他失去了什么,他还有她。 第268章 若兰受惊 孟小鱼默然未语。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管愈成了这尚赫的九五之尊,她要陪在他身边吗? 不,她不要,也不想。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她了,会有更多更适合的人陪他。 更何况,那时候她体内的毒有没有被清除尚未可知,她又怎能随意答应会继续陪着他? “小鱼儿,”管愈见她不答话,又在她的手上印下深深一吻,“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孟小鱼不想说违心话,也不想骗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应。 “小鱼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管愈将她拉近,俯身吻住她的额头,“我不想要这尚赫江山,因为我怕失去你。” 一滴清泪滴落在她的眉间,孟小鱼心中一颤,伸手抱住他:“我答应你。” 她抬眼看着天,心中默默念道:老天,你赢了!我命已由天定!这个世上多少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份坚持、一种执念,有人把那个叫做不忘初心。可是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要坚守初心何其难?是我错了吗? “谢谢你!”管愈将她紧紧抱住,久久未语。 万事皆收胸腹内,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小鱼心中仍忧心着管愈的军事部署和宇宁的安宁,问道:“你那些任命宇宁各官员的政令可发出去了?” 管愈拉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自然。大多是以前王爷身边的旧部,关键位置上我放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如今各地方官员都在着手整顿宇宁秩序。” “赫东老王爷那里……” “本来我欲请无净法师为我跑一趟,如今他要为你配药,我便只能另寻他人了。” 孟小鱼本想说还是她亲自跑一趟,但想到她体内的软筋草之毒,知道管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去赫东的,便说道:“此事刻不容缓。阿志哥哥若再不派人前往,恐怕上官烈锋的人便已经先到赫东了。” “如若非要行此一险招,而你又不放心我亲自去,便只能派青松和翠柏了。我上次去赫东,他们俩一直跟在我身边,也算是见过赫东老王爷的。我让他们带上我的书信前往,多少先跟老王爷打声招呼。待无净法师配完药后再让他赶去赫东一趟。” 孟小鱼仔细想想,觉得管愈如今志在尚赫江山,将来要管辖如此大一片疆域,总需要一些派得上大用场的文臣武将,如今也正是锻炼这些手下的时候,便点头说道:“也无不可,我们可得仔细嘱咐他们一番。” “小鱼儿,这些事我自己处理便好。如今你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自己,可千万别让自己再弄出其它病来。”管愈不放心地叮嘱。 孟小鱼嘴一撅,嗔道:“我知你担心我的身体。可我此刻并无不适,何况法师也说了可保我性命无忧。你若让我整日待在府里什么都不干,那大约不用等毒性发作我便已闷死了。” “这天下有能使得你整日待着什么都不干的人吗?你最消停的时候怕也就是昏睡不醒那几日。”管愈说着幽幽一叹,“小鱼儿,打仗是男人的事,就让男人来做。” 孟小鱼想了想,正色道:“我知你顾及我体内的软筋草之毒,不想我跟着你行军打仗。可你也说过皇权之路太过孤寂,你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我也答应过我会陪你走到底。如若你不让我为你操心政务和军务,我便不觉得我在与你同行。我没有武功,也不懂排兵布阵,我保证我决不上战场便是,但我总可以在某些事情上帮你出出主意,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我才觉得我真的站在你身旁,而不是被你护在身后。阿志哥哥,你说过让我陪你走到底,是‘陪’,不是‘跟’。” 管愈停下了脚步,将她的手拉到唇边,深情缱绻地一边亲吻一边低声说道:“当然,你陪我,我们俩并肩而行,互相依靠,谁也不准放开谁的手。” 管愈这话似乎引起了老天的不满,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葛若兰的声音:“愈哥哥,愈哥哥。” 管愈握着孟小鱼的手怔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葛若兰。 孟小鱼赶紧将手从管愈的手中抽回,像是做了贼似的,无比尴尬。 “愈哥哥,你果然在这儿。”葛若兰看到管愈,本来一脸的焦急顿时消失,回头对着跟在后面的玉竹道,“玉竹,你果然没骗我。” 玉竹闻言,略显尴尬地笑笑,又偷眼看向管愈,见他并无愠色,这才放下心来,恭顺地侍立在侧。 “若兰妹妹有何事?”管愈问道。 “愈哥哥,你带我回王府看看可好?刚刚有人告诉我,王府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我不信,王府那么大,怎么可能全被烧了?” 管愈:“……” “愈哥哥,”葛若兰见他不答,又说道,“我俩还未完婚,我为何要住你府上?虽然母妃不在了,可父王和哥哥……” 葛若兰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惊慌起来,伸手拉住管愈的袖子,指着孟小鱼说道:“愈哥哥,她说哥哥被皇帝舅舅给抓起来了。她是不是骗我?皇帝舅舅怎会抓哥哥?哥哥如今在哪儿?你跟他一起走的,为何你回来了,他却至今未归?” “若兰妹妹,”管愈将手放到葛若兰的肩膀上,“那日王府的火势确实有些大,烧了许多地方。我正命人修缮王府,待好了再带妹妹回去住可好?”管愈避重就轻地敷衍她。 “嗯。”葛若兰点点头,“哥哥可在那里带人修缮王府?” 管愈:“……” 孟小鱼清了清嗓子,说道:“郡主,世子爷在都城还有些事要办,大约没那么快回来。” 葛若兰凝眉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你为何说哥哥被抓了?” “呃——我搞错了。”孟小鱼尴尬地回道。 “放肆!”葛若兰忽然厉声喝道,“谁是你的管教嬷嬷?她没教过你在本郡主面前要自称奴婢?” 孟小鱼顿觉尴尬,却也不想跟这个随时可能失心疯的郡主计较称呼,讷讷说道:“是奴婢……” “若兰,”管愈打断孟小鱼的话,“小鱼儿可不是我府中的下人,她是我……” 孟小鱼吓得赶紧去拉管愈的衣袖,连连摇头,请求他不要说。他大约还没见过葛若兰疯起来的模样,如今之计,只好能瞒一天是一天了。 葛若兰忽然笑了:“噢,对!母妃说过,她本来要收孟小鱼为义女的,可后来她却自己跑了。小鱼,你现在是否还愿意嫁给愈哥哥?如若愿意,我便去请父王准你陪我一起出嫁,你也不用自称‘奴婢’了,就称‘我’。” 孟小鱼再一次尴尬了。管愈要她陪着他走到底,这一路上她还得供着葛若兰? 爱情是无私的?爱情是伟大的?爱情是相互成全? 侍立在旁的玉竹将几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而她却是比葛若兰明白多了,管公子的心怕是一点儿都没在自家郡主身上。可她却什么也不敢说,只低着头,把自己当成了聋子。 “来人!”管愈终于怒了,眸光掠过玉竹看向远方。 不远处跑来了两个小厮和两个婢女。 “送郡主回房休息。”管愈沉声吩咐道。 四个人齐声应“是”。 “不!”葛若兰忽然惊叫起来,猛地躲到玉竹背后,双手护在胸前,惊恐地看着两个小厮。“玉竹,救我!救我!他们会将我绑起来,然后撕扯我的衣服。他们要害我,你快去找愈哥哥来,快找他来救我……” 玉竹吓得赶紧护住葛若兰,两眼凄楚地看向管愈。 管愈瞪大了眼睛,恼怒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地是难以言表的惊惧。 他第一次见葛若兰这模样,万万没想到他和世子从小护到大的若兰妹妹居然被吓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想起无净法师说的宇宁王府那场大火,还有阿渡说他如何救若兰妹妹的情形,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负罪感、愧疚、悲悯、愤恨……各种情绪盈满内心,让他双眼酸涩。 他走向瑟瑟发抖的葛若兰,伸出双臂去抱她,就像幼时安慰被狗追得惊慌失措的她一般,无限温柔地说道:“若兰妹妹,别怕!愈哥哥在这儿呢。” “愈哥哥!”葛若兰顿时欣喜若狂,从玉竹身后跳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杀了他们!”她惊悚地指着两个小厮。 孟小鱼赶紧让两个小厮退出去。 葛若兰却像块橡皮糖似地黏在管愈怀里,嘴里还喃喃念叨着:“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母妃说,等你回来我们就完婚。我们去找母妃好不好?可母妃她……母妃她死了。她不是被烧死的,她被人绑起来了,然后有人把她拖走,放到空地上,脱了她的衣服……” 孟小鱼听不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手却被管愈从后面拉住。 她回头看向他,葛若兰兀自趴在他怀里喃喃自语,他的头却转向她,手依旧拉着她的手,眸中泪光闪闪,带着祈求与无奈。 她轻轻拽下他的手,云淡风轻地说道:“郡主受了惊吓,怕见陌生男子。你先安慰安慰她,再请无净法师来给她看看。我去找青松和翠柏谈谈去赫东之事。” 第269章 褐樟学医 孟小鱼脚下生风,逃也似地离开了管愈和葛若兰,躲进了管愈的书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良久未动。 管愈没回来前,她、葛若兰和玉竹三人在这间书房住了半年多。那个时候,她只觉得葛若兰可怜,她也对她有愧疚感。可此刻,她却开始讨厌她了。她知道不应该这样,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 “主子。”褐樟在外面敲门。 “进来。” 褐樟推门而入,垂手站在她身前,满脸关切之情。 “你有事?”孟小鱼问道。 “主子,那个叫垂裳的妇人,主子切莫留她在身边。” “为何?” “那妇人命太硬,先后克死了她家小姐和腹中胎儿,又克死了两任丈夫。主子如今体弱,要防邪气入体。” 孟小鱼蹙眉沉思,觉得如若真有命理可言,褐樟这说法还真说得过去。但她向来不信命也不认命,虽然老天想让她断子绝孙,可她偏要好好活着给老天看看。 “如若她命真的硬,那我还非要把她留在身边不可,看我俩谁先克死谁。褐樟,你可知道,无净法师曾说过,我是千煞之命,硬过剑锋,佛来斩佛,魔来斩魔。故而,向来都是我克别人,别人哪能克到我?” 褐樟:“……” 孟小鱼又开始安抚他:“好了,我知你担心我。不过你跟了我那么久,也看到了我没那么容易被克到,被劫去北翌还能全身而退,太子妃下了那么多种毒也没把我毒死,跳到结冰的河里也没被冻死。我命贱得很,你就放心好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褐樟哪会不知道她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他一声轻叹:“总之,主子还是小心点好,莫让垂裳贴身伺候。” “好,我尽量离她远点。褐樟,为何我住的院子多了许多人?” “公子安排的,都是些干杂活的婢女和小厮,还有厨娘和帮厨伙计。” “这下倒真热闹了。满府的下人,也没个管事的。公子有很多军务和政务要忙,总不能让他老操心内宅之事。垂裳看着倒是个能管事的,我得试试她看能不能把这里管好,在此之前,府中之事只能我自己管了。” 褐樟顿觉无奈,刚刚说完垂裳命硬,这小祖宗怎的反而要重用她呢? 他不死心地劝道:“主子,您身子要紧,何必管这些琐事?” “我不管谁管?葛若兰?” 提到葛若兰,孟小鱼忽然顿住。 如若葛若兰跟管愈成婚,她还真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啊。但葛若兰管得了吗? 孟小鱼内心深处有什么暗暗抽动了一下,忽然觉得陪管愈走到底是她这辈子入的最大的坑。 褐樟讪讪说道:“公子刚刚交代了府中各人,以后不许放郡主入主子的院子。” 孟小鱼知道,管愈大约察觉到了她刚刚的不悦才如此吩咐了下人。 她问道:“郡主如今可好些了?” “公子亲自扶她回房了,又派了人去请无净法师。” “嗯,知道了。” “主子……”褐樟欲言又止。 孟小鱼疑惑地看向他:“褐樟,在我面前你无需顾虑,有什么便直说。” “主子可否帮小的跟无净法师说说,让他收小的做弟子?” “做法师的弟子?你要做和尚去?” “不是。”褐樟瞬间涨红了脸,“小的乃奴籍,怎能不顾公子和主子去做和尚?” “可法师却是和尚,他怕是不会收俗家弟子。” “小的就是想跟法师学学医术,如若法师不愿意收小的做俗家弟子,那他光教小的医术便好。” “学医?” 孟小鱼想起她在梦中无意翻起的一本《本草纲目》,那里面一大堆花草树木的名字,还有各自的药性,还要记每种植物的形状。她看了一页便觉得头脑发胀,她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在中药医术上完全不起作用,吓得马上就关上了书,此后再没打开过一本医书。 “褐樟,你可知医术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你不但得学会望闻问切,还要记各种病症,对症下药,遇到疑难杂症时还得自己去采药。那些花花草草在我看来,很多都长得差不多,极难分辨,很容易搞错。” “主子,”褐樟期期艾艾,脸涨得越来越红,“小的不想学那么多。小的就跟法师学如何治主子的病就好。” 孟小鱼一怔,继而心潮澎湃。 如若有人问她这世上除了管愈和哥哥,还有没有如他们那般关心她、维护她之人,那就是褐樟。这三年来,褐樟陪着她出生入死,从无怨言。而今,为了她体内的软筋草之毒,他竟然要跟着无净法师学医。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褐樟看她哭了,顿时惊慌失措:“主子,如若您觉得这样不妥,小的不跟法师学便是。” “褐樟,你怎的那么傻?我不是已经有法师医治了吗?你跟他学这个岂非多此一举?” “小的只是觉得法师行踪飘忽不定。他如今在宇宁,可不知何时就去了别处。小的跟他学学如何给主子配药便好,万一他不在此处而主子的药又吃完了,总还有小的在。” “你不用担心,法师若是去往别处,他定会给我配好足够的药再走。再说,我这药也不是想配就能配得了的,总得有药材才行,而那些药材可不那么好找。” “那小的便提前找好,时时备着主子要用到的药材。”褐樟眼神坚毅,语气坚决。 和褐樟相处了三年,孟小鱼也了解他。即便她不答应他去跟无净法师学医,他怕是也会自己想办法捣鼓救她的法子,还不如让他跟着法师正儿八经地学。 她叹道:“如若你觉得这样能让你更放心点,那我便去找法师说说。他要愿意,你便去找他学。” “多谢主子!” “是我该多谢你。你去叫青松和翠柏过来一下。” “是。”褐樟应声而去。 第270章 战前准备 孟小鱼仔细交待了青松和翠柏去赫东的各种细节,仍放心不过,便自己扮作是赫东老王爷,让他们试图说服她,试探他们的各种反应。 几人正演练着,管愈推门而入,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演练完。 “阿志哥哥,你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他们的?”孟小鱼问道。 “很好!”管愈拿出自己写好的信,交给青松和翠柏。“定要亲手交给赫东老王爷。最好的结果是说服他站到我这边来,如若不行,借我几万军队也可,最差也得保持中立,否则别怪我取得皇位后将赫东那块肥土转封他人。当然,这话不用说在明面上,你们暗示一下即可。” 青松和翠柏点头应是。 孟小鱼又交代了一句:“你们带去的人,不能全跟着进王府。留一部分在外面暗中候着,一旦你们进去四个时辰内未出来,让他们即刻回来报信。” 青松和翠柏走后,管愈拿出一份舆图:“我找了对赫西地形熟稔的人绘制了这份舆图,我们讨论一下排兵布阵如何?” 孟小鱼边看舆图边说:“排兵布阵我可真不懂,怕是出不了多少主意。不过,这舆图有多准确?” “从西南关送回来的军士中有好几个是赫西郡人氏,我找他们分开问的,最后又让他们一起核对了一下,应当没多大出入。” “这舆图珍贵,可惜是纸质的,行军途中难免遇到雨水,你不如让人做个牛皮袋封着。我梦境中也有人用羊皮和烧烙之法制作舆图,那种舆图不怕水,我明日便试试此法。” “羊皮烧烙法听着颇费工夫,我们这是战时之需,要快。可将纸做的舆图多做几份备用。” 孟小鱼觉得也有理,不如等有时间了慢慢弄,便道:“赫西多山,地形复杂,是该请人来临摹几份,多送几份给夏将军。他和几个重要将领大约都需要有舆图在手方能确保不迷路。阿志哥哥手上也应该留一份。另外,你刚刚说的那几个熟稔地形的军士,也应该派他们随军出战,专管带路。” “还说你不懂排兵布阵,我看就没有你不会的。”管愈宠溺地摸着她的头。 孟小鱼被他说得羞红了脸,嘴上却反问道:“这是排兵布阵吗?我在哪里排了兵,又在哪处布了阵?” 管愈哑然失笑,转身叫了好几个人进来临摹舆图,他自己则在一旁默默研究起军事部署来。 孟小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身离开了书房,吩咐褐樟去买两盒胭脂,自己到了变成了印刷坊的菡萏院。 短短几日,菡萏院已经初具规模,那种她梦境中老式的手推油印机又增加了几部,人手也增加了很多。于是她宣布了一项任命,让木朱林负责菡萏院的一切事务。 褐樟拿来胭脂后,孟小鱼用碗盛了点水,将胭脂倒进碗里,然后用一根筷子不停地搅拌,一碗红墨水便被她调制成功。她拿起毛笔,蘸了点胭脂水在纸上写了个字。 木朱林笑道:“这胭脂一看就是上好的,贵得很,姑娘用来调成墨水写字未免有些可惜。” 自从被孟小鱼招来印报纸后,木朱林便变得恭敬有礼起来,态度跟以前做“木头二”时完全不同。 孟小鱼随手拿了一张印好的报纸,一边用红墨水在上面做记号一边说道:“假若此份报纸是一个学生写的文章,先生看完想在上面做些批注,你觉得是用黑墨在上面写更好,还是红墨?” “红墨。”木朱林恍然大悟,“原来这胭脂水还能有这作用?” “不仅如此。假设你是皇上或刺史,每日要批阅无数文书,你会不会觉得红墨水更好?“ 木朱林连连点头。 孟小鱼继续说道:“你如今是印刷坊的主事,可以考虑如何制作彩色油墨,让报纸印出来更加直观好看。这些你可找跟我们供应油墨的几家作坊谈谈。” “姑娘,如今每日报纸的花费便不少了,如若用彩色油墨,花费方面将要更多了。” “明日起,除了公子发出的政令报纸,其它报纸再不无偿发放。你派人在城中各处设点卖报,至于价格,你先算算成本我们再来定。我们也可以送报到家,宇宁之中,富贵人家并不少,他们若愿意一次性付钱订三个月的报纸再加上送报费,我们便帮忙送报。我们无偿发放了那么久的报纸,是时候收费了。” “姑娘这主意极好。我看宇宁的读书人如今都爱上了读报。他们既已养成了习惯,这报纸收费若不贵,他们大约也愿意掏这点钱。” “要想让他们永远心甘情愿地掏钱,我们还得在报纸上多费点心思。不但要颜色丰富,内容也要丰富多彩,时事自然占主要部分,若时事内容不够刻满一张报纸,便加些生活常识,或文人写的好文章,总之是让人读了觉得增长了见识的。精彩的小说便做成连载,每日只印一回。看报之人若想知后事如何,必得再买第二日的报纸方可。” 木朱林连连点头,万万没想到这个曾经被卡木丹诚元劫走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才华:“我即刻便去安排,多谢姑娘提点。” “我们人员有限,也无法每日得到太多时事新闻,你可于明日的报纸内写条启示,鼓励百姓给我们提供时事、要事的消息,凡被采用的消息可酌情付费。待卖报点设好后,可让百姓将消息直接提供给卖报点。” “好,我即刻去办。”木朱林转身就走。 “等等。” 木朱林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据我所知,如若在某些植物油中加入红色朱砂,然后搅拌均匀,便可做成红色油墨。这个法子,你可用作跟油墨坊谈判的一个筹码。至于其它颜色,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是。” “如若有红墨水研制出来,记得时刻给公子备着批改文书用。” “好,我记住了。” “至于如何印出彩色报纸来,我想你大概需要用不同的印刷机来放不同颜色的油墨,报纸的不同颜色的部分分开印刷。彩色油墨费力费时费钱,可以考虑每十日印一份。具体做法,你先想想,想好了再与我说说。” “好的,姑娘。” 孟小鱼交代完这些,想着管愈书房里那些人临摹舆图也该差不多了,便拿着胭脂水回到了管愈书房。 管愈见她回来,笑道:“来得正好,你来帮我看看,我让夏将军如此行军可行?”他边说边摊开一张舆图。 “这个我可不懂。阿志哥哥,那几个熟稔赫西地形的人,你觉得可有信得过的?” 管愈想了想:“大约也都可信。我这便吩咐人去把他们叫来一起看看。赫西不比宇宁,崇山峻岭居多,他们熟知地形,不但能帮忙带路,也知道何处更容易遭到官兵伏击。” 管愈果然与孟小鱼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人都到了后,管愈跟他们讨论了一下行军计划,又根据大家的建议在某些小细节上做了一些调整。 孟小鱼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当了一名听众,顺便将梦境中秘书干的活给做了。 她用毛笔蘸了胭脂水在舆图上将行军路线做了标记,如此一来,就不怕西南关的夏将军将管愈的指令给弄错了。 管愈看到她做的标记后很高兴,让人快马加鞭连夜送去西南关,而那几个熟稔赫西地形的人也一路同行。 忙了一日,管愈很担心孟小鱼的身体,硬拉着她回了自己房间,陪她用了晚膳,看着她吃了药,睡下了,自己才离开。 次日一早,孟小鱼醒来后又有了些新的想法,认为自己必须赶在上官烈锋的大部队到来前,尽量帮管愈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找了一份宇宁与丽缈交界处的舆图,又找了几个对这些地方的地形熟稔的本地人对舆图做了细致的修正,便交待了人制作羊皮舆图。 她自己便找了些树枝、树叶、干草、黄土、碎石、胶水等物,又去布坊要了些染布的颜料,让木匠做了一些房屋的模型,带着几个护卫和两个婢女忙碌了五六天,终于做出了一个立体的沙盘舆图。 这个舆图比不得她梦境中那些高级楼盘售楼处的立体地图惟妙惟肖,但高山、湖泊、河流、耕地、民宅、路径也都按比例依依呈现出来了。 她将沙盘舆图摆在管愈的书房里,管愈一有空便对着舆图看半天,不停地调整他的军事部署,研究作战计划。 这个时候,孟小鱼便想,绮梦草就像一个亦正亦邪的怪物,实在难以分清中了绮梦草的毒算是她的福运,还是她的灾难。可无论如何,如若没有绮梦草给她带来的所谓的幻梦,她绝对做不出油墨印刷机和沙盘舆图。 第271章 两军对阵 孟小鱼并未费多大口舌,无净法师便同意了收褐樟为俗家弟子,教他医术。 于是,褐樟每次在确保孟小鱼足够安全后,便会去找法师学习医术。 孟小鱼则开始参观宇宁的染料坊、蜡烛坊和墨坊,考虑着如何做出各种颜色的墨水和蜡笔。 他们就这样在宇宁等了一个多月,在孟小鱼十七岁生日这天,等来了上官烈锋派来的军队。管愈不可避免地率军督战,血雨腥风地打了一个月,从年尾打到年头,双方谁也没打过谁。 因为孟小鱼答应过管愈,她不会上战场,所以她毫无悬念地留在宇宁城,日日如热锅上的蚂蚁,时时刻刻关注着战场的状况,急得寝食难安。 宇宁百姓看到双方打了一个月仍相持不下,又变得焦躁起来。有人开始造谣生事,有人又哄抬物价,地方官员和官差也都忙得团团转。 孟小鱼只好再次利用报纸为管愈造势,日日大传战场捷报,为管愈大唱赞歌。 这一日,青松和翠柏终于回来了。赫东老王爷虽然未有书信,却口头表示半年之内,他会保持中立。如此一来,赫东中立,望南也便不敢妄动。 孟小鱼听到这个消息,再也不愿意待在城内干着急,跳上马,带着青松、翠柏、褐樟和另几个护卫就直奔作战前线。 几日后,孟小鱼他们终于到达了战场,青松和翠柏毫不犹豫地策马狂奔,加入到管愈的军队。褐樟却拉着孟小鱼不让她靠近,说是让她等到晚上偷偷去见管愈便好。 孟小鱼想起她对管愈的承诺,有些悻悻然的退了回去,转而登上旁边一个山头,在褐樟的帮助下爬上了一棵树,俯瞰着不远处的战场。 尽管战场离他们有些远,但孟小鱼的眼神好,还是将战场的情况看了个大概。 战场上,黑压压的尽是全副武装的军士,只在双方对阵的地方留有一块空缺。 从阵势上看,管愈这边的人数远远少于对方,但胜在所占地势较高,可以用弓箭射杀大部分靠近的人马。双方对阵处,时不时地会有上官烈锋的军士列队冲出,飞舞着长剑、弯刀和长矛等武器,然后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击退。 战鼓雷鸣声、嘹亮的喊杀声和低沉的嘶吼声不时从双方交战处传来,使得黄沙漫漫的战场充满了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 孟小鱼极目远眺,看到敌军身后的宇宁河,心下大惊。 宇宁河横穿整个宇宁,在这个地方正好处于宇宁和丽缈的交界处。当年孟小鱼刺杀了周之高跳入河中逃亡的那条河,便是宇宁河。 一个月前,管愈的目标是将上官烈锋的军队挡在河的那边。可如今上官烈锋的军队却进到了河这边,很显然,管愈未能成功将他们挡住。 这也情有可原,管愈如今能调到这个战场的军队也就十万人,而上官烈锋却召集了三十万大军。在这个打仗取胜全靠人多的世界,管愈能坚持一个月已是奇迹。 孟小鱼搜肠刮肚回顾了尚赫和梦境中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少数几场战争,觉得那些被后世传为神话的胜战对此刻的战局都没有参考意义。 她转头问同样趴在树上的褐樟:“你觉得上官烈锋的军队晚上在何处扎营?” “主子,这个小的猜不出来。” 孟小鱼又仔细看了看战场周围,说道:“周围并无多余空地,这边又被我们的军队挡住。他们的营地必定还在河那边。除非他们想晚上睡在战场,公子也不可能让他们安睡。” “主子,小的听说对方来了三十万军士,可小的觉得这里最多也就十五万人。会不会还有些人没过河?” 孟小鱼恍然大悟:“说得对!先出一半军力攻,晚上换一批再攻,这算是车轮战,要拖死我们的军队?” “如若这样,公子必败无疑。” 孟小鱼骨碌碌地滑到树底,转身就走。 “主子,去哪儿?” “去找公子。” “不行,公子说了您不可以上战场。您若坚持,公子定会撤了小的不让小的做您的护卫了。” “那这样,你去找青松和翠柏,让他们派二十个人给我。” “做什么?” “去烧了他们的粮库。他们一半人在这边打仗,另一半人在后方休息,后方防卫肯定极为松懈。” “主子,他们的粮库定在河对岸,您如何去烧。” “无妨,我会泅水……”孟小鱼说到这儿忽然顿住。 她忘了,无净法师不让她游泳,何况现在又是冬季。而且,就算给她二十人,那二十人万一不会泅渡怎么办? “不行,我还是得去找公子。”她下定了决心,“你若怕公子怪罪,便莫要跟着我。” 褐樟有些郁郁,默然跟在她后面。 孟小鱼笑道:“放心,要不要你做护卫如今可不是公子说了算,我说了才算。” 褐樟展颜而笑。 他们从山上跑到战场时天已经黑了,双方都已鸣金收兵,各留出两队人在对阵边界站岗,大军各退出十丈之外。 管愈这边的军士已经开始生火做饭,战场上仍有死亡的军士残骸,受伤的军士坐的坐躺的躺,即便没有在哀嚎也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痛苦相。战场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打落或打断的武器和斑斑血迹。 孟小鱼看着眼前的景象,既觉得恶心难受又觉得饥肠辘辘。 她再次环顾了一下炊烟了了的战场,又不禁失笑。 打仗还有天黑双方收兵的规矩?难道不是兵不厌诈,不择手段?如果她是对方将领,定会带着那一半白天未参战的军士卷土重来,趁着天黑对方又疲惫不堪之际,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叫“不好”,怕是对方就是如她这般想的。 她站到高处,借着自己超凡的目力朝着对方的方向望去。果然,她只看到最前面站的两排军士,而他们后面空空如也,别说是十丈外,直到宇宁河也看不到对方的军队。很显然,他们的大军坐船去了河对岸,准备换另一半人过来。 果然是月黑风高好杀人! “公子呢?”孟小鱼抓住一个军士,急切地问道。 军士打了一天的仗,此时又累又饿,双眼茫然地看向她,半天才说:“不知道。” 她转头问另一个军士:“公子呢?公子在哪儿?” 这人也朝着她摇头。 褐樟拉住她:“主子,您冷静点。公子定是回了营地。” 孟小鱼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管愈也战斗了一天,定然也需要休息。可此刻他不能休息,一休息可能就全军覆没了,她必须立即找到他。 第272章 兄长助战 就在孟小鱼着急上火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刀剑交鸣之声。她循声望去,只见对方留下的两排军士无声倒下。这边的人悄无声息却又排山倒海般地冲向河边。 “成功了!”她刚刚问过的一个军士忽然欢快地叫了起来。 “快吃,吃完换其他人来吃。”有人兴奋地接话。 孟小鱼顿悟,原来管愈早有安排。他故意放对方的主力过河对岸,然后趁机杀了对方站岗的军士,自己便可继续坚守在河这边。 “公子定在河边。”孟小鱼朝着褐樟说完就朝着河边奔去。 褐樟紧跟其后,将刚刚弄到手的馒头塞到孟小鱼手里。 孟小鱼回头看了看他,见他手上空空如也,立刻掰了半个馒头给他,自己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边跑边吃。 管愈果然就在河边,带领着军士在河边排兵布阵。有人搬来了一大锅馒头,被那些军士哄抢一空,好在青松和翠柏此刻正待在管愈身边,两人都抓了好几个馒头伸到他面前。 “天很黑,我们必须保持安静,不能让对方发现我们埋伏在此处。”管愈低声吩咐身边的人,“传令下去,等到大部分船靠岸了才动手,要杀个措手不及。大家听到击鼓声就一齐弓箭齐发。” 孟小鱼悄悄走到管愈身边,将头靠在他耳边说道:“火攻更管用,可以顺便把他们的船给烧了。” 管愈一惊,回头看向她,周身的凌厉肃杀之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污秽不堪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我就知你这丫头闲不住,什么保证都信不得。” 孟小鱼决定耍无赖:“我没上战场,这不停战了吗?” 管愈塞了一个馒头到她手上,说道:“火攻是个妙计。不过刀剑无眼,你能退多远就退多远。可有听到?” “是。”孟小鱼答完又伸手抓了两个馒头,笑嘻嘻地退到了离战场很远的山坡上观战。 褐樟紧紧跟在她身后,孟小鱼随手塞了个馒头给他。 两人坐在山坡上,乐呵呵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可黑夜的战事并没有孟小鱼想象的精彩。 夜太黑,饶是她眼力再好也只能趁着点点战火偶尔看到对方军士临死前惊恐的面容,至于那刀剑争鸣和哀嚎声,她白天都已经听麻木了,她想她能听着这种声音入眠,因为她真的困了。 不久后,她果真就在战士们的嘶喊声中睡着了。褐樟见状,也不敢吵醒她,借了个肩膀给她靠着。 河岸边,管愈带着军士们做好了万全准备,趁着对方军队划着船靠近河岸时,带火的弓箭齐发。对方的军士在一片哀嚎中顿时乱了阵脚,船也被烧着了好多,吓得落荒而逃。 当管愈收兵,回头找到孟小鱼时,她正靠着褐樟的肩膀睡得香。 管愈略带愠怒地低声训斥褐樟:“刀剑无眼,你该死活拉着她莫让她来的。从宇宁城跑到此处,至少也得跑上五六日,身子骨都快被折腾没了。” 褐樟被训得不敢回嘴,只低着头不语。 管愈轻轻一叹,俯身将沉睡中的少女抱起。 他这一抱,却将孟小鱼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着管愈脏污的脸和脸上的倦意,立刻就不忍心了,挣扎着要下去:“阿志哥哥,我自己走便好。” “无妨,抱你的力气我还是有的。一个多月未见你了,看来你并未好好吃饭,又轻了不少。” “你的军营在哪儿?我怕你会不够力气抱到那儿,还说我轻?” 孟小鱼刚说完,忽然看到河对岸有火光冲天而升,赶紧挣扎着从管愈怀里跳下来,伸手指向河对岸。 管愈也看到了那火光,说道:“看样子像是对方军营,谁干的?” “难道不是你?” “不是,我们的人并未过河。” “烧得好!不管是谁干的,你都得把他招过来做将军,不,是大将军。” 管愈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地笑道:“好,依你。” 两人刚回到营地,管愈便听到军士来报,说是河中又有船只行来,打着灯笼,写着“孟”字,要求见管愈。 管愈抬腿就往外走。 “定是哥哥来了。我也要去。”一想到哥哥来了,孟小鱼全身的倦意立刻便消失殆尽。 “小鱼儿,”管愈眸中全是怜惜和关切,“你累了,该好好休息了。兄长既然来了,定然不会今晚便走。你明日见他也不迟。” “可我等不及了。我想立刻就见到他。” “天都快亮了,你已经憔悴不堪了。你想让兄长看着你心疼?” 孟小鱼想想也是,兴奋劲被管愈的话泼冷了不少,很快便觉得倦意再次袭来,只好悻悻然地回了营帐,最后撑不过浓浓睡意,躺在管愈的榻上睡着了。 管愈一夜未归,而孟小鱼直到次日晌午才被雷雷战鼓声吵醒,醒来后才知道,管愈已经带着大队人马渡过了宇宁河。 褐樟告诉孟小鱼,昨晚半夜过河来找管愈的真的是孟安归,他带了两千军士,趁着月黑风高,上官烈锋的军士疲惫不堪之时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又偷偷把对方停在河边的船只全部划了过来。 管愈觉得这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机会,带着军队一早就过河了。 当天傍晚,管愈、孟安归和田大海都回来了。 “哥哥!”孟小鱼欢笑着朝着哥哥狂奔过去。 孟安归笑呵呵地将她抱起来,转了几圈后说:“清瘦了不少,看来阿志并未照顾好你。” 管愈扯出一抹尴尬的笑。 田大海也显得很兴奋,站在一旁笑得就未曾闭上过嘴。 “哥,你怎的会带军过来?” “去年你走后不久,卫将军收到家中来信,说其兄长被贬去赫西坪山县十里乡做了一名游缴,他便一直郁郁寡欢。” “卫将军的兄长?他之前是什么官职?”孟小鱼只听说卫将军以前做过禁卫军新兵教头,对他的兄长却一无所知。 田大海插嘴答道:“卫将军的兄长本是禁卫军中护将,卫将军当年能进禁卫军做新兵教头,便是他兄长之功。” “哦!”孟小鱼恍然大悟。 难怪上官烈锋迟迟不对卫将军动手,原来不止是忌惮长公主这层关系,还有卫将军之兄长这个后顾之忧。如今长公主去世了,上官烈锋再将卫将军的兄长调走,那卫将军在都城便无任何依靠,上官烈锋要不要动手除他都关系不大。 孟安归说道:“你派护卫送了长公主的信给卫将军,我并不知信中都写了什么,但卫将军看过后便无心军务,只想着如何全身而退,带着妻儿归隐田园,可几次上奏皇上都未得到回复。” 管愈冷笑道:“彼时上官烈锋怕是忙着追杀世子和我,无暇顾及卫将军。若宇宁这边万事都已如他所愿,卫将军怕早已被贬。” 孟安归说道:“后来邹沐风只身到了赫北关,天寒地冻的,他说在路上走了两个月,期间还病了一场,跟着他的两个小厮在雪原被狼吃了。也不知他是如何一个人坚持走到关口的。” 孟小鱼想起那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邹沐风,不禁感叹道:“邹阁主那是被逼上了绝路。” 孟安归又道:“卫将军那才知道邹沐风被定了与父亲的妾室通奸、杀害母亲的罪名,邹太史病逝,他自己的妻子也病了。” “邹太史病逝了?”孟小鱼惊问。 长公主的夫君邹太史病逝了,在宇宁这里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孟小鱼不禁又默哀起这个世界消息的传播速度来。 孟安归回道:“对,邹沐风就是听到了邹太史病逝的消息后,才决定亲自去赫北关找卫将军的。他说父母去世他都不能安葬,自己被上官烈锋捉拿,妻妾儿女都躲着不敢出去,他已无路可走。” “那卫将军如何反应?”孟小鱼问道。 “卫将军派人回都城偷偷将妻儿接走安置了。” “就这样?” “两个月前,卫将军得到消息,说宇宁王谋反被诛,阿志勾结南川军队攻克了宇宁关。卫将军便连夜将夏将军抓起来了,自己掌控了赫北关的所有军士,然后又派我带两千军士过来协助阿志。” “哈哈哈!”孟小鱼不禁大笑起来,“上官烈锋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看到她笑,孟安归、管愈和田大海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了。 第273章 铅笔蜡笔 孟小鱼又问:“上官烈锋若知道卫将军此举,怕是又要派军去赫北关了。卫将军也就余下三千军士,怕是难敌官兵的攻击。” 孟安归道:“卫将军抓起夏将军之事,军中众人并不知晓。卫将军对外只说夏将军病了。我带走两千军士之事,上官烈锋大概也不会知道。赫北关地方偏远,连送粮官都不愿意去,上官烈锋要知道此事,恐怕不太容易。我们沿途过来,都是装作送粮草去赫北关返回的粮草兵,并无人起疑。” 管愈笑眯眯地说道:“好在有兄长昨晚的帮助,上官烈锋的军队昨晚发现粮草被烧,救了整晚的火,今早又发现船只不见了,早已军心涣散。我们今日未费多少功夫便将官兵赶出了百里外,攻占了丽缈大片地盘。” 孟小鱼会心一笑:“军中大捷,我得马上赶回去让菡萏院出捷报。” 孟安归闻言笑了:“小鱼,你那个报纸的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可知你的报纸快将整个尚赫搅翻了,都城那边人人自危,官员都害怕不久后便会保不住饭碗。” “有如此夸张?” 田大海说道:“小鱼,你那报纸真很厉害,都传到赫北了?我们就是在赫北的一家客栈看到掌柜的偷偷看报纸才知道这个的。” 这还真出乎孟小鱼的意料。她本以为以如今这个世界的传播速度,她的报纸能传到与宇宁相邻的几个郡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传到了赫北。 孟安归说道:“你的报纸如今被上官烈锋定为禁书,可他越是这样,百姓们就越是好奇,坊间已有人偷偷卖你的报纸。” 孟小鱼立刻露出得意之色:“这就叫蔽美扬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越是害怕别人知道,知道的人便越多。” “哎,你这话说得在理。”田大海说道,“我们路过中盛郡时,我偷偷跟一家茶楼的小二说我要买报,那小二还真有,却收了我一两银子。这也罢了,可那报纸居然还是一月前的。呵呵呵!我跟着孟副将学认字也学了一年了,可也认不全那报纸上的字,只好把报纸送给孟副将了。” “哈哈哈!”几人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大笑。 孟小鱼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这下我可发了。这事让那些黄牛党去干,不如我自己派人去干好了。” “什么黄牛党?”管愈、孟安归和田大海同时问道。 “呃——就是高价卖报之人。我的报纸如今卖的可是五文钱一份,送到家也就多收一文钱。宇宁是阿志哥哥的地盘,我还是不好意思鱼肉百姓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但我得立刻安排些人到宇宁以外的地方去,专门卖高价报纸。哈哈哈~~~” 管愈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今晚军队便会拔营去河对面扎营,我这便陪你回去。” “你不用督军作战?”孟小鱼问道。 “官兵被我们赶得一日退了上百里,又被烧了粮草,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不用我亲自守着。” “那你何不乘胜追击?明日继续把他们打退一百里岂不更好?” “你可知穷寇莫追之理?再说,军士们连战了一月有余,也需休整一下。” “你昨晚又一夜未睡,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走也不迟。” “无妨。我们坐马车回去,我在马车上睡便好。” 于是,孟小鱼和管愈坐着马车回了宇宁城的管府。田大海去了阿渡的家里找父亲。孟安归留在军中督军。 管愈一回府便开始招兵买马,又对着孟小鱼给他做的沙盘舆图做下一步军事规划。 孟小鱼则一头扎在菡萏院忙着印刷战时捷报。 孟小鱼弄完报纸后,又觉得之前做的沙盘舆图只涵盖了宇宁和丽缈相交处的地形,如今管愈完全攻占了丽缈近百里的地,那个舆图便不再适用了。于是她找了些人,紧锣密鼓地又给管愈做了一个丽缈的沙盘舆图。 管愈军务和政务缠身,常常忙到深夜都未睡,却总是让绿采和绛珠逼着孟小鱼准时睡觉。 而孟小鱼躺在榻上,却常常辗转难眠。如若可以,她宁愿和管愈开个小书肆,每天喝喝茶看看书,没钱了写本书卖卖,无聊了携手云游。江山太重,管愈不想背,她也不想扛,可他们却被逼上了这条路。 她也知道管愈暗中在到处帮她寻找医巫紫罗沙和解毒的药材。管愈担心她的病,却从来不在她面前流露半分,她也便每日在他面前乐呵乐呵的,把自己当作一个什么毛病都没有的好人。 这一日,她拿着刚刚做好的铅笔和蜡笔去找管愈,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黑鳗蛇生活于南川最南端的道兀丛林,白日息于树洞中,晚上才出来活动。由于通体漆黑,极难被发现。此种蛇毒性极强,能于一丈内喷出毒液杀人。皇上派出了近千人于道兀丛林中日夜寻找了两月才发现了一条黑鳗蛇,为了取得这一蛇胆,先后有十余人中毒。” 孟小鱼心下明白,这人口中的皇上当是指南川皇。 “辛苦了!”管愈说道,“烦请壮士转告我舅姥爷,我上官逸明将倾尽此生为我父皇和两位皇姑母报仇雪恨。若有朝一日我能坐上尚赫江山,定当重谢今日相助之情。” 听到此处,孟小鱼转身悄悄离去。管愈不想让她知道他为她找寻这些药材有多辛苦,她便装作不知道。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试试新制的铅笔和彩色蜡笔,便找来一张白纸,在纸上画起她梦中学过的彩铅画。她画了满身盔甲的漫画管愈,面如冠玉,眼若星辰,丰神俊朗,雄姿英发。 “如此画工,你当将自己画出来。”孟小鱼正画着,管愈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这才知道他竟偷偷进来了。 她看了绿采和绛珠一眼,说道:“女子闺房,外人不可随意出入,更何况是男子。怎的你俩看到公子进来也不出声阻止?” 绿采和绛珠不敢言语。 管愈笑道:“是我不让她们出声的。” 孟小鱼嘴一撅,嗔道:“为何你不让她们出声她们便不出声?我俩到底谁是她俩的主子?” “自然是你。”管愈无奈一笑,伸手拿起画端详了半晌,“原来竟可以如此画画!五官和神态倒是惟妙惟肖,可这盔甲如此合体贴身,倒不像是有四五十斤重。若真有如此轻便好看的盔甲,我还真会喜欢上战场。” 孟小鱼不屑地说道:“这是漫画,总要把些不好看的东西画得好看点方行,比如这眉眼和脸,原本也是没这般好看的。” 管愈不理会她的揶揄,俯身贴在她耳边说道:“那你再画一张自己的可好?不用画得更好看,跟你一模一样即可。以后我行军打仗、出门在外时便可日日揣在怀里,想你时拿出来瞧瞧。” 孟小鱼哪有心思画自画像,她不置可否,仰头看着他,说道:“这支笔叫铅笔。原本我并不知早有人用铅制作器具了,前几日我去铁匠铺定制铁笔和铁板时,发现他们做青铜器时会在里面加一种石墨粉,竟是我曾苦苦寻找的铅。我请他们试了多次,在石墨粉中掺入硫磺、松香和其它几样东西,加水搅拌再加热凝固,并压制成这种小圆条,回来托木匠做了这套子套上,虽然比不得我梦中的铅笔漂亮,但用起来也不差。可惜我不知如何制作橡皮,不然这东西定能派上大用场。” “橡皮是用来做何的?” “用来擦掉铅笔所写的字,如此就不用担心写错了字。不过这蜡笔我倒不是做来画画的。前些日子想起了蜡笔的用处,便去了趟蜡烛坊,托他们找了些颜料做些彩色蜡笔出来,今儿个他们才送来了样品。有了这蜡笔,以后你要在舆图上画行军路线就容易多了,还可以用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军队。用铅笔和蜡笔画舆图也比毛笔容易很多,还可以画上不同颜色代表高山、湖泊、草地。” 管愈连连称赞:“原来这笔竟有如此多的妙处。如此看来,那如若你再做出橡皮来,画舆图就不怕画错,可以随时修改了?” “正是。不过橡皮这东西比较难做,主要是需要橡胶,这种东西是从橡胶树上采集的汁液制作而成的,这种树在尚赫没有。在南川或许能找到。” “如若我不是被逼得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我便陪你去南川一趟。” “不过,没有橡皮也可。”孟小鱼拿起铅笔,在一张白纸上轻轻画了几下,“铅笔的好处是笔画可轻可重,字迹也能长久保存,故而用铅笔轻轻画出线条和边框,再用重笔画修改,最后用毛笔再描一次,就不怕画错了。”她说完将铅笔和蜡笔收起来,递给管愈,“送你了。” 管愈笑着收下,随手卷起画:“这个也送我如何?” “这个画的可是你自己,你收着要日日欣赏?” “你拿你自己的画像来换。” 孟小鱼横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要她画自画像,她还真没那么自恋。 管愈将画和笔递给绿采:“送到我书房去。” 绿采应声而去。 第274章 世子儿女 管愈拉起孟小鱼的手:“陪我出去走走。” 孟小鱼一边跟着管愈走一边腹诽:大白天的,不好好处理自己的政务和军务,怎会有心情随便走走? 两人不久后来到一座小院子。 这个院子孟小鱼偶有经过,但是从未进去过。 管愈推开院门,里面便传来一阵欢快的儿童嬉闹之声,两个小孩正在园中玩耍,大的是个年约四五岁的女孩,小的是个年约两三岁的男孩。 两个孩子见他们进来,停止了嬉闹,女孩走到管愈面前,叫了一声“愈叔叔”,男孩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女孩叫“愈叔叔”。 孟小鱼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两人都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上去很是机灵可爱,看穿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她蹲下身来,微笑着问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女孩看了看管愈,见管愈微笑不语,这才对着她说道:“我叫兰黛。” 男孩见女孩说了,自己也跟着说:“我叫岚楚。” “你们都姓蓝?”孟小鱼问道。 管愈听着笑出了声。 女孩赶紧纠正她:“姐姐,我们姓葛。” 姐姐? 孟小鱼记得他们刚刚可是叫管愈叔叔的。她心中大为不满。 管愈用手掩住笑,说道:“兰黛是兰花之兰,岚楚是山岚之岚。” “他们姓葛,是……” “世子的孩子。” 宇宁世子葛玄凯的一双儿女? 孟小鱼顿时瞪大了眼珠,又暗忖自己居然从来没想到过世子的孩子。 她当年刺杀了周之高在宇宁王府避难时,偶然听人提起过世子和世子妃生的小女孩,但因她顾及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在王府内从不轻易去其它院子串门,也从未遇到过那个女孩,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此看来,她走后世子妃又为世子生了个儿子。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派人烧宇宁王府时会放过这两个孩子?而且官府的发文中似乎也从未提过这两个孩子,似乎整个宇宁、整个尚赫的人都忘了这两个孩子。 孟小鱼疑惑地看向管愈。 管愈笑问道:“你觉得他们可爱否?” “嗯。”孟小鱼笑着捏了捏两个孩子粉嫩的脸蛋,“真可爱。长大了定是一个娇美可人,一个俊逸非凡。” 两个孩子听了开心地笑了。 管愈摸了摸两人的头,对着跟在他们身后的婢女说道:“带他们去玩。” 婢女低头应“是”,继续带着两个孩子玩耍。 孟小鱼和管愈在院子里随便走着,远远地看着两个孩子在院中荡起秋千来。 管愈说道:“王爷在中盛城被杀后,我身负重伤,好在无净法师在中盛城出现,将我所中的箭拔出,又清理了伤口,我才捡回来一条命。” 孟小鱼悲从心中起,不由得拉起管愈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 管愈继续说道:“我和法师做了一些猜想,都认为上官烈锋已然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但他大概以为我真从西北关直接回了宇宁,才故意发密旨让王爷再派兵去都城,以便将我除之。他们未想到我不在宇宁,故而王爷只得亲自带兵前往都城。王爷带兵到达中盛城时,埋伏的官兵并未立即行动,直到次日我刚好赶到,王爷听了我的劝说,赶紧带兵折返,官兵才对着我们的军队乱箭齐发。王爷当场便被射杀,我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却身负重伤。” 孟小鱼闻言早已泪盈满眶,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烈景象,还有管愈身受重伤逃亡时身心的双重痛苦。 管愈继续说道:“上官烈锋起初并未立刻大张旗鼓地通缉我,而是暗中派出很多人马搜寻和追杀我。也亏得如此,我才能有机会逃回宇宁。法师也是刚好途经望都,听到附近的百姓偷偷议论宇宁王谋反被诛之事,才知晓我负伤在逃,继而设法让我去找他。”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她当时被上官凌云禁锢在书肆中,虽然跟外界并未完全断绝消息传递,却完全不知道那时候宇宁王和管愈已经遇难。 “上官烈锋为何未立刻通缉你?”她不解地问道。 “我和法师也是后来才猜到原因。上官烈锋把王爷杀了,世子也负伤在逃,可蓉公主却还活着。他说王爷谋反,骗得了全天下,却骗不了蓉公主。若蓉公主得到消息后去往南川求助,他怕是还得分些精力对付我舅姥爷的责难。故而,他得先下手为强,在蓉公主得到王爷遇难的消息前派人暗中纵火烧了王府。” “如此不择手段地对付自己的手足,真乃丧尽天良!”孟小鱼忍不住骂道。 “我和法师将事情因果理清后,也开始担心王府和蓉公主的安危。可惜我当时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只得请法师先行前往宇宁救公主。法师到达时,王府内火光大作,他直接从王府院墙上飞身入内,那时主院已经倒塌,火势极大。法师心知蓉公主凶多吉少,便转而去了若兰妹妹的院子。她的院子也火势很大,但勉强还能入内,法师冒着大火找了一遍,没见到若兰妹妹,只好又转身去了世子院中,还在院门口便听到孩子的哭声从熊熊大火中传出。法师提了几桶水将孩子哭声处的火扑灭,扒开焦土断瓦,便见世子妃俯身趴着,后背和头皮都被烧焦了,身下护着的两个孩子哭得声音都哑了。” 管愈说到此处,声音已哽咽得语不成调。 孟小鱼恍然大悟。上官烈锋杀了宇宁王夫妇,为免百姓非议和南川讨伐,便给宇宁王安了个谋反的罪名,开始名正言顺并大张旗鼓地捉拿管愈。 她无声流着泪,抬眼看着在秋千上笑得欢快的孩子,说道:“总算老天有眼,能保住世子的两个孩子。” “我和世子一起出发去西北关时,世子妃肚子里正怀着岚楚。岚楚出生时,我们正抵御西岭人的进攻。世子至今都未曾见过儿子一面。”管愈泪光莹莹,脑海里竟是他和葛玄凯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日子。 “我们可否派人将世子偷偷救出来?”孟小鱼问道。 “我也想过,可皇家大狱戒备森严,绝非几个武功高手就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的。上官烈锋还不准人去探视,便是送饭也只准伙夫送给狱卒拿过去。”管愈长长一叹,眸光看向在秋千上笑得欢的两个孩子。“我在云浮寺养伤时,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将孩子送到南川才能保得他们周全,便让人将他俩偷偷送去了南川。可我后来自己也逃往南川借兵,方知南川也未必适合他们成长。” “为何?” “南川皇是我舅姥爷,我皇祖母慕容皇后在世时,他极为疼爱自己的妹妹,处处都护着她。可我和世子都是他的外甥孙辈了,世子的孩子与他更是疏离,他又老了,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是力不从心。两个孩子虽都养在南川皇宫中,却是交给了一个不受宠的老妃带着。我去找他借兵之时,他满口答应,刚开始自己提出给我二十万人,可后来却经不住太子和众大臣的劝说,最终只给了我十万。”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南川皇此举也是情理之中。 他也有一个好大的国家要治理,自己又年老体迈、儿孙众多,自己年轻时虽对妹妹百般爱护,可如今年老了,心力既不如从前,也有了更多能讨他欢喜的亲儿孙,哪里还顾得来已逝多年的妹妹的后代?再说,管愈和世子之前也从未与他见过面,能有多少感情?更莫说他外甥孙的孩子。 她安慰管愈道:“老百姓之间的亲戚,隔了几代都淡漠了,更何况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亲戚。南川皇如今之举已是他能做的极限,你当永怀感恩之心。” 管愈点点头:“我自会永记我舅姥爷之恩情。只不过从此事看,我更加明白了我自己必须变得强大。否则,别人有心怕是也帮不了多少忙。” “嗯,我梦境中有句诗是这样说的——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很多人认为这是讥讽人情淡漠的话,可我却有不同看法。人若不自己变得强大,总想着别人救你出水火,终究会是一场空梦。人生在世,谁活得都不容易,凭什么自己富了要去帮助一个对自己完全无用的人?南川皇已经老了,他才真的不可能从你这里捞到任何好处,可他却仍借给了你十万大军,这种恩情你自当永生铭记。还有句话是如此说的——人必自重,然后人重之。南川皇愿意借你十万大军,也必是看到你智勇双全,是个能成大事之人。否则,他即便给你三十万军队,你怕是也报不了这国恨家仇。” 管愈紧紧握着她的手,动情地说道:“知我者,小鱼儿也。” 孟小鱼羞红了脸,讪笑道:“你将孩子接回来带在自己身边,对孩子来说自然更好。只是如今你要忙于政务和军务,怕是无法分心来管他们。” “你又说到我心里去了。世子如今关在狱中,待我救他出来,大约也是几年后的事,可孩子却在一天天长大,等不得世子回来教导他们。若兰妹妹吃了无净法师开的药后虽然病情好转了不少,可仍偶有发作,自是带不得孩子。” “你是想让我来教养他们?” “你可会同意?”管愈的眸中带着无限的期盼,“你若同意,我让他们认你做干娘。” 孟小鱼心中是喜欢这两个孩子的。而且,他们落到今日的下场,跟她也脱不开干系。于情于理,她都愿意悉心教导这两个孩子。 可是,她心中不可遏制地又升起一股悲凉之意。 她这一辈子很有可能终生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管愈怕她伤心,故意让世子的孩子认她做干娘,让她也能感受到教养孩子的快乐与幸福。 她明白管愈心疼她,可她还是觉得有些悲凉。 “小鱼儿?”管愈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眼神殷切而缱绻地看着她。 孟小鱼立刻便痴了,为了这样的眼神,她什么都愿意做。 管愈见她不答话,释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不愿意也无妨,我去帮他们请教养嬷嬷和教书先生。” “我愿意!”孟小鱼对着管愈展开甜甜的笑容: 管愈紧紧握住她的手,抬头仰望着天空,嘴角带着笑,眼里却闪着晶莹的泪花。 孟小鱼不忍心看这种神情的管愈,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迈开步朝着孩子们跑去,一边跑一边欢快地说道:“我来推你们如何?” 两个孩子看向她。 兰黛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好!一定要推高点。” “好!如果以后你不再叫我姐姐的话,我就把秋千推得要多高有多高。” “那我叫你什么?” “干娘。”管愈朗声说道,“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干娘了,快叫干娘。” “干娘!”兰黛乖乖叫道。 “干娘!”岚楚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叫。 孟小鱼笑呵呵地答应着,开始帮兰黛推秋千。管愈也不闲着,在一旁推着岚楚的秋千。院子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第275章 驯养信鸽 管愈不久后又上了战场,带领着军士一点点地吞噬丽缈的土地。孟小鱼则乖乖地待在管府,做些力所能及的后方支援。 菡萏院的报纸在木朱林的全身心投入和孟小鱼的偶然指导下办得越来越红火。 孟小鱼开始在宇宁以外的各郡偷偷设卖报点,顺便收集一些情报。大多时候,他们都是在书肆、茶楼、客栈等地以利引诱掌柜或小二充当眼线,作为回报,我们会将报纸以一百文到五百文不等的“低价”卖些给他们,以便他们能转手赚点“小钱”。 孟小鱼深谙物以稀为贵之理,故而给他们的报纸份数都不会太多。而且,由于地方远,到他们手上的报纸通常都是四五天以前的。 而管府的日常事务,孟小鱼则让垂裳帮忙处理,褐樟则管着府中所有护卫。她还找了个帐房先生负责管理进出帐,又交代众人,除非遇到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否则不用上报给她。 有了这些人的帮忙,孟小鱼便有了很多时间陪着兰黛和岚楚两个孩子。她教他们识字、画画、唱歌、玩游戏、做孔明灯,更多时候她都是带着他们在院子里养鸽子玩。为了让孩子们玩得更开心点,她让褐樟带着之前一直跟着她的五个护卫都参与进来。 孟小鱼让人在院子里建了几间四面带窗、里面空无一物的小屋,然后买进了三百只幼鸽,公母各半,分别养在不同的屋子里。每日给它们喂食喂水,培养它们在屋内学习飞翔,观察它们的习性。 两个月后,他们开始抱着鸽子在院子里放飞,看着鸽子们都飞出屋去,最后又都飞回来,她便让兰黛在屋内给鸽子们喂食,以示奖励。 三个月后,他们开始带着鸽子跑到府中的各个角落放飞,再观察它们是否还会飞回屋内。然后,他们开始带着鸽子出府放飞,先在宇宁城内,继而便是城外,逐渐跑遍了管愈所辖的各个地区。 太远的地方,孟小鱼没敢让孩子们去,而是让护卫带着鸽子去。最远的一次,阿檀木带着鸽子回了她的老家正东镇放飞。阿檀木说他坐船顺水而下,花了四天三夜才到达正东镇,而鸽子当天就飞回来了。阿檀木回到管府的时间比鸽子足足晚了五天。 有了阿檀木在正东镇放飞鸽子的经验后,孟小鱼信心大增。 她知道,鸽子恋家,不管去了多远的地方,总会飞回自己家中来。于是,她开始让护卫们偷偷带着鸽子到管愈所辖以外的地方放飞。同时让他们安排人在宇宁以北的各个郡暗中找人训练信鸽,以便跟他们及时互通消息。 这一日,西南关的夏将军第一次用他们送去的信鸽传回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他带着三万军队,按照管愈给他事先安排好的行军计划,全面攻占了赫西郡。 孟小鱼估计上官烈锋要得到这个消息,至少也是半个月后。 所谓兵贵神速,管愈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部署赫西的各种防守计划,以防上官烈锋派兵攻打。 如此一来,管愈便占据了宇宁、赫西和丽缈的半数地区。而赫东和望南则一直未有任何动作,保持中立。管愈的军队总数也由二十万增长到了四十万。 管愈正式下达命令,恢复他的本名——上官逸明。 孟小鱼让木朱林用报纸大肆宣传了一番,又将管愈的生平事迹简略刊登了一遍。不久后,管愈所辖的各地大小官员、军事将领便都尊称他为“明王”。孟小鱼便顺势让木朱林此后在报纸上都以“明王殿下”称呼他。 管愈所辖的各个军事要地都被孟小鱼派人送去了几只鸽子。当各地有要事禀报管愈时,会先后放出三只鸽子带着同样的信飞回来。 这样的传信方式比以前要快速很多,可惜暂时都还只是单向传递信息。如若各个地方也有自己训练长大的信鸽,那他们就可以送几只到管愈这边。待管愈要下达命令时,便可以放飞各地驯养的鸽子,这样的传递就变成了双向的。 孟小鱼想到便去做。 管愈之前派给她的护卫当中,除了褐樟之外大多不太识字,她花了半月工夫教会了他们用拼音,然后将护卫都偷偷派了出去养信鸽,最远的去了赫北关,最近的去了管愈所辖的军事要地。 他们走的时候,每人带走了十只鸽子,以便及时传消息回宇宁。 便是连褐樟,也不可避免地被孟小鱼派去了都城。 “你偷偷带上几个可靠的护卫和十只信鸽去农庄。记住,在路上教会其中一两人拼音。”孟小鱼说道。 “主子,如若我也走了,你身边便无人可以贴身保护。”褐樟有些不愿意。 “无妨。如今宇宁这处并无战火,我又住在明王殿下的深宅大院内,定是安全的。你若实在不放心,可另安排两人做我的护卫。我如今要做的事极为机密,必得自己信得过的人才能放心。” “可如今无净法师被明王殿下派去了赫东,主子的病……”褐樟还是不放心。 “法师走之前不是给我配足了吃半年的药吗?再说,你这一来回,两三个月也便回来了。” 褐樟无奈,只得默然同意。 孟小鱼又道:“到了农庄,一面让护卫们保护农庄安全,另一面于都城各地搜集各种信息。一旦有何重要消息,便用拼音将消息写于纸上,让信鸽带回宇宁。” “噢,原来这拼音还有这用处!如此一来,他们只需学会拼音,不必会识字也能将事情说明白。”褐樟恍然大悟。 “不但如此。鸽子毕竟不是人,路上难免会被人射杀。如若他们用拼音写字,即使被人看到也不用担心泄密。” 褐樟连连点头。 孟小鱼继续说道:“故而一定要交代会拼音的护卫,不可跟任何人说拼音这种东西。” “是。”褐樟说着顿了顿,“主子,您之前教顾学采的排版之法是否也是用的拼音?” “正是。不过我当年教他拼音时,只教了他念,未教过如何写,他自己写了些发音相同的字做的记录,用于排版倒是绰绰有余,但用于读密信却是不行的。顾学采此人倒也可靠,可他这几年带了不少学徒,用的都是音序排版法,也不知这法子是否有流传出去。幸而我当年觉得他学写拼音用处不大,并未教他。” 褐樟连连点头,眼底全是笑意。 孟小鱼又道:“那些待在农庄的护卫,你将养信鸽之法告知他们,让他们养些信鸽,训练好了便让人送几只过来。这样公子有何命令要传达便极为迅速。” “是。” “你顺便在农庄弄好一部印刷机。去找秦铁匠帮忙做铁板、铁笔、铁夹和刮刀,去张家墨坊买油墨,黎记造纸坊买蜡纸。这几家之前帮我做过样品,应当还记得如何做。” 褐樟点点头:“主子,您是想让人在农庄印报纸?” 孟小鱼摇摇头:“农庄离都城极近,让他们印报纸很容易被发现,风险太大。我只是让他们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你到了那处,安排人挖个地下密室放印刷机。至于如何用印刷机印书籍报纸,你也见得多了。你将方法教给带去农庄的护卫便好。” “可他们并不会刻字。” “故而你得再找个识字的护卫过去,教会他用石笔刻字。这人必得也是可靠的,但他就不用学拼音了。让他们几人分管不同的事,也便安全些。” “是。主子,您之前让小的在都城外找过一些人,训练他们用蜡笔刻字。小的觉得其中有一两人或许可用。” “若他们可信,你也可招揽他们。这事你看着办。”孟小鱼笑盈盈地看着褐樟,“去!路上要绕过战场,小心点。” “主子!”褐樟声音有些哽咽。 孟小鱼知道他担心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会好好的。“ “主子定要按时睡觉。法师给主子配的药虽能保得住主子性命,却不能恢复主子的筋骨。故而,主子每日晚上仍会容易困倦,必得每日睡足五个时辰方能无倦意。”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管愈要让绿采和绛珠每日催着她准时睡觉,而她也每日一到晚上就倦意浓浓。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形成了生物钟,原来竟是体内毒素所致。 孟小鱼含笑点头:“我会的。我不睡绿采和绛珠也会逼我睡的。” 褐樟含泪离去。 第276章 久攻不下 这一日,孟小鱼正拿着一份新出的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兰黛和岚楚忽然闯了进来。 “干娘,走!”岚楚拉着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着。 “何事?”孟小鱼放下报纸,奇怪地跟着他往外走。 兰黛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养的鸽子下蛋了。” “真的?”孟小鱼顿时乐开了花,放下报纸跟着他们就跑。 他们来到鸽子屋,孟小鱼果然看到一枚小小的鸽子蛋。 “干娘,鸽子蛋能吃吗?”岚楚睁着明亮的大眼,一脸的馋相。 孟小鱼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鸽子生的宝宝,你舍得吃?” 岚楚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干娘,那不是鸽子的宝宝,就是蛋。鸽子宝宝是小鸟,鸽子蛋是吃的。” 兰黛嗤之以鼻:“你就知道吃。鸽子宝宝就是从鸽子蛋里孵出来的。我要看鸽子妈妈把鸽子宝宝从蛋里孵出来。” 孟小鱼拿起鸽子蛋,说道:“这个鸽子蛋还真不能孵出小鸽子来。我们现在就将公鸽子和母鸽子混养起来,过段时间后母鸽子下的蛋就能孵出小鸽子了。” “为何?”兰黛问道。 “呃——”孟小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干娘想要把这蛋煮给弟弟吃?”兰黛又问。 “呃——因为这个鸽子蛋没有爸爸,单身母亲生出来的蛋是孵不出小鸽子的。” “什么是单身母亲?”岚楚问道。 孟小鱼顿时尴尬了,想了想说道:“就是她生了孩子却没有人是孩子的爹。” 兰黛轻轻摸了摸鸽子蛋:“那我们帮它找一个爹可好?” “要它还没被生下来之前就有了爹才行,不然他不愿意变成小鸽子出来。兰黛,这个蛋就先煮给弟弟吃。等这些鸽子都结婚了再生下蛋来,我们就可以全用来孵小鸽子,再训练出一批信鸽来。” “好耶!”岚楚从孟小鱼手中抢过蛋就往厨房跑,迎头撞进了匆匆而来的管愈的怀里。 “跑这么快,小心摔着。”管愈一把拉住岚楚。 岚楚手未抓稳,鸽子蛋掉到地上,碎了,立刻就哇哇大哭起来,委屈地数落管愈摔坏了他的鸽子蛋。 “不就一个鸽子蛋吗?我赔你一个可好?”管愈好声好气地哄。 岚楚止住了哭声,将手伸向管愈:“拿来。” 管愈以为孟小鱼手上还有大把的鸽子蛋,向她投去求助的一瞥。 孟小鱼跟岚楚说道:“明儿个鸽子下的蛋就算赔给楚儿的好不好?后天的也给你。” 岚楚脸上挂着泪水,开心地笑着点头。 “怎的只给弟弟吃,一个也不给我?”兰黛不满意了。 “那大后天下的蛋就给你吃。我们有好多母鸽子呢,慢慢它们下的蛋便会多起来,你们也便能吃到很多。” 兰黛说道:“可鸽子都被干娘送走了,我们总共就只剩下不到十只鸽子。” “那些被送走的鸽子还会再飞回来的。他们喜欢黛儿和楚儿,到了哪里都不开心,定会趁主人不备飞回来。明日我再让人去买些幼鸽回来养。这次就全交给黛儿负责养好不好?” “好。”兰黛开心地应道。 “我也要养。”岚楚说道。 “好,你帮姐姐。” 管愈笑着示意婢女过来带走了姐弟俩。 “阿志哥哥怎的回来了?”孟小鱼问道。 管愈双手环住她的腰:“离府一个多月了,想见你了。” 孟小鱼顿时羞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战事可吃紧?” “上官烈锋派了二十万军队死守着丽缈城。久攻不下,我干脆便让军士们先休息整顿些时日。” “攻城?”孟小鱼不由得回忆起梦境中古装剧里的各种攻城武器。“如若能制作炮弹就好了,定可让你一日之内拿下丽缈城。我还知道有一种连弩,是可以连续发射十只弓箭的武器。可惜这两种东西都太过复杂,我未曾研究过,不知其制作原理。” “那就不做了。丽缈城我迟早会攻下。” “我幼时,呃——梦中幼时曾玩过一种类似连弩的玩具,不过那玩具用了橡皮做发射器。可我也不知如何制作橡皮,得再想想可有替代法子。“ “别想了,你这脑袋里装着精灵古怪的东西再多也得省着点用。” “不过有种投石器,我倒是可以画出来。”孟小鱼拉着管愈来到书房,迫不及待地画了个投石器的大概样子,又大略讲了一下原理。 管愈笑道:“你该在报纸上宣传一下自己,就用一句话——得小鱼儿者得天下。” 管愈说完,即刻便吩咐人去照图准备。 孟小鱼又说道:“我记得那年在王府过年,你买了许多烟花。你在哪儿买的?我找遍了宇宁城都未曾找到卖烟花和做烟花的地方。做鞭炮的倒找到了两家,可他们也只会做很简单的鞭炮,跟烟花差得远,也投射不到远处。” “你自然找不到。那年曹富贵的夫人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去云浮寺还愿,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连演了三日。有一晚我和世子闲来无事便跑去看戏,正遇上杂耍班子放烟花。我们看着新奇,跟他们买了一些回来,送了些给蓉公主、世子妃和若兰妹妹。我私下里留了一些,想着除夕晚上放挺喜庆的。” “可有法子找到那杂耍班子?” “我让人去问问曹富贵。你想看烟花?” 孟小鱼摇摇头:“烟花是用火药制作的,而火药是制作大炮的最主要原料。若能做出大炮来,那你要得这天下就指日可待了。” 管愈抱紧她,说道:“我曾听你说过,你梦境中的那些武器在杀人之余总是有极强的破坏力。用完之后,好大一片地方都人畜全无、草木不生,我们还是莫要制作这种东西为好。” 孟小鱼噗嗤一笑:“大炮的杀伤力没那么强,核武器才强。不过你要核武器我也没那本事。” “那我先用投石器试试。你说的大炮听起来威力极大,你切莫去弄,小心伤着自己。” 管愈愿意给孟小鱼足够的自由,可但凡觉察到她可能会有危险,便总是要制止。 孟小鱼也不跟他争辩,笑而不答。 第277章 若兰婚事 “你身子如何?”管愈问道。 “并无不适。” “嗯,我瞧着你气色倒是好了不少。”管愈轻轻捏了捏她的腰,“总算长回了些肉。” 孟小鱼娇羞地挣脱他的怀抱:“可不许乱摸。再说,女子以瘦为美。” 管愈哪里会依,猛地一把又将她拉进怀里:“谁说的?可我以为女子以小鱼儿为美。” 他一俯身,温柔含住了孟小鱼的唇瓣。 孟小鱼先是一怔,继而闭上双眼。 管愈吻轻柔、温暖、情意绵绵,让她瞬间忘记了一切。 “愈哥哥!”随着葛若兰一声清脆的叫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管愈和孟小鱼吓得猛然分开。 可惜还是太迟了。葛若兰瞬间愣住,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姑姑,愈叔叔是在此处?我可没骗你。”兰黛嬉笑着跑进书房,看到三人怪异的神情,猛地停住了脚步。 玉竹和岚楚紧跟在兰黛后面,都感觉气氛有些诡异,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葛若兰终于反应了过来,“哇”地哭了起来,指着管愈道:“我才是你的正妻,她只是陪嫁。你怎的尚未娶我亲我,便跟她……跟她……呜呜呜~~~” 她哭得稀里哗啦,完全顾不上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形象。 “若兰妹妹,”管愈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此生怕是——无法娶你。” “哇哇哇!”葛若兰放声大哭,玉竹去拉她,被她一把推开。“你欺负我!我要去找父王和哥哥去,他们定会为我做主!” “郡主,”玉竹战战兢兢地说道,“王爷和世子已经……” “玉竹!”孟小鱼厉声喝住玉竹,不准她说出真相。 这个王府郡主太脆弱,怕是受不住打击。 玉竹听到孟小鱼的呵斥声,也不敢再说,只低着头扶住葛若兰。 “定是你勾引愈哥哥。”葛若兰忽然挥舞着双臂,发了疯似的扑向孟小鱼,“你这个贱人!我都同意让你陪嫁了,你居然还想要爬上主位!” “若兰!”管愈一把拦住葛若兰,将孟小鱼护在身后,“你冷静点!” “愈哥哥,你当真不要我了?”葛若兰两眼泪汪汪,委屈巴巴地看着管愈,“她不过是个粗野渔女,怎配得上愈哥哥?即便是做陪嫁,母妃也得先抬高了她的身份才行。” “不许你如此说她!”管愈冷声呵斥,容不得别人说孟小鱼半点不好。 孟小鱼从管愈身后走出去,拉起被吓得瑟缩在一旁的兰黛和岚楚的手,默默往门外走。 葛若兰发现孟小鱼要离开,猛地拉住她:“你不许走!我要让父王将你卖掉!” 孟小鱼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低头对兰黛说道:“乖,带着弟弟回自己屋里去画画。” 她看着兰黛和岚楚离开了才转头看向葛若兰,没想到却正对着她猛掴来的巴掌。那巴掌尚未掴到她脸上,葛若兰的手便被管愈抓住了。 “放肆!”管愈盛怒之下一声厉喝,轻轻一推便将葛若兰推向了玉竹。 玉竹吓得赶紧扶住葛若兰,自己也被吓白了脸,惊恐不安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管愈。 “玉竹,救我!”葛若兰吓得蜷缩在地上,全身发颤,“玉竹,救我!他们要绑我,辱我,杀我!” “郡主,奴婢在这儿。”玉竹自己也吓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紧紧抱住葛若兰。 “玉竹,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快叫愈哥哥来救我。”葛若兰将头埋进玉竹怀里,全身抖得如筛糠。 管愈本来被葛若兰惹出了一腔怒火,此时看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葛若兰和玉竹,冷峻的面容逐渐缓和下来,变得柔和而悲伤,剑眉微蹙,双眼迷蒙。 他自幼长于宇宁王府,跟葛玄凯和葛若兰一起长大,如骨肉般相连的手足之情早已融在了血液里。 他终是不忍,缓缓向前,俯身将葛若兰从玉竹怀里揽过去,柔声安慰:“若兰妹妹,别害怕,我在这儿。” 葛若兰闻言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然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小心而又柔弱地说道:“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不要走了,别再走了。母妃死了,父王和哥哥都不在,我好害怕。” 孟小鱼缓缓转身,静静地离开了书房。 她想如果管愈从不认识她,葛若兰的生活定如从前那般美好,有父母和兄长的呵护,她也早就成了管愈的妻子。 她走到后院,坐在长凳上望着院子里花团锦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却觉不出美来。 她呆坐了许久,直到天渐渐变黑,倦意逐步袭来,让她渐觉困倦。她忽然想起了褐樟。褐樟去了都城外的农庄,临走前交待她要准时睡觉。 于是,她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唤她,回头看去,却是玉竹。 “郡主可好些了?”她问道。 “多谢姑娘关心,郡主已经回了自己房中,喝了药,睡下了。” 孟小鱼看了看玉竹,她大约也有十七八岁了,同样是如花的年龄,为人处世却比府中的许多丫头沉稳不少。最难得的是她对葛若兰的忠心。一个婢女,能做到今日这个地步确实难能可贵。 “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姑娘!”玉竹叫住她。 孟小鱼忽然想起来,这是管愈所住的院子的后院。玉竹为何会来这里? “你有事找我?”她问道。 玉竹忽然双膝跪下,未语泪先流。 “你先起来,有何事但凡直说。”孟小鱼伸手去扶玉竹,玉竹却不愿起来。 孟小鱼叹道:“你有事求我?” “姑娘,”玉竹声泪俱下,“奴婢斗胆求姑娘成全,让明王殿下和郡主成婚。” 孟小鱼心中一紧,眉头微蹙,有些恼怒:“玉竹,这是殿下和郡主的私事,你怎的求到我这儿来了?胡闹!” “姑娘,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做主。可姑娘也知道,明王殿下和郡主都父母双亡,世子爷也在狱中。如今殿下就听姑娘一人的。奴婢也不知该求谁去,只能来求姑娘。王爷和公主在世时,殿下和郡主的婚事本就定下了的,只等着殿下从西北关回来后便完婚。如今郡主已年近十九,早就该完婚了。郡主只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嫁与殿下的,却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年纪。还请姑娘在合适的时候帮忙提醒一下殿下。”玉竹仍旧跪着,边哭边说,说得情真意切、委屈凄凉。 孟小鱼看着玉竹,凄然苦笑。 在如今这个世界,葛若兰嫁给管愈合情合理、天经地义。他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早有婚约。更何况宇宁王夫妇悉心养育管愈多年,到头来还为了他丢了性命,唯一的儿子也被关进大狱。 这种时候,管愈要退婚转而娶她,将会遭到世人怎样的唾弃? 如若他退婚,恐怕这段时间来她精心为他打造的公众形象便会立刻土崩瓦解。他再也不会是百姓眼中那个从小被人抢去江山、被到处追杀、被迫夺回江山的智勇双全的先皇嫡子,而是一个罔顾亲情、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阴险小人。 那么,她要去劝管愈,让他和葛若兰完婚吗? 他们完婚了,她要将自己置于何地?她做葛若兰的陪嫁一起嫁了?然后她们一起等着管愈坐拥天下的那一天,葛若兰做皇后,她做贵妃? 难道她此生只是妾命?或者她只是一直默默站在管愈身后,看着他娶妻生子,嫔妃成群,看着他从少年英姿到老骥伏枥,而她把自己活成他的影子? 玉竹见孟小鱼久久不语,忽然趴在地上,对着她猛地磕起头来:“求姑娘做主!求姑娘成全!” “玉竹,你这是逼我?”孟小鱼忍着泪,咬着牙问道。 “奴婢不敢。”玉竹停止了磕头,却仍旧跪在地上,双手伏地。 孟小鱼长长一叹:“是啊,郡主都年近十九,殿下也已早过弱冠之年,身边该有个人了。” 在她的梦境里,管愈二十一岁,还是上大学的年纪,结婚的少。但这不是梦,这是残酷的现实。她该接受现实的,不然总有一天会如葛若兰一般精神失常。 罢了,在国恨家仇面前,我与你同谋天下太平,你与她共求一世长安。 “奴婢代郡主谢过姑娘!”玉竹极其醒目,恭敬答谢。 孟小鱼幽幽说道:“心若不动,风又奈何?我若不伤,岁月无恙。天黑了,我该歇着去了。” 她没再理玉竹,转身离开。 第278章 研制大炮 “姑娘总算回来了。”绿采见孟小鱼回来,赶紧迎了出来,“奴婢一直以为姑娘在殿下那里,可殿下刚刚却来这里找姑娘了。” “他找我有事?”孟小鱼问道。 “奴婢尚未来得及问,殿下便急匆匆走了。” 绛珠问道:“姑娘可用过晚膳?” “用过了。”孟小鱼没胃口,撒了个慌。 她这种谎也就能骗骗绿采和绛珠。若是褐樟在,铁定骗不了他。褐樟就像身上装了雷达似的,将她每时每刻的动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那奴婢去为姑娘准备水沐浴。” 孟小鱼刚沐浴完出来,却看到管愈一身劲装坐在房中,显得极为焦虑。 “小鱼儿,我得走了。”管愈扶住她的肩,眼中全是不舍与无奈。 “去哪儿?”孟小鱼奇怪地问道。 “丽缈。刚刚收到飞鸽传书,上官凌云带了三十万军队到了丽缈城,与之前的三十万官兵会合后,不但将丽缈城守住了,还乘胜追击我们的军队,把我们的军队打退了三十里。” “上官凌云?”孟小鱼惊讶万分,“想不到上官烈锋竟派了太子前来督军作战,这是势在必得了。” 孟小鱼哪里知道,她帮管愈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名扬天下。上官凌云知道孟小鱼在宇宁,哪里还待得住?自愿请命,召集了三十万军队亲自打过来,只为了多看那个让他思之如狂的人一眼。 男人间的斗争,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战场上见输赢。 “如今我不在战场,那边由兄长、田大海、青松和翠柏指挥军队守着。但我总共也就四十万军队,还分守着西南关和各军事要地,能跟上官凌云对阵的军队总共也不到二十万。敌众我寡,我担心他们守不住。” 以二十万军队对六十万,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孟小鱼心中恐惧,却不敢表露出来:“那你赶快去。” 这话说出来,云淡风轻,宛若管愈只是出门买件东西。 管愈含泪颔首,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说道:“定要好好吃饭,按时服药和睡觉。” 他心里也没数,他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她。 “嗯。” 管愈转身往外走。 “阿志哥哥!”孟小鱼看着管愈的背影,忍不住泪盈满眶。 管愈脚步一顿,转身看向他,眸中波光潋滟。 孟小鱼奔入他怀中,仰着小脸看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低声说道:“一定要安全回来!” “好!”管愈话音未落,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唇,印上深深一吻,转身离去。 管愈走后,孟小鱼也不闲着。 她让人买了更多幼鸽回来,将训练鸽子的任务交给了兰黛和岚楚,自己一面催促加紧制作投石器一面派人去请曹富贵。 曹富贵说杂耍班一年四季到处游走,只知道领头的住在宇宁城外的客陆镇。经过多方打听,她终于找到了杂耍班的领头。战乱之年,他们没敢去往宇宁以外的地方表演。 帮杂耍班做烟花的是薛家镇一个家庭小作坊。这家人的祖上是做鞭炮的,传到现在这一代的薛老三便有了些变化。薛老三曾遇到一个炼丹师,拿了些炼丹师制作丹药的原料混进火药中后,便发现鞭炮燃放时的颜色变得多彩了,他自己瞎鼓捣了一阵,居然让有颜色的鞭炮能冲到空中燃放,慢慢就做成了烟花。 孟小鱼找到薛老三,跟他仔细说了她想要做的大炮的情况,要他帮着试做大炮。薛老三嗫嚅了半天,说自己不得其法,大约做不出来。 “那不如这样,”孟小鱼说道,“你只想想如何制作威力大、杀伤力强的炸药来,你便当是做些不一样的烟火。我令人在宇宁城外找块地,建几间屋子,再派一些人给你,你想想怎样能让那些炸药射到远处再爆炸。你需要怎样的人我都派给你。” 薛老三表情松了松,却并未答应:“小人家中上有六十老母,下有三儿两女,小人得日日做烟花鞭炮才能勉强维持家计。这大炮做起来似乎很费时,小人怕耽误太多时日。” 孟小鱼朝着站在身旁的垂裳使了个眼色,垂裳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放到薛老三手上。 孟小鱼笑道:“这块银子先给你贴补家用。事成之后,我另有重赏。” 薛老三紧紧拽着银子,闻言点头如捣蒜:“小人都听姑娘的。”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那你即刻跟我走。我们先研究一下制作方法,准备一下你所需的原料。如此一来,做火药的屋子建好后便可让人立刻配药。 “是。不过,这东西极易爆炸,容易炸伤人。” “我会腾出大片空地来,以防万一爆炸了伤及周围百姓。那些配制和存放火药的屋子,我也会让人用土和瓦来做,尽少用木料。屋子和屋子之间会隔开安全距离。” “姑娘想得很周到。” 孟小鱼回到管府,刚将薛老三安排好,就收到战场的飞鸽来信,说是上官凌云的六十万军队极其勇猛凶残,弓弩刀剑都涂了剧毒,只要被伤到的便会立刻阵亡。管愈的二十万军队损失惨重,被打得连连败退,马上就要退回丽缈和宇宁交界处的宇宁河了。 孟小鱼更加心急如焚,让人立刻将做好的十几部投石器送到战场。另外加紧催薛老三研制大炮。 第279章 要做皇后 这日,孟小鱼正伏在书案前暗自神伤,想着她若能带着记忆去梦境多好,她定会好好研究如何制作枪支弹药和远程大炮。可惜如今莫说带着记忆入梦,便是梦也很少做了。看来她体内的绮梦草之毒正逐日被软筋草化去。 “姑娘!”垂裳忽然跑了进来,满脸焦急,“郡主正闹得慌,奴婢实在想不出法子来。” “怎么回事?无净法师给开了药后,她不是好了许多吗?” “郡主知道了王爷已去世的消息,忽然大哭大闹,要冲出府去。被护卫拦住了。如今正哭着呢,闹着要找明王殿下,谁也劝不住。” “不是让你交待下去谁也不许跟她提此事吗?”孟小鱼一边往外走一边质问。 “是兰黛小姐。奴婢不知兰黛小姐竟是知道此事的,她将王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了郡主。是奴婢失职。”垂裳低垂着眉目说道。 “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孟小鱼没空再责问垂裳,急匆匆地跑进葛若兰住的院子。 她刚走进院子,便听到葛若兰的叫声:“快叫愈哥哥来,杀了他们!他们都是坏人,烧死了母妃,又杀了父王!” 兰黛站在葛若兰的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既是委屈又是害怕。 岚楚也跟着哭得伤心,看到孟小鱼来,抽噎着叫了声“干娘”,扑进她怀里。 孟小鱼蹲下身,抚摸着岚楚的头:“楚儿乖,姑姑只是生病了,吃了药就会好。你乖乖回去帮干娘看看有没有鸽子带回书信,小鸽子们可吃饱了?” “嗯。”岚楚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仍在哭泣的兰黛。 孟小鱼站起身来对着候在旁边的婢女说道:“把小小姐和小公子带去鸽子屋。”说着她又摸了摸兰黛的头,“很快就没事了,不用害怕。去,帮干娘照顾好弟弟和鸽子。” 兰黛也停止了哭泣,拉着岚楚的手走了。 孟小鱼走进屋子,见葛若兰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叫,两个护卫紧紧拉着她,玉竹一边哭一边扶着她,不停地轻声安慰。 葛若兰看到孟小鱼,忽然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护卫的手,叫道:“孟小鱼!你这个贱女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来跟我抢愈哥哥!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玉竹哭得双眼红肿,无助地看向孟小鱼。她也已疲惫不堪了。 “郡主,”孟小鱼语气淡然,声音平静,“你既已知自己一无所有了,那就该好好振作起来,而不是在这里装疯卖傻!” 葛若兰闻言脸上神情一僵,随即又叫道:“我是一无所有了。父王和母妃都死了,哥哥被关起来了,王府也被烧了,愈哥哥现在不要我了,你开心了?你这个低贱的女人,你不过是个穷乡僻壤出生的低贱女人,你以为愈哥哥会要你?” “他会不会要我我不知道。但你若再如此闹下去,就算他要你,怕是也不会有人同意他娶你。” “我嫁给愈哥哥,是父王母妃生前所定下的。你若不跟我抢他,谁敢不同意?” 孟小鱼一声冷笑:“你可知道,你口口声声叫的愈哥哥,他本名叫上官逸明,是先皇和陈皇后的嫡子?如今人人称他为明王殿下。假以时日,他便是尚赫至高无上的皇上。你整日不是装疯卖傻就是扮柔弱,你博得了明王殿下的同情,难道还能博得了尚赫所有百姓的同情?他们会想要一个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女人做皇后,然后生一个疯疯癫癫的皇子?” 葛若兰被孟小鱼说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停止了叫喊,满脸无助地看向玉竹。 玉竹哭着朝她点点头。 葛若兰吃了无净法师配的药后,本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但蓦然听到自己的父王去世的消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又犯起了疯病。刚刚听了孟小鱼一番话,她又冷静了下来。 她如今确实一无所有,唯一能让她有勇气维持正常脑回路的事便是嫁给管愈。 她喃喃念道:“我不哭,我不闹,我不害怕,我不疯疯癫癫。我要嫁给明王殿下,我要做皇后。” 孟小鱼暗暗一声叹息。看葛若兰这模样,她还真怕会被她言中,她会做不了皇后。 “你本就是王府千金,先皇亲封的郡主,出生金贵,长得又天生丽质,如若你从今往后言行举止都端庄得体,显得贤良淑德,那将来的皇后之选便非你莫属。若你还如适才那般大喊大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那别说做皇后了,便是做明王殿下的一个妃子也不够格。” “我不大喊大叫,我不喊打喊杀。小鱼,我一定可以做皇后对不对?我做了皇后,就让愈哥哥封你做贵妃,我不杀你,我要让愈哥哥和尚赫百姓都看到,我很贤淑。” 孟小鱼示意护卫放开葛若兰,看她果然没再闹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说道:“玉竹很是忠心,又懂得分寸。你若不知怎样才算言行得体,便多问玉竹。” 日子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中又过了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中,管愈被打退回了宇宁。 无净法师亲自去劝说赫东老王爷并未成功,老王爷只是答应会继续观战,不帮任何一方。 但无净法师回来后,很快便制出了对付上官凌云的毒弓箭和毒刀枪的解药。军士们提前服了解药,上官凌云的毒药便失去了作用。上官凌云虽拥有六十万军队,却再也未能再往前进一步,双方在宇宁河两岸相持不下。 薛老三的大炮没有研制成功。 在研究大炮的多次试验当中,先后有六人被炸身亡,三间屋子被炸成粉末。 孟小鱼从这些爆炸的惨痛教训中吸取经验,退而求其次,在薛老三的帮助下,做成了一枚枚小型炸弹。小型炸弹需要人手点燃和投掷,而且威力比大炮小很多。孟小鱼让人用牛皮纸将小型炸弹包裹起来,插上长长的引火线,做成简易的手榴弹。 另一方面,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孟小鱼和薛老三没有做成大炮,却在制作大炮的过程中研究出了更多绚丽多彩、五花八门的烟花。 她让人将千奇百怪的烟花制作过程都做好了记录,寻思着等到天下太平之后,说不定这也能成为一项营生,可以养活战后无事可做的众多军士。 在手榴弹的攻势下,上官凌云的军队像决堤的潮水般往后退,很快又被管愈打回了丽缈城。 孟小鱼派去各地养鸽子的护卫也都传回了消息,他们养的信鸽都已训练完毕,陆续开始有一些鸽子被送回管府。 自此,孟小鱼想要的双向通讯便初具雏形。 第280章 格尔蝗灾 正当胜利在望之时,赫西传来了消息,说是赫西郡的格尔县爆发蝗灾,势不可挡,几日之间,草木皆尽。蝗虫不日便会将格尔的庄稼和树木啃食干净,估计会大批量往东迁飞。 赫西多山,从格尔县开始往东才有不少川地,适合种植庄稼。赫西的粮食大多都靠东部的川地,而百姓也大多生活在东部。如今蝗灾兴起,百姓一年的庄稼便颗粒无收,而且蝗虫沿路还很可能会产下虫卵,威胁明年的收成。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世界,庄稼的收成至关重要。 孟小鱼顾不得其它,带上十几个护卫,跳上马就朝着赫西奔去,临走前交待下人,为了让管愈专心打仗,蝗灾和她的行踪不可告知明王殿下。 他们日夜兼程,连奔了十日,终于到了赫西,虽还未到达重灾区,沿途却不断看到从格尔和附近地区逃出来的难民。 难民告诉他们,格尔以西地区今年大旱,庄稼本来就长得不好,眼看着就要收割了,一场大雨过后却引发了蝗灾,庄稼全被蝗虫肆虐一空,他们只能往中盛、丽缈和宇宁地区逃难。 一行人又连奔了五日,终于遇到了蝗虫群。 遮天蔽日的蝗虫大片大片地飞在空中,宛如一个庞大的空中飞行队,更奇怪的是居然还排着整齐的队伍,飞行速度出奇地一致。不一会儿,数不清的蝗虫便落在树木和庄稼上,啃食植被的声音宛如风雨大作,转瞬间树木和地面便光秃秃一片,可谓是赤地千里。 有不少蝗虫落到他们的马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马身上一毛不剩,全被蝗虫啃食干净了。 在密密麻麻的蝗虫聚集之地,有大批的军士抡着木板树枝在扑打蝗虫。 孟小鱼下马一问,才知道西南关夏将军早在几日前便赶到了此处,已经带领军士扑杀了好几日蝗虫。奈何蝗虫数量太多,一时间难以扑杀殆尽。 她望着数不清的蝗虫,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忍不住仰天长叹。 她也只有时间长叹一声,叹完之后,便问道:“将军可知这里有多少蝗虫?” “回姑娘,今日末将刚派人察看了,此处方圆二十里内都是蝗虫,末将估不出数量,但这蝗群每日数量都在增长。末将暂时也想不出办法消灭它们,只能让军士围着虫群扑杀,以防它们分群飞往各处。” “将军的意思是蝗虫有可能分群飞往东南西北各处?” “末将听本地百姓是如此说的。” “那将军派军士扑杀真可防止它们分群而飞?或可控制它们的飞行方向?” “末将不敢肯定。但依这几日情形来看,这些蝗虫暂时未分群,也是依着末将预想的方向一直在往东北迁飞。” 孟小鱼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问道:“将军的意思是,蝗虫很有可能从此处飞往中盛和丽缈?” “末将希望如此。如今丽缈以北和中盛并非明王殿下的地盘,蝗虫飞到那边后就是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父子俩要操心的事了。” 孟小鱼觉得夏将军这个主意也无可厚非。如若这群蝗虫飞到上官烈锋的地盘上,那时候这蝗群的数量估计会扩大到方圆上百里,上官烈锋自然就无暇顾及战事了,管愈说不定能不战而胜。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做有违人道。 她说道:“明王殿下和上官烈锋之间的斗争本就伤及了许多无辜百姓,明王殿下当不会忍心再让这些蝗虫肆虐百姓赖以生存的庄稼,无论是否是他地盘上的百姓。再说,如若这些蝗虫飞到了丽缈和中盛,将所到之处的庄稼树木都啃食干净了,伤及百姓之根本,殿下随后打下了尚赫这片江山,还得操心如何养活这些受战争和蝗灾双重伤害的百姓。那时的处境定会比如今更艰难。” “姑娘言之有理。但如今蝗虫数量确实太多,末将手下的军士数量也有限,实在无法扑灭它们。我们不将蝗虫赶往东北,它们就很可能会往南飞入宇宁。” “将军认为这些蝗虫每日能飞移多远?” “它们白天几乎都在啃食东西,吃完一片飞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吃,直到晚上才停歇。每日可移动四五十里,如若遇到沿途的树木庄稼少,它们可飞一两百里。” “将军,可否借你的军士一用?” “当然。姑娘但凡有令,末将定当听从。”夏将军朗声答道,“姑娘之名,末将早有耳闻。末将听闻在舆图上标行军路线、沙盘舆图、报纸、飞鸽传书和投石器都是出自姑娘之手,今日又在这蝗灾之地见到姑娘,末将深感荣幸之余只有敬佩。” “将军过奖了。如将军所言,人手扑杀蝗虫已无大的成效。”孟小鱼拿出蜡笔,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弧形,“请将军派些人往东行到此处,将我所画线条处的庄稼、树木和所有蝗虫会吃的东西悉数砍倒,留出两丈宽的隔离段来。” “姑娘,如此作为,怕是百姓不会依。” “我画的这条线,已尽量避开庄稼地,百姓若阻挠,也只能强制执行,但要注意莫伤着百姓。那些庄稼横竖是保不住的。砍下的草木全部放到隔离带以内,砍倒的庄稼全交给百姓,让他们拿回家藏好,莫让蝗虫吃到。从此处到这隔离带的百姓,也请将军马上通知下去,让百姓能收割多少便收割多少,运回家中关好门窗,并做好防火准备。” “防火?” “是。”孟小鱼又在舆图上画了个圈,“明日蝗虫估计就飞到了此处。我们从此处开始放火烧树木庄稼,顺带着把蝗虫一并烧死。此处有一条河,是天然的防火隔离带,然另两面定要人工砍出防火隔离带来。” 夏将军顿悟,感叹道:“有了隔离带,火势便不会蔓延到隔离带之外,而隔离带内的蝗虫必得经过这些大火方能飞出圈外,定会被烧掉大半。姑娘果然才智过人,令末将佩服。” 孟小鱼微微一笑:“将军过奖了。将军最好号召周边百姓一起帮忙,必须马上行动。也要事先请百姓帮忙,准备好水,以备明日必要时帮忙灭火。” “是。” “那就幸苦将军和军士们了。” 孟小鱼望了望天空,已近傍晚,周围的蝗虫也似乎消停了不少。她觉得奇怪,走近那些被蝗虫啃食得残缺不全的树木和草从查看,却看见成批的蝗虫都停歇在树木和草丛间。只是天越来越黑了,一般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它们罢了。 她大喜,立刻吩咐护卫们就地铲除草木做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隔离带,然后放火烧圈内的草木。停歇在草木间的蝗虫果然就被烧死了不少。更奇怪的是,周围的蝗虫竟然都往燃烧起来的草木处飞。 夏将军刚刚按她的要求吩咐了军士们连夜去办,这时看到他们这边点起了火,也赶了过来。他手下还有一些军士,看到蝗虫不断地往火堆处飞,便拿出网兜、木板、树枝等各种工具扑杀蝗虫。夏将军说,竟是比他们白天扑杀蝗虫更省事。 一群人又烧又扑,忙到半夜,虽然灭了不少蝗虫,但对于蝗虫这个庞大的队伍来说,还是如九牛一毛。 第281章 灾区重逢 孟小鱼又累又饿又困,实在坚持不住,想着大家也要歇息,便命大家住手安歇。 “姑娘,这一带的客栈在发生蝗灾后就都关了门。”夏将军说道,“姑娘若不介意,就歇在末将营中如何?” “如此多谢将军了。”孟小鱼也懒得客气,看着护卫们牵着马跟在身后,便伸手去牵马,想骑上去。 但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逐渐消失,似乎抬不动腿,这才猛然想起她今日还未服药。于是她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使劲往下咽。她已经半天未喝水了,喉咙干涩,药丸卡在喉管里半天咽不下去。 褐樟被她派去都城外的农庄安排养信鸽和油墨印刷之事,如今她身边服侍的人没有一个如褐樟能干和体贴,要么武功不行,要么一字不识,要么细致不够,要么主动性差。 夏将军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累了?” 孟小鱼轻笑道:“许久未曾远行,确实有些累。不过无大碍,夏将军请前面带路。” 孟小鱼刚说完,旁边有人递给她一个水囊。 她接过水囊仰头便喝了几口,终于把药吞下了,人也觉得好了一些,便将水囊递还给旁边的人,转头一看,竟是褐樟。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风尘仆仆,显然这一路赶得急切。 褐樟安排好都城外农庄的事务后,不放心孟小鱼,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管府,却发现她私自来了格尔。他便一路往这边赶来,果然看到自己的主子形容憔悴,连药都忘了吃,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却硬生生把情绪憋在了心底。 “你回来了。”孟小鱼冲着褐樟一笑,忽然觉得如若天此时塌下来,会有人帮她先顶着。 褐樟晃了晃手里烤得焦黄的兔子,说道:“小的老远便闻到了肉香味,就想着火下面肯定烧死了活物,刚刚扒开火堆一看,还真找到了一只兔子。主子若饿了,小的现在便处理一下,弄给主子吃。” 孟小鱼偷偷咽了下口水,看了看周围的军士和护卫,说道:“我们去了营中再说。” 褐樟没再说话,跳上马,伸手将孟小鱼拉到自己马上,带着她就往前走。 有褐樟在,孟小鱼安心了不少,吃饱喝足后便沉沉睡去,次日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夏将军和褐樟已经带着众人出去照着她的计划行动了。孟小鱼骑上马,一口气奔出五六里,沿途草木全部被蝗虫啃噬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绿色。 忽然,她看到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矗立在路的不远处,在这一片荒芜的大地上显得十分耀眼。 她勒住马,回头问跟着她的护卫:“那是何树?” “小的不知。” 孟小鱼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拄着拐杖的老者,便驱马向前,问道:“老人家,请问那棵树叫什么名字?” 老人抬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她::“姑娘是外地来的?” “是,过来看看可有法子灭了蝗虫。” “老汉我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蝗虫,铺天盖地的,一晃眼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了,打都打不过来。前几天还来了个将军,带着四五千人的军队都没能把蝗虫灭掉。姑娘就这么几个人,灭不了的。” “那请问老伯可知那是棵什么树?”孟小鱼指着树问道。 “我们叫它毒乳杀。那棵树啊,全身都是毒,多年前有一头牛吃了那树的叶子,没过多久便死了,那时候我们还只叫它毒树。可前几年村东的二狗子想把树砍了,一斧子下去,白白的汁液溅到身上,立刻就死了。可惜啊,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就那么没了,留下家中一个瘫痪在床的老母,不到一年也死了。从此以后,村里人就改叫它毒乳杀。” “那老人家可知,那树除了汁液和树叶有毒外,可还有其它地方有毒?” “这个老汉不知。老汉我幼时并不知这树有毒,在树下捡了不少枯枝树叶做柴火烧,幸好并未被毒死。现在村里人都不敢靠近这棵树了。你看,连蝗虫都不敢吃。” “老人家,您为何一人在此?其他人呢?都逃难了?” “村子里本来有二十多户人家,近百人口。如今闹了蝗灾,年轻力壮的都去外面讨生活了,就留下我们这种老的小的在家。老汉我想去看看卢三胖家的地里可还有未被挖干净的地瓜。” 孟小鱼听了眼睛一涩,从护卫手中拿过两个留着中午吃的馒头,塞到老人手上,心情郁郁地上马疾驰。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把大部分蝗虫给灭了。可还是有少数蝗虫散落在各个地区。 孟小鱼想起前夜蝗虫晚上飞进火堆的特性,让人晚上燃起篝火,沿途点上灯笼,引诱蝗虫飞到篝火处。又让人穿上防护服,将全身裹得严实,小心取了毒乳树的毒汁,和上水,做了个简单的喷壶,对着飞过来的蝗虫就喷。果不其然,蝗虫一被喷上毒液就死了。 夏将军带着众军士连续忙了三天三夜,终于把蝗虫消灭得差不多了。 为了防止落网的蝗虫虫卵成为明年的隐患,孟小鱼飞鸽传书,让管府买很多的鸭子和鸭蛋送过来,号召当地百姓多养鸭子。 为了确保百姓不会把鸭子和鸭蛋吃掉,她又找来格尔的县太爷,说道:“鸭子和鸭蛋是明王殿下送给百姓养的,估计下月开始会陆续送到。鸭子可吃掉蝗虫之幼虫,预防蝗灾。明年此时,百姓家可用鸭子抵税。” 县太爷战战兢兢地连声应“是”,又问道:“不知姑娘可有鸭子抵税的具体抵法?”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自己对税赋方面的了解太少,便说道:“此事明王殿下会再与大人商议决定。” “是。” “今年格尔的赋税就都免了。” “啊?”县太爷面露难色。 “大人有异议?” “今夏有些百姓已交了部分赋税,还有些想等着秋季收割后再交。如若此时下达命令免去赋税,那已交的赋税……” “还给交税的百姓。”孟小鱼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旁边传来管愈的声音。 在场的各人也都在此时才看到管愈,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明王殿下!” 管愈看了看孟小鱼,眸中夹着警告、愠怒与怜惜,然后才转向众人:“免礼。今年格尔东部所有遭受蝗灾的地区都免税,已交的税赋全部退回。至于百姓养的鸭子,明年由县令大人派人挨家挨户核查数量,每五只抵税一成,鸭子仍旧归百姓所有。记住要防止百姓将鸭子这家那家地送来重复登记。本王会派人上门抽查,凡所报不实者,取消所有抵税。” 县太爷赶紧恭谨应“是”。 管愈又问:“格尔官府的粮仓里还有多少存粮?” “卑职要回去查实,还要除去要退回给灾民的赋税。” “你明日便报上来,余下的存粮全部送到灾区赈济灾民。本王也会号召宇宁各地捐粮捐物送过来。尽量莫让百姓离乡背井远走他乡。” “殿下,”夏将军说道,“殿下前几年命末将率军在西南关附近开荒种地,如今已颇有成效。我们还养了不少牛羊。西南关的囤粮绰绰有余。末将回去后便令人送几车粮食过来。” “如此多谢夏将军了。”管愈说道。 “卑职替格尔百姓谢过明王殿下和夏将军。”县太爷说道。 管愈正色道:“如若被本王发现有人私扣赈灾粮,本王砍了他的脑袋!” “卑职定会派人严加看管赈灾粮,按人头分配到户。” “殿下,”夏将军说道,“这几日末将看到许多灾民往丽缈逃去了。是否要末将派人去交待守在丽缈边界的军士,莫放他们出赫西?” “不必了。让军士们劝他们回来便好,如若他们不听,便由得他们过去。百姓不过是想去那边讨生活,过段时间自己会回来的。更何况,丽缈战事吃紧,他们也未必真愿意在丽缈待着。” “是。” 管愈交代完事情,又看向孟小鱼,说道:“走,我送你回府。” 他说完翻身上马。 孟小鱼抬头看着管愈,心知他定会趁机修理她,心中忐忑,脸上却带着笑容:“阿志哥哥,既然战事吃紧,你不如直接回丽缈。我可以自己回去。” 管愈哪会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他心中本来有气,这会子看到她那故作乖巧的模样,又一时发不起火来,便默不作声地坐在马上,固执地向她伸出一只手,让她坐到他的马上去。 孟小鱼回头看了看褐樟替她牵着的马,全身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了,笑道:“阿志哥哥,你可知蝗虫连马毛都会吃的?吓得我好担心它们吃掉我的头发。” 她故意做了个鬼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周围的人都不由得笑了,只有管愈仍面无表情。 这小滑头又在耍心机了。 若非绿采和绛珠怕他回去降罪,将她的去向告知了他,他还真想不到她竟胆大到自己跑来灾区。 管愈神色肃然地盯着她,手仍然伸着,说道:“上来。” 孟小鱼仰头望天,轻轻一叹,将手伸向他,坐到他的身前。 第282章 策马同行 马在满目苍夷的大地上缓缓而行,触目所及,一片荒芜。 孟小鱼坐在管愈身前,纤腰被他紧紧搂住,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感觉到他轮廓线条的流利与优美,耳际发梢传来他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她便有那么一会儿的恍惚,仿佛他俩一直就这样相拥相依,已经走了很久,还会一直走下去,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管愈环在她腰间的手忽然动了动,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好不容易长回去的肉又掉没了。” 孟小鱼一愣,继而反驳道:“阿志哥哥,在我梦境中,女子以瘦为美。就我这身材,不知要羡煞多少妙龄女子。” 管愈不由得失笑,满肚子的担心和怒气顿时烟消云散,问道:“可有按时服药?” “嗯。”孟小鱼点头如捣蒜。 “可有好好睡觉?” “嗯。” “当真?” “有褐樟在身边,我不敢不好好睡。他如今是无净法师的俗家弟子,自诩学了几天医术就了不得,天天盯得紧,每日催着我按时服药睡觉。” “算他知轻重!” 管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跟在后面的褐樟瞬间涨红了脸。 “阿志哥哥,仗打得如何?” “有你的手榴弹,威力确实增大了不少。我们将手榴弹放在投石机上,投到丽缈城的城墙上,炸得那些守城军士面目全非。我估摸着兄长这会子应该带着军队将丽缈城攻下了。” “整个丽缈郡,也就丽缈城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攻下丽缈城后,要拿下整个丽缈郡就易如反掌了,阿志哥哥当亲自指挥,一鼓作气拿下……” 孟小鱼说到这儿,忽然发现自己挖坑自己跳了,赶紧闭了嘴。 管愈果然就生气了,语气中带着愠怒:“我知以你之性情,定不愿待在府中无所作为,故而你印报纸、养鸽子、做手榴弹,我都由着你,横竖你也知道自己不可过于劳累,将活分派给下人去做。可这灾荒之地你也敢跑来?此处能吃的都被蝗虫吃光了,若非夏将军刚好在此,即便护卫能护得你周全,你恐怕也难以温饱。” 孟小鱼被管愈说得低下了头。 若非她及时赶到,就靠夏将军他们人手扑杀,也不知要扑杀到几时。 她心中虽然不服,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未敢将话说出口。 管愈见她又变得乖巧了,一声叹息:“你把我给你精挑细选的护卫都派出去养鸽子了,连褐樟都派了出去。我若不来,怎能安心打仗?到时候丽缈攻下来了,小鱼儿没了,我不是要悔恨终生?” “阿志哥哥,我错了。”孟小鱼不想管愈为她担心,只好服了软。 管愈语气柔和下来:“从今往后,无论遇着多紧急的事,你都不可未有我陪同而自己出宇宁城。” “知道了。” “小鱼儿,”管愈抱紧了她,头俯在她的耳侧低声呢喃,“我可以不要这尚赫江山,但我不能没有你。” 孟小鱼心中一颤,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必非要跟他走到底,他俩此刻的相依,便已是上天的恩赐。在这个战火纷飞、天灾不断的年代里,谁能知道明天和意外谁来得更早呢?她如今每次见到管愈,都感觉像是他俩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她觉得,什么葛若兰、国恨家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和管愈的心在一起,他俩便永远都不会分开。 一骑飞马奔驰而来,猛然在两人跟前停下。一个身着劲装的护卫从马上跳下来,朝着管愈单膝而跪:“殿下,有飞鸽来信。” “何处传来的?”管愈舍不得下马,坐在马上问道。 “鸽子直接飞入殿下府中,兰黛小姐说是中盛传来的密信。” “中盛?”孟小鱼问道,“是都城外农庄的飞鸽传来的?” “属下不知。” “念。”管愈简短地命令道。 “是。”护卫打开信,愣了半天,俯首说道:“属下不认识上面的字。” 管愈皱了皱眉,跳下马,拿起信看了一下,对着孟小鱼笑道:“准是你这丫头弄的。” 孟小鱼也下了马,凑到管愈跟前看了一眼信,立刻明白了为何兰黛知道这信是从中盛传来的而护卫却不识,因为上面写的全是拼音。 她在北翌时教过管愈认拼音,管愈大约都还记得。他默默读着信,里面说的是上官烈锋以商议十六公主的婚事为名,派使者去了西岭,请西岭派兵援助他攻打管愈。 她回头问护卫:“这信是何时收到的?” “七日前。属下在路上走了六日。” “小鱼儿,你觉得这消息可靠否?”管愈问道。 “我知道上官烈锋已将十六公主许配给了西岭的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我原以为十六公主已经出嫁了,未曾想到竟还在商议婚事。” 她说完回头问道:“褐樟,你此次去都城可曾听到十六公主的什么消息?” 褐樟回道:“小的此次去都城,顺便去看望了东宫那个被我买通了的小厮。小的送了点东西给他,又请他喝了顿酒,也听到了些事儿。” “好样的!”管愈朗声笑道,“褐樟,跟着小鱼儿久了,也会耍心机了。” “干我何事?”孟小鱼立刻反驳,“褐樟本来就聪明,是你前些年把他带傻了。” 管愈不理会她的揶揄,问褐樟:“你都听到了何事?” “小的到达都城时,刚好遇到上官烈锋派的使臣离都,故而多问了那小厮几句。小厮说上官烈锋本欲年初便送十六公主去西岭完婚的,可不知为何,十六公主死活不愿,非要他派人去西岭考察了克格洛荣威的品行为人等才愿意出嫁。后来这边战事一起,上官烈锋也就把这事搁下了,直到小的在都城时才派人去。小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不过是去考察西岭王子的为人处事,怎的竟派了奉常和大行令两位大人一同前往,小的便请小厮多留意此事,又交待了留在农庄的阿枫,让他每隔三天就去找小厮打探一下情况。” 管愈颔首道:“如此说来,这消息大约是从那东宫小厮处得来的?” “小的认为是。” 孟小鱼说道:“如今上官凌云在丽缈督军作战,那小厮又从何处得来这个消息?听着确实让人起疑。” 管愈道:“不过既然知道了此事,我们也不得不防。小鱼儿,你认为西岭会派兵帮助上官烈锋吗?” “我不了解西岭国王的性子,不敢妄断。不过如若是我,大约会先坐山观虎斗,等你和上官烈锋打得差不多了,我再趁虚而入,我抢到地盘了就归自己,没抢到就当帮上官烈锋出兵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非让他把女儿嫁给我当儿媳妇不可。” 管愈吃吃笑了起来:“就你这丫头滑得很。” 孟小鱼叹道:“上官烈锋也真不是东西,居然找外人来联合打你,简直是丢上官家祖宗的脸。” 管愈早已改名为上官逸明,闻言呵呵直笑:“这语气,听着还真像上官家的人。” 孟小鱼蓦然脸红,撅嘴横了管愈一眼,没再说话。 “其实我跟上官烈锋也差不了多少。他跑去西岭借兵,我跑去南川借兵,彼此彼此。” “这哪是一回事?西岭每时每刻都对尚赫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把尚赫吞了。可南川跟尚赫的关系向来好,相帮相扶,和平友善,从未想过抢尚赫的土地。” “可上官烈锋不是如此说的。他说的是我勾结南川要谋夺尚赫江山,想让南川吞并尚赫。如今尚赫北部的百姓还是很支持上官烈锋的。” “看来我报纸给的力度还不够,回去后我就让木朱林把南川和西岭出兵的事做个专题报道,非得让清者更清、浊者更浊不可。” “这我相信。就你这张嘴,黑能说得更黑,白也能说得更白。即便真有必要黑白颠倒,你也大约能干成。” “你怎能如此说我?我向来只帮亲不帮理,谁跟我近我便帮谁。” 管愈朗声笑了,满脸宠溺地从背后亲了一下孟小鱼的头,低声说道:“此刻我倒是离得你最近,可我觉得还是不够近,恨不得把你吞下肚去,如此你才不会乱跑。” 孟小鱼不由得红了脸。 管愈又道:“西岭如若真愿意和上官烈锋一起来打我,最可能的便是出兵攻打西南关。上官凌云在北,他们在西南,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他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护卫,“即刻回头去通知夏将军,让他留下两百人善后便好,立刻带着其余军士回西南关准备。” 护卫应声而去。 第283章 褐樟雪恨 孟小鱼转头看向褐樟,问道:“褐樟,你跟我仔细说说,你去农庄后还做了何事?” “小的把太尉府的炼毒师杀了,炼毒房也烧了。” “啊?!”管愈和孟小鱼都惊叫起来。 褐樟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说道:“谁让官兵如此卑鄙,竟在武器上涂抹剧毒?小的曾听那东宫的小厮说过,太尉府有个炼丹房,在北边花园后面,小的便估摸着那是个炼毒房,仗着轻功还行,便趁夜潜入了太尉府,也没敢进去,直接用弓箭射杀了炼毒师,然后一把火烧了那房子就飞身走了。” “干得好!”管愈笑声朗朗。 孟小鱼却不由得担心起褐樟来:“以后这种事别自己去干了。炼毒房的毒药也不知有多少种,万一那炼毒师临死前给你撒一把毒药,或那炼毒房的毒药烧着后烟也能毒死人,你怕就没命回来了。” “主子,”褐樟低声说道,“主子身上的毒八成就是那炼毒师弄出来的,小的就算以命相抵,也非得把他弄死不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褐樟哪里知道,害孟小鱼的罪魁祸首是刘太尉、太子妃和汤嬷嬷,那个炼毒师,充其量也不过是枚棋子。 孟小鱼无奈,叹道:“褐樟,你可知道,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褐樟轻轻说了声“知道了”,没再言语。 管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却眉宇微隆。 曾几何时,他心里最希望的便是,小鱼儿活着便好。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也最希望她活着,健康地活着。 可她却对褐樟说,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是他悉心培养和教导了多年的护卫,一个是他小心呵护在掌心的少女。他们俩之间的感情,怕是远远超越了主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低眉俯首的褐樟,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神色肃然的小鱼儿,忽然释然一笑。他的小鱼儿的言行,何时能以常理论之? 他再次跳上马,将孟小鱼拉了上去,淡然说道:“小鱼儿,褐樟只想着帮你我和死去的军士报仇,其心可嘉,你也莫要说他了。褐樟,以后切莫再以身犯险。你杀了一个毒师,还会有第二个毒师。如今之计,杀了上官凌云和上官烈锋才能一绝永患。” “殿下教训得是。”褐樟恭谨答道。 孟小鱼看着褐樟,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悔意。她不希望褐樟为了管愈或她而不顾性命,但也确实不该说他。他对管愈和她都忠心耿耿,从来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样一个人,任何指责都不该。 她决定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问道:“农庄可还安全?” “小的认为还算安全。听张青山说,官兵去农庄搜查过一次,见只有几个下人和老仆,又有佃农作证农庄并无外人出入,也未多问便走了。” “那里本来就是农庄,养些鸽子想来也不会引人怀疑。只是那油印机,你们可把它藏好了?” “小的走前已令人挖了地下室放置。小的之前出入,都是从外墙与书柜相通的暗门进出的,此次也让护卫们都从暗门进出,在那些佃农看来,农庄的人并未增多。” “如此甚好。” 褐樟又说道:“张青山似乎看上了一个佃农家的姑娘。不过那佃农觉得张青山是奴籍,不太乐意。” 孟小鱼想起了张青山,原本是个有着不错前途的小厮,又识得些字,却因他爹张老头而留在他的农庄,确实二十好几了,该娶亲了。 她问道:“那佃农家的姑娘是何态度?” “依小的看她大多也是乐意的。小的看她找张青山交租时,羞羞答答娇娇弱弱的,看那表情大约是心悦张青山的。” “若真如此,我倒是愿意成就一桩好姻缘。” “主子,那姑娘是平民,张青山是奴籍,身份不对等,姑娘她爹定不会同意。而且依小的看,张青山虽心中甚喜那姑娘,可根本不敢在姑娘面前表现出来,反而是让那姑娘的爹给看出来了,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孟小鱼咯咯直笑:“张青山管着农庄的大小事务呢,好歹也是个管事。再说,但凡是我孟小鱼护着的人,哪怕是奴籍,就算是他看上了哪个官家千金,我也会设法帮他办到。当然,必须得两厢情愿,强娶这事我可不干。” 管愈搂紧洋洋自得的孟小鱼,满脸宠溺地说道:“这个本王还真信。你这丫头,下河摸鱼、上房揭瓦这种事到你这里都显得幼稚。” 褐樟此时却心思百转,微微涨红了脸。 他一出生就是奴籍,从小受的训导就是保护主人和听从命令。至于终身大事,那得全凭主家定夺,最多能被配个婢女,至于平民女子和贵家千金,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管愈默默将褐樟的神色纳入眼里,忽然发现短短三四年,他们几个人都长大了,便是连褐樟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褐樟直等到脸色恢复了正常,这才催马缓缓跟上了管愈和孟小鱼,说道:“枝椓犯了哮喘之症,他说在农庄呆不惯,冬天太冷,他有点想回宇宁来。” “哦?” 提到枝椓,孟小鱼不由得便想起了宇宁世子葛玄凯。 当年她离开宇宁之时,他送了她一辆马车和车夫枝椓。即便是此刻,她还欠着他三百两银子。一晃眼三年多了,世事无常,他待在都城的大牢中也一年了。如若他们不尽快救他出来,也不知道他还熬不熬得下去。 “小的觉得从农庄到宇宁,必得途经战场,未敢带他回来。”褐樟继续说道。 孟小鱼点头道:“回去后,请无净法师开点药出来,你派个护卫送过去给枝椓。顺便送几只信鸽。护卫到时,农庄的信鸽也该训练好了?” “小的估摸着是。” “回程让护卫将农庄养的信鸽悉数带过来。至于枝椓,让他先在农庄待着,待战事结束再接他回宇宁。” “是。” “让护卫过去问问张青山自己的意思,他若真与那姑娘情投意合,我便除了他的奴籍。他若愿意,可继续帮忙管着农庄,我给他出工钱。他若想要出去自谋生路,也由着他便是。” “是。” 第284章 西岭夹攻 管愈带着孟小鱼从蝗灾区一直策马往宇宁而去,晚上刚找到驿站歇下脚,孟安归派来的一个军士便匆匆而来,带来战场捷报,说是丽缈城已经被攻下了。 管愈很高兴,说晚上要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你也留下来一起吃,我再要两壶好酒。”管愈指着送信的军士道,“你在此歇一晚,明日再回军营。” “属下多谢殿下!”军士恭谨答道。 他们找了张桌子坐下,管愈果然点了一桌子酒菜。大家都辛苦了数日,未曾好好吃过一顿,这会儿都放开肚子大吃大喝起来。 “我哥可好?”孟小鱼问送信的军士。 那军士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答道:“孟将军很好,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孟小鱼笑着看向管愈:“哥哥当将军了?” “嗯。”管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封他为彪骑大将军。” “这倒真如了他的愿。他心之所向便是做大将军,驰骋沙场。” 管愈笑而未答,转头招呼众人喝酒。 “殿下,”军士忽然停了杯,“属下来的路上,看到赫西这边有不少灾民逃到了丽缈。” “嗯,由着他们去。”管愈说道。 “但他们一到赫西就被上官凌云的人给抓起来了。” “为何?”孟小鱼惊讶地问道。 “属下只是路过时正好看到,未敢多问便赶来此处。” “难道此时此刻上官凌云不应该只想着如何保住丽缈剩下的地盘?”孟小鱼百思不得其解。 管愈也很疑惑,问道:“上官凌云的人是先把百姓放过去丽缈,然后才抓起来?” “是。” 孟小鱼忽然想起当年哥哥和田大海被抓去修皇陵,脱口问道:“抓壮丁壮大军队?” “属下看不像。他们连小孩和妇人都抓了。” 管愈对两个护卫说道:“你们俩吃完饭后连夜赶去丽缈,最好潜入上官凌云的军队内打探一下,看看上官凌云此举意欲何为。” “是。”两个护卫匆匆吃喝了几口,转身就走了。 大家刚刚吃饱喝足,夏将军却匆匆赶了过来。 “殿下,”夏将军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末将刚刚收到消息,西岭正派人攻打西南关。” 众人顿时惊愕不已。 “西岭人真真可恶至极!真会趁虚而入。”孟小鱼忍不住说道,“将军带着军士在这边救灾,西南关军士减少,西岭人就立刻攻打西南关,可见蓄谋已久。” 管愈问道:“可知何人带军?有多少人?” “是一个叫克格洛荣威的,据说是个王子,一共有四五万之众。” 孟小鱼大惊。西南关总共也就两万军士,如今夏将军带了五千出来,剩下的一万五对四五万,恐怕西南关是撑不了几天的。 管愈怒道:“上官烈锋果然打得便是这个主意,真联合西岭两面夹攻我。” 他说完,带着随从跳上马就走。 “阿志哥哥,我也要去。”孟小鱼说道。 管愈自然不依:“小鱼儿,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上战场。” “可我不放心你。”孟小鱼眼泪汪汪,忽然又生出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 “小鱼儿,你若跟去,我的心思便主要放在如何护你之上。你乖乖回府待着,不可随意出城,莫再让我分心。” 孟小鱼含泪点头。 “褐樟,”管愈叫道,“好好保护你主子。她若有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小的谨记。” 管愈走后,孟小鱼心思百转,转辗难眠。 如今想要从丽缈调军来救西南关怕是来不及了,可即使夏将军马上把在赫西的五千军士调回去,也需要几天才能到,而且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薛老三做的手榴弹全数送去了丽缈战场,西南关根本没有强有力的武器。以少胜多这种神话,孟小鱼向来不信会发生在自己和管愈身上。 如若西南关失守,管愈很可能就会战死沙场。 他不能死,他若死了,她可以陪着他共赴黄泉,可还有三十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军士,还有王府内的众奴仆,还有哥哥、葛若兰、兰黛和岚楚、褐樟、青松、翠柏……还有世子等着他们去救。 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死,唯独管愈不能死,他必须活着。 孟小鱼放飞了一只信鸽回管府,让管府护卫把薛老三最近做的手榴弹全送到西南关去,并加紧制作更多的手榴弹,越多越好。自己次日一早便马不停蹄地往宇宁赶,沿路不停地留下护卫在宇宁与西南关之间设置驿站,以便宇宁送手榴弹去西南关的人能在驿站换马或换人。 孟小鱼回到宇宁城时,又收到了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薛老三在一次炸弹爆炸中被炸身亡。 她赶紧跑到火器坊,那里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建了好几个隔得很开的屋子,还建了单独的院子供那些雇工住。 薛老三去世前正在研制一种新型炸药,据说爆炸的威力极大,他刚要庆祝自己的新成果时,炸药爆炸了,把薛老三和他的学徒连同整个屋子都炸飞了。 孟小鱼吩咐人按时送些银子给薛老三的家人,也顾不上怨天尤人便让人拿来记录了手榴弹制作过程的本子,又召来工坊的所有人,弄清了每个人平日的工作,亲自指挥众人,按着记录一步步试验,弄了三天,终于再次做出了手榴弹。 当务之急,西南关需要大批的手榴弹,她必须马上大批量制作手榴弹出来。褐樟一直带着护卫们跟着她,催她服药睡觉,又充当了兼职的短工,帮了不少忙。 为了加快手榴弹的制作,孟小鱼将制作过程分成了十个步骤,然后把雇工分成十组,让每一组负责其中一个步骤,形成初步的流水线,再派一个稍微识字有些经验的雇工做管事。这样才放心地回了管府。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管府时,垂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葛若兰见她多日不在府中,又犯了疯病,非说她跟着管愈跑了,把她扔在宇宁不管了。 孟小鱼见到葛若兰时,她正蜷缩在榻上的角落里,哭得双眼红肿,见到她来,忽然扑了上去,又抓又扯,被褐樟一把拉住。 葛若兰尖声叫道:“你把我的愈哥哥弄去哪儿了?” “他在打仗。”孟小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皇帝舅舅和太子表哥想要杀他,他不得不打。” “杀他?谁要杀我的愈哥哥?”葛若兰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他们要杀我愈哥哥?他们杀了父王和母妃,抓了哥哥,还要杀愈哥哥和我。玉竹,怎么办?谁来救我?快,快叫愈哥哥来,他们要杀我,救命啊!” 孟小鱼本就累了,心情很不好,完全无力安慰这只惊弓之鸟,有气无力地说道:“如今没人会来救我们,我们只能自救。你现在也看到我了,可以放心了,我没有跟着你的愈哥哥跑掉,你的愈哥哥也没有不管你。我走了,我想睡觉。” 她说完转身就走。 她全身疲软,很想躺在榻上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 褐樟放开葛若兰,过去扶她。 她朝着褐樟虚弱一笑:“有水吗?” 她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褐樟一把拉住她,说道:“主子,您今天服过药了。” “嗯,我知道。但我现在有些累,我想我需要多服一颗。” “主子,这药不能多服。不服会全身疲软,毒性发作,但多服会嗜睡。” “也好,我刚好想睡。”她也不管褐樟,将药丸放进嘴里。 褐樟无奈,只好给她找来水,让她把药丸吞下。 第285章 百姓为质 孟小鱼一觉睡了一日一夜,迷迷糊糊听到房门外兰黛的声音:“为何不能去找干娘?我都好多天未曾见到她了。” “你干娘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褐樟说道。 “我听绿采说,她都睡了十二个时辰了。我睡得最久的时候也只有六个时辰。” “你干娘生病了。小小姐乖,过两日再来找她。” “那这个怎么办?” “这事你干娘管不了。不是有西南关送过来的鸽子吗?你把这绑到鸽子腿上,让它飞回西南关去交给明王殿下处理。” “你可莫蒙我,干娘教过我看舆图。这事让愈叔叔处理,那军令还不知多久才能从西南关传回丽缈城。还是我们管府离得近,让干娘处理了,过两天就能传回丽缈城了。再说,干娘不是孟将军的妹妹吗?这事让干娘处理最为稳妥。” 小姑娘果然不愧是孟小鱼教出来的,口齿伶俐,条理清晰。 孟小鱼赶紧爬起床,对着门外喊道:“褐樟,让兰黛进来。” 兰黛推门而入,笑嘻嘻地交给她一张纸条。那是孟安归传回来的,说是上官凌云抓了许多赫西灾区逃到丽缈的百姓,以他们为人质,威胁明王军退到丽缈城之外,否则他就杀了那些百姓。 孟小鱼不由得发出一连串冷笑。 谁能想到以仁义儒雅而着称的上官凌云竟能干出如此无耻的事来。赫西虽然现在是管愈的,可难道赫西的百姓就不是尚赫的臣民?还是他真的丧失了斗志,以为他打不赢这场仗,要拿无辜的百姓来做人质? “主子,孟将军本来都快把整个丽缈郡给攻下了,如今被上官凌云这样一弄,不知该退该进。”褐樟说道。 “褐樟,你跟了明王殿下和我那么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事不好取舍。孟将军若继续攻进,必定伤及百姓落人口舌;可若退回来,那辛辛苦苦攻下的丽缈城便又落入上官凌云之手。更何况,即便孟将军退回丽缈城以外,那上官凌云尝到了甜头,保不准会继续捉拿百姓来威胁我们。依小的看,这事还是得交给明王殿下定夺。” 褐樟其实并未细想应对之法。他的全副身心都在孟小鱼的安全和健康上,只想着如何能让她少操点心,将打仗的事交给明王殿下去管就行。 孟小鱼却未领会到褐樟的心思,半是指责半是打趣道:“褐樟,你别的本事没学到,打酱油和踢皮球这本事学得很不错啊。” “干娘,”兰黛站在一旁问道,“打酱油和踢皮球是什么样的本事?” 孟小鱼淡然说道:“就是冷眼旁观和互相推诿。” 褐樟立刻低下了头,脸又涨得通红。 孟小鱼觉得自己说得过了。褐樟最大的强项是武功和护主,没有军事指挥能力本就无可厚非,赶紧又安慰道:“褐樟,我并无指责你之意,上官烈锋下面的许多官员还没你想得周全。如今中盛郡岌岌可危,都城内不知有多少官员私底下只希望站对队伍或自谋出路呢,没几人能如你这般分析战局。” “干娘,”兰黛靠到孟小鱼身边,瞪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看着她,“我听闻那赫西百姓不听守在边界的军士劝阻,非要去丽缈讨生活。依我看,他们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孟将军就不应该顾及他们,乘胜追击,把关爹爹的皇帝老子杀了。” “哎哟哟!你这小妮子!”孟小鱼捏了捏兰黛粉嫩嫩的小脸蛋,“你长大了准是个杀伐果断的主母,没人敢惹你。” “干娘笑话我。”兰黛羞红了脸,嘟起了小嘴。 孟小鱼语重心长地说道:“干娘不是笑话你。这人活在世上啊,不能太善良,也不能不善良。大是大非上必得拎得清才行。你愈叔叔和你皇舅舅、表兄争斗,跟百姓何干?那些百姓毕竟是无辜的。” 孟小鱼转头看向褐樟,问道:“殿下手下谁的武功最高?” “就青松、翠柏、紫楠和小的,如今紫楠已经去了,青松和翠柏在战场。” “那麻烦你跑一趟,去战场告诉我哥,派青松、翠柏和你带几人混进上官凌云的后方,把百姓都救出来再出兵。” “主子,小的需得在此守护主子。” “褐樟,这管府到处都是你带出来的护卫呢。更何况宇宁城也有殿下留下的守城军士。我保证在你回来之前我决不乱跑如何?” “如今也不知西南关战况如何。万一失守,西岭人说不定就进了城,到时其他人未必能护得了主子周全。” 孟小鱼笑了:“你真当明王殿下亲自守着西南关都守不住?他哪会如此不济?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次去到我哥那里,便交待了他、青松和翠柏,万一殿下和我出了意外,宇宁也守不住了,让他们带着军队去投奔南川。南川毕竟借了十万军队给殿下,他们必定不想殿下的军队全军覆没。你们带着军队去投奔他们,他们不但收回了十万军队,还收了殿下的余部,定不会拒绝。我想来想去,唯有此法才能保得住多数人性命。” “主子,”褐樟眼眶泛红,哽咽着说道,“小的不去丽缈,小的拼死也要护得主子周全。” “我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就如今这战况而言,胜负还很难定。” 孟小鱼看着褐樟坚定的眼神,心知他大约是下定决心不走了,又开始威胁:“你若不帮我跑这一趟,我便自己去。” 褐樟果然紧张了:“主子,小的去。” “你们去的人不能太多,以免打草惊蛇。选武功高强轻功好的,最好是晚上去。把百姓先带到安全地带再出兵进攻。你们救出他们之前,便采用拖延之法,可借口明王殿下不在,你们等回复,先停战。反正能想起来的拖延之法都用上,所谓兵不厌诈。” “是。”褐樟眼泪汪汪,一副生死离别的样子,“主子定要准时服药,准时安歇,莫累着,不可随意出府。” “好了好了。有绿采和绛珠看着我呢,你放心。” 第286章 奔赴中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孟小鱼一面不停地跑火器坊,加紧制造手榴弹,一面焦躁不安地等待来自西南关和丽缈的消息。 先是丽缈传来捷报,孟安归照着她的主意,派了十几个精兵随同青松、翠柏和褐樟深入上官凌云的后方,将赫西的百姓救了出来。褐樟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管府。 西南关的战斗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管愈偶然在西南关的一处洼地发现了地面汩汩冒出黑色的脂水,怀疑是孟小鱼曾跟他说过的梦境中的石油,令人取了经过简单过滤和提炼,果然就收集出了不少猛火油。 他令人趁夜在关墙外的地上泼了大片猛火油,铺上干草,待第二日西岭军队集中军力攻关之时,明王军投掷手榴弹引燃猛火油,烧死了半数西岭军人,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当场就被烧死。 孟小鱼得到消息后,心中默默念了句:对不起了,十六公主,看来你得另择良婿了。 管愈赶走了西岭军队后,直接去丽缈加入了孟安归的军队。那时候,孟安归已经占领了整个丽缈,直逼都城所在的中盛郡。 西岭却并未消停,趁着上官烈锋疲于应付管愈的军队之际,扬言为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报仇,率军攻打西北关。西北关守将穆凌志勉强抵抗了十来日便被西岭人攻克了关口,穆凌志战死边关。西岭人火速率军进入尚赫境内,占领了睦加城,睦加城郡守齐怀远被西岭人杀死。 想当年,管愈和宇宁世子葛玄凯带着五千宇宁军士在西北关奋战了一年,好不容易把西岭人赶走。三年后,西岭人却只用了半月工夫便攻克了西北关,占领了睦加城。 孟小鱼抓住机会印报宣传明王殿下的英勇和爱民,设专栏对比明王亲自去格尔消灭蝗灾和上官凌云抓难民做人质,又对比西南关以少胜多的守关成功和上官烈锋管辖的西北关的守关失败。她每日报导战事,宣传明王被逼夺回江山乃天命不可违。 她又将印好的报纸分板块剪成许多小块,分别绑在鸽子身上,让它们带回中盛农庄,通知农庄的护卫收到后,将报纸内容拼起来,在农庄印报纸,并秘密在都城附近发放。 在军事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上官凌云的军队节节败退。 管愈的军队攻入中盛郡时,赫东老王爷开始在赫东摇旗呐喊,为明王军助威。 这个老狐狸在观战了一年多后,终于觉得局势明朗,义无反顾地将宝押在了即将获胜的一方。但他也只是喊喊口号,并未给明王军送去一兵一卒。 在管愈攻打中盛城时,赫东老王爷给明王军送了一百车粮草,算是为管愈夺回江山做了点贡献。 赫东老王爷一表明态度,望南刺史立刻倒戈向管愈投降,给明王军送了三千军士和两百车粮草。 上官轩辕被废了太子之位后又被上官烈锋发配到西北关,原本只是西北关守将穆凌志手下的一名副将。 如今穆凌志和睦加城郡守齐怀远都死了,上官轩辕觉得他表功的机会到了,率领西北关残留军士将被西岭人占领的睦加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堵住,然后在南门外燃放万枯草,想要毒死城内聚居于南门附近的西岭人。 万枯草产于东昌国,长在地上时人畜无害,可若被连根拔起再晒干,其燃烧后产生的滚滚毒烟能令人畜闻之晕倒,久闻可毙命。 谁知当日睦加城附近刮的是北风,西岭人没被毒死几个,却毒死了许多尚赫军士和睦加城南部的百姓。上官轩辕自己也吸入了不少毒烟,当场晕倒,昏迷中被自己的部下杀死。 孟小鱼得到这个消息后长叹不止。此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残暴又有洁癖的上官轩辕就这样将自己的命断送在了睦加城外。 一直守在赫北关的卫将军听闻西岭人攻入了西北关,带着两千人从赫北赶到西北关增援。可等他到达时,睦加城方圆两三百里都变成了西岭人的。西岭人在睦加西部共驻军五万。卫将军带着两千军士,望而兴叹。 北翌小王爷卡木丹诚元早听到了管愈起兵之事,带着军队在赫北关外叫嚣了数月,说是要去增援自己的哥哥上官逸明。 卫将军哪儿会相信他,死守着关口就是不放人。 卡木丹诚元只当卫将军还是上官烈锋的人,叫骂、规劝、攻打……就是进不了尚赫境内。谁知有一日被他知道了卫将军领军往西北关去了,他便趁着赫北关兵力薄弱之际,一举攻破赫北关,带着一万五千人马从北往南直冲中盛郡而来。 卫将军带兵从西北关返回赫北关时,在赫北中部遇到了卡木丹诚元的军队。卫将军带着两千人应对卡木丹诚元的一万五千人马,双方军力悬殊却仍僵持不下。 至此,明王军增大到了五十万,占据了整个尚赫南部,而上官烈锋尚存的尚赫北部却被西岭和卡木丹诚元瓜分和吞噬。 孟小鱼听到卡木丹诚元和卫将军拼杀的消息后,再次心急如焚起来。 宇宁在尚赫最南部,而卡木丹诚元和卫将军的军队在尚赫最北部,中间还隔着上官烈锋的中盛郡,虽有飞鸽可以往来,南北传递起消息来还是有诸多不便。北部传来的信息往往互相冲突,一会儿说卡木丹诚元和卫将军斗得激烈,一会说卡木丹诚元已经占领了赫北郡,一会儿又说双方只是僵持不下。 孟小鱼心里非常清楚,卡木丹诚元想要带着一万五千人马抢夺尚赫江山是不可能的,但他要歼灭卫将军的军队却是易如反掌。她在北翌待了十个多月,非常清楚卡木丹诚元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尚赫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一直致力于从上官烈锋手上抢回江山。 此时,明王军和上官凌云的军队在中盛城外僵持不下。上官烈锋完全无暇顾及赫北关的外敌入侵。本来管愈只需打下整个中盛郡,卫将军便可立刻带着赫北军士归降,赫北可不战而胜。可如果卡木丹诚元占领了赫北,将赫北归入北翌国土,或者自立为王,管愈就得跟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再打一场。 孟小鱼左思右想,觉得若想要让卡木丹诚元乖乖退出赫北,怕是还得她亲自出马,毕竟在尚赫还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卡木丹诚元。 她放出信鸽,告诉卫将军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切莫与卡木丹诚元硬拼,自己选了匹快马,带着褐樟和几个护卫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她一出宇宁便发现管愈在各处贴满了通告,满世界寻找东昌医巫紫罗沙、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和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提供消息者重金厚赏,如有提供红珊瑚虫和百年老参者,加爵封官。 “这是何时的事?”孟小鱼指着通告问褐樟。 “有好几个月了。” “为何无人告知我?” “明王殿下不准人告知主子,故而也未让人在宇宁贴通告。” “如此说来,这事你是早已知晓的?”孟小鱼有些生气。 “小的也是那次去丽缈解救被上官凌云抓起来的赫西百姓才知道的。” “那时候殿下就已经在大肆寻找医巫和这两种药物了?” “是。小的那次到军营后,特意询问了青松和翠柏。听说殿下派出了好几拨人寻找医巫紫罗沙,尚赫周边的国家都找遍了,甚至还派了人偷偷穿过西岭去往西方各国寻找,但始终未能找到她。有人传言她或许已然仙逝。” 孟小鱼长叹一声:“万事皆有天定。事到如今,我不信这个也不行了。” “主子不用悲伤,就算没有医巫紫罗沙,无净法师也有七成把握能治好主子的病,如今就差红珊瑚虫和百年老参了。小的听闻红珊瑚虫生于东昌以南二百里外的深海之中,一般的船只根本不敢驶出两百里,就算有好的船只,也无法潜入深海,何况那红珊瑚虫极难寻到。” 孟小鱼哂笑道:“殿下居然未曾想到我?果然是事不关己,关己必乱。我就能潜入深海取到红珊瑚虫。待战事结束,我自己去东昌深海寻找。” “主子千万不可。”褐樟紧张地说道,“主子如今的身子万万不可泅水。何况东昌深海之中有许多鲨鱼出没,极其凶险。殿下定然不会放心主子亲自去。小的听闻,前些日子东昌女王派人送了信给殿下,说是她在打造船只,会派人帮忙寻找红珊瑚虫。” “殿下这是要动用全天下来为我找药了?我情何以堪?” “主子聪慧过人、心怀天下,让天下人为主子找药也是应该的。” “褐樟,我哪有心怀天下?我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帮明王殿下拿下这尚赫江山,虽然弄得如今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本非我所愿,可我毕竟是参与者,天下人该恨我怨我才是。” “主子言重了。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都是残忍凶狠之辈,江山在他们手上才被弄得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以明王殿下和主子的才智,一旦掌管了尚赫江山,必能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出来。” “哟!嘴巴越来越会说了,没白跟我这几年。” 第287章 中盛重逢 孟小鱼到达中盛城时,管愈却不让她继续往北。 “你来了也好,我一路打到这里,都未敢将你带在身边。你如今正好可以看我如何将上官烈锋那狗贼拉下帝王宝座。”管愈满面春风地说道。 当年宇宁王和他便是在中盛城被官兵伏击的。如今他打到了这里,已经感觉胜利在望,终于可以帮王爷和蓉公主报仇了,也可以救出宇宁世子了。 孟小鱼却仍在担心着赫北:“可你和上官烈锋交战,西岭和卡木丹诚元却渔翁得利,我心有不甘。我非得去赫北问问卡木丹诚元不可,看他打的到底是何主意。” 管愈笑着拿出一封信来:“卫将军前几日传来的。” 孟小鱼打开一看,原来卫将军说卡木丹诚元声称是带兵来投奔明王的。卫将军不敢相信,毕竟卡木丹诚元攻打赫北关时,把尚赫军士都控制了起来。 孟小鱼说道:“卡木丹诚元那厮歪歪肠子可不少,又一直想做尚赫皇帝,说不定想趁机占了赫北,卫将军可不能上他的当。” “我倒是相信他真是来投奔我的。如今赫北刺史召集了五千官兵,加上卫将军的两千军士,加起来也不过是七千人。卡木丹诚元的军队既已冲进了赫北关,若真想要攻占赫北,以一万五千训练有素的军士对抗七千人马,早该成功了。可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却只是与卫将军相持不下,赫北关的守关军士他也并未痛下杀手,可见他还是有所顾忌。他并不知晓卫将军已是我的人,故而屡次派人暗中找卫将军,劝他趁早投降,与他一起打到中盛来助我一臂之力。” “那阿志哥哥是如何回复卫将军的?” “让他同意卡木丹诚元的做法,与他一起将赫北刺史的官兵给收了,不服者先送到赫北关关押起来再说。” “那万一是卡木丹诚元使诈呢?” “那我也不怕,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人,我收拾得了他。” 孟小鱼抬头看着他,麦色的皮肤,如雕刻般轮廓分明的五官,脸上早已蜕去了年少的轻狂与青稚,多了几分刚毅与自信,如渊似潭的眸中华光凝聚,龙章凤姿,气宇轩昂。 就这么一个风光霁月的男子,两年前曾打算与她退居山野,静享年华。无奈世事弄人,逼得他揭竿而起,纵横疆场。 “再看?再看我吃了你。”管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孟小鱼忽然发现自己也会犯花痴,不由得羞红了脸。 “十个月未见,让我看看你可有胖回去点?”管愈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眸中银辉闪耀,眉眼含笑,温润如玉。 孟小鱼脸上早已晕开的红色,被管愈的话和深情的眸色又弄得更盛几分。 她不由得垂下眼眸,低声说道:“自从上次赫西蝗灾之后,我可是半步未出宇宁城,日日好吃好喝好睡,未曾随意出城。” 管愈低笑出声:“那你可知你此刻身在何处?” “我这不是……”孟小鱼不知如何辩解,只好耍赖,“我这不算随意出城,我这是刻意出城。” 管愈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说道:“十个月未曾出城,也真难为你了。” 他那温热的唇随即印在孟小鱼的额头,继而移到她的眉眼,耳际,温柔磁性的声音从她耳边低低传来:“正好解了我的相思之苦。” 唇舌移动,落入少女的口中,深深浅浅,摄人心魄。 孟小鱼心中一阵悸动,失灵已久的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既久违又熟悉的清冽气息。她将这十个多月的担心和思念化作勇气与动力,试探着回应…… 管愈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灼热,连带着眼神都是热的。 “我爱你!小鱼儿,我的小鱼儿。”他的声音从少女的脖颈间传出,低沉暗哑。“乖,告诉我如何避免你怀胎。” 他忽然抬起头,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庞,眸中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渴望。 孟小鱼一怔,继而羞红了脸,猛地伸手去推他。 管愈身手极快,瞬间抓住了她的双手,嘴角弯起一抹邪魅的笑容:“还好没再用腿,不然这次真要被你废了。” 孟小鱼两眼一瞪,挣脱管愈的手,转身就走。 “小鱼儿!”管愈身形闪动,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低语,“我从你十四岁等到你十九岁,等了你五年,我不想等了。人生有几个五年?别让我再等了。” 十九岁? 孟小鱼愣住了。 对啊,她马上就要十九岁了。而葛若兰,过了年就二十了。 到底谁在等谁?谁又耽误了谁? “小鱼儿,我爱你。”管愈紧紧抱着她,低沉磁性的声音充满魅惑,“你聪颖过人,什么都懂。告诉我,怎样才能不使你怀胎?无净法师说了,你若怀胎,毒性会伤及孩子。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喉间滚动,传来清晰的吞咽声,却压不住他全身的燥热。 不要孩子?孟小鱼懂啊。 她虽不是大夫,也发明不出那个什么药和什么套,可总还有点自然避孕常识。 可该死的,她这会儿担心的不是怀不怀胎,也不是她体内的毒。 玉竹那张声泪俱下的脸很不合时宜地在她脑海里浮动。 宇宁王夫妇已死,宇宁世子在牢中,宇宁王府被烧,如若她在葛若兰遭受家庭和精神的双重打击后再抢走她的未婚夫,她还算是人吗? 但是,但是……她真要甘心为妾吗? 她认命吗?她认命!她真要认命? “阿志哥哥,”她声音哽咽,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转,“郡主马上就年满二十了,你跟她早有婚约,理当早日完婚。” “小鱼儿!”管愈眸色一沉,声如雷动,猛地将她的身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让她正对着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满脸都写着委屈、不甘和伤痛:“你要我娶她?” “我——”孟小鱼咽了咽口水,将所有的苦涩咽入腹中,忽然希望有一种药能将这种苦涩如软筋草之毒一般压制在血液和骨髓中。至少这样,她只会觉得疲倦,不会觉得心中凄苦。“我从未说过不让你娶她。” “你撒谎!你不想我娶她,否则当年你便不会变着法子让我放你去皇陵。”管愈忽然冷了脸,眼中波光粼粼,“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了,我不想再弄丢你。” “那你意欲何为?你想置郡主于何地?她本是王府郡主,千金之躯,因为你,父母双亡,兄长入狱,自己也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因为等你,她错过了多少好姻缘?在尚赫国土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年近二十仍待嫁闺中的王府郡主。阿志哥哥,你想如何处置她?你能如何处置她?” 管愈久久不语。 这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再次遇到当初的问题? 当年宇宁王夫妇在葛若兰及笄礼后,提出他和葛若兰的婚事。当时他心中装着小鱼儿,不想答应。可他的小鱼儿说,她可以陪着葛若兰一起嫁给他。其实不然,她心里想的是如何逃去皇陵找哥哥。 如今呢?如今他和葛若兰有了婚约,他退不了婚,也无法开口要他的小鱼儿陪着她一起嫁给自己。 孟小鱼幽幽一叹,轻轻推开管愈。在这件事情上,她和他一样,无法跟命运抗争。 管愈却不愿放开她的手,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冷冷地说道:“你若弃我,我便弃了这天下!” 孟小鱼瞬间红了眼:“阿志哥哥,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此刻放弃,你置这几十万的军士于何地?” 管愈被她说得散去了周身冷气,忽然像个霜打的茄子,没了半点戾气,口中喃喃说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会陪我走到底。你答应过的。 “嗯,我答应过。” 她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如何陪?怎样陪?”管愈却不依不饶。 孟小鱼清楚,管愈想听她说:“你娶葛若兰,我陪她一起嫁给你。” 但她这次不想再骗他。她这人本性自私,他若娶了她俩,她不是会害死葛若兰,就会杀了管愈,要么自杀。他们三个人中总会被她弄死一个。 “小鱼儿?”管愈低声轻唤,语气紧张而急促,眸中泪光闪闪。 “啊?”孟小鱼忽然失了神,愣愣地看向他。 “你会如何陪我走到底?怎样陪?” “那么,阿志哥哥想让我如何陪?怎样陪?”她反问道。 管愈血红湿润的双眸刹时盈满痛楚,哽咽着说道:“小鱼儿,总会有法子的。总会有的!”他说着说着,潸然泪下。“我本以为我最怕的是与你相知相爱却天各一方,而今我最怕的是日日与你相对却仍要孤独终老。小鱼儿,我不想放手,可我怕把你抓在手中,却要眼睁睁看你日渐憔悴。” 孟小鱼无语凝噎。 管愈,上官逸明,明王,这个她六岁就认识了的阿志哥哥,最了解她想要什么。 第288章 悬赏通告 “殿下!”孟安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管愈和孟小鱼立刻收了情绪,悄悄拭去眼角的泪。 “进来。”管愈叫道。 孟安归推门而入,看到孟小鱼,立刻灿烂一笑。 “哥哥。”孟小鱼甜甜地叫道,宛如看到云开日出一般,心中的阴霾立刻消失殆尽。 “小鱼,这兵荒马乱的,怎的跑这儿来了?”孟安归惊喜中略带责备, “来给你们打气。” 孟安归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不是想念谁了?” 孟小鱼脸一红:“想哥哥了,我都一年多未见你了。” “我妹妹居然会脸红?少见,少见。”孟安归朗声一笑。 管愈脸上也浮起笑容:“兄长找我有事?” “是。”孟安归将手里的一张通告递给管愈,“今日中盛城内贴了不少,城外更多。我觉得城内定有上官凌云的细作。” 管愈打开通告看时,孟小鱼也凑上前去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尚赫军民,有擒管愈来献者,封郡守,赏白银万两。 管愈铁青着脸:“这中盛城本来就离都城极近,本王又才攻下此城不久,有心向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者,本王尚可理解。可这张通告显然是上官凌云授意写的,可见城内有人与城外官兵有来往。你即刻派人严查,封死各个城门,这几日内不许人进出。” 孟小鱼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转身就走。 “小鱼儿,去哪里?”管愈问道。 “我累了,睡会儿。” “嗯。你一路奔波,确实辛苦。好好休息。”管愈说道。 孟小鱼一离开管愈的屋子,马上就找来褐樟,要来纸笔,用拼音写了密信直传赫北的卫将军和都城外的农庄,让他们即刻以管愈的名义出通告。她这次来的时候,带了一笼子的鸽子,都是她派去尚赫各地养鸽子的人送来的。 然后,她又和褐樟一起抄写了许多通告,令人贴在中盛城内。 于是,一夜之间,中盛城内外,甚至都城内外,到处都贴满了孟小鱼令人贴的通告:尚赫军民,有擒上官凌云来献者,赏铜币千枚、驴一头。 孟小鱼想着坊间骚动,明里暗里议论这通告的景象,心里别提多美了,就连睡着后嘴角都挂着笑。 她这厢得意得紧,那厢上官凌云却睡不着了。 上官凌云失了中盛城,大军就驻守在中盛城外。他正想着如何防守和进攻,忽然就收到了部下拿来的一张通告,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让他惊讶的不是通告上的内容,而是通告上的笔迹。那字写得并不好看,却一笔一划写得甚是规矩。这笔迹他太熟悉了,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写的。 “通告是从哪儿拿来的?”他问道。 “是我们的人从中盛城门上撕下来的。” “哪里的人贴的?” “叛军,城内的叛军忽然打开城门,贴完通告就走了。不过此刻我们这边贴的到处都是,定是他们又用了飞鸽传书通的消息,而且百姓当中定有叛军的不少细作。” 上官凌云的心思却不在细作上。 城内出来的通告?她在中盛城。她和他只隔着一座城墙。 两年了,她再一次离得他如此近。 山一程水一程,人间何处不相逢?这两年间,他念,他怨,他想见她。 次日一早,孟小鱼刚起床便被管愈叫去。 管愈将一张通告往她手里一放,说道:“这世上除了你,也没人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说完,用手握拳掩住唇边的戏谑之情,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孟小鱼打开一看,那正是她昨日令人贴的通告,呵呵一笑,说道:“这种事,也不是我第一个如此干。我梦境中有人如此干过,我就借用了一下。” “你借用一下的结果便是我不得不出战迎敌了。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不管我打到了哪里,你都给我乖乖待在此处莫出去。此处原是中盛城郡守的府邸,如今被我临时征用,府中护卫也已被我换过了。这中盛城刚被我拿下不久,帮上官凌云贴告示的人也还未揪出来,你不可在城内乱跑,更不能出中盛城。可听好了?” “嗯。”孟小鱼乖乖地点头,又好奇地问道:“上官凌云被气得出兵了?” “自然。一大早就在城外叫嚣呢。我的手榴弹在攻城时已用光了,这次就让他见识一下我弓箭手的厉害。” “如今战乱,百姓中人丁大多不太兴旺,制作手榴弹又颇为危险,我的工坊人数不多,原料也供应不足,故而手榴弹产量不高。不过我出发前已吩咐人少量分批送来。我估摸着再过几日便送到了。” “无妨。再送来的手榴弹我留着攻都城时再用。”管愈在孟小鱼额头印下一个吻,“我若未派人来接你,你就待在此处等我,可不许乱跑。” 孟小鱼微笑点头,看着管愈大踏步而去。这一次离别,她总算没有了以前那种生死离别的恐惧感。她相信,管愈定能拿下尚赫江山。 管愈此次出战,果然就像开弓的箭,连战了十几日,直将上官凌云打得退到了都城,龟缩不出。 管愈攻到都城时,卡木丹诚元联合卫将军一起也打下了赫北,在都城外和他汇合。 管愈集结所有军队,全力攻打都城。无奈都城的城墙极其高大厚实,手榴弹扔过去,立刻就沿着城墙落下,好几次落到地面炸开,反而误伤了管愈自己的人。有时候手榴弹也会在落到地面前炸开,也不过是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小坑,完全不伤城墙之根本。 管愈转而攻打城门,无奈城楼上防守的军士却盯得极紧,只要明王军一靠近,弓箭、石头、开水轮番攻击。 卡木丹诚元以前攻打赫北关时积累了不少经验,他又让军士迅速架起了一个湿毡毯做的走廊,军士从毡毯走廊下穿过,一直跑到城门口,将猛火油泼在城门上,一个火把扔过去,城门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上官凌云却也有应对之策。城内的官兵引护城河的水不断地从城门楼上泼下。水浇不灭猛火油的火焰,却把城门上的猛火油冲到了地面,继而在地面上熊熊燃烧起来,吓得明王军也不敢靠近。 管愈一不做二不休,在湿毡毯走廊的掩护下,潜到城门下对着城门猛扔手榴弹。厚重的木城门在明王军连续三日的手榴弹攻势下终于倒下,而管愈的手榴弹在此时也正好用完。 就在明王军以为攻破了城门,震天欢呼和呐喊时,管愈很快就发现高兴得还有些早。上官凌云在城门内堆满了巨石和砖头,然后又浇了铁水,将城门封得死死的。 孟小鱼得到这个消息后,画了一辆攻城车图样出来,又做了详细说明,让信鸽将图纸带到了都城外的农庄,由农庄的护卫转交管愈。 她曾在梦中的网上看过关于攻城车的介绍。这种车可造得与城墙齐高,下有木轮,内设楼梯,四周覆盖湿毡毯,再浇上泥浆以防弓箭和火。军士们可通过卡木丹诚元设计的毡毯走廊将攻城车推到城墙下,再爬上攻城车顶与城楼上守城的官兵决战。 管愈带领军士耗时半个月造好了几十部攻城车。 当明王军爬上攻城车顶准备攻击城楼上的官兵时,却发现官兵们个个胸前挂着一个尚赫本朝上官家族列祖列宗的牌位,这些牌位包括了创世皇、二世皇、儒皇、先皇以及他们的皇后、妃子、皇子。明王军每攻击一个城楼上的官兵,便会必不可少地毁掉一块祖宗牌位。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孟小鱼的梦境中,有个叫铁铉的人就曾在城楼上放过死去皇帝的牌位来守城;而此刻在她的现实世界里,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将这法子用得更是阴损至极。 管愈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收兵,继而将都城团团围住,双方对峙不下。 第289章 烟花天谕 孟小鱼让各地的报纸大肆宣传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的卑劣手段。他们将宗庙搬上城墙,亵渎祖宗,无耻至极。但她也知道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不会吃她这一套。于是,她为了给明王舆论造势,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火速命令宇宁火器坊造了几个别具一格的烟花。 在她和薛老三试图制造大炮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曾无意中鼓捣出了颜色更多、放得更高的烟花。她知道,如果将几十上百个烟花筒按照一定的图形捆绑在一起,再固定在厚木板上,然后一燃,烟花射到空中,天空就会出现跟烟花筒摆放的图形一样的图案。 也就是说,她想要夜空中出现什么样的花,什么样的字,都能做到。 而这一次,她要做的是一条天谕。 当年创世皇打下这江山时,创世灵山上就曾有神光大作。翌日有人在山上发现那块后来被做成了传国玉玺的玉石,那玉石带着自然天成的八个字——创世江山,真龙天下。那便是玉玺盖印出来的字。 人若想要权力,在一定的时候就得传播虚构的故事;如若想要看清真相,那就得牺牲对权利的追逐。孟小鱼做不出带着天谕的玉石,管愈也不需要新的玉玺。但她制作一个烟花天谕却是可以的。 半个月后,她收到宇宁送来的烟花,立刻带着褐樟和几个护卫,骑着快马出了中盛城,直奔都城外的皇陵而去。 孟小鱼当年为了找哥哥,曾经进去过皇陵,知道里面的大概地形。她也是在那里第一次遇到当时还是璃王的上官凌云。时过境迁,想不到如今皇陵已经属于管愈的地盘,而她这次再入皇陵却是为了要灭上官凌云。 她到达皇陵的当晚,天异常黑,埋着上官家族列祖列宗的创世灵山上,忽然雷声大作,半空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陆续现出同一条天谕——尚赫昌隆,真龙归位。 孟小鱼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明日的报纸上会大肆报道这当朝历代皇帝安息的创世灵山上所出现的天谕。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哪怕是天谕也不例外。 褐樟乐呵呵地看完夜空中绚烂的烟火,领着护卫们收拾一地的残渣碎纸,因为孟小鱼说不能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能点火把引起别人注意。褐樟只好在黑暗中点燃火折子借光。 “主子,您站远点,捂住口鼻。”褐樟一边收拾一边咳嗽,“这烟花都放完好一会儿了,怎的烟火气还如此冲?呛得人难受。咳咳~~~” 孟小鱼犹自得意着自己刚刚的杰作,笑着回道:“无妨。我鼻子就闻不到这些气味。” 她还是往后稍稍退了几步,心里想着今日确实有些晚了,已过了她的睡觉时间,故而她感觉有些疲累。 “主子,您困了?小的跟您说说话提提神?” “也好。” “您说百姓们会相信今晚真出现了天谕?”褐樟问道。 “嗯。百姓们都很善良,善良之人往往都相信鬼神。有了鬼神之说,谎言才能永垂不朽。” 孟小鱼选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将头伏在膝盖上,懒懒地回道。 “小的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并非人人都信鬼神。” “无妨。大多数人信便好,何况还有报纸宣传。只要大部分人都认可,天谕便是真的。” “小的愚钝,还是不太懂。” “我跟你举个例子,便说金银。金银其实并无大用处,不能吃,用金银做的器具还不如铁锅铜剑实用。可大家都认为金银好,愿意你拿金银跟他们换吃食和用具,故而这金银即使无用也被人人争抢。这便是同一个道理,只要大多数人认可的事,便得相信是真的。” 孟小鱼头伏在膝上,困意浓浓。 褐樟担心她的身体,本来不要她来,说他自己带着护卫们来就好。可她想亲眼看看自己的杰作,坚持来了。如今看来,褐樟是对的。 “那主子可觉得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也会信此天谕?” “应是不会。他们为夺皇位,杀害亲人,道德沦丧,怕是连鬼神都不怕的。” “小的跟着主子久了,也不信鬼神,可小的却信这天谕。只要主子让小的信的,小的都会信。” 孟小鱼噗嗤一笑:“褐樟,你这不是信仰,你这是忠诚。比如说,我说太阳东升西落你信,因为那是事实;可我说太阳西升东落你也信,那便是忠诚。” “主子,明王殿下若知道我陪您跑这儿来,准要责罚我。” 孟小鱼困乏无比,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便别让他知道。” “小的们差不多收拾好了,小的这就背主子下山。” 孟小鱼刚要答话,忽然感觉头一阵晕眩便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除褐樟外的其他护卫都悄无声息地相继倒下。 “主子,不好了……”褐樟感觉到了异样,朝着孟小鱼奔过去,却忽然感觉头一阵晕眩,紧接着脖子被人横刀一扫,脖颈的刺痛伴随着眼前一黑,他也无力地栽倒在地。 孟小鱼在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幽幽醒来,坐在地上,手脚和身子一起被绑在一根柱子上,无法动弹。 上官凌云就坐在她的前面,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看到她醒来,浅浅一笑:“渴吗?来杯茶?” 两军对战,孟小鱼再一次成了俘虏。而这一次,她知道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手段,上官凌云都不会放过她。 如此一想,她反而心中一松,淡然问道:“这是何处?” “都城,城墙下的军营。”上官凌云语气也很淡然,还有些淡漠。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是如何的汹涌澎湃。 两年了,他没法做到让自己不想,不思,不念。哪怕是刻意制造重逢,也总比此生不再相见的好。 而今她依旧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身上一点肉都没长。可谁能料到,这个貌似不堪一击的柔弱女子,居然用报纸、信鸽、手榴弹和攻城车弄得他龟缩在都城,江山岌岌可危。 “你是如何进出都城的?城门不是都被你们封了吗?”孟小鱼终是忍不住好奇。 “跟你们学的。宇宁失守不就是因为宇宁护卫营有条密道吗?密道虽然无法使大军出入,但劫个把人进出却不难。” 密道?好样的!这厮学得很快啊! 孟小鱼觉得,定是她一出中盛城就有人给上官凌云报信了,他才能准确无误地在创世灵山上劫到她。她不禁扯出一抹苦笑来:“中盛城也有密道?你留下的眼线是从密道给你传信的?” “比起你在各处养的鸽子来要慢许多。不过皇陵离都城极近,不用鸽子本宫也能及时收到消息。” 上官凌云这是暗示她,不但中盛城有他的眼线,便是皇陵也有。 “你的人跟踪我?” 上官凌云若非让人紧盯着她的行踪,她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抓到。褐樟可是个武功高手。 上官凌云从怀里掏出一张通告来,慢悠悠地展开,刻意摆出一副淡漠沉冷的表情,说道:“一夜之间贴满中盛城的大街小巷,次日贴满都城和赫北。能够如此快地做出反击,做得漂亮!可惜百密一疏,这笔迹本宫很熟悉,一看就能猜出写字的人身在何处。” 他将通告扔到孟小鱼面前。那是孟小鱼刚到中盛城那日亲手写的通告:有擒上官凌云来献者,赏铜币千枚、驴一头。 孟小鱼恍然大悟。果然是她一到中盛城就被这厮的人盯上了。她居然还毫无掩饰地出了中盛城,然后又去了皇陵,这厮怕是想不知道她的行踪都不可能。 她心中的后悔顿时无以复加。 管愈交代过,无论他打到哪里她都不可出府,可她不但出了府,还出了中盛城。果然是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如今她这个猪队友落到了上官凌云的手上,管愈该多么绝望! 还有褐樟…… “褐樟呢?你把他如何了?” “褐樟?你那些护卫都被杀了。”上官凌云慢条斯理地说道。 孟小鱼全身的血忽然一齐往头顶涌,怒不可遏地吼道:“上官凌云,你无耻!你居然用毒迷晕我们,继而将我的护卫都杀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上官凌云阴恻恻地笑了:“如此甚好。如若管愈那厮真不打算退兵救你,你我便共赴黄泉,纠缠千年万年,谁也莫要放过谁!” “呸!”孟小鱼很不道德地啐了一口。“黄泉路上褐樟正等着你呢。你才永世不能超生,我和褐樟定然还会再世为人。” 一想到褐樟就这样去了,孟小鱼眼眶便红了,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 是她害了他,她不该不听管愈的话跑到皇陵去。褐樟劝阻过她的,但她没听他的,一意孤行地要去创造那个神谕,结果是以他和那些护卫的生命做代价的。 第290章 江山美人 上官凌云放下茶盏,走到孟小鱼前面,俯身看着她。 她真的悲愤交加,哭得鼻头和眼睛都红了。两年不见,他还以为她已修炼到百变不惊的地步呢,想不到竟会因为几个护卫就哭成这样。 不对,她如此伤心,多半是因为褐樟。上官凌云想起了当日跪在他的马车前,求他将孟小鱼从牢中救出来的护卫,忽然有些后悔杀了他。 他伸手递给孟小鱼一块帕子,忽然又缩回了手,暗自苦笑。她被绑成这样,哪能接帕子? “兵者,诡道也。你们既是管愈的人,也怪不得本宫痛下狠手。要怪,你只能怪管愈未能护得你们周全。”他的语气依旧清凉,心中却终是不忍,蹲下身自己帮她拭泪。 “他不叫管愈,他是上官逸明,是先皇的嫡子,尚赫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孟小鱼含泪嗤笑,“上官凌云,你也配自称为兵者和本宫?上官烈锋的皇位是抢来的!” “谁的江山不是抢来的?”上官凌云忽然站起身,提高了音量,满脸怒气。“创世皇打下这江山时不算抢?如今江山在我父皇手上,管愈不算抢?” “抢?哼!”孟小鱼冷笑起来。 上官凌云这厮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刀光剑影,战火纷飞,你死我活……古往今来,哪一场战争的兴起不是因为政治?但这政治从来都不是管愈想玩的。管愈真的没打算抢,他是被逼的。 有小厮端了饭菜进来,蹲到孟小鱼身前就要喂她。 孟小鱼紧闭着嘴,别过头去,不愿吃。她知道上官凌云想以她为人质,逼管愈退兵。但她不想如他的愿,巴不得自己马上饿死。 上官凌云接过饭菜,再次蹲到孟小鱼身前,拿起勺子喂她。 孟小鱼继续闭着嘴,扭过头,不理他。 小厮傻愣愣地站在旁边,顿时觉得手脚和表情都无处安放。尚赫国的堂堂太子殿下,竟在亲自喂一个俘虏吃饭?问题是这个俘虏还毫不领情? “你退下。”上官凌云冷声喝退小厮,看着一脸倔强的孟小鱼,忽然卸去了周身的冷气。“如此绑着你也实属无奈。你太过狡猾,连冰天雪地里结冰的护城河都敢游,本宫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他还真没说错。孟小鱼此刻确实一心求死,什么都干得出来。 孟小鱼想起了梦境中很多书中提过的咬舌自尽法,便偷偷试着咬自己的舌头。左试右试,她总觉得怎么咬都只可能把自己咬伤,要一口将自己咬毙命非常难。于是,她很快便放弃了这种打算。她只想死,不想疼得半死。 上官凌云见她不答话,又说道:“你和管愈难道不是互相喜欢,生死相随?他还没死呢?你难道想先将自己饿死,再让他陪你赴死?” 孟小鱼闻言猛的一个激灵。 这厮如今说的每一句话怎么都似乎很有道理? 如若她死了,她的阿志哥哥会怎么样?他是会陪她赴死,还是会孤独终老? 她斜眼瞄了一下饭菜,看着似乎还不错。但她确实没胃口,饿个一顿两顿应该还撑得住。 于是她继续紧闭着嘴,横眉冷对着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将她的表情纳入眼里,站起身来,将饭菜放到茶案上,又回头将绑着她的绳子解开,只留下腿上的绳子。 孟小鱼不由得一阵嗤笑。 这样绑着她的腿有用吗?她不会自己用手解开绳子? 她正想着,上官凌云却忽然俯身将她抱起,放在茶案旁的椅子上。 “你自己吃。”上官凌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孟小鱼奇怪地看着他。 这厮是说真的?不怕她使诈了? 既然如此,她是应该把饭吃了,还是该自杀? 她轻轻拿起筷子,思考着如若她把这筷子猛地插入胸口,死的几率有多大。 上官凌云见她拿着筷子不动,顿感不妙,猛的从她手中抢过筷子,然后塞给她一个木勺:“你不是说你和管愈两相欢喜吗?你若就如此死了多可惜?你都看不到他对你到底有多少真心。” 孟小鱼冷哼一声,看着手中的木勺和桌子上装着饭菜的木碗、木碟,忽然发现她想要死,还真没那么容易。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你觉得他会选哪个?”上官凌云长长一叹,语气竟是无比温柔,“吃,吃饱了你才有力气看。”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这比老婆和妈同时掉进水里的选择更艰难。 但上官凌云觉得,如若他有得选,他愿选美人。可管愈就难说了。 他自幼便在各种明争暗斗中摸爬滚打,深知人性对权力的追逐有多么不择手段。管愈只差一步就能拿下整个尚赫江山,早已尝到了位高权重的甜头,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落入虎口的妇人而放弃江山? 只可惜,造化弄人,眼前这个小狼崽长大了,便是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狠戾的。 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 孟小鱼不会让管愈做如此艰难的抉择,她会帮他选。 她立刻下定决心饿死自己。别的自杀方法她都没把握,但这个世上没有营养针,只要她不愿,上官凌云就没法把饭菜强灌进她的体内。 “小雨,你如何才能明白,这世间没有比我更喜欢你,更能护你周全之人?我保证,我只是帮你考验他。他若选你,我放你和他远走高飞;他若选江山,我给他这江山,但他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你。我带你远走高飞,隐居山野。我会让你看到,他真正喜欢的是这江山,只有我才是那个真正喜欢你的人。” 孟小鱼嘲讽一笑:“上官凌云,你不喜欢这江山?那你处心积虑爬上这太子之位,拼劲全力阻挡明王军,是为何?” “为你!”语气果断、坚决、强硬,不容辩驳。 “为了我坐上东宫之位?为了我杀了长公主、蓉公主和宇宁王?为了我要将明王赶尽杀绝?你好歹也是个太子,曾是百姓心中温文儒雅、宅心仁厚的璃王,你说这话时可有过丝毫心虚愧疚?” 看着少女脸上凉薄的笑容和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上官凌云本已支离破碎的心片片崩落。即便是被打得龟缩在都城,他也未曾有过如此的沮丧和颓败感。 他无奈叹道:”小雨,我知如今我如何说,你都不会信我,可我仍旧要说。如今这局势,我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到明日。如若我今日不说,或许此生再无机会。” 孟小鱼向他投去凉凉的一瞥。 攻心之术,在她这儿怕是用不上。 上官凌云继续说道:“我遇见你之前本也打算守着皇陵过完此生,可我遇着你之后,却不自觉心悦于你,不自觉便想为你我谋一个安稳的将来。如你书中所写——我放下剪刀就不能保护你;我拥有剪刀就不能拥抱你。我生于帝王之家,上官轩辕不会信我甘于平凡,并不让我安生。我只有取代他,方能永绝后患。可要想取代他何其难?父皇本就深谙帝王谋略,要取得他的信任,除了让他对上官轩辕失望心凉外,我必得办几件大事取悦他方可。如若我知你会因此而厌我、恼我、远我,我宁愿舍弃这太子之位,与你隐居乡野。” “那好,”孟小鱼语气清冷,”你即刻舍弃这太子之位,向明王投降,我便与你隐居乡野。” 上官凌云一惊,一怔,继而一喜,眸光亮了,眉梢眼角浮上笑意:“你此话可当真?你愿意与我隐居乡野?” “嗯。”孟小鱼淡漠的眼神紧紧锁住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那你先吃点东西。”音调和表情都是满溢的激动和欣喜。 “你何时投降,我何时吃东西。”少女的音调和表情却带着藏都藏不住的冷漠与疏离。 上官凌云的笑容僵了。 他差点都忘了,她是牙尖嘴利、诡计多端的小狼崽。她曾亲口答应了会跟他举行婚礼,却在婚礼前日游入了结冰的护城河,然后帮着他的政敌和情敌来灭他。 他的眼神须臾间变得凌厉:“你又使诈诓我?小雨,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你,与我两相欢喜,朝朝暮暮。” “彼此彼此。”孟小鱼毫不客气地回应,“上官凌云,你与我两相欢喜、朝朝暮暮,那你想如何处置你的太子妃和一堆妃妾?你的儿女呢?你悉心教导过的上官纪恒呢?你舍得放弃这荣华富贵,抛妻弃子与我隐居乡野?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在皇陵初遇你时的何宇?哈哈哈!” 她爆发出一阵嘲讽的大笑,直笑到声嘶力竭。 “我会否舍弃荣华富贵、抛妻弃子你或许不会给我机会证实。然你当管愈就会?你很快便会知晓。” 有些时候,不是他不能、不愿或不想自证,是没有机会自证。 那么,他给管愈机会,他给。让管愈来证明他真的爱她胜过爱江山。 他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有两人疾步而入。 “绑起来!”他吩咐完转身就走。 她太狡猾,不能给她机会自杀。 孟小鱼的手又被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已经极为倦怠,就算他们不绑她,她也懒得自杀。 她想起来她并没有带药,心中忽然一阵欢喜。如此一来,她不用自己费事也能很快就死掉。她死了,上官凌云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管愈了。 机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就连她体内的软筋草之毒都是为她的今日做准备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倍觉轻松,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291章 再见世子 上官凌云一离开孟小鱼,立刻便登上了城楼顶,放眼望去,城墙外的明王军竟是比往日更多,乌泱泱的军士,目力所及竟一眼望不到边。 他们一大早就在叫战了,有人叫骂着说他是缩头乌龟,还有人齐声呐喊“交出孟小鱼”,不时传来刀剑和石头击打城墙的声音。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竟如此快就知道了孟小鱼落到了他手里。 靠城墙最近的地方有上百部攻城车,造得几乎和城墙一样高。让他欲哭无泪的是,这车居然是那小狼崽想出来的。 攻城车下有好几个毡毯走廊,方便明王军在走廊的掩护下上到攻城车内。这毡毯走廊,却是那个北翌的卡木丹诚元的杰作。 他们还有投石机、手榴弹和猛火油,传递战时消息有信鸽。 管愈有了这么多神器,胜利只是迟早的事,除非他真愿意为了她而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 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她被人拖上来了,手脚被绑,一副有气无力又病怏怏的模样躺在地上。 他心中一紧,怎么觉得这模样跟当日她躺在东宫清池院的榻上那般病弱?她真生病了? 他快步朝她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 又在耍手段骗他心软和轻敌?他怎么总是忘记,她是只诡计多端的小狼崽? 有人拿了一根粗壮的绳索捆在她身上,他微微颔首,立刻就有醒目的属下替他传了令:”吊起来!” 他看着柱子旁烧得咕咕沸腾的油锅,手一扬,几乎出自本能地喊道:“慢着!” 周围的人疑惑地看向他。 “把柱子移那边去!”他的手指向离油锅三丈远的地面。 “可是殿下,那边离油锅太远。掉下来的时候掉不进油锅。” “本宫就是要她掉不进油锅。掉进去还能有命在?” “是。” 于是,几个人一阵手忙脚乱后,孟小鱼被人拖得离油锅很远。 孟小鱼其实早醒了,可她从头到尾都闭着眼,躺在地上装睡。 她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她不会有任何回应。她虽还没死,却可以装作是个死人。如果明王军以为她已经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被上官凌云威胁到了? 上官凌云此时正狐疑地看向她。 为何她一直闭着眼,还一动不动?是病了,还是装的? 醒目的属下见他迟迟不下令,低声说道:“殿下,活着的。拖上来的时候确认过了,体温和呼吸都正常。” 他再次微微颔首,命令立刻被传达:”吊起来!” 孟小鱼立刻被拖了起来。 上官凌云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发黄,嘴唇发白干裂。冬天又到了,城墙上的地面又冷又硬…… “慢着!”他再次制止了手下。”地板太硬,万一掉下来怎么办?去弄些干草和被子铺到地上。” “是。” 地上的人儿终于有了一丝反应,那是一声冷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闭着的双眼里藏着的寒意。 他终于放下心来。她果然在耍心机。只是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等会儿该设法让她吃点东西了。 他看着下属们一阵忙乱,然后干草和被子都铺好了。 他再次颔首。 “吊起来!” “慢着!”这次不是他说的。 这声音苍劲有力,威严无比,一听就知道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一惊,赶紧向来人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拜见皇上!”齐刷刷的声音响彻城楼。 “凌儿,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好样的!”上官烈锋心情极佳,脸上绽开着久违的笑容。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官员。 “多谢父皇夸奖。” “这就是那个叫孟小鱼的?”上官烈锋凌厉的目光锁住了地上的女子。 他如今的记性远不如从前,但仍清楚地记得那次金銮殿中见过的她。那时候她虽身着男装,穿着臃肿,雌雄难辨,却面色红润,巧舌如簧。如今她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子骨纤细柔弱,双目紧闭,似乎被折腾得不轻。 他终于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儿子并未如他担忧的那般对这妇人用情。就她这容貌,比他后宫的很多妃子都差得远。 “你当真认为管愈会在乎她这么一条小命?” 上官烈锋再次看向孟小鱼,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与鄙夷。如果他是管愈,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妇人而退兵,哪怕这个妇人为他做了许多事。 “儿臣也不敢肯定。但她给管愈出了不少力,管愈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也定不敢全然不顾她的性命。” “嗯。管愈会不会顾全自己的名声,朕倒想了个法子可以试探一二。” “请父皇赐教。” “带过来!” 上官烈锋的一声令下,官兵迅速拖过来一个人,扔在孟小鱼身边。 这人骨瘦如柴,戴着粗壮的铁镣铐,头发和胡子都长且凌乱不堪,衣服肮脏破烂,露出身上的遍体鳞伤,有些伤口正在结疤愈合,有些已经溃烂流着红白黄混在一起的脓水。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酸臭味,熏得附近的官兵都不自觉地捂住鼻子往后退。 孟小鱼的鼻子闻不到来人的气味,也懒得睁眼去瞧,继续装死。 “葛宁宏和上官蓉儿对管愈有养育教导之恩。管愈若爱惜自己的羽毛,定然不敢不顾葛玄凯的性命。我们先用他试试便知道了。”上官烈锋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和得意。 一听到葛玄凯这个名字,孟小鱼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她旁边的人。 葛玄凯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掩盖的脸有一半都皱到了一起,坑坑洼洼、红白相间。这半边脸上的眼珠深深陷进了凹凸不平的眼眶,看不到瞳孔,也没有光彩,显然早就瞎了。 孟小鱼眼眶一红,眼泪忍不住滚滚而下。 如果不是上官烈锋提到他的名字,她一定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便是那个气宇轩昂、英气十足的宇宁世子。 她打量着葛玄凯的时候,葛玄凯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葛玄凯另一半还算正常的脸上眉头紧蹙,眼眶泛红。多久了?他总算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292章 弓箭齐发 “柱子放这儿可不行。”不远处的上官烈锋说道,“安放到油锅那边去,再去弄一根来,把两人都吊上去。管愈若敢不退兵,我们就先卸条胳膊油炸了扔到城楼下去。” 孟小鱼闻言暗骂不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上官轩辕、上官凌云和上官烈锋这家人,一个比一个更卑鄙凶狠。 城楼上的官兵又是一阵忙活。 葛玄凯趁机朝着孟小鱼爬近。 孟小鱼这才发现,他少了一条胳臂。 “世子爷,您的胳臂……”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哼!我骗他们说管愈已经死了,他们本来都信了,后来不知怎的又发现我骗了他们。上官烈锋那狗皇帝一怒之下断了我一只胳臂,又烧红了烙铁烫伤了我半边脸,弄瞎了我一只眼。我还奇怪他是如何知晓的,今日才知道管愈起兵了。真是因果循坏,报应不爽!” 孟小鱼闻言,泪水更是如决堤之洪,倾泻而下。 葛玄凯心中也激动万分,嘶哑着嗓子问道:“我母妃呢,真死了?” 孟小鱼点点头:“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派人纵火烧了王府,蓉公主被烧死了。” “我妹妹和世子妃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快点!” “世子妃也死了。令妹还活着,如今在宇宁的管府住着,很安全。兰黛和岚楚也都被救了,如今和令妹一起在宇宁。” “呵呵呵!哈哈哈!”葛玄凯低声笑了,那笑容让他那残缺不全的脸看起来竟显出几分肃穆,“好!他们都还活着便好。” “世子爷,您要好好活着。管愈已经带军打到了这城楼下,他是来救您的。” “我如今都这般模样了,就算被救了又能如何?我日日生不如死,却还坚持活着,就是想知道我的家人都如何了。管愈打过来了,我便能死而瞑目了。” “不,世子爷,您要活着。”孟小鱼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悲愤和愧疚,却仍旧泣不成声,“管愈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管愈他本名叫上官逸明,是先皇和陈皇后之子,尚赫江山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世子爷,他一定能救您,一定能!” 葛玄凯怔住了。 难怪从小到大,父王和母妃对管愈和对他从无区别。原来管愈竟是他的表弟。 于是乎,所有他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所有他如今受到的折磨也都找到了根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孟小鱼,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无名怒火:“孟小鱼,你真是千煞之命啊!我们一家人原本在宇宁过得好好的。我父王母妃抚养、教导管愈,本也无意让他争夺江山。若非你,我们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我真后悔当初没杀了你,竟借你银子送你去了皇陵。如今我父王、母妃和世子妃之死,我如今所受的一切,都拜你所赐!” 孟小鱼未料到葛玄凯会如此直白地指责她,但她必须承认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上官凌云就不会看到陈皇后的发簪;如果不是因为她,上官轩辕也不会发现上官烈彦的玉佩;如果不是因为她,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陈皇后之子还活着;如果不是因为她,宇宁王府不会遭此不测,葛玄凯也不会被折磨成这样。 “对不起!我很抱歉!”她哭着道歉,尽管她知道道歉一点儿用都没有,可如今,除了道歉她还能做什么呢? “吊到柱子上去!”不远处的上官烈锋沉声命令,伸手指向葛玄凯说道。“先吊一个试试反应。” 于是,有人七手八脚地用绳子将葛玄凯绑起来,吊到柱子上。 葛玄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任由官兵将他的身子翻来覆去地一阵乱捆。 他的头转向孟小鱼,嘴里仍在不停地说着话:“孟小鱼,你若跟我一起死了,我们俩的帐便一笔勾销。可你若活着,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百两银子还有我父王、母妃和世子妃三条命。你永远欠着我!” “嗯,我欠着您的。”孟小鱼泪流满面地回道,“我永远欠着您!” “孟小鱼,我知道管愈,从他不惜跑去北翌救你我就知道,为了你他什么都干得出来。”葛玄凯被吊了起来,越升越高,声音飘散在空中,像是从九天飘来的梵音,引得城墙上的官兵都不约而同地向他行了注目礼。 上官凌云本来在跟上官烈锋商讨着下一步计划,此时也听到了葛玄凯的声音,不由得拧起眉头。他的目光却是看向孟小鱼。 她哭得撕心裂肺,趴在地上,肩头剧烈地耸动。 他忍不住也红了眼眶,心也揪在了一起。葛玄凯刚刚所言在他耳边回响——我知道管愈……为了你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葛玄凯一被吊起来,城楼内外便愈发人声鼎沸,不少人在问那是谁。 很快,城楼上的喊话兵便对着城楼外喊了起来:“想要葛玄凯活命就叫管愈出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城楼外。城楼外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不一会儿,管愈的声音从城楼下朗朗传来:“上官凌云,你竟拿自己的表弟来威胁本王,不觉得有损天家荣威?” “快!弓箭手准备。”上官烈锋将身形掩在侍卫帮他举起的盾牌后,声音冷冽,“对准那个喊话的人。” 凭直觉,他知道那定是管愈无疑。 孟小鱼听到喊话后也停止了哭泣,此时听到上官烈锋下的命令,目光如利刃般地射向上官烈锋,大叫道:“上官烈锋,你无耻!” “放肆!竟敢冒犯皇上!给我打!”一个官员厉声喝道。 立刻有人抡起棍子就朝着孟小鱼猛扑。 “住手!”上官凌云一边喊一边飞身向前,一把抓住打向孟小鱼的棍子。 他眉头紧蹙,脸带怒气,朝着那抡棍之人凌厉一瞥,然后转头对着下令的官员,语气平淡地说道:“太尉大人,孟小鱼一天一夜滴米未进、滴水未喝,恐怕禁不住打。毕竟我们还得留着她一口命在,还是暂时莫动她为好。” 孟小鱼顿时了然,原来这个官员就是刘太尉,上官凌云的岳父大人。她不由得发出一阵嗤笑。这几个人,真可谓是蛇鼠一窝。 “上官凌云!”管愈在城楼下喊道,“有种自己出来与本王对话。” 上官烈锋抓紧时机,手一挥,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张满了弓,齐齐对准了管愈的方向。 孟小鱼一急,铆足了劲喊道:“小心弓箭手!” “小鱼儿!”管愈听到了孟小鱼的声音,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死,一边急切地喊一边飞身越过自己身前的军士,往城楼方向而来。 但孟小鱼喊完一声后,已经没有了力气回应。 她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一身肃杀之气的上官烈锋一声令下,弓箭齐发。 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上官凌云见状,吓得脸色煞白,三两步飞身向前,俯身将人抱起:“小雨!” 城楼上的其他人都无暇顾及孟小鱼,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城楼下。 密密麻麻的弓箭朝着一个方向而去,眼看着就要射到正飞身越过乌泱泱的明王军往城楼上冲来的管愈,军士中却忽然冲上来一个迅如鬼魅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电光石火间,不知道有多少支箭被那鬼魅般的身影和管愈击落,但更多的箭射向了他们和他们周围的军士。明王军呼啦啦倒下了一大片,哀嚎声夹杂着叫骂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军士涌了过去,用盾牌团团护住倒下的军士。 第293章 你要发誓 “帮他挡箭的是个和尚。”上官烈锋旁边的官员说道。“无净法师,微臣认识他。” 上官烈锋看着这些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的明王军,忽然心慌了。难怪自己的儿子被打得连连败退,原来远远不止输在攻城武器上。 “管愈到底被射中了没?”上官烈锋冷声问道。 “射中了,老臣见着他倒下去了。”刘太尉说道。 上官烈锋总算松了口气。这些弓箭,根本无需射中要害,见血必封喉,管愈这次死定了。 他看了一眼城楼下摩拳擦掌、严正以待的明王军,退到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外,这才注意到上官凌云失魂落魄地抱着昏厥过去的孟小鱼,跪坐在地上。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不由得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凌儿!” 上官凌云闻言蓦然抬头,一眼扫到了上官烈锋身后的官员,焦急地喊道:“魏太医,快,给她看看。” 刘太尉也跟着上官烈锋退了回来,表情比上官烈锋更阴鸷狰狞。 魏太医看了看上官烈锋,见他并未阻止,向前探了探孟小鱼的脉,说道:“无妨。急火攻心罢了,老臣帮她按压几个穴位,疏通一下血脉即可醒来。” 上官凌云这才放下心来,将孟小鱼小心放到干草和被子上,让出位置给魏太医,然后朝着上官烈锋俯首躬身:“父皇,既然管愈已经被杀,不如我们今日到此为止。” 上官烈锋勃然大怒:“叛军尚未退兵,我们的要求都还未提,怎可就此作罢?再说,没了管愈,还有一个卡木丹诚元。” 一直被挂在柱子上的葛玄凯将这一幕纳入眼里,忍不住仰天大笑。 孟小鱼,你果真是千煞之命。便是连上官凌云也躲不过被你克的命运。 城楼外,呼喊声和痛骂声一直未断。 不远处的攻城车里,卡木丹诚元在泼了泥浆的毡毯的掩护下,对着城楼这边叫骂道:“烈锋老狗,小王我一直都知你很卑鄙,却没想到你竟卑鄙至此。有本事你出来,看小王我如何收拾你!” 他在赫北关时就常常如此叫战,早已练就了一副好嗓子。 上官烈锋顾不得训斥自己的儿子,授意喊话兵对骂:“卡木丹诚元,滚回你的北翌去!尚赫国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哼!小王我也是烈彦皇之子。你们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暗算我兄长,本小王今日若不替他讨回公道我誓不为人!” “管愈可不是你兄长。他是葛宁宏的护卫之子,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传国玉玺,就谎称是先皇之子。” “你少在这儿挑拨是非。谁是谁非本小王我有眼睛看。” “你若再不把这劳什子的攻城车弄走,别怪我们对葛玄凯不客气。我们现在就卸下一条胳膊来炸了下酒。” “悉听尊便!小王我不认识什么葛玄凯。丫的,给我炸!” 听到卡木丹诚元要扔手榴弹,上官烈锋和刘太尉都吓得赶紧往城楼出口躲。 一颗手榴弹从最近的攻城车内扔了过来,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两个官兵立刻被炸得血肉横飞。官兵们吓得纷纷往后退,又在上官烈锋的授意下高高举起盾牌,往外墙靠近,试图将下一枚扔过来的手榴弹挡住。 孟小鱼在这一声巨响中幽幽醒来,看到这架势,心中暗爽不止。 喊话兵又叫道:“卡木丹诚元,你还知道你是先皇之子?就没看到我们胸前挂着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刚刚被炸的兵挂的可是你父皇和皇爷爷的牌位。” “哼!这会子承认本小王是烈彦皇之子了?你们这些下三滥手段对我兄长管用,在本小王这儿可行不通。我父皇也好,列祖列宗也罢,没一个是小王我认识的。他们可没养过我。你们可都是这些列祖列宗养大的,可你们却窃取皇位,还拿着他们的牌位来要挟他们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们若真是在天有灵,恐怕都要被你们气活过来。要真拼阴险狡诈脸皮厚,小王我甘拜下风。丫的,炸!” 又一颗手榴弹从攻城车上扔了过来,吓得城楼上的官兵四散而逃。 “轰隆”一声,手榴弹炸开,刹时间城楼上飞沙走石,烟尘滚滚,又有两个反应慢的官兵被炸得血肉模糊。 上官烈锋本来躲在暗处指挥,看到这个情形吓得脸色煞白,飞快地在禁卫军的掩护下往城楼下跑。 他哪里知道,卡木丹诚元终究还是顾及吊在柱子上的葛玄凯,两颗手榴弹落下的地方都刻意避开了吊着他的柱子。 葛玄凯看到此情此景,咧开嘴呵呵直笑:“有这武器,烈锋老狗和凌云小狗迟早得被送去见列祖列宗!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 上官烈锋本来都已经走到了下城楼的楼梯口,听到葛玄凯这话又折返了回来,抬头看了看葛玄凯,又看了看地上的孟小鱼,对着喊话的官兵吩咐了两句,马上又退到了城楼出口。 “慢着!”喊话兵叫道,“卡木丹诚元,你不顾惜葛玄凯的性命,难道你老师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他喊这话时,已经有人迅速将孟小鱼吊到了柱子上,拉着绳子将她不断往上升。 “该死的!”上官凌云见状忍不住怒喊,“谁把这柱子弄得离油锅如此近?快!给本宫把火熄了。” 孟小鱼无暇去看上官凌云。她被拉得沿着柱子越升越高,城墙外的情景便看得越来越清楚。 和城墙一般高的攻城车、毡毯走廊、乌泱泱的军士…… 她的目力极好,能看到手拿弓箭、满眼含泪地望着她的哥哥,能看到一脸肃穆、眉头紧锁的卫将军,能看到双眼红肿、泪流满面的田大海……可她没看到管愈,甚至也没看到他的贴身护卫青松和翠柏。 她想管愈大约凶多吉少了。 “卡木丹诚元,看清了吗?”喊话兵又道,“她可是你特意行了拜师礼的老师。你不认识葛玄凯,难道孟小鱼也不认识吗?” “烈锋老狗,我老师可是个男的,你弄个妇人来糊弄本小王,你以为本小王会上当?” 孟小鱼循声望去,看清了卡木丹诚元所藏的车。他显然比管愈更懂得保护自己,躲在靠后的攻城车内,城墙上的官兵很难越过其它攻城车攻击到他。 “卡木丹诚元,孟小鱼本就是个妇人,她在北翌时女扮男装罢了。你若还良心未泯,就该顾及她的性命,把这些劳什子车推走,再退兵到五十里外。” “哈哈哈!我老师叫何宇,是个男的。烈锋老贼,你真以为小王我那么好骗?小王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再来打你们。” 这果然就是卡木丹诚元的风格。 孟小鱼闻言好想发笑,可她却笑不出来。她全身疲软,差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卡木丹诚元要不要顾及她的性命,她毫不在乎。她没有药,软筋草之毒说不定已经发作了,不久后就可以去九泉之下和她的阿志哥哥相聚了。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希望人死后真有魂魄。阿志哥哥如果能在奈何桥边拒喝那碗孟婆汤,留在桥这头等一等她,他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见了。那里没有权利斗争,没有葛若兰,没有毒药。她和他的灵魂可以毫无顾忌地融合在一起,然后一起走过奈何桥,一起轮回。 那厢卡木丹诚元急匆匆地下了攻城车。他哪里有空吃东西,不过是下去找人商讨应对之策。他的先生挂在城楼上呢,这可比挂在官兵身上的祖宗牌位难应付多了。 卡木丹诚元一停止叫骂,城楼内外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厢上官凌云令人熄灭了油锅的火,可那里面的油却还在沸腾翻滚。他只好当作看不见自己的父皇对他打的要他下城楼的手势,固执地站在柱子下,随时注意着挂在柱子上的孟小鱼。 被吊挂在柱子上的孟小鱼强撑着一口气,费力地在明王军中搜寻管愈的身影。 “孟小鱼。”葛玄凯压低声音叫她。 孟小鱼微微转过头,眼神迷离。 “我用我父王、母妃、世子妃以及我宇宁王府上下三百多人的性命,换我若兰妹妹一桩稳妥的婚姻和我一双儿女一个安稳的将来。你要发誓,若兰永远都是管愈的正妻,你会敬她,助她,决不加害、欺凌、侮辱她。我的儿女你会好好抚养,决不薄待他们。” 孟小鱼无力苦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了一句:“管愈已经死了,我也活不长了。你说这些……” “他没死!”葛玄凯打断她的话,嘴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我在这上面看得很清楚。无净法师替他挡了箭,他或许也受伤了,但应该死不了。” “世子爷,您——大约不知。他们惯会用——用毒,常常在弓箭上淬毒……” 第294章 跳入油锅 葛玄凯怔了一会儿,抬眼再次看了看城楼下的明王军,又看了看柱子下一脸关切和焦急的上官凌云,立刻明白,无论谁胜谁败,孟小鱼这个千煞女都可能会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如若我们都死了,这事便作罢。可如若你活着,我要你发誓,你会竭尽全力保护好若兰和我的孩子,你会让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孟小鱼,我要你发誓!” 天渐渐暗了下去,一天又要过去了,可孟小鱼还是没有看到管愈。 她更觉倦怠,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力地看向葛玄凯,强打精神回道:“好,我发誓!” 她说完无力地垂下眼眸,耷拉着脑袋。 “快!把她放下来!”上官凌云再也顾不上其它,厉声命令身边的官兵。 官兵也都吓了一跳。这个妇人不会是还没用刑就已经死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孟小鱼放下来,人尚未落地,上官凌云便已将她抱住,嘴里喃喃念着:“小雨?小雨!” 孟小鱼此时尚有一丝意识,却懒得睁眼瞧他。 “上官凌云,你给小王我出来!”卡木丹诚元又在攻城车上叫喊。 “今日已晚,双方停战,明日再说。”上官凌云亲自回了卡木丹诚元的话。 “凌云小狗,小王我告诉你,孟小鱼拜你所赐,体内软筋草之毒未解。你若再不给她服药,不用到明日她就一命呜呼了。那你就再也无法威胁到本小王了。” 上官凌云大惊失色,匆匆放下孟小鱼,朝着喊话兵就奔过去:“快,让他把药扔过来。告诉她,孟小鱼已经晕倒了,再不给药就来不及了。” 这厢上官凌云忙着向卡木丹诚元讨药,那厢上官烈锋又上了城楼,指挥人将葛玄凯放了下来。 管愈死了。卡木丹诚元这厮看来真不把葛玄凯当回事,吊了他那么久,除了扔两颗手榴弹外,就没问过他一句。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孟小鱼,毕竟她曾做过他的老师。 几个官兵将葛玄凯放下,松开了绑在柱子上的绳子,将满身镣铐的他扔在地上,立刻便远远地走开了。 这厮身上的气味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孟小鱼!”葛玄凯朝着孟小鱼爬过去,冷冷地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叫醒。 孟小鱼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却并未打开。但就这么个细微动作,葛玄凯却是看得清楚。她还醒着,醒着便好。 “孟小鱼,别忘了,你欠我的,你欠我全家的!” 葛玄凯声嘶力竭地朝着她大喊,边喊边从地上爬起来,纵身一跃,跳入了犹在翻滚的油锅里,油锅立刻吱吱作响,噼噼啪啪、嘶嘶啦啦声不断。 “他自己跳进的油锅!”有官兵惊叫起来。 “为何解开他的绳子?” “他被吊上去之前本就只带着镣铐,从柱子上解下来就这样了。” 孟小鱼闻言大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蓦地睁开了双眼。 她看到了那口大油锅和锅里被炸得兹拉兹拉作响的人,顿时泪如雨下。 她已经没有了哭出声的力气,所有的悲痛欲绝都被堵在胸口,眼前一黑,再次晕厥了过去。 城楼内的官兵霎时间都傻了眼,便是连上官烈锋和刘太尉都被这一幕惊得愣在了当场。 城楼外的攻城车内,不少人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炸开了锅,骂声不绝,弓箭和手榴弹不停地从攻城车扔过来,吓得上官烈锋匆匆溜下城楼。 上官凌云此时已经拿到了孟小鱼的药,一个箭步冲到孟小鱼身旁,一把抱起她,也往城楼下飞奔而去。 孟小鱼再次悠悠醒转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榻上,精神好了不少。她转头打量着周围,忽然看到两张熟悉的脸,是甜枣和梅子。 两个婢女见她醒来,忽然露出了笑脸,欢喜地说道:“娘娘,您醒了?” “这是东宫?”孟小鱼问道。 “不是。这是太子殿下的临时军营,殿下让奴婢们来服侍娘娘。”梅子回道。 “我走后,殿下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殿下让奴婢们留在清池院,小心保管好娘娘用过的东西。”梅子回道。 甜枣补充了一句:“殿下只要回到东宫,就必会到娘娘住过的房间里待上一会儿。” “外面战况如何?” “奴婢们不知,殿下不许奴婢们出去。” “那城中的百姓如何?” 梅子回道:“娘娘,都城被围困了近两月,听说很多百姓都没了口粮,街上饿殍遍野。” 甜枣补充道:“好在奴婢们都住在东宫,吃食虽大不如前,但终归不会被饿着。” 孟小鱼想起了书巫书屋里的众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够不够吃的?还有木盈华,如今都城被围,她大约也接不到客人了?她有足够的东西吃吗?陆掌故呢?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问道:“你们可知陆掌故?” “认识。”甜枣回道,“他曾去东宫见过娘娘,奴婢知道他是娘娘的义父。” “他如今怎样了?” “奴婢不知。”甜枣和梅子同时回道。 “他辞官回乡养老去了。”上官凌云边说边走进门来,“全家老小全部走了,走得真干脆利落。” 孟小鱼心中一松,总算不用担心陆掌故了。 陆掌故当初在东宫见孟小鱼时,听她念了一首辛弃疾的《鹧鸪天》,当时便萌生了退意。 后来他帮着褐樟从护城河中救了孟小鱼,上官凌云次日便拜访了陆府,他觉得得罪了当朝太子,便更是去意已决,没两日便递交了辞呈,带着全家老小回了老家。 上官凌云朝着梅子和甜枣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可感觉好些了?”他温声问道。 孟小鱼觉得他与此人已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未答话。 “对不住!我以为我给你服过软筋草的解药了,我并不知那药丸只能压制毒性。若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令人将你弄到此处。”语气悲凉,脸色凄苦,眸光盈泪。 如今,管愈死了,自己的父皇也来亲自督战了,半壁江山的去留全押在这个病弱的女子身上,事情如何发展已由不得他作主。 孟小鱼却发出一声冷笑:“如今知道也不迟,你可以放我离去。” “小雨,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上官凌云忽然坐到她的床榻前。 他已经两晚没睡了,显得极其憔悴,眼眶红肿,眼眶下面有很明显的黑眼圈和眼袋。 孟小鱼却并不回他,只是一个劲地冷笑。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小雨,你聪慧如此,竟看不明白你所舍命护着的管愈若爬上帝王宝座,也终将薄幸寡情?” 孟小鱼讥讽道:“你当人人是你?” “呵呵!”上官凌云忽然一阵大笑,那笑声极为诡异,像是自嘲,又像是自怜,似激愤,又似悲恸,“小雨,你以为我欺你,诈你,轻你,阴险毒辣?你可曾用心了解过我?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如此?小雨,帝王之家没有又懒又饱、眼神不好的狮子。你不动,不跑,不攻击它,它也会扑过来咬你,杀你,将你撕扯成碎片。” 孟小鱼闭上眼睛,不想再费力跟他争论。 人不怕犯错,可怕的是一错再错,更可怕的是他从不认为自己错。 第295章 不吃不喝 “小雨,”上官凌云将手覆在孟小鱼的被褥上,隔着被子握住了她的手。 孟小鱼猛地睁开眼,看向上官凌云的目光像狼一样狠厉。 上官凌云缩回了手,满脸的悲痛欲绝。 他拿出一张通告,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今日才知道,这张通告竟是为了你。原来竟是为了你……为了你……”他的声音哽咽,继而将头埋在了床沿痛哭流涕。 孟小鱼终究还是好奇,抬眼看向上官凌云拿着的通告,那是管愈贴的,帮她找医巫紫罗沙、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和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 上官凌云为何要拿着这样一张通告如此悲伤?他的太子妃用软筋散毒害了她,他良心不安?他因不知道她的毒未解而内疚? 孟小鱼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嘲讽他,还是该安慰他。 她长叹一声,莫名其妙地觉得其实他也怪可怜的。 他爹上官烈锋当年若没有处心积虑抢夺上官烈彦的皇位,他大约也就真能安心做个闲散公子。 而他跟她之间,如若抛开王权江山的争斗,在儿女私情上,他似乎也并未亏待过她。 他说她未曾用心了解过他,未曾想过他为何会如此,其实她无需用心去想就能明白。 但明白又如何呢?她总不能因为明白他的心意,了解他的苦衷,所以便忘了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包括褐樟,还有管愈。唉!如今也不知管愈究竟是死是活。 孟小鱼毕竟是个少女,偶尔软硬不吃,但心毕竟还是软的。尽管她知道上官凌云害死了许多人,她仍以同理心去推测此刻上官凌云的悲伤与悔恨,便对他生出了同情心。 正伏在床沿哭得悲痛不已的上官凌云若是知道此刻孟小鱼正在同情他,怕是更要悔断肠子。 管愈不但是他的政敌,还是他的情敌。男人间的争斗,终是以结果论输赢,谁还管你用的什么手段? 是以,凡是管愈想要得到的,他也要得到。管愈寻医巫紫罗沙、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和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他也寻。只是他寻到了便毁掉;他毁掉的越多,管愈能得到的就越少。 这两年来,他果然没让管愈得到任何一样。 可他从不知道,管愈找这些竟是为了给她解毒。而她身上的毒却是因为他而中的。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 上官凌云立刻抬起头,抬手擦去泪痕,敛了情绪,问道:“何事?” “娘娘该吃药了。”梅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 “进来。” 梅子和甜枣推门而入,不但拿了卡木丹诚元给的药,还有一碗粥。 梅子扶起孟小鱼,拿着一颗药丸送到她嘴边。 孟小鱼却并不张嘴,也不言语。 “娘娘?”梅子轻声唤她。 “不许叫我娘娘!”当着上官凌云的面,孟小鱼没好气地命令。 梅子没了主意,干脆不再称呼她:“您该吃药了。” “我不吃。”孟小鱼推了推梅子,示意她离开。 梅子无助地看了看上官凌云。 “娘——”甜枣刚说了一个字,见上官凌云给她暗示,忙改了口,“小姐,要么您先喝碗粥?奴婢刚刚煲的,这会儿不冷不热,可以喝了。” 孟小鱼挣脱了梅子扶着她的手,将身子和头都埋进被子里,不理他们。 不管管愈是死是活,她决不做他们要挟管愈的人质,下定决心要饿死或病死自己。 上官凌云见她这样,俯身将她连同被褥一起抱入怀中,然后掀开蒙在她头上的被褥,露出她苍白瘦削的小脸。 孟小鱼立即怒了,不要命似的想要挣脱他,奈何自己却被他紧紧抱着,完全挣脱不了,只好嗔目而视。 “抱歉,小雨。”上官凌云眼眶泛红,声音温润而忧郁。他轻轻俯身,唇贴在孟小鱼的额头轻轻吻了吻,“我不能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对不起,小雨。” 他说完,一手将孟小鱼紧紧禁锢在怀中,一手捏住她的下颚,轻轻一按,她的嘴便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孟小鱼仍在反抗,试图挣脱他,可也只能从喉咙发出哼哼之声。 上官凌云朝着俩婢女使了个眼色,梅子便颤抖着手将药丸放进了孟小鱼的嘴里,甜枣赶紧舀了一勺水倒了进去。药丸和水完全不受控制地顺着孟小鱼的喉管流进了肚里。 接着他们又用同样的方法给她灌了一碗粥。上官凌云这才松了手,将她缓缓放回榻上。 孟小鱼恼恨交加,将手伸出被外,抬手扇了上官凌云一巴掌。谁知上官凌云却不闪不避,任由她一掌掴到脸上。 孟小鱼微微一怔,有些讶异,但心中仍是气愤,因为她发现那一巴掌掴上去大约跟抚摸差不多,上官凌云的脸上连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上官凌云俯下身,将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你得多吃点,方能有力气打疼我、拒绝我,亦或杀了我。” 孟小鱼无力地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殿下,皇上召唤。”房门外有官兵低声叫道。 “知道了。”上官凌云淡淡回了句,吩咐甜枣和梅子好好照顾孟小鱼,转身离开。 上官烈锋正和几个官员商议着应战之策,看到一脸憔悴的上官凌云过来,脸色更是凝重。 众人见礼完毕后,上官烈锋直截了当地问:“孟小鱼如何了?” 上官凌云稍稍迟疑了一下,回道:“倒是醒了,不吃不喝,儿臣刚刚令人强行喂了药。” 他不能把孟小鱼的状况说得太好,但也不能说得太差。 “哼!不是惯能迷惑人心又很能鼓捣些荒诞怪异的把戏吗?朕还当她有三头六臂呢?竟是个病秧子。” “她原本并非如此,是儿臣给她下过软筋散之毒,如今毒性扩散,才使得她筋骨疲软。” “软筋散?朕正想问你,她这毒是怎么回事?”上官烈锋目光凌厉地看向上官凌云,表情阴晴不定。 这个儿子对孟小鱼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是心悦她,还是只想利用她? 以前他说要留孟小鱼在身边,追踪玉玺和陈皇后之子的下落,他确实做到了。可今日他在城楼上的表现却不得不让他起疑。 “早在管愈叛乱前,儿臣便发现管愈与她有私情,故而令人将她抓了起来,喂了些软筋散,又弄了些药压制她的毒性。谁知却被她逃走了。如今她又落到了儿臣手里,儿臣却不想让她即刻死了,可手上却已无压制毒性的药,幸而卡木丹诚元那厮让人扔了些过来。” 上官凌云半真半假地说着缘由,唯恐一句话没说好,父皇会让其他人看守孟小鱼。 上官烈锋长长一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竟是看不懂这个儿子。他的心机果然比自己还深沉,手段比自己还狠辣。他又觉得有些欣慰。这个儿子终究没让他失望,原来早已对这个孟小鱼下了毒手。 “如此也好。此女诡计多端,能跑能跳的话,保不准又逃了。令人按时喂药喂饭,千万得留着她的命。” “她如今不吃不喝,怕是抱了必死之心。” “令人强行灌进去!管愈虽然死了,可卡木丹诚元这厮自诩为上官烈彦之子,早已对朕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定然会趁机大肆进攻。他既不管葛玄凯的死活,也不顾忌祖宗牌位,可对孟小鱼的生死还是关心的,不然也不至于主动扔药过来。” 上官烈锋虽然老了,记忆力和头脑反应也远不如从前,可他终究还是知道了,这个孟小鱼其实就是当年被卡木丹诚元在赫北关劫走又被管愈救回来的何宇。尽管上官凌云想刻意隐瞒这事,但孟小鱼如今是管愈的左膀右臂,成了尚赫的风云人物,他再想不知情也不可能。 “儿臣听闻,孟小鱼当年是被卡木丹诚元掳去北翌的,她离开北翌时还捅了卡木丹诚元一刀。两人虽是师生,卡木丹诚元却从未称过她先生,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演戏给皇太后看。儿臣觉得他未必真会顾及孟小鱼的性命。且就孟小鱼如今的身子来看,怕是连一板子打都挨不住,也无法用虐待来威慑卡木丹诚元。”上官凌云如此说,目的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的父皇虐待孟小鱼,最好也放弃用她去威胁卡木丹诚元。 第296章 阴损奸臣 站在一旁的刘太尉一直仔细听着这父子俩的对话,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汹涌澎湃。 皇上看不懂这个儿子,他却把这个女婿看得清清楚楚。 他早已知道,自己的女儿被这个太子殿下软禁在东宫三年了,除非要参加皇宫盛宴,否则不让她出门。直到这个好女婿向皇上请命亲自带兵出征,他才寻着了机会见了女儿一面,终于把个中缘由弄了个明明白白。 也就在那时,他终于知道了为何自己的炼毒师忽然就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整日躲在炼毒房不出来。这也罢了,几个月前,炼毒师被射杀,炼毒房也被一把火烧得个干干净净。尽管没有证据,他敢肯定,这都是他这个女婿派人干的。 虽然女儿也不过是他用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可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将来是要做皇后的。谁曾想到,这个女婿为了一个孟小鱼,竟能比他还狠毒? 当然,他也早已查明,当年管愈亲自跑去北翌救回来的何宇便是这个孟小鱼。 一个妇人,同时成了管愈和当朝太子两人的心头肉、掌心宠,就是个祸害。有她在,将来女儿即便是做了一国之母,怕也只是个摆设。 刘太尉顿时计上心头,目光阴鸷却语气恭谨地插嘴道:“皇上,要知道卡木丹诚元是否顾忌孟小鱼性命,也无需用鞭打或取性命之法来试探。” “噢?刘爱卿有何建议?” “陛下,卡木丹诚元为了抢夺尚赫江山,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他父母兄长报仇和救回自己的嫂子。他既然把理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就必定得顾全孟小鱼的名声。孟小鱼毕竟是个正当妙龄的女子,又为叛军做了不少攻城器具,如若卡木丹诚元眼睁睁看着她当众被辱……” “好主意!”上官烈锋立刻会意,“他若退兵,就说明他还是顾及孟小鱼的,否则……” “父皇!”上官凌云顿时吓白了脸,心中恨透了刘太尉,“父皇,这法子使不得。孟小鱼如今这身子,怕是一掌推过去就能没命,她若是死在当场,我们便真正失了民心。” 上官烈锋闻言,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座山。他觉得自己再次错估了儿子的心机,他明明就是在乎孟小鱼的。 他冷冷地说道:“那就先养两天再说,把药和吃食都给我灌进去,能灌多少就灌多少!” 刘太尉闻言,一抹奸笑一闪而过。 当众受辱乃一箭双雕之计,不但可以逼卡木丹诚元退兵,还能让他这个女婿对孟小鱼死心。莫说是一国太子,怕是路上的乞丐也不可能将一个当众被辱过的妇人捧在手心里。 是夜,上官凌云呆坐在孟小鱼的床榻前,两眼无神地看着昏昏沉睡的孟小鱼,良久不语。她本是只牙尖嘴利、活蹦乱跳的小狼崽,若非因为他,她决不会如此病弱地躺在榻上。 他就这样坐了整整一晚,次日一早便上了城楼,火急火燎地指挥官兵搭建了一个高台。 今日难得明王军没有叫阵,城楼上的官兵不到半日工夫便将高台搭建好了。 高台用土石堆砌,比城楼外的攻城车还要高两丈有余,远远看着像是寺庙前富人们为了还愿搭的戏台,又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碉堡。 “凌儿,此高台用来做何用?”上官烈锋爬上城楼,一眼便看到了刚刚堆砌而成的高台。 “儿臣见过父皇。”上官凌云赶紧行礼。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跟着上官烈锋一同上来的刘太尉也赶紧恭谨行礼。 上官凌云目光狠厉地扫了一眼刘太尉,然后波澜不惊地回上官烈锋:“卡木丹诚元的手榴弹威力太大,搭了这个高台,他们的手榴弹便扔不上去。” “可这台子太小,站不了几个弓箭手。” “无妨,只需站孟小鱼和几个官兵就好。” 上官烈锋立刻脑补了一下城楼内外所有人都看着高台上的表演的情景,哈哈笑道:“好!凌儿雷厉风行,不愧是尚赫太子。” 刘太尉却满脸疑惑,生生扯出一抹僵硬的假笑,恭维道:“太子殿下有勇有谋,令老臣佩服。” “太尉大人,”上官凌云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宫听闻,大人手上有一瓶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 刘太尉闻言一怔,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个炼毒师就是被太子殿下威胁过,之后又被他过河拆桥给射死了,连带着炼毒房也被他烧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知道他手上有红珊瑚虫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那炼毒师知道。 刘太尉其实只猜对了一半。那个炼毒师被上官凌云威胁过没错,他手上有红珊瑚虫也确实是炼毒师说出来的。但炼毒师的死和炼毒房的火却是褐樟干的。 所谓的误会,无非就是你不说我也不说,所以你猜我我也猜你,积怨便会越来越深。 刘太尉恭谨答道:“殿下,老臣前几年确实得过一瓶红珊瑚虫。不过,老臣年纪大了,忘了放哪儿了。” “是吗?”上官凌云云淡风轻地说道,“本宫听闻管愈正满世界找这虫子呢。太尉大人,您若不亲自将这东西保管好,万一被管愈的人得去了,本宫该惩罚大人府中的哪位下人呢?”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若让管愈得到了那瓶红珊瑚虫,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上官烈锋闻言,隆起眉头说道:“朕也听闻管愈到处贴通告,寻找医巫紫罗沙、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和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如今紫罗沙已经被凌儿灭了,皇宫的那株老参也被凌儿用来孝敬他母妃了。刘爱卿将红珊瑚虫随意丢给下人保管甚为不妥啊。” 刘太尉赶紧回道:“老臣回府后定让人找出来,立刻毁掉。” “那倒不必。”上官凌云淡然回道,“管愈找这些东西定然是大有用处。太尉大人何不令人将那虫子拿过来,保不准就能加重逼管愈退兵的筹码。” “凌儿言之有理。”上官烈锋说道,“刘爱卿,你即刻便让人将那瓶虫子拿到此处来。” “是,老臣立刻着人去办。” 这时,有官兵捧着一封信过来,恭谨地呈到上官烈锋前面:“皇上,城外刚刚传来的密信。” 上官烈锋打开一看,立刻冷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道:“难怪今日他们未出兵。想不到这祸害命竟如此硬!” 他一边说一边将信甩给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看完信,立刻明白了上官烈锋生气的缘由——管愈那厮居然没死! 刘太尉阴恻恻地说道:“皇上,既然高台已经搭建好了,不如立刻将孟小鱼押上来?” “好!凌儿,让人把她带上来!”上官烈锋说完,立刻吩咐官兵做好准备,又让喊话兵对着城楼外叫喊。 “定要把管愈和他的人都给我喊出来,越多越好!”上官烈锋冷森森地吩咐完,自己便又退到了安全的角落。 这时候,上官凌云早已如一道闪电似的下了城楼,安排人执行他的计划去了。 第297章 薄裙高台 此时的孟小鱼其实早已醒了,手脚也早已解了绑,可她却仍旧闭着眼不想起床。 昨日被强行喂了药和吃食,自己的体力又恢复了不少,她便开始仔细思考各种自杀的法子。 如今大约病不死自己,也饿不死自己,本想不睡觉熬死自己,谁知昨晚硬是没撑住,一觉睡到了晌午。不知他们是否还会蠢到在城楼上烧个油锅?那她就好好吃饭吃药,养足精神跳油锅。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梅子轻轻地叫她“小姐”。她继续装睡,不做回应。 “不管了,直接换。”甜枣拿着一件轻纱薄裙,低低说道。 “还是唤醒小姐,这衣服她或许不喜欢。”梅子说道。 “殿下让换的,她不喜欢有何用?她还不喜欢服药喝粥呢,殿下可未依着她。” “可小姐也是很有主意的,我们毕竟不是殿下。” “不管了,小姐是个好人,总不会责难我们。可你再磨蹭,殿下一生气我俩的小命就没了。” “小姐——”梅子还是不想逼孟小鱼,再次轻轻唤她。 孟小鱼睁眼看向她们,一眼便看到甜枣手上的轻纱薄裙,看着很是俗艳。 她嫌恶地说道:“我不穿。” 甜枣猛地跪下。 梅子微微一怔,也跟着跪下。 “小姐,”甜枣哭丧着脸说道,“您若不穿,奴婢可能等会儿就会没命了。” 知道她心软,故意威胁她? 孟小鱼还偏不吃这一套。 她别过脸去,惫懒而虚弱地说道:“拿走。” 梅子和甜枣立即大哭出声,在榻前将头磕得嘣嘣作响。 孟小鱼忽然变得很烦,冷冷地说道:“出去!” 梅子和甜枣对望了一眼,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孟小鱼,一抽一噎地离开了。 孟小鱼刚刚松了口气,忽然便听到又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一转头便看到四个婆子,个个长得腰肥腿粗,一脸凶相。 四个婆子径直走到榻前,掀开被子,伸手就要撕扯她的衣服。 “滚开!”孟小鱼怒目圆睁,一面忙不迭地伸手去挡,一面大喊。 有个婆子狞笑着说道:“姑娘,老婆子我奉命行事,由不得你!” 尽管孟小鱼使尽了全身力气挣扎,仍被四个婆子换了衣服。 她只觉得那轻纱薄裙不但俗艳,而且非常单薄,领口、袖子和裙摆都是半透明的薄纱,她穿着感觉像是不着寸缕。经过了一番挣扎和撕扯,她又觉得疲累,却仍用手去撕扯衣服。她宁愿什么也不穿,也好过穿这么一件轻佻的裙子。 婆子们见状,立刻分出两个牢牢地扣住她的双手,又强行将她从榻上拉起来。还有两个婆子匆匆地跑了出去叫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听说裙子已经穿好了,匆匆走了进来,看到被两个婆子架着的孟小鱼,蓦然呆住。 如此一件俗艳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竟把她衬得愈发清丽脱俗。那秀颀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的藕臂,纤细修长的身段,无一不动人心弦。那略显苍白的小脸许是经过了一番挣扎,此时竟微微蕴着红色,让她显得无比娇俏可人。 “殿下,裙子都穿好了。”架着孟小鱼的一个婆子迫不及待地陪着笑脸邀功,将上官凌云的思绪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另一个婆子也不甘示弱,谄媚地笑着说:“这裙子穿在姑娘身上真是好看,老奴看着可比珠翠楼那个木槿姑娘美多了。” 上官凌云忽然冷了脸,沉声喝道:“出去!” 两个婆子热脸贴着了冷屁股,吓得松了孟小鱼的手,急匆匆地退出了门。 孟小鱼看着上官凌云走近,一扬手又要一巴掌扇过去,却发现那薄纱广袖随着她一扬手便轻轻滑落,那本来半隐半现的藕臂便全部露了出来,吓得又赶紧将手放下。 “来人!”上官凌云一边叫一边迅速拿起榻上的被子裹在她身上。“小雨,你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看明白管愈的伪善嘴脸。” 孟小鱼冷笑出声,轻蔑地朝他一瞥,并未回他。 这时,梅子和甜枣走了进来,紧张兮兮地看着上官凌云。 “去帮她拿件披风过来,要厚的。” 上官凌云吩咐完,语带不甘地说道:“小雨,我不信,这世上还会有比我更欢喜于你,更愿意容你、纵你、信你、怜你、护你之人。我跟你打个赌,如若你被人污了身子,管愈还愿意要你,愿意救你的话,我便放你走,让你回到他身边去;如若他不再要你,不救你,不管你了,我便带你逃离都城,远走高飞。我不在乎抛妻弃子,也不计较你跟管愈曾如何朝夕相处,我会容你、纵你、信你、怜你、护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孟小鱼立刻变得怒不可遏,带着满腔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上官凌云,你若欺我无力反抗,敢侮辱我,我定要化为厉鬼,让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小雨,我怎舍得侮辱你?我只是跟你打个赌,看看我和管愈谁更喜欢你,谁更在意你。” 孟小鱼冷哼一声:“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雷霆不与蛙蚓斗其声。我根本不屑于与你赌!” “我们走着瞧。”上官凌云一把拿过梅子拿来的披风,将她团团裹住,然后一把将她抱起就朝外走。 “放开我!”孟小鱼冷冷地说着,在上官凌云的怀里拳打脚踢,可上官凌云却任由她打,只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小雨,我只是想跟你证实一件事,不会伤害你。”上官凌云眼神复杂。 他此刻的心情,便是他自己也理不清,既希望管愈会退兵救她,又希望他不会,脚上却一刻也不停地抱着孟小鱼往城楼上跑。 上官烈锋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抱着人上来,往高台上一指:“快!绑上面去。” 上官凌云看了一眼上官烈锋和刘太尉,说道:“父皇,他们除了手榴弹,还有一种投石机。他们曾将手榴弹放在投石机上往城楼扔,有些甚至可越过城楼扔到城内。父皇和太尉大人年纪大了,定要保重身体,躲到安全之处为好。” 上官烈锋闻言,吓得又带着几个官员躲到了城楼出口。 上官凌云将孟小鱼抱上高台放下,让她面向城楼外,却将她的手紧紧反扣在后,让她动弹不得。她身上的披风尽管厚重,却依旧被风卷起,露出里面轻薄明艳的纱裙。冷风吹得她微微颤栗。 喊话兵在上官烈锋的授意下已经叫了好一阵子,此刻城楼外已经人山人海,远处还有不少明王军往这边赶来。 “小鱼!”孟安归的声音从最近的攻城车里传出来。 孟小鱼朝着哥哥的方向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凌云小狗,你还是不是男人?动不动拿个妇人出来威胁我们。”卡木丹诚元的声音从另一部车里传来。 “叫管愈出来!”上官凌云大声叫道。 城楼外没有人回应。 上官凌云又大喊道:“要想孟小鱼活命,本宫就两个条件。其一,你们的军队退到中盛城以南;其二,管愈给我站出来。” “明王已被你们乱箭射死了。”卡木丹诚元回道,“你当小王我会蠢到答应你条件?” “哼!管愈有没有死本宫心里清楚得很。你们不答应也行,这可是你们自找的!”上官凌云说完,拖着孟小鱼就往高台下走。 “嘣!”的一声,一颗手榴弹被扔了过来,却被高台挡住,沿着高台的外墙滚下的同时轰然炸开,高台的墙上被炸开了一个小洞,高台前顿时飞沙走石。有些碎石沙土风驰电掣般地朝着孟小鱼飞射而来。 上官凌云趁机一把抱起她,旋身将自己转到外面,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将沙石挡住,然后纵身一跃,抱着人直接飞下了高台,转瞬间便躲进了高台下面。 孟小鱼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高台里面竟是空的,像个房子,只留着小口供人出入。 “卡木丹诚元,你可看清楚了,那可是孟小鱼,你老师,你嫂子。”外面的喊话兵不失时机地吆喝起来,“你再扔手榴弹,她就会被你炸死。” “快!拖出去!” 上官凌云话音未落,孟小鱼便已发现,原来这高台下躲着不止她和上官凌云,还有几个官兵,和一个穿着跟她一模一样纱裙的女子。那女子身材与她极为相似,头发如她一般披散着,挡住了大半个脸。 她正在奇怪时,上官凌云猛然将她身上的披风脱下,扔给了拖着女子往外走的官兵,那官兵顺势就将披风披在了女子身上。几个人急匆匆地拖着她走了出去。 上官凌云立刻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盖在了孟小鱼的身上,又一把抱住她,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 孟小鱼似乎有些懂了。上官凌云让人带出去的那个女子是要扮作她去威胁卡木丹诚元?不管卡木丹诚元如何反应,他都毫无损失,他手上还有一个真的她做人质? “你真卑鄙!”她忍不住恨声骂道。 “不卑鄙如何保得你周全?”上官凌云低低说着,眼睛从刚刚被炸弹炸开的洞口往外看,明王军果然乱了。 他不由得冷笑出声,连真假孟小鱼都分不清楚,也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第298章 城楼之辱 在孟小鱼和上官凌云看不到的高台上,假孟小鱼被绑在木桩上,背对着明王军。她的前面是排列得整齐的一队官兵,个个对着她露出猥琐而狰狞的笑容。 那件上官凌云从孟小鱼身上脱下来的披风,早在被绑上木桩时就被脱了,假孟小鱼如今穿着的只是一件薄透轻浮的纱裙,在瑟瑟冷风中发着抖。 “凌云小狗,你好无耻!”卡木丹诚元厉声怒骂。 他的攻城车离城墙有些远,但高台上的情景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拿弓箭来!小王我射死这帮龟孙子!”卡木丹诚元冷声吩咐身边的叶纳或拉和癞头三。 “小鱼!”孟安归撕心裂肺地叫道,“上官凌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也躲在离城墙最近的攻城车内,弓箭已经对准了妹妹身前的官兵,但他不敢真把箭放出。他的射箭技术不怎么样,不敢肯定会不会误伤了妹妹。 “小鱼!!!”田大海的声音远远地从城楼外的地面传来。 高台内的孟小鱼听到外面的叫声,又急又怒,用尽全身力气怒骂道:“上官凌云,你卑鄙无耻!不得好死!” 她刚骂完,嘴就被上官凌云的手捂住。她张嘴要去咬他的手,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用脚踢他。上官凌云却任由她踢,纹丝不动。 这时候,高台上的官兵已经将假孟小鱼的薄纱裙撕成了碎片。那女子吓得面无血色,声泪俱下得求官兵放过她。 喊话兵对着城楼外叫道:“卡木丹诚元,好戏已经开始了,你们何时退出城楼十里远,戏便何时演完。” 喊话兵话音未落,高台上排在最前面的官兵已经脱下了裤子,对着那女子就扑过去。 “停!”卡木丹诚元一边叫一边将箭对准了女子光裸的后背。那个官兵趴在女子身前,从他的方向只能看到箍住女子的手臂。 “停!!”孟安归悲愤地嘶喊。 “他娘的!凌云小狗,算你毒!我们撤!” 卡木丹诚元手拿弓箭,却对不准女子身前那官兵的致命点,只得让步,高台上的官兵却并未停手。 喊话兵:“所有人都撤,何时撤出十里外何事停戏。把你们这劳什子车和走廊也撤走!管愈、卡木丹诚元、卫将军和孟安归留下谈判。” “凌云小狗,我们的军士都撤了,就留几个头在此等着你如上次那般放箭杀人吗?”卡木丹诚元回道,“小王我才不上你的当!” 高台上传来女子一连串虚弱而痛苦的呻吟。 更多的官兵脱下了裤子。 “上官凌云,我定将你碎尸万段!”孟安归终于疯了,管不了许多,一声凄楚的嘶吼,羽箭射出,正中趴在女子身上的官兵的手臂。 那官兵吃痛,缩回了手臂,歪头去查看伤势。卡木丹诚元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一箭朝着官兵的头颅射去。 那官兵猝然倒地。 他身后的官兵吓得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躲在暗处的上官烈锋一挥手,那些退后的官兵又吓得走向那女子。只是此时此刻,每个人的身子都有些颤抖。 “嗖!嗖!嗖!”三支羽箭接连不断地从卡木丹诚元的攻城车内射出,离女子最近的三名官兵应声倒地。 “我们有的是兵。”喊话兵叫道,“孟安归,你们若再不退,你就等着看你妹妹能坚持多久。” 随着上官烈锋的一个手势,更多的官兵拿着盾牌涌向高台,须臾间列队挡在女子身后,用盾牌围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让攻城车内的明王军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人。 盾牌墙内,女子的呻吟声虚弱又凄惨,划破冷冽的长空,飘散在都城内外。 “奶奶的!我们退!”卡木丹诚元只能看到一面盾牌墙,瞬间泄了气。“凌云小狗,你会遭报应的!” 一时间,攻城车立刻咯吱咯吱地滚动,明王军呼啦啦地往后撤。 高台内的孟小鱼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何事,可也猜到了七八分。无奈她身体被上官凌云制住,动弹不得。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如滔滔江水滚滚而下。 “管愈、卡木丹诚元、卫将军和孟安归留下。”喊话兵又叫道。 “好,留下便留下!小王我自有神灵护体。不过明王殿下可不在此,他死了,埋在地下了。” “谁说本王死了?”管愈的声音远远传来。 躲在暗处的上官烈锋闻言,瞬间奔了出来,看着掠过乌泱泱的军士飞身向这边赶来的管愈,沉声吩咐道:“快!弓箭手!射!” 但这次他的如意算盘没打成,管愈的身形很快就隐没在毡毯走廊内,眨眼间,他的声音就从攻城车内朗朗传来:“本王答应你,退兵中盛城以南。上官凌云,你立刻把孟小鱼给本王送下来。” 他话音未落,三支羽箭同时从他所在的攻城车射出,透过高台上盾牌的缝隙,射向隐现身形的三个官兵,引起一片惨叫声和咒骂声。 高台下的孟小鱼听到管愈的声音,早已哭得稀里哗啦。但她很快意识到,管愈今日为了她退到中盛城以南,明日就可能再为了她退到宇宁,再然后不就退到南川国了? 想到这里,她猛然将头一垂,眼一闭,装作晕倒。 上官凌云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忽然发现怀中的人儿似乎又晕了,忙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将她横腰抱起,低声喊道:“小雨?小雨?” 但孟小鱼就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他焦急万分,额头不自觉地渗出细密的汗珠,抱着她往出口靠了靠,探头往外望去。 父皇和刘太尉都出来了,就站在高台附近。如果他此时将孟小鱼抱出去,傻子都能知道他把人换了,他只好继续躲在高台下不动。 “管愈,”外面的喊话兵又喊道,“你们先退兵,几个领头的留下,我们好好商议条件。” “退兵可以,条件谈妥了再退。”管愈的声音朗朗传来。 “你们即刻退兵,一刻不停退到中盛城以南,届时我们自会将孟小鱼送过去。” “你要让本王如何信你?” “信不信由你!” 上官烈锋心下焦急,自己走到喊话兵身旁,命令道:“让他留下玉玺。” 喊话兵又叫道:“管愈,你把玉玺留下。” 上官凌云趁着上官烈锋和刘太尉跟喊话兵说话的档口,抱着孟小鱼钻出高台,飞快地往城楼出口奔去。 “这个本王办不到,玉玺不在本王身上。”管愈还在攻城车内喊话,声音仍是沉着冷静。 “你们退到中盛城以南,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玉玺。” “好!一言为定!” 此时,孟小鱼已被抱到下城楼的石阶,却猛然睁眼,刹那间便从上官凌云身上跳下,纵身就朝着石阶外跳,想要把自己摔死,却又被上官凌云一把捞了回来。 “阿志哥哥!”她用尽力气对着城楼外喊,可发出来的声音却嘶哑暗沉,根本传不远。嘴巴又被上官凌云一把捂住。 她朝着上官凌云一阵猛打猛踢,凶狠的目光直接能把上官凌云生吞活剥了。 上官凌云却任由她打,抱着她飞快地往城楼下走,边走边喃喃说道:“你和管愈赢了!眼睁睁看着你被凌辱,他却仍愿退兵救你。” 他嘴角噙着苦笑,眼中是满满的绝望,急匆匆地将孟小鱼抱进屋内,迫切地吩咐甜枣和梅子:“快!给她更衣。” 孟小鱼巴不得快点把那薄纱裙换掉,便任由两个婢女摆弄她。 第299章 落入虎口 更衣完毕后,甜枣和梅子又端来了饭菜:“太子殿下交代了,让小姐快点吃饱了,他好送小姐出城。” 孟小鱼看着很不错的饭菜,想着横竖上官凌云都会逼她吃,还不如自己吃。 可她却没法吃,因为她的手已经拿不起筷子了。 梅子挺醒目地端起碗:“小姐,奴婢喂您吃。” 孟小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梅子刚拿起木勺,上官凌云又进来了,看着那饭菜似乎还未动过,一把从梅子手上抢过木勺便要亲自喂:“快点吃,吃饱了才能活着去见管愈。” 孟小鱼哪里会愿意他喂,死活不张口,只冷冽地笑着,眸中尽是碎裂的寒冰。 “梅子,把小姐的药拿来。”上官凌云刻意忽略掉心头的痛,沉声吩咐道。 梅子很快便拿来了药。 上官凌云将药塞进了孟小鱼怀里,又用油纸包了几块点心塞进她怀里,说道:“点心拿着路上吃,记得一定要吃药。我即刻让人送你出城。” 说完他又一把将人抱起,往门外就走。 门外有两个小厮已经抬着一块木板等着。 上官凌云让梅子在木板上铺了床被子,将孟小鱼放了上去,吩咐道:“立刻从密道走,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可停留。” 孟小鱼这才确信,上官凌云真是要放她走,看向他的眼神便少了几分狠戾和苛责。 她搞不懂这个男人。如果真的爱她,为何要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来逼管愈退兵?如果不爱她,为何又要放她走? 她只以为,刚刚城楼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官凌云一手策划的,哪里知道这个人变了个偷梁换柱的戏法,唯恐还在城楼上的上官烈锋发现,正急着将她送走。 上官凌云凑到孟小鱼耳边,低声说道:“小雨,我听说刘太尉那里有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我会设法给你弄来。” 孟小鱼:“……”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装了浆糊,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谢他,可心中对他的恨意与不屑却分毫未减。他用一个假扮她的女子,不但逼得管愈退兵中盛城以南,还就此毁了她一生的名声。 “殿下,”有人匆匆跑过来,“皇上到处在找您。您再不去,他该要发现了。” “定要把人交到管愈手上。”上官凌云命令完小厮,又看了看孟小鱼,叹道:“人生什么为进退,千古如何算输赢?小雨,我这次真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说完,潋潋眸光一动不动地定格在孟小鱼身上。 病病歪歪的少女虽脸色煞白,却含着笑、发着狠、敛着眉、冷着眼…… 他渐渐红了眼眶,眸光时而复杂,时而深邃,时而炙热,时而冷沉。良久,他突然转身,大踏步而去。 这大约真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她了。有时候一转身,既是生离又是死别。此后余生,永不再见! 两个小厮抬着孟小鱼,健步如飞。 孟小鱼趁机摸出怀中的药,吞下一颗,又囫囵吞枣地将点心吃了,这才放下心来,专心考虑着出去后如何去找管愈。 两个小厮抬着她进入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然后又闪进一个房间,转进一个屏风后,来到了一个密道入口。 一个小厮钻了进去,另一个站在外面,两人正要合力将人抬进密道,忽然门被推开,七八个官兵走了进来。 两个小厮吓了一跳,赶紧将孟小鱼放下,闪身挡在她前面。 “什么人?”一个小厮问道。 官兵并不答话,挥起大刀对着小厮就砍。 两个小厮也不是省油的灯,抽出身上佩剑就挡,手腕一翻,身形一闪,两个官兵的刀就落了地。另几个官兵毫不示弱地将小厮围了起来,将他们堵在了密道口。 其中一个官兵沉声喝道:“我等奉皇上之命,来带孟小鱼走。你们竟敢抗旨不遵?” “拿令牌来!”其中一个小厮回道,拿着剑的手却毫不停滞,左挑右刺,瞬间就放倒了一个官兵。 另一个小厮却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剑到之处,血雾弥漫。 有个官兵趁乱将孟小鱼从木板上拎了起来,扛到肩上就跑。两个小厮见状,飞身就追,却被剩下的官兵拖住。 其中一个官兵见两个小厮很快就要冲出包围圈,扬手撒了一把粉末。刀剑争鸣和嘶喊声骤然停止。两个小厮连同官兵全都倒地而亡,嘴角流出黑红的污血。现场只留下三个活人——撒粉末的官兵、扛着孟小鱼的官兵和孟小鱼。 撒粉末的官兵对扛着孟小鱼的官兵说道:“你先把人带走,我来将这里收拾干净。” 扛着孟小鱼的官兵被刚刚这一幕吓呆了,这才回过神来,暗自庆幸自己身上背着人,否则此刻怕也成了一具死尸。他二话不说,扛着孟小鱼就走,转瞬间进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将人五花大绑后扔到地上,大踏步而去。 孟小鱼虽从头到尾没有挣扎,也没有大喊大叫,却把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也立刻将其中的缘由理得明明白白。无非就是上官凌云想把她放了,上官烈锋又派人把她截了回来。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费力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面空空如也,屋门紧闭,显然被锁上了。 她人被绑着,动弹不得,躺在地面一会儿睡一会儿醒,过了许久,终于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是一个婢女和一个大汉。 婢女手中端着一个放了饭菜和水的盘子,在她身旁蹲下身来,用勺子舀了点东西送到她嘴前,说道:“先喝点水。” 孟小鱼轻飘飘地看了婢女一眼,既不张嘴也不说话。 婢女犹豫了一下,又换了个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说道:“这是粥,奴婢放了些肉末和青菜,姑娘多少还是吃点。” 孟小鱼闭上眼,不理她。 大汉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了,吼道:“别跟她磨蹭了!她要这样把自己饿死或渴死了,我俩都得被砍头。” 大汉说完,走向孟小鱼,将她从地上拎起来,让她靠墙坐着,又蹲下身,伸手使劲捏她嘴的两边,迫使她张开嘴。 婢女慌忙拿过碗,将水和粥一勺一勺放进她嘴里。 孟小鱼猛然睁开眼,悲愤地看着大汉,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可她全身被绑,也无力挣扎,情急之下又将水和粥带进了气管,呛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粥和水也被喷在了脸上和衣服上,全身立刻变得污秽不堪。 婢女终究还是看不过去,拿出帕子来给她擦拭溅在脸上和身上的粥水,却被大汉制止住:“别管了,赶紧回去复命。” 婢女无奈,转身跟着大汉离去。 孟小鱼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这间屋子和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离她远去。她身上的气力连同呼吸一点消散,而她就像一个被踩烂了的香蕉,无力地瘫软在地。 她知道,她身上的软筋散之毒扩散得越发厉害了,用不了多久,她便会因全身无力而亡。 她正想着,大汉和婢女又折返了回来。 婢女在她身上一阵乱摸,摸到了上官凌云给她的药瓶。她拿出一颗药丸,递到孟小鱼嘴边,示意她张嘴吞下。 孟小鱼将头转向别处,不理她。 “姑娘还是自己张嘴把药吃了,不然又得受罪。”婢女说道。 孟小鱼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凶神恶煞的大汉,内心无比崩溃。 她不是怕他。她连死都不怕,怎可能怕他?可她就是不想让大汉再碰她。 她乖乖张开嘴,将药丸吞了下去。 第300章 中盛城楼 孟小鱼被扔在了门窗紧闭的屋内后,三四日都无人问津,除了那个大汉和婢女会进来给她喂饭喂药之外。 偶尔有阳光透过窗棱的缝隙,裹着飞扬的尘土,落到阴暗潮湿的地面,让她大约分得清白天黑夜,外面是晴是阴。 有一次,她实在内急,将屎尿拉在身上。那对她来说是奇耻大辱。她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颗炸弹,将这间屋子和上官烈锋一起炸得灰飞烟灭。 这一日,婢女给她喂饭时闻到了不可言说的气味。于是,她出去不久后又提了桶水进来。 “姑娘,奴婢是过来给你擦身子的,还拿了套自己的衣服帮你换上。”婢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孟小鱼点点头,想说一句“多谢”,终未说出口。她被关进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婢女又道:“奴婢要给姑娘松绑,姑娘可千万别跑,不然奴婢定会没命的。而且姑娘也跑不了,钟大哥就守在门口,外面还有许多官兵和禁卫军人。” “那个每日跟你一起进来的大汉就是钟大哥?”孟小鱼终于说了话。 婢女点点头:“他那样对姑娘也是没办法。姑娘不吃不喝,奴婢和他都得没命。” “你是皇宫中的宫女?” “奴婢和钟大哥是太尉府的。太尉大人在此御敌,府中便送了些人来随侍。” 孟小鱼疑心顿起。 她记得将她截回来的官兵说他们奉的是皇上的命令来捉拿她。那为何上官烈锋却派了太尉府的人来给她喂东西? 可她很快也想明白了,刘太尉本来就是上官烈锋的臣子,上官烈锋用用他的婢女和家丁也无可厚非。 婢女帮孟小鱼擦了身子,穿好衣服后,又将绳子绑了回去:“大人说姑娘诡计多端,非得绑着姑娘才放心,不然姑娘很可能会撞墙而亡。以后奴婢每日多来几次,姑娘要是内急了,便告诉奴婢。” 孟小鱼点点头,内心非常感激。她虽然一心求死,可也想能死得体面一些。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而这个婢女,就是那个雪中送炭者。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阿秀。” “谢谢你,阿秀。” 阿秀听了灿然一笑,转身走了。 这厢孟小鱼被关在黑屋子里,那厢上官凌云却以为她早被送交给了管愈。虽然送她走的两个小厮没有再回来,但他们被管愈顺手杀了或关押起来也属正常。 在他周密的安排下,那个假扮她的婢女并未被父皇发现。她被扔在了之前孟小鱼住过的屋内,仍旧由梅子和甜枣两人照料着,他却再也没有进去过。明日她就会被带去中盛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放掉,被杀掉,或者继续被关押起来。 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无法左右,一切都得看父皇的决定。父皇说,他要亲自督战。 不过,他也不在乎了。假孟小鱼是死是活他不在乎,这场仗谁胜谁败他也不在乎。自己今生已经败给了管愈。输了便是输了。 他以为自己的安排很周密,他的金蝉脱壳之计执行得天衣无缝。可他千算万算,却错算了刘太尉。 上官烈锋做了多久的皇帝,刘太尉就管了多久的兵部。而上官凌云,除了多年前在西北关领兵打退过西岭人,如今也不过是领了两年的兵与管愈对战,他的部下到处都是刘太尉的人。他这招狸猫换太子之计,早被刘太尉看在了眼里,藏在了心中。 刘太尉从上官儒在位时就在官场混,为官几十年,早已把自己修炼成了一只官场老狐狸。他并没有在皇上面前揭露太子的把戏。便是连孟小鱼被他抓了回来,他都没有跟皇上透露半分,用以邀功。 皇上和太子是父子,血毕竟浓于水。而且,太子是自己的女婿,未来的皇上,把他得罪狠了,自己能有好果子吃?是以,皇上和太子他都不能得罪。 可他不能让孟小鱼活着,她可是太子的心头肉,有她在,自己女儿的太子妃和皇后之位都岌岌可危。 他也不能亲手杀了孟小鱼。太子的手段他见识过,真要让他发现他杀了孟小鱼,他的仕途也便走到了头。 是以,他默默把孟小鱼关了起来,然后自己继续装傻。 等到了中盛城,他再令人悄无声息地把人拉到皇上和太子面前,让太子以为孟小鱼是皇上下令抓她回来的,而皇上则只会以为他和太子的人一直看管着被官兵凌辱过的孟小鱼。如此一来,他谁也不得罪,还能让皇上亲自下令,除了这个祸害。 次日,孟小鱼被人拖出了小黑屋,塞进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三日,最后停在了中盛城。 她对中盛城很熟悉。在这里,宇宁王被官兵伏击射杀,管愈受了重伤逃走。便是她,也在这里待了两月有余。若非她傻乎乎地跑去放那个天谕,她如今应该还和褐樟安全地待在中盛城中。 望着这个又归属于上官烈锋的中盛城,她心中升起一股悲怆凉意。如若不是因为她,管愈此时可能都已经攻下了都城,坐上了皇位。 她很快便被拖往中盛城的城楼。又是城楼,她觉得自己今年命中犯城楼。 城楼内外人声鼎沸。乌泱泱的明王军从都城外退到了中盛城外,再次与上官凌云的军队剑拔弩张。 “凌云小狗,你还是不是人?说好了我们退到中盛城外,你们交出孟小鱼。”孟小鱼还没被拖上城楼顶,便听到卡木丹诚元的叫骂声。 她心中一紧,悲怆之情更盛了几分。想不到卡木丹诚元没有往赫北退,却跟着管愈往南退到了中盛城外。如此一来,赫北又归了上官烈锋,他占的地盘便更大了。 “一手交玉玺,一手交孟小鱼,这可是我们谈好的条件。”城墙上的喊话兵回道。 就在此时,孟小鱼被拖上了城楼。 她一到,城楼内外瞬间静止,所有人都看向她。 上官烈锋和刘太尉本来正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说着话,感觉城楼上气氛有些不对,这才转头,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她的出现就像微风拂面一般正常。 但站在他们身边的上官凌云的表情却极其复杂,惊讶、恐惧、悲痛、愤怒和绝望之情争相从他脸上闪过,仿佛他看到了一个死而复生的恶魔。 “小雨?!”片刻的呆怔过后,他惊呼这朝着孟小鱼奔过去。 第301章 掉下城楼 “凌儿!你给朕站住!”上官烈锋脸色骤变,大声喝住了上官凌云。 “父皇!”上官凌云猛地朝着上官烈锋跪拜下去,“孟小鱼身上软筋草之毒未清,此刻怕是全身骨头都被软化了。求父皇给她松绑!” “太子殿下请放心,每日都有人按时给她服药。皇上早已知晓她身中软筋草之毒,定会保住她的性命。”刘太尉面无表情,语气低缓,仿佛孟小鱼真的就是一直被上官烈锋令人关押着。 上官烈锋却未去深究这些细节,只当最近儿子是将孟小鱼转给了刘太尉看管。 他看着一脸焦急的儿子,眸中一片冰雪寒霜,怒斥道:“大敌当前,你不好好考虑如何利用孟小鱼来收回失地,整日里就关心她中的毒,你如何对得起你这个太子身份?” 他也不等上官凌云回话,转头吩咐官兵:“即刻将她吊起来!” “父皇,使不得!”上官凌云跪在地上,戚戚然大喊。“父皇,您看看她,怕是只剩下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上次她被挂起来后就昏厥了,这次怕是会即刻没命。父皇,我们还要用她来换玉玺,千万得留着她一口气在。” 上官烈锋终于明白了,这个儿子怕是中魔了,一个在城楼上当众被辱过的、病病歪歪的妇人罢了,他竟如此在乎她的性命。 他眸色阴沉,厉声说道:“玉玺朕自会拿回来,余下的失地朕也会收回来。即刻起,朕亲自督军作战,你给朕滚回东宫去!” 刘太尉本不想被搅进这父子俩的斗嘴中,听到上官烈锋如此一说,赶紧说道:“皇上息怒!皇上龙体安康最为紧要。太子殿下不过是担心孟小鱼没了性命,我等便没了威胁管愈的筹码。请皇上和殿下放心,老臣适才问过了,孟小鱼的吃食和药,每日都有按时按量喂下去,她定是死不了的。” 这话听起来普通,说得却极有技巧,无论是上官烈锋还是上官凌云,都只会当他是听命于对方办事的。 几人说话间,孟小鱼已经被吊上了柱子。城墙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孟小鱼再一次成了上官烈锋威胁管愈的筹码。只是这一次地点由都城城楼改成了中盛城城楼。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管愈的声音从最近的攻城车上传来:“上官凌云,说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玉玺。你枉为一国太子,竟将人虐待至此,就算此次交易成功,本王也定然不会放过你!” 喊话兵回道:“你先将玉玺用厚衣服包好扔过来,我们再开城门送孟小鱼过去。” “城门处,你们派一人一马送孟小鱼,我们派一人一马送玉玺。双方各验明对方所持人和物再做交换。” 喊话兵回头看了看上官烈锋,得到示意后喊道:“好!即刻交易。” 官兵又七手八脚地把孟小鱼往下放。 上官烈锋低声吩咐身边的护卫:“去,把东西给她喂进去。” 刘太尉闻言,脸上露出阴恻恻的得意之色。这主意是他出的,毒药也是他给的。 上官烈锋目光阴狠地投向被放回地面的孟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朕就是要让他得到人了,最后还得来求朕给解药。即便他此次退兵只是为了面子,之后再不问朕要解药,朕也非除掉这妇人不可!留着她在,以后还不知会整出何逆天武器来。” 上官凌云本来还跪在上官烈锋前面的,刻意收敛了一身的戾气与焦虑,闻言猛地站起来,跟着那护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腾空而起,越过那护卫,冲向孟小鱼。 “凌儿,回来!”上官烈锋厉声怒喝。 上官凌云恍若未闻,身形毫不停顿地向孟小鱼飞去,一手持剑斩断了绑着她的绳子,另一手往她怀里塞了个东西,动作只在须臾之间。 城楼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没有人能在这须臾间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更无人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孟小鱼也愣住了,尚未来得及细想,便被上官凌云拦腰抱起。 “听闻西岭国王手上有棵百年老参。”上官凌云低声说完,抱起她纵身一跃,飞身往城楼外跳下。 众人大声疾呼,城墙内外顿时炸开了锅,一片沸腾。 上官烈锋和刘太尉都大惊失色,顾不得自身安危,飞奔向城墙边缘,俯身朝下看。 管愈、卡木丹诚元、孟安归纷纷以闪电的速度下了攻城车。管愈刚下了几步便迫不及待地推开被浇了泥浆的沉重的毡毯,凌空掠出,飞身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从城墙跳下来的上官凌云紧紧抱着孟小鱼,一路急速坠落,风吹得他们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无暇顾及城墙上下的情况,只一心运用毕生功力尽量减缓坠落的速度,宛若此生学过的所有轻功都是为这一刻而准备的一般。他猛然一旋身将抱着的人儿转到了上面,抬眼便看到攻城车上飞下来一个身影。 他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奋力将手上的人儿往上一抛,看着她虚弱的身子不断往上升,离他越来越远,眸光却带着惊惧和疑惑地投向他,他忽而欣慰一笑。 人生如戏,这一帧能在与她的对望中落下帷幕,他算是赚到了。 用力抛出那人儿使得他无力再施展轻功保护自己。随着一声巨大的砰然落地声,他全身的骨头瞬间碎裂,口鼻喷射出的鲜血如朵朵桃花般在空中飞舞,继而飘零。桃花尚未散尽,远处的人儿已落入那宛若谪仙般飘来的男子怀中。 与他在战场对阵了两年多,他竟是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才看清对手的模样。 他血肉模糊的脸上仍挂着笑意,微不可闻地呢喃着此生最后一句话:“我放下剪刀就不能保护你;我拥有剪刀就不能拥抱你。” 周围的明王军如潮水似的涌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闭了眼、歪了头、断了呼吸,舍了风月,负了韶华。 管愈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孟小鱼缓缓落下,看着怀中骨瘦如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的人儿,顿时心肝脾肺连着骨头都在抽痛,也不管身旁乌泱泱的军士,俯首将唇印在她的脸上,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第302章 梦幻泡影 孟小鱼好久没有做梦了,这次的梦,却做得与以前都不一样。 她新买了水下远程遥控摄像仪,在海底拍摄了好久,终于通过仪器隐约看到了一串铂金镶黑玛瑙手链落在一从珊瑚下面,很像妈妈送给爸爸的那条。她爸爸生前一直戴着它。 她疯了似的朝着珊瑚丛游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些衣服的碎片,那是爸爸生前穿过的衣服。有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出,她知道她找到爸爸妈妈了。 她拼命摆动着身体继续朝珊瑚丛游去,不去管越来越瘙痒和灼热的皮肤,也不管全身从内到外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深海的压力正在摧毁她的身体,但她仍忍着全身的剧痛,将整个头钻入珊瑚丛,然后她看到了一副人骨,那人骨的一只手上还戴着一条铂金镶黑玛瑙手链,那是妈妈送给爸爸的。 她将自己埋进珊瑚丛,伸手去够那条手链。可她的身体却忽然如同无数泡沫堆积而成的一般,分离成了一个个泡沫。她戴的鲛珠链随着她身体的分解,从她的脖子上滑落,掉在爸爸的铂金镶玛瑙手链旁。爸爸说过,那条鲛珠链是妈妈生前留给她的。 他们一家人终于在海里相聚了。 渐渐的,无数的泡沫从她的身体脱离,漂浮在珊瑚丛周围。管愈、哥哥、田大海、田后浪、阿渡、秋菊、褐樟、葛玄凯、上官凌云、木盈华、陆掌故、卡木丹诚元……无数的面孔像电影镜头似的印在泡沫上,无比清晰。 这一次,她终于在梦中看清了所有人的脸,一张张真实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孔在泡沫幻影间一闪而逝。可他们都是她现实世界中遇到的真真实实的人,而她梦境里的爸爸的脸,她却从来没看清过。 有几个人在做梦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她此刻才知道这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超长的梦,以至于她得陆陆续续做十二年才能做完。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她知道她即将在梦里消亡,和她所爱的人一起。 她的身体、灵魂和意识都分散成了无数泡沫,不受控制地朝水面飘摇而上。而那珊瑚丛中的人骨也瞬间化为沙砾,宛如无声的告别,珊瑚丛中,只留下了一条铂金镶玛瑙手链和一条鲛珠项链。 她和爸爸都融入了大海,失去了彼此,后会无期。 海底的沙砾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被海底的珊瑚和水草遮挡,又因她化成的泡沫上浮而逐渐远去。 终于,所有的泡沫都漂浮在水面,然后她便听到了泡沫破灭的声音,虽然轻得宛如蝴蝶飞过,可她就是听到了,一声、两声、三声……每一声破灭都带走一部分灵魂。渐渐地,她的灵魂变成了空气,丝丝缕缕朝着天空升腾、飘散…… 她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袭击她的灵魂,愈来愈凛冽的寒意,几乎要将她冻成一粒粒冰雹,再逼落回海底。 有一个比冰凌更冰的东西碰到了她的额头,让她觉得更加寒冷。 等等!额头?她是空气,哪来的额头?可她真真切切感觉到她还有额头,被一个比冰雹更冰却非常柔软的东西触碰……不对,是触摸着。紧接着,她的右手又被一个冰凉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的东西?她不会是又进入了哪一个未知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无形的,却仍有灵魂和意识。 “小鱼儿。”有人在叫她,在比她能升腾到的更高更远的空中叫她,飘渺得几近虚无。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灵魂(也许是意识),让它朝着更高的天空升腾。 “小鱼儿。”声音又响起来了,似乎离她近了点。她听出来了,那是管愈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悲切,让她觉得更加寒冷,竟生出回头的念头。 “小鱼儿,你醒醒。只要你醒来,你要怎样我都依你。我不逼你陪我到底了。我走的这条路太难太险,我让你陪我到底实在过于自私。我知有若兰在,你并不情愿嫁我,可我却开不了口不娶她。她的亲人全因我而死,她本来美丽娇贵,可以嫁个王公贵族……” 管愈的声音哽咽,似乎说不下去了,竟突然顿住。 包裹在孟小鱼右手的那团冰凉颤抖了起来,竟让她感觉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冷了。那团冰凉的东西——原来是一双手。 她环顾四周,除了朦胧还是朦胧,云雾缭绕,都是虚空。 “我除了娶她,别无选择。” 孟小鱼听到压抑不住的啜泣声,那声音极低极低,如果不是周围只有虚空,她也听不到。但是,那啜泣声很真切,似乎就在她耳边,她好想抓住它,一伸手,抓到的仍是一片虚空。 这是个真实与梦幻重叠的世界,只有声音、感觉和虚空。 难道她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接受来自真实世界的信息? “你既不愿嫁我,只要你醒来,我便放你走。我唯愿你过得比我开心、比我幸福,可我却担心你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来代我娶你,怜你,惜你,宠你,纵你。” 真实,太真实了。这声音如此真实,如此让她留恋,竟再一次抽空了她的灵魂。她的心一阵阵抽痛,她甚至感觉到了血液在凝滞的身体里找寻生存的缝隙,缓慢而艰难地流动。 “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减少半分对你的爱?”她的右手被抬起,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掌心,瞬间就变得冰凉。 她好想回应管愈。 她想说,她不想嫁人,不需要一个男人来娶她怜她惜她宠她纵她,她自己可以过得很开心很幸福。因为她爱他,她希望他安心地娶别人,所以她会照顾好自己。 可她却说不出来,她发不出声音来。 她冷,好冷,冷得发抖,冷得血液即将再一次被冻住。她费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两滴流动的血化成了眼泪,沿着眼角滚落。那泪水居然是——热的,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逐渐失去温度,越来越冷。 “小鱼儿?”热切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眼泪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拭去。 “醒醒!小鱼儿,醒醒!”声音颤抖,卑微而无助。 别这样,阿志哥哥,我怎么忍心看到你无助?我一直都愿意站在你身边,帮助你,支持你,看你雄姿英发,谈笑风生。 “醒醒!小鱼儿,你若走了,让我如何独活?”啜泣声再次响起,穿透时空,将她拉离了虚空。 她的前面渐渐不再朦胧,有白色的光一点点逼近,一点点清晰。她的双眼感受到了久违的明亮,猛地睁开,一个真实光亮的世界就在眼前。 管愈就坐在她的榻前,双眼通红,眼角噙泪,嘴角带笑。 “阿志哥哥。”她终于发出了低微的声音。 听到她叫他,管愈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汹涌澎湃。 她很想多安慰他几句,但她的嘴唇冷得像冰块,牙齿像嵌在唇内的冰凌,几乎要把她的舌头都冻僵。 “好冷!”她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又无力地闭上眼睛。 “赵大夫!”管愈大叫道,“她还有救!她刚刚醒了,还说话了。你快救她!” 孟小鱼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梦到了宇宁世子葛玄凯,他仍旧说她欠了他和他全家的。她不应当跟他妹妹争抢夫君。 她梦到了上官凌云,他嘴角噙着无奈的笑说:“我输了。”他说完后,他和她便变成了两片雪花,各自飘零。 她梦到了褐樟,他说:“主子,你说太阳西升东落,我真会信。” 她梦到了爸爸,他说:“你应该是属于大海的,你妈妈就属于大海,我有一天也会回归大海。”他刚说完便变成了一堆沙砾,而她却成了一堆泡沫,被风轻轻吹起,飘往无限的虚空。 自此,孟小鱼体内的绮梦草之毒已经被软筋草之毒全部化解。此后余生,她再也没进入过她的离奇梦境。 第303章 重回人间 孟小鱼再次睁眼时,管愈正坐在榻前,形容萧索,见她醒来,俯身看向她,双眸中云蒸雾绕。 她展颜一笑:“阿志哥哥。” “小鱼儿。”管愈温热的手抚上她的眉间发梢,声音缱绻缠绵,“你还活着,活着便好。” “小鱼!你醒了。”孟安归从管愈身后露出头来,眼中噙着泪,咧着嘴朝她使劲地笑。 “哥哥。”孟小鱼回以微笑,看着哥哥那一身铠甲,心中明白,战争尚未结束。 她刚说完,卡木丹诚元便将孟安归推到一边,自己凑到前面,嘻嘻笑着叫道:“先生。” 孟小鱼轻笑出声:“我当年女扮男装做你老师时,你也未曾称呼过我一声先生,如今怎的反而改了称呼?” “当年你是我俘虏,我又知你是个女的,怎肯称你为先生?如今你虽还是个女的,可你之所做所为令我极为敬佩。我作为你唯一教过的学生也深感荣幸,称你为先生乃发自我肺腑。” 孟小鱼长长一叹:“我才问你一句,你说那么多。说话也变得极为酸腐,还好意思称我为先生。” 卡木丹诚元露出他那惯有的邪魅笑容:“那叫你嫂嫂如何?” 孟小鱼被他说得脸微微发烫:“你若不怕人说,便还是叫我先生得好。我难得收一个学生,可不想连一声先生都没捞着。” “好,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了不少。” “小鱼。”田大海没有其他人高,费力地从孟安归和卡木丹诚元身后探出半个头来。 “大海。”孟小鱼同样回以微笑。 这些都是她所珍爱的人。还好,他们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姑娘醒了。“赵大夫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道。 他背着药箱,径直走到榻前,给孟小鱼把了脉,又问了几句她的情况,然后对着大家说道:“姑娘醒了便无大碍了,但需静养,还请各位都出去。” 于是,大家都转身离开。 管愈在孟小鱼的额头印下一吻,有些恋恋不舍,又坐回了榻前。 赵大夫见状,轻轻一叹,道:“小人去开药方。”然后走了出去。 孟小鱼看着一脸憔悴的管愈,心中不忍:“阿志哥哥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这模样都不好看了。” “无妨,我趴在你床头睡便好。“ “不要。”孟小鱼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头发都臭了,身上也有股怪味,熏得我难受。” 管愈一惊,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想起自己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确实未曾沐浴,说道:“那我去沐浴更衣,回头再来陪你。” 孟小鱼暗自偷笑。她的鼻子早已失灵,哪能闻到什么味? “不要,你睡饱了再来。我看不惯你这一脸憔悴之色。” “也罢,我明日再来瞧你。” “嗯。”孟小鱼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管愈打开门,忽然脚步一顿,身子一僵,看着早已哭得双眼红肿的褐樟,长长一叹。 “小的见过殿下。”褐樟低声行礼。 管愈无奈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未说,走了。 小鱼儿被劫走后,他未对褐樟说过一句重话,因为褐樟不但伤重,醒来后也几度哭晕。他明白他对小鱼儿的心思,也曾几度想把他从小鱼儿身边调走,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 他可以左右这个护卫的行踪,拿捏他的生死,但他不想他的小鱼儿伤心,也不想小鱼儿身边连个真心护她安全的人都没有,万一哪天自己战死了呢?更何况,便是他活着,也还有个葛若兰。 “褐樟?”孟小鱼眼尖,早已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主子。”褐樟哽咽着唤了她一声,低着头没敢进去。 孟小鱼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你进来。” 褐樟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孟小鱼老远便看到了他脖颈处一道深深的刀疤。 “褐樟,你还活着。”孟小鱼含泪而笑,“活着便好。” 褐樟的脸微微涨红,低着头说道:“主子,小的对不起主子,未保护好主子。” “你走近点。”孟小鱼示意他坐到榻前的凳子上。 褐樟愣了会儿,还是坐了上去。 孟小鱼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刀疤,问道:“还疼吗?” 褐樟摇摇头:“早好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上官凌云说他把你们都杀了。”孟小鱼又哭了。 褐樟心中一阵抽痛:“是都杀了,就剩小的一人。他们下了迷药,混在烟花燃放后的气味当中极难被发现。当时小的以为主子只是睡着了,要去背主子时却发现其他护卫都昏倒了。小的心知不妙,即刻去护主子,却发现有人从暗中窜出来,小的当时已然中毒,阻挡不住,被人在脖子上抹了一刀,继而倒地。想来那人以为小的已经死了,故而放过了小的。也幸而无净法师及时赶到救了小的,不然小的就见不到主子了。”褐樟的眼眶更红了。 “是我不好,是我任性。我不该执意要去放那个天谕。我以为那已经是明王殿下的地盘,又是皇陵,怎么说也该安全。是我自以为是,害了大家,让那几个护卫白白丢了性命。” “不关主子的事。是他们未有跟在主子身边的福气。主子,您可知道,如今尚赫百姓都信了那天谕。上官烈锋和上官凌云所作所为也已引起众怒,如今明王殿下掌管尚赫江山乃民心所向。路上小童都将那天谕编成了儿歌到处唱。” “噢,他们是如何唱的?” 褐樟有些尴尬:“小的不会唱歌,就大约记得那歌词似乎是——尚赫江山,真龙天下;恶龙扑食,真龙归天;龙子龙孙,自有天佑;尚赫昌隆,真龙归位。” 孟小鱼再次含着泪笑了:“如今战况如何了?” “双方都暂时休战了。上官凌云死了,上官烈锋既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主子这个人质,躲在中盛城内不敢出兵。殿下和孟将军因主子昏迷不醒,也无心出兵。” “我昏迷了多久?” “六日。” 六日?竟是她有生以来昏迷最久的一次。 孟小鱼轻轻一叹,忽然想起她那次昏睡了三日,是无净法师念经把她唤醒的。 她问道:“无净法师呢?他怎的不来帮我念经?” 褐樟眼眶又是一红,哽咽道:“师父已经圆寂。” 圆寂?死了? 孟小鱼顿时愕然,继而泪水涟涟,忽而想起葛玄凯临死前曾告诉她,无净法师帮管愈挡了都城上射下去的箭羽,于是哭着问道:“我以为他武功和医术都高,定然能保全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圆寂?” “小的当时脖颈的伤未愈,师父不让小的上战场,未见到当时情形。小的听人说师父身中十几支箭,有四五支都射中内脏,还有一支插入心口。殿下也被一支箭射中肩膀,当时便勃然大怒要冲上城楼去,师父用了最后一丝真气,劝殿下稍安勿躁,又说箭头淬了毒,掏出几颗药丸让殿下服下后便圆寂了。” 孟小鱼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无净法师本是宫中太监,为了护玉玺而跳下悬崖,又为了救管愈而身亡。他虽是空门中人,却也是个忠义英雄。 “褐樟,”孟小鱼含泪问道,“他的真身可有送回摩罗寺?” “师父被上官烈锋定了谋反罪,已被摩罗寺除名。”褐樟的泪水也在眼眶打转。 孟小鱼泪如雨下,半是安慰自己半是安慰褐樟:“无妨。待天下太平,我们为他建寺庙塑金身。我的《封神演义》尚未写完,我会在书中封他为神。” 褐樟连连点头:“小的作为师父的俗家弟子,定会月月去上香,虔诚跪拜。” 第304章 内战结束 “殿下肩上的伤可好全了?”孟小鱼觉得累了,带着倦意问褐樟。 “殿下当日服下法师的药后昏睡了两日,醒来后便匆匆赶到都城城墙下,正好看到孟将军、卫将军和小王爷几箭射出,杀了侮辱主子的官兵…”褐樟说到此处,又急又羞又恼又恨,涨得满脸通红,”后来殿下亲自领兵退到此处,接着又守了主子六个日夜,故而小的担心他的伤并未好全。” 孟小鱼想起那日上官凌云说要与她打赌,然后把她带到城墙上,让一个女子扮成她的模样当众被辱。刚开始,她确实只听到卡木丹诚元喊话,管愈的声音是后来才出现的。尽管他去的晚,当日城墙上发生了什么,他当也是看到了。 她有些郁郁。那日受辱的女子并非她本人,她是该解释一下呢,还是保持沉默?如若她解释,又会有几人相信?当时城墙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上官凌云把事情做得那么隐秘,即便是城墙上的官兵也未必知晓实情。她若解释,怕是会越描越黑。如此一想,她便只剩下长长一叹。 “主子,小的发誓定会为您报仇,将那些官兵都杀个片甲不留!”褐樟忽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褐樟,与那些官兵无关。是上官凌云……上官凌云他……唉!他也死了。” 孟小鱼只以为是上官凌云为了跟她打赌,赌管愈不会退兵救已经受辱的她,才做了那般龌龊事,哪里知道,其实罪魁祸首是刘太尉和上官烈锋。 “他死有余辜!”褐樟怒道,“他摔死后,被我们军士刀剑齐下碎了尸,一块块扔到了城门口。” “啊?!”孟小鱼惊叫出声。 “哼!小的把他的骨头都碾碎了!他想摔死主子,幸而老天有眼,让他一起摔了下来。” “啊?!”孟小鱼又是一声惊叫,“你们真认为他是要摔死我?” “自然。大家都说他阴险狡诈,明里说一手交人一手交玉玺,暗中却谋划着交一个死人,反正他也并未说保证交人时人一定是活着的。” “原来你们竟是如此想的?褐樟,难不成你们未有人看见落地前他曾将我高高抛起?” “小的当时离得远,未看清,但有人确实看到了的。他们说他落地前未能抓稳主子,幸好明王殿下飞身而下抓住了主子,不然主子此刻怕是已经……”褐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孟小鱼伸手入怀,想拿出上官凌云临死前塞进她怀中的东西看看,却未找到任何东西,狐疑道:“我怀中之物,难道在摔下来时弄丢了?” 褐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问道:“主子说的可是这个?” “我也不知。你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主子那日摔下来后,殿下检查主子伤势时摸出了这个瓶子。因无净法师已不在了,殿下便让小的看看里面装的是何物。小的跟法师学医,别的全未学,就知道如何治主子的病,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便是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主子,而今我们只缺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了。” “嗯。”孟小鱼想起上官凌云临死前告诉她,西岭国王手上有棵百年老参。 可她却不想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西岭自古以来便对尚赫的土地虎视眈眈,如今已趁尚赫内乱占据了睦加城。若管愈去跟西岭国王讨要百年老参,野心勃勃的西岭国王必定会趁机大大敲诈一笔,逼他用城池或土地换老参。 无净法师从未配制过软筋草的解药,即便他活着,所需的药材也都准备妥当,他也未必就真能制出解毒药,更何况是才跟了法师断断续续学了一年多的褐樟。 衡量再三,孟小鱼觉得说出西岭国王手上有百年老参所带来的风险更大,何苦因她之命而损了管愈在尚赫百姓中的形象? 随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孟小鱼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 她被上官凌云抓走后,体质大不如从前,无净法师生前帮她配的药再也压制不住软筋草之毒,故而她的疲倦感一日盛过一日。 褐樟为了给她配制更好的压制毒性的药,除了偶尔来房中给她问安,基本上都躲在自己的房中捣鼓药材。管愈也令各处报纸每日刊登启事,寻找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和医巫紫罗沙。 孟小鱼偶尔精神好些时,便继续写书打发时日。她想待管愈坐上皇位后,亦或她一命归西了,这些书稿还是可以交给书巫书屋,让《封神演义》能有完本售卖。 尚赫的战事在孟小鱼醒来之后进展得极快。 宇宁的火器坊送来了不少的手榴弹。上官烈锋在手榴弹、攻城车和士气一日高过一日的明王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赫东老王爷听闻无净法师被毒箭射杀后,率了三万军士,打着支持明王的旗号,从赫东一路打到都城。孟小鱼心里清楚,这个老狐狸大约又将战局多看清了几分才做了这种抉择。 北翌皇宣称为上官烈彦和骊乐公主报仇雪恨,派了五万兵马增援卡木丹诚元。 上官烈锋故技重施,又在都城上挂满了上官家族列祖列宗的牌位。可这一次,城楼上的官兵却一手举着牌位一手摇着白旗投了降。 明王大军尚未涌入都城,宇宁世子葛玄凯之前带到都城的五千军士便已夺了武器攻入皇宫,上官烈锋在皇宫自缢身亡,临死前顺便杀死了皇后和后宫所有的妃子以及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 刘太尉不失英雄气节,带着几百亲卫拼死抵抗明王军,最后战死。 上官凌云的太子妃在刘太尉死后,自己带着金银细软偷偷离开了东宫,无人知晓其去向。 据说,早在都城被围困前,上官纪恒就被自己的父亲上官凌云偷偷送出了都城,从此下落不明。 孟小鱼二十岁那日,管愈派人将她从中盛城接入皇宫。 翌日,管愈称帝,人称逸明皇。 卫将军被封为一品大将军。 孟安归仍是彪骑大将军,领的军士却是之前的好几倍。 田大海被封为建忠校尉。 卡木丹诚元将北翌皇的兵马都还了回去,自己却不愿回北翌,更名为上官诚元。管愈封他为誉王,任工部尚书。 邹沐风携妻女躲到了赫东。听闻战事已熄,又回到了都城。管愈令人将太史府修葺了一番后交还给邹沐风,又封他为伯爵,允许其子孙世袭爵位。 青松、翠柏和褐樟都被削去奴籍,在皇家禁卫军中做了武将,日夜保护着皇宫大殿的安危。 为稳定朝局,管愈续用了上官烈锋在位时的诸多朝臣官员,又封潘国相之子潘智为护国大将军。随即令潘智和孟安归一起领二十万兵马前往睦加城,欲将西岭人赶出西北关。 管府菡萏院的印刷室在战后也搬到了都城。管愈设立了广言司,专门负责印刷朝廷下达的政令和官方报纸及书籍。木朱林做了广言司尚书。 葛若兰待在宇宁管府,久不见管愈,又犯了疯病。都城多名医,皇宫的御用太医更是医术高超。管愈派人将她接到了皇宫治病。 跟葛若兰一起被接到皇宫的还有兰黛和岚楚,因他们的父亲葛玄凯已经不在人世,他们便跟孟小鱼住在一个宫内。岚楚被封为世子,兰黛被封为郡主。孟小鱼身体容易疲累,但只要精神头好点,便会领着兰黛和岚楚看书、画画和唱歌。 绿采和绛珠也一并被接到宫中做了孟小鱼的贴身宫女。垂裳留在宇宁照看管府。 孟小鱼让人将枝椓从农庄接出来,直接送到宇宁养老。 张青山脱去了奴籍,如愿娶了他喜欢的佃农之女,依旧管着农庄的大小事务。 大局已定,内战已平,尚赫国内,百废待兴。 ——《卷四战火纷飞》完—— 第305章 书屋故人 这一日,孟小鱼觉得精神气好些,便下了床,带着兰黛和岚楚出了宫,去了书巫书屋。 兰黛站在书屋门口,抬头看着“书巫书屋”的牌匾,问道:“干娘,这便是你的书肆和书坊?” “呃——算是。”孟小鱼讷讷说着,又想起了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当年在房契上写的是孟小鱼的名字,劫了她后又曾想偷偷放她走,最后抱着她跳下城楼,死后尸体被剁成了碎片,不知灵魂可能在地下安息? 他说过“人生什么为进退,千古如何算输赢?”那么他这一生,真的就算是输了吗? “绿采,”她对跟在身后的宫女说道,“去买些香烛纸钱,我想去祭拜一下在战争中死去的军士们。” 绿采应声而去。 孟小鱼刚刚踏入书屋的门,书肆小二阿简便大声喊道:“东家!掌柜的,东家来了。” 孟小鱼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鲁士翰领了众人,在她面前齐齐跪拜,同时喊道:“小人拜见东家!” 孟小鱼被他们这架势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慌忙说道:“各位莫要跟我见外,快快请起。” 书肆里有不少来买书的客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上来,一阵窃窃私语过后,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小人见过孟姑娘。” 孟小鱼未曾料到自己会被人捧到了云端,吓得赶紧让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将人扶起来,嘴上说着:“各位太客气了。快快请起,请起。我孟小鱼哪受得起如此大礼。” 她说完,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进了内厅。 书肆和书坊的雇工们都跟了过来,个个都显得既拘谨又兴奋。只有厨房帮工阿原,一直故意站到人群后,就怕孟小鱼会多看他一眼。 阿原当年被上官凌云安排潜伏在书巫书屋,主要就是为了窥探孟小鱼的行踪。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上官凌云也死了,他便如《无间道》中的华德安一般,只剩下了一重身份,心中却未免还是心虚,唯恐之前的身份被人发现。 “小人不知东家今日驾临,未做准备。不知东家有何吩咐否?”鲁士翰说起话来显得恭谨而疏离。 孟小鱼暗暗一叹,说道:“我不过是来看望一下大家罢了。大家不必拘谨,如从前那般便好。” “东家可需看账簿?”鲁士翰问道。 孟小鱼想了想,指着兰黛说道:“也好。这小丫头前不久刚学会了记账,劳烦陆掌故将账簿交给她瞧瞧。” 鲁士翰微微一愣,旋即出去拿了账本回来,恭谨地交到兰黛手上。 兰黛倒是很高兴,拿着账本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岚楚也跟过去凑热闹。 鲁士翰恭顺地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拘谨。 孟小鱼笑问道:“鲁掌柜,书肆生意如何?” “托东家的福,书肆生意这些日子极为火爆。百姓们听说东家原来就是孟小鱼,也是写书的书巫先生,都想着来此处看看。东家以前写的书总是会被一抢而空,如今书坊印书都印不过来了。” “哦?如今我竟是如此出名了?”孟小鱼有些哭笑不得。 她虽不喜女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可也从不喜欢成为一个人人皆知的名人。 “东家之才干早已闻名遐迩,如今尚赫百姓无人不知东家之名。东家又是当今皇上心尖上的人,想要不出名怕也无能为力。” 孟小鱼再次哭笑不得,无奈一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同样恭顺而立的顾学采,笑道:“活字印刷确实有些慢。顾学采,等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城外的一个农庄,那处的油墨印刷术已经很熟练了。这书坊也有些小了,农庄原本就有处是专做书坊之用的,以后印书之事可交给农庄书坊,你的人便都去那边。此处便全部挪给书肆用。” “东家,”顾学采问道,“您说的油墨印刷,可是这两年用来印刷报纸之术?” “正是。” “那敢情好。小人早有那想法,想将那报纸印刷术学来,可总是求而无门。小人后来听闻这报纸印刷之术本就是东家想出来的。小人又想去宫中找找东家,可又觉得太过鲁莽,辱了东家名声。” 孟小鱼示意跟在后面的太监将她带来的鸽子拿过来,对顾学采说道:“这几只鸽子便放在此处给你们养着。记住不可喂得太好,否则它们贪恋此处之舒适,便不愿回皇宫了。以后你有何事找我,便写了信绑鸽子腿上,它会将信带过来给我。” 鸽子是兰黛和岚楚养的,但孟小鱼对他们很放心,只要有她的信,他们定会拿给她。 顾学采眉开眼笑地接过鸽子:“小人也听说过鸽子传信之事,之前还怀疑传言有误,原来真有其事。” 孟小鱼又让绛珠拿出书稿:“这是《封神演义》剩下的章节,你安排人慢慢印出来。” 顾学采毕恭毕敬地接过书稿:“多谢东家还记挂着这书。小的听闻东家身体抱恙,还请东家保重身体,莫要再为书肆操心。如今书肆有了东家的名头罩着,都城内外的读书人都上赶着给我们送书稿来。” 孟小鱼点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前些日子都城被围困数月,我身在城外无法照顾到大家,心中深感不安。如今看大家都好好的,我也放心了。” 她说着话时,就像是处理临终事务一般。如今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天就去了,总得把生前事务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东家,”鲁士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都城被围困的那几月,太子殿下……呃——上官凌云倒是不时派人送来些粮食。我等都是托了东家的福,才能安稳度过战乱。” 上官凌云?是啊,上官凌云。 孟小鱼顿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词,好词!”鲁士翰和顾学采同时赞道。 顾学采又问:“东家,这长江是在何处?” “无处可寻,又无处不在。你便当它是一条历史的长河。鲁掌柜,既然生意见好,大家的工钱便都涨五成。” “小人谢过东家!”众人又齐声喊道。 孟小鱼又暗暗一叹。如今他们都认为她高高在上,反而让她觉得疏离。 她眼睛一扫,见绿采抱着一堆的香烛纸钱等候在旁,便有点想要离开,转头问道:“黛儿,账本可看好了?看完了你回宫后便跟我讲讲你的看法?这书巫书屋,干娘留了给你做嫁妆,你迟早得学会管。” 书巫书屋是上官凌云给她买下的。他害了宇宁王一家,她将这里转赠给宇宁王的后人,也算是帮他赎罪。 “干娘,”岚楚嘟起小嘴,凑到孟小鱼跟前,“你把这给姐姐了,可曾想给我留点什么?” “你吗?”孟小鱼看着岚楚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一把,“你是男子汉,长大了自己挣钱去。干娘留给你一身本事就好。” “姐姐也受干娘教养,长大后定然也能像干娘一般自己挣钱。干娘将这里留给姐姐,却什么也不留给楚儿,楚儿觉得不公平。” “哟,这么小就会争东西了?” 孟小鱼想了想,农庄写的是哥哥的名字,她也不能留给岚楚。如果真要讲究物质上的公平,她还真没什么可以留给他的,便只好抬出大道理来压他:“兄弟姐妹之间要互相礼让帮衬,你如此小便开始计较这种得失可不好。如若都像你这般爱争抢东西,那长大了不就会惹得兄弟姐妹反目成仇?” 岚楚嘟着嘴不说话,显然不太吃她这一套。 “那便将宇宁的管府赏给你如何?” 孟小鱼正为难之际,忽然听到管愈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管愈穿着一身便服,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众人正在惊诧之际,管愈已经走近岚楚,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待你成年,朕便封你为宇宁王,将宇宁封给你。” 孟小鱼赶紧拉了拉岚楚的衣角,示意他谢恩。 岚楚是个懂眼色的娃,赶紧跪下:“楚儿谢过皇上叔叔!” “小人拜见皇上!”岚楚话音未落,众人齐刷刷地跪下,伏地而拜。 孟小鱼也朝着管愈微微一福:“小鱼儿见过皇上。” “免礼。”管愈看向众人,又笑眯眯地扶起孟小鱼,“听闻你今日觉着好些了?” 孟小鱼点点头:“皇上怎的来了?可把我的人都吓坏了。” “大家各忙各的去。” 管愈遣散了众人,又问孟小鱼:“那你的事可办完了?” “此处的事倒办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想去祭奠一下战争中死去的军士们。” “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 孟小鱼虽然觉得确实有些累,却还是点点头。 管愈摸了摸她的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宠溺:“就知道宫中那小块地方关不住你。那我陪你去。” “如今尚赫百废待兴,皇上日理万机,不必陪我去。”孟小鱼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大堆宫女太监,“皇上不必担心,跟着我的人多着呢。” 管愈将头凑近她,低声说道:“可我想陪你去。” 孟小鱼讪讪一笑,没再说什么。 第306章 褐樟断根 管愈让几个宫女太监护着兰黛和岚楚回了宫,拉着孟小鱼坐上马车,就往都城外埋葬军士的墓地而去。 “小鱼儿,你曾跟我说过你梦境中的科举制度。你再跟我详细说说那制度如何?” 管愈握着孟小鱼的手,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小憩。 “嗯,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可用之才倒不失为一条良策,且可给穷苦人家的孩子一条走向仕途的路。不过,科举制乃我梦境中古人用的法子,也有不少弊端。到了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科举制便被升学制所取代。升学制也有自身的弊端,例如可能将孩子培养成懂应试却不懂创新之人,故而也有不少国家致力于培养具有创新思维、领导能力和团队合作精神的孩子。” 于是,孟小鱼将她梦境中的各种人才培养和选拔方式缓缓道来,管愈倒是听得极为认真,可等到了墓地,她却几乎没了力气。她不想让管愈发现,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在军士的坟墓前虔诚祭拜了一番。 她留了些香烛纸钱,寻思着如何将这些东西烧给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被碎尸后,又被扔到了中盛城门口。可她总不能跑到中盛城去给他烧纸? 管愈将孟小鱼的神色纳入眼中,说道:“上官烈锋虽作恶多端,可他毕竟也是儒皇的儿子,也当了十几年皇帝,我已令人将他安葬在皇陵。至于上官凌云,我当日只顾着照看你,未曾想到他会被碎尸抛尸。好在上官烈锋令人将尸块都收起后安葬了。我昨日已令人将他的墓地迁至皇子陵。可此处离皇子陵尚远,你也累了,我们不如就在此处为他烧些纸钱,算是对他最后时刻护住你的回报。” 孟小鱼抬眼看向管愈:“皇上不认为是他要拉着我一起摔死?” “我当时在攻城车上看得清楚。他轻功不错,若是自己跳下去,或许还能留得命在,可为了护住你,硬是用尽全力减缓下降的速度,落地之前又将你抛向我,可见他是要护住你的。” 孟小鱼想起上官凌云说过的一句话,他那时还是被罚守皇陵的璃王,他说横竖有他一日,他便极力护她一日周全。 她如今之病拜他所赐,如今之命也拜他所赐。他俩之间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是不是也该随他之死而烟消云散呢? 孟小鱼面向埋葬了皇帝和皇子们的创世灵山方向,点上香烛,将所有的纸钱都烧了。 创世灵山,那也是她和上官凌云相识的地方。如果她还能活着,她想她以后会去山上祭拜他的。 管愈默默站在孟小鱼身边,直到离开都未言语,脸上的表情晴雨难测。 他和上官凌云斗了好几年,却只在对方临死前看过他一晃而过的脸一眼,当时那脸上居然还挂着一抹微笑,让他至今仍难以忘怀。 他令人当众辱了小鱼儿,最后又用自己的生命护住了她。这样的人,居然是笑着离开人世的。 孟小鱼本来还想去农庄看看,却因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又不想耽误管愈处理政务,便任由管愈抱着上了马车,往皇宫方向驶去。 管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低声说道:“以后还是莫要出来太久,你快把自己的身子折腾没了。” “皇上放心,无净法师为我配的药尚有许多,我能吃好些日子。”孟小鱼虚弱地回道。 “褐樟说,那些药已不够压制毒性了。我听闻西岭国王手中有棵秦山的百年老参。” 这么说,管愈还是打听到了这个消息? 孟小鱼抬头看向他,语气非常诚恳:“皇上,莫要问他要。秦山的百年老参定不止那一棵,我们慢慢找便好。” “小鱼儿,”管愈将她紧紧抱住,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盛,“我好怕,好怕失去你。你一定要坚强点,爱惜着自己的身子,莫要离开我。” “嗯。皇上,你早过了婚配年龄,又是一国之君,该和郡主完婚了。听说她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她也熬成了老姑娘,仍旧盼着你们的婚期,极为不易。” 管愈的婚事也是孟小鱼的心病。她多希望自己临死前,能看到管愈娶妻生子。那样她也便能安心走了。 管愈将她抱得更紧了,俯首吻住她的额头:“我只想娶你。” “皇上,我答应过世子,会让郡主做你的妻子。我欠了他的。别让我欠他到下辈子。”孟小鱼低声说完,便倒在管愈怀里睡了过去。 管愈紧紧地抱着她,泪光莹莹。 睦加郡频频传来捷报,在攻城车、投石器、猛火油和手榴弹的攻势下,西岭人不日便可被赶出睦加城和西北关。可如若西岭国王愿意给他百年老参,他愿意用睦加城去换。 他暗暗打定主意,回宫后,立刻派使臣去西岭谈判。 马车尚未回到皇宫,便被青松拦住。管愈怕吵醒了孟小鱼,轻轻将她放下,自己下了车。 孟小鱼却在此时醒来了,不由得坐起身来,正在疑惑间,却听到马车外管愈的声音:“何时的事?”。 “就今日午后。小的见他未去当值,便去他房中找他,一进门就看到地上一大滩血,他整个下半身的衣服都被血水浸湿了,手上还拿着纱布,似乎想要自己包扎伤口却痛晕了过去。”青松的声音低低响起。 孟小鱼更加疑惑了,正想打开车帘下去,却听到管愈恼怒地说道:“胡闹!可让太医去瞧过了?” “翠柏已经去请太医了。” 孟小鱼顿感不妙,猛地一个哆嗦,掀开车帘问道:“可是褐樟出事了?” 管愈和青松都吓了一跳,一齐转头看向她。 “是。”管愈立刻敛去了一身怒气,走向她,柔声说道,“你先回宫休息,我去看看,回头再告知你详情。” 孟小鱼急了:“不好,我也要去。” “小鱼儿,褐樟那伤不适合你看。你回宫去好好睡一觉,乖。” “他伤着哪儿了?为何受伤?” 管愈有些为难,这问题不太好开口回答。 孟小鱼急得跳下马车:“带我去看看,我非得去看看不可。” “小鱼儿,”管愈一把拉住她,低声说道,“他把自己阉了。” “啊?!”孟小鱼懵了,没搞明白褐樟这是演的哪一出,愣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泪如雨下。“为何?我说过我要给他找个好姑娘的。” “小鱼儿,你去也帮不上忙,快回宫去歇着。” “皇上,”孟小鱼拉住管愈的手不放,“他……呜呜呜~~~皇上,在我梦境中有种医术是可以将断了的四肢接回去的,他那物什肯定也可以接回去。求皇上召集所有的太医去为他会诊,太医接不回去,重金求医也成。” “好。”管愈答得爽快,又一把将她抱上马车,吩咐宫女太监:“送姑娘回宫。” 孟小鱼哭得稀里哗啦,马车刚刚启动,便听到车外青松低低的说话声:“皇上,小的刚刚叫醒了他,他说他把那玩意儿扔了,不愿告知小的扔到了何处。” 孟小鱼立刻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一头栽在了马车内,不省人事。 第307章 要你活着 孟小鱼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她匆匆起床,不顾宫女太监的劝阻,叫了辆马车,直奔褐樟的住处。 褐樟躺在榻上,脸色煞白,看到她来,挣扎着想要起来。 孟小鱼伸手止住了他,忍不住又泪盈满眶:“你躺着别动,扯动了伤口可不好。” 褐樟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低声说道:“小的让主子担心了。” “你何止是让我担心?你让我心碎了!”孟小鱼的眼泪扑簌簌而落,“你怎的如此傻?你跟着皇上和我出生入死打下了这江山。如今脱去了奴籍,做了武将,我正想着帮你物色个好姑娘,可你却……你竟然……” 她泣不成声,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主子千万莫因小的哭伤了身子。那样的话,小的罪过可就大了。”褐樟对自己的伤毫不在意,反过来安慰她。 “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生为奴籍,自幼便无父无母,我且不拿这理说你。可你也当知道,结婚生子本就是你们男人一生中最大的事。其中的乐趣你一点儿都未曾体会过,便将自己的——命根子给舍弃了。” “主子,小的不要这劳什子命根子。”褐樟被她说得红了眼眶,“小的不管是不是奴籍,终身都是主子的人。主子就是小的的命,主子若没命了,小的也不想活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露骨的一句表白,可惜孟小鱼还是没听懂,只把这当作是对她的忠心。 她一把捂住褐樟的嘴:“褐樟,你这傻小子。我孟小鱼从来就没有主仆之分,没有阶级观念,不畏皇权,不遵礼法。我从不认为你是我的奴仆,我把你当兄弟看。兄弟之间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可都会各自娶妻生子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也无权拿走。更何况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你何苦无端端咒我死?” 褐樟的泪水沿着眼角流下,哽咽道:“主子,无净法师死了,他留下的药再也保不得主子性命无忧了。小的学艺不精,不敢随意给主子配药,怕配的药不但帮不了主子,反而加大了毒性。小的只能设法留在主子身边照看主子。” 孟小鱼一惊,恍然大悟。原来褐樟打的是这个主意。 “你是想进宫当太监?” “若非如此,皇上绝不会让小的贴身伺候主子。” 褐樟早就发现了,皇上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审视的,防范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定然不会让他跟去皇宫伺候她。后宫中伺候皇上和嫔妃的,向来就只有宫女太监,皇上怎么会让一个完好之身的护卫终日里待在自己心爱的女人身边? 孟小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你怎的如此傻?你尽管配你的药,无论怎样,我都吃下去试试便知效果了。你将我治好了便皆大欢喜;治不好横竖就是一死,又何以惧之?我在宫中,大堆的宫女太监护着,怎的非要你来凑这热闹伺候我?” 褐樟只得沉默。他总不能说,不是她需要他伺候,是他想伺候她。 孟小鱼也知道,褐樟倔劲儿一上来,便是她也没办法。何况事已至此,她也没了其它法子,只得转而安慰道:“你且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了,我接你去宫中,做我的贴身太监。我无需你伺候,只是你如此不放心我,我不让你日日看着,怕你又生出事端来。皇上如今已着人送信去给东昌女王,请她协助寻找医巫紫罗沙。总会有法子的,你也无需担心。” 褐樟忽然变得非常激动,眼泪决堤而泻:“主子,紫罗沙死了!” “死了?”孟小鱼蹙眉沉思,觉得紫罗沙死了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不然为何管愈老早就派人满世界找她,却一直杳无音讯? “是被上官凌云害死的!”褐樟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上官凌云为何要害紫罗沙?” “小的昨日听一个官兵说的,他之前在上官凌云的军中做事。他说上官凌云看到明王殿下到处贴通告寻找紫罗沙、红珊瑚虫和百年老参,他为了不让明王殿下得到那些东西,便也着人寻找,找到了便毁掉。” 孟小鱼忽然想起那一次,上官凌云拿着一张管愈为她寻医问药的通告,声音颤抖地说:“我今日才知道,这张通告竟是为了你。原来竟是为了你……为了你……” 原来,他那时候是自责。他到底毁掉了多少管愈当时要为她寻找的东西? 褐樟继续说道:“他抓了紫罗沙,本来想要用她来跟明王殿下做交换,逼他退兵的,可紫罗沙当晚便死在了狱中。是昨日告诉我的官兵和其他几人将紫罗沙拖去埋掉的。” 孟小鱼总算是弄明白了。昨日褐樟听闻了此事后,定是觉得她已必死无疑,便将自己弄残了,想要进宫去陪她。 她忽然便有些慌了。 褐樟如此固执己见、一意孤行,那如若她真死了,他是不是真打算跟着她死?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完全靠无净法师生前为她配的药和管愈弄来的大堆补品续命,她死不过是早晚之事。 “褐樟,你要知道,活着才有意义。”她哭着蹲到褐樟的榻前,悲恸不已,“褐樟,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以后发生了何事,你都不许轻贱自己的性命。” 褐樟闭上眼睛,只是默默流泪,不答话。 “褐樟,”孟小鱼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哭成了泪人,“你说,你不会糟践自己的性命。以后无论我发生了何事,你都会好好活着。我要你活着!” 她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抽噎。 褐樟看着哭得如此伤心的她,早已慌了,伸出手去想为她拭泪,却被孟小鱼一把挥开。 孟小鱼哭了半晌,终于又能说话了:”你若不答应,我便请皇上送你回宇宁,永不准你入都城。我这一辈子都不再见你!” “好,主子,小的答应您。”褐樟说完,再次闭上眼,泪水从他眼角汩汩而下,“主子说什么小的都答应。” 孟小鱼含泪而笑。 第308章 姐妹重逢 从褐樟住处离开后,孟小鱼坐上马车回皇宫,车却在半路上停了。她听到马车外有吵闹声,便对随着她坐在车内的绛珠道:“你下去问问发生了何事,不会是撞到人了?” 绛珠很快就回来了:“姑娘,有人截住了我们的马车,说是要见姑娘。已经被何公公给赶走了。” “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的,听何公公说,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这种人也想见姑娘,也不怕污了姑娘的眼?” “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奴婢不知。” 马车又开始启动。孟小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木盈华一脸悲戚地站在路边,含泪盯着马车。 她赶紧叫停了马车,让绛珠将木盈华带过来。 木盈华走到马车前,却不上马车,只是盈盈跪拜:“奴家木盈华拜见孟姑娘。” 孟小鱼笑道:“姐姐可真折煞我了。快上车来。” “奴家乃风尘中人,恐污了姑娘车子,只求姑娘借一步说话,奴家将不胜感激。” “姑娘,这可是在街上,好多双眼睛看着我们呢。”绛珠低声提醒道,“姑娘万不可在此处见她,否则有损姑娘清誉。” 孟小鱼轻轻一叹,对绿采说道:“你下车去,跟她说,到春韵茶楼去。” 绿采走到车门口,跟木盈华耳语了几句便回来了。 马车继续前行,绕了两条街后依孟小鱼的吩咐停在了春韵茶楼门口。 孟小鱼刚进去,上次见过的小二便笑眯眯地迎了过来:“哟!姑娘乃是贵人,我们掌柜的交待过了,若姑娘再来茶楼,他要亲自接待。姑娘请稍候。” “不用了。”孟小鱼制止住小二,“我并无要紧事,就想要个雅间。” 小二微微一怔,问道:“可需要小的为姑娘安排荷塘边的阁楼?” “你的雅间又满了?”孟小鱼问道。 “满是满了,不过姑娘要,小的定想办法给姑娘腾一间出来。” “那就快去。” 孟小鱼进到雅间不久,绿采也领着木盈华进来了。 木盈华依旧卑微而恭谨地向她行礼:“奴家木盈华拜见姑娘。” “哎,姐姐,此处无外人,你就莫再跟我见外了。快坐!” “奴家不敢。” 孟小鱼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木盈华。 她今日着装极为淡雅,脸上脂粉未施,看着倒像是哪个读书人家的小媳妇。 她叹道:“妹妹我自入都城以来,每日不是俗务缠身便是身体抱恙,未去看望姐姐,还望姐姐见谅。” “姑娘千万莫如此说。奴家何德何能竟敢责怪姑娘?” “可你如今口口声声尽是姑娘奴家的叫着,让我觉得很是生疏。” 木盈华淡淡一笑:“奴家乃风尘中人,怕辱了姑娘名声才如此说。” “自我认识姐姐那日起,我就知道姐姐是风尘中人。我那时不怕姐姐辱了我名声,今日倒怕起来不成?” “妹妹既如此说,那姐姐我就放肆了。”木盈华终于放松了下来。 “嗯,这下肯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孟小鱼假装嗔怪地横了她一眼,转头吩咐绿采和绛珠去叫些茶点。 木盈华坐到她身旁,说道:“妹妹之事,姐姐耳闻了不少。别的且先不说,只妹妹这身子恐怕经不起折腾,我看着妹妹如今竟是清瘦了不少,脸色也极为苍白。妹妹还是少出宫走动的好。” 孟小鱼戏谑道:“妹妹若不出宫,姐姐怎能见到妹妹?” “如今皇上到处为妹妹找寻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已成为天下人人皆知之事。我听闻那秦山在西岭极北之地,终年冰雪覆盖,本就长不出几棵人参来,就算长出来了也早被西岭人挖走了,皇上不但要那秦山上的参,还非得上百年的,那就难上加难了。妹妹这病就非得要百年老参吗?两棵五十年的可成?” 孟小鱼噗嗤一笑:“若事情真能如姐姐所说的这般简单倒好了,找一百棵一年的人参倒是极容易之事,今年着人种了,明年便可采摘。” “妹妹倒还笑得出来。”木盈华嗔道,“妹妹这病可有性命之忧?” 孟小鱼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好说。” “那妹妹得的是何病?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吗?” “就是容易犯困而已,倒无大碍。说不定哪日便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姐姐找我可有何事。” 木盈华听她如此一问,站起身来又要朝她跪拜,吓得孟小鱼赶紧起身去扶她。 “姐姐若再行此大礼,妹妹就得不停站起来扶你,待会儿我又犯困了,可就是姐姐害的。” 木盈华被她唬得赶紧扶她坐回去,自己也老老实实坐回了座位。 这时,小二进来上了茶,摆上几样糕点,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姐姐先吃点东西。”孟小鱼一边招呼木盈华,一边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塞,“我饿了,得多吃点,不然没力气跟姐姐说话。” 木盈华也拿起一块糕点优雅地吃了一口,缓缓说道:“姐姐这次来找妹妹有两件事。一是感谢妹妹对我儿子的照顾。” “姐姐见到木朱林了?” 木盈华点点头:“前些日子,他去找我了,还叫了我母亲。” 孟小鱼立即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太好了!姐姐有了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就不必待在珠翠楼了,可以去尚书府做老太太,让木朱林娶个媳妇回来伺候你。” 木盈华的脸上却不见太多喜色:“林儿如今已是尚书,姐姐我确实非常高兴。我于珠翠楼忍辱生活多年,做梦都盼着他能有今日。可惜之前的两任太子都只想利用我,从未真心栽培过我的亲人。如今妹妹给了他如此好的官职,姐姐我感激不尽。可惜今生无以回报,来生做牛做马……” 孟小鱼赶紧打断木盈华的话:“木朱林能有今日,也与他早年读的书多,自身才华出众有关。他若什么才能都没有,妹妹我就是想帮他也无从帮起。他之今日与姐姐早年的付出不无关系,姐姐就不必如此念着妹妹的好。我们姐妹之间何需客套?” 木盈华满脸感激之情,笑了一会儿后,又叹道:“我如今虽是自由之身,可毕竟在烟花之地生活了多年。我也不想毁了儿子的清誉,故而他那日来找我,我并未认他。” “啊?!木朱林既愿意认姐姐,便是早已释怀,不再纠结姐姐的身份会否辱没了他的声誉。姐姐待在烟花场所也是为了他,可如今有如此好的结果,姐姐竟不愿意认他了。姐姐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我看到他好便满足了。” 孟小鱼觉得木盈华这人就是如此,待在珠翠楼多年一直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如今儿子不用她操心了,那她还不愿离开珠翠楼,是不是还有其它顾虑? 她于是问道:“我听闻张子屹是姐姐的舅舅?他如今可还流放在西北关?要不要我派人将他接回来?” 木盈华摇摇头,哀声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 “舅舅年老体弱,西北关生活又艰苦。上官轩辕在睦加城外燃放万枯草之时,他吸入了毒烟后一病不起。当时西岭人到处烧杀抢掠,百姓都忙着逃命,舅舅又无钱医治,不久后便死了。我也是听我伺候过的一个客人说的。” 孟小鱼不禁一阵唏嘘。张子屹当年是想弄死她的,可看在木盈华的面子上,她本也不愿意追究这些。如今他死了,倒省得她再去求管愈了。 她又问道:“我记得姐姐曾说过,姐姐还有个弟弟?” 木盈华哀叹道:“也死了。” “也死了?” “上官凌云做了太子后,曾答应我,只要我继续待在珠翠楼为他效力,他便劝说上官烈锋不杀舅舅,而且会将弟弟从牢中捞出来。” “令弟当时在牢中?” 木盈华点点头:“上官轩辕做太子时,在都城外有栋宅子,里面不但养了私兵,还有私牢、药房等。弟弟是那些私兵的总兵头,事发后立刻被抓入了大牢。” “可上官凌云升任太子后不是答应过姐姐会将令弟救出来吗?他出尔反尔?” “那倒没有。只是我弟弟出来时,手指已被根根压断,腿骨也被打断了一根,寒症未愈,咳嗽不止。他的家也被抄了,妻儿都被降为奴籍,被卖到了各处。他出来后无处可去,我租了间屋子,又雇了几个仆人照看他。可他也没坚持几个月便去了。” 孟小鱼又是一阵唏嘘,竟无言以对。 第309章 取缔青楼 木盈华反而释然一笑:“如今,姐姐我真正是了无牵挂,便是走也可走得安心。” 她说这话意味深长。她一直待在珠翠楼,不就是因为一直有所牵挂吗?如今了无牵挂了,又不想辱了儿子名声,就该走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唉!”木盈华一边叹一边笑,“自然是去我来的地方。” “回睦加城?”孟小鱼并未领悟到木盈华的言外之意。 木盈华轻轻一笑,并未答她,只说道:“妹妹,我此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姐姐请讲。” “听闻皇上有意清除尚赫所有的青楼妓院,从此不准再开,可是真的?” “姐姐怎知此事?” “听一朝官说的。” “皇上前几日是在早朝时提过此事,似乎大臣们意见不一,赞成的和反对的都不少,吵闹了许久。皇上不耐烦,便让大臣们分成两派,半月后各陈理由,再做决断。不过皇上认为这种生意有伤风化。我估摸着他不但会禁止经营青楼,也不会允许军妓存在。此举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妇人不被人随意糟践。” “妹妹也是如此想的?” 孟小鱼点点头:“嗯。我梦中……呃——我认为这种生意确实该废止。姐姐身在其中二十多年,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低贱,姐姐难道不为皇上此举而高兴?” 木盈华却忽然笑了,笑中带着悲,夹着怒,更多的是嘲讽:“妹妹才华过人,又总有人疼着护着,自然不懂我们这种风尘女子的真正难处。我们这些人确实低贱,那也是因为不低贱的活我们干不了。妹妹可曾想过,如若姐姐我不入这行,我当年可还有法子保住舅舅、弟弟和儿子的性命与前程?” 孟小鱼被木盈华说得一愣,觉得她所说的道理似是而非,可一时却不知如何反驳。 木盈华又道:“妹妹,这世间可不是所有女子都有本事养活自己。如若不做皮肉生意,难道让我们都去街边卖唱?卖包子?可也不是人人都会唱会做包子啊。” “姐姐,”孟小鱼终于想出了一些反驳她的理由,“青楼之中也有不少女子是被主家卖去的婢女,还有罪官的家眷,也有许多人并非为生计所迫,而是被权势所迫走上这一步的。如若皇上废止了青楼生意,以后她们就不会被卖去青楼,至少留得清白之身。” “哈哈哈!咯咯咯!”木盈华笑了起来,看到孟小鱼有些不悦,又止住了笑。“妹妹,主家为何要卖婢女?不就是因为主家不喜欢她了,可又没其他主家买?以后没了青楼,怕是主家就只能直接处死婢女了。妹妹觉得是死了更好还是去青楼好吃好喝好穿地活着更好?” 孟小鱼:“……” “至于那些罪官的家眷,如若不被卖去青楼,也不去充军,那她们便只有做奴婢一条路,总不能让朝廷全抓了关起来白养着她们。可她们做官家夫人和小姐时被人伺候惯了,换她们去做奴婢伺候人,妹妹觉得她们做得来?能讨得了主家欢喜?到头来,不是惹得主家生气挨打受罚,便是被主家看上做了暖床丫头。妹妹真觉得这日子就过得比青楼舒坦?就算是做了军妓又如何?至少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辛辛苦苦伺候主家,也不会动不动便被主家打骂责罚。” “可这毕竟只是姐姐一人之见。姐姐的姐妹当中必定还是有不少能吃苦耐劳,愿意做些更体面的事的。” “体面?妹妹,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可这人哪,若一辈子为了这张脸活着,便总是畏首畏尾的、悲悲切切的。妹妹写书、开书肆、印报纸、做武器,不也是没顾及尚赫女子该顾及的脸面?” 孟小鱼:“……” “干姐姐这行的人,最大的本事便是不要脸。人若不要脸,日子就能过得舒坦多了。妹妹,这不是姐姐一人之见。你让人去媚儿街打听打听,有几个人喜欢皇上下这条禁令的?如今那条街上的姐妹和男倌们个个都惊慌失措、愁眉苦脸的,唯恐以后断了谋生之路会被饿死街头。” “姐姐,天无绝人之路。如姐姐这般聪慧之人,就算离开了那地方,也定是能生存下去的。” “错了,妹妹。姐姐我这么多年来虽然做着低贱的活,可也是锦衣玉食,十指不沾洋葱水的。你让姐姐我离开珠翠楼另谋生路?那姐姐也只能由明娼变为暗娼。到时候暗娼多了,皇上是不是又得花精力去抓捕?这种事男情女愿的,他抓得完吗?还不如就留着那条街,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做生意,皇上也光明正大地收点税补充国库。” 孟小鱼再次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吐出来一句话:“这种事情对女子终归不好,不但令世人所不齿,对身子也不好,还惹得不少男人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不利于家庭和睦。” “哈哈哈!”木盈华又笑了好一阵子,“对女人好不好,姐姐刚刚已经说过了。尚赫本就是男人的天下,咱们女的想要有一席立足之地何其难?至于身子……妹妹,能沦落到烟花之地的女子,即便不干这行也只能去做苦力,终归也是伤身子的,不过是伤的部位不一样罢了。就如妹妹这般聪慧灵秀的人儿,如今不也是没捞着一副好身子?” 孟小鱼:“……” 她被木盈华这么一怼,竟是胸中一噎,脸腾腾就红了。 木盈华又道:“至于男人嘛,姐姐我见得多了。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如若真有,那准是只病猫。你不让男人醉卧烟花柳巷,那他便到处寻花问柳。寻着寻着便寻了个有夫之妇,妹妹认为这般便就能家庭和睦了?再说,哪个有本事的男人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他们那些妻妾就能把家闹翻天了,又何需外面的花啊柳的给他们添堵?要让姐姐说,男人在烟花柳巷流连忘返,总比见一个娶回家一个的好。男人在外面浪荡得欢喜,回家也能给他的妻妾一个好脸色。” 孟小鱼:“……” 她梦中世界是不允许开青楼的,可那地方的男人会到处寻花问柳的吗?会寻着寻着便寻了个有夫之妇吗? 她觉得这问题很复杂,因为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中,她都只是个未婚女子,无法揣测男子的心理,也找不出标准答案。 木盈华收了笑意,又一本正经地盈盈一福,说道:“妹妹,姐姐刚刚所言,虽说得有些粗糙,可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还望妹妹能好好考虑姐姐之言,替姐妹们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请皇上收回成命,莫要弄得我们流落街头。” “姐姐,”孟小鱼有些累,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道,“如若朝廷开个作坊,比如做绣工的绣坊之类的,让媚儿街的人去那里做工,每月发放工钱。你的姐妹们便不会流落街头了,这样可行?” 她的想法很简单,木盈华之所以认为待在青楼更好,不就是怕出来后赚不到钱养不活自己?那她便劝管愈开个作坊让她们自力更生,这一层顾虑就没有了。 木盈华摇摇头:“一则姐妹们早已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吃不得这个苦了。二则我们的花销大,每月衣服、脂粉、头饰都要花不少银子。朝廷的工坊怕是连本一起发给我们做工钱也不够我们花的。再说,尚赫做我们这行的可不少,朝廷能有多少银子开作坊?能养活我们多久?若我们老了呢?如今我们至少能趁年轻攒笔银子养老,可在作坊做工,每月能够花销就万幸了。” 孟小鱼顿时露出满脸不屑:“说来说去还是你们好吃懒做。” “随妹妹如何说。横竖好的歹的姐姐我也说了不少了,妹妹该知道,取缔青楼于百姓和朝廷都毫无益处。如今尚赫战事刚停,朝廷有这精力还不如做点别的,又何苦来为难我们这些弱女子?” 孟小鱼有气无力地叹道:“姐姐还真能替你的姐妹们操心啊!” 她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感叹,竟惹得木盈华泪盈满眶:“姐姐我这一辈子就只为自己和亲人打算过,这一次还真是为了姐妹们。” 木盈华还真没说错。她横竖都是要走了,不是为了姐妹们,难道还是为了自己? 孟小鱼一看到人哭就心软,更何况是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女子哭,不由得苦笑道:“姐姐的意思是,姐姐如今虽无亲人需要照顾,姐姐也是愿意待在珠翠楼的?” 木盈华闻言顿时泪如雨下,说道:“妹妹,姐姐我……” 她哽咽了半天,竟未能将话说完。 孟小鱼轻叹道:“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去跟皇上说说便是。不过他听不听我的我可不敢说。” “谁人不知妹妹是当今皇上心尖上的肉,他怎会不听妹妹的?”木盈华娇媚无双的脸上仍挂着泪痕,朝着她微微俯首,“姐姐这厢先谢过妹妹了。” 第310章 已非清白 “瞧你这嘴,抹了蜜了。”孟小鱼倦怠地回道,“姐姐若无其它事,妹妹可先走了。我若出来久了,皇上指不定又要亲自来抓我回去。” 木盈华拿出帕子抹去眼泪,说道:“也没其它事了,就是有些担心妹妹。妹妹可否跟姐姐说点知心话,也好让姐姐我走得安心点。” 孟小鱼确实太疲累了,便是听这话时,也是心不在焉,完全未曾领悟到木盈华的言外之意,只惫懒地问道:“姐姐想听何知心话?” “姐姐听闻宇宁王爷的女儿葛若兰早与皇上有了婚约,皇上迟迟不娶却是为了等妹妹病好,可是真的?” 孟小鱼微微一怔,问道:“如今外头都是如此传的?” “也非人人都知,姐姐做这行的,总能听到某些达官贵人私下议论那么几句。” “郡主确实与皇上有婚约,可皇上不娶她是不是为了等我……” “那肯定是。”木盈华打断她的话,“妹妹累了,姐姐不便耽误妹妹太久,便有话直说了。依姐姐之见,妹妹便跟皇上直说了,你要做皇后,葛若兰做贵妃便好,皇上定愿意依你。妹妹如今病着,自是不能行夫妻之实,可先把皇后的位置占了,以后便不怕葛若兰或皇上的其他宠妃上位。” “姐姐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今日回去后便伺机跟皇上说说。” “难得妹妹听姐姐的劝。要我说啊,这富贵人家的后院也都妻妾争宠呢,何况妹妹身在皇宫,争斗自然就多。趁着皇上喜欢你,如今又后宫空置,你便抓紧机会。” “姐姐误会了。我是要劝皇上迎娶宇宁郡主,封她为皇后。至于我,便做贵妃,横竖只是个名头。我如今这副身子,确实也不能行夫妻之事。” “妹妹,你怎的傻了?”木盈华急了,“皇后乃六宫之主,一国之母,妹妹怎能将如此好的机会拱手让与他人?那葛若兰横竖也没了父母兄长,让她做贵妃已是抬举她了。” “姐姐有所不知,我答应过郡主的兄长,我会让他做皇上的正妻。而且,我也答应过皇上,我会陪他到底。我不想食言,故而答应做贵妃才是良策。只有我答应了这个,皇上才会与郡主成婚。” 多年前,孟小鱼劝管愈取葛若兰为妻,自己为妾,后来管愈极尽所能,帮她争取到了媵妾之位,她却仍是耍了心机,跑了。如今,她又要故技重施?可惜她跑不动了,那就不跑了。 “哎呀,妹妹答应了一个死人什么东西还犯得着遵守吗?”木盈华急得站了起来,“如今上赶着讨好皇上的人多着呢,那些达官贵人都巴不得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宫里伺候皇上,妹妹既病着又已非清白之身,万一哪一日哪个妃子把皇上伺候好了,皇上哪还能记得你这个贵妃?” 孟小鱼被木盈华说懵了,愣了好一会儿。 木盈华又道:“姐姐话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妹妹如此通透之人,定能想明白其中道理。姐姐只愿妹妹能过得比姐姐好……”木盈华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姐姐,”孟小鱼这才反应过来,讷讷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妹妹我已非清白之身?” 木盈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哎呀!姐姐该死!乱说话!” “姐姐若当妹妹是自己人,就请实言相告。” 木盈华一愣,继而神神秘秘地转头看了看周围,这才低声说道:“这事皇上已经下令谁都不许公开或私下议论。但这事就在这都城城楼上发生的,当时又有众多官兵看着,皇上怎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如今都城内外已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说书先生把这编成了故事,就叫城楼之辱,私下里收大笔银子讲给别人听。听闻那些朝臣虽不敢在皇上面前妄加非议,私下里却对皇上如此器重妹妹颇有微词。” 孟小鱼有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也开始不耐烦,说道:“清者自清。” “姐姐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妹妹一句,皇上此时心悦妹妹,自然不会跟妹妹计较这些,可谁能保得了他以后也不计较?妹妹要确保自身地位稳妥,还是先拿下皇后之位才是上策。” “原来如此!”孟小鱼脑袋里一片空白,机械地回了一句。“姐姐,妹妹累了,该回了。” 她站起身来,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摇摇晃晃。 木盈华吓得赶紧扶住她:“妹妹,你身子怎的如此弱?以前多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木盈华说着说着便哭出了声。 “姐姐,帮我叫绿采和绛珠进来。”孟小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就不送姐姐了。” “嗯。姐姐自己走,无需妹妹送。” 木盈华说着便哭了起来,越哭越凶。她这算是跟这个妹妹告别了,可唯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妹妹的身子。“妹妹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木盈华说完自己拭了一把泪,转头对外头喊道:“绿采,绛珠,进来!” 绿采和绛珠看着摇摇晃晃、脸上毫无血色的孟小鱼,吓得赶紧扶住她,又叫了其他人来帮忙,一堆人又扶又推地把孟小鱼弄上了马车。 孟小鱼在马车内,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内心却一阵阵揪心地难受。 城楼之辱? 她不由得一阵阵苦笑。 她孟小鱼活到现在,做事做人但求问心无愧,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也从不信天命。可事到如今,她弄得自己病弱不堪,名声扫地,到底是她的错,还是上天的错? 管愈从未跟她提过城楼之辱,仿佛他从不在乎此事,可内心到底在不在乎?他为何要禁止别人私下议论那日城楼上发生的事?是不是内心深处还是有所计较,有所隐痛? 她若告诉管愈城楼上的女子不是她,他会信吗?尚赫的百姓又会不会信? 不知为何,孟小鱼忽然就想念起宸妃娘娘来。如若宸妃是管愈的娘,恐怕早令人给她验了身?如此也好,她也省去口舌之辩,也不会越描越黑。 可管愈不会,管愈对此一字未提。有时候,痛得越深,就会藏得越深。 想到这里,孟小鱼又再次苦笑了。 她如今一副病弱之躯,上天也早已定下了葛若兰做管愈的皇后,她自己到底清不清白又有何要紧?她坚持活着,不就是因为她答应了管愈,会陪他到底? 可如今并非是她陪着他,而是他陪着她。他在操劳国事之余,还要处心积虑照顾她,为她寻医问药。因为她,他已过了二十三岁却仍是孑然一身。 她对他而言,早非陪,而是拖累。 第311章 两个皇后 马车直入皇宫,停在了孟小鱼的寝宫门口。 院子内传来兰黛和岚楚的笑声。孟小鱼倚着绿采,缓缓抬步而入,一眼便看到了管愈。 他正在和兰黛、岚楚说着什么,看到她来,飞身跃到她跟前,将她横腰抱起:“你又出宫了。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非要我将你禁足不成?” 孟小鱼虚弱地浅笑:“我去看褐樟了,我不放心他。” “我已派了好些太医去看过了。他并无大碍,只是以后不能人道了,这也是他自找的。他本就是练武之人,应会极快恢复,你无需担心。” “皇上,他想进宫来做太监。皇上便依了他。” “褐樟这个人真是一根筋,死倔。”管愈边说边将她放在榻上,“这既是他自己选的,我依了他便是。” 孟小鱼有些犯困,可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可否求皇上一件事?” 管愈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我之间无需说求,这江山是你我一起的。可记住了?” “嗯。”孟小鱼笑了笑,感叹道,“如今硝烟散尽,我惟愿尚赫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西岭人已经被赶出了西北关,如今睦加城又属于尚赫的了。我总算对得起祖宗,未失去半分土地。” “恭喜皇上了!哥哥是否不日便可回来?” “我就是怕你想念兄长,已飞鸽传书让他即刻回来。至于护国大将军潘智,我却想留着他在西北关做守关大将。明日早朝我便宣布此事。” “皇上把哥哥调回都城,却让潘智留在关口,潘国相定会不满。” “他当感激不尽才对。我登基后便升了他为国相,儿子是护国大将军兼守关大将。他家妻妾成群、儿女众多,给一个帮我守关也不为过。哪像我的小鱼儿,就只剩下一个兄长,我自是要调他回来,让你想见他便可见到。” “小鱼儿多谢皇上体恤!” “看你,又来了不是?你我之间不许说谢。如今确实山河无恙了,至于国泰民安嘛,那你可得好好养身子,陪我一起努力。” 孟小鱼发现自己又入了他的坑,疲惫地闭上眼,困乏无力地微微叹息。 “怎么,你不愿意?”管愈问道。 “嗯,愿意。皇上还未听我说,我要求你何事呢。” “噢,我看你累了。要不先睡会儿,醒来再说?我让人将奏折拿到此处来,你睡觉我批奏折,我等你醒来。” 孟小鱼轻轻摇头:“我须得此刻说。我怕我一觉醒来,你已下了诏令,无法更改。” 管愈低笑出声:“好,那你先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便是。” “好!那我可当你答应了。你可是皇上,君无戏言。” 孟小鱼本想跟他提不要取缔青楼,听他如此一说,便改了主意,决定先提另一件事。 “我怎觉得着了你的道?” “嗯,正是。不过你不许反悔了。”孟小鱼咯咯地笑,“明日你便在朝中宣布,你定在下月初八与郡主完婚。我看过了,下月初八是个黄道吉日。我睡醒后便去着人准备婚礼。” 管愈立刻变了脸,怒道:“小鱼儿,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无需你来操心!” 孟小鱼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这是管愈第一次真正凶她。 她即刻便哭了出来:“呜呜呜~~~你刚刚才说了我说什么你都答应的。呜呜呜~~~” 管愈哪经得住她哭,脸色立刻就柔和了,低声安慰道:“小鱼儿,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我最想娶的人是你。” “我又未曾说不嫁皇上。皇上和郡主有婚约在先,如今她父母兄长都因你而去世了,你总不能扔下她来娶我?你若如此做,让天下人如何看你?又如何看我?你先娶了郡主,封她为皇后,然后便娶我,封我做妃子。如此一来,你面面顾到,岂不更好?” 孟小鱼想起葛玄凯临死前的话,不得不佩服他的睿智。 葛玄凯知道管愈一定能取得江山,也知道管愈想要娶她为妻,故意逼她发誓,答应他会让葛若兰做管愈的正妻,会好好养育他的儿女,又当着她的面跳下油锅,以生命为代价,让她没有反悔的机会,为他的妹妹和孩子谋得一个安稳的将来。 管愈沉默半晌,说道:“小鱼儿,你真如此想?” “嗯。”孟小鱼压制住内心涌起的苦涩,点头。 “我决不委屈你,小鱼儿。如若你愿意,我便弃了这江山,与你隐居山野。” 弃江山?又是这句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他弃了这江山,那陪他辛辛苦苦打下这江山的人怎么办?哥哥怎么办?褐樟怎么办?葛若兰、兰黛和岚楚怎么办? 孟小鱼忙不迭地说道:“我愿意,我自是十分愿意的。” “你容我想想。”皇上摸了摸孟小鱼的头,沉吟道。 七年了,他若再不了解她,那便真的不配拥有她。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过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孟小鱼开始软磨硬泡。 管愈长长一叹:“小鱼儿,我能打下这江山,你的功劳也是人人皆知的。我确有义务照顾若兰妹妹一辈子。既然你们两个我都无法舍弃,一个是我不能,一个是我不愿,我便同时娶你们两个如何?我将你俩都封为皇后,一个东皇后,一个西皇后。小鱼儿,只是这样便要委屈你了。” 这下轮到孟小鱼为难了。 她本想着如若管愈娶了葛若兰,生下皇子,那他就有了新的牵挂。到那时,即便她去了,他也不至于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可他不娶便不娶,一娶便是两个皇后,不但尚赫史上未曾有过这样的事,即便是她梦境中也史无前例。管愈若真如此做,怕是要轰动天下了。 “皇上,”她说道,“如今朝中重臣大多都遵从礼制,史上并未有过同娶两个正妻之事,更何况是皇后。皇上此举怕是会招臣子们反对。” “那我便终身不娶!”管愈斩钉截铁地说道。 孟小鱼又想,同时娶她俩与先后娶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个形式罢了。 如若管愈争得过众臣,便让他去办。总不能因她这副身子而误了他和葛若兰两人的终身。 于是,她笑道:“我并不在乎这个名分,不过如若皇上认为这样更妥,而大臣们又无异议,那便依皇上。” 管愈展颜而笑,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柔声说道:“小鱼儿,谢谢你!” 那日上官凌云抱着她跳下城楼,她昏睡六日未醒。他那时候就想,只要她能活着,她想如何做都依她,她想走,那便放她走。 可如今她这个模样,他怎忍心放她走? 孟小鱼回以微笑,虚弱而惫懒地说道:“皇上,我再求你一件事可好?” “你该休息了,有何事明日再说。” 孟小鱼不理会管愈的话,继续说道:“我觉得如今不宜取缔青楼妓院。皇上,尚赫毕竟是个皇权和男权至上的国家,并非我梦境中男女平等的世界。在我梦中,女子自幼如男子一般读书,长大了如男子一般工作,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到最后便完全听不到了,又睡了过去。 管愈看着她虚弱瘦小的脸,眸中再次盈满泪水。 她从未抱怨过他,从未说过他当初不该送她发簪和玉佩。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因他当初送她的发簪和玉佩而引起的。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他一开始就不会答应王爷和公主会娶若兰妹妹,他一开始就会辞掉宇宁护卫军统领一职,与她隐居山野。 孟小鱼就是如此,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遭了难,她最先责怪的总是自己。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身边所有的人,却从未抱怨过别人。 在困境中,如果真要抱怨别人,还真不怕找不到借口。但互相包容,共同面对挑战才是走出困境的金钥匙。 第312章 一睡三月 孟小鱼这一觉睡过去,竟睡了三个月。不烧、不呓、不醒,直把太医们折腾个半死,也吓得个半死。 可这一切,昏睡中的孟小鱼却全然不知。 她再次醒来时,睁眼便看到褐樟哭得红肿的双眼,奇怪地问道:“褐樟,你怎的在此?你的伤如何了?” “早已好全了。”褐樟哽咽着回道,“主子昏睡了三个月,小的以为主子再也醒不来了。” 三个月?她这是屡创昏睡史纪录啊!那下次她是不是就会如梦中的睡美人一般沉睡一个世纪之久? 孟小鱼只能暗自苦笑。 “主子感觉如何了?” 孟小鱼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都挺好:“无甚大碍。” “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瞧过了,无人能让主子醒过来。小的只好冒险给主子试试小的自己配的药,未曾想到主子竟真醒过来了。” “看来你医术不错,配的药正适合我。” “可惜还是无法化解主子身上的毒。” “无妨,我现在倒觉得精神气很好。褐樟,你何时进宫的?” “上个月。” “那你的伤……” “主子放心,小的如今好全了。” “噢,是吗?”孟小鱼仔细审视着他,可也看不出他是否在撒谎。 褐樟被她看得涨红了脸:“主子,小的真好了。” “嗯,我姑且信你。”孟小鱼从榻上爬起来,准备下床。 “主子刚刚醒来,该多躺会儿。” “我都躺了三个月了,再不下来走走可真要成废人了。”孟小鱼不以为然,自我感觉状态特别好。 “那小的去命人给主子准备吃的。”褐樟转身就走。 “顺便叫个太医来。” 褐樟一愣,暗忖主子不放心自己的医术也正常,便点头应好,转身离开,顺道叫了绿采和绛珠进来伺候孟小鱼洗漱和更衣。 孟小鱼忽然想起她昏睡前跟管愈的对话,便问绿采和绛珠:“我睡着的这些日子里,宫中可有办喜事?” 绿采和绛珠都一愣,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 “皇上没有迎娶皇后?” “姑娘昏睡着,皇上迎娶谁去?”绿采说道。 绛珠又补充道:“皇上每日下朝后必定会来看姑娘,就坐在这桌案前批奏章。接见大臣时也就在我们这宫的前厅。等会儿早朝过后,皇上必定还来。” 这时,褐樟端了些吃食过来,放到桌子上。 孟小鱼还真觉得饿了,坐到桌子旁边吃边问:“我哥哥可回来了?” “回来了。”褐樟回道,“皇上封他为建威大将军,又赐了个大宅子做府邸。就上个月,皇上还给孟将军赐了婚。” “当真?”孟小鱼顿时精神大作,“我嫂子是谁?” “一个叫唐婉儿的大家闺秀,听闻是陆掌故夫人娘舅家的孙侄女。掌故大人在老家颐养天年,不知怎的听闻了孟将军此人,便给皇上写了封奏折,请他为孟将军和唐婉儿赐婚。” “扑哧!”孟小鱼刚刚一口粥送进嘴里,听了后忍不住喷了出来。 她想起当年陆掌故因她写了《剪刀手爱德华》而痛斥了她一番,骂完后又问她可有婚配。她因怕他给她乱点鸳鸯谱,便谎称自己已有婚约。陆掌故当时就显得很是遗憾,还说他夫人舅母家有个孙侄女,知书达理,长得也俊俏。之后他又问她是否有兄长,听说她哥哥在卫将军麾下,又说“带兵打仗之人,大多行事凌厉,豪迈不羁,可惜!” 难道这个唐婉儿就是当年陆掌故提的孙侄女?这陆掌故是多想跟她孟家做亲戚啊? 她凝眉说道:“陆掌故当年跟我说他孙侄女年满十四,那今年便是二十一了。这不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吗?这老顽固,竟敢请皇上将这么老的姑娘赐给哥哥!” 她越说越气,干脆东西也不吃了,站起来叉着腰就想骂人。 “主子,”褐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二十一岁的姑娘未必是没人要的,主子就二十一了,许多人抢着要呢。” “……”孟小鱼竟不知如何反驳,憋得满脸通红。 “主子,”褐樟又说道,“孟将军跟皇上同岁,今年也二十有四了,配二十一岁的姑娘刚刚好。” “褐樟!我看我是太惯着你了,竟敢怼我?!”孟小鱼气不打一处来,“我二十一岁了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哪有许多人抢着要?我哥哥二十四又怎样?我随意便能给他找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为妻,再找许许多多十几岁的小姑娘做妾。你也不想想,都二十一岁了还没嫁出去,她得长多丑?” 褐樟被她一顿抢白,没了脾气,腹诽自己的主子二十一也没嫁出去又如何?他怎么就觉得这世间没人比她更美呢? 这时候,绛珠领着赵太医推门而入。 赵太医满脸堆笑地说道:“卑职见过姑娘。姑娘总算醒了。” “赵太医客气了。我昏睡的这些日子,让太医院各位太医费心了。” “卑职惭愧。卑职等诊断多日并未得其法,幸亏樟公公医术高明,才救得姑娘。卑职实在无颜面对姑娘,更不敢为姑娘复诊,还不如请樟公公……” 孟小鱼看着赵太医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实在哭笑不得。她又转头看了看褐樟,只见他神色郁郁,低着头默不作声,立刻明白他俩都误会了,忙道:“褐樟跟了我多年,对我的病了解颇深。赵太医也不用自责,这世间千奇百怪的病多着呢,如若太医院都能治好,阎王怕都要被上天撤了职。” “姑娘如此胸襟,令卑职佩服。卑职这就为姑娘诊脉。” “赵太医误会了,此次是要请赵太医瞧瞧褐樟的病情。” 赵太医满脸疑惑的看向她,又看看褐樟。 褐樟一惊,旋即又涨红了脸,急急说道:“主子,小的确实已好全了。” “让赵太医看看总是放心一点,去。” 孟小鱼笑眯眯地看着褐樟和赵太医两人都满脸尴尬地离开了,忽然感觉门口刮进一阵风,定睛一看,竟是管愈随风而入,像一道光似的闪到她身前。 “小鱼儿见过皇上。”孟小鱼盈盈一福: 管愈双眸如潭,眼波潋滟,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话都未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孟小鱼也伸出手,环住管愈的腰,想着她的阿志哥哥肯定被吓坏了,以为她再也醒不来了。身为一国之君却救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这种心情她自然明白。 两人就这般紧紧抱在一起,久久未语。 第313章 童言无忌 “干娘!”岚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紧接着两个小身影从门口欢快地跑进来。 管愈和孟小鱼这才松开了彼此。 “干娘,你真的醒了。”岚楚仰着头笑嘻嘻地看着孟小鱼。 兰黛也笑眯眯地说道:“樟公公可真有本事。” 管愈终于笑了:“褐樟呢?是该重赏。这小子想不到还真能制出压制软筋草毒性的药来。” “我让赵太医去瞧瞧他的伤去了。”孟小鱼回道,“褐樟经常傻乎乎的,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知是否真好全了。” 管愈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不跟你一样?你何时知疼惜自己的身子?” 孟小鱼:“……” 兰黛问道:“干娘如今感觉可好些了?” “嗯。”孟小鱼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倒未有何不适。” “褐樟说这药也并不能化解软筋草之毒,”管愈说道,“故而你还是得多爱惜着自己点。 这时候,褐樟和赵太医回来了。 赵太医跟管愈行了礼,然后满脸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孟小鱼。 孟小鱼随即会意,问道:“褐樟的伤都痊愈了?” 赵太医微微红了脸,低声说道:“好全了,樟公公身体已无大碍。” “多谢赵太医了。”孟小鱼终于放下心来。 赵太医回礼告辞而去。 管愈又刮了刮孟小鱼的鼻子,附耳低声说道:“你怎可大张旗鼓地找赵太医来给褐樟瞧那伤?赵太医可是个因循守旧之人。你没瞧见他都脸红了?可你反而未脸红。” 孟小鱼本未觉尴尬,闻言却不由得红了脸。 这时,常跟在管愈身边的小太监程公公匆匆进来,低声对管愈耳语道:“皇上,西岭使臣已到,说是将秦山百……” 管愈赶紧示意程公公住嘴,对着孟小鱼说道:“你先休息会儿,我等会儿再来看你。”他又转头看向褐樟,“你跟朕来。” 孟小鱼有些疑惑,刚刚程公公的话,她隐约听见什么已到,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兰黛和岚楚立刻便黏了过来。 “干娘,”岚楚抓着她的手直摇晃,“皇上叔叔说要帮我请教书先生,以后楚儿老早便要起床读书了。你可否帮楚儿跟皇上叔叔说一声,干娘教楚儿便好,不用请教书先生?” 兰黛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看到干娘病着吗?你还想再累坏她不成?” “可我听说教书先生可凶了,学不好会被打手心。”岚楚满脸委屈。 “谁让你学不好呢?”兰黛说道,“你学好不就成了?学好了才能考上状元让皇上叔叔封你做官。” “我何需去考状元?皇上叔叔都说了会将宇宁封给我。你才需要学好点,不然书巫书屋准会被你败掉。” 孟小鱼瞧着两个斗嘴的孩子,心立刻柔成了一滩水:“考状元?这可是个新鲜词。皇上这是已经推行科举制了?” 兰黛使劲点头:“皇上叔叔说了,不但男的可以去考,女的也行。”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黛儿如此聪明,不如就去试试。待在都城就有这个便利,无需千里迢迢跑来都城赶考。” “我才不要跟一群臭男人争呢。一轮一轮考上去,等皇上叔叔考我时,我早嫁人了。”兰黛满脸的不屑,“干娘,我养的鸽子正在孵小鸽子呢,干娘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走。”孟小鱼拉住兰黛和岚楚的手,兴冲冲地往外就走。 三人刚走到院子里,兰黛看跟着的宫女太监们都离得远了些,这才示意孟小鱼附耳过去,低声说道:“干娘,你再不醒来,大臣们怕是都要辞官不干了。” 孟小鱼忍不住笑了:“小丫头年纪不大,竟敢议论朝政?” “干娘!”兰黛撅起嘴,满脸的不服气,将她拉到鸽子屋门口,吩咐宫女太监们再退后点,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这哪是议论朝政?这宫里头谁都知道的事,就干娘睡着了不知而已。” “哦,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朝官们有官不做,非得辞官不可?你皇上叔叔是暴君?” “嗯。”早已凑过来旁听的岚楚一个劲地点着他的小脑袋,“皇上叔叔最近老绷着脸,见到楚儿也不笑。楚儿也想辞官,回宇宁去。” 孟小鱼看着岚楚一脸正经的模样,嘻嘻笑道:“那是因为你皇上叔叔朝政繁忙,干娘又昏睡不醒,他心情不太好。” “干娘,”兰黛说道,“他何止心情不好?黛儿听说他日日在朝堂上发脾气,削了李中书令的官职,又将潘国相吓得辞了官,如今大臣们吓得都不敢言语。” 孟小鱼蹙眉问道:“怎会有此事?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是个明事理的仁善之人,不可能如此对待臣子们。” “干娘。”兰黛不停地拉扯孟小鱼的衣服,示意她蹲下身子,岚楚也将头凑过来听。 “干娘,”兰黛继续说道,“你昏迷的次日,皇上叔叔并不知干娘是昏睡过去了,只以为干娘是太累睡久了点,故而在朝堂上便提出要举行大婚,同时迎娶姑姑和干娘为后,遭到大臣们的反对。皇上叔叔龙颜大怒,当场便削了李中书令的职。” 孟小鱼心中一紧:“你怎知此事?” “我那日在金銮殿后玩耍,见程公公端着给皇上叔叔的茶,站在殿外犹豫了好久才进去。我觉着奇怪,就跟了过去,躲在门口听了几句。” “你竟偷听朝事,越来越放肆了。”孟小鱼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兰黛的脑门。 兰黛不以为意:“我去得迟了,也没听见多少。就听得很多大臣都说附议李中书令的提议,我就想知道那李中书令到底说了何事让那么多大臣都附议他。听了半日才明白,原来他是提议皇上娶潘国相之女为后。我当时一听也火了,凭什么不让姑姑做皇后,也不让干娘做皇后,却让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潘国相之女做皇后?” 孟小鱼紧蹙眉头,思索了半天,觉得那个潘国相之女陌生得很,从未听闻过。 “就是。”岚楚也生气地附和,“凭什么?我就要干娘做皇后。” 兰黛推了一下岚楚,说道:“你如此小,怎懂得人心复杂?去去去,你去看看可有小鸽子孵出来了?” 岚楚还真听话,咚咚咚就朝着屋内跑去。 “我看你才是人小鬼大,还说楚儿。”孟小鱼笑骂道。 “干娘,”兰黛也不理她的笑骂,继续说道,“那些大臣们说潘国相之女品貌极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温婉端庄、贤良淑德。这也罢了,他们说这些时皇上叔叔似乎也忍了,可他们又说姑姑年纪大了不好生养,还得过癔症恐成顽疾,不能为一国之母,皇上叔叔便生气了,说他和姑姑早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之今日是姑姑的父母兄长之命换来的。” “你皇上叔叔说的没错。所以他是一个明事理、懂感恩的好皇帝。黛儿也要向你皇上叔叔好好学习。” “可他们说的还不止这些。虽然我看不到殿中情景,可那李中书令的声音我却是识得的。他居然说起干娘来,说什么干娘出身不好,还是不洁之身,更不宜做皇后。然后又有人附议他,说干娘被劫到北翌数月,已是不洁之身。那人这话一说出口,诚元叔叔就跳起来骂开了。他说干娘在北翌时他可是拜干娘为师的,日日好吃好喝招待着,奉为上宾,还说谁要再敢污了干娘清誉他便砍了谁的头。” 跳脚骂娘这事,上官诚元还真干得出来。 孟小鱼笑道:“嗯,你诚元叔叔是干娘此生收的唯一一个学生。我与他之间确实清清白白的。” “可随后又有大臣说什么干娘早就是上官凌云的侧妃,虽未行婚礼,却早有了夫妻之实。好几个大臣都收到了上官凌云和干娘的结婚请帖。还有人说上官凌云和皇上叔叔共一个皇祖父,本是兄弟,一女侍兄弟二人,有伤风化。” 之前兰黛说的那些大臣们反对的理由,孟小鱼也不怎么在意,可听到说她和上官凌云已有夫妻之实这话,立刻便气血上涌,如鲠在喉,心中一阵绞痛。 她在上官凌云的东宫住了那么久,他宫中的上下人等都叫她娘娘,谁能说得清他俩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干娘?”兰黛见孟小鱼脸色不对劲,仰着小脸唤她。 “无事,你继续说。” “呃——”兰黛顿了一下,又看了看孟小鱼,见她表情平静,才继续说道,“那李中书令又提到什么城楼之辱,他话刚一说出口,皇上叔叔就勃然大怒,说李中书令道听途说、妖言惑众,立刻就削了他的职,吓得大臣们都不敢言语了。” 正所谓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孟小鱼纵是块金子,此时也被众人的口水给熔化了。 她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滚而上,波涛汹涌,继而郁堵于胸口,刹时间憋得满脸通红。 “干娘,你怎么啦?”兰黛大骇 “无事。”孟小鱼压抑着胸口的不适,从喉管挤出两个字。 “干娘,姐姐。”岚楚在里面大叫,“小鸽子真的孵出来了!” “真的?”兰黛绽开灿烂的笑容,朝着岚楚飞奔过去。 孟小鱼顿时胸口一松,喉道涌上一股腥甜之气,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第314章 南川美女 血吐出后,孟小鱼反而觉得全身都舒畅了。 她看了看身后,宫女太监们都低眉俯首而立,站在鸽子屋外,并未有人留意到她吐了血,便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便在这候着。” “是。”众人齐声应道。 她踏进鸽子屋,用鞋子将地上的土一阵乱踢,将刚刚吐出的血迹用土盖住。 “小鱼!”孟小鱼刚刚看到岚楚手上捧着一只小小的雏鸟,便听到孟安归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只见哥哥满面笑容地朝着她走过来,立刻便朝着他奔过去,眼含热泪,“哥,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她睡了三个月,刚醒来时本也没觉得如何。可刚刚也被自己吐出的一口血惊到了,想着若非褐樟,怕是自己早死了,故而一看到哥哥,便再也坚强不起来了,心中的恐惧全化为了泪水。 “嗯。”孟安归也红了眼眶,“我刚一回来便听说你昏睡不醒,日日来探望你,你日日睡得香,我也好害怕再也不能跟你说上话了,亏得褐樟跟无净法师学了两手。” 孟小鱼心中暗叹,心想褐樟的药方怕是有些缺陷,不然她刚刚怎么会吐血呢?但她不想说出来让哥哥担心,只含泪笑着点头。 “哥,我们去外面说话。”她拉着哥哥往外就走,“我听闻皇上为你赐婚了?” “嗯,是唐婉儿,光禄大夫唐鹰之幺女。正好也是你义父陆掌故夫人的孙侄女。” “那姑娘你可见过?” 孟安归难得地羞红了脸:“见过一面,长得却是极讨人喜欢的。” “哥哥,你如今可是建威大将军,一品大将军呢,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万不可见到一个女的就喜欢。” “小鱼,我不是见到一个女的就喜欢。婉儿长得极为灵秀,人也聪明,听闻琴棋书画点茶插花样样精通,你哥我就是个粗人……再说,皇上已经赐婚了。” “你若不喜欢,我去帮你跟皇上说,谁让他赐给你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孟小鱼拉着哥哥就往院外走,想去找管愈。 “小鱼,婉儿不老,年前刚及笄。” “啊?!” 她愣住了,难道这个唐婉儿不是那时候陆掌故想要许配给她的孙侄女? “小鱼,”孟安归顿了一下,期期艾艾说道,“你也知道,像哥哥我这种出身,娶婉儿为妻本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我如今虽是一品将军,可毕竟是一介武夫,像婉儿这种出身世家、知书达理的姑娘愿意下嫁与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又怎会拒绝?” “哥,以后莫把你的出身挂在嘴上。男儿当自强,你已通过自己努力做了皇上身边的武将,就是你的荣耀。那唐婉儿与你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孟小鱼知道唐婉儿不老,哥哥又喜欢她,便开始嬉笑起来。 “你不反对了?” “自然。哥哥既然喜欢,我定也喜欢。” 孟安归傻乎乎地直笑。 “哥,我听闻皇上要实施科举制选拔人才?”孟小鱼问道。 “皇上不顾众臣反对,一意孤行,说是明年春就要开始第一批乡考。” “众臣为何反对?”孟小鱼疑惑地问道。 “唉!如今哪个朝中大臣没有养一群门客的?他们又大多妻妾成群,连带着亲友也多,故而早就想好了如何举荐自己喜欢的人入朝为官。可如今皇上要推行科举制,他们的打算便全无法实现了。” 孟小鱼恍然大悟——管愈这是动了大臣们的奶酪了。 她问道:“皇上不是也愿意让大臣们举荐有才之士吗?” “说是如此说,可皇上说了,举荐后,也要由专人负责调查和考核后方能酌才而任。” “难道以前举荐人为官时不用调查和考核?” 孟安归看了看周围,故作神秘地说道:“小鱼,我以前也是如你这般想的,可最近我才听人说,其实以前那些所谓的考核也就做做样子,没人真的去做。朝中的臣子们个个都滑得很,都是同朝为官之人举荐的,能闭只眼时绝不会睁开。可如今皇上是要令专人负责此事,且重要职位他还要亲自过问,这就把很多人吓着了。” 孟小鱼一声叹息:“看来,皇上有得头疼了。改变旧俗绝非易事,即便是贵为九五至尊的皇上也不行。” “小鱼,你莫要操心这些了,横竖皇上会想出法子的。” “也罢,我也懒得想。我们去御花园逛逛。我来了这里许久,还从未去逛过御花园,不如哥哥今日便陪我去逛逛?” 孟小鱼暗忖,这么多年来,她难得能跟哥哥一起好好聊聊,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不如趁着此刻精神尚好,多和哥哥待着。 “你睡了好几个月,今日才醒来,不该太过劳累。” “我不累,褐樟配的药极好,我如今觉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可我是个外人,又是男子,在这后宫的御花园逛终究不好。” 孟小鱼嘻嘻一笑:“怕什么,皇上既无婚配,又无侍妾,这诺大的后宫空旷得很,我们去逛逛便是去添点人气。” “小鱼……”孟安归顿住脚步,欲言又止。 “哥哥有何话还不便告知妹妹的?” “小鱼,上个月,南川皇送来了十个女子给皇上侍寝,就住在这后宫里。” 孟小鱼顿时懵了。 南川国有两样特产——美女和奴隶。 南川百姓好生育,为的就是卖儿卖女。长相美丽的女子从小就会被卖到女子学院,教以琴棋书画、歌舞、女红。听闻南川国王自己就管着一家女子教习学院,专门买进姿色上等的女童精心培养,长大成人后便送给近臣做妾,有时候也会送一些到邻国以改善邦交关系。 南川皇是管愈的舅姥爷,多亏了他借管愈十万军队,管愈才能有今日。如今,他又送来十个美女,显然是想进一步拉拢和尚赫的关系。 而管愈呢,别说跟南川皇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就算是看在他借兵之恩的份上,也不可能拒绝十个美女。怎么说,人家也只是送美女来侍寝罢了,又没让他封妃纳妾。再说,哪个皇帝的后宫不是佳丽三千?他有理由拒绝吗? “小鱼?”孟安归见她呆立不语,轻轻唤她。 “嗯。”孟小鱼轻轻应着,茫然地抬头看他。 “我送你回屋待着,你定是还未好全,脸色煞白。” 孟小鱼没再反对,扶着哥哥的手臂缓缓进屋。 绿采和绛珠赶紧端来了药服侍她喝。可她却忽然生出万念俱灰之感,觉得或许褐樟没有救醒她会更好。 “小鱼,把药喝了。”孟安归在一旁柔声劝她。 “哥,我尚未出嫁,为何要待在后宫?哥哥你接我出宫住可好?” 孟小鱼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噙着泪,无限委屈地请求。 孟安归从小就顶不住她眼泪的攻势,看着泪眼婆娑的妹妹,眼眶便红了:“小鱼若觉得待在此处委屈,我便去跟皇上说,接你去宫外。” “不,哥,你若去说,皇上怕是不会同意。不如我自己跟他说。你派人去农庄帮我准备一下,我要住那里去。” “那农庄在都城外,太偏。我现在有将军府了,你住我府中便好。” 孟小鱼使劲摇头:“农庄虽偏远,但那里空气极好,有利于我休养。” 她担心自己再次吐血吓到哥哥,无论如何也不愿住到将军府去。 孟安归含泪点头。孟小鱼则含泪将药吞进了肚里。 第315章 咳血之症 孟安归刚刚离去不久,褐樟便回来了,神色复杂,似喜似悲。 “褐樟,怎么啦?皇上为难你了?”孟小鱼问道 褐樟使劲摇头:“皇上给了小的不少好药材,让小的想办法将主子的毒解了。可小的不敢试,怕浪费了皇上的药材。” 他把话说得很隐晦。所谓的好药材,包括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南川丛林的黑鳗蛇胆、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和北翌草原的冬虫夏草,可他不敢告诉孟小鱼详情。 即便是无净法师在世,也不敢保证有了这些药材便定能配置出解软筋草之毒的解药,更何况是他,他不紧张忐忑才怪。 孟小鱼只以为又是些价格昂贵却并不稀缺的药材,便说道:“你尽管试便是。我还是那句话,你将我治好了便皆大欢喜;治不好横竖就是一死,又何以惧之?” 她此时此刻,确实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了。这后宫之中必定不会只有她和葛若兰两人,更何况自己早已名誉扫地,即便是活着,她怕是也只能躲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苟且偷生。 “主子……”褐樟忽然变得非常激动,缓缓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小的无能,小的好慌。” “褐樟,快起来。”孟小鱼也无力指责他又跪了她。“你尽管去试,成不成都无妨。” 她想说,其实他能否医好她已无所谓了,但她并未说出口。褐樟虽然大多时候都很听话,但在医她这个事上会很固执。 “褐樟,”孟小鱼掀开被子,准备躺回榻上,“等会儿皇上来了后,你可否配合我一下?” “主子这是又倦了?”褐樟赶紧起来扶她,神情紧张。 “放心,你的药很管用,我好得很。但我想躺到榻上,因我不知皇上何时会来。一会儿我还跟皇上说会容易困倦,你可不许把我卖了。” “皇上大约没那么快能来。小的刚刚跟皇上去取药时,他刚收到上都刺史的飞鸽传书,说是上都的殷施爆发瘟疫,已有上千人死亡。他正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瘟疫? 孟小鱼无力望天,却只看到粗壮的房梁和黑黝黝的屋顶。她早知当帝王难,可从未想过如此难。刚刚平息了战乱,又来了天灾,想要好好整顿朝纲,安抚民心,改善民生都没时间。 “褐樟,你且去捣鼓你的药去。我想休息会儿。” 褐樟应声而去。 孟小鱼在榻上躺了许久,竟真睡着了,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划过脸庞。她睁开眼,便撞进了管愈那深情缱绻的眸中。 “抱歉!吵醒你了?”管愈问道。 “无妨,我本就睡得浅。” “感觉可好些了?” “如之前一般,还是容易倦怠。不过并无大碍。” 管愈闻言心中抽痛。 无论如何,他要救她。紫罗沙和无净法师都不在了,只能让褐樟试试。 他压抑住心中的恐惧,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柔声问道:“可还有力气陪我说说话?” “嗯。” 管愈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忽然泪盈满眶:“小鱼儿,你醒来了真好。我好怕你从此一睡不醒。” 孟小鱼心中暗自哀叹,她怎么就那么希望自己能一睡不醒呢? “皇上,”她终是不忍看这个九五之尊悲痛欲绝的脸,决定转换话题,“听闻上都殷施爆发了瘟疫?” “嗯。幸亏你教黛儿和楚儿养了鸽子,我今日方能及时收到消息。否则,送信之人路上都要花上十日工夫,怕是会将瘟疫传到其它城镇去。” “皇上的意思是……” “我已回信给上都刺史和殷施郡守,让他们即刻将殷施封城,任何人不准进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日便可收到我的命令。” “封城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城内那些未染上瘟疫的百姓应当与染了瘟疫的百姓分离开来才好。” “我和几个大臣也认为该将染病的人都集中到一个地方治病,可很多人染了病后就躺在家里等着大夫上门或等死,家里人上心的还做些饭菜照顾一二,不上心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这些人需得官兵过去抬人才可能到病人聚集地,有时他家人还会有诸多阻挠。” 孟小鱼想起她梦中的传染病医院,那都是有一间间病房将病人隔离开的,而且医院的消毒工作做得极好,完全可以防止病人间交叉感染。 可在她生活的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医院。病人都被抬到一个地方治疗,交叉感染的几率便很高。故而病人一被抬到病人聚集地就等于宣判了死刑,也难怪他们的家人会阻挠。 “皇上,上都刺史可有说这瘟疫是怎样的症状?” “只大约提了下,说是持续发热致昏迷不醒,从发热到昏迷也就日工夫,随后多则十来日,少则两三日便死了。” “可有治好的?” “尚未发现,大夫都束手无策。” “可知是如何传染的?” “如何传染?”管愈有些迷惑。 “就是如何将此人的病传到彼人那里去的。在我梦中,传染途径有飞沫传播,水或食物传播,接触性传播等等,我也未曾记全。” “如此复杂的传播种类,怕是没人分得清楚。百姓更愿意相信这是天怒降灾。” “那被染上瘟疫之人,从被感染到发热中间隔了几日?” 管愈皱眉沉思,随即摇头:“大约无人知晓。” “我梦中的医术极其发达,总是能很快找出病因和传播路径以防止疾病的扩大。饶是如此,瘟疫也被当作一种极重要的天灾来处理,在未找到可治疗的药方前,百姓的自我防范和隔离更是重中之重。” “你是想跟我讲讲如何防范与隔离?” “说起来倒是简单,无非就是将患病与未患病之人分隔开来,病人太多的城镇也会封城,号召百姓少出门。若非要出门则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少与他人或物什做身体接触,勤洗手,勤换洗衣物,食物煮熟再吃。不过,我们此处未有电子通讯设备,朝廷的政令传达起来极为不便。” “小鱼儿真乃我之解语花也!”管愈一边笑一边叹,“我也正苦恼此状况。莫说是传达政令,各地的大夫和官兵也都不愿去往殷施救助。我在宇宁时也曾遇到过一次小瘟疫。当地官员收了赈灾粮后,也不敢派去给染病之人,便设点在某处派粮派物派药,最后得到好处的都是些未染病之人。这也罢了,可朝廷派的太医和大夫也大多是做做样子,官兵也只敢在无危险的地段维持秩序,最后还是我带着护卫军去了,才总算控制住了疫情。” “皇上,依我看,这种事若要令行禁止,还非得有个雷厉风行不怕死的人去管着才行。”孟小鱼暗自打着小九九,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皇宫。 “我坐得位置太高,臣子们在我面前个个都表现得忠君爱民,我也担心派了个阳奉阴违之人,不但帮不了忙,反而害了百姓。” “皇上,我在梦中倒是经历过此事,我虽不懂如何治疗,但要预防好人染病,将瘟疫控制住,我却是有些懂的。最好着人做一些我梦中的防护服出来,给殷施的大夫和官兵都穿上。如若要让朝廷政令通畅执行,我也是能办到的,皇上不如……” “不可。”管愈打断她的话,一脸的不悦和紧张,“小鱼儿,我绝不会让你去殷施,绝不让你冒这个险。我要你活着。” “皇上乃一国之君,也舍不得让自己心爱之人犯险去瘟疫之城,更何论那些臣子官兵?” “你也知我乃一国之君,也知你是我心爱之人?身为一国之君竟要让自己心爱之人去犯险,我还做这一国之君作甚?” 孟小鱼被管愈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暗暗一叹,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打算。看来,跑去疫区为救助百姓而牺牲这种好名声是不会落到她头上了。 第316章 搬离皇宫 管愈看着神色郁郁的孟小鱼,也将她的心思猜着了七八分。这丫头睡了三个月,不会是有些不想活了?他眸中的不悦和紧张更盛了几分,问道:“小鱼儿,你想离开我?” 他说得很委婉。所谓的离开,去治理瘟疫离开,去阎王殿也是离开。 孟小鱼被问得很是尴尬。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就算能活着,前面有葛若兰,中间的她被认为已失贞操名节,后面还有十个南川美女和不知多少个会被用各种方式送过来的妙龄女子。 她想离开这里,无论是活着还是去死,都不要待在皇宫。可她却舍不得也放不下管愈。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都走过了,她如果离开的太决绝,他到底能不能受得了?他的内心深处,对城楼之辱又到底有多计较。 她忽然想起梦境中读过的一句话:上帝啊,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不能改变的;赐予我勇气,去改变我所能改变的;赐予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如今的她,好怕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皇上,我……”她艰难地说道,内心极为挣扎,到底该不该说出真相? “小鱼儿?”管愈目光灼灼,不易察觉的紧张与痛苦掩藏在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底。 “那日在城楼上……”孟小鱼还是想解释一下,不管他信与不信。 “小鱼儿!我不在乎,我不在乎!”管愈伸出手捂住她的嘴,手和声音都发着抖,“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他只要她活着,活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都行,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孟小鱼就在这转瞬间悟明白了他的心,进退得失和去留取舍也都有了答案。 他真的不在乎,但他的手和声音都在抖。 她缓缓闭上眼,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此时此刻,她再坚持解释已属多余。 “皇上,我乏了。”她感觉到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便想着把他快点赶走。 管愈用帕子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柔声说道:“那你睡,我便待在此处批阅奏章。你若醒了便唤我。” “嗯。”孟小鱼轻轻应道,依旧闭着眼,听到他离开榻前坐到桌案旁,忙转身将脸朝向里面,拿起枕头捂住嘴,装作不经意地咳嗽,将胸口瘀滞之物吐出,果然又是一口血。 “小鱼儿,你有何不适?”管愈听出了她咳嗽得有些奇怪,匆匆跑回榻前。 “并无。”孟小鱼将枕头藏进被中,紧紧抱在怀里,不敢回头看他。 管愈还是不太放心,伸出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这才叫了程公公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人帮她把参汤、吃食和药物都准备好。 孟小鱼并未立刻睡着,躺在榻上许久,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让管愈放她出宫去住。 皇宫中唯一令她留恋的只有管愈,可她却不忍心让他看着她死去。如若要死,她也不想他看着她死,她要躲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她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变成了一条鱼,在无穷无尽的海水中来去自由。 忽然,一条梭子鱼张开大嘴朝着她冲过来,她吓得四处逃窜,刚刚逃离梭子鱼的追捕,惊魂未定之余又看到一条大金枪鱼朝她游过来。她赶紧转身朝侧面逃离,迎面却撞醒了一条正在睡觉的大白鲨。还好她反应快,从大白鲨的肚皮下穿梭而去,使劲朝着不远处一丛浓密的水草游去。忽然,海水一阵急促的流转,她身不由己地随着海水转动,等她恍然大悟地看清楚一条虎鲸巨大的身子时,她已经随着海水流进了虎鲸的嘴里。 “啊!!!”她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小鱼儿!”管愈三两步便冲到了床榻边,见她满头大汗地坐起来,脸色大变。 “皇上。”孟小鱼虚弱地叫了一声。 “又做噩梦了?”管愈扶起她,用袖子认认真真地帮她抹汗,满脸的忧伤和焦虑。 “皇上,原来即使是做一条鱼,也并非绝对自由。” “小鱼儿,只要你的病能好,我给你绝对自由。” “真的?”孟小鱼终于找到机会了,内心一阵欢喜。 “你想要如何?”管愈见她笑了,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她果然还是自由散漫惯了。即便是病着,也不想被拘着。 罢了,即便她愿意留下,他也娶不了了。 “皇上,我能去农庄住吗?” “好。等你……”管愈本想说“等你病好了再走”,一抬眸却看到孟小鱼身侧的枕头,那上面一大片血迹,已经干了,却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眼眶立刻变得通红,眼中水雾渺渺。 原来,他误会她了。她不是不想被拘着,她是不想他看着她死。 “小鱼儿,”他声音哽咽,“我要你活着。无论如何,你要活着。” 无论如何,他要她活着。为了让她活着,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孟小鱼答这话时,心中并没有谱。 活着而今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奢侈的希望,但她不想管愈绝望,不忍心看到他那痛苦的眼神。 “我明日便派人送你去农庄养病。你定要活着,时刻让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无论如何,我要知道你活得好好的。你定要活着,让我心安。” 管愈流着泪在她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从今往后,没有她在,他身边围再多的人,他也不过是孤家寡人。 “好!” 翌日,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送孟小鱼到了农庄。 到了农庄后,孟小鱼才发现那里早已焕然一新,田土都耕种得极好,她之前令人挖的池塘也种满了荷花,旁边甚至还建了几个小亭子。竹林更加茂盛,到处鸟语花香。 她之前来农庄时都是男儿装扮,又未曾表明身份,故而张青山见到她时,先是一惊,旋即恍然大悟,明白她才是农庄真正的主人,忙谨小慎微地迎了她进去。 “最近皇上经常派人过来帮忙修整农庄,孟将军也时常会派人送东西过来。小的便猜东家准是个大人物,却未曾想到竟是姑娘您。”张青山说道。 “你还是错了。”孟小鱼笑道,“这农庄的地契上写的是孟安归,那是我兄长孟将军的名字。” “哦,原来如此。”张青山有些尴尬,“姑娘此次前来是要短住几日?” “长住,以后我便待在这农庄养病了。”她看了一下跟在身旁大堆的宫女太监,觉得管愈这是要把皇宫搬到农庄来的架势,“青山,你父母身体可好?” “托姑娘的福,他们身体都好。只是之前跟他们一起留下来的七个老人已经走了三个。” “哦?可有好好安葬他们?” “都给择了墓地安葬了。” “青山,你也看到了,我带了不少下人来,外面还有不少护卫。以后此处怕是会有诸多事要管。我既已免了你的奴籍,你也已娶妻生子,我便给你个决定自己去向的自由。你若愿意留下来,便仍旧管着这农庄大小事务。你若想离开,我便帮你买处屋子住着,以后你的孩子们大了,你也可为他们谋个好前程。” “小的能有今日,都是拜姑娘所赐。小的就一粗人,还能谋到帮姑娘管农庄更好的差事?只要姑娘不将农庄卖了,小的便一直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将来娃儿大了,小的也变老了,到时姑娘若看得上,小的让娃儿帮姑娘管着这农庄。” 孟小鱼轻笑道:“如今皇上推行了科举制。你家娃儿该学着读书写字,大了去考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比在这农庄强?” 张青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这个小的不懂如何弄,今后还望姑娘多多提点。” “如今尚赫读书人太少。即便不为着当官,也该人人都识字才对。我这几日便着人开个学堂,无偿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识字,也算是为皇上稍稍分点忧。” “主子,”褐樟在一旁听了低声插嘴,“主子身子不适,这些事还是让朝廷自己去操心。” “朝廷要办的事多着呢。这学堂之事我管得了,横竖不过是出点主意找些人,具体如何个做法,我还得再想想。” 第317章 小的能治 褐樟扶着孟小鱼一边往房间走一边低声问:“主子这两日病可好些了?” “精神气倒是挺好。” 褐樟蹙眉,沉思半晌,说道:“小的愚钝,光学着治主子这病都学不好。” “褐樟,医术可是门大学问,在我……”孟小鱼本想说在她梦境里,医学专业都要比别的专业多学几年才能毕业呢,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在我看来,你的医术已经很高明了。毕竟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未能让我醒过来。” “主子,”褐樟犹豫了一下,“小的不过是用了师父生前教我的救急法子。” “哦?” “师父说,不得已之时,便将被禁锢于骨髓和筋脉中的毒连同血一起逼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主子也可能会气血两亏,身体羸弱。可小的看主子这两日并未有羸弱之象,也未见吐血。” 孟小鱼惊问道:“如此说来,吐血倒是好事,不吐血反而不好?” 褐樟显得有些迷惘:“小的以为主子定会吐血的,只是多少而已,可主子如今不但未有吐血,还精神极好……” “那吐血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孟小鱼语气有些急切。 “那要看主子吐的血量和主子的精神。小的也未敢给主子用太多催血运行之药,也不知是否是误打误撞……” “皇上可知此事?” 褐樟摇摇头:“师父说他也从未试过此法,故交待小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尝试。主子昏睡了三月未醒,小的只好冒险一试,可又怕皇上阻止,小的便未敢实言相告,只想着若救不醒主子,小的便以死谢罪。” “胡闹!”孟小鱼顿时生了气,“褐樟,无论以后发生了何事,你都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你可听好了?” “是。”褐樟低下了头。 “无论我是病是好,是死是活,你都得给我好好活着。” “是。” “你发誓。” “是,小的发誓,小的以后再不轻易言死。无论发生何事,小的定要好好活着。” 孟小鱼看着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的褐樟,啼笑皆非。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那上面有她今早刚刚吐过的一口血。 “主子!”褐樟瞪大了眼,脸色骤变,伸手拿过她的帕子。“主子可还有何事未说?真无其它不适?” 孟小鱼摇摇头:“到了晚上,倒还是会有些犯困,不过却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褐樟展颜一笑:“那太好了。主子的病小的能治了。小的即刻去配药。” “褐樟,你确信?”孟小鱼狐疑道。 “小的也无十足把握,但九成还是有的。小的就怕……”褐樟看着那方带血的帕子,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小的就怕浪费了皇上给的好药材。” “你尽管去试,能否好便只能听天命了。” “主子,这个——”褐樟晃了晃手中的帕子,“小的拿去查验一下,看看有多少毒被咳出来了。” “嗯。此事先不用告知皇上。” 孟小鱼微笑着看褐樟兴冲冲地离去,忽然心中一轻。 看来,他不会对管愈食言了,她会好好活着。但她不想回皇宫去住,那里应该是葛若兰和那十个南川美女以及不知道多少后继者住的地方。 次日,孟安归兴冲冲地来了农庄。 “小鱼,此处我来过几次了,总觉得缺少点人气。”孟安归兴致勃勃地说道,“你来了倒好了,人气旺了不少。” “哥哥这是带兵带久了,喜欢上人多之地了?”孟小鱼转头看了看农庄里络绎不绝的下人,连连苦笑,“我倒更喜欢清静些。” “那你此生怕是如不了此愿了。我妹妹如今可是名扬天下之人,身边没几人护着总让人不放心。”孟安归看妹妹的脸色似乎好了不少,顿觉欣慰,“到时候你嫁入皇宫,定然也是宫女太监一堆的伺候着。” “哥哥,”孟小鱼挽起哥哥的手臂,“我正要着人去光禄大夫唐鹰家送帖子,请唐婉儿过两日来我农庄赏油菜花呢。我帮你仔细瞧瞧那唐婉儿可配得上你。你明儿个要不要一起来?” 孟安归立刻显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婉儿乃大家闺秀,怎肯随意出家门?再者,如今许多人都知皇上已将她赐婚与我,你又是我妹妹,请她来农庄之立意太过明显,我若再来,怕是要遭人非议。” 孟小鱼戏谑道:“哥哥何时在意起这些俗礼来?” “以前我们住在小渔村,邻里之间倒也不在意这些。可如今我们是在都城,婉儿又出生于书香世家,总得顾及她的声誉。” “唉!我这嫂子尚未过门呢,你便如此护着她。你俩成婚后,怕是哥哥便懒得理我了。” 孟安归难为情地讪笑:“怎会?你是我亲妹妹,我自然永远疼着你,护着你。” “哥,之前皇上想要关闭烟花场所,我这两日也未来得及问,这事可定下了?” “定了,两月前你昏睡之时便定了,朝中大臣有部分人不置可否,只遵循皇上和朝廷决议。余下之人赞成和反对各半,皇上那日早朝时的态度似乎也未有之前坚决,下令先从都城开始关闭青楼。先试行一年。我便觉得此决议未必有效,听说如今都城的许多青楼说是关闭了,实则迁到了城外。” 管愈那日在朝堂上态度有所松动,是因为孟小鱼昏睡前说如今不宜取缔青楼妓院。她虽没把话说完便睡过去了,可他还是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上。 孟小鱼听了哥哥这番话,不由得担心起木盈华来,不知道她如今如何了。 “哥哥,那你可知珠翠楼如今如何了?可有搬去城外?” “这事并非我负责,且我也从不去那种污秽场所,并不知晓。” 孟小鱼将头凑到哥哥耳边说道:“那哥哥你帮我个忙可好?” 孟安归哂笑道:“你如今会有我帮得上的忙?怕是心中又打着什么歪主意?” “如今我身边围着的人太多,我去哪儿他们都得跟着,我太不习惯。” “你想出去? 孟小鱼点点头。 “小鱼,你这副身子怎可随意出去?更何况如今都城谁人不知你孟小鱼?你若自己出去,莫说是皇上,便是哥哥我也不放心。” 孟小鱼嘟嘴说道:“我身子好着呢,我都觉得我可以练武骑马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出去,我会带着褐樟和两个护卫,再换身男装。” “那更是不可。你就带着两三个护卫,还着男装,若是出个什么事,我定会悔恨终生。” “哥!”孟小鱼扯着哥哥的衣角开始撒娇,“你便帮我支开一下这些婢女、太监、小厮什么的就好。我出去也不是做坏事,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我姐姐。” “你姐姐?我何时多了个姐妹?” “呃——哥,不是你姐妹,是我姐姐,就我之前认的一个姐姐罢了。她是珠翠楼头牌,叫木盈华。” “小鱼,你怎会认这种人做姐姐?”孟安归生气了,“你切不可再与她来往,让都城百姓知道,你这名誉岂非雪上加霜?” 孟小鱼苦笑道:“横竖已是一块黑墨,再涂黑一笔又如何?” “小鱼,”孟安归的眼框红了,眸中尽是掩也掩不去的伤痛和怜惜,“无论怎样,小鱼在哥哥眼里永远是最美最纯洁的。小鱼,你且听哥哥一句,无论那木盈华与你关系如何,你切不可再去找她。即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该为皇上想想。皇上为了等你,可一直未婚娶,只待你病好。你万不可再因一个风尘女子又落人口舌,让那些大臣们多了一条反对你的理由。” “哥,那日城楼上那女子不是我。”孟小鱼不忍看到哥哥眼中的痛,脱口而出。 “啊?!小鱼,你说什么?”孟安归瞪大了眼,眸中全是惊诧。 “哥哥,那女子不是我,是上官凌云让人假扮的。” “怎么可能?那日我可是在场的,我看到你了。”孟安归仍是不敢相信。 “那日你们扔了颗手榴弹,上官凌云趁势将我抱下高台,随后便换了名假扮成我的女子。” “你如此一说我倒觉得真是这么回事。我还想着就我妹妹这性子,怎可能任人凌辱?你为何不跟皇上解释?不让皇上帮你找出证人证明清白?当日皇上到达时,城楼上的官兵已经将那女子团团围住,他便是连那女子的后背都未看到,自然也不知道那上面的是不是你。” “那又如何?皇上并不在乎。” “小鱼,”孟安归双手按住妹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是男子,你不懂。皇上定然是在乎的,只是他心疼你,不忍你伤心才未表露出来。哥哥我也是男人,定然比你更懂男人的心思。” 孟小鱼想起了那日管愈嘴上说着不在乎,声音和手却发着抖的情形。哥哥或许是对的,可她却依旧嘴硬:“阿志哥哥可不是你,他境界可高了。” “他还是皇上呢。皇上是谁?他不会希望自己心悦的女子是清白之身?你既未被侮辱,请皇上派个嬷嬷帮你验身也好。” “哥哥!我偏不说。说了又如何?横竖他要娶了做妻子的是葛若兰,后面还有十个南川美女和不知多少个王公贵族之女等着上位呢。”孟小鱼有些恼怒,倔劲儿又上来了,“我待在后宫,整日里和那些妖艳货色们笑里藏刀、曲意逢迎,嘴里姐姐妹妹地叫得亲热,背地里刀子捅得比谁都狠,就为了让皇上多看一眼多留一晚?生了儿子后,不管他能不能继承皇位,都要日日担心他被人害死?” “唉!”孟安归长长一叹,脸上一片颓然之色。他了解自己的妹妹,一个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主。“我妹妹如此聪慧灵秀,皇宫那种地方确实不适合你。你若真不喜欢,不说也罢,不嫁也可。哥哥我养你一辈子。” 第318章 誉王到访 孟小鱼舒心一笑:“哥哥,你帮我把这些人支开,让我去见见木盈华可好?” 孟安归正要答话,绛珠忽然走近说道:“姑娘,誉王殿下来看望姑娘了。” 誉王?卡木丹诚元?不,他现在叫上官诚元。 孟小鱼笑了:“请过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上官诚元朗朗之声传来:“学生上官诚元见过先生。” 孟小鱼嘻嘻一笑:“被堂堂誉王殿下称为先生,我倒真该庆贺一下了。” “先生若觉得尴尬,那学生叫你皇嫂如何?” “切不可胡说!”孟小鱼斥道,“你在都城也待了不少日子了,该知道葛若兰才是你皇嫂。” “理是这个理,可我跟她也不熟,我还是只认你一个嫂嫂。” “看你还敢皮!”孟小鱼作势要打。 上官诚元偏头躲开,伸出手:“先生要打便打手心。从古至今,所有的教书先生都是如此惩罚学生的。” 孟安归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誉王殿下这是童心未泯呢。” 上官诚元笑道:“孟将军还真别说,先生待在皇宫之时,我好几次都想入宫去见见她。可我府中那些所谓的谋士们个个都劝我,说先生和我在北翌已惹了些非议,我若再去宫中看望她,更要遭人口舌。我就觉得都城这地方待着很是无趣,规矩甚多,那些官员瞧着个个都迂腐得紧,还是先生跟我在北翌时过得自在。” 孟小鱼揶揄道:“那时谁跟我口口声声说要在尚赫找一个大家闺秀做妻子呢?呃——让我想想如何说的来着?尚赫女子个个温婉贤淑、端庄秀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三从四德,从不轻易抛头露面,出嫁后相夫教子,从不违逆夫命……” “哎哎哎!先生!”上官诚元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对着孟小鱼深深一揖,“我可是诚心诚意来看望先生的,先生就莫要打趣学生了。” “呵呵呵!”孟小鱼干笑道,“在尚赫这种礼仪之邦待久了,倒斯文了不少。你且说说看,你究竟有没有看上哪位大家闺秀?我帮你去求皇上赐婚如何?” “切!我堂堂誉王,皇上的弟弟,北翌的小王爷,会衰到需要皇上赐婚?” 上官诚元这话一出,孟安归立刻就满脸尴尬了。要知道,他的唐婉儿可是管愈赐婚的。 “上官诚元,你说谁呢?”孟小鱼怒斥道,用眼神提示上官诚元赶紧安慰哥哥。 上官诚元倒也醒目,赶紧对着孟安归说道:““呵呵!孟将军,本王快人快语,不是说你啊。本王就是想说我上官诚元看上哪家姑娘,自己可以凭本事娶回来,无需皇上哥哥赐婚。呃——这……你看我,越说越乱了。孟将军你莫见怪。” 孟安归只好讪笑:“无妨无妨。” “好了!别说了!”孟小鱼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真是越说越乱,越描越黑。” “先生,这些说话的技巧你可教得少。不如你再教教学生如何?”上官诚元嬉笑着,“想当年我愿意放先生回尚赫,也是因先生答应过会将我的身世告知长公主和蓉公主的。如今先生这个忙并未帮得上,那便多教学生几日也是好的。” “我一回到尚赫,长公主和蓉公主便先后薨逝,难不成要我将你之事写于纸上烧与她们?” 上官诚元敛了笑容,正色道:“学生说句玩笑话罢了,先生莫当真。学生一直认为先生乃女中豪杰,才学胜过许多男子。学生前几日刚刚在先生所写的一本书上得到一句诗,曰‘腹有诗书气自华’,学生觉得用此句诗称颂先生毫不为过。学生刚刚所言并非要责怪先生,而是希望先生能多教学生几日。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学生诚心尊敬先生,还望先生仍如从前那般悉心教导。” 孟小鱼轻笑出声:“说起话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上官诚元,尚赫不比北翌,你拜一个女子为师,怕是要落下笑柄。” “学生不怕。当初在北翌时,我便是先生的学生,如今仍拜先生为师也理所当然。” “你有心学,我怕是不能教了。如今我久病未愈,又是风口浪尖的人物,既无精神气也无心再教你。上官诚元,你本就是聪明人,多看些书自然就诸事都懂了。你若有何不解之处,大可请人送信来,我能解答的定然答你。” 孟小鱼经历了这么多,也知道将自己得个性磨圆点。她倒是不介意多教教她这一生唯一收的学生,可再也不想明目张胆地干,毕竟在尚赫,思想腐朽之人比比皆是。 上官诚元立刻对她拱手作揖:“学生谢过先生!” 果然是个聪明人物,一点就通。 上官诚元又说道:“学生听闻先生之病需得用到北翌的冬虫夏草,学生前些日子写信拖我皇祖母帮忙寻得不少,今日刚刚收到,特意给先生送来。” 他边说边示意随从搬来一个好大的木箱,里面满满的全是冬虫夏草。 孟小鱼笑道:“如此多,你是想让我把虫子当饭吃?” “也未尝不可。这些虫子平日吃也有止血化痰、养生健体之功效,先生留着用来炖汤也可。” “倒难为你想着我了。”孟小鱼转头看向绛珠,“将冬虫夏草拿给褐樟。” “是。”绛珠应声而去。 孟小鱼又问道:“你是特意来给我送虫子的?” “呃——并非全是。学生还有事请教。” “你且说说看。不过我未必能帮你。” “先生,你说我上官诚元,怎么说也是先皇的亲儿子,我母亲骊乐公主身份也高贵,我在北翌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人人都敬我几分,怎的到了尚赫,我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孟小鱼哑然失笑,不明白这上官诚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自卑的人。 孟安归闻言也笑了:“誉王殿下太过自谦了?殿下帮皇上夺回这江山时,我们可有目共睹的,在领兵打仗方面尚赫可是没几人能与殿下相比。” 上官诚元听了觉得很受用,呵呵笑着拍了一下孟安归的肩膀:“孟将军此言中听。可前几日我去茶楼,无意间竟听到些人私下议论本王,说是本王出生于野蛮之国,就是一介武夫,胸无点墨。”上官诚元转头看向孟小鱼,“先生,我可是你在北翌亲自教导过的学生。你说我之才学真不如尚赫那帮书呆子?再说,先生之才学在尚赫可是人人皆知的,怎的到了我这个先生唯一的学生这里,竟成了胸无点墨?” 孟小鱼回想起在北翌与上官诚元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非常明白这家伙极其聪明,也非常懂得学以致用。只是比起舞文弄墨来,他更喜欢舞刀弄棒罢了。 她笑道:“你或许不懂得诗词歌赋,可若论起文韬武略、安民治国来,尚赫那些朝官大约没几个能比得过你。” “你听听,你听听。”上官诚元乐呵呵地又拍了一下孟安归的肩膀,“孟将军,这可是你妹妹,我先生亲口说的。有机会的时候你可得为本王作证,帮本王伸冤。” 当年上官诚元潜进赫北关军营,捅了孟安归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还劫走了孟小鱼。而孟小鱼离开北翌前,也捅了上官诚元一刀。 谁能想到,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三人,如今竟能如此轻松地谈笑?有些关系就是如此奇妙,明明该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却最终修成了谈笑风生的朋友。 第319章 誉王之忧 孟小鱼问道:“你如今不是工部尚书吗?要表现给大家看机会多着呢,又何需我兄长帮你?” “先生,你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便来气。”上官诚元气呼呼地跺着脚,“你说我皇上哥哥让我做何不好,偏让我管这劳什子工部。我是一不懂农业,二不懂水利,陶冶、织造、百工营作我更是一窍不通,我只好将这些都甩给工部侍郎管了,我乐得做个清闲王爷。” “上官诚元,你当这些事儿有人生下来就会管?还不是慢慢学的?尚赫如今既无专写工部事务的书,也无专教这方面的先生。困难即是机遇,逆境才能重塑人生,这些道理你本也是懂的。皇上让你管工部,不就是想给你机会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一介武夫?再说,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掌管尚赫江山呢,如今管个小小工部就力不从心了?” 上官诚元闻言沉思良久,然后蹙眉说道:“先生,我便是有心想学也不知从何下手。不如先生指点一二?” “工部事务我可不懂。不过你可以找懂的人问问啊。” “何人?” “你刚刚不是提到了工部侍郎?他是你属下,大小事务都帮你管着,定是个懂行的。” “跟自己属下学,那多丢面子?再说,他都成了我先生,我还如何管他?” “上官诚元,人成年后可不能跟小儿一般,学什么非得拜个师,让先生日日悉心教导的。成年后学东西,可都是偷学,先看,再试,进而精,而后超越。可懂?” “先生果然是高人。明日起我便日日坐在工部,看着工部侍郎如何处理那些事务,然后再自己慢慢接手。” “果然是一点就通,不愧是我的学生。” 孟安归说道:“本将听闻前任工部尚书在治理工部事务方面极为得心应手,颇得上官烈锋赏识。” 上官诚元摇头叹道:“那又怎样?他与那烈锋狗皇帝走得太近,一听闻都城失手,我皇上哥哥攻进来了,吓得一刀抹了脖子,一命呜呼了。” 孟安归微微一笑,将一把折扇摇得呼呼作响,看着倒颇有几分文人之气:“那工部尚书原本便年事已高,早生了隐退之意,可上官烈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替他之人,硬将他留在朝中。他为了早日告老还乡,前些年悉心教导自己的小儿子,希望子承父业,能为朝廷分忧,自己也好为小儿子谋个好前程。” “孟将军是想让我去拜他小儿子为师?”上官诚元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孟安归自顾自说道:“皇上登基后,前任工部尚书的儿子们担心皇上秋后算账,变卖了家产,举家搬回了老家,而他们的老家,正在殷施。” 孟小鱼惊问:“殷施?那个瘟疫肆虐之城?” “正是。”孟安归回道。 上官诚元挠了挠头:“孟将军,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你绕来绕去的,我这种直肠子猜不着。” 孟小鱼却听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问道:“前工部尚书的小儿子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前工部尚书姓于,他小儿子今年大约也有十六七岁了,名谁我却不知。” 孟小鱼看向一脸迷惑的上官诚元:“如若你主动请命去殷施治理瘟疫,之后再将那个前工部尚书的小儿子带回来到工部任职,你觉得会如何?” 上官诚元顿悟:“那学生便是他的贵人,有知遇之恩。他定然对学生感激涕零,必会为我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哈哈哈!”孟小鱼和孟安归都忍不住大笑出声。 孟小鱼又说道:“最主要的,你问他何傻问题,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意间,她又教了自己的学生一回。 上官诚元连连点头,点完之后又现出苦恼之色:“可那瘟疫之地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学生去了是否还有命回来?” “你做好防护,再带些兵马去。那瘟疫是否有药可治是你办不到的,但染病之人与未染病之人分开你定是能行的,毕竟你带兵多年,办事效率高。” “先生不会蒙学生?” “如今谈到瘟疫,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你虽治不好瘟疫,但若能将染病与未染病之人分开,不再让瘟疫扩散便是立了大功。以后朝中之人再也无人敢背后道你长短。具体如何做,你若决心接下这事,我便与你详细说说。” “那敢情好。先生不如此刻便说与学生听。” 三人于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孟小鱼又是画图又是写字地解释自己的想法,从制作防疫服装到隔离的场所,一一作了详述。上官诚元听完,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立马便要去宫中请命去治理瘟疫。 孟小鱼说道:“倒也无需急在一时,如今之计,令织造局即刻做出大批防疫服,太医院立刻熬制预防瘟疫的汤药才最为紧要。” 孟安归笑道:“誉王殿下也算算需要多少兵马,本将帮殿下备好。” “多谢孟将军!”上官诚元拱手道谢。“本王即刻就去工部交待一下,明日早朝定向皇上请命。” 孟小鱼忍不住交待:“你坐的车马,定要日日用醋熏过,烈酒喷过方行。无论如何,不可跟病人过于接近,勤洗手沐浴。” “多谢先生。学生这就告辞。” 孟小鱼又想起木盈华来,问道:“你是坐车来的,还是骑马?” “自然是骑马,可惜这都城到处都是人,骑马也跑不快……” “那你陪我去个地方可好?我跟你一起骑马去。” “小鱼,你不可骑马。”孟安归赶紧劝止,“你要知道那木盈华之事,正好问问誉王殿下。” “木盈华?”上官诚元疑惑地看着兄妹两人,“孟将军指的是之前珠翠楼的木盈华?” “正是。”孟小鱼答道,“想不到你来都城不久,烟花之地倒是混得挺熟。” “先生可冤枉学生了。学生不过是偶尔听人说起珠翠楼,又想着万一皇上哥哥取缔了青楼,我以后想去都去不成了,故而那日去了一趟,正好赶上见了木盈华最后一面。”上官诚元对着孟小鱼又是邪魅一笑,“先生对这种事也感兴趣?” 孟小鱼懒得回应他的揶揄,直接问道:“为何说见了木盈华最后一面?她此后便失踪了?” “先生不知?”上官诚元眉头紧蹙,“木盈华自缢身亡了。唉!我那一面见到的可是具尸体,发紫的脸和伸得长长的舌头,一点也不美。坊间传闻她生前可是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可惜学生却无缘见到。” “死了?她为何会死?怎会自缢?”孟小鱼顿觉头昏脑胀。 第320章 自缢而亡 上官诚元恍然大悟:“对了,学生怎么就忘了,先生是认识她的。当年先生在北翌审问木头二时,学生可是躲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那木盈华便是木头二的母亲,对先生也是有恩的。” “还请殿下详细说说当日情形和前因后果。”孟安归顿生好奇心,催促道。 “本王当日正在二楼喝茶呢,尚未选定哪位姑娘烹茶,便听闻那个头牌木姑娘自缢而亡,正好办案的捕头本王认识,本王便跟着他们一起办案消遣。其实那也不真是个案件,木盈华确实是自缢而亡的,捕头也就走走形式。” “说重点。”孟小鱼没好气地催促,“到底木盈华为何要自缢而亡?” “学生起初也不知。她死前将自己身边值钱的东西都分给了姐妹,又留了封信给珠翠楼的妈妈,说是把她葬于义冢即可。不过后来学生看木头二——呃,不对,他现在是广言司木尚书了,他哭着去收尸,又将她厚葬了,学生才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所谓的义冢,便是官府圈的一块墓地,用来埋葬没有亲人认领的尸体,俗称乱葬岗。 “木朱林去替她收了尸,又厚葬了她?”孟小鱼担心自己听错,那木朱林如今真不怕别人笑话他有个在青楼接客的母亲? 上官诚元压低了声音:“此事皇上已经下令不准张扬,学生也未敢跟别人说,这不是先生问起学生才……” 孟小鱼不待上官诚元说完,又问道:“木朱林以何名义去收尸和安葬她?” “木头二——呃,木尚书去收尸时只说是木姑娘的亲戚,要将尸首领回家去安葬。珠翠楼的妈妈正觉得此事不吉利呢,巴不得他赶快将尸首领走,正好捕头也证实了木姑娘的确是自缢而亡。不过,木尚书将尸体领回去后,却是大张旗鼓地葬母。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母亲竟是木槿。不过,皇上得知此事后偷偷下了封口令,不准人传出去说木尚书之母生前是珠翠楼的姑娘。” 孟安归问道:“誉王殿下刚刚说想明白了木姑娘自缢而亡的缘由?” 上官诚元连连点头:“本王当初并不明白,木头二——呃,木朱林这人有几分才学,又颇懂审时度势,做人圆滑得紧,怎会以葬母之礼厚葬一个烟花女子?故而——呵呵,你们就当本王闲得慌——本王暗暗去调查了一番,这才知道这木盈华身世了得。她父亲曾是睦加城郡守木麟摄,她只因家道中落才被逼来到都城投奔亲戚。孟将军可知道,前御史大夫张子屹竟然是她的亲舅舅,而木朱林还真是她的亲儿子。想当年他在北翌时,我还真以为他便是木瓜瓜失而复得的儿子呢。” 上官诚元一副掌握了国家机密的洋洋得意样。 “哦?”孟安归颇感兴趣,他如今可是跟木朱林同朝为官的,“那木姑娘怎会落入烟花之所?她父亲犯事了?” “她父亲确实被我皇爷爷儒皇削了官,可她倒未曾受到牵连。她之所以会去珠翠楼,却是因为她未婚而孕生了木头二……呃——木朱林,当时张子屹又在狱中,她还有个年幼的弟弟。为了其他人能活命,她去了珠翠楼,二十年多来一直是那楼中头牌,跟前面两任太子都纠缠不清,算得上是个举世无双的尤物。” “上官诚元,”孟小鱼听不得别人背后非议木盈华,出声制止,“你何时如此长舌,竟背后道人是非?” “哎,先生,学生这可不是背后道人是非,学生就是跟孟将军说说木姑娘的死因。先生你不是……” “你直接说死因便是,为何东拉西扯一堆话?”孟小鱼不耐烦地说道。 “可我若不说她的身世,如何说得清她的死因?”上官诚元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看到孟小鱼仍旧板着脸,这才嘻嘻笑道,“那我便直说了。木朱林被升任广言司尚书后,曾去珠翠楼接木姑娘去府中养老,可这木姑娘死活不依,非得待在楼中迎来送往的。后来皇上有意取缔烟花之所,她听到消息后反而觉得活不下去了,竟三尺白绫自缢而亡。要我说,她就是喜欢待在青楼,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对于她们这种……” “你胡说!”孟小鱼忍不住厉声呵斥。 上官诚元和孟安归都被她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双双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上官诚元终于闭了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孟小鱼想起她最后见木盈华时的情景。 木盈华那天求了她一件事,让她说服管愈不要取缔烟花场所,可她那日回到宫中,话都未跟管愈说完便昏睡了过去,一睡就是三个月。 她食言了,那是木盈华临终遗愿,她竟未能帮她实现,她忍不住便泪流满面。 “小鱼,”孟安归见妹妹又哭了,轻咳了一声,“无论是何缘由,毕竟人已经死了,你切莫过于悲伤。” 上官诚元也被她的眼泪吓住了,连声说道:“学生该死,惹先生伤心了。学生保证,决不对他人提及木姑娘之死因。” “是我的错。我竟未猜到她那时便已生了必死之心。”孟小鱼喃喃说道,“她说她不想毁了儿子的清誉,故而不认木朱林做儿子;又说她如今真正是了无牵挂,便是走也可走得安心;临别时还说她自己走,无需我送。原来她竟是在与我告别,而我竟未曾想到。” 上官诚元感叹道:“原来她竟是一个如此懂得取舍的烈性女子,实在让学生敬佩。先生,学生刚刚所言过于片面,是学生学识浅薄,孤陋寡闻。先生定要保重身体,若心中有气要出,学生任打任罚。” “罢了,你也是无心之过。”孟小鱼忽然生出一股倦意,“有道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我们在评价他人之时,定要存善良之心,莫要带入自己的主观想法。人微才言轻,官高却一言千金。上官诚元,你一直居于高位,北翌小王爷、誉王、工部尚书,每一种官职都令得你不可逞口舌之快。每当你想要批评他人时,你要记得,这世上并非每人都拥有你的优渥条件。”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我乏了。你若无其它事,便请先回。” 如今知道木盈华已死,孟小鱼竟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悲,一生中都在男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而她唯一的女性朋友就这样离开了。 “那学生走了,先生保重身体。”上官诚元悻悻然告别而去。 孟安归见上官诚元走远了,才低声说道:“小鱼,这个誉王平日里可嚣张得紧。他是皇上唯一的弟弟,又有战功在身,一般人都不敢惹他,想不到在你面前竟如此谦恭有礼。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孟小鱼脑海里闪出北翌草原上那个纵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过境迁,斗转星移,这少年如今也年过二十了,正是该有担当的年纪。 “我在北翌时他可并非如此。谁知到了这里,竟像是改了性子一般。哥,你帮我打听打听,木姑娘葬于何处?我想去祭奠祭奠。” “也好。我去打探清楚了,明日便备了马车来送你去。你对外只说我接你回府小聚,遣掉些下人,你便不会觉得烦了。”孟安归轻叹一声,“小鱼这一病,也像是改了性子一般。” 第321章 掌故到访 这日,唐婉儿果真应邀来了农庄。她的年纪比孟小鱼小了五六岁,长着一副可人模样,处处透着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气质,说话文雅,举止得体。 孟小鱼不由得一阵暗喜,哥哥娶到这样一位可人儿,不知算不算老牛吃嫩草,天上掉馅饼。 她带着唐婉儿逛了一回农庄,赏了半天油菜花,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觉得自己终究不是大家闺秀,跟唐婉儿说起话来总是要咬文嚼字,提心吊胆,唯恐言语有失,辱了哥哥脸面。 幸好唐婉儿久居闺中,体力有限,逛了半日后便显出疲态来。孟小鱼趁机便拉她进到屋中午膳,又劝她在客房小憩。 孟安归内心还是想见唐婉儿的,午膳过后不约而至。 为免哥哥和未来的嫂子尴尬,孟小鱼令人备了茶水点心,三人开始吟诗作对、弹琴作画。 唐婉儿精通茶道,琴艺高超,孟小鱼会作诗作画(所谓的作诗也就是把梦境中读过的诗背出来罢了),而孟安归则会就着唐婉儿的琴音舞剑、唱歌,他的歌声浑厚高亢、荡气回肠。 一个下午,小茶房里充满了欢笑声,让孟小鱼感觉他们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这一日,孟小鱼祭奠完木盈华,回到农庄后便开始筹划学堂之事。 她将农庄的一角划出来,安排人建几间屋子,对着外面开了个门,一个简单的学堂便算规划出来了。为了让学堂显得没那么死板,她亲自做了设计,还在墙上做了一块黑板,无非就是用木板打底,刷很多遍黑漆,又让人用石灰石和石膏制作些粉笔出来。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她便开始聘请教书先生。 她认为一个教书先生最需要具备的品质便是德行兼备,真心喜欢孩子,有责任心和耐心,愿意浇灌知识。她的学堂本来就是不收费的,故而能够给教书先生的工钱也不高,请先生时也不拘泥于人家曾师从何人,教过什么样的学生。但她觉得若有规划,逐渐扩大规模,从乡试教到殿试,总能培养出一些对朝廷有用的孩子来。 几日工夫下来,学堂的事情算是都安排妥当了。她就等着屋子建成,教书先生到位,再请个祭酒来落实她的办学宗旨,一切便可水到渠成。到时候,她是死是活,是去是留都可安心了。 这日下午,管愈来了。 他清瘦了不少,显得身姿更加修长挺拔,岁月将他的脸庞打磨得凝重而俊朗,剑眉微挑,墨玉般的瞳仁深邃而睿智,全身都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威震天下的王者风范。 “皇上日理万机,怎的偷闲跑来此处?这下天下百姓又要骂我祸国殃民了。”孟小鱼微笑着打趣。 “那这次百姓们可算是骂对了。若非这几日事务繁忙,我早就来了,而且日日都来。”管愈拉着她的手走在农庄小径上,“我瞧着你气色倒真好了不少,看来你确实不宜待在宫中,此处一派田园风光,不拘着你,你反倒活脱了。” “褐樟的医术增进了不少,我精神气确实一日好过一日。我都想骑马了,可身边之人总是阻止我,他们说是皇上交待的。”孟小鱼撅起嘴,装出委曲的模样来。 管愈轻轻一笑,手上稍稍用力,一股暖流便瞬间从他的手掌传到孟小鱼的手掌,然后缓慢在她全身扩散,热得她直冒汗。 “皇上?”孟小鱼惊叫。 “我一传真气你便出汗,说明你经络不通,体内之毒尚未彻底清除,还不宜骑马。” “怎的你也懂医理了?” “我自然不懂,不过是法师生前跟我提过几句罢了。” “皇上,如今朝局日趋稳定,皇上该与郡主完婚了。”孟小鱼再次催促。 管愈和葛若兰的婚事是她的一块心病。她答应过葛玄凯会让葛若兰做正妻,不想食言。 她本以为管愈会不乐意,或者趁机又催她陪葛若兰一同嫁给他,没想到他竟然说:“我自然会娶她,只是朝中众臣并不赞成这桩婚事。我明日便再跟朝臣们商议一下。” 孟小鱼哪里知道,管愈有苦难言。为了跟西岭国王要那棵秦山的百年老参,他答应了娶西岭公主为后,只能娶葛若兰为妃。可他却并不想跟孟小鱼明说。她的毒尚未解,若让她知道了真相,保不准又会如何折腾自己。 “想不到皇上贵为一国之君,竟然左右不了自己的婚事。”孟小鱼只当管愈担心朝中众臣又会以葛若兰年纪大和精神不正常为由而反对他娶她为后,忍不住讥讽起来。 “古往今来,向来如此。即便是帝王也有诸多无奈。”管愈紧紧握着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动,眼中尽是不舍和怜惜,“小鱼儿,如若你病好全了,你有何打算?” 孟小鱼有些讶异。 管愈为何会这样问她?以前他都是说要她陪着他,嫁给他,千般的深情,万般的不舍。可如今他却如此平淡地问了这样的话,难道他真想放她走? “皇上此话何意?”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小鱼儿,”管愈眸中蒙上了一层雾霭,“无论如何,你要记住,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孟小鱼终于确认了,管愈真打算放开她。如果她是那关在笼中便养不活的金丝雀,他便要放她回到空中。 但她想怎样呢?她又能怎样?她出走半生,已经回不了小渔村了:“那我便做个游侠儿,但常常回来此处看看,让皇上看到我好好活着。”她挤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管愈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深情地亲吻,“小鱼儿,谢谢你!” 他如今别无所求,只愿她能好好活着,在他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 这时,绿采走过来问道:“姑娘,陆大人来了,奴婢让他在大厅等候,您见吗?” “哪位陆大人?”管愈问道。 “他说他叫陆世学,说是姑娘的义父。” “我义父?”孟小鱼笑了,“想不到我这老古董义父居然会来找我。” “便是那个奏请我给兄长和唐婉儿赐婚的前任掌故陆世学?我倒确实想见见。” “他可是一肚子腐朽,不过对我却是极好的。皇上见了他可不许笑话他。” “怎会?他既是你义父,我便会尊着他。”管愈边说边转头吩咐绿采,“请陆大人过来。” “皇上,”孟小鱼笑道,“义父年事已高,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都城已属不易,就莫再劳他走来此处了。” 管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还真像个做女儿的,很是体贴。也罢,我们便去厅中见他。” 陆掌故正在厅中喝着茶,满头的白发,精神却异常矍铄,见到两人进来,立刻放下茶盏,毕恭毕敬地给管愈跪拜行礼:“草民拜见皇上!” 他看见龙章凤姿、气宇轩昂的管愈,立刻心安了。这个皇上,果然比前太子上官凌云强许多。自己的义女眼光就是独到。 孟小鱼赶紧扶起老人,又看了看一身便服的管愈,笑道:“我尚未给义父介绍呢,义父怎知这就是当今皇上?” “皇上气宇不凡,自带王者之气,草民虽老,眼神却还好使,无需你介绍,自是认得皇上。” “哈哈哈!”管愈朗声大笑起来,“小鱼儿,我看陆大人头脑灵活、能说会道,一点儿都不迂腐。” “那是在皇上面前,以前他可是老训斥我的。” 第322章 掌故找书 孟小鱼扶着陆掌故坐回座位,他却死活不肯。 “皇上都站着,我一介草民,怎敢据座?” “陆大人客气了。”管愈赶紧帮忙扶着他坐下,“陆大人为朝廷效力多年,乃本朝德高望重之长辈,朕自当礼让前辈。” 陆掌故更觉欣慰,眼眶泛红地说道:“如此贤德之皇上,不枉小鱼这孩子冒着风雪游护城河一趟。”陆掌故转头看向孟小鱼,“孩子,为父就是不放心,听说你病着,可是当日游河落下了病根?” 孟小鱼一时受不住这浓郁的亲情和关怀,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打转。 管愈见状赶紧圆场:“游河是有些影响,可根源却是因中毒。” 陆掌故立刻想到了当年孟小鱼从东宫逃出来后,上官凌云亲自到他府邸之事。”中毒?可是软筋散之毒?” 管愈点点头:“正是。” 陆掌故顿时悔恨交加,老泪纵横,从座位上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在了管愈面前:“皇上,是草民之错,草民之错啊!” 管愈和孟小鱼都吓了一大跳,双双去扶他起来。 “义父,您快起来。是我任性了点,您何错之有?”孟小鱼安慰道。 陆掌故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孩子,当初你带着寒症,冒着风寒从老夫府上离开后,太子殿……上官凌云就来了老夫府上。他说你中过软筋草之毒,他放心不下,每日都让人给你服下一颗解药,又将剩下的半瓶解药给了老夫。老夫派人去追你,没追上。老夫后来也知道,你在宇宁帮皇上做了不少事,便只以为你已经好全了,用不上这半瓶药了。是老夫之错啊!” “他知道——他竟是知道我到了义父那里?” 孟小鱼顿时百感交集,泪眼婆娑。她不是责怪陆掌故没送给她这半瓶药,而是发现自己似乎误会了上官凌云。 陆掌故连连点头:“他虽未明说,但该是以为你当时还在老夫府上。他也并未做任何搜查,只说你一定要活着。是老夫太大意了,竟不知他那是话里有话。” 孟小鱼闻言更是泣不成声。 尽管有些相遇一开始就是错,结束也是错,但我们不能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管愈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如果此刻上官凌云还活着,他倒愿意把小鱼儿交给他,因为他此时此刻也只有一个心愿,他要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虚,想要缓解一下这怪异的气氛:“陆大人莫要自责,您手上这瓶药并非解药,救不了她。” 陆掌故愧疚难当的情绪这才得到了些许缓解,满脸疑惑地盯着手中的药瓶。 管愈又道:“这药充其量也就能压制毒性而已,这种药无净法师在世时便帮小鱼儿配了不少。” “义父,”孟小鱼也总算恢复了情绪,抹掉眼泪,挤出一抹笑容,“我如今一日好过一日,不日定能好全,义父不用为我担心。” 陆掌故若有所思,将信将疑,又问道:“皇上前些日子在找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可是为治小鱼的病?” “正是。”管愈答道。 “草民在任时,倒是有人曾献过一株秦山的百年老参给先皇……呃——给上官烈锋,只是不知那老参是否还在宫中的库房。” 管愈幽幽一叹:“上官凌云在世时,见朕到处张贴通告为小鱼儿找医巫紫罗沙和药材,便将紫罗沙抓起来,又将库房的老参炖了鸡汤给了宸妃补身子。都怪朕思虑不周,未曾想过他与朕为敌,定会不择手段。他临死前,大约也知道了我找那些是为了给小鱼儿解毒,不知如何从刘太尉处弄了瓶东昌深海的红珊瑚虫,塞在小鱼儿怀中。” 陆掌故满脸的担忧之色:“那小鱼这病岂非……” “陆大人莫要担心,我正着人准备药材,相信小鱼儿之病不日便可痊愈。” 管愈可不敢说药材都已到位,一是也不知褐樟到底能不能把解药配置成功,二是怕孟小鱼追根究底问百年老参的来源。 “义父,”孟小鱼见两人都神色郁郁,忍不住就想岔开话题,“您不是已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吗?怎的又跑来都城?” “唉!我老家那地方书肆太少,又都是些旧书,读着极为无趣。为父便极为想念你开的书巫书屋,老想着找几本新书来看看。为父读了一辈子书,做了大半辈子官,忽然停官不做了,就只剩下读书,想读书又找不着好书,为父都快憋出病来了,就想着来都城找找书。” “义父想读书,着人送信给我便是,我让人给你送书过去。” “为父这不还担心着你的病吗?早就想来看看你。” 管愈笑道:“我那御书房倒是存着不少外面找不到的孤本,陆大人嗜书如命,要不要去御书房找找看有无你看得上的?” “皇上此话当真?”陆掌故的眼睛都亮了。 “自然当真。” “草民看中何书都可借出来读?” “自然。” 孟小鱼赶紧提醒道:“皇上,你可别着了我义父的道,他此刻心中定然想着要借《纵横捭阖》来读。那书可是禁书,只有皇族可读。” “哎,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女儿?怎的胳膊肘往外拐呢?”陆掌故有些恼火。 孟小鱼笑道:“这规矩可是创世皇定下的,皇上也不可改。义父可不许让皇上为难。” 陆掌故气得脸色铁青。 管愈笑道:“依朕看,那书也并非何治国安民宝典。陆大人若感兴趣,朕许你于御书房读它可好?” “草民谢皇上恩典!”陆掌故很上道,立刻俯首作揖道谢。 “义父,您看我这农庄如何?”孟小鱼问道。 “都城之近郊倒极难找着如此一块清净之地,委实不错。”陆掌故满脸慈祥的笑。 “我正筹划着将东南角划出来办个学堂,无偿教穷人家孩子读书认字,义父认为此举如何?” “小鱼有如此善举,真乃尚赫子民之幸。只是这学堂只教穷人家孩子,会不会引起富人的不满?” “那些富人自家就有家族学堂,怎会看得上我这学堂?再说,他们要真愿送孩子来,我也照收不误便是。“ 管愈说道:“言之有理。朕也听说了此事。小鱼儿你想如何办这学堂,不如跟我们仔细说说。” 孟小鱼于是将她的学堂规划和办学理念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管愈连连称赞:“朕即日便拨款过来帮助兴办学堂。若此处学堂办得好,朕再着人到别处也照开几个学堂,以培养有学识的小辈。” 孟小鱼说道:“学堂办起来一两年内并不能见成效,但我相信一直办下去,定能让尚赫多数人都能识文断字。可我如今还缺个祭酒。” “这祭酒是何官职,为父怎的从未听过?”陆掌故问道。 “祭酒便是学堂的主管官。皇上既要拨款协助我,那这学堂便算朝廷的,这祭酒便是个小官,负责管理学堂的教书先生,落实我的办学理念。当然,此人定然也要学识渊博,懂得教书育人之道。” “为父倒是想着了一个人颇为合适。”陆掌故说道。 “义父想着何人了?” “为父的五子陆恒。他自幼便好读书,又不想入朝为官,便带了几个学生。如今这祭酒虽是个官职,却只管理学堂,他当能胜任,也会愿意。” “那义兄如今在何处?” “为父此次来都城找书看,他一听也颇感兴趣,跟着来了。” “那倒是极好,明日便劳烦义父带他来此一见可好?” “自然,自然。”陆掌故将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第323章 褐樟试毒 次日,陆掌故依言带着他的五子陆恒来了农庄。孟小鱼跟陆恒说了一遍学堂的规划,陆恒当场就答应了来学堂做祭酒。孟小鱼对他也颇为满意,他虽饱读诗书,却并不迂腐,思想极为开放,对新奇事物也满怀好奇之心。 送走陆掌故父子后,绿采来报又有人来访了。 “上官玉萱?”孟小鱼疑惑地问道,“她是皇族之人吗?我不记得我认识此人。” 绿采战战兢兢地说道:“她穿着极为普通,不像是皇族之人。姑娘既与她不识,那奴婢便去打发了她。” “她可曾说她找我何事?” “她只说她是姑娘旧识,来探访姑娘。” 孟小鱼想了想,说道:“我在都城极少有女性友人。然以我如今之名,想结识我之人怕也不少。我住到农庄来本是想图个清静,谁知来访之人却是越来越多了。我精力有限,定然不能谁想见我我都见,你和绛珠也该学着帮我分担点。” “是,那奴婢便去仔细问了她找姑娘何事。奴婢能解决的便不烦着姑娘了。” 孟小鱼满意地笑着点头。 绿采刚走,褐樟便兴冲冲地赶来了。 “主子,”他手里拿着一颗药丸,激动得手微微颤抖,“小的估摸着这药连吃七日,主子这毒便能清除干净。” 孟小鱼微笑着接过药丸和绛珠递过来的水,将药丸一口吞下。 她再看褐樟时,却见他眼角噙着泪,却一脸的欣慰。 “褐樟,”她微微笑道,“我信你。” “那小的再去配药了。”褐樟转身离去。 绛珠却拉着孟小鱼,低声说道:“姑娘,有件事奴婢还是想说给姑娘听听。” “何事?” “奴婢觉着樟公公定是以身试毒又试了药效才敢拿药丸来给姑娘服用。” 孟小鱼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禁卫军青松统领来访,竟不是来找姑娘,而是找樟公公。奴婢见他交与了樟公公一些花草,起初以为是樟公公为姑娘找的药材。可奴婢送青松统领走时多问了几句,青松统领说,樟公公托他找了东昌的软筋草和玲珑花。奴婢不知那玲珑花是何物,可姑娘中的是软筋草之毒奴婢却是知道的。奴婢不知樟公公为何要再为姑娘找毒草进来,又不敢多问,便多留意了一下樟公公的举动。” “你真见到他自己试毒?” “樟公公后来将一部分草晒干碾成了粉,之后又躲在房中几日未出来,后来便听说他病了,吩咐下人在他的药箱中拿出些药来服下,后来又着人送了冰水放进浴桶中沐浴,将自己折磨得不省人事。伺候他的几个下人都吓坏了,正要将此事禀告姑娘,他却醒来了,还越发高兴了。两日前,还有人发现他吐了血。” “他这是又不要命了!”孟小鱼不但惊讶,还很气愤。 这个褐樟,她说了多少次,她要他活着,可他却敢以身试毒。 “他定是将我中毒和解毒的过程都试了一遍。难怪这些日子我未见他踪影,原来他竟是在以身试毒又试药。” 孟小鱼气呼呼地说完,又气冲冲地朝着褐樟的住处走去。 褐樟端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里的几颗药丸,见到她来,赶紧行礼:“主子怎的来了?可有何不舒服之处?” “褐樟,你以身试毒了?”孟小鱼直截了当地问道。 “主子,”褐樟低下头,“小的医术不精,不知何种解毒之法有用,自己将中毒和解毒之过程都试过一遍心中才有底。”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可还记得?”孟小鱼死死地盯着褐樟,字字清朗。 “小的不会糟践自己的性命,无论主子发生了何事,小的都会好好活着。”褐樟低声说道。 “你竟是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楚!”孟小鱼忍不住又泪盈满眶。 “主子,小的并未糟践自己的性命,小的试毒之时刻意减少了分量。小的如今生龙活虎,上得房梁骑得骏马,并无任何病症。” “你这是侥幸。褐樟,你若再如此不爱惜自己,我定不饶你。”孟小鱼撂下狠话,“我不会让你治病,不让你跟着我,也不会再见你。” 褐樟却不急不徐地说道:“只要主子一切安好,小的心甘情愿。” 孟小鱼知道这小子的倔劲又上来了,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苦涩滋味。 “那你明日便不用给我送药了,我不吃。” “主子!”褐樟果然慌了,“小的错了,小的决不敢再犯。” “我知你这是缓兵之计,哄我先吃了药再说是吗?我不会上你的当。” “主子一天不吃药,小的便一天不吃饭。”褐樟倔强地抬起头直视着她。 “你这是威胁我?” 孟小鱼顿时怒气冲天,恨不得立马便到明天,看看他俩谁拗得过谁。 可她转念一想,也知道如若自己真跟褐樟赌,她准能赢。褐樟一天不吃饭死不了,她一天不吃药却可能会死,褐樟害怕她死,准会认输。可她拿别人对她的好做威胁,她还是人吗? “主子……”褐樟吐出两字,泪眼汪汪,“这药材是皇上好不容易找着的。小的不敢稍有差错,怕浪费了药材就再也无机会治好主子了。” “你把药丸都准备好了?”孟小鱼问道。 “是。” “吃完七日我便可好全了?” “小的认为是,可也并无十成把握。” “那好,即日起你日日伺候我饮食起居,未得我允许不可离开我半步。我非得亲自看着你,你方能不随意作贱自己。” “是。”褐樟展颜一笑,那笑容竟如冬日暖阳,瞬间融化了漫天冰雪。 孟小鱼莫名其妙也消了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笑道:“我好久没骑马了,你陪我骑马如何?就在这农庄里转转便好。” “主子才服了一日解药,还是不要过于劳累的好。横竖也就七日,主子熬过了,以后想如何骑马都可以。” 孟小鱼想想觉得也是,便道:“那你陪我随意走走。我好久都未觉得如此精力充沛了。” “是。” 两人在农庄里随意闲逛着。 孟小鱼忽然发现这农庄如今还真不能称为农庄了。农庄的一角早已做成了书坊,专门用来印书籍,各地的书肆来订书的不少,生意很是红火。农庄另一角又将被建成学堂,将来定然也是书声朗朗。 此刻,农庄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除了修学堂的短工,还有管愈和孟安归派来的工匠,无非就是在这里修条路,那里加道围墙,此处建几间屋子,彼处搭几个凉亭。弄得农庄倒像个度假山庄似的。 如今,外人都不可随便出入农庄,佃农们也都被管愈派人收归进农庄所有,管愈还为佃农们建了房子安置他们的家人。 褐樟说道:“如今佃农的日子倒是过得比以前好了,只是出出进进都会有护卫检查,唯恐他们带进或带出了不该带的东西。” “那佃农们可有因此而抱怨?” “前几日小的刚问过张青山,他说佃农们不但不抱怨,还非常得意,因为他们如今住的农庄是皇上和未来的皇后的。” 孟小鱼苦笑道:“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第324章 成了庶民 孟小鱼和褐樟走着走着便靠近了农庄大门。 褐樟说道:“主子,我们还是折返?如今农庄之外可热闹了,各种小摊小贩都将物什摆在了农庄前的路上卖,还有不少好事之人老朝着农庄张望,说是想偷眼见见主子或皇上。” “难怪我听着外面吵闹得欢,看来此处也非清净之所了。” “主子这是想换地方住?” “且先住着,住不下去了便换到一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怕是难找了,主子如今可是名人。” 这时,两人忽然听到门口的护卫在对谁说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回。” 乍一听,孟小鱼还以为护卫是在跟她说话呢,因为农庄里面除了褐樟,人人都叫她“姑娘”。 “是啊,姑娘。我们帮你传过话,也放你进去了,姑娘不见你,我们也没办法。”这是另一个护卫的声音。 “我们姑娘深居简出,即便偶尔出去也是护卫奴婢一大堆的护着,你就算留在此处也不可能见着她。” 听到此处,孟小鱼忍不住好奇起来,对褐樟说道:“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褐樟很快便去而复返:“主子,是上官玉萱。” “她今日是来找过我,我并未见她。我似乎并不认识她,绿采也未回复我她找我何事。” “主子,她便是十六公主。” “啊?!”孟小鱼惊呼出声,“我听闻上官烈锋临死前杀死了皇后、所有妃子和尚未成年的皇子公主。她与西岭十三王子的婚事没了,我以为她便留在了宫中,也被上官烈锋杀了。” “主子,小的之前也未打听过此事,不知她的下落。主子若不想见她,便让小的打发了她如何?” “不,你即刻带她来见我。” “是。” 十六公主一身平民打扮,面容有些憔悴,步伐也不似之前轻盈,见到孟小鱼,远远地便朝着她深深一福:“民女上官玉萱见过孟姑娘。” “公主殿下折煞我了,快快请起。”孟小鱼赶紧快走两步,过去扶她。 十六公主却往后躲过她,低眉敛目地说道:“姑娘身份尊贵,民女早已被皇上贬为庶人,姑娘切莫屈尊降贵来扶民女,那才是折煞民女了。” “你被皇上贬为庶人了?”孟小鱼蹙眉问道,“为何?”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民女父兄战败,民女尚能保全性命已是皇上开了大恩。姑娘如此通透之人,定然明白其中道理。” 孟小鱼看着眼前的上官玉萱,如今在她身上,竟是再也看不到当日那天真无邪的十六公主的半分痕迹。她不由得长长一叹,问道:“那你如今居于何处?可有下人伺候?” 孟小鱼笃定,自幼在皇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定然不能适应无下人伺候,万事都要自己动手的平民生活。 “民女被赶出宫时,所幸还带了些金银细软,便在城外买了间屋子住下,又买了几个奴仆随从。民女以前不知坊间疾苦,未曾想过要留些银子备用,三月前已花光了所有积蓄,只好又将家中值钱的物什当了些,又卖了些奴仆,才勉强活到了今日。” “你当年归为公主,也不曾让我自称民女。如今你我都是庶民,你也莫要自称民女称我姑娘了。”孟小鱼说道。 “姑娘哪里是庶民,姑娘很快就是皇后了。” 孟小鱼哂笑道:“哎,你再如此咬文嚼字的,我可要生气了。” 这句话是当时上官玉萱跟她说的,她如今便重复这句话来应付她。 上官玉萱也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那你母妃…?” 孟小鱼不知道宸妃是被上官烈锋杀了,还是跟上官玉萱住在一起,只好将话问出一半便停了。 “母妃已被父皇杀了。”上官玉萱声音哽咽,,“父皇本也要将我杀了,母妃临死前用尽全力拉住了他,让我跑了。当时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坏了,各自忙着逃命,没人管我。我跑回寝宫,也不知道能去何处,管愈——呃,皇上的兵已经涌入了宫中,到处都是刀剑和呐喊之声……”上官玉萱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她当时确实被吓坏了。一个生长于深宫的公主,何时见过那种阵势? 孟小鱼和上官玉萱都不知道,当时率先冲进宫的是宇宁世子葛玄凯带进都城的那五千宇宁护卫军。他们在都城禁卫军营中受尽冷落和折磨,就等着管愈打过去,他们好找上官烈锋报仇。故而他们一冲进皇宫,见人就杀,完全杀红了眼,上官烈锋是不想自己的妻儿落入敌人之手受辱,才亲自动手杀了他们。 孟小鱼走过去抱住上官玉萱,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了半晌,上官玉萱终于止住了哭声,怯怯地看着孟小鱼,却没再说话。 “你恨我吗?”孟小鱼问道。 “啊?”上官玉萱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你落得今日下场,多少也与我有关。你该恨我的。” “我恨过。”上官玉萱倒是很坦诚,“当年在我六皇兄的东宫,我本是好意去看你的,可你却跳进了温泉池。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是掉下去的。我六皇兄自己在水中找你,直到天黑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肯上岸。他和护卫们差点将整个温泉池和出水的河渠都翻过来了,可并未找到你的尸体。我以为你死了,虽然我六皇兄无论如何也不信。可他从此便不太待见我,我知道他定是怪我带你去了温泉池害死了你。我后来听闻你好好地待在宇宁城内呢,好多人都知道你。我那时便恨你,恨死你了。”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孟小鱼也不知该如何向上官玉萱解释。 她的父母兄长之死都与她脱不开干系,她无论有多充足的理由,对于上官玉萱而言怕都只是浮云。 “六皇兄听说你在宇宁,非要跟父皇请战,亲自领军去攻打当时还叫管愈的当今皇上。我知道,他的目的并非去打胜仗,他想见你,他想知道那个待在宇宁城中为管愈出谋划策的奇女子是否真的是你。我当时极其恨你。我多么希望那个女子不是你,我宁愿你真的死了,也不希望那人便是你。” “对不起!”孟小鱼干巴巴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都城被围后,我听说六皇兄抓住的女子便是你。父皇、母妃和朝中众臣都欢呼雀跃,觉得这下抓住了要挟管愈的把柄。只有我知道,这未必是好事,六皇兄定然舍不得伤害你。果然,他未要挟到管愈,竟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恨你?” “对不起!” 上官玉萱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如若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仍会如此做,并不会因对不起我而改变主意。” 孟小鱼长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十六公主长大了。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多恨我?”孟小鱼问道。 “本来不是,现在变得是了。” 这个恨,怕是她俩此生此世都无法消除。 第325章 公主愁嫁 孟小鱼又是一叹,低声问道:“那你找我本来是为了何事?” 孟小鱼问得很平常,谁知上官玉萱却像被她戳中了痛处似的,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她才万分委屈地说道:“我恨你,可我遇到难事时,却找不到人出主意,我想到的还是你,便来找你了,可你却不肯见我。” 孟小鱼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道:“那你便继续恨着,有什么事了仍旧来找我。我以前只知你是十六公主,并不知你名叫上官玉萱,故而未见你。以后你来,我再忙也定会见你。” 上官玉萱又抽噎了几声,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孟小鱼微微一笑:“说,你遇着何难事了?” “我如今只剩下王妈一个仆人了,她是我母亲从娘舅家带到宫中的老仆,人老了也无去处,无需我给工钱也跟着我。可我除了几间屋子,已无值钱物件可以当了,我今日便不知明日的口粮在哪儿。” “你这是找我要接济了?”孟小鱼转头吩咐道,“褐樟,让绿采给我拿三百两银子来。” “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上官玉萱抬起泪痕未干的脸说道。 “不管是不是,三百两银子你先拿着用。只要你不大手大脚,这三百两够你好好过一两年的。” 三百两银子,在都城这地儿,其实够普通人家过五六年的。可孟小鱼想着上官玉萱乃公主之身,花销定然大,便只说了一两年。 “王妈说我该找个人嫁了。”上官玉萱现出少女的羞怯。 虽然经历了磨难,可毕竟未经多少世事,果然还是不够老练。 孟小鱼顿时尴尬了。想当年上官烈锋要将上官玉萱许给西岭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时,是她说了一番话让上官玉萱生出了要调查克格洛荣威的心思来。后来,克格洛荣威又在跟管愈的战斗中死了,这公主的婚事便没了着落。如果不是因为她,上官玉萱保不准此刻正在西岭好好地做着十三王妃呢。 “你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可有相中哪家公子?若有看上的,我定帮你达成愿望。”孟小鱼说道。 “有个叫罗仲末的邻居对我极好。几次我家遇着要帮忙的事都是他帮的。可他是个书生,家中父母也不过是普通百姓,王妈说我若嫁给他定要受一辈子苦,还不如嫁给大行令之子余庆朗做续弦。” “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我听你的。” 孟小鱼再次哭笑不得。这姑娘果然不是真长大了,她显然还没搞明白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但你得自己先思量清楚了再做决定。我毕竟不是你,往后的生活需得你自己一日一日地过。” “可我思量不清楚。”上官玉萱眼中全是茫然。 “你先与我说说,你对罗仲末和余庆朗的了解。” “我乃未嫁之女,对他们哪有了解?” “你刚刚还说罗仲末对你极好,帮过你不少忙。” “我是见过他几次,但他每次来帮忙见到我时都别扭得紧,见到我都面红耳赤的,弄得我也很难为情,不敢正眼瞧他。” “那你到底有没有把他瞧清楚呢?” 上官玉萱的脸忽然便熟了:“没,没瞧很清楚,但人长得倒是不错的,挺顺眼。” 孟小鱼揶揄道:“还说没瞧清楚。是因你想嫁人了,身边就他合适,故而想着嫁与他?” “不是的,不是的。”上官玉萱连连摆手,“是他……他娘去找王妈提亲了。他们以为王妈是我娘。” “他们不知你原本是公主?” “我早便不是公主了,提这作甚?” “你若想,我便去请皇上恢复你十六公主身份,再赐你一座宅子。” “使不得,使不得。”上官玉萱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又做了很久的思想争斗,低声说道,“我如今也不那么恨你们了。如若不是父皇夺了先皇的皇位,我们一家人或许如今还平平安安地活着。长公主和蓉公主两家也都会平平安安的。” “难为你想得如此通透。”孟小鱼轻声叹道,“不过你若不愿释怀也无妨。你六皇兄生前说过,帝王之家没有又懒又饱、眼神不好的狮子。你不动,不跑,不攻击它,它也会扑过来咬你,杀你,将你撕扯成碎片。这就是帝王上位亘古不变之理,血腥残忍。你既经历过生死,以后便没什么难事可压倒你。” 上官玉萱低头思索了片刻,似有所悟,问道:“母妃说你出生低贱,配不上六皇兄。可六皇兄和当今皇上为何会都抢着要娶你?我听说皇上迟迟不娶,便是在等你病好。” 这话该如何回答呢? 孟小鱼不禁连连苦笑,无奈地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楚。这男人心海底针,我们小女子大约是想不明白的。” 一直跟在后面的褐樟闻言,忍不住又捂嘴偷笑起来。这个小祖宗,身子刚好了点,就又开始逗趣了。 “那你可喜欢他们?我六皇兄和当今皇上。”上官玉萱问道。 “呃——”孟小鱼有些尴尬,对着上官凌云的亲妹妹说她喜欢的是管愈会不会太不地道? 她不答反问:“那你倒说说看,你可喜欢那个叫罗仲末的书生?” 上官玉萱再次两颊绯红:“王妈说他家穷,他又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去了定要帮他操持家务,生活拮据,会受不少苦。” “这与你喜不喜欢他有何关系?” 上官玉萱的脸更红了,忸扭捏捏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瞧着他人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那便是喜欢了,刚刚谁说没把他瞧清楚的?”孟小鱼笑道。 “你光笑话我,不帮我出主意的?” “这个嘛——小妮子早就待嫁闺中,见到好看的男子春心萌动也是情有可原。” “我看你还敢笑我!”上官玉萱抡起拳头要来打她,被她一扭身躲过。 “好啦好啦,你是打不过我的。”孟小鱼笑道,“我可不是笑话你,我是怕你见过的年轻男子太少,随便遇着一个就一见钟情。那罗仲末若是个穷书生,又是家中长子,你嫁与他确实不合适。不过,你若真心喜欢他,他也真心喜欢你,你俩以后一起努力,也保不准日子就慢慢过得宽裕起来。如今皇上推行了科举制,他若在学问方面有所造诣,以后入朝为官也是有可能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上官玉萱立刻两眼放光。 “自然。你要不要我去帮你考考罗仲末,看看他学识品行到底配不配得上你?” “我连自己都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粮在哪里,又怎敢挑三拣四?” “对了,你说还可给大行令之子余庆朗做续弦是怎么回事?” “余大行令你大约听过?父皇在位时,他便曾向父皇提亲,要我嫁与他三儿子,当时父皇未应允。如今他所有儿子都已成婚,二儿子余庆朗之妻却在半年前病死了。余大行令知我如今落魄,便差人来向我提亲,做他二儿子的续弦。” “他那二儿子你可见过?多大了?前妻可有生下儿女?” “年约三十,前妻生有一儿两女。那日余大行令来提亲,他也来了,我那时才知我之前是见过他本人的。” “哦?说来听听。” “我去祭拜父皇和母妃,回程遇到下雨,进凉亭躲雨时恰巧他也在。那日我衣着单薄,淋着雨后便觉奇冷。他脱下外袍给我披上,后来又让他的马车送了我回家。我觉着他人长得很是温文儒雅,为人也体贴温暖。” 孟小鱼见上官玉萱面带羞怯,眸中却含着笑意,便说道:“那么,你是更喜欢余庆朗一些?” 上官玉萱的脸又红了:“我也不知。我本来无这个意思的,可王妈说余庆朗更好些,我便想起那日遇着他的情形,我觉得他似乎是真的不错。可他如今在望南一个小县做县尉呢。我长到这么大,偶尔离开都城也是为了去皇陵祭拜父皇和母妃,总觉得望南极其偏远。我拿不定主意才来问你。” “依我看,余庆朗比你大了十多岁呢,又已有儿女,做续弦终归不好。” “那你是想我嫁给罗仲末?” “倒也不是。如若你非要在两人中选一个,我总觉得余庆朗并非良人。余大行令先是求娶你做三儿子之妻,如今又想你做二儿子续弦,不知安的何心。那余庆朗既在望南做县尉,偏巧又能在你祭拜完父母后的回程路上遇着你,还对你呵护备至。总让我觉得心中不安。” “那你想我怎样?我马上就要满二十了。王妈说如我这种老姑娘,又无好的家世,再挑三拣四就真嫁不出去了。” 孟小鱼笑道:“你着什么急?我都年过二十一了,不同样未嫁出去?” “那你不同,有个皇上等着娶你呢。” “好了好了,你给我几日查查罗仲末和余庆朗如何?他俩若是都不好,我便帮你找个好的。” “也好。” “那你先陪我用个便饭,然后我再差人送你回去。” 上官玉萱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孟小鱼想起初次见上官玉萱的情景,那是她在书巫书屋签名售书的晚上,上官玉萱那时的笑容多么纯洁无暇啊!谁能想到她今日竟要为了是嫁给一个穷书生还是一个小县尉做续弦而纠结呢? 她笑道:“你大约至今还未在别人家吃过便饭?” 这话是她初次见上官玉萱时,上官玉萱说的。 上官玉萱听懂了她的揶揄,微红着脸点点头。 孟小鱼拉着她往回走,又悄悄吩咐褐樟安排人去调查罗仲末和余庆朗,顺便让人送些粮食和日用物品去上官玉萱的屋子。 那时候她被困在上官凌云的东宫,婚礼前日上官玉萱去看她,送了她一对翠玉镯子。可惜那镯子在她跳入护城河前被弄碎了,但她的那份好意她还是记得的。 第326章 探访公主 孟小鱼的病果然一日好过一日。吃完七日药后,她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当年在书巫书屋和北翌时的活力,忍不住解下腰间的软剑,在院子里一阵乱舞。 “褐樟,”她笑道,“如今我哪儿都能去了,皇上和你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病。你说我该去往哪里呢?” “主子真不愿再住此处了?” 褐樟这几日一日开心过一日。主子的病好了,她要去哪儿他都放心了,而且自己还可以毫无顾忌地陪在她身边,他觉得很满足。 “皇上答应过我,只要我活着,活着便好。无论我去往哪里,我都会时常送信给他,让他知道我活得好好的。” 褐樟幽幽一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与悲凉。 他比谁都清楚皇上对主子的心。 “皇上定然还是希望主子留在此处,或者搬去宫中,陪着他。” “褐樟,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陪皇上一起护着尚赫的江山和百姓。但我不想留在此处,更不会搬去皇宫。皇上有皇上的政务,我有我的方向,我与他各自安好,便是对彼此最大的呵护。”孟小鱼翻身上马,觉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活力,“走,陪我去找上官玉萱。” 上官玉萱的屋子比孟小鱼想象的要简陋逼仄多了,屋内几乎没几件像样的家具。 孟小鱼到达时,上官玉萱正拿着一个手绷在绣花,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孟小鱼知道那便是王妈了。 “民女上官玉萱见过姑娘。”上官玉萱见到她来,有些紧张,回头看了看简陋的屋子,一脸尴尬的笑。 孟小鱼见她如此客套,笑道:“又来了不是?”她瞧了瞧上官玉萱手上绣的东西,“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忙点别的,何必学绣花?” “可王妈说如今的大家闺秀人人都会绣花,我不能不会。” “也是。反正我不是大家闺秀,我就不会。” 王妈听了在一旁无比尴尬地直搓手。 上官玉萱说道:“可你会写书,做手榴弹,还有攻城车什么的,这些我可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 上官玉萱想了想,低头说道:“我什么都不会。” 孟小鱼抬头望天,幽幽一叹:“还好我知你识字,会弹琴作画。” “这些也无用,挣不来钱。” “我的学堂不日便要开了。我不但要招男学生,也招女学生。你来,教那些孩子弹琴作画。” “可我是个女的。” “那又如何?我是个女的我还写书呢。” 上官玉萱沉默不语。 “你不会是放不下公主的架子?”孟小鱼忍不住激她。 “那当然不是。我还以为你是来告诉我你查过罗仲末和余庆朗了呢。” “罗仲末我见过了,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啊?”上官玉萱惊讶地看向她。 “我的学堂需要教书先生,我便派人请了他去。他去倒是去了,却像是冲着做官去的,一去便问有无机会见到皇上。” “他为何想见皇上?” “他是读书人,家境又穷,希望得到皇上赏识,倒也情有可原。我那日让我义兄陆恒跟他面谈的,我便扮作伺候茶水的婢女,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我义兄说他若想要入朝为官,还是安心读书,乡试、会试、殿试一轮轮考上去方为上策,他却问于朝廷所办的学堂做先生有无官职,属于几品,俸禄如何。” “读书人想要入朝为官不是很正常?” “你说得也没错,可若权欲太重却并非好事。官场之中多是尔虞我诈之人,他既无家底,还是先踏踏实实读书为人得好,老想着走捷径,必有一天会摔倒。”孟小鱼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玉萱,“那日我倒茶水时,罗仲末那眼老往我身上瞟,瞟完还要装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临走前我送他出农庄,他竟说‘农庄的婢女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可见孟姑娘定是倾城倾国之色’。” “他这是看上你了?” 孟小鱼失声笑道:“我看他是有贼心无贼胆。” “那我就只能嫁给余庆朗了?你可见过他?” “并未,不过我听闻他这人倒是挺顾家,为人处世极为圆滑。他生在都城,却自荐去望南一个小县城做县尉,不过是看在那里离皇帝远,土地肥沃,为官清闲。” “那嫁给他更好?” 孟小鱼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白雪公主》的故事?” “自然记得。你那故事定是骗人的,公主落魄后,根本不会有小矮人来帮她,更不会有王子愿娶她。” “那自然是假的,我编来哄孩子的。” “你说我是孩子?” “你那时候是。”孟小鱼拉着上官玉萱坐下,“我在那个故事中未曾提到过白雪公主的父亲,你竟未问我她的父王去哪儿了。” “自然是朝中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儿女。我父皇便是那样,他生前我便极少能见着他。我还算是好的,亏得我母妃受他宠爱。我的好多个兄弟姐妹就是一年也见不到父皇几面。” “那是在尚赫。在白雪公主生活的那个国度,所有人都只能娶一个妻子,没有妾室,即便是贵为国王也一样,除非第一任妻子死了或被休了,国王才能续弦。” “那国王不是儿女极少?他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继承大统?” “那个地方,男女都是平等的,国王没有儿子,女儿也可继位,若儿女均无,兄弟姐妹、侄子外甥都可继位。” “那国王岂不日日担心王后不能生养?” “大约是,不过也有些国王不太在意。并非每个国王都想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女。” “那样的国度,大约没有皇权争斗?” “也并非全无,不过都没有尚赫这般残酷。白雪公主是国王唯一的孩子,她长得美,又讨人喜欢,一出生就得到了父母的万分宠爱。可她出生没几年王后便去世了,国王政务繁忙,自己带不好她,便续弦另娶了个王后帮忙抚养她。” “那便是白雪公主那个善妒的后妈?” 孟小鱼微笑着点头:“国王要续弦,自然也是经过了千挑万选后才选定的才貌双全的心善女子。起初白雪公主年幼,新王后也想显得贤良淑德,也曾竭尽全力地悉心教导公主。可几年过去了,新王后一无所出,国王对白雪公主却更宠溺了,呵护备至。渐渐的,公主虽一如既往的美丽善良,却开始变得骄纵任性,尽管已到及笄之年,却仍如幼时那般天天粘着国王,和国王毫不忌讳地拥抱,甚至和国王同床共枕。而新王后呢,只要稍微跟国王说一句白雪公主的不是,便会招来一顿训斥。久而久之,白雪公主所有的不是都成了新王后的过错。公主起床晚了,是因王后头日让她学习礼仪太累了;公主挑食,是因王后未培训好厨师,未留意公主的喜好;公主抱怨裙子不好看,是王后的审美眼光太差;公主粘着国王,是王后未给她足够的母爱和温暖。” “世间哪会有这种父亲?我可不信。” “有的,在男女平等的世界里,孩子在男人眼里总比妻子更需要呵护。不管如何,日子一天天就那样过去了,白雪公主越长越大,越来越漂亮,而新王后却越来越老。王后就想,国王是不是从未喜欢过自己?国王娶了她是否只是为了让她帮忙带孩子?在国王眼里,她美吗,她有优点吗?新王后当然不敢问国王这些,可是她却从国王的眼里看到了答案。国王的双眼便是我故事中那个会说话的镜子。” “在国王眼里,白雪公主永远比王后好,比她漂亮,故而王后便想要杀害白雪公主?你想说这都是国王的问题?” “无论故事的结局如何,但国王并未处理好父女关系与夫妻关系,使得新王后嫉妒到失心疯,而白雪公主不仅得到了国王全部的宠爱,甚至还能继承王位,能得到整个王国。” “她并未继承王位,她嫁给了他国王子。” “但国王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会回来继承王位的。”孟小鱼轻轻抚了抚上官玉萱的头,“虽然你再落魄也曾是公主,余庆朗再风光也不是王子,可你若嫁与他,你便成了《白雪公主》里的新王后,你会愿意如此过一生?” 第327章 阿简试课 “你费尽心机就是想告诉我,余庆朗只会更喜欢他的孩子?那便是我谁都不能嫁了?”上官玉萱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多走走看看,便能遇着更合适的。可你若真想在这两人中选一个,我也必不阻止。但你得自己选,我可不帮你做决定。你也可等些日子再做决定,横竖也不差这几日。” 上官玉萱眸色渐沉,随即涌上失望:“你说了比没说还差。我就不该去找你拿主意。” 孟小鱼又哭笑不得了,不由得暗叹这世间诸多女子的个性果真是各不相同。 她问道:“当年皇上要将你许给西岭十三王子,我曾问你可曾了解他的品貌德行等。你后来便不愿轻易出嫁,终究将自己的婚事给搁到了如今。你可曾怨我?” “我向来是个没主意之人,父皇和母妃说怎样便怎样。你是这世间第一个问我自己愿不愿意嫁与十三王子的。”上官玉萱幽幽说着,显出几分落寞与羞涩。 顿了一会儿,她又道:“我后来仔细想过了你说的话,我觉得我毕竟要嫁去西岭过完一辈子,故而非让父皇派了人去西岭查了十三王子的情况。可父皇并未告知我实情,是母妃私下给了派去西岭的人一些金银才得了些消息。那十三王子虽未娶正妻,妃妾却有了好几个,儿女也已有了四五个。听闻他脾性暴烈,曾打死了自己的侍妾。我便横竖不愿嫁去西岭。父皇那时战事吃紧,派了使臣去西岭求援,承诺如若西岭帮忙打败了当今皇上,便将我嫁去给十三王子为妃,并带陪嫁宫女十人。” 这就是说,上官烈锋当年为了让西岭出兵帮他夹击管愈,竟然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带十个陪嫁过去?十三王子娶了上官玉萱后,后院立刻就塞满了?而且是在知道十三丸子打死了侍妾的情况下? 孟小鱼心中一松,觉得自己总算没有错打鸳鸯棒:“如此说来,那十三王子竟是个该死的。” “他要纳多少妾我倒也不会有多大意见,可他动则打死人我却是怕得紧。” 孟小鱼只觉得这个公主虽经历了苦难,却终究不敢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东西,便又问道:“你真不愿意去我的学堂做女先生?” 上官玉萱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愿意去,可我担心别人笑话我。如今我也无人可嫁了,也只能自己养活自己。” “凡事总得先踏出第一步。我令人在学堂旁边建几间屋子给你和王妈住如何?离学堂近点,你出入也方便。” “那敢情好,我便可随时去找你了。” “你不如跟我走一趟,我带你去看看学堂,快建好了。你顺便去看看,给你住的屋子建在哪处好。” “好啊!”上官玉萱开心地将绣绷交给王妈,跟着孟小鱼就走。 孟小鱼带着上官玉萱回到农庄门口时,正好遇着了来找她的书巫书屋的小二阿简。 “阿简,书肆有何紧要事?”孟小鱼老远便跳下马问他。 “我听说东家要办学堂,正招教书先生?” “嗯。你要给我推荐教书先生?” “东家觉得我能成吗?” 这倒大大出乎孟小鱼的预料,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阿简,心中暗自后悔以前还真未留意过他的学识。 阿简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讪笑道:“东家,我幼时可是跟着先生学过的,到了书肆后我将书肆的书都读过一遍,有些还读了好几遍。东家对外宣称只要某一方面有才能,便可来应聘教书先生。我阿简别的本事没有,可自认为讲故事还是在行的。” “你都会讲什么故事?”上官玉萱来了兴趣,插嘴问道,“可否讲几个给我听听?” 阿简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道:“姑娘要听故事,改天来书巫书屋如何?我定一本本讲给姑娘听。” 孟小鱼想起阿简给书巫书屋的客人介绍书时那口若悬河的模样,立刻便信了阿简的话,他定是读过所有的书,否则也不能把每本书都说得妙趣横生。 她问道:“你为何想来做教书先生?” “我父母老了,我就想接他们来身边养老。可都城的屋子太贵,我买不起。我看中了这农庄附近的一处屋子,想要买下来。可这边离书巫书屋又太远,我每日来回颇费工夫。如若东家能让我来学堂教书,那我每日来回就省事多了。” 孟小鱼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东家,从未关心过书屋的人生活上的困难。 她问道:“你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何人?” “无他人。我父母就我一个独子。我若回老家,也找不着比帮东家做事更好的工,还不如接俩老来此处。” “那不如这样,你跟我进农庄去。我让人将佃农都叫来听你讲故事。他们若都认为你讲得好,我便请你做教书先生。” “行。”阿简连连点头。 “我也会坐在旁边听的,你须得也过了我这一关。” “行。” “我也要听。”上官玉萱说道。 “行。” “哈哈哈!”几人忍不住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阿简的故事讲得极好。他不但讲得生动,还拿出纸笔将故事中的人物姓名写了出来,然后教那些佃农认那些字。于是,佃农们听完故事后个个都认为自己本事见长了,因为他们也会认几个字了,于是都齐刷刷地举手承认了阿简讲故事的本领。 阿简的故事还把上官玉萱给迷住了,她缠了阿简半天,非让他再讲几个故事听听。孟小鱼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阿简送上官玉萱回家。 阿简和上官玉萱刚走,绿采便跟过来说管愈来了。 孟小鱼匆匆忙忙走到厅中时,管愈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见到她来,一把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笑呵呵地说道:“我一下朝便听闻你的病好全了,我也无心批阅奏章,备了匹快马便赶来了。谁知赶到时听闻你竟在听人讲故事,我也不便打扰,干脆将程公公带来的几份急章处理了。” 孟小鱼轻哼一声:“明明是皇上无心政事了,反倒编排起我的不是来。” 管愈呵呵一笑:“我听说你今日又是练武又是骑马?” 他今日的心情不错,不但知道他的小鱼儿身上的毒全解了,还听闻上官诚元在殷施治理瘟疫颇有成效。不但如此,上官诚元那家伙竟偷偷跑去睦加郡了,说是要截住他派去西岭的迎亲队伍。 他知道上官诚元打的什么主意。他这个弟弟知道他要娶西岭公主为后之后,跟他吵过好几架,非说他此生只认孟小鱼一个嫂嫂,非让他退婚不可。可两国之间的契约,哪是说不执行就不执行的?这次上官诚元跑去截迎亲队伍,定是想闹出点幺蛾子来。他也不急着阻止,就不动声色的让他闹去。 孟小鱼发现她做了什么管愈都一清二楚,立刻就不依了:“待在此处就是不好,皇上的耳目太多,我干什么都会被皇上知道。” 管愈笑容一敛,幽幽问道:“你不想待在此处,那你想去哪儿?” “你真愿放我走?” 孟小鱼有些不太确定。怎么觉得从她昏睡三月醒来后,管愈对她的感情便变得有些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了呢?是因为她拖得他太久了,还是因为他累了? 管愈缓缓点头,眸中染上一层淡淡的忧伤:“我的小鱼儿属于大海,属于天空,属于广袤山河,却不属于皇宫。你可以不嫁我,可以不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孟小鱼忍不住流下了泪。 她第一次听管愈说这话时,他还是宇宁护卫军统领。那晚,他吹了很伤感的箫,她陪他看了一晚的黑月,然后她忽然发起烧来,昏睡前听到他喃喃说着“你坚强点,好好活着。你可以不嫁我,可以不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活着便好……” 想不到时隔七年,他一直重复着的仍是这句话。 第328章 若兰凋谢 “小鱼儿,”管愈将孟小鱼紧紧抱住,越抱越紧,唯恐一松手她便会不告而别,“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我便到处走走,帮皇上看看这尚赫江山。” 孟小鱼注定要走。她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不愿与一堆的女人勾心斗角,不愿看着他俩的感情被权谋裹挟成相看两生厌,再用余生折磨彼此。 她斗了半辈子,从管愈还是宇宁护卫军统领到如今龙袍加身、万民景仰的皇帝,历尽“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地寒”的千帆风雨,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关头。往后余生,但愿他一生顺遂,她一世自由。 管愈心中抽痛,眼含热泪:“记得让我时刻知道你活得好好的。” “嗯。我会给皇上书信。” “飞鸽传书。” “我不想带着信鸽到处跑。” “我在各处设了驿站,你随便找一家便有信鸽。” “皇上的婚期定了?” “嗯,下月廿六,朕迎娶皇后。” 他的皇后,既不是与他早有婚约的若兰妹妹,也不是他一直想护在掌心的小鱼儿。 “恭喜了,我怕是不能亲自道贺了。” “本就不是喜事,何需道贺?” “我会常常回农庄来看看。” “好,记得告知我。” “嗯。” “小鱼儿,”深情而缠绵的吻随着一声声低唤落到孟小鱼的耳际,“小鱼儿,小鱼儿……” 他舍不得放手。从她十四岁到如今二十一岁,他等了七年,让他怎甘心就如此放手? “皇上……” “叫我阿志哥哥,你好久未如此唤我了。” “阿志哥哥。” 随着孟小鱼的一声低唤,管愈的心更是揪心地痛,内心深处天人交战了上百回合,到了嘴上却只是喃喃地念着:“小鱼儿,小鱼儿……” 缠绵的吻,沉重的呼吸,沙哑的低唤,越抱越紧的双手,清冽的男子气息让孟小鱼一时间目眩神迷。 她的头脑中也有魔鬼与天使在打架。有个声音从她心底冒出来:就一次,就一次,让我放纵一次便好。 “皇上!”程公公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进来。 管愈欲求不满,仍旧紧紧抱着孟小鱼,喉间滚动,传出低低的、艰难的吞咽声,沉默良久,带着七分恼怒问道:“何事?” “皇上,”程公公的声音微微发颤,战战兢兢地说道,“郡主……郡主她……” “到底何事?”管愈终于松了手,瞪着血红的双眼恼怒地看向程公公。 “郡主她撞柱而亡了。” “啊?” “什么?” 孟小鱼和管愈同时惊呼出声。 “何时的事?可还有救?”管愈急切地问道。 “听闻是皇上离宫后发生的,奴才也不知是否还有救。” “回宫!”管愈急冲冲地朝外面就走。 孟小鱼惊魂未定,也立刻让人备了马,跟着管愈一路疾驰,往皇宫飞奔。 葛若兰应该是生了必死之心。她不但撞破了头,还将发簪插入了自己的脖颈。她的死法准、狠、辣,头骨碎裂,血溅四方,柱子上甚至留下了一个坑,而发簪刚好插进了颈部大动脉,脖子以下的衣服一大片血污,触目惊心。 玉竹伏在葛若兰的尸体上,已经哭晕了过去。 她们的身边,好几个太医一边叹息一边战战兢兢地向管愈宣告了死讯。 管愈抱起葛若兰的尸体,又是探鼻息又是摸心跳,哭红了双眼。 “为何会如此?”他哑着声音质问众人,却只收到一阵摇头叹息。 孟小鱼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葛若兰,似乎一直是她的情敌,她却从未想过要她死。 她初见葛若兰时,她娇美可爱,问她的愈哥哥可曾给她带了礼物;第二次见她时,她给她讲了个笑话,她也知道了她是管愈的书童;第三次见她时,她父母已亡,躲在阿渡的家里,宛如一只惊弓之鸟。她一直爱着她的愈哥哥,一直盼着嫁给她的愈哥哥。为何婚期真的来了,她却自寻了短路? 孟小鱼只以为下月廿六,管愈娶的是葛若兰,故而完全想不通葛若兰的死因。 她抹了一把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问侍立在旁的宫女:“郡主撞柱时,谁在场看到了?” “奴婢在场。”好几个宫女同时应道。 “那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形。” “郡主知道下月大婚极为兴奋,这几日都在忙着准备。今日内务府送来了几匹红缎子请她挑选,她说要请皇上帮忙选。”一个宫女说道。 另一个宫女接着说:“郡主来了后听说皇上出宫了,便说要等皇上回来,让奴婢们在外面候着。” “对,奴婢几个都在门外候着,只有玉竹陪着郡主在里面等。” “后来奴婢们听到了郡主的哭叫声,就跑了进来。” “奴婢开门时看到郡主疯狂地朝着柱子撞去,同时还拔下了发簪插进了脖子。” “玉竹在后面追郡主,可等她追上时郡主已经撞到柱子上了。” “奴婢也想去拉郡主,可离得太远……” 最后那个宫女的话还没说完,管愈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放下葛若兰的尸体,站起来朝着书案跑去,然后拿起一份文书直直地盯了半晌,忽然一阵傻笑,将文书撕得粉碎。 那是礼部呈上来的婚礼细节,他根本就没看,刚刚才知道,那上面新娘的名字写的是西岭公主克格洛明珠。 “皇上!”孟小鱼见管愈那副前所未有的恼怒模样,吓得奔到他身边,伸手去抓他拿着文书碎片的手。 “朕身为一国之君,却护不住、也留不住身边任何人。朕还做这个皇帝作甚?” 管愈气疯了,伸手拿起书案上的传国玉玺,抬手就要摔那玉玺。 孟小鱼吓得双腿发软,却仍竭尽全力地拉住他的手:“皇上!皇上,使不得!” “皇上息怒!”殿中众人齐刷刷地跪下,朝着管愈伏地而拜。 孟小鱼趁着管愈呆愣之际赶紧夺下他手中的玉玺,偷偷交给一旁的程公公。 玉竹此时悠悠醒转,爬到葛若兰身旁,不断地摇晃着她的尸体,声音嘶哑地哭喊着“郡主”。 孟小鱼走到玉竹身边,说道:“郡主已经去了,你再悲伤也无法挽回了,还是让她安心去。” 她挥手示意宫女太监们把葛若兰的尸体抬走:“好好清洗干净了,换身她生前喜欢的衣服。” 宫女和太监们去抬葛若兰的尸体时,玉竹却像发了疯似地抓着尸体不放:“郡主不会死的!她没有死!她还活着!还活着!太医,快点救救她!求求你们了,快点救救她!她是你们的皇后娘娘,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玉竹,”孟小鱼含泪去扶玉竹,“好几个太医都检查过了。郡主大约太过想念父母兄长,去和他们团聚了。” “皇上!”玉竹看到颓然坐在书案前的管愈,一边哭一边朝着他爬去,“皇上,郡主没死,她一直等着跟皇上完婚呢,她不会舍得死。求皇上救救她,救救她,她只是睡着了,肯定还会醒来的。”玉竹边说边朝着管愈猛磕头,磕得嘣嘣直响,额头上鲜血直流。 管愈此刻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正被抬走的葛若兰的尸体,又看了看玉竹,说道:“朕知你自幼便跟着若兰,对她如此忠心,真难为你了。” “皇上,”玉竹声音嘶哑,继续磕头,“求皇上让太医再看看,郡主不会死的,她只是想吓唬大家。郡主那么喜欢皇上,怎会舍得自己先走?” “玉竹,”孟小鱼看着额头鲜血直流的玉竹,实在看不过去,硬是将她拉起来,“郡主或许只是受伤晕过去了。你先去帮她清理一下伤口,再换身漂亮的衣服,看她会不会醒来。” 玉竹似有所悟,看了看孟小鱼,叫了声“姑娘”,然后对着管愈再次叩首,站起身来,随着抬尸体的宫女太监后面走了。 管愈朝着众人一挥手:“都散了。” 程公公闻言很识趣地引着大家往外走。 第329章 皆非大喜 孟小鱼看了看管愈,犹豫不决,不知该去该留,直到大家都走光了,她才最后踏出了御书房的门,来到葛若兰住的寝宫前,徘徊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又转身去了自己之前住的宫殿,还在殿外便听到兰黛和岚楚的吵闹声。 “这只鸽子肯定是公的,你看它的羽毛好多,还喜欢啄人。”兰黛的声音甜美纤细。 “它就是母的,它的胸大,妇人的胸就大,它就是母的。”岚楚也有他的理由。 “你怎可说脏话?我告诉皇上叔叔去。” “我哪有说脏话?干娘说不可以说脏话,我一个字都没说。” “你刚刚说了。你这么小就盯着妇人的胸看。” “我哪有?” “你说了,你说母鸽子胸大,跟妇人一样。” 孩子的世界好纯真。孟小鱼心中的阴霾瞬间就被扫去了一大半。她推开门,兰黛和岚楚听到声响,同时转头。 “干娘!”两人同时欢笑着朝她奔过来。 她伸出双手接住他们:“有没有好好跟先生读书?” “嗯。”两人都使劲点头。 “干娘,你为何不住这儿了?我们都看不到你。”岚楚问道。 “楚儿和黛儿都长大了,不需要干娘时时刻刻待在身边了,所以干娘就去做点自己的事。” “何事呢?”岚楚问道。 “干娘是不是新开了书肆?”兰黛问道。 “干娘最近准备开一间学堂,让那些请不起教书先生的孩子来读书。” 兰黛又问:“那干娘是要自己当教书先生,还是请人来教?” “干娘可没那本事。请人,要请好些个教书先生呢。” “教书先生要工钱吗?” “要,当然要。他们吃穿住行也要花钱啊。” “那谁给教书先生工钱?” “我,呃——不对,是皇上,朝廷。” “那朝廷的国库不就得亏钱?那些孩子读完书后会参加科考吗?将来入朝为官是不是就不用给俸禄了?不然朝廷为何要让他们无偿读书?”兰黛的问题连珠炮似地问出来。 孟小鱼有些语塞。兰黛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是赚钱和生意经,办学堂让人读书这种事情在她看来确实是亏本的买卖。 “干娘,”岚楚摇晃着孟小鱼的手臂,“皇上叔叔到底有多少钱?我可否请他再帮我买几只蓝鸽回来?我听闻蓝鸽飞行时可扶摇直上冲向云霄,还可不眠不食不休地飞,长达十个时辰之久。” 孟小鱼摸了摸岚楚的头,说道:“那你先去问问哪儿有蓝鸽卖,问到了干娘帮你买如何?” 岚楚使劲点头。 她又对着兰黛说道:“黛儿,皇上和朝廷的银子不是用来经商的,商人以逐利为目的,而皇上和朝廷的目的始终是造福于民。” 兰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孟小鱼陪着兰黛和岚楚逗弄鸽子,读书写字,弹琴作画,一晃眼天便黑了。 褐樟早就跟来了,见孟小鱼跟两个孩子说话,也未打扰,此时才走过去问道:“主子今晚便歇在宫中?” “皇上如何了,你可知晓?” “小的听程公公说他在安排人准备棺木,要以皇后之礼厚葬郡主。” 孟小鱼轻声一叹:“我始终未能想明白,她为何会在大婚前寻了短见。” 褐樟低头不语。 孟小鱼疑惑道:“你知?” 褐樟沉默片刻,说道:“小的这些日子跟着主子住在农庄,宫中发生之事不曾打探。” 他其实猜着了七八分,可哪敢跟孟小鱼说实话。 “玉竹定是知道的,可她伤心过度,我刚刚也不忍再问她。我去看看她,看她如今可平静了些。” “主子,”褐樟赶紧阻止,“太医给玉竹开了安神汤,此刻大约睡下了。” 孟小鱼叹道:“这几日她大约都要为郡主守灵,先好好睡上一觉也好。我们且先回农庄去。” 褐樟暗暗松了口气,问道:“主子不去跟皇上告别了?” “不了,他也有许多事要忙。” 孟小鱼望了望黑乎乎的夜空,踏步走出殿外,迎面却遇上了提着灯笼匆匆而来的玉竹。 孟小鱼满心疑惑,转头看了一眼褐樟。 他说玉竹喝了安神汤? 褐樟却低垂着双目不敢看她。 “姑娘这是要走?”玉竹双眼和面庞都有些浮肿,声音轻飘飘的。 “我回农庄去。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奴婢已帮郡主清洗干净,衣服也换好了,郡主依旧那么美丽。”玉竹说着眼泪又喷涌而出,“可她没再醒过来。奴婢帮她拔下插在脖颈的发簪,连一丝血都没流下……” “玉竹,郡主一直有你伺候着是她莫大的福分。你莫要过于伤心,人各有命,她这一走,许是解脱。”孟小鱼无力地安慰着,心里也明白这样的安慰根本不管用。 “宇宁王府走水后,奴婢和郡主都承蒙姑娘多方照顾,奴婢特来谢过姑娘。” “那些小事不必挂齿。你这几日尚有许多事要忙的,多照顾着自己点。待安葬完郡主后,你若有何打算便尽管跟皇上提,我想皇上会答应你的。若有何我能帮得上的,你尽管来找我。” 玉竹含泪点头:“下月廿七本是郡主大喜之日,如今郡主不在了,不如姑娘便补了她这个缺,也免得再择日子。人人皆知皇上和姑娘情投意合、患难与共,如今也算是天遂人愿。” “傻丫头,怎能如此说呢?郡主与皇上早有婚约,无论怎样,她都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她的大喜之日只该属于她和皇上,怎能让别人去补缺?我看你是伤心过度,迷糊了。” 孟小鱼暗忖,玉竹确实是迷糊了,皇上说他的大婚之日是下月廿六,玉竹居然会记成廿七。 “我看是姑娘迷糊了。”玉竹抬起泪眼直勾勾地看着孟小鱼。 不知怎的,孟小鱼竟觉得那眼神有些瘆人。 玉竹继续说道:“郡主的大喜之日未必是真喜,皇上更不会欢喜,就算姑娘补缺了,也算不得真正的大喜。” 玉竹的眼神瘆得慌,话也挤兑得紧。 孟小鱼只当葛若兰死了,她心情不好,也懒得去计较。 她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夜空,又环顾了一下这灯火通明的皇宫,她想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就算是自己能坐上皇后之位,也确实算不得大喜。更何况,她决心已定,即便是葛若兰死了,她也不想嫁到这皇宫中来。 “玉竹!”褐樟忽然开口说道,”天色已晚,姑娘要回农庄了。” 玉竹忽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带嘲讽地看着孟小鱼:“看姑娘如今的气色,病大概好全了?可惜即便郡主去了,姑娘还是捞不着皇后之位,不知这算不算报应?” “你胡说什么?”褐樟怒斥道,目眦欲裂地拽住玉竹的胳臂就要赶她离开。 孟小鱼忽然感觉一股冷风袭来,让她全身微微发颤。 她沉声说道:“褐樟,让她把话说完。” 褐樟悻悻然放开了手,神情紧张地看了看玉竹。 玉竹却愣住了,神情恍惚地站立了良久。 她也不蠢,看这情形,知道不但是自己的郡主,怕是眼前这姑娘也被蒙在了鼓里。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贵妃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个妃位。宫墙厚重,尘世纷扰,请姑娘多保重。奴婢刚刚言语冒犯,请姑娘莫要见怪。奴婢告辞。” 怎么说得像个江湖女子似的? 孟小鱼被玉竹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愣了半晌,她忽然想起她还没弄明白葛若兰为何会寻了短见呢,便朝着玉竹即将消失的背影叫道:“玉竹,等等。” 玉竹恍若未闻,依旧往前走。 孟小鱼三两步冲了过去,拉住玉竹,问道:“你刚刚未把话说清楚。捞不着皇后之位,横竖是个妃位,是何意?郡主……是因这个想不开的?” “主子,玉竹悲伤过度,糊涂了。”褐樟轻声劝道,“主子累了,不如先回农庄,改日再来问缘由。” “褐樟,你闭嘴。”孟小鱼直觉有什么不对,没好气地呵斥起来。 玉竹看了看孟小鱼,又看了看褐樟,面无表情地说道:“郡主在御书房等着皇上回来,无聊之际拿起了一份文书看了看,然后就哭闹起来。奴婢劝不住,正想喊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她却忽然撞向了柱子,奴婢未能追上,郡主便这样了结了自己。” “你可知那份文书说了什么?” “果然不是只有郡主不知实情。呵呵呵!”玉竹忽然诡异地笑了。 “玉竹,皇上不是要娶郡主为后?”孟小鱼这话一问出口,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她想起刚刚玉竹说,贵妃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个妃位。 难不成管愈要空置皇后之位,只愿娶葛若兰为贵妃? “呵呵呵!呵呵呵!报应!报应!”玉竹眼神瘆人地看着她,“姑娘以郡主之命换自己之命,真不怕晚上做恶梦?” 玉竹说完,神情古怪地转身离开。 “你把话说清楚!”孟小鱼大叫着要冲上去,却被褐樟拉住。 第330章 塞个皇后 孟小鱼看着玉竹消失在黑夜中,回头瞪了褐樟一眼,冲出宫门,在黑夜中策马狂奔,径直朝着农庄而去。 褐樟紧紧跟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孟小鱼刚到农庄门口,便看到绿采、绛珠、张青山和一大堆的婢女小厮都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她。 “姑娘可回来了。”绛珠见她下马,赶紧给她披上披风,“可曾用晚膳?厨房里给姑娘热着饭菜呢。” “不用。”孟小鱼板着脸将马鞭交到绛珠手上,自己气呼呼地就回了房。 褐樟默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见她一进房便将门关上,站在门外哭喊:“主子,小的错了!” 孟小鱼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联想起今日管愈和褐樟的异常表现,再想想葛若兰的自寻短见和玉竹说的话,她越来越觉得出了大事,而这个事显然不是褐樟一人办得了的。 “主子,求您开门,小的错了。”褐樟还在外面叫。 孟小鱼猛地打开门,让褐樟进来。 褐樟坐立不安地看着她,竟无言以对。 孟小鱼咕隆隆灌下一杯凉水,冷冷地说道:“说!” “主子……”褐樟刚说了两个字便哽咽起来。 “你定然早就预到郡主会有今日之结局。你好歹也曾是宇宁王府的护卫,竟如此忘恩负义,不顾她死活?” “主子,”褐樟被她说得声音发颤,脸色发白,“小的……小的只想帮主子解毒,未曾想过郡主会如此想不开。” “帮我解毒?”孟小鱼顿悟,原来这一切竟是跟她中的毒有关,难怪玉竹会用那种瘆人的眼神看她,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对了,软筋草之毒非得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不可。当年医巫紫罗沙调制软筋丸的解药时,缺的便是百年老参。无净法师给了她一株老参,她才送了几颗给法师做回报。你难道要告诉我,你帮我化去了软筋草之毒,竟未用到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 “用了。主子,用了。”褐樟紧张地回道,“小的唯恐糟蹋了那株老参,才不得已以身试毒,再以身试药。” “哪来的?” “皇上给的。主子那日从小的住处回到宫中后便昏睡了三月,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皇上唯恐主子一睡不醒,派了使臣去跟西岭国王讨要百年老参。” 孟小鱼捏紧了拳头,心中升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我说过要他不要去找西岭国王。” “主子,皇上那时候除了上朝,便是日日守在主子房中,经常不吃不喝。小的入宫时,皇上已经形容憔悴。小的担心主子若真不能醒来,皇上也会跟着去的。” “西岭那老匹夫提了何要求?” “使臣回来说西岭不要城池,要和尚赫永世交好,愿将明珠公主嫁与皇上为妻。皇上需得承诺立明珠公主为皇后,由两人所生嫡子继承皇位。” “皇上为了救我便答应了?” “主子……”褐樟泪如雨下,哽咽良久,“皇上并未立刻答应。他问小的,若拿来了百年老参,是否有把握治好主子的病。当时小的手头的药或可将主子体内的毒逼出一些来,却会使主子吐血不止,继而血尽而亡,非得百年老参方能续命。” 孟小鱼只觉得气血郁结,恨不得再吐上几口血才能缓解:“你便是如此跟皇上说的?” “主子,小的和皇上都只想要主子活着。” 孟小鱼终于明白了,管愈为何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她出宫住到农庄来,为何他会允许她可以连农庄都不住去浪迹天涯,为何对她忽远忽近,为何会说她属于大海,属于天空,属于广袤山河,却不属于皇宫,为何会反复不断地说他只要她活着,活着便好。 她一直知道拥有皇权富贵不见得就能拥有幸福,却从不知道原来皇权富贵中的生存法则远比普通百姓更为残酷。南川国王塞了十个美女给管愈,西岭国王干脆塞了个皇后。 她努力忍住正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问道:“皇上何时与西岭达成了联姻契约?” “主子醒后那日,西岭使臣也刚好到达,他们随身带着百年老参,但要求皇上签契约,并昭告天下,择吉日迎娶明珠公主。” 孟小鱼想起她昏睡三月后刚醒来那日,管愈如一阵风、一道光似的闪到她身边,却没待多久便被程公公的几句耳语叫走了,想必那时候西岭使臣已到了。 褐樟又道:“皇上当时尚在犹豫,并未即刻签契约。青松和翠柏擅自谋划去暗杀西岭使臣,逼迫他们交出老参。谁知那帮人狡诈得很,竟将老参藏在隐蔽之处,宁死不愿说出实情。” 孟小鱼抬头望着房梁,幽幽说道:“此举极损大国之风。” “那些人被青松和翠柏威胁后,即刻便发出话说老参已着人带回西岭,皇上须得先签了契约,择了吉日,昭告天下后,他们才会将人参送回。” “西岭人多年来一直与尚赫争抢土地,如今既不要城池也不索金银,却要与皇上联姻,怕还是忌惮尚赫的国力,想要永久停战。” “正是。皇上就私下发怒说取得老参后,他定要增强兵力,造出大炮,杀得西岭军片甲不留。” “皇上不过是一时气话。他既已签了契约,昭告了天下,取得老参后又出兵攻打西岭便是理屈一方,必将引起公愤。再者,前几日西北关传来消息,西岭人也有了攻城车和猛火油,想必不久后也能造出手榴弹来。真要比国力,怕是两国不差上下,再开战必定两败俱伤。更何况,尚赫刚刚经历了三年内战,再也经不住更多的战争。” “主子猜到皇上签了契约?” “不然你如何得到的百年老参?皇上将此事昭告了天下,却只瞒着我和郡主。”孟小鱼只觉得内心又苦又涩。 “皇上其实并未昭告天下,不过是在都城贴了几张通告给西岭使臣看,又令广言司印了几分报纸发往西北关和西南关,让关口的将士们将报纸散发到西岭去。” “也无甚不同,横竖皇上下月廿六迎娶的是明珠公主。他本想在大婚次日与郡主完婚?” “是。” “封她为妃?” “是。皇上欲封她为淑妃。” “空置贵妃之位?皇上要封她为妃,却未实言相告?” 孟小鱼忽然明白了玉竹那句话——贵妃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个妃位。玉竹认为皇上空置贵妃之位,是留给她孟小鱼的。 褐樟沉默不语。 孟小鱼又问:“偏偏郡主却在御书房看到了皇上安排婚事的文书,一时接受不了,撞柱而亡?” “主子,这个小的真不知。” 孟小鱼只觉得心痛如绞。 管愈为了救她,竟要娶敌国公主为后。 她,确实欠了葛若兰一条命,欠了她全家的。玉竹说的没错,她用葛若兰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她孟小鱼再次被命运捉弄了一回。 她看着额头满是汗珠的褐樟,忽然没了责备他的心,问道:“你和皇上打算瞒我多久?你们真以为瞒得了我?” “主子,皇上说只要等主子病好了就可实言相告。小的今日未得机会告知主子详情。” 孟小鱼欲哭无泪:“明珠公主如今在何处?” “听闻皇上月初已派出迎亲队伍,此时大约已在路上了。”褐樟说到此处,忽然眼前一亮,“主子,您说如若明珠公主死在了来时的路上,这契约是否便做不得数?” “西岭国王的目的是要和亲,不是要嫁明珠公主。死了明珠公主,还有暗珠公主。” 褐樟颓然地站着,不再言语。 孟小鱼叹道:“褐樟,你想让我活着,却让皇上娶敌国公主。你可曾想过,尚赫和西岭就算不联姻也可相安无事多年?如今两国要联姻了,却让葛若兰香消玉殒,皇上郁郁一生。” “主子可以不走。皇上空置贵妃之位,谁都知道那是留给主子的。主子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定会欢喜。” “褐樟,别忘了贵妃也只是妃,上面还有皇后呢。我当初答应过世子,郡主永远都是皇上的正妻,我会敬她,助她。我答应过的便不能反悔,我尊她为后,心甘情愿。可如今却让我尊一个敌国公主为后,我怎能甘心?褐樟,就算是贵为一国之君,怕是也有诸多不得已。皇上今日被逼娶西岭公主为后,明日便可能迫不得已纳他人为妃。我不屑于日日在争风吃醋、强颜欢笑中度过,便只能放手。” 褐樟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出去,我乏了。” 不久后,孟安归将唐婉儿娶进了将军府。他年近二十五,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官职和妻子,孟小鱼终是对哥哥的一生安下心来。 孟小鱼的学堂也开学了。来上学的全是穷人家的孩子,有些人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赤着脚空着手就来了。 陆恒当日就着人买了纸笔,每个孩子发了一些。孟小鱼觉得用毛笔写字终归费时费墨,便开始安排墨坊大批量制作铅笔,又请管愈派使臣出访南川,劝他们从橡胶树上割取胶乳制作橡皮。 她想只需学堂走上正轨,一切都按她的规划进行,她便可离开农庄,安心做个游侠儿,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下来,或也可修炼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 人生如戏,一帧一帧落下了帷幕,也该到她退场的时候了。 第331章 假戏成真 这一日,兰黛让鸽子带了封信给孟小鱼。 兰黛说玉竹整日躲在葛若兰生前住过的寝宫不出来,双眼老是红肿着,形容憔悴,看着像是病了。 管愈要把玉竹许给臣子做妾,问玉竹想从哪位臣子,玉竹却死活不愿选,只说终生不嫁。管愈又说可在宫外给她置办宅院,赐她奴仆,让她在宫外安养余生,玉竹仍旧不愿。她说她是宇宁王府的婢女,愿意伺候兰黛和岚楚,请皇上让她做兰黛或岚楚的婢女。 岚楚觉得她年纪太大,又老哭哭啼啼的,不愿要她;兰黛说玉竹时不时两眼空洞无神得唤她“郡主”,她听着就觉瘆人,总感觉玉竹是在唤她姑姑而不是唤她,所以她也不想要玉竹伺候。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玉竹若继续待在宫中,怕是也会像葛若兰生前一样得癔症,于是回了封信给兰黛,要她问问玉竹可愿意回宇宁。 后来兰黛回了信,说是玉竹同意回去宇宁为宇宁王夫妇看守陵墓,皇上也欣然应允。 孟小鱼总算松了口气,默默祈祷玉竹慢慢能放开一切,有朝一日能遇上自己的良人,结百年之好。 管愈的大婚之期慢慢临近,上官诚元却在这个时候不期而至。 “我以为你定然要过个一年半载方会回来。”孟小鱼说道,“你该不会是也怕染了瘟疫偷溜了?” “我上官诚元何许人也?会怕瘟疫?瘟神见到学生都得躲得远远的。”上官诚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殷施的情况究竟如何?你到底有无用上我教你的那些法子?” “先生交待之事,学生哪敢懈怠?其实学生到了那里后发现情形并无传说的严重,不过是坊间听到有瘟疫便人人自危,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你是说染病之人并不多?” “呃——也不算少,但学生到时,已经死了许多。活着的人不敢去搬动尸体,到处挖坑填埋,还有许多尸体被扔在荒郊野外。学生便令人挖了个大坑,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头套,抬着担架,将那些荒野中的尸体全扔进了坑里,还有那些埋得浅的尸体也挖出来扔进去,浇上猛火油,全烧了。” “尚赫没有火葬场,也只能用这法子了。” “火葬场是何物?噢,先生是说专门焚烧尸体的场地?” “正是。不过你挖了坑焚烧后再掩埋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 上官诚元点点头,继续说道:“学生又令人挨家挨户查访,将得了病之人的衣物,无论死没死,都统统收缴了,也扔进坑里一把火烧了。然后便将患病的和未患病的人分开,也依着先生所言,那些与病人交往过的人,学生另外安排了地方给他们先住着,隔半个月察看了无染病迹象才放出来。学生这样一做完,立刻感觉整个殷施城都干净了许多。” “那患病之人居多,还是未患病之人居多?” “自然是未患病之人。” “那粮食衣物可够那些患病之人吃用的?你可有给他们防护服以防互相传染?” “先生,如今这瘟疫尚无药可治,殷施人一旦犯上了瘟疫,立刻就高烧不退,两三日工夫便昏迷不醒了,随后多则四五日,少则两三日便被阎王收了,期间根本用不着吃喝,更无需更换衣物。” “竟是如此严重。就无一人好的?” “无。”上官诚元使劲摇头,“故而学生办完那些事后,觉得也无其它事可做,不过是日日让人到处抓捕和分隔患病之人及与病人有过交往之人罢了。殷施人如今也都懂了,轻易不敢出家门,我们便挨家挨户送去防护服。” “那些未患病之人和你带去的官兵可有足够的粮食衣物?” “先生还真是心怀天下,令学生敬佩。”上官诚元轻笑道,“学生乃堂堂誉王殿下,工部尚书,学生都亲自去了瘟疫之城,谁敢不给学生送粮送物来巴结学生?” 孟小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说大话你会死?” “呵呵!皇上拨了足够的钱粮过去,先生就放心。” “若跟染了瘟疫之人有过交往,要多少日后会开始发烧?” “先生,这问题还真只有学生一人能回答你。依学生看,若跟犯了瘟疫之人交往密切,十日左右便会发病。” “那些与瘟疫病人有过交往之人,你可曾给他们吃太医们开的药方?可能减少发病?” “喝自然是喝过的,可是否有减少发病却是不知的。横竖先生说的法子学生都让殷施人用上了,用醋熏,烈酒喷,喝汤药,洗手,沐浴,更衣,戴手套和头套。那些人都怕死,也都依依照办。学生也不知这些法子管不管用,横竖如今染病之人是一日少过一日,可也断不了。照此般下去,也只能等该死的都死了,学生再令人一把火烧了那些病人住过的屋子,这瘟疫便算过去了。” “这也非万全之策。如今这瘟疫如何得来的未知,如何预防和治疗也未知。假若我们都认为好了,可万一哪一日又恣意肆虐,不更使人惊恐?“ “先生所言也有理,可如今不是缺神医吗?” 孟小鱼不禁一阵唏嘘,默默拜过各路神仙,希望能让瘟疫尽快消失,又问道:“瘟疫可有传到殷施之外?” “这个——学生听闻殷施未封城前有几个殷施人在外地也犯了病,还过了病气给两个当地人。不过皇上下令封城时,广言司也同时发了报纸要各地隔离瘟疫病人。最近倒未曾听闻其它地方有人再犯瘟疫。” “看来交通落后,商业不发达也是有好处的。”孟小鱼说道,“你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三月,回来的还是早了些。” “三月也足以让学生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大臣们面前显摆的了。不过学生此次回来是为办些别的事的,过半月还得再回去。” “噢,何事竟让你如此着急赶回来?” 上官诚元又笑得邪魅起来:“好事,先生听了定会高兴。” “前工部尚书的小儿子被你带回来了?” “先生料事如神。他叫于祖良,人小鬼大,不但通晓工部事务,还成就了学生的百年好事。” “百年好事?他把姐姐还是妹妹许给你了?” “那倒没有。”上官诚元呵呵地傻笑,“他说学生既拜了先生为师,就该为先生出出气。故而学生和他离开殷施后并未直接回都城,而是去了睦加郡。” “去睦加便能为我出气?我有何气要出的?” “先生且听学生说来。我们知道西岭国王以百年老参做要挟,想要嫁个公主过来做皇后。于祖良说尚赫不便攻打西岭,但我俩去戏弄戏弄克格洛明珠还是可以的。” “明珠公主?我听闻她是西岭国王最宠爱的小女儿。你随意戏弄,就不怕挑起事端?” “原来先生也是知道明珠公主的?”上官诚元嘻嘻一笑,“克格洛明珠年纪与于祖良相仿,我便故意让他扮作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富家公子去勾引她。” 孟小鱼忽然头顶有无数的苍蝇在飞。这个上官诚元还真能好心办坏事。 “你让于祖良去勾引未来皇后?上官诚元,这事若让皇上和西岭国王知道了,我看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保得住。” “呃——也没先生说得如此严重。我们不过是在她下榻的客栈偷偷看了她几眼,多跟她说了几句话罢了。先生,学生敢说,尚赫境内可找不出长得如她那般可爱的女子,她的眼睛会说话,头发是卷的,肤白如雪,唇红齿白。” 孟小鱼横了上官诚元一眼:“到底是于祖良去勾引克格洛明珠还是你?怎的我觉得你们未勾到她,反倒被她勾了魂?” 上官诚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本学生是让于祖良去试试的,可谁知明珠公主竟不喜欢文弱书生。学生只好使了点手段,雇了几人扮作劫匪——呃,劫色的匪徒,让于祖良去英雄救美。可于祖良那小子诗词歌赋虽精通得很,与人打斗起来却是半点不会。无奈之下学生只好自己露了两手,将明珠公主给救下了。谁知……呵呵!公主未看上于祖良,竟看上了学生。” “啊?!上官诚元,你未来的皇嫂看上了你?”孟小鱼觉得头顶飞的不是苍蝇,是大黄蜂,不但讨人厌,还能蜇死人。 “她可不知学生是上官诚元。” “你如何跟皇上派去迎亲的官员说的?又如何跟西岭送亲的人说?” “学生就说皇上不放心,派学生一起去接亲。” “你对克格洛明珠也是如此说的?” “嗯,学生说学生叫于祖元,是于祖良的哥哥。” “胡闹!这事便到此为止,莫再玩下去了。克格洛明珠即便真喜欢你,也逃不过嫁给皇上的命运。” “先生,如今这事确实有些难办。学生其实也挺喜欢她的。”上官诚元难得地露出了难为情的神态。 “啊?!”孟小鱼不敢置信地看向上官诚元,想看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上官诚元却加了一句:“美女谁不喜欢呢?” 第332章 随朕回宫 “呵呵!”孟小鱼干笑两声,“是谁跟我说要找个尚赫的大家闺秀为妻,温婉贤淑、端庄秀雅、琴棋书画、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违夫命?想不到你喜欢的竟是这种异域女子。” “学生在都城呆久了,觉着那些大家闺秀也不过尔尔,无趣得紧。再说,克格洛明珠也不见得就无这些品行。” 孟小鱼看着上官诚元一本正经又略显尴尬的表情,忽然发现事情好像有点大了,他可能在说真的,便问道:“上官诚元,你不会是认真的?” 上官诚元故意神情一凛:“先生,学生这可是为先生和皇兄着想,以一己之力挽救尚赫江山于危难之中。你说皇兄若娶了敌国公主为妻,立其子为后,这尚赫江山不也就算是分了一半给敌国了?学生怎么看都觉着不好受。想我堂堂王爷,先皇的亲儿子,这江山也没捞着,却让一个敌国公主的儿子给捞着了,学生怎能甘心?” “要按你如此说法,先皇的母后还是南川公主呢,这尚赫江山就算是分了南川一半?照此推论,南川已将尚赫江山分去了一半,将来西岭再分去一半,这江山似乎就没尚赫什么事了。” 上官诚元蹙眉沉思,扶额道:“先生所言似乎也在理,那我皇帝哥哥娶克格洛明珠究竟算不算尚赫之辱呢?” “尚赫和西岭都是男权社会,女的身份再高贵,嫁出去后也得唯夫命是从。克格洛明珠就算是西岭公主又如何?她嫁来尚赫后,一切还得听皇上的,其子继承的是皇上的血脉,将来掌管的仍是尚赫江山。无论怎样,这江山姓的还是上官。上官诚元,两国和亲之事自古有之,你不会到了今日都未想通这理?” 上官诚元似有所悟:“如此说来,这各国皇族间不就都成了亲戚?学生是先皇之子,可学生母亲却是北翌公主,皇祖母是南川公主。皇兄若娶了克格洛明珠,那西岭公主就是学生皇嫂?都是亲戚,还勾心斗角地争抢土地有何意思?” “正因为是亲戚才要来争抢土地城池,因为只有亲戚才觉得抢得理所当然,也最能抢到手。西岭之所以跟尚赫抢了三百年的土地终未得手,便是因为他们目前跟尚赫还不是亲戚。” “先生是说如若克格洛明珠嫁过来了,以后他们抢土地就名正言顺了?” “那倒未必,至少近些年他们还是想和尚赫和平共处的。上官烈锋在位时,他们就想要让十六公主嫁过去,如今江山易主,他们又要将明珠公主嫁过来。说来说去,还是想利用裙带关系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共处。若以后他们国力强大了,想找个借口接管尚赫江山也远比如今容易得多。南川皇若实力够强,当年皇上落难向他求援时,他大可趁机出兵攻打,将尚赫占为己有,而非借十万大军给皇上自己打江山。” “先生之意是,无论如何,只有自身够强大方能保得江山永固?” “孺子可教也。” 上官诚元又道:“先生,你说若明珠公主跟学生私奔了,那皇兄是不是就无需履行诺言娶她为后了?明珠公主都跟人跑了,契约自然便算不得数。” 孟小鱼嗤笑道:“你当西岭的目的是为明珠公主找个夫家?他们的目的是要嫁个公主到尚赫为后。我听闻西岭国王那老匹夫年近七十了,却仍老当益壮,年年都有子嗣出生。传言若加上他在宫外惹下的风流债,他此生生育的子女当有上百个。如今存活于世又在册的子女就有五六十个,你觉得这样的人会缺公主?” “说是如此说,可学生听闻他那些儿女里有好些都已有了曾孙,如今已成年又未嫁的公主也没几个,而明珠公主便是他最喜欢的。” “十六公主还曾是上官烈锋最喜欢的公主呢,还不是险些被嫁到西岭和亲,又险些被自己的父皇亲手杀死?即便是贵为公主又怎样,同样要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 “同样无法和自己心悦之人相守一生。”上官诚元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孟小鱼奇怪地看向上官诚元:“你究竟是同情她,还是心悦她?” “学生心悦她。”上官诚元斩钉截铁的语气把孟小鱼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从前眼里只有尚赫皇位的顽劣少年终于长大了,眼里开始有了爱情。可爱上自己兄长的未婚妻,未来的皇后?这剧情怎么如此狗血? “你跑去睦加戏弄她,多看了她几眼,然后便莫名奇妙喜欢上了她?”孟小鱼不敢置信地问道。 “怎会是莫名其妙?学生不是创造了无数和她交谈的机会?学生起初也不过是怀着戏谑之心罢了,故而才让于祖良去勾引她,可谁知后来我竟发现她心悦之人是学生,而学生不知怎的就老想多看她几眼。” 孟小鱼觉得头大了,无语望苍天,连连哀叹:“你怕是不能如愿了。西岭国王可是冲着尚赫皇后之位而来的,若公主和你私奔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即便克格洛明珠真跟你跑了,他们定然还会再送一个公主过来跟皇上成婚。” “学生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把皇兄不想娶的未婚妻给接手了。可刚刚听了先生一席话,又觉得自己似乎害了皇兄。” “克格洛明珠如今在何处?” “临都客栈。她如今真不想嫁给皇兄了,说要装病,留在临都客栈,把婚期拖过去。” “此事皇上可知?” 上官诚元摇摇头:“学生哪敢先让他知道?这不尚未进城便先来看望先生吗?” “谁说朕不知?”上官诚元话音刚落,管愈的声音便从门外传来。 孟小鱼和上官诚元都吓了一跳,同时转头,便看到管愈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小鱼儿参见皇上。”孟小鱼赶紧行礼,管愈一把将她扶起来。 “臣弟参见皇上。”上官诚元脸上一片惶然,紧张地朝着管愈俯首行礼。 管愈看着上官诚元,一脸肃然:“你当你和克格洛明珠那点事真能瞒天过海?朕不用你进宫觐见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皇兄,臣弟未曾想瞒天过海,这不是来找先生拿主意吗?” 管愈心里得意得紧,嘴上却故意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随朕回宫。” “啊?!”上官诚元不明所以地呆看着他。 管愈狠狠瞪了上官诚元一眼,转身对着身后的程公公说道:“备马,回宫。” 孟小鱼也愣住了。 管愈何时成了一个风一样的男子?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 管愈却朝着她笑了笑,温声说道:“你定要在此处等着我。” “啊?!”孟小鱼再次愣住。 管愈邪魅一笑,转身出门,跳上程公公牵来的马就往农庄外驰去。 他的身后,上官诚元和一群的太监护卫也跟着上了马。 这阵仗,竟像是要去行军打仗。 孟小鱼讪讪然看着一群人消失的背影,轻声一叹,又去了学堂。 第333章 公主教书 时近傍晚,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陆恒是个尽职的祭酒,孟小鱼到时,他刚刚跟所有的教书先生们议事完毕。 “义妹找我有事?”陆恒问道。 “就是来问问义兄,今日学堂可有何事需要我帮忙解决的?” “倒也还好,就是我发给孩子们的纸笔,大家都舍不得用。好几个孩子就带着一块木板,用毛笔沾清水于木板上练字,教书先生们跟我诉苦,说是字尚未评完,水便干了。” 这让孟小鱼想起幼时用手指沾水在渔船上教哥哥写字的情形。那时候他们也穷,没钱买纸笔,但是他们觉得很快乐。 她说道:“广言司的木尚书见到有一家铁匠铺用一种可在铁器上做记号的石笔,我估摸着那笔的原料便是滑石,可写可画,痕迹还可被擦去。我明日便着人去看看那石笔从何而来,令人大量制作,再做些尺寸合适的青石板发给每个孩子。如此他们便可用石笔在青石板上写字练字。青石板可重复使用,孩子们便不会舍不得用。只是以后他们就得用硬笔写字了,毛笔只能算是辅助。” “如今先生们教书也是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倒比毛笔方便多了。孩子们用石笔在石板上写字倒也应了先生们的教书方法,只是以后他们科考还是得用毛笔,这毛笔怕还是不能只当作辅助。” “我正着人制作铅笔,也令广言司研究圆珠笔的制作。硬笔写字方便快捷,迟早会被文人接受。朝廷科考,考的毕竟是学识,而非用毛笔写字。以后或许也会稍作变通,允许用硬笔和毛笔作答也未可知。” “义妹如此说,我倒放心了不少。这帮孩子家境都贫寒,不过父母既愿意送他们来学堂,定是希望他们能读书写字,将来有些出息的。” “义兄觉着上官玉萱教得如何?” “整个学堂也就她一个女先生,起初是让人不太适应。不过孩子们都喜欢她,爱听她弹琴,看她作画。” “我找她来,本是想让她先教女学生的,谁知学堂开了后竟无一个女学生来上学,只好让她勉为其难教男学生了。” “她本是金枝玉叶之身,如今肯屈尊降贵、抛头露面地来教书,倒是难为她了。” “她可有显得拘谨或不乐意?” “并无。我看她倒似乎挺乐意。” “她已被贬为庶人,平民女子街头卖艺、地里干活的不在少数。她只要不端着公主架子便能养活自己。” “我看她倒还颇有些孩子气,爱听故事。每次阿简上课时她都要坐到后面跟孩子们一起听。” “是吗?”孟小鱼忍不住笑出声,“那义兄先忙着,我去看看她。” 孟小鱼老远便听到了上官玉萱的琴声,悠扬婉转,很是动听。她站在屋前听完了一曲才进屋。 上官玉萱见到她,倒比前两次熟络了很多,开口就道:“姑娘怎的今日得闲来看我?” “我这不担心你住此处不习惯吗?” “有王妈陪我呢,倒比之前好了不少。我最喜欢的是不用做饭了。我和王妈都不太会做饭,王妈便去学堂的厨房拿饭菜回来吃。” “那你觉得做教书先生感觉如何?” “起初我倒还真有些不敢,不过看着孩子们都喜欢听我弹琴,看我作画,我就敢了。” “你做的是教书先生,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弹琴作画,能教会那些学生才是真本事。” “我也是如此想的,故而今晚还在苦思孩子们能学会的琴谱。”上官玉萱拿起一张纸,“你瞧这个是否还算简单?” “琴谱我可看不懂。”孟小鱼苦笑道。 她在梦里学的是简谱和五线谱,这些半像汉字半像笔画的谱子她可看不懂。 “我明日便教他们弹这曲。只是学堂如今就我有一把琴,学生们得一个一个来,教起来颇费工夫。” 孟小鱼沉思片刻,道:“教琴似乎还真得一个个来。明日我让人多买一把琴给学生用的,这弹琴的课便当孩子们的课后兴趣班,愿意学的自己报名跟你学,你每次只教一个。” “那我岂不是清闲了许多?” “不是还有画画课吗?如今孩子也不多,你确实清闲了不少。” “如此我便能多听点故事了。” 孟小鱼打趣道:“你是喜欢听阿简讲故事呢,还是喜欢阿简这人?” 上官玉萱被她说红了脸,娇羞地问道:“阿简可有婚配?我也未敢问。” “哟,你还真动心了?”孟小鱼嘻嘻笑着,“阿简家中除了父母就再无他人。不过这几日我也打听了一下,想要嫁给他的人多着呢。” “就他那穷样儿?” “上官玉萱,你怎能小瞧我书巫书屋的小二?他不仅饱读诗书,能说会道,算起帐来也毫不含糊。你不知我那书巫书屋未出名前要卖出去一本书有多难,若非他足够有本事,我的书屋怕是早就关门了。随后生意好了,进到书屋的人一买就是好几本甚或上十本的,可阿简收钱从不用算盘,却算得比算盘还快。就他这才华,若真去科考,准能捞个官当当。” 孟小鱼一番话说得上官玉萱又惊又喜。 孟小鱼赶紧趁热打铁:“你若瞧上了阿简,那可得赶紧点,不然让别家姑娘抢先了。” “我怎觉得你这话也未必可信呢?”上官玉萱却像是忽然开了窍,“他能卖书会算账又如何?收的钱又未给他自己。更何况,他如今又非书肆小二,不过是你这穷学堂的穷教书先生罢了。” “就阿简这身本事,到何处会无出息?你当他只是个穷教书先生?皇上说了,以后这朝廷开的学堂,教书先生都得通过考核方能上任,我管这叫‘持证上岗’。阿简第一个就报了名要去考试,皇上还说要第一次考核教书先生,他要亲自主考,下月就开考,凡考过的都封从九品官职,秩俸百石,以后根据所教学生之成果酌情提升。” “此话当真?我怎的不知?”上官玉萱忽然紧张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我定是考不过的。” 孟小鱼忙安慰道:“术业有专攻。这教书先生也不能啥都会。这个学堂的教法不似其它私塾那般让一个先生从早教到晚,啥都一人教完。我这学堂有人专教写字,有人专教读书,有人专教算数,你便专教琴艺和绘画。就这两样,你定是能行的。” “皇上会让一个闺中女子通过考试?” “要问这尚赫男子中是否有不低看女子的,怕谁也比不过皇上。他便从不拘着我,也从不小看我。” “姑娘说的也没错,可我毕竟是被他贬为庶民的,他定不愿见到我,又怎会让我通过考试?” “皇上胸怀宽广,定然会一视同仁。” 第334章 新皇禅位 三日后,朝野上下忽然一片哗然,说是当今皇上在早朝时下了禅位诏书,要禅位给誉王上官诚元。上官诚元极力拒绝,在朝堂上与皇上起了争执,被软禁在宫内。朝堂上的官员们有人赞成,有人反对,议论纷纷,弄得皇上不厌其烦,甩袖而去。 孟小鱼听到这个消息后,急不可耐地骑马出了农庄,直奔广言司而去。 木朱林正和几个官员字斟句酌商议讨论着要刊报的一篇文章,见到她来,小心翼翼地给她让了坐:“姑娘怎的来了?快请坐。” 孟小鱼顾不得寒暄,问道:“木尚书,你今日可有上朝?” “上了,上了。” “你跟我说说详情,传言可是真的?” 木朱林试探着问道:“姑娘未去宫中觐见皇上?” “我听闻今日朝堂上,皇上可是拂袖而去的,兰黛又传信给我说皇上把自己和誉王关在一个屋内,争执得激烈,谁去惹他们他跟谁发火。我哪敢去自讨没趣?广言司的报纸怎的出得如此慢?我等不及了,便直接来找你。” “卑职正研究着报纸如何写呢。这可是大事,本该给皇上过目后方能发的,可卑职也不敢去给皇上火上浇油。” “皇上真下了禅位诏?” “正是,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未事先和誉王殿下商量好,誉王殿下当场就拒绝了。卑职起初还以为誉王殿下不过是走走过场,表表推辞之意后便会欣然接受,可谁知他竟是真拒绝。” 孟小鱼蹙眉思索了片刻,说道:“你可还记得誉王殿下在北翌时,说的最多的便是他迟早要做尚赫皇帝。而今真让他做这皇帝,他又要拒绝,又是为何?” “誉王殿下说他每日上朝,也看明白了做皇帝烦得很,特别是做尚赫皇帝,又烦又累,礼仪规矩太多,极不自在。他当时说了一句话,卑职至今不解,他说只想要美人不要江山。” 美人是指克格洛明珠?孟小鱼当下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西岭想要送个公主来尚赫做皇后,而上官诚元喜欢上了西岭送来的明珠公主,管愈便顺水推舟,干脆禅位给上官诚元,如此既是成人之美,又履行了契约,两全其美。 只是管愈说禅位便禅位,竟真没提前跟上官诚元打好招呼?那他那日将上官诚元从农庄带回皇宫后都说了什么? 这上官诚元也真奇怪,之前每年冬天都在赫北关喊打喊杀地说要做尚赫皇帝,如今却临阵退缩了。 “那皇上如何说的?”孟小鱼问道 “皇上说要么江山和美人全要了,要么全都别想要。” 赤裸裸的威逼利诱啊! 孟小鱼哑然失笑。 “姑娘,”木朱林说道,“你说这美人到底是不是指的西岭的明珠公主?卑职听闻誉王殿下未曾跟皇上请命便擅自去往睦加郡迎亲,回来后还擅自扣留了明珠公主两日。” “那克格洛明珠如今在何处?” “已被皇上接入宫中住着。” 孟小鱼沉思道:“皇上这诏书一下,西岭和北翌怕是都要骚动了。” “姑娘,那你说今日这报纸……” “只说今日早朝皇上表达了禅位之心,但誉王殿下不愿接受。其它事,过几日等一切明朗了再说。” “是,卑职听姑娘的。” 孟小鱼离开广言司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皇宫了。 她想起前几日管愈临走前说了句:“你定要在此处等着我。” 她当时不明所以,现在却十分明了。 管愈这是要把皇位和皇后一并扔给上官诚元,然后来娶她? 她忽然便笑了,他想要她等他,那她便等着。 人生如戏,不熬到最后一帧谁也不知道结局。 孟小鱼回到农庄,却意外发现玉竹正在等她。 “奴婢见过姑娘。”玉竹谦卑地朝她行礼。 孟小鱼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面色红润,举止得体,衣着整洁,看上去早已度过了悲伤时期。 “玉竹,皇上不是已经免了你奴籍吗?怎的还自称奴婢?在宇宁过得不习惯吗?怎的又回了这边?”孟小鱼柔声问道。 玉竹羞怯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道:“奴婢习惯了伺候人,过不惯被人伺候的生活。”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玉竹既不识字,也无婚配,她从小便被培养如何伺候人,忽然闲下来,大约还真会无所适从,便说道:“我开始也不习惯被人伺候,如今倒是挺享受何事都有人帮忙做的感觉。你慢慢也会习惯的。” “姑娘,奴婢还是习惯伺候人。奴婢刚刚去过皇宫,想求皇上让奴婢留在宫中,做什么都行。可守宫护卫却不让奴婢进宫觐见皇上。” “皇上今日连朝臣都不见呢,怕是不会见你。守宫护卫若放你进去,皇上一怒之下砍了他们也有可能。” “奴婢刚刚也听闻了今日朝中之事,实在没了主意,便只好来找姑娘。” “玉竹,你也大了,即便皇上留你在宫中,过不了几年也要放你出宫嫁人的。” “宫中自古便有不出宫嫁人的嬷嬷。奴婢不愿嫁人,只想一辈子伺候皇上,小郡主和小世子。” 这话听起来倒很正常,看来她已然从悲恸中走出来了。 孟小鱼释然一笑:“你且先在我这里住着,过几日等皇上心情好些了再做打算。” “玉竹多谢姑娘收留。”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传出来的消息却一日比一日劲爆。 皇上下禅位诏后连着几日没去上朝,说是自己已经退位,准备搬离皇宫。而上官诚元却仍被软禁在宫中,谁也不得见。 突然有一日,皇上和上官诚元同时上朝,上官诚元同意接受禅位,并娶克格洛明珠为后,婚期仍定在本月廿六。 翌日,上官诚元登基,封已退位的上官逸明为明王,赐明王府。 孟小鱼听到消息后,纠结着是否要去明王府见见管愈,转念一想,觉得这种时候,还是矜持点好。管愈说要她等着他,她便等着。 她正想着,农庄来了浩浩荡荡一众人马。 程公公满面笑容地给她传了新任皇帝上官诚元的圣旨,赐封她为帝师,秩俸三千石,并御赐金牌一枚。 孟小鱼哭笑不得地谢过了上官诚元的赏赐,正想着要不要进宫亲自谢过这个新任皇帝,程公公又塞了封信给她,低声说道:“皇上有些体己话想要跟姑娘说,都在这上面写着呢。” 孟小鱼接过信,问道:“公公如今伺候新皇?” 程公公笑眯眯地说道:“正是。皇上说宫中一切仍照明王殿下在位时安排。” “那恭喜公公了。” “多谢姑娘!奴才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兰黛和岚楚怎样了?” “明王殿下带着小郡主和小世子到明王府去了。皇上也宣了圣旨,待小世子成人后,再赐封宇宁王,掌管宇宁事务。” 孟小鱼轻笑道:“动作还真快!” “姑娘若无其它吩咐,奴才这便回宫复命了。” “没了。辛苦公公了!” 孟小鱼看着程公公走远,便拿出上官诚元的信来看。 上官诚元说做这尚赫皇上还真没经验,他怕有些事做不好,自己又坐在高位无法耳聪目明,所以封她为帝师,让她就待在农庄,多养些鸽子给他送去。他若有什么问题,便让鸽子送信给她。又说让她设法也让明王一起留在都城,万一哪日他这个皇上当不下去了,他再把皇位还给明王。 孟小鱼看完信,再一次哭笑不得。上官诚元非常聪明,文韬武略都在行,就是这么个顽劣性子,也不知能把尚赫管成什么样。 她刚把信收好,抬头便看到玉竹朝她走来。 “奴婢见过姑娘。” “玉竹,”孟小鱼总觉得对玉竹有愧意,“你大约也听闻了,明王殿下退位,新皇登基。你再要入宫做宫女怕是不太妥当,新皇也未必愿意收你。” 玉竹眼含泪水,低头不语。 孟小鱼于心不忍,说道:“明王殿下将明王府打理妥帖后,定会来农庄看我们。我帮你问问他,看他是否愿意带你去明王府。正好兰黛和岚楚也都在明王府住着,你若能照看他们一二也是好的。” 玉竹低声回道:“姑娘若愿意,奴婢愿意贴身伺候姑娘。” 孟小鱼哪敢让玉竹贴身伺候,看到她都觉得膈应得慌,心中又有愧,巴不得她离她远点,表面却不动声色地说道:“玉竹,你也看到了,我身边婢女小厮护卫多着呢,哪还需要你贴身伺候?” “郡主在世时,说过会永远让奴婢陪在身边,她嫁人奴婢便陪嫁。” “玉竹,陪嫁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将来若看上哪家公子少爷的,尽管跟我和明王殿下说,我们定会为你作主。” 玉竹顿露失望之色,说道:“奴婢多谢姑娘费心。” “你先莫谢我,你的事得等明王殿下作主,我说了也不算。但我定会帮你跟他说。” 第335章 也非善类 是夜,孟小鱼拿起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窗外蝉鸣蛙叫,吵得她有些心浮气躁。 她放下书,站起身来,斜倚窗台,看着窗外寥寥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响动,转头一看,管愈一身便装,容光焕发地走了进来。 “小鱼儿参见明王殿下。”孟小鱼笑眯眯地朝着他行礼,忽然觉得皇天果然不负有心人,这世间的一切竟是如此美好。 “以后只许叫阿志哥哥。”管愈笑着拉住她的手,“如今我可是个闲散王爷。皇上想要给我封官职,我横竖不受封。” “皇上还很孩子气,阿志哥哥禅位给他,即便是我也不能安心。” “也就你觉得他孩子气。他二十岁了,我父皇即位时还没他大呢。你怕是跟他太熟,又觉得他是你学生,处处需人提点才如此想。他其实深谙帝王之道,又懂权衡之术。论杀伐果断和防微杜渐,他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听闻他开始并不乐意接你的皇位?” “他觉得做皇帝不太好玩,想带着克格洛明珠回北翌,让我帮他收拾烂事。我说他若敢如此做,我便说他和克格洛明珠私奔,派兵攻打北翌,抓到克格洛明珠后当着他的面五马分尸。” “你好生残忍。” “我也就唬唬他罢了。为着尚赫百姓的安宁和国家的昌盛,克格洛明珠非坐上皇后之位不可。西岭国王要将她嫁过来为后自然有他们的打算,可尚赫也未必就不能捞到好处。两国联姻之后,西岭断不好再阻断尚赫与西方各国往来。” 孟小鱼恍然大悟。 难怪管愈在位时,宁愿放她出宫也不愿想办法解除他和克格洛明珠的婚约。一个国家与天下大部分国家都无法正常外交是何等恐怖之事?尚赫以前的那些皇帝可能想象不到,可管愈心里却明镜似的。 作为一国之君,他宁愿放弃她也要给尚赫谋得一个繁荣昌盛的未来。 孟小鱼叹道:“国与国之交竟是比人与人之交更为复杂。为了让当今皇上与克格洛明珠两人情投意合,以至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阿志哥哥怕是费了不少心思?” 管愈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他那久违的邪魅笑容:“知我者,小鱼儿也。” “可见阿志哥哥也非善类,同样会算计自己的弟弟。可他总会慢慢成熟,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他又是皇帝,你也不怕他报复?” “他为了美人接了江山,我为了美人弃了江山。我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他若真醒悟过来了,我便问问他,我拱手将江山和美人都送给了他,他为何竟要报复?” 孟小鱼噗嗤一笑:“自然不是因为你让了江山和美人,而是因你耍了他。” 管愈轻拧剑眉,沉思道:“也对,他若发现他不如我聪明,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如此说来,我们还是莫要待在此处为妙。我明日便去跟他说了,他交与我做的那些劳什子事我都不管了,我要陪你浪迹天涯去。” 孟小鱼不禁羞红了脸,轻斥道:“你也未曾跟我提过,这皇位是先皇留给你的,也是你辛辛苦苦打了三年多仗打下来的,你竟像对待一件物什那般说弃便弃了。” 管愈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促成上官诚元和明珠公主的两情相悦,可之前自己也无十成把握,哪敢随意跟孟小鱼说。如今事情都如他所愿了,他便笑得轻松恣意。 “小鱼儿,我说过皇权之路太过孤寂,我不想一人走在这路上。如若没有你,我要这江山何用?你那日说的没错,西岭的目的不是要为明珠公主找个夫家,而是要嫁个公主到尚赫为后。我把皇位让给皇弟,让他娶克格洛明珠,我便不算毁约。我弃了皇位,换来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孟小鱼忽然便想起她开的学堂来,说道:“上官诚元好武轻文,未必愿意在学堂之事上支持我,如今我是骑虎难下了。” 管愈轻笑出声:“你是想让我坐回皇位去先帮你把学堂之事安排好了再说?” “不要。”孟小鱼脱口而出,说完顿觉不妥,立刻又羞红了脸。 管愈终于发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刻,笑着轻抚她的额头,说道:“你还真了解皇上。不过他也是极了解自己的,明白自己不爱管朝堂琐事,故而跟我磨了好几日,非逼得我答应帮他处理一些文官之事,他这才安心同意我禅位。” “难不成那几日他竟不是被你软禁在宫中?” “我哪有软禁他?他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有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你是说他跟克格洛明珠住在一起?” “那倒未。然他俩随意约见,我却从未曾阻止过。” 说到此处,管愈忽然想起了南川国送给他的那十个美女。他一个都未曾动过,全留在宫中,又便宜他弟弟了。 “你要帮他管那些文官之事?” “呃——也非所有,不过是他不想管的事罢了。例如学堂教书先生的考核,我跟他说了他下月需得亲自主考,他便立马推给了我。” “阿志哥哥可知我学堂中有个叫上官玉萱的女教书先生?” “上官玉萱?她是皇族之人?” “上官烈锋的十六公主,被你贬为庶人了。” 管愈凝眉沉思:“可是当年上官烈锋欲嫁与西岭十三王子克格洛荣威的公主?” “正是。她说你攻入皇宫时,将后宫所有嫔妃、皇子、公主全贬为庶人,放出宫去自谋生路。” “确有此事。当日是世子留在都城的五千宇宁军士先攻入皇宫的,我赶到时宫中极为混乱,上官烈锋已经杀死了不少妃妾儿女,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有人问我如何处置那些人,我便说一律贬为庶民,发些银子放出宫去。上官玉萱如今在学堂教书?多大了?” “二十。我之前与她有些交情,看她衣食不保便想帮她一下,请她来教学生们弹琴作画。” “如此说来,她的父母和未婚夫君都是因我而死的?只怕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也不忍杀她,不过还是让她远离都城的好。” 孟小鱼有些难过。她对上官玉萱存着一份愧意,如若不能真心帮她一次,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但她也不敢肯定上官玉萱是否仍怀恨在心。管愈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她伺机报复,那他俩都很危险。 她问道:“如此说来,你不会让她通过下月的考试了?” 管愈蹙眉沉思。 孟小鱼有些不悦,说道:“她如今和原书巫书屋的小二阿简都在学堂做先生,两人情投意合,我本来还打算撮合了他俩的姻缘……“ “怎么,生气了?”管愈柔声问道。 孟小鱼摇摇头:“你说得也有理,可我和她毕竟有过一些交情。” “我听闻十六公主是宸妃所生?那她就是上官凌云的亲妹妹?” 孟小鱼轻轻一叹:“是啊,上官凌云也是因我而死的。她不怀恨于心才不正常。” “小鱼儿,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别人若对你凶,对你狠,你常常能应付过去;可若对你好,对你示弱,你便对人掏心掏肺。” 孟小鱼也说不清她之前和上官玉萱关系算不算好,可上官玉萱那时候确实对她坦诚相待。那她要不要因为那点交情而帮她呢?她的良心和理智在内心深处交战,想帮她却又怕做了东郭先生和农夫。 管愈见她神色郁郁,无奈一叹:“不如你让阿简去宇宁帮你开个书肆,让他带着家人和上官玉萱一起去?” 孟小鱼精神一振:“也未尝不可。他们不必去宇宁城内开书肆,便在集里镇好了,你曾带我去过集里夜市,我觉着在那附近开家书肆也极好。” 管愈呵呵一笑:“如你所愿。” “如此一来,上官玉萱远离都城,也便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 “要开便开个大点的,我从宇宁管府调些人去一起帮忙。只要他们安分,我保她一生平安。” 孟小鱼顿时释然,笑着盈盈一福:“多谢明王殿下!“ “倒跟我客气了。”管愈笑呵呵地扶起她。 第336章 初逢雨露 管愈笑意盈盈地看着孟小鱼,眸中星光闪耀,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枚戒指,单膝跪地:“小鱼儿,我是来求婚的。我爱你,你可愿嫁与我?” 孟小鱼忽然觉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这求婚方式还是她告诉管愈的。她梦境中的男子求婚,便是这种情形。但是身穿一袭长袍,头束玉冠的男子如此求婚,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你——我……哈哈哈!”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何止是这俊朗的古装男子,便是这背景中的家具和房子也与单膝跪地拿着戒指求婚格格不入。 管愈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说过求婚是要戒指的,我特意令人打造了此戒,可你说的钻石我实在不知何处找去,便用了这红玉代替。红色终归比白色喜庆。你是不喜欢?” 那戒指是黄金打造的,镶着一颗红玉髓,看上去很是精致。只是那戒指圈很大,孟小鱼都怀疑能穿进她两个手指。 绿采和绛珠一直侯在房内,看到这般情景,抿着嘴偷偷摸摸地笑,却被孟小鱼无意间瞥见。 孟小鱼心知这下管愈的面子和里子怕是全被这一跪给丢没了,赶紧对着绿采和绛珠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绿采和绛珠应声而去。 孟小鱼笑着去拉管愈起来:“阿志哥哥,你虽不再是九五之尊,可身份仍旧尊贵,怎可如此不顾及自身形象?” 管愈却仍单膝跪着,不愿起来:“你且莫说别的,只说你可愿嫁与我否?” 孟小鱼羞红了脸,点头道:“我愿意。” 管愈的脸上顿时阳光普照,笑容明媚如春。他站起来,作势要将戒指套到孟小鱼手指上。 孟小鱼憋着笑伸出左手无名指,那戒指就像个小手镯似的在她手指上晃悠悠地转着圈。 管愈蹙眉研究了一会儿,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比了比:“我试戴过的,大小正好。你也太清瘦了些,须得多吃点。” “噗嗤!”孟小鱼忍不住爆笑起来,眼泪都差点被笑出来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管愈是再恰当不过了。 管愈两颊也泛起一抹红色,尴尬地说道:“我拿去改改。” “不必了。”孟小鱼忍着笑说道,“戒指是需要一对的。这个便给你用,你另打造一个给我如何?” “如此甚好。”管愈将手伸向她,“你帮我戴上,是否也是同一手指?” 孟小鱼笑着从手上取下戒指,轻轻套在他的手指上:“婚戒是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可你这是求婚,本该戴中指上。不过你我如此穿着,看起来着实不合我梦境中的场景,还是莫要再折腾了,便一戒订终身。我瞧着这戒指也套不上你的中指……唔……” 她话未说完,嘴便被管愈的唇封住,一股清冽地气息从鼻尖传来,那么的熟悉。 “唔,阿志哥哥……”几个字从她的喉间蹦出,却又被管愈的唇封住。 “小鱼儿,小鱼儿……” 深情而缠绵的吻随着一声声温柔而磁性的低唤落到她的唇瓣、鼻尖、耳畔,宛如沉淀了千年的诱惑,将她带进九旋之渊。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任凭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抱起,移动,放下,似梦似醒、似真似假地进入了一种幻境,感觉自己宛如刚出生的婴儿,又似生来便只见到过黑暗的盲人,终于看到人生中的第一缕光亮,带着一丝好奇、兴奋与慌乱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全新的世界,绚美如诗,清新如画…… 当她困倦无力地想要沉沉睡去之时,忽然听到管愈朗声叫着:“来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过后,绿采推开了门,低声回道:“殿下。” “准备热水。” “是。” 绿采和绛珠还是宇宁郡守的奴婢时,便早已服侍惯了这种场面,故而也早已备好了热水,此时听到吩咐,下便将热水抬进来倒满了浴桶。 “殿下,已准备好了。”绿采远远站着,谨小慎微地说道。 孟小鱼一直蜷缩在被中,像只困倦的小猫,此时听到绿采的话,才微微探出头来,目光迷离地看了看绿采。 她的脸上红云未褪,娇美动人,惹得管愈忍不住又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本王和姑娘沐浴时不用你等伺候,你们换一下被褥。” 管愈说完下了床,将孟小鱼用被子包得严实,然后将人和被子一起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是。”绿采和绛珠低声应着,轻轻往床榻走去。 管愈低头看着怀中的可人儿,她闭着眼,也不知是因为娇羞还是困倦。 他附耳轻轻柔柔地说道:“沐浴后再睡会舒服些。” “嗯。”怀中人娇娇柔柔应着,干脆将整个脸埋进了他怀中。 她果然是娇羞的,这般神态,让他又心中又一阵悸动。 “殿下!”身后传来绛珠惊喜的叫声。 管愈身形一顿,转头看向她。 孟小鱼也好奇心顿起,抬起头朝着绛珠看去。 两个婢女满脸含羞带笑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床单。 那床单上面,殷红的血迹如一朵朵零落的红梅格外醒目。 孟小鱼的脸顿时像个熟透的苹果,连带着耳朵和脖颈都是红的,臊得赶紧拉起被子囫囵挡住了脸。 管愈懵怔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继而心潮澎湃,惊讶、激动、狂喜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争相涌过。 “小鱼儿?!”声音急切、嘶哑而低沉。 “唔——”孟小鱼正臊得慌,不敢抬头,低声吩咐道,“绿采,绛珠,快拿去洗干净。” “不!”管愈声音清朗,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给本王好好收着。即刻出去多叫几人来作证,官越大的越好!看以后谁还敢乱嚼舌根,本王定割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双眼!本王明日便去禀明皇上,让广言司出报纸报导此事,顺便通报本王婚事。” 孟小鱼闻言,干脆便将整个头埋进被子里:“深更半夜的你叫一堆官来作甚?告诉他们我恬不知耻,婚前便与殿下同……?” 管愈沉默半晌,也想明白了如此大张旗鼓确实不好。这毕竟是尚赫,婚礼前如此做又得遭人非议。 “也罢。将东西都给本王留着,此事明日再说。” 他说完,迅速将孟小鱼抱进净房,轻轻掀开被子,将她放进浴桶,笑得满足而宠溺。 孟小鱼满脸滚烫,羞羞怯怯,扭扭捏捏,只恨不得将头也埋进水里不再出来。 “阿志哥哥!你这是想让我成为全天下人的谈资?”她还是忍不住娇嗔。 “我不这样做,你就不是全天下人的谈资了?”管愈的话柔得要掐出水来。“再说,我的小鱼儿会在乎这些?” “可……”孟小鱼想说“可别人在乎啊”,刚说一个字,又觉得这个别人似乎很难定义,因为管愈既然不在乎,那她又何必去在乎别人呢? “小鱼儿,为何不告诉我?”管愈也滑进浴桶,温柔地帮她擦洗身子。 “我——你说你不在乎。”孟小鱼想起那日管愈说这话时,声音和手都发着抖的模样,忍不住便红了眼,“我……横竖我也是病着,告不告诉又有何差别?” “小鱼儿,”管愈地眼眶顿时红了,“让你受委屈了!” 孟小鱼原本忍着泪,听到管愈这话,忽然也便觉得真的很委屈,鼻子一酸,眼泪便扑簌簌往下落。“城墙上那女子并非是我,上官凌云找人假扮的。” 管愈眉头一皱,抡起拳头捶打自己的额头:“我怎的未曾想到呢?上官凌云临死前明明是护着你的,又怎会舍得当众辱你?我明日便着人寻找当日参与此事的官兵作证。” “如今皇上尊我为帝师,你又是退位的皇帝,你们找何证据都会遭人质疑。这不过是你我之私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我只是不想我的小鱼儿再受任何委屈,被任何人嚼舌根。” 管愈深情地吻着孟小鱼,总觉得怎么爱都爱不够她。这就是他的小鱼儿,看着个性乖戾、离经叛道,实则比谁都纯洁、善良、聪明。 “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孟小鱼说着说着,自己也彻底释然。“但求一人共白首,哪管他人乱品头?” “但求一人共白首,哪管他人乱品头?小鱼儿,江山如画,美女如云,盛世如歌,不如你在我身边。” “嗯,那此后余生,我们只属于彼此。你这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会不会觉得太亏?”孟小鱼娇笑着问道。 管愈一怔。 从认识到爱上这个掌心雀,时隔七年,不算晚,那时她才十四岁。可从爱上到得到她,又用了七年,太久了。为了她,他差点负了全天下。 “是觉得亏。我为了这么个妻子,足足等了七年才等来今日。你让我这么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等了七年,若不好好补偿我,我怎会甘心?” 他的面容氤氲在腾腾水汽中,模糊不清,朗朗笑声却带着不甘和促狭,掩不住内心的愉悦…… 第337章 凡尘妄想 孟小鱼次日醒来时,管愈已经离开了。屋内门窗紧闭,悄无声息。她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屋外艳阳高照,又是一日好晴。 绿采听到了窗棱响动声,推门而入:“姑娘醒了?” “嗯,殿下何时走的?” “卯时便走了。说是要去打造戒指,准备婚事。”绿采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说,脸上笑意盈盈。 绛珠端来了热水给她洗漱,也是一脸喜色:“明王殿下说择日不如撞日,三日后便来迎娶姑娘,他要将陆世学大人请来为他和姑娘主婚。” “三日后?他怎的说风便是雨?”孟小鱼有些哭笑不得,“我义父上月已经返回老家,要把他老人家请来,至少也得等上半个月。” “殿下说前几日就着人请陆大人来了,他定是能想到办法的。” “姑娘,”绿采说道,“樟公公求见。” “褐樟?他倒变得客气起来了。让他进来。” 绛珠端来一杯水和一小碗糖水,笑道:“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喉,再喝了这碗糖水补补身子。” 孟小鱼正觉得有些饿,先喝了口水,端起小碗,竟闻到了一种淡淡的甜味。她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糖水放进嘴里,甜度正好,跟她刚刚鼻子闻出来的味道一样,顿时一愣。 难道她的鼻子恢复了嗅觉? 她站起身来,左右张望,希望找点有气味的东西闻闻,却什么也找不到。 “姑娘找什么?”绛珠问道。 “有气味的东西。”她迫不及待地说,“绛珠,你找点有气味的东西来给我闻闻,不拘何气味。” 绿采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方帕子:“这个可好?姑娘的帕子,奴婢每日都滴了灵香凝露。明王殿下吩咐奴婢如此做的。” 东昌的灵香凝露? 孟小鱼想起第一次见葛若兰的情景。那一次,管愈还是宇宁护卫军统领,他帮世子葛玄凯买了瓶灵香凝露送葛若兰,也送了她一瓶。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得耀眼,多么无忧的青葱岁月啊! “姑娘?”绿采轻声唤她,将她的思绪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噢。”孟小鱼接过帕子,还不用放到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她心中一喜,忽然有种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喜悦,低头又喝了一口糖水,感觉这糖水从嘴一直甜到了心里。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褐樟从门口进来,赶紧抬头笑道:“褐樟,昨晚明王殿下说皇上要在都城近郊建立研创宫,用以研制先进工具和药物。我看你倒是颇为合适去管理这个宫。”她边说边喝着糖水,一脸的容光焕发。 褐樟看着这样的主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小的恭喜主子了!主子和明王殿下情投意合,蹉跎了这许多年终能得偿所愿结为夫妻。” “岁月不负深情,我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孟小鱼讪讪然笑着,忽然觉得今早的糖水特别好喝。 人一旦心情好了,便觉得什么都好。 她转头问绛珠:“这糖水我往日好似未曾喝过,极是清甜。” “是玉竹一早起来为姑娘做的。”绛珠笑道,“她说里面有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还加了燕窝和冰糖,蓉公主在世时极爱喝。” “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孟小鱼蓦地脸红了。 玉竹这是祝她早生贵子? 褐樟本不知道这糖水的寓意,听到孟小鱼重复了一遍食材,也领悟到了其中深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怎么啦?姑娘不喜欢?”绛珠惶恐不安起来。 “噢,没有。味道很是不错。”孟小鱼尴尬地应着,一口气将糖水喝完,“难为玉竹了。以后莫让她为我做事了,她原是宇宁王府之人,不该用来伺候我。” 她心中暗自懊恼,昨晚倒是忘了跟管愈提玉竹的事了。 褐樟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嘴角含着笑,心中却波涛汹涌。 孟小鱼忽然觉得他的神色有些怪异。他虽然一直在笑,笑容里却藏着一种她从未察觉到的深沉与忧郁。 “褐樟,你还有事?”她问道。 “小的是来跟主子告别的。”褐樟语气平静淡然,极力掩住内心的凄苦。 孟小鱼顿感不安,问道:“你要去哪儿?” “摩罗寺。” 孟小鱼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去当和尚?” “师父在世时,小的虽是他的俗家弟子,可毕竟也时常听他诵经讲道,略懂了些佛法。小的想去寺中继承师父之遗志,潜心研究佛法和医理,既能医人心又能医人身。” 孟小鱼忽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褐樟为了进宫照顾她自断根本当了太监,她离宫时又跟着她来到农庄。如今她要嫁入明王府,他要去哪里她都会让他自己选择,可却未曾想到他已选了条她从不曾料到的路。既已不能人道,去当和尚是不是该比当她的护卫更好呢? 她想起褐樟曾经跟着她跳下赫北关墙摔断了腿,在创世灵山上帮她放烟花天谕险些丧命,为了她去跟无净法师学医,后又自断命根,以身试毒……如此种种算起来,做她的护卫一点都不好。 她也不是个好主子,从来都只是褐樟照顾她,保护她,她从未照顾过他。 “褐樟,”她忽然如鲠在喉,竟有些语不成调,“你跟着我出生入死,坎坷不断。今后的路大约会安定些,我想保你富贵,你又何苦遁入空门?” “主子,小的不求富贵。小的虽托主子的福免去了奴籍,可伺候主子却是小的此生的使命。主子聪慧过人,如今身上毒已解,又有明王殿下精心呵护,小的留在此处也无甚可做,不如入了空门,断了凡尘妄想。还望主子成全。” 褐樟力图将话说的平常,可他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 褐樟要断了凡尘妄想? 孟小鱼的心莫名其妙地抽痛起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感。 宛若一个天生的盲人忽然看见了光,她的脑袋刹那间开了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愚蠢、自私和残忍。 是她!她害了褐樟,毁了他的一生! 她的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 褐樟吓得惊慌失措:“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褐樟,对不起!我真傻!真蠢!” “主子,您莫要哭了。”褐樟哪受得住她哭,心都碎了,“主子很快就要做新娘了,该高兴才对。” “褐樟。”孟小鱼哭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她对褐樟的伤害。事到如今,似乎做什么都太迟了。 “褐樟,我从不信来生,不信轮回,可我此刻却希望你我都有来生。如若有来生,换你做主子,我做你的婢女。我仰慕你、欢喜你、保护你、跟从你一生,不婚不嫁,不离不弃。” “主子!”褐樟眼眶一红,瞬间也泪如雨下。 眼前这个女人,他跟了七年,护了七年,搂过她,抱过她,背过她,牵过她的手,拭过她的泪,高兴过她的高兴,痛苦过她的痛苦……可他和她的缘分,终究只是主仆。 他不知道来生是否有缘还能遇见她,但他今生已经努力把最好的给了她。 孟小鱼哭着说道:“褐樟,我欠你的,我永远欠着你。” 她这一辈子,欠了太多人。 “主子,您未曾欠小的。小的之前所作所为都是小的心甘情愿的。佛门有言——一念离真,皆为妄想。小的本该如主子般心怀天下,却生了非分之想。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苦集灭道方成正果。小的于寺中若能有所得,必如师父那般游历天下,弘扬佛法医道,胸存正义,心怀天下。小的这就去了,主子保重!” 褐樟双手合十,流着泪朝着孟小鱼深深一揖,转身就走。 “褐樟!”孟小鱼叫道。 褐樟顿住身形,双眼红肿,满脸泪痕。 “只要我还活着,每年正月初二我都去摩罗寺上香。”孟小鱼泣不成声,“无论你在哪里,定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褐樟背对着她,并未转头。他眼中的泪水越流越多,可他却不想她看到。 她若开口留他,他怕他会舍不得走了,哪怕日日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相拥而眠。 他呆立良久,然后突然说出一个“好”字,大踏步而去,落下一身的孤寂与寥落。 孟小鱼望着褐樟离开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总觉得她的心随着他的离去竟似空了一半。 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嘴里和心里都把她当主子的人离开了,以后其他人必然都会称她为“明王妃”,或真心或假意地敬重着她。 人生如戏,又一帧落下帷幕。 第338章 病人之血 “姑娘。”绿采悄然走近,小心翼翼地唤孟小鱼。 孟小鱼犹自在为褐樟的离开而伤感,闻言擦干眼角的泪,转头看向她。 “玉竹说有事想找姑娘。姑娘见吗?” “让她进来。” 玉竹缓缓而入,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唤了声:“姑娘”。 “玉竹,我昨晚忘了与明王殿下提及你的事。”孟小鱼略带歉意地说道,“横竖过些日子我便要嫁去明王府了,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姑娘的意思是让奴婢做陪嫁婢女?”玉竹迷惑地看向她。 孟小鱼一愣。 陪嫁婢女? 她和管愈辛辛苦苦、兜兜转转走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她竟要带着陪嫁婢女嫁给他吗?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因为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和管愈早已有了共识,他俩就是一夫一妻,没有小妾、通房和陪嫁婢女。 她转头看了看房中面带喜色正收拾着东西的绿采和绛珠,忽然担心她俩也有这样的想法,便说道:“玉竹你倒是提醒我了。有件事我得先交代一下。” 她转头叫来绿采和绛珠。 “姑娘有何吩咐?” “你们可曾想过做陪嫁婢女?”她直截了当地问。 “奴婢不敢。”绿采和绛珠同时跪下。 她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多少了解孟小鱼的性子,又素知管愈对她的感情,哪敢存这种想法? 孟小鱼沉声吩咐道:“传我的话出去,以后明王殿下和我就是一夫一妻,殿下不纳妾,不设通房,我不带陪嫁婢女。如若有哪个存了非分之想,别怪我以后不客气!” “是。”绿采和绛珠骇然应道,互相对望了一眼,退出了房间。 孟小鱼朝着玉竹挤出一抹微笑:“玉竹,你也听到了,明王殿下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妻子。我说带你去明王府,是说你可以先跟我去那里住。至于如何安排你,便要等殿下定夺了。” “让姑娘费心了。不过奴婢已有了别的去处,已无需烦扰明王殿下了。” “哦?那你跟我说说,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姑娘可帮了大忙。” 孟小鱼有些疑惑。玉竹这意思是她已经帮过她了? 玉竹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问道:“姑娘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孟小鱼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玉竹打开瓶子,递给孟小鱼:“姑娘闻闻看?” 孟小鱼将鼻子凑近小瓷瓶,轻轻一吸,立刻感觉到一股血腥味,疑惑道:“鲜血?” 玉竹咧嘴一笑。孟小鱼忽然觉得她的笑容有些诡异,顿时心中一紧,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玉竹怕是还活在葛若兰去世的悲恸中。 “姑娘放心,不是毒药。”玉竹的眼神意味不明,嘴角仍旧带着那抹诡异的笑,指着屋外的荷塘道,“可否请姑娘借一步说话?奴婢想说个事给姑娘听,觉得荷塘边最适合听这个故事。” 孟小鱼望向窗外。那个池塘是她令人挖的,如今荷花开得正盛,确实值得欣赏。荷塘里的水有一人多高,如若是一个不懂水性的人落下去,淹死的可能性极大。可她不怕,她水性极好。 她微微颔首,摸了摸腰间的软剑,朝着屋外走去。 绿采和绛珠正好去而复返,看到两人往池塘边走,便远远地跟在后面。 玉竹手里拿着小瓷瓶,走在孟小鱼身旁,低声说道:“奴婢知道,姑娘中了软筋草之毒都能被化解,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毒药能害得了姑娘。” 孟小鱼闻言有些不悦,看着敛去了诡异笑容的玉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便淡然回道:“那是我福大。” “姑娘就是个有福之人。即便是身为王府千金的郡主,虽与明王殿下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也终是红颜薄命,未能如愿嫁与殿下为妻。可姑娘却终是等到了,便是个有福气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孟小鱼顿住脚步,失去了耐心,直勾勾地盯着玉竹。 “奴婢并未回过宇宁,姑娘可知道?”玉竹唇角又勾起那抹诡异的笑,那眼神在阳光下看来竟有些瘆人。 孟小鱼忽然想起葛若兰死的那晚,玉竹也是用这样瘆人的眼神看着她,说“报应!报应!姑娘以郡主之命换自己之命,真不怕晚上做恶梦?” 玉竹自顾自说了起来:“奴婢遣散了护送之人,直接去了殷施。” 殷施?瘟疫之城? 孟小鱼紧紧盯着玉竹拿着的小瓷瓶,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玉竹继续说道:“郡主刚认识姑娘那会儿,姑娘还是殿下的小书童。姑娘给郡主讲了个笑话,逗得郡主和奴婢咯咯直笑。不久后姑娘离开了宇宁,殿下却时常派人去看望田伯、阿渡和秋菊,唯恐他们缺衣少食。而奴婢伺候了郡主十几年,擅自遣散了护送之人,失踪了两月有余,殿下竟是毫不知情,毫不过问。即便是奴婢,命也是不同的。秋菊是姑娘的人,所以殿下会放在心上;可奴婢是郡主的人,殿下从不在意。” 孟小鱼嗤之以鼻地回道:“殿下对你早做了安排,以为一切都已妥帖,他怎会想到你竟擅自去了殷施?再说,他当时是皇上,政务尚且管不过来,哪还有闲工夫问及你?” “姑娘所言也在理。奴婢不过是替郡主不值罢了。奴婢去殷施,本意是想让自己染上瘟疫,然后去路上截了克格洛明珠,再将瘟疫传给她,让她做不了尚赫皇后,奴婢也算是替郡主报了仇。” 孟小鱼吓了一大跳,再次审视了玉竹一番,见她气色如常,不像是个病人,这才暗暗吐了口气。 “姑娘放心,奴婢未染瘟疫。”玉竹表情复杂,眼神却越发瘆人,“奴婢到了殷施后,竟发现护城的军士竟然都蒙头盖脸的,故而奴婢轻而易举便混入了进城的军队中,找了个昏睡的病人,取了瓶血。”玉竹扬起手中的瓷瓶。 “这是瘟疫病人的血?”孟小鱼忽然觉得一阵恶心,难怪她刚刚闻到了血腥味。 “正是。奴婢不会骑马,转辗月余方才回到都城,却正好听闻皇上要禅位。别人或许不明白其中缘由,奴婢却是十分清楚的,殿下是不想娶克格洛明珠而要娶姑娘呢。郡主在世时,殿下本也可以如此做的,他却未做。如今郡主一去,他立刻便想到了这个法子。” 孟小鱼听到此处,惊出了一声冷汗。很显然,玉竹最后没有拿瘟疫病人的血去害克格洛明珠,而是来了农庄。她把满腔的恨意全转移到了她的头上。 第339章 玉竹泄愤 玉竹忽然爆发出一阵冷笑,举着瓷瓶说道:“姑娘,早上的糖水好喝吗?那是郡主生前最爱喝的糖水,喝了可以早生贵子。” 原来她竟然把瘟疫病人的血倒进了给孟小鱼喝的糖水里。 孟小鱼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瘟疫,即便是在她梦境中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她颤声问道:“玉竹,你竟如此恨我?” 玉竹的笑容恣意而嚣张:”奴婢六岁时便跟了郡主。郡主及笄之时,她说过让奴婢当陪嫁婢女,至于公子会不会让奴婢伺候,那就得看缘分了。奴婢身份卑微,跟着郡主嫁了便是最好的安排。” “做陪嫁有何好?”孟小鱼无力地解释,“你让郡主将你许给一个普通平民,一生一世一双人,岂不更好?” “呵呵!”玉竹笑了两声,又哭了,表情极其扭曲,“嫁给谁能比得上嫁给明王殿下?殿下才貌双全,能文能武,我一个婢女,做不了陪嫁便只能等老了嫁给男仆,男仆能跟殿下比?” 这个世间的女人果然都心思各不一样。 孟小鱼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弄到今日这样,怕不是命运在捉弄她,而是她自作自受。 玉竹又继续说道:“公子去支援西北关,郡主便待嫁闺中,一直等着殿下归来,谁知等来的却是王爷和公主的死讯。王府被烧,世子爷遇难,宇宁的管府内,姑娘竟比当家主母还像当家主母,发号施令,无人敢不从。”玉竹面对着孟小鱼,边说边往后退,越说越急,声音越来越尖厉。 孟小鱼:“……” 玉竹又道:“郡主好不容易熬到了皇宫,眼看就要成为皇后。奴婢侍奉郡主多年,做了皇后贴身宫女,多少也能让皇上多瞧上两眼。皇宫之中向来不缺嫔妃,多我一个也不算多。可谁知皇上却为了救你一命,将皇后之位拱手让给了敌国公主。这也罢了,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倘若皇上能让奴婢留在宫中,多少偶尔能看到他,奴婢倒也认了。可他却要将奴婢许给臣子们为妾。便是奴婢甘愿去伺候小郡主和小世子,皇上都未同意。” 孟小鱼:“……” “姑娘,你敢说这一切竟与你无关?奴婢就不该恨你?” “玉竹,这一切确实与我有关,可你也看到了,我本也未曾想要殿下身边的主位。只要郡主在世一日,我便会尊她一日。” “尊她?你如何尊她的?当日在宇宁,奴婢对着姑娘磕头求你成全了殿下与郡主,可你做到了吗?如果那时他俩便完婚了,又何来后来的明珠公主?” “如若你觉得我该遭受报应,对付我一人便好。”孟小鱼幽幽叹道,“你不该将瘟疫带到此处。” 玉竹呵呵一笑,将小瓷瓶往路边一扔:“姑娘莫不是怕了?软筋草之毒尚有解药,殷施的瘟疫却是无药可救。姑娘此刻是否恨奴婢入骨?奴婢只有让姑娘也感受到蚀骨的痛和恨,奴婢才能恨姑娘少一点。姑娘是有福,太有福了,竟能让皇上弃了皇位来娶你一人,连个陪嫁都不要,断了所有人的念想。呵呵呵!” 远远跟在后面的绿采和绛珠感觉到了异样,一同走了过来,狠狠瞪了玉竹一眼。 绛珠低声问道:“姑娘可有事?”她说完便要去扶孟小鱼。 “离我远点!”孟小鱼往后退了几步,厉声喝道。 绛珠吓了一跳,慢慢往后退去。 “再离远点!”孟小鱼指着绿采和绛珠,“不得我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我。” “姑娘,出了何事?”绿采远远地问。 “今早我用过的茶盏、碗碟、筷子、勺子,全部挖坑埋了。”孟小鱼命令道。 “是。” “谁今早碰过我用过的东西,立刻洗手,沐浴,更衣,将旧衣服烧了。” “是。” “皇上还是誉王殿下时,曾让人送过来两套防护服和手套来,你们可还留着?” “留着。” “给我拿过来。” “是。”绿采应声而去。 “咯咯咯!”玉竹见状却忽然笑了,“姑娘,太迟了。如今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救不了你。” 孟小鱼懒得跟她解释,冷声说道:“你走!再不走等其他人知道了,你就别想走了。” 玉竹忽然止住了笑声,表情复杂地看向她。 孟小鱼冷冷地说道:“我是欠了宇宁王一家子许多,这命便算赔他们了。可你,玉竹,我不会杀你的。我要让你活着,活在终生的痛苦与悔恨当中。这个世上除了我,再不会有人怜悯你。” 玉竹忽然又是一阵阴阳怪气的笑。 孟小鱼不再理她,看着绿采匆匆忙忙拿了东西跑过来,赶忙叫她把东西扔过来,又捡起玉竹扔在路边的小瓷瓶塞进怀里,戴上手套,用头巾将脸蒙住,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屋内走。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噗通”的落水声。 她回头一看,荷塘上水波荡漾,玉竹却不见了踪影。 “姑娘,是玉竹跳下去了。”绛珠大叫起来,“我看着她跳下去的。” “来人!”绿采也跟着叫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婢女小厮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孟小鱼懒得理会这些,径直走到屋内,匆匆换上防护服,随意收了些物什打成一个包袱,转身离开了屋子,直直往马厩而去。 绛珠追了过来,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孟小鱼摸了摸她平时骑惯的那匹马,终是于心不忍,牵了另一匹马出来,翻身跳上马,对着绿采喊道:“告诉明王殿下和我哥哥,我病尚未好全,去找人医治了。” “姑娘!”绛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姑娘病未好全,为何要去外面找人医治?殿下和将军定会为姑娘找来良医。” “告诉他们,如若我一月未归,便是已经死了。请他们莫要伤心,保重身体。” 孟小鱼说完,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农庄门外冲去。 “求姑娘带上奴婢!”绛珠在后面大声叫道。 孟小鱼却未再回头。 她决不能让身上的瘟疫病毒危及她爱的人,要死也要无害地死去。 第340章 玉竹被杀 管愈今日的心情是愉悦的,见了谁都笑容可掬、温柔和善;他的精神是饱满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多少个夜晚的辗转难眠,多少次的求而不得,多少回的生死离别,才换的他和小鱼儿的终成眷属?让他怎能不高兴? 婚期定在三日后有些匆忙,毕竟他想给她一个盛世婚礼,故而他一大早便回了明王府,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婚事。 他和小鱼儿都没有了父母,但陆掌故他定是要请来的,那可是他俩唯一的长辈。早在他萌生禅位之意时他就已令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去接他老人家了。 他从来不知道,婚礼竟会如此多琐事要安排,以至于他忙了一上午竟还似什么都没开始。他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把小鱼儿接来帮忙时,却忽然听下人来报,小鱼儿失踪了。 “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 “姑娘跟之前服侍过郡主的玉竹说了几句话,之后玉竹跳水了,姑娘却是自己骑马走的,走时留下话来,说是她病尚未好全,去找人医治了,如若她一月未归,便是已经……已经——死了,请殿下莫要伤心,保重身体。” 管愈顿觉五雷轰顶,吓得奔出门去,边奔便问:“怎的会未好全,昨日还好好的。褐樟呢,问问他,他定是清楚的。” 下人只好跟着他边跑边回:“樟公公今日一早便跟姑娘告别了,说是要去摩罗寺出家做和尚。” “姑娘可说过她去了哪里?” “姑娘未说。” “可有人跟着她?” “姑娘骑术太高,走得又急,几个护卫刚牵了马要跟上,姑娘便已经跑没了影。” “废物!”管愈忍不住骂了起来,暗忖若是褐樟在,哪会跟不上? 当初,管愈除了派出褐樟,还精挑细选了另外五个护卫保护孟小鱼。可后来除了褐樟外,其他护卫都被孟小鱼派去各地养鸽子了。管愈称帝后,那些护卫被任命就地管理朝廷用来互通消息的驿站,再也没有被召回来。 故而除了褐樟,孟小鱼后来的那些护卫,武功和骑术都弱了不少。 管愈暗自后悔自己太大意,没再重新选些好的护卫护住他的小鱼儿,心中又焦急万分,问道:“她何时走的。” “约莫两个时辰前。” 明王府在都城内,农庄却在城外,两个时辰足够她奔得无影无踪。 “为何不早点来报?” “……” “姑娘跟玉竹都说了什么?” “未有人听真切,婢女说姑娘换了用来预防瘟疫的防护服走的,玉竹跳水前还说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救不了姑娘了。” 管愈大骇,心中大约明白了几分,又问:“玉竹呢?死了?” “并未,被救上来了,可她什么都不说,时不时地又哭又笑。”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马厩。管愈跳上马,朝着农庄飞奔而去。 玉竹见到管愈,朝着他就跪了下去。 管愈气得目眦欲裂,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 他刚刚已经听绿采和绛珠说了当时的情景,小鱼儿让她们毁了她早上用过的所有东西,不准人靠近她,又穿上了防护服才走,走的时候并没有牵走自己最喜欢的马。她显然是认为自己染上了瘟疫,而罪魁祸首定是玉竹无疑。 玉竹被打得一阵晕眩,口中牙齿也被打落了一颗,满口的血。 她却吃吃笑了,抬手抚摸着被打得红肿的脸颊:“这是殿下唯一用手碰奴婢的一次,奴婢心满意足了。” 管愈气得抬手又要一掌掴过去,却见玉竹仰起脸,一副准备好好享受的模样,他忽然便收了手,恨声问道:“你如何害她染上瘟疫的?” “奴婢就是给她喝了点瘟疫病人的血。殿下,您打死奴婢。”玉竹跪着抬膝朝着管愈靠近。 管愈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把你和她说的一字一句说给本王听!” 玉竹却恍若未闻,嘴角流着血、挂着笑:“殿下可知郡主为何那么心悦殿下?” “本王再说一次,把你和姑娘说的一字一句说给本王听!”管愈一字一顿说道。 “郡主十二岁时便下定了决心,及笄后定要嫁与殿下为妻。她却不知道,奴婢心悦殿下可比她早了好几年。奴婢想要跟了殿下,唯一的法子便是让郡主嫁与殿下为妻,奴婢便能做陪嫁婢女。故而奴婢日日在郡主前面说殿下的好话,久而久之,郡主便觉得殿下是天底下她唯一值得嫁的男子。王爷和公主那么喜欢郡主,她想要嫁给谁他们都会依的。” 管愈想起了幼时的葛若兰,她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娇柔可爱,每次见到他都与见到世子那般,除了兄妹情,没有任何杂念。曾几何时,他的若兰妹妹看他时的眼神就变了呢?他也记不太清楚。可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眼前这个玉竹? 管愈的怒火顿时无以复加,猛然欺身向前,抬手又扇了玉竹一巴掌。这一掌竟是比上一掌更凶狠,直扇得玉竹口鼻喷血,两眼发黑。 面容扭曲的婢女懵怔了好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却依旧挂着笑:“后来王府被烧,公主死了,郡主一天到晚都觉得有人要害她,奴婢便不断跟她说,公子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说得多了,她也就信了,哪怕她知道王爷被杀,世子入狱,依旧觉得只要公子在身边,一切便都是好的。她却从不知道,如若奴婢确认公子已不在人世,奴婢便会将她和奴婢自己一起杀死,追随公子而去。” 管愈闻言不但愤怒,还惊惧。他的若兰妹妹居然到死都不知道玉竹埋在心底的龌龊想法,何止是若兰妹妹,便是连王爷、公主、世子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的结果,便是让她的小鱼儿承受了恶果。 玉竹依旧跪着,移动双膝靠近管愈,拉住了他的衣摆:“奴婢那么尽心地服侍郡主,就怕她哪一天嫁不了公子,或者嫁了却不愿让奴婢陪嫁。可殿下却从未曾正眼瞧过奴婢一眼。殿下,求求您,您再扇奴婢一巴掌。奴婢哪怕被殿下打死,也死而无憾。” 管愈双目赤红,恨得牙痒痒,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抽出剑抵在玉竹的脖颈:“把你和姑娘说的话说给本王听!” “殿下若愿意亲奴婢一下,奴婢便什么都说。” 管愈狠狠一甩衣袍,将她甩翻在地:”她可有说她去了何处?” “阎王殿。”玉竹吃吃地笑,“阎王殿,去见郡主了。” 管愈哪里受得了这刺激,怒不可遏地一剑刺穿了玉竹的脖颈,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就开始安排人四处寻找孟小鱼。 第341章 瘟疫之城 孟小鱼将行踪藏得极其隐蔽。 她不想自己的病传染了他人,更不想管愈找到她,弄得自己像个躲避追捕的通缉犯,整日蒙头盖脸,累了便躲到路边的树丛中休息,饿了便拿出干粮充饥,既不敢进饭店吃饭,也不敢投宿客栈,只在路边小摊买点干粮,在小溪小河里取水饮用。 她心中却仍存侥幸,希望这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希望十日后、二十日后她仍旧精神抖擞。那她就会回去找管愈。 或许冥冥之中有瘟神在召唤。十日后,她竟不知不觉中到了殷施,那个瘟疫肆虐的城市。也就在这日,她开始发烧,浑身无力。 她再也不敢心存侥幸,知道自己出现了瘟疫症状,活不了几天了。 殷施的城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几个官兵,目不斜视地守着紧闭的城门。其中有两个官兵正跟一个像孟小鱼一样全身裹得严实的人说着什么。 孟小鱼本想等那人说完再说,可又觉得全身越来越冷,力气越来越小,担心自己坚持不到那人离开,只好走近他们。 “几位小哥,可否让小女子进城?“她有些力气不足,但是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官兵和那个裹得严实的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孟小鱼这才看清,那人虽也包裹得严实,脸却是露出来的,是个中年妇人,身材干瘪,面呈菜色,眼袋浮肿,眼角还有隐隐的细纹,稀稀落落的几根眉毛散落在眉骨上,到了眉尾就完全秃了。 有个官兵回道:“城内瘟疫肆虐,城外之人一律不可进入。” “可我已染了瘟疫。你们不如放我入城,跟城内染病之人放在一起隔离了,也免得我再传染了他人。”孟小鱼回道。 几个人同时露出惊异之色。 另一个官兵说道:“城外就无瘟疫。你是何人,怎可在此胡说?摘下面巾来!” “小女子都说了,我已染瘟疫,摘下面巾或许会将几位小哥传染了也未可知。” “你唬谁呢?”其中一个官兵向孟小鱼走近两步,作势要来揭她的面巾,“殷施已被封城四五月之久,瘟疫怎会传到城外去? 孟小鱼怕传染了官兵,往后退了几步,自己摘下面巾,说道:“十日前,我被人陷害喝了瘟疫之人的血,我如今正发着烧,该是显出瘟疫之症了。几位小哥若不信,大可过来一探究竟,只是若日后小哥们也染了瘟疫,还望莫咒骂我。” 几个官兵将信将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那妇人却忽然对孟小鱼来了兴趣,朝她走近几步,说道:“姑娘真觉自己染上了瘟疫?” 孟小鱼点点头,又往后退了两步:“大姐请离我远点,这瘟疫到底是如何传染的目前尚未可知。大姐最好莫靠得太近,以免过了病气。” “姑娘既知已染瘟疫,为何不留在家中静养,竟跑到这瘟疫之城来?”妇人又问道。 “不想过了病气给家人。横竖无药可救,又何必再祸害他人?不如进到城中与其他患病之人一起死去,一起化为灰烬。” “姑娘,”几个官兵做了一番商议后,其中一人叫道,“我等不敢肯定姑娘是否真染了瘟疫,也从未听闻城外还有患瘟疫之人,就算有又是否能放进城去。姑娘还是请回。” 孟小鱼指了指手上牵着的马:“那麻烦几位小哥一件事。” 官兵们都看向她和马。 “这马跟了我十日,我不知它是否也染了瘟疫。几位小哥可否帮我把它拉到城内杀了,再与患瘟疫死了的人一起烧了埋了。” 几个官兵又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其中一人问道:“姑娘是不要这马了?” “我病了,骑不动了。不过小哥拉这马时可得防着点,这马若是也染了病,怕也会传染人。” “姑娘懂得倒是不少。”妇人忽然说道。 “我不懂治病,但如何防范于未然还是略懂的。” 妇人转头对着官兵说道:“你们这些守城之人怎的如此不懂变通?我要进去治病你们不允,姑娘要进去等死你们仍不允。你们究竟懂不懂尚赫皇帝下令封了这城之本意?” “这位大姐,”一个官兵无所谓地说道,“我等只负责听从命令。将军说了,违令者斩。您这些话大可跟我们将军说去,我们还想留着这几条小命多活几年呢。” “大姐竟会治病?”孟小鱼惊奇地问道。想不到都城的太医竟不如这个妇人有勇气。 “其它大病小病也治好了不少,然这瘟疫我却尚不知如何治。我得先查看了病人方能对症下药。” 一个官兵闻言冷嘲热讽起来:“呶,大姐您自己都说了,这瘟疫您不会治,那您还进去干吗?” 孟小鱼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撤了这个官兵的职。 她从怀中掏出上官诚元赐的金牌,对着几个官兵命令道:“放我俩进去。” 官兵们定睛一看,认出了金牌上“如朕亲临”几个字,吓得腿都哆嗦起来。 其中一人却伸手要去拿金牌,说道:“是不是真的?” 孟小鱼将手往后一缩,将金牌翻了个面又对向他们:“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 “上官诚……”那人还未念完,已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跪了下去。“皇上万岁!” “这可是新皇的金牌啊!”另一个官兵一边说一边双腿跪地朝着孟小鱼磕起头来。 其他官兵也赶紧跪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姑娘恕罪。” 孟小鱼命令道:“打开城门,送我们去瘟疫隔离处。” 城门被打开,一个官兵在前面带路,中年妇人将面巾戴上紧随其后,孟小鱼也戴好面巾拉着马远远地跟在官兵后面。 殷施城不大,街道上冷冷清清,偶有几家店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很少,顾客更是不见踪影。 孟小鱼越来越觉得全身酸软、口干舌燥、手脚冰冷,便摸了摸马,颤颤巍巍地想要爬到马上去。官兵想要去扶她,却被她制止住。她担心将瘟疫传给了官兵。 “我来扶你。”妇人语气淡定地伸出手。 “大姐,我所得的可是瘟疫,大姐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孟小鱼有气无力地继续往马上爬,“万一我半路昏厥了,还请两位让这马将我驮到瘟疫隔离地。” “我是医者,来此处便是为了查看病情以找出医治之法。”大姐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交给她,又从她的马上取下水囊,“把这药吞了。” 孟小鱼看了看妇人,却见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十分淡定。 在尚赫,女医本就极少,医术高的女医更是少之又少,而敢冒着生命危险来瘟疫之城治病的怕是除了这个妇人再无她人。孟小鱼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敬意和信任来。 妇人见她不说话,伸手扶她上马,说道:“这药也就能让你好受一点,治不了瘟疫。” 孟小鱼将妇人给的药服下,安静地趴在马背上,跟着官兵和妇人往前走,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大府苑,外面有不少官兵守着。 送他们来的官兵说所有的瘟疫病人都住在此处,禁止出门。 妇人拉着孟小鱼的马往里走,官兵却站在门口不愿进去,只说道:“此处每日晌午会有人送饭菜进来,每日傍晚会有人来拉走尸体。姑娘若无其它需要,小的便回去了。” 孟小鱼看了看妇人,她也只带了个很小的包袱,便问道:“大姐可有何药材需要小哥弄来的?” “此刻尚不敢说。”妇人瞄了一眼官兵,“麻烦你跟此处守门的官兵打声招呼,等会儿若我有何需要,请他们帮忙去办。” 官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342章 查看瘟疫 孟小鱼服了妇人的药后感觉好了不少,便和妇人在宅院内迅速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这个府苑很大,估摸着以前是某个很有身份的大官的府邸。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便是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瘟疫病人被集中在几个院子里,个个都发着高烧,有不少人还不断说着胡话。 有个头脑还算清醒的病人告诉她们,每日的饭菜只会送给尚未昏厥的病人,因为昏厥病人也无法吃东西。所以一旦有人烧到昏厥,就会被拉到另一个院子里,过不了几天便会死掉,然后被拉到外面的乱葬坑焚烧掩埋。 “难道就没有大夫来为你们诊治开药?”孟小鱼问道。 “姑娘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你们这些深闺女眷自是消息不太灵通。如今殷施城内哪有大夫敢治这瘟疫?起初来的几个大夫后来也都染了瘟疫,早就一命呜呼了。如今但凡与瘟疫病人有过交往的人都要被官兵带到另一处关起来,非得等半个月不能出来。大夫一旦来给我们做了诊治,他就回不了家了,不然他的家人就会被带走关起来。” 另一个病人插嘴道:“是啊,从这里往西六七里远的地方有好大一块空地,官府让人临时搭建了好多间屋子。我就是从那里转过来的。那里虽也不可走动,可至少每家人都有单独的屋子住着,住满半个月,若未发热就会被放出来。” “你是发热了,故而被送来此处?”孟小鱼问道。 那人含泪点点头,哽咽着说道:“可怜我那孩子,他才十岁,他娘上个月染病去了。如今就剩他一人,我走的时候还被关在那屋内。” 孟小鱼听了不禁一阵唏嘘,心中悲凉万分,却不知如何安慰。 瘟疫弄得许多人妻离子散,可朝廷也尽力了。想要对抗这种天灾,非得医疗、科技和百姓的认知都达到一定的高度不可,绝非几个月的努力就可达成。 她再一次哀叹这个医疗和科技落后的社会。为何要有皇权争斗?为何要有战争?有这精力多改善民生不好吗? 中年妇人在孟小鱼找病人谈话时一直忙着诊病,这时走过来说道:“我去隔壁院子看看。” “我陪你去。”孟小鱼说着就要跟她走。 “你吃的那药只能暂时退烧,你还是莫要折腾自己了,找个地方歇下。” 孟小鱼不依,坚持跟了过去。 隔壁院子里全是高烧昏厥后的病人,被并排放在铺了干草的地面上,一排排地整齐统一,像是商贩摆在摊位上的商品。 孟小鱼跟着妇人小心翼翼地一排排查看过去,发现其中有几人已经没了呼吸。 上官诚元并没有完全明白她说的隔离是怎么回事,以为只要把患病之人和好人分开,让好人不再被传染就算好了,因为病人都会死去,连着瘟疫病毒一起被焚化,掩埋。总有一天,瘟疫病人会死光,留下的便只能是健康的人,殷施便可以重开城门了。 但他当时以誉王的身份来此管控瘟疫,能那么高效地做到这些也极其不易了。 瘟疫谁不怕?如今还有官兵留下来管控这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孟小鱼叹道:“医术太落后,难怪都说一旦患病就必死无疑。” 妇人却波澜不惊地说道:“殷施的管治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孟小鱼顿觉讶异:“大姐还在其它地方见过瘟疫?” 妇人点点头,转身往屋外走:“我们得叫院外的官兵帮忙,我需要大量热水、烈酒、干净的纱布和衣物,还有大量的药材。” “好。”孟小鱼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朝着府苑的大门走。 大门却被上了锁,从里面根本无法打开。 “来人!开门!”孟小鱼大声喊。 喊了许久,完全无人理会。不用说,外面的守卫只想保证府苑内的病人不出去,并不想跟病人有太多接触。 正当孟小鱼失望颓废之际,门口终于有了响动声。 几个官兵穿着防护服抬着几桶粥和一桶咸菜进来,视若无睹地瞟了她一眼,就径直朝里面走。 “等等!”孟小鱼叫住他们。 几个人脚步稍顿,朝着她瞥了一眼。 有人问道:“何事?” “我们需要热水,烈酒,纱布和药材。哎,说了你们也记不住,拿笔墨来,我写给你们。” “姑娘是谁?” “我——”孟小鱼一顿,不知道要不要亮出身份。 如若她亮出身份,管愈大约明日便会知晓,然后冒着生命危险赶过来。 “大夫,我们是大夫,都城派来的。”孟小鱼指了指妇人。 “大夫?”一个官兵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女大夫?” 几个官兵立刻哄堂大笑,笑完后抬起食桶又准备走。 “站住!”孟小鱼只好再次掏出金牌对着他们,“你们到底是办还是不办?” 官兵吓得猛然放下食桶,战战兢兢地跪地而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孟小鱼怒道:“哼!此时此刻你们说吾皇万岁也没用。识相的就快点拿笔墨来,再叫些人来帮忙。” 官兵们忙不迭地跑出去,不久后便领着更多的人过来。个个穿着防护服,戴着手套、头巾,蒙着脸,佩着刀剑。 兵头子上下打量了孟小鱼和妇人一番,她俩都蒙头盖脸的,他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拿着腔说道:“就你能有皇上的御赐金牌?拿出来瞧瞧。” 孟小鱼将金牌拿出来,兵头子伸手就要去拿。 孟小鱼将手一缩:“我已染瘟疫,这牌子你要拿了,恐会传了病气。” 兵头子却不吃她这一套,伸手夺过金牌,说道:“没看我戴着手套吗?” 他将金牌正反面研究了半天,问旁边一个官兵:“这上面究竟是什么字?” 被问的官兵声音颤抖着回道:“如朕亲临,上官诚元。” 兵头子又问:“这真是小王——皇上的御赐金牌?” “小的也未曾见过。” 兵头子沉思半晌,说道:“八成是假的。这不是有鸽子吗?皇上要派太医来,干嘛派两个女的?也不让鸽子传封信来通下气。” 官兵们:“……” “把吃食送进去。走!”兵头子将手一挥,也不将金牌还给孟小鱼。 “叶纳或拉,你敢!”孟小鱼大叫道。 叶纳或拉脚步一滞,回头惊讶地问道:“姑娘是……” 孟小鱼从声音分辨出来,这人正是上官诚元在北翌时的亲信叶纳或拉。 当年她被上官诚元推下赫北关墙后,就是被绑在叶纳或拉的马背上了。那一次她吐得一塌糊涂,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而叶纳或拉却在到达营地后将她扔到地上,把她弄得全身泥泞不堪,还被马尿了一身。 “上官诚元曾说过,待有朝一日他坐拥尚赫江山,定会以高官厚爵报答你们,想不到他还真说到做到,让你这个无知无德的小人来看管这宅院。” 孟小鱼一边说一边取下面巾,怒视着叶纳或拉。 “啊呀,是孟姑娘。”叶纳或拉总算认出了她,吓得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金牌双手呈到她前面,“属下不知是帝师驾到,请姑娘恕罪。” 他如此一说,其他的官兵都呼啦啦地跪拜下去,齐声喊着:“请姑娘恕罪!” 第343章 传绝笔信 孟小鱼伸手取回金牌,气呼呼地说道:“拿笔墨来,再派人即刻准备烈酒、干净热水、纱布和衣物。” 叶纳或拉哪敢怠慢,立刻吩咐了几人出去准备,又笑着问道:“姑娘是否饿了,属下令人去准备吃的?” 孟小鱼并不觉得饿,但又开始觉得全身发烫,手脚却冰冷。她知道她又发烧了,正要开口拒绝,妇人却低声跟她说道:“要吃食和干净住所。” “呃——”孟小鱼说道,“也好,你给我俩准备些吃的,再找个干净地方让我们歇息。” 叶纳或拉转头吩咐随从去准备吃食,自己领着她们往外走:“这地方污秽,属下的住处就在不远处,姑娘不如住到属下那边去?” 孟小鱼看了一眼妇人,见她微微摇头,即刻会意,说道:“我瞧着这宅子挺宽敞,是否还有空屋?” “姑娘,此处住着不少瘟疫病人,若过了病气给姑娘,属下担当不起。” “无妨,我也是瘟疫病人。” 叶纳或拉惊讶地看着她:“姑娘怎会患上此病?都城至今尚未有过一人染上此病的。” “一言难尽。这里到底有没有空屋?”孟小鱼有些不耐烦,身体越发困倦。 “有,有。姑娘请随属下来。”叶纳或拉一边走一边滔滔不绝,“皇上让姑娘带太医前来治病,怎的也未先打个招呼?属下竟未做半点准备。” “我们也不过是来试试,能不能治这病尚未可知。” 孟小鱼暗忖,这大姐看着气定神闲的,但谁知道她能不能治疗这瘟疫呢?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抱太大的希望为好。 “叶纳或拉,皇上怕这位女医想不出根治瘟疫之法,故而不想大肆声张。你最好也别在外面乱嚼舌根。这病若是治得好便是你的功劳,治不好你越声张罪责越大。” 她开始威胁叶纳或拉,主要还是不想他把她的行踪泄露出去。 “是是是。除了皇上,属下定是谁也不说。” “皇上那儿我自会去禀告,你又不识字,要传信给皇上还不得找人代笔?” 叶纳或拉尬笑道:“一切都听姑娘的。” 几人来到了一个小院,里面有两间屋子。 叶纳或拉说道:“姑娘,此处原本是用来存放干净衣物和药材的,如今衣物和药材早用完了,姑娘和女医便先歇在此处如何?” 屋子极为简陋,但安静。 孟小鱼点点头:“帮我准备两桶热水洗澡的。” “那要不要搬个浴桶来?姑娘洗着也舒服点。” “不用了,用平常的桶便好。如今我乃带病之身,哪敢泡浴?” 有人送了纸笔过来,妇人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开始开药单。 孟小鱼又问:“叶纳或拉,你怎知我被皇上封为帝师?如今的消息竟传得如此快?” “不是有报纸吗?属下每日都读报。” 孟小鱼看了看叶纳或拉,心中暗笑。 “呃——自然不是属下亲自读。”叶纳或拉猜到了孟小鱼心中所想,“有人能读给属下听。” “你让人帮我把这几日的报纸送来。” “是。” “你既知皇上已登基,为何不去都城找皇上封个朝官,竟在此处管着这种事?” “属下当日跟着皇上来此处管制瘟疫时,皇上还只是誉王殿下。他离开时只说是要带着于祖良回都城任职,留属下在此暂代他的职务,他还会再回来。谁知他竟是回去当皇上了?属下也曾给皇上去信,可他回信说属下大字不识一个,回都城也只是个当兵的,还不如留在此处帮他把瘟疫之城管好。待此事了了,他再想办法调属下去别处。” 孟小鱼闻言稍感安慰:“算他知人善用。” “姑娘,您别瞧不起属下。属下可也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过的。属下从小就跟着皇上,后来尚赫内乱,属下也是毫不犹豫就跟着他来了尚赫,大大小小的战争经历了不少,从未退缩过。可如今皇上坐上了皇位,却嫌弃起属下不识字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跟癞头三一起回北翌去呢。” 孟小鱼想起自己刚刚还骂他无知无德呢,心中不禁生起一股愧意,讪然道:“皇上定然不会嫌弃你。只是你若要往上走,不识字还真不行。尚赫不比北翌,这边官场极为复杂。你若真想帮皇上,此刻便开始读书认字也不迟。” “姑娘真觉得属下还能读书认字?” “自然。只要你有心,保不准下次见到皇上时便能出口成章。” “属下多谢姑娘提点。” 孟小鱼到殷施的次日便烧得全身酸软,卧病不起了。妇人不断倒腾她的药,时不时地给她喝上一些,又时不时地又走出去给其他病人喂药。孟小鱼也不多问,给她什么便喝什么,横竖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她躺在榻上无事可做,便拿着叶纳或拉拿来的报纸读,她已经十来日没读报了。 报纸连续几日都在报导上官诚元和克格洛明珠的大婚,西岭国王也派使者道贺,举国欢庆。每日报纸中都有一个小栏,登的是管愈寻找她的消息,无论死活,有提供消息者都将重赏。 叶纳或拉显然没有耐心让人给他念完报纸上所有的内容,竟然对管愈全世界寻她之事毫不知情。有份报纸甚至还报导了那日都城城楼上发生的事情。朝廷找到了许多当日在场的官兵,好几个都证实曾亲眼看到上官凌云将她和另一女子调换了。 孟小鱼看着那厚厚的一叠报纸,长长一叹。 这世间之事果然是福祸相依。报纸是她张罗着办起来的,如今竟用来报导了她自己了,让她觉得自己何时走出去就会被围观,这算不算报应? 到了第三日,孟小鱼便开始高烧不断,不断地睡睡醒醒,醒来后也是头昏脑胀,全身无力。 她知道自己最多再过一日便会昏厥不醒,然后死亡,被人拖出去扔进乱葬坑,一把火化成了灰烬,心中未免还是一阵怆然。 叶纳或拉过来看望她时,她强打着精神问道:“昨日死的人可少了些?” “十八人死亡,十五人昏厥。比起前几日来,昏厥病人少了几个。” “还是如此多?”孟小鱼觉得这个数字很恐怖了。每日死亡十多人,那一个月便是三百多人。 叶纳或拉却回道:“如今这情况算是好的,患病之人一日少过一日。我和皇上来此处时,每日拖去焚烧的尸体都可堆成一座小山。” 孟小鱼顿觉无奈。她也不懂医术,做不了什么。而且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这种瘟疫,一旦犯病,三到五日内必然昏厥不醒,十日月内便会死亡。 她将自己写好的绝笔信交给叶纳或拉:“待我走后,让鸽子将这封信传给明王殿下。”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叶纳或拉大惑不解,但看着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心里也知道她这是真染上瘟疫了,怕是撑不过几日。 “去我来的地方。叶纳或拉,好人确实不太敢来这地方,来了保不准就出不去了,我代殷施百姓谢谢你坚守在此处。” 叶纳或拉顿时眼眶一热,说道:“姑娘言重了。遵循皇上的旨意做事是属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属下还欠了姑娘一鞭子,姑娘可得好好活着。” 孟小鱼叹道:“如今山河已无恙,能否国泰民安就得看皇上的了。你那一鞭子,就不用还了。你多读书认字,好好为皇上和朝廷效力,多为百姓办实事,定会功德无量。我乏了,你出去。” 叶纳或拉告辞而去,一出门就将她的信让鸽子送走了,自己又着人写了封信将此事报告了上官诚元。 他虽是个粗人,可也不笨。这姑娘如今在尚赫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万不可死在殷施。 第344章 东昌医巫 孟小鱼又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来,看到妇人仍旧低头捣鼓着她的药,一边捣鼓一边摇头。 她说道:“大姐,您别弄了。以您一己之力怕是治不了这瘟疫。” 妇人转身喂她喝下一碗药,目光中满是同情和愧疚:“就差一味药了。唉!可惜了。” 孟小鱼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大姐这是给我希望呢。” “姑娘若能跟我去东昌,我或许能治好你的病。只是那些报纸我也读了,如今整个尚赫都在找姑娘,要带姑娘离开尚赫怕没那么容易。” “东昌?山高路远,我怕是活不到那里。多谢大姐了。” “姑娘身体底子极好,定能挺得过去。之前的人为了给你解软筋草之毒,几乎将全天下所有的补药都用姑娘身上了,还用了整株百年老参。那些补药加上我这两日给姑娘喝的药,足以让姑娘比其他人撑更多时日。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带姑娘去东昌治病。” “大姐是东昌人?” “东昌盛产草药,姑娘该是知道的。我是医者,自然常去东昌行走。我探姑娘脉象,观姑娘血色,就知姑娘是有福之人,曾有高人相助。如今遇到我,你或许不用死,但我还差一味药。这一味药只有东昌才有,等我回去拿过来再给姑娘服用是来不及的。” “我如今说话都费劲,怕是撑不到东昌了。大姐何不让人将药送到此处来?” “我就孤身一人在此,何以传信?” “我可让人飞鸽传信到赫东,再让赫东的人传信到东昌,如此一来就快速许多。大姐只需告知我到了东昌要找何人拿何药便可。” “这法子倒也可行。只是那药却是种毒药。尚赫禁止售卖和使用东昌国的任何毒药。这是儒皇下的旨意,怕是当今皇上也不敢随意改动?” “毒药?大姐不是说笑?” “毒药在某些时候也是解药。“ 孟小鱼默然一声哀叹:“一切自有天命。” “姑娘会信天命?尚赫女子当中,就你在不停地跟天命斗。”妇人的语气和表情都波澜不惊。 “我横竖还是未斗得过。”孟小鱼苦笑道,”大姐是医巫紫罗沙?” “姑娘可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 孟小鱼确实感概万千,可到最后,还是化为了一抹苦笑:“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老天大约是个爱开玩笑的主,居然让她和医巫紫罗沙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了。 “我以为前辈早死了。前辈早点出现多好,褐樟就不会自宫……”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于迷迷糊糊中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紫罗沙微微一叹,迅速将东西收拾好,打开门就叫人:“去弄辆马车来!” 门口守着的人忙不迭地就去安排了。 叶纳或拉得知情况后,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问道:“女医要马车是何用?” “带姑娘出去治病。” “瘟疫病人不可带出城,这可是皇上交待过的。” “你可知她是何人?你们皇帝陛下的老师,明王殿下的妻子。你敢让她死在此处?”紫罗沙开始威胁。 叶纳或拉本来想等都城的回信,闻言也拿不定主意,说道:“女医缺了何药材,我去弄来如何?” “缺好几种呢,都稀缺得紧。上午姑娘不是交给你一封信了吗?那信便是让明王殿下帮忙准备药材的。我带她立刻回都城,便还来得及。否则耽误了病情,你如何担当得起?”紫罗沙连蒙带骗加威胁。 叶纳或拉果然上当,再也不敢磨蹭,亲自将孟小鱼抱上马车,又要派人随行,却被紫罗沙制止了。 紫罗沙带着孟小鱼走了没多远,便又换了辆马车,直奔东昌而去。 孟小鱼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的马车里,抬眼却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身旁,正将车帘掀开一角,偷偷打量着车外。 她轻咳了一声,女子便转过头来看她,语气淡然地问了句:“醒了?” 这声音竟是十分熟悉。 孟小鱼一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三十岁左右,身材瘦削,小麦色的皮肤光滑细腻,长发被一根黑丝带随意挽起,白色棉纱裙外套着一件绿色短装上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健康、洒脱和随性之美。 “你是……?”她满心狐疑,不敢说出心中的猜测。 “你猜对了。”女子语气平淡,眼中毫无波澜。 “医巫紫罗沙?” 尽管装束和肤色变了,眼袋和眼角的细纹也已消失不见,但脸上的轮廓、纤细的身板和淡淡的声音和语调却是一丝未变,而且那稀疏的眉毛也一模一样。 “大姐居然会易容术?” “易容术?姑娘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吃的亏太多了,学会了用药水改变肤色罢了。” “那眼袋和眼角细纹……?” “面粉、蛋清、蜂蜜和药水搅拌,抹眼下和眼角。” “对我来说,这便是易容术。原来医巫紫罗沙竟是如此年轻美丽。那我以后便叫你‘姐姐’。” 孟小鱼暗忖,若她早认识紫罗沙就好了。那她以前也不必女扮男装了,将自己扮成一个中年妇女或者老妇人就行。 她又问道:“我们这是出了殷施?” “嗯。” “去东昌?” “嗯。” “叶纳或拉愿意放我们走?我可是患了瘟疫。殷施从不放瘟疫病人出城。” “你的身份和金牌挺好用。我跟叶纳大人说要带你回都城救治,他不敢不依。不过他真是糊涂无知,竟不知整个尚赫都在找姑娘。” “你把我带离殷施,一路上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万一我死在路上……” “我们日夜兼程,不出十日便可到达赫东关。路上若不被其它事耽搁,我能保你不死。” “你带我离开尚赫,就不怕皇上和明王问罪于你?” “姑娘,你搞清楚,我是在救你。他们该感谢我才对。” “他们未必知道其中真相,保不准便会到处抓你,甚而派兵攻打东昌。” “前面不远处便是尚赫朝廷设的驿站。我听闻尚赫的驿站都有皇宫养的信鸽?你大可修书一封给皇上或明王,告知他们我正带你前往东昌,看他们是放你走还是不放。不过,若因此误了治病的时机,我却是不敢再保你性命的。” 孟小鱼何等聪明,立刻就分析出了其中利弊,说道:“我若告诉他们是你要救我,他们定会寄希望于我的病能治好。可万一你救不了我,他们岂不是要更伤心?” “我会尽力而为,你活不活得下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你为何要救我?” “大约是上天安排的。姑娘可知道,如若你遇难需找人救助时,你该先去找那个曾救助过你之人,而非你救助过之人。” “似乎是这么个理。救助过我的人若信得过我的为人,救过我一次就习惯了救第二次,而我救助过的人却会疑心我挟恩求报。” “故而,上天便安排我再救你一回。” “姐姐之前曾救助过我?” 紫罗沙看了她半晌,不答反问:“姑娘出生在宇宁盐边渔村?” “是,我十三岁后才离开那里。” 紫罗沙许久未说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姐姐?”孟小鱼忍不住唤了一声。 紫罗沙回过神来,说道:“你身中软筋草之毒时我未救得上你,故而上天便安排了你我此次相遇。” “你既知我中了软筋草之毒,为何不出手救我?你可把褐樟害惨了!” “褐樟?我不认识此人。再说,你怎知我未曾出手救你?明王之前贴通告到处找我,我便估摸着有人中了软筋草之毒,可我一到尚赫就被上官凌云的人给抓了。” “原来传言竟是真的。我听闻你在狱中死了。” “我服了缓气丸,可减缓呼吸和心跳。上官凌云以为我死了,令人将我拖去义冢埋了。” “那你是如何得救的?” “自然是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 “那个缓气丸是怎么回事?” “每刻钟只呼吸一次,心跳两次。” 孟小鱼不禁感叹:“竟还有如此神奇的药!” 紫罗沙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柯恒久那老东西就会研制这种下三滥的药丸。幸而我弄到了几颗,想不到竟被我用上了。” 孟小鱼跟紫罗沙相处了几天,觉得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现在竟露出一副气愤的表情来,竟让她觉得新鲜,便问道:“柯恒久是谁?” “女王陛下最喜欢的男宠,不过是只老狐狸。” “那姐姐已经研制出了缓气丸的解药?” “尚未。缓气丸药效只能维持两日,两日后呼吸和心跳都会恢复正常,无需解药。” 第345章 到达东昌 马车一路不停地往东而行。这一路上,孟小鱼都躺在马车里,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吃药喝水啃点干粮。十多日后,她们终于到了赫东关。 孟小鱼有气无力地被紫罗沙半扶半拖着下了马车,又被她架着往前走。 赫东关向来太平,进出关的都是些生意人,故而看守极为松懈。守关的官兵随便问了两句便放了她们过去。有一个官兵甚至还过来帮忙搀扶了孟小鱼一把,又非常客气地说了句:“老奶奶小心了!” 孟小鱼闻言一惊,看了看官兵,又看向紫罗沙。 紫罗沙却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干笑两声跟官兵说道:“我奶奶有些耳背,听不清小哥说什么。多谢小哥了!” 孟小鱼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伸手就去推紫罗沙:“你……” 紫罗沙一把捂住她的嘴,一边作势扶着她上船一边低声说道:“你不是不想让尚赫皇帝和明王殿下担心吗?我若不帮你装扮一下,你当我真能带你离开?” 孟小鱼被紫罗沙捂着嘴,含混不清地说道:“你把我扮成了个老太婆?” 她犹自气愤,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只感觉脸上被涂满了不明物体,弄得满脸疙疙瘩瘩。 紫罗沙又一把拉住她的手,就怕她一气之下把自己好不容易给她弄上去的妆容给抹掉:“你病得如此重,不把你扮成老太婆岂不遭人怀疑?” 她跟船上的女官要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把孟小鱼弄了上去。 此时的孟小鱼早已病得不成人样,迷迷糊糊躺在榻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等她们终于到达东昌时,她已经不省人事了。 孟小鱼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躺在一张陌生的榻上。 “姑娘醒了?”年轻的男声从床头响起。 孟小鱼循声看去,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定睛再看,那少年却仍在。 “你是谁?”孟小鱼问道。 “奴才叫小柜子,是紫大人派来专门伺候姑娘的。” “小柜子?小贵子?小桂子?”孟小鱼喃喃念叨着,“你是哪个柜?” “啊?”小柜子两眼茫然。 “你的名字,小柜子的柜是哪个柜?” “奴才不知。奴才不识字。” 孟小鱼暗暗悲叹一声,又问道:“这是哪儿?” “紫府。” “紫府?紫罗沙的府邸?” “正是。紫罗沙是我们少夫人。” “她竟有自己的府邸?”孟小鱼蹙眉沉思,然后又悟了。 东昌乃女权国家,紫罗沙又是医巫,有自己的府邸不是很正常吗? “少夫人自然有自己的府邸,不过少夫人极少回来住。”小柜子回道。 “你说她极少回来住,那是有多少?” “呃——少则几个月,多则两三年才回来一次,至于每次回来住多久,那就说不准了。” “如此少?那她还要这府邸作甚?四海为家倒更适合她。”孟小鱼忍不住嘟囔。 “大人是医者,经常出外寻药,女王陛下还特意封她为‘医圣’呢,偏生外人喜叫她‘医巫’。她每次回来必得被陛下召去宫中,还得去老太太府上小住,故而即便回来,奴才能见着她的时候也极少。” “她如此忙碌,你们少爷就不抱怨?” “少爷?姑娘是指哪位少爷?林少爷?李少爷?还是严公子?欧阳公子?” “这府里怎的住着如此多的少爷公子,还都不同姓?” “哈哈哈!”小柜子笑得——呃,花枝乱颤。 孟小鱼很不地道地用“花枝乱颤”来形容他,因为他此刻的笑容和神态确实有些娘。 “姑娘,少夫人年轻貌美,医术高超,这东昌的达官贵人、王侯将相,哪个不想塞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过来?我们少夫人并非好色之徒,可总有些却之不恭的时候,少夫人不得已收下几个养在府里。” “养在府里?”孟小鱼忽然觉得头顶又有无数的苍蝇在飞。 她知道东昌是女权社会,女子当家,可她还是见识浅薄,从未想过东昌的女子竟可以如尚赫的男子一般在家里养三妻四妾——呃,不对,是三夫四妾。 尚赫为了防止国内女子被东昌的女权主义颠覆了女德,历朝历代都禁止写或售卖讲述或宣传东昌女权生活的书。 孟小鱼长长一叹,说道:“知道了。总之那些少爷公子对少夫人的言行举止从不敢有半分怨言,他们日日足不出户,等着少夫人回来翻牌子——呃,不对,是等着伺候少夫人。” “正是。” “那少夫人此刻可还在府里?” “去拜见老夫人了,今日会否回来奴才却是不知的。”小柜子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给她倒了杯温水,又扶她起来,将杯子送到她嘴边,“姑娘先喝点水,奴才一会儿便去拿些吃的过来。” 孟小鱼有些尴尬,第一次被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如此伺候,这水她还真喝不下去。 “我自己喝。”她伸手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将水喝得干干净净。 小柜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吃了饭,喝了药,又在浴桶里装满了温水,扶她起来,说是要伺候她沐浴更衣。 孟小鱼吓慌了:“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就好。” “姑娘之病尚未好全,体质柔弱,少夫人交代了奴才要小心伺候着。姑娘不让奴才伺候沐浴更衣,万一晕倒奴才可就要被责罚了。” “你出去!”孟小鱼不耐烦地说道,“我没那么柔弱,不会晕倒。” “奴才是否有照顾不周之处,让姑娘嫌弃了?” “你照顾得很好。小柜子,我告诉你,我不是东昌人,我是从尚赫来的,还不习惯男人——呃,不习惯男仆伺候沐浴更衣。你先出去。” 小柜子这才慢慢退了出去,嘴里还嘟囔着:“从尚赫来的?尚赫女子不是不准出家门吗?怎的跑到东昌来了?” 孟小鱼又躺了两日,偶尔在房内走动走动。 这日晚上,紫罗沙终于回来了,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妇人。 小柜子见到两人进房,连忙俯首躬身见礼:“奴才见过老夫人,少夫人。” 孟小鱼闻言也立刻行礼:“孟小鱼见过老夫人,少夫人。” “嗯,起来。”老夫人语气清冷,上下打量着她。“孟小鱼,虽然东昌与尚赫隔着海,老身却是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 她这算是表扬还是批评?听说过她不就是一句“久仰大名”就可以表达吗?偏要说这么长,弄得孟小鱼不知如何反应,只好讪讪地傻笑。 老夫人也未多说其它,走过来拉起孟小鱼的手就开始诊脉,又翻动了一下她的眼皮,看了下舌苔,说道:“瘟症倒是去了不少,只是这病尚未根治,还需好好调养。” 孟小鱼闻言笑了,讨好地说道:“原来老夫人也会医术,难怪能将姐姐培养成一代医巫。” 老夫人眉头微蹙,转头略带愠怒地看着紫罗沙:“老身何时多了个女儿?” 孟小鱼心下一紧,想着这老夫人的性情也太古怪了。她称呼紫罗沙为“姐姐”不过是不想显得生疏而已,有必要动怒吗? 紫罗沙却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请母亲恕罪。孟小鱼生长在尚赫那种男人坐镇江山之地,不懂东昌的礼仪规矩。” 老夫人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对着孟小鱼说道:“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正适合在东昌呆着,何必回到尚赫仰男人鼻息而活?” 孟小鱼微微一怔,这老夫人脾性古怪,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干笑两声后便干脆沉默不语。 紫罗沙却又开口问道:“母亲可看出了端倪?” “软筋草散人气力,她还偏生中了两次,各种各样的解药和补药也服用了不少,又遇着了你,方能在染了瘟疫后捡回一条命。” “母亲所言女儿也有诊出,然璎果毒汁仍无法为其去根,女儿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老身听闻王宫中养着一条玉龙?” “用玉龙血?女儿多谢母亲提点。” “陛下未必舍得让你取玉龙血去救一个他国女子。”老夫人蹙着眉,神情有些复杂,“那柯恒久也必会为难你。” “总得试试方知。” 老夫人微微颔首,又看了看孟小鱼,双眼微眯:“你这颗朱砂痣……” 孟小鱼抬手轻轻抚了抚左边眉梢的朱砂痣,笑道:“从我记事起它就长这儿了,不痛不痒不长大,倒不碍事。” “嗯,红得如此纯正的朱砂痣倒是极为少见。” 紫罗沙接话道:“母亲也发现她是……” 老夫人摆摆手止住了紫罗沙,说道:“朱砂痣乃体内气血凝聚而成,痣落眉梢为喜上眉梢之兆,主鸿运当头。姑娘果然是极有造化之人,次次都似命悬一线,次次都能逢凶化吉。” “承老夫人吉言。我孟小鱼仍留得命在,还得多谢少夫人宅心仁厚。” 老夫人眼神和语气都变得温和:“你这命能不能保住还得看你的造化。” 她说完转身便朝外走。 “女儿恭送母亲。” “奴才恭送老夫人。”小柜子一边说一边拉了拉孟小鱼的衣袖,示意她也赶紧行礼。 “孟小鱼恭送老夫人。” 第346章 忘我境界 紫罗沙看着老夫人走远,转头对孟小鱼说道:“你也听到了,你的病虽已缓解,却尚未根治。我即刻便进宫去觐见女王陛下,但愿她能允许我取几滴玉龙血。” “姐……”孟小鱼正要叫姐姐,忽然想起老夫人刚刚因此生了气,便改了口,“少夫人,这玉龙是龙吗?我以为龙只是古人想象出来的。” “玉龙长于深海,长相酷似龙,体型却比古人想象中的龙要小许多。” “海龙?海龙不但小,还是一种硬骨鱼,身上就算有血,但恐怕也没多少滴?” 紫罗沙淡然说道:“我不知你所说的海龙是何物。但东昌深海的玉龙却是极为稀缺之物,全身翠绿,需得长到手腕大小,其血方有功效。王宫中养着的玉龙比你的腰还粗,每一滴血都值千金。” 孟小鱼无意中看到紫罗沙两弯标准的柳叶眉,那眉毛一根一根长得很是齐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秀了许多。 她赞叹道:“论起化妆之术,少夫人确实是高手。” “我今日并未化妆。”紫罗沙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少夫人在尚赫时将眉毛拔掉了不少?故而我之前看到的只是两道稀疏不齐的眉毛。如今眉毛长好了,竟是如此好看。” “女人要将自己扮得漂亮点不容易,要扮得丑点却不难,你若下得了狠手,也可将头顶之发悉数拔去,弄个秃顶出来便能比你如今看起来老十岁。” 孟小鱼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下不了这狠手。” 紫罗沙闻言,眉眼弯成了月牙,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这是孟小鱼第一次见她笑,却比平时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要亲和妩媚多了。 她忍不住也笑了:“少夫人笑起来真好看。” 紫罗沙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转头吩咐小柜子道:“好好照顾姑娘。” 孟小鱼见紫罗沙远去,便问小柜子:“为何我叫少夫人姐姐,老夫人会如此生气?在尚赫,这可是很寻常的叫法。” 小柜子四周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道:“姑娘久居尚赫,怕是不懂东昌规矩。东昌虽是妇人为政,女子地位高,可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我们老夫人师从薛如雪,后来又在朝中为官多年,如今虽然已辞去官职,医术和毒术却都高超,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噢,她是觉得我身份低贱,不配和少夫人以姐妹相称?” 孟小鱼暗忖,她在尚赫因出生卑微而被朝臣反对为后,想不到在东昌这种女权国家也会被人瞧不起。 “东昌女子当权,只要少夫人默认,姑娘称她为姐姐本也无可厚非。然姑娘来自尚赫,东昌女子都自觉血统高贵,故大多瞧不起一直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仰男人鼻息而活的尚赫女子。” 孟小鱼再次学到了。原来国与国之间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正如尚赫男子看不起卑微的东昌男子一样,东昌女子也瞧不起卑微的尚赫女子。 “你刚刚说老夫人师从薛如雪,可是那个曾做过东昌国师的毒巫?” “正是。” 薛如雪曾是东昌国师,当年因单恋上官儒,因爱生恨用软筋草之毒害了当时还是南川公主的慕容薇,不但引得上官儒下了尚赫不准售卖和使用东昌毒药的禁令,也引得当时的东昌女王大怒。 东昌乃一岛国,向来与邻国无边界之争,因国小军力薄弱,东昌之国策向来以和为贵。 先任女王指责薛如雪借出使他国之名谋私情,不但丢了东昌国脸面,且断了东昌往尚赫销售毒药的生意之路,故削去薛如雪之官职,永不录用。 谁知那薛如雪削职为民后,却研究上了毒草毒药,自己常常以身试毒,常此以往,竟成就”毒巫”之名。 “想不到老夫人竟是毒巫薛如雪的弟子。” 孟小鱼忍不住感叹这个世界真是小。上官儒和慕容薇正是管愈的祖父母。 “老夫人虽是薛如雪的弟子,却只专医术,从不炼毒。”小柜子又道。 孟小鱼看了看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同情心来。他如此年少,做着尚赫婢女做的活,竟能如此一片坦然地跟她讨论男权女权。 她问道:“小柜子,我患的可是瘟疫,你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小柜子摇摇头:“少夫人给了奴才一些药水,喝的和用来洗手擦物的都有。她说过些时日奴才若还能好好的不得病,便说明她研制的瘟疫预防药有效了。” “可若是你得了病呢?” “奴才不怕,少夫人医术可跟老夫人不相上下,定能治好奴才。” “怕是未必,除非她愿意再去求女王陛下要几滴玉龙血。” 小柜子却吓得连连摆手:“姑娘千万莫如此说。奴才哪有福消受如此贵重的玉龙血?” “对了,陛下为何要在王宫养一条玉龙?” “奴才听闻那玉龙是十五年前柯恒久送给陛下的定情之物。” 又是柯恒久。 孟小鱼奇怪地问道:“柯恒久为何要送玉龙做定情之物?他就不怕玉龙被养死了?” “姑娘所问也不无道理。那玉龙本是深海之物,王宫中养的那条都有上百岁了,听闻全天下找不到第二条。女王陛下为了养那玉龙,让人挖了数百丈深的地宫,又引了海水来养。” “玉龙之血到底有何用处?” 小柜子竟红了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道:“奴才听闻那玉龙之血乃纯阳之血,有强身健体之效。那柯恒久将之炼制成逍遥丸,陛下和男宠们服用后可达忘我境界。” “男宠们?忘我境界?”孟小鱼暗暗感叹无知限制了她的想象。“小柜子,你先出去。我想静静。” 第347章 玉龙之血 次日,孟小鱼一觉醒来,便听小柜子说,紫罗沙昨晚一回府便进了炼药房,通宵未出来。 她猜紫罗沙定是在帮她配药,心中过意不去,等紫罗沙拿着药丸让她服下时,她忙连声道谢:“少夫人之恩情,我孟小鱼定将永生不忘。从今往后若有何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在所不辞。” 紫罗沙看着她一副义薄云天的模样,却显得很平淡:“你无需谢我。若非陛下亲自过问,这玉龙血怕是拿不到的,你痊愈后自己进宫谢恩便是。” “啊?!”孟小鱼有些愕然,“难不成那条玉龙只肯让女王陛下亲自取血?” “那玉龙之血只有柯恒久能取到。陛下听闻我是为了救你,很爽快地答应了给我三滴血,可柯恒久却说之前所取的血都被他配置成了药丸,已无剩余。” “那再去玉龙身上取便是了。” “我也是如此说,柯恒久那老东西却说他昨日刚取完玉龙血,需得再等九日。治疗瘟疫的璎果毒汁乃极寒之物,非得用玉龙血方能化解。多耽搁几日寒气便会加重几分,届时又得去跟陛下多讨要几滴玉龙血。可陛下和柯恒久都宝贝着那玉龙血呢,又得再去求他们,终究不好。” “难为少夫人了。”孟小鱼未料到讨要几滴玉龙血如此麻烦,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了。 “我却是无妨的,只是那柯老混蛋确实可恶,他刚如此与我说完后,却未曾想到陛下竟亲自来了。那老东西一见到陛下,便陪着笑脸说刚好今日到了取血之日,立刻就下到地宫取了滴血上来。可见他之前所说尽是一派胡言!” 孟小鱼闻言也觉得气愤。虽然最后玉龙血是拿到了,可她也跟着讨厌起柯恒久来,问道:“柯恒久如此阴险狡诈,陛下为何还要将取玉龙血之事交由他管?” “一则那玉龙本就是他献给陛下的;二则取玉龙血并非易事,只有他有办法取到。他惯会使用绮梦草散,使得玉龙梦魇不断,见到他便害怕。” “绮梦草?”孟小鱼想起无净法师说过,她因中过绮梦草之毒才会常常入到那奇怪的梦境,不由得心思百转,“玉龙也会中毒,还会梦魇?” “但凡吸食过绮梦草散的,无论人还是牲畜都会幻梦缠身,且嗜睡,常常可无故昏睡几日。那玉龙做的必是噩梦,才会变得越来越焦躁。” 孟小鱼闻言,又不禁想起自己的梦境来。 她也曾一度分不清梦与现实,以为梦境便是天外之天,世界之外的世界。不知道玉龙做噩梦时是不是也如此,它把柯恒久看成梦中的魔鬼了? 紫罗沙又说道:“我跟女王陛下说了,要彻底去除樱果毒汁的寒症,得用上三滴玉龙血。玉龙血每十日才能取一滴,十日后我得再去求那老东西一次。” 十日后,紫罗沙正要进宫取玉龙血,柯恒久却不请自来,非要当面将玉龙血交与孟小鱼。 孟小鱼只好戴上手套、头套和面巾去见他。 她听小柜子说柯恒久年近五十岁了,而紫罗沙又老是“老混蛋、老东西、老狐狸”地骂他,便以为柯恒久真的很老。 可见到柯恒久本人时,孟小鱼才发现他远比她想象的年轻,身材高大结实,眉毛浓黑如墨染,双眼黑亮深邃,再配上浓密卷曲的睫毛,显得既阳刚帅气又成熟稳重。真不愧是女王的第一男宠。 柯恒久风度翩翩地朝着她微微欠身,笑容谦卑,语气平和地说道:“陛下担心姑娘的身体,特意让在下将玉龙血送来,也免得紫少夫人跑一趟。” 孟小鱼瞧着他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对他的怨念便减少了几分,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瓷瓶,笑道:“有劳柯公子了。我有病在身,怕过了病气给公子,戴着面巾见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无妨无妨!在下只是来送药的,药既已送到,那在下便回宫复命了。”柯恒久再次朝她微微欠身,“不过,在下只看姑娘的双眼便能猜到姑娘定是个顶尖的美人儿。” “柯恒久,放肆!”一直站在旁边紧盯着他们的紫罗沙怒道。 柯恒久却微微一笑:“紫少夫人看来未曾告知姑娘,这玉龙血只需一滴,姑娘的瘟疫之症便能好全?” 紫罗沙瞪了柯恒久一眼,却未回话。 柯恒久又道:“在下瞧着姑娘的眼睛就知道,姑娘如今已无瘟症,需治的不过是阴寒之虚。紫少夫人不是自诩医术高超?原来也会有失手用多了至寒毒药的时候?” “柯恒久,你当人人都如你这小人一般行径,就会倒弄毒药邪物,损人利己?” 紫罗沙气得脸都青了。 她这种表情倒是让孟小鱼又觉得新鲜了。 “少夫人过誉了。哈哈哈!”柯恒久大笑几声,“如此在下便可放心地回去复命了。” “柯恒久,”紫罗沙咬牙切齿地说道,“无论你在陛下面前如何编排我,这玉龙血陛下都会给。” 柯恒久正要走出去,闻言回头一笑:“自然。玉龙血送孟姑娘治病,在下心甘情愿。”他说着又将脸转向孟小鱼,“姑娘,十日后你可亲自去王宫取血,在下顺便陪你逛逛东昌的王宫如何?” 孟小鱼一怔,看着脸色铁青的紫罗沙,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未敢答话。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炮灰了? 柯恒久也未等她答话,朝着她微微一躬身,微笑而去。 紫罗沙从孟小鱼手上接过小瓷瓶,打开闻了闻,又递给孟小鱼:“喝了。” “啊?!不是要做成药丸?” “上次做成药丸是因你瘟疫之症未曾好全,我须得配了其它药给你一起服用。如今治疗寒症,倒无需其它药材。” “多谢少夫人!”孟小鱼将小瓷瓶送到嘴边,一仰头将玉龙血倒入嘴里。 “你的瘟疫之症确实已好,说我不小心用多了至寒毒物的却是我自己。我上次为多求几滴玉龙血,故意跟陛下说我用多了璎果毒汁。陛下连这都告知他了,可见这老东西是真得宠。”紫罗沙愤愤然说完,转身准备离去。 “少夫人,”孟小鱼叫住她,“我的瘟疫之症既已去除,我能否出房门走走?” “让小柜子带着你,别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多谢少夫人!” 紫府的宅院极大,房屋却并不多,空出来很多地方养了很多花花草草。 小柜子说,给紫罗沙暖床的少爷公子们的住处孟小鱼不能去。于是,孟小鱼便只能在花草间闲逛,逛了三天,便没了兴趣,开始暗自思忖着等自己好全了,是该立刻回尚赫去找管愈,还是先求紫罗沙做些治疗瘟疫的解药送去殷施。 第348章 求购药丸 这一日,出门了好几日的紫罗沙终于又回来了。 孟小鱼忙不迭地去找她,直接了当地问道:“少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夫人愿帮忙否?” 紫罗沙只淡淡看着她,并未回话。 “少夫人医术高超,既然能治好我的瘟疫,那尚赫殷施的瘟疫若有少夫人出手……” 紫罗沙冷哼一声,说道:“你终究是放不下尚赫。” “少夫人也亲眼瞧见了,殷施许多人因这瘟疫而家破人亡,许多孩子没了父母亲人。少夫人亲赴殷施察看病情,想必也是想根除瘟疫的。医者心仁者心,还望少夫人能出手相救,殷施和尚赫百姓都会感激不尽。” 紫罗沙淡然回道:“救治瘟疫的药丸必得用到璎果毒汁和玉龙血,偏生这两样物什都不那么好得到。柯老狐狸说让你十日后亲自去王宫取血。明日刚好便到了取血日了,你不如去找他问问璎果毒汁的价钱,正好也可去跟陛下谢恩,顺便跟她谈谈玉龙血的售价。” “少夫人的意思是如若我能弄到璎果毒汁和玉龙血,你就帮我配置解药?“ “璎果毒汁只有柯恒久有,他可小气得很。且女王也不会无偿送你玉龙血。你先确认你能弄到这两样东西再说。” “他们会要价很高?” “姑娘,东昌的存活之道便是做生意。我们种植草药与香料卖给他国,方能有钱从他国买进粮食、布匹、瓷器等物什。我们提供救命的药,收点报酬也是合乎情理。至于价高价低就要看姑娘的本事了。”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紫罗沙的话合情合理。 殷施毕竟不是东昌的地盘,总不能说让东昌的人无偿治疗殷施的瘟疫。 从古至今,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梦境中,那么多人愿意牺牲生命守护自己的家国不是没有道理的。无论自己所在的江山国土姓甚名谁,遇到大灾大难的时候,真正会毫不犹豫不计较得失出手相助的还是自己的朝廷和自己的国人。 紫罗沙又道:“你若能从他们那里买到足够的璎果毒汁和玉龙血,我便能做出足够的药丸治疗殷施的瘟疫。不过我有言在先,我紫罗沙也是有家要养之人,那药丸我也是要收钱的。” 这话一下就颠覆了紫罗沙在孟小鱼心目中的形象。 她以为这世间所有的医者都会如无净法师和宇宁的张大夫那般,愿意救治他人,可紫罗沙却全然不是这样。她是满脑子的生意经。 孟小鱼感叹道:“原来少夫人去殷施察看病情竟是为了与尚赫做生意。那少夫人治好了我的病,不知我需要出多少诊金?” 紫罗沙冷眼看着她:“我说过,我救你是上天的安排。救你一人算是你我的交情。然我与殷施却是毫无干系的,我虽是医者,却非佛陀,我不普渡众生。” 孟小鱼摸了摸怀中,除了一块金牌和少量碎银,别无它物,便尬笑道:“少夫人救我之恩情我定铭记于心,然救整个殷施的费用我个人是出不起的,非得尚赫朝廷出面不可。” 紫罗沙却依旧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要治疗殷施的瘟疫,必得用璎果毒汁和玉龙血,这两样我如今都无。” “璎果毒汁只有柯恒久有吗?少夫人救我时用的樱果毒汁是哪处得来的?” “母亲给的,而母亲又是多年前从她师尊那里得来的。母亲那点存余,最多能救三人。璎果树本是母亲师尊培育出来的,柯老东西年轻时为研制毒药几乎毁了所有璎果树,如今就剩下两棵,已被他挖走种在陛下赐给他的寝宫前。” “那就是说,要治疗殷施瘟疫,我就得去求女王陛下和柯恒久?” “求是求不来的,我劝你还是先谈谈价格得好。你要救殷施百姓,便得想点办法。” 孟小鱼脑袋飞转,想着要不要想办法传封信去给上官诚元或管愈,可仔细一想,她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去买这些东西,还不如先问清楚了再说。何况,东昌可没有尚赫朝廷养的信鸽,官道驿站也都是东昌的而非尚赫的,要送封信到尚赫都城很是不易。 孟小鱼又问:“那少夫人配置瘟疫药方到底需要多少璎果毒汁和玉龙血?” “璎果毒汁稀少,玉龙血不仅稀少还珍贵。若除了救殷施的瘟疫病人外,还要让尚未犯病之人吃下我配的预防瘟疫的药丸,怕是你将王宫中所有的璎果毒汁和玉龙血都取来也不够用。” “如此多?怕是即使女王陛下和柯恒久愿意给,尚赫也付不起这些钱。少夫人不如先说说看,你配置一颗药丸须得收多少钱?” “每颗二两银子。” “那即便我能拿到足够的璎果毒汁和玉龙血,让三万殷施人都服上一颗药,便得给你六万两银子?” 孟小鱼暗暗骂了句:你这是抢劫吗? “我给你的这价格已经是底线了。不是光有璎果毒汁和玉龙血便行,我还得花钱买许多其它药材,每颗成本就得用掉一两多银子。” 这东昌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吗?连做大夫的都这么会赚钱? 孟小鱼不禁一阵默哀。 “少夫人,尚赫刚刚经历完战乱,国库空虚,你就不能为了你在尚赫百姓心中的高大形象而少赚点?一颗一两五如何?即便如此,我们还得给你四万多两银子,还要另付璎果毒汁和玉龙血的。” 紫罗沙的脸色又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戏谑的笑容:“我这只是小数目,尚赫出得起。你还不如先看看是否出得起璎果毒汁和玉龙血的钱再说。” 翌日,紫罗沙带着孟小鱼到了东昌王宫。 东昌的王宫比起尚赫皇宫来说少了些威严,却多了几分钟灵毓秀之气,处处鸟语花香、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曲折回廊。 女王是个美艳的中年妇人,肤如凝脂,雍容华贵,见孟小鱼行完礼,笑容可掬地说道:“快快请起。朕久仰姑娘大名,今日得见乃三生有幸。给姑娘赐坐。” 孟小鱼未曾想到女王竟是如此亲和,却不敢真坐,恭恭敬敬地说道:“孟小鱼承蒙陛下赐玉龙血,如今病症好了许多,特来拜谢陛下!” “姑娘客气了。姑娘乃尚赫帝师,我东昌子民也当尊姑娘为师才对。快请坐。” 孟小鱼闻言感动不已。女王如此平易近人,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孟小鱼谢陛下夸奖!谢陛下赐坐!”她深深一揖,跟着紫罗沙一起坐到椅子上。 “朕瞧着姑娘还真是个可人儿,聪慧灵秀。”女王语气柔和地说道。 “陛下,”紫罗沙说道,“孟姑娘的瘟疫之症已尽除,阴寒之症也大为好转。今日离上次陛下赐血已过十日,陛下若能再赐一滴血,姑娘之寒症也当尽除。” “如此甚好。”女王转头对身边的侍从道,“让柯恒久取血过来。” “陛下,”孟小鱼闻言立刻说道,“小鱼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请说。” “不知陛下可否允小鱼一观玉龙?” 女王沉吟道:“那玉龙每次取血前后都焦躁不安,姑娘见了怕是要被惊着。” 孟小鱼心中盘算着如何跟女王开口买玉龙血治殷施瘟疫,却又觉得时机未到,便想借看玉龙的机会先缓缓,也好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私下跟柯恒久谈谈樱果毒汁的事,便说道:“玉龙如此珍贵之物,小鱼就想去见识见识,即便被惊着也是值得的。” “姑娘既有此勇,朕便陪你去瞧上一瞧。正好朕也许久未见那玉龙了。” “多谢陛下!” 第349章 取玉龙血 一众人等来到地宫门口,柯恒久已站在那里等候,见到众人,毕恭毕敬地朝女王作揖行礼:“臣柯恒久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前头带路。” 爱妃? 孟小鱼有些懵,转念一想,国王称自己的男宠为爱妃,是不是也算合理? “是。陛下请。”柯恒久挑眉看了看紫罗沙,又客气地对孟小鱼说道:“孟姑娘请。” 紫罗沙冷哼一声,随着众人往前走。 孟小鱼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巨大的深潭,水面平静,毫无波澜,深不见底。 柯恒久却说道:“玉龙定是知道臣今日要来取血,躲着不出来了。” 女王转头看向孟小鱼:“待玉龙出来后,此处便不安全了。姑娘请随朕来。”女王说完转身朝池子边上搭建的高台走去。 孟小鱼这才明白,原来这高台竟是用来观看池中玉龙的。 柯恒久对着池中撒了些粉末。 紫罗沙见了嘟囔道:“这老不死的,又在撒绮梦草散。这池中的鱼虾怕都已噩梦缠身了。” 孟小鱼一听到绮梦草散便总会想起自己的梦境来。她中的绮梦草之毒虽然早已被化解,但她此生的经历若非因这毒引起的梦境,怕是要完全改写。 她正想再问问紫罗沙鱼虾到底会不会做梦,却见水面波光粼粼,水底隐隐有水声响动,她忽然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水声越来越大,水面开始波涛翻滚,须臾间竟是风雷大作,震得地宫都开始摇晃。 孟小鱼偷眼瞧向众人,却见他们都表情平静,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水潭,不由得也收敛了心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一条巨大的绿龙从池中跃起,翻起一大片水浪。那绿龙长相果然酷似孟小鱼梦中见过的海龙,全身碧绿,身体僵硬,长满了半透明的叶状鳍。最让她觉得恐怖的是那双眼,像两个绿色的小喇叭似的。 孟小鱼一看到玉龙的双眼,立刻便像是被带进了一个巨大又急速旋转的漩涡。 她在漩涡里看到风起、云涌、浪翻。惊涛骇浪中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正双眼血红,目眦欲裂地盯着她,然后扬手朝她撒来一张巨网,将她紧紧网住。 她头疼欲裂,极力挣扎,奈何身体僵硬,那网又太过结实,她几乎晕厥。 就在此时,高大魁梧的人影变成一只巨兽张嘴咬住她,尖利的牙齿透过她坚硬的皮肤刺入她的胸,她的五脏六腑同时剧痛无比,一滴绿色粘稠的血从她胸口流出,被巨兽伸出舌头舔去。巨兽粘稠的唾液封住了她胸口的伤口,从她心口喷射而出的血没了出口,便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蔓延,带着剧烈的刺痛传遍全身。 她疯了似地挣脱了巨兽的血盆大嘴,腾空一跃,接着跌落水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巨网已消失不见,无数的湍急漩涡随着她全身疼痛的增加而增多,她左右翻腾后又随波逐流,身体不断被摔打、撞击,她羽翼般轻盈的叶状鳍被片片折断,而她只能继续摔打、撞击自己才能稍微减少内心的恐惧和周身的疼痛…… “姑娘?姑娘?”紫罗沙见孟小鱼眼神涣散,似乎在仔细盯着水面,又似乎被惊吓了,忍不住轻轻唤她。 孟小鱼的头脑顿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力竟能透过玉龙的双眼,与玉龙通感。她竟然莫名其妙感知到了玉龙的全部痛苦。 “被惊着了?”紫罗沙又问道。 “啊?”孟小鱼有些茫然,目光朝水潭望去,只见柯恒久正拿着一个小瓷瓶从水潭边离开,朝高台这边走来。 那玉龙则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在水面不停地翻腾,身体不断摔打、撞击着池壁。 孟小鱼知道,它想把自己摔碎。它不想活了,活着只有痛苦,每十日一次的绮梦草散和取血让它生不如死。 “陛下。”柯恒久此时已经走近,将小瓷瓶呈给女王。 “给孟姑娘。她可被你吓着了。” 柯恒久又将小瓷瓶伸向孟小鱼。 孟小鱼却不敢去接,胸口还能隐隐感受到玉龙被取血时的痛。 紫罗沙见她犹豫不决,一把接过小瓷瓶。 “柯公子,为何它会如此痛苦?”孟小鱼指着犹自撞击着池壁的玉龙,喃喃问道。 柯恒久微怔,笑道:“玉龙之血脉过细,要取它的血,必得从心脏下手。它心脏受伤,自然要痛上几日。” “就没有别的法子?” 柯恒久摇摇头,满眼迷惑地看向她。 孟小鱼又问道:“你如何抓到它的?用网?” 她刚刚在幻境中看到了一张网,那张网在玉龙看来,就是噩梦的开始。 “正是。在下花了一年工夫织就了一张金蚕铁丝网,又追了它半月之久才网到它。” 紫罗沙冷冷地补充道:“从东昌东北海域直追到西南海域,又追到了尚赫宇宁正东镇海域,到了盐边渔村才抓到它。” 孟小鱼心下一紧,正要追问,柯恒久却呵呵一笑:“本公子要追的东西,天涯海角都要追到手。” 女王听不下去了,开口制止:“好了,你们莫要斗嘴了。紫爱卿和柯爱妃不如先回去。朕看孟姑娘被吓得不轻,便带她逛逛御花园,散散心。下午朕再派人送她回紫爱卿府上。” 女王这是明显有话要跟孟小鱼单独说。 孟小鱼求之不得,正想找机会谈购买玉龙血之事,便点头答应,回头看了看仍在痛苦不堪地摔打着自己的玉龙,心中仍是不忍,毕竟她要救治殷施瘟疫,就得取许多玉龙血。 可殷施的百姓正遭受瘟疫之苦,若要拿玉龙和殷施百姓相比,孟小鱼又觉得人命还是重要些。 刚走出地宫,紫罗沙便立刻将小瓷瓶递给孟小鱼,要她吞下玉龙血。 孟小鱼想着那条痛苦不堪的玉龙,心中五味杂陈,没敢去接小瓷瓶。 柯恒久却在一旁打趣道:“姑娘这就不忍了?那玉龙岂不白遭了一场罪?姑娘要不喝,不如就给在下拿回去炼逍遥丸。” 他说着作势要去拿紫罗沙手里的小瓷瓶。 紫罗沙却身形一晃躲过,抬手一捏孟小鱼的下巴,将血倒入了她的嘴里,然后俯首对着女王说道:“微臣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孟小鱼不经意间瞥到柯恒久在一旁掩着嘴偷笑,心中的不悦又盛了几分,没好气地说道:“柯公子到底是如何得罪的紫少夫人,竟让她拿我出气? 柯恒久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未曾得罪她,可她却似乎是为了对付在下而生的。在下苦恼她便欢喜,在下欢喜她便苦恼,在下制毒她便解毒。” 女王看着这一幕,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缓缓说道:“这东昌若多几个紫爱卿这样的女子,朕也可安心不少。” “陛下,难道臣竟不如她?”柯恒久有些不悦。 女王笑得宠溺:“柯爱妃毕竟是个男子,恪守夫道便好。” 这下轮到孟小鱼掩嘴偷笑了,却见柯恒久脸色铁青地瞪着她,便赶紧收了笑容。 柯恒久虽余怒未消,却还是屈身朝着女王和孟小鱼行礼告辞而去。 第349章 取玉龙血 一众人等来到地宫门口,柯恒久已站在那里等候,见到众人,毕恭毕敬地朝女王作揖行礼:“臣柯恒久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前头带路。” 爱妃? 孟小鱼有些懵,转念一想,国王称自己的男宠为爱妃,是不是也算合理? “是。陛下请。”柯恒久挑眉看了看紫罗沙,又客气地对孟小鱼说道:“孟姑娘请。” 紫罗沙冷哼一声,随着众人往前走。 孟小鱼远远地便看到一个巨大的深潭,水面平静,毫无波澜,深不见底。 柯恒久却说道:“玉龙定是知道臣今日要来取血,躲着不出来了。” 女王转头看向孟小鱼:“待玉龙出来后,此处便不安全了。姑娘请随朕来。”女王说完转身朝池子边上搭建的高台走去。 孟小鱼这才明白,原来这高台竟是用来观看池中玉龙的。 柯恒久对着池中撒了些粉末。 紫罗沙见了嘟囔道:“这老不死的,又在撒绮梦草散。这池中的鱼虾怕都已噩梦缠身了。” 孟小鱼一听到绮梦草散便总会想起自己的梦境来。她中的绮梦草之毒虽然早已被化解,但她此生的经历若非因这毒引起的梦境,怕是要完全改写。 她正想再问问紫罗沙鱼虾到底会不会做梦,却见水面波光粼粼,水底隐隐有水声响动,她忽然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水声越来越大,水面开始波涛翻滚,须臾间竟是风雷大作,震得地宫都开始摇晃。 孟小鱼偷眼瞧向众人,却见他们都表情平静,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水潭,不由得也收敛了心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 一条巨大的绿龙从池中跃起,翻起一大片水浪。那绿龙长相果然酷似孟小鱼梦中见过的海龙,全身碧绿,身体僵硬,长满了半透明的叶状鳍。最让她觉得恐怖的是那双眼,像两个绿色的小喇叭似的。 孟小鱼一看到玉龙的双眼,立刻便像是被带进了一个巨大又急速旋转的漩涡。 她在漩涡里看到风起、云涌、浪翻。惊涛骇浪中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正双眼血红,目眦欲裂地盯着她,然后扬手朝她撒来一张巨网,将她紧紧网住。 她头疼欲裂,极力挣扎,奈何身体僵硬,那网又太过结实,她几乎晕厥。 就在此时,高大魁梧的人影变成一只巨兽张嘴咬住她,尖利的牙齿透过她坚硬的皮肤刺入她的胸,她的五脏六腑同时剧痛无比,一滴绿色粘稠的血从她胸口流出,被巨兽伸出舌头舔去。巨兽粘稠的唾液封住了她胸口的伤口,从她心口喷射而出的血没了出口,便肆无忌惮地在她体内蔓延,带着剧烈的刺痛传遍全身。 她疯了似地挣脱了巨兽的血盆大嘴,腾空一跃,接着跌落水中,溅起无数的水花。 巨网已消失不见,无数的湍急漩涡随着她全身疼痛的增加而增多,她左右翻腾后又随波逐流,身体不断被摔打、撞击,她羽翼般轻盈的叶状鳍被片片折断,而她只能继续摔打、撞击自己才能稍微减少内心的恐惧和周身的疼痛…… “姑娘?姑娘?”紫罗沙见孟小鱼眼神涣散,似乎在仔细盯着水面,又似乎被惊吓了,忍不住轻轻唤她。 孟小鱼的头脑顿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力竟能透过玉龙的双眼,与玉龙通感。她竟然莫名其妙感知到了玉龙的全部痛苦。 “被惊着了?”紫罗沙又问道。 “啊?”孟小鱼有些茫然,目光朝水潭望去,只见柯恒久正拿着一个小瓷瓶从水潭边离开,朝高台这边走来。 那玉龙则一会儿在水里一会儿在水面不停地翻腾,身体不断摔打、撞击着池壁。 孟小鱼知道,它想把自己摔碎。它不想活了,活着只有痛苦,每十日一次的绮梦草散和取血让它生不如死。 “陛下。”柯恒久此时已经走近,将小瓷瓶呈给女王。 “给孟姑娘。她可被你吓着了。” 柯恒久又将小瓷瓶伸向孟小鱼。 孟小鱼却不敢去接,胸口还能隐隐感受到玉龙被取血时的痛。 紫罗沙见她犹豫不决,一把接过小瓷瓶。 “柯公子,为何它会如此痛苦?”孟小鱼指着犹自撞击着池壁的玉龙,喃喃问道。 柯恒久微怔,笑道:“玉龙之血脉过细,要取它的血,必得从心脏下手。它心脏受伤,自然要痛上几日。” “就没有别的法子?” 柯恒久摇摇头,满眼迷惑地看向她。 孟小鱼又问道:“你如何抓到它的?用网?” 她刚刚在幻境中看到了一张网,那张网在玉龙看来,就是噩梦的开始。 “正是。在下花了一年工夫织就了一张金蚕铁丝网,又追了它半月之久才网到它。” 紫罗沙冷冷地补充道:“从东昌东北海域直追到西南海域,又追到了尚赫宇宁正东镇海域,到了盐边渔村才抓到它。” 孟小鱼心下一紧,正要追问,柯恒久却呵呵一笑:“本公子要追的东西,天涯海角都要追到手。” 女王听不下去了,开口制止:“好了,你们莫要斗嘴了。紫爱卿和柯爱妃不如先回去。朕看孟姑娘被吓得不轻,便带她逛逛御花园,散散心。下午朕再派人送她回紫爱卿府上。” 女王这是明显有话要跟孟小鱼单独说。 孟小鱼求之不得,正想找机会谈购买玉龙血之事,便点头答应,回头看了看仍在痛苦不堪地摔打着自己的玉龙,心中仍是不忍,毕竟她要救治殷施瘟疫,就得取许多玉龙血。 可殷施的百姓正遭受瘟疫之苦,若要拿玉龙和殷施百姓相比,孟小鱼又觉得人命还是重要些。 刚走出地宫,紫罗沙便立刻将小瓷瓶递给孟小鱼,要她吞下玉龙血。 孟小鱼想着那条痛苦不堪的玉龙,心中五味杂陈,没敢去接小瓷瓶。 柯恒久却在一旁打趣道:“姑娘这就不忍了?那玉龙岂不白遭了一场罪?姑娘要不喝,不如就给在下拿回去炼逍遥丸。” 他说着作势要去拿紫罗沙手里的小瓷瓶。 紫罗沙却身形一晃躲过,抬手一捏孟小鱼的下巴,将血倒入了她的嘴里,然后俯首对着女王说道:“微臣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孟小鱼不经意间瞥到柯恒久在一旁掩着嘴偷笑,心中的不悦又盛了几分,没好气地说道:“柯公子到底是如何得罪的紫少夫人,竟让她拿我出气? 柯恒久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下未曾得罪她,可她却似乎是为了对付在下而生的。在下苦恼她便欢喜,在下欢喜她便苦恼,在下制毒她便解毒。” 女王看着这一幕,脸上始终带着微笑,缓缓说道:“这东昌若多几个紫爱卿这样的女子,朕也可安心不少。” “陛下,难道臣竟不如她?”柯恒久有些不悦。 女王笑得宠溺:“柯爱妃毕竟是个男子,恪守夫道便好。” 这下轮到孟小鱼掩嘴偷笑了,却见柯恒久脸色铁青地瞪着她,便赶紧收了笑容。 柯恒久虽余怒未消,却还是屈身朝着女王和孟小鱼行礼告辞而去。 第350章 女王开价 女王看着柯恒久远去,轻叹道:“姑娘也看到了,东昌虽是女子为政,如柯爱妃这般桀骜不驯的男子却也不少。” 孟小鱼笑了:“陛下,小鱼在尚赫时,也老被人评为桀骜不驯,小鱼倒不觉得这是个坏词儿。” 女王咯咯直笑:“姑娘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就未曾觉得在尚赫那种男人为天的国家活得憋屈?姑娘费劲心力帮明王殿下兄弟俩夺得了江山,自己却只是落得个有名无实的帝师之位,还弄得自己的身体也像上战场似的,打完一仗又一仗。” “可小鱼并不在意这些。有一个知我,疼我,愿与我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人与我共度此生,小鱼便觉着今生再无他求。” “姑娘真乃性情中人啊!姑娘可知,男女之情终是无法保得女子一生安乐的,唯权力和地位才能保你长盛不衰。尚赫的女子若都能与男人一般有权势,又怎会有那么多女子被逼得为奴为妾为娼?” “小鱼倒是认为,男女之间该相互尊重,地位平等,各行各业让能者居上,弱者扶之,方为最好。” “这世上可没姑娘说的男女地位平等的国家。那姑娘认为,作为女子,是居于尚赫更好呢,还是东昌?” 孟小鱼受梦境影响,对尚赫的男权社会嗤之以鼻,却也不喜东昌的女权社会。她只好讪笑道:“有明王殿下的地方便是好的。” “哈哈哈!”女王大笑起来,“姑娘这是想回尚赫见明王殿下了?” 孟小鱼趁机便说出了此次的目的:“正是。不过,小鱼回国前,想先跟陛下谈笔交易。” “哦?姑娘请讲。” “想必陛下也有耳闻,尚赫殷施瘟疫已肆虐数月。如今紫少夫人已找到治疗瘟疫的方子,可这方子需用到玉龙血和璎果毒汁。” “玉龙血和璎果毒汁?姑娘需要多少?” “若要杜绝瘟疫,怕是需要全部的玉龙血和璎果毒汁。小鱼也知这个要求太过分,还请陛下开个价。如若陛下不想悉数卖出,陛下说个能卖的数也好。” “如此多?”女王蹙起眉头,“璎果树是柯爱妃带进宫的,你须得去找他。而玉龙血……” 既然都开口了,孟小鱼就决定豁出去了:“陛下,小鱼听闻玉龙血炼制的丹药虽有滋阴补阳之功效,久服却可致肾亏体虚。小鱼今日瞧着那玉龙,觉得它服用了过多绮梦草散,已是噩梦不断,焦躁异常。如此下去,它怕是会自杀而亡。陛下不如杀之取其全身之血去救殷施百姓。” 女王表情复杂地看着她,问道:“姑娘为何认为朕会相信玉龙命不长矣?” 孟小鱼一愣,她刚刚在地宫时确实感知到了玉龙的感受,可如何才能让女王相信呢? 她硬着头皮说道:“小鱼今日虽是初见玉龙,却已看出它生不如死。陛下想想十五年前初见玉龙时与此次有何不同?玉龙是否日渐焦躁?绮梦草虽非毒药,可其粉末常人吸之皆会怪梦连连,甚至梦魇数十年之久。玉龙自十五年前被柯公子捕获后,每十日被取血时便要吸入绮梦草散,定然是早已梦魇不断,生不如死了。” 女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姑娘可知玉龙乃无价之宝?” “玉龙是无价之宝没错,但须得活着方能显其无价。如今玉龙生命岌岌可危,陛下何不趁它还活着跟尚赫做笔交易?如此陛下既能跟尚赫要些需要的东西,又能尽显陛下仁善之心。” 女王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朕听闻尚赫的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都出自姑娘之手?” 孟小鱼立刻悟出了女王问这话的深意,心下一紧,赶紧低眉敛目装出一副惭愧的模样:“传言怕是有误。这些物什都非出自小鱼之手。” 女王微微一笑,眸中却是一片澄明:“东昌并无军队,少数护卫军也只是用来维护东昌内部秩序。东昌向来都只与邻国做生意,和气生财。姑娘可知为何?” “只因女子组建的军队打不过邻国男子军队?” “正是。我们女人毕竟体力不如男子,若靠武力解决男女纷争是无胜算的。先皇在世时曾用男仆组建成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可半年训练下来,先皇发现那军中男子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先皇便想这军中万一有人出现异心想要夺取江山,定然是易如反掌,故而又草草解散了军队。” 孟小鱼不禁陷入了沉思。这女子当权的困难她之前从未想过,女王如此一提,倒让她觉得东昌女子能走到今日也确实不易。 她安慰女王道:“陛下也不必忧心,东昌即便无军队,也必能长久安稳。东昌本是岛国,有大海为天然屏障,又向来与各国交好,被邻国攻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天下局势谁说的准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作为女王,朕必得先天下之忧而忧。东昌立国之本向来以和为贵,可如今连西岭都有了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就差手榴弹了。更何况,除了我东昌,北翌、南川和西岭如今都与尚赫是姻亲,如若就我东昌军力薄弱,姑娘认为朕能安眠?” “陛下,东昌倡导子民广种香料和草药,尊重医术和毒术,怕是不光为了与邻国做生意?香料、草药和医术用以盈利,毒术用以防御,周边国家哪敢轻易与东昌为敌?”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不过,毒巫薛如雪就收了两个弟子,紫飞燕和柯爱妃。紫飞燕多年前辞官后就再不愿意为朝廷效力,而柯爱妃……唉!他毕竟是个男人。” “陛下说的紫飞燕是哪位?” “紫飞燕是紫罗沙的母亲,你竟不知?” “噢,原来是紫老夫人,小鱼倒是见过,不曾知她姓名。” “紫飞燕与柯爱妃虽同为薛如雪弟子,她却从来不屑于炼制毒药,就连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紫罗沙也是不炼毒术而攻医术。东昌的毒术定然是会一日不如一日的。”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干脆把他们的师父薛如雪请回来,薛如雪可是女子。” “朕听柯爱妃说,他最后见到薛如雪之时是十五年前,如今她是否还活着尚未可知。更何况,毒再厉害,毕竟也非正道,难成大器,怎比得上尚赫那些武器?” “陛下是想让小鱼帮东昌做这些物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东昌若设立女军团,朕再给她们配上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的话,姑娘认为军力如何?可能于外敌入侵时自保?可能威慑住有野心的男人?” “孟小鱼愚钝,请陛下直言相告。” “朕可以杀了玉龙取血救殷施百姓,但姑娘须得留在东昌为朕所用。朕即刻设立一女军团。姑娘教她们制造手榴弹、投石器和攻城车,提炼猛火油。朕听闻尚赫朝廷到处飞的信鸽和全天下都在读的报纸也是姑娘所创,姑娘不如顺便教女军们养鸽子、印报纸。” 孟小鱼无力望天,嗤笑不已:“陛下,您怕是高看小鱼了,小鱼若是做不到呢?” “姑娘若是担心朕有了这些会对尚赫不利的话,那大可不必如此。朕只想自保,并无侵占别国之心。” “陛下,您说的这些并非一日能成。小鱼大可先应承了陛下,待殷施得救后却不兑现承诺。可我孟小鱼不想做失信之人,小鱼办不到的,万万不敢随意应承。” 女王微微蹙起眉头:“朕只是认为一条玉龙值得这个价。姑娘留在尚赫未必能得到比在东昌更多的自由与权力。朕也是起了惜才之心,姑娘若愿意,朕必高官厚禄厚待于你。姑娘只要答应了,朕便立刻令人杀了玉龙,其血悉数奉送。姑娘既救了殷施百姓,又能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何乐而不为?” 第350章 女王开价 女王看着柯恒久远去,轻叹道:“姑娘也看到了,东昌虽是女子为政,如柯爱妃这般桀骜不驯的男子却也不少。” 孟小鱼笑了:“陛下,小鱼在尚赫时,也老被人评为桀骜不驯,小鱼倒不觉得这是个坏词儿。” 女王咯咯直笑:“姑娘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就未曾觉得在尚赫那种男人为天的国家活得憋屈?姑娘费劲心力帮明王殿下兄弟俩夺得了江山,自己却只是落得个有名无实的帝师之位,还弄得自己的身体也像上战场似的,打完一仗又一仗。” “可小鱼并不在意这些。有一个知我,疼我,愿与我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人与我共度此生,小鱼便觉着今生再无他求。” “姑娘真乃性情中人啊!姑娘可知,男女之情终是无法保得女子一生安乐的,唯权力和地位才能保你长盛不衰。尚赫的女子若都能与男人一般有权势,又怎会有那么多女子被逼得为奴为妾为娼?” “小鱼倒是认为,男女之间该相互尊重,地位平等,各行各业让能者居上,弱者扶之,方为最好。” “这世上可没姑娘说的男女地位平等的国家。那姑娘认为,作为女子,是居于尚赫更好呢,还是东昌?” 孟小鱼受梦境影响,对尚赫的男权社会嗤之以鼻,却也不喜东昌的女权社会。她只好讪笑道:“有明王殿下的地方便是好的。” “哈哈哈!”女王大笑起来,“姑娘这是想回尚赫见明王殿下了?” 孟小鱼趁机便说出了此次的目的:“正是。不过,小鱼回国前,想先跟陛下谈笔交易。” “哦?姑娘请讲。” “想必陛下也有耳闻,尚赫殷施瘟疫已肆虐数月。如今紫少夫人已找到治疗瘟疫的方子,可这方子需用到玉龙血和璎果毒汁。” “玉龙血和璎果毒汁?姑娘需要多少?” “若要杜绝瘟疫,怕是需要全部的玉龙血和璎果毒汁。小鱼也知这个要求太过分,还请陛下开个价。如若陛下不想悉数卖出,陛下说个能卖的数也好。” “如此多?”女王蹙起眉头,“璎果树是柯爱妃带进宫的,你须得去找他。而玉龙血……” 既然都开口了,孟小鱼就决定豁出去了:“陛下,小鱼听闻玉龙血炼制的丹药虽有滋阴补阳之功效,久服却可致肾亏体虚。小鱼今日瞧着那玉龙,觉得它服用了过多绮梦草散,已是噩梦不断,焦躁异常。如此下去,它怕是会自杀而亡。陛下不如杀之取其全身之血去救殷施百姓。” 女王表情复杂地看着她,问道:“姑娘为何认为朕会相信玉龙命不长矣?” 孟小鱼一愣,她刚刚在地宫时确实感知到了玉龙的感受,可如何才能让女王相信呢? 她硬着头皮说道:“小鱼今日虽是初见玉龙,却已看出它生不如死。陛下想想十五年前初见玉龙时与此次有何不同?玉龙是否日渐焦躁?绮梦草虽非毒药,可其粉末常人吸之皆会怪梦连连,甚至梦魇数十年之久。玉龙自十五年前被柯公子捕获后,每十日被取血时便要吸入绮梦草散,定然是早已梦魇不断,生不如死了。” 女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姑娘可知玉龙乃无价之宝?” “玉龙是无价之宝没错,但须得活着方能显其无价。如今玉龙生命岌岌可危,陛下何不趁它还活着跟尚赫做笔交易?如此陛下既能跟尚赫要些需要的东西,又能尽显陛下仁善之心。” 女王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朕听闻尚赫的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都出自姑娘之手?” 孟小鱼立刻悟出了女王问这话的深意,心下一紧,赶紧低眉敛目装出一副惭愧的模样:“传言怕是有误。这些物什都非出自小鱼之手。” 女王微微一笑,眸中却是一片澄明:“东昌并无军队,少数护卫军也只是用来维护东昌内部秩序。东昌向来都只与邻国做生意,和气生财。姑娘可知为何?” “只因女子组建的军队打不过邻国男子军队?” “正是。我们女人毕竟体力不如男子,若靠武力解决男女纷争是无胜算的。先皇在世时曾用男仆组建成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可半年训练下来,先皇发现那军中男子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先皇便想这军中万一有人出现异心想要夺取江山,定然是易如反掌,故而又草草解散了军队。” 孟小鱼不禁陷入了沉思。这女子当权的困难她之前从未想过,女王如此一提,倒让她觉得东昌女子能走到今日也确实不易。 她安慰女王道:“陛下也不必忧心,东昌即便无军队,也必能长久安稳。东昌本是岛国,有大海为天然屏障,又向来与各国交好,被邻国攻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天下局势谁说的准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作为女王,朕必得先天下之忧而忧。东昌立国之本向来以和为贵,可如今连西岭都有了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就差手榴弹了。更何况,除了我东昌,北翌、南川和西岭如今都与尚赫是姻亲,如若就我东昌军力薄弱,姑娘认为朕能安眠?” “陛下,东昌倡导子民广种香料和草药,尊重医术和毒术,怕是不光为了与邻国做生意?香料、草药和医术用以盈利,毒术用以防御,周边国家哪敢轻易与东昌为敌?” “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不过,毒巫薛如雪就收了两个弟子,紫飞燕和柯爱妃。紫飞燕多年前辞官后就再不愿意为朝廷效力,而柯爱妃……唉!他毕竟是个男人。” “陛下说的紫飞燕是哪位?” “紫飞燕是紫罗沙的母亲,你竟不知?” “噢,原来是紫老夫人,小鱼倒是见过,不曾知她姓名。” “紫飞燕与柯爱妃虽同为薛如雪弟子,她却从来不屑于炼制毒药,就连她一手培养起来的紫罗沙也是不炼毒术而攻医术。东昌的毒术定然是会一日不如一日的。”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干脆把他们的师父薛如雪请回来,薛如雪可是女子。” “朕听柯爱妃说,他最后见到薛如雪之时是十五年前,如今她是否还活着尚未可知。更何况,毒再厉害,毕竟也非正道,难成大器,怎比得上尚赫那些武器?” “陛下是想让小鱼帮东昌做这些物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东昌若设立女军团,朕再给她们配上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的话,姑娘认为军力如何?可能于外敌入侵时自保?可能威慑住有野心的男人?” “孟小鱼愚钝,请陛下直言相告。” “朕可以杀了玉龙取血救殷施百姓,但姑娘须得留在东昌为朕所用。朕即刻设立一女军团。姑娘教她们制造手榴弹、投石器和攻城车,提炼猛火油。朕听闻尚赫朝廷到处飞的信鸽和全天下都在读的报纸也是姑娘所创,姑娘不如顺便教女军们养鸽子、印报纸。” 孟小鱼无力望天,嗤笑不已:“陛下,您怕是高看小鱼了,小鱼若是做不到呢?” “姑娘若是担心朕有了这些会对尚赫不利的话,那大可不必如此。朕只想自保,并无侵占别国之心。” “陛下,您说的这些并非一日能成。小鱼大可先应承了陛下,待殷施得救后却不兑现承诺。可我孟小鱼不想做失信之人,小鱼办不到的,万万不敢随意应承。” 女王微微蹙起眉头:“朕只是认为一条玉龙值得这个价。姑娘留在尚赫未必能得到比在东昌更多的自由与权力。朕也是起了惜才之心,姑娘若愿意,朕必高官厚禄厚待于你。姑娘只要答应了,朕便立刻令人杀了玉龙,其血悉数奉送。姑娘既救了殷施百姓,又能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何乐而不为?” 第351章 死不见尸 “看来陛下还是不信我孟小鱼啊!”孟小鱼长长一叹,“并非小鱼自谦,而是陛下听闻的那些本事都乃坊间闲人强摁在小鱼头上的。实不相瞒,手榴弹乃尚赫一坊间艺人所创,他也因此而丧命。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皆出自明王殿下之手。明王殿下在位时,为让众臣允小鱼为后,故意将功劳放到小鱼头上。”孟小鱼半真半假、态度诚恳地陈述理由,“陛下不如换个小鱼能做到的条件?” 女王幽幽叹道:“若有心,无事是真做不到的。朕在此之前也以为杀玉龙朕做不到。姑娘如此聪慧灵秀之人,只要有心,何事不能成?” “小鱼认为,这交易请明王殿下来完成更为合适。陛下派使臣前往尚赫,说明东昌可治疗瘟疫,请明王殿下亲自带上能制作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的能人异士来东昌作为交换。小鱼再修书一封,请使臣一并带去。明王殿下见到小鱼的书信,必会说服我皇应允陛下条件。” “哈哈哈!”女王大笑起来,“姑娘,朕登基之时尚未及笄,如今已做了近三十年的王了。姑娘心中所想,朕可是一清二楚。明王殿下若来了,再带来些所谓的各路高人,届时这军队和东昌到底还能不能算朕的?” 这女王果然非同一般,反应竟是如此机敏。 孟小鱼自不会承认她的猜测,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陛下防人之心令小鱼佩服!不过陛下担心明王殿下会趁机占领了东昌,就不担心小鱼也会如此?” “姑娘刚刚也说了,明王殿下知你,疼你,愿与你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姑娘此生已再无他求。朕相信姑娘所言非虚,姑娘之心不在江山。只要明王还在尚赫,姑娘便总会有比对江山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家国天下,到了我们女人这里总免不了要多几分柔情。” 孟小鱼不得不承认,女王说的没错。但有一点女王可能未曾想到,即便孟小鱼的心不在江山,她也不至于为帮助他国而让尚赫受到威胁。东昌有了军队和武器,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毒药,真要有了侵占尚赫的心,尚赫怕是不亡也要大伤元气。 女王见她不答,咯咯直笑:“姑娘可知,明王殿下可不知姑娘身在此处,只以为姑娘染了瘟疫于回都城途中香消玉殒了。” 女王这话让孟小鱼半信半疑。 她来东昌之时,紫罗沙把她扮成了老太太,尚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管愈真会认为她死了吗?他没看到她的尸骨前定然不会轻易下定论。 女王见她不答话,朝着跟在身后的男仆一扬手,一张尚赫的报纸便被呈了过来。 孟小鱼接过报纸,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这报纸一大半的版面都在报导她的失踪,又重金悬赏知她下落者。报纸虽未言明她死了,但字字句句都透着悲伤与缅怀之意,管愈甚至还亲自作词一首,那词句情意浓浓,哀怨悲切,宛如一首悼词,令人读之落泪。 看完报纸后,孟小鱼泪流满面,殷施瘟疫和玉龙血此刻于她而言都成了浮云。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尚赫去,立刻回到管愈身边。 那么,管愈那边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孟小鱼离开农庄后,管愈和上官诚元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她,但她刻意躲避,蒙头盖脸,既不走官道也不投诉客栈,甚至连茶肆酒楼都不去,故而并无人找到她。 管愈也猜到了她可能会去殷施,谁知派去殷施的人还没到达,他便收到了孟小鱼的绝笔信。他不相信她真会死,亲自跑到殷施寻找。叶纳或拉说她被中年大姐带往都城治病,管愈带着随从,一路从殷施找回都城,甚至将路边的新坟都挖出来查看,仍是一无所获。 但一个月过去了,孟小鱼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来没有谁染了瘟疫后能活过一个月,不由得人不信,她可能真的不在人世了。 管愈心灰意冷,一人一马,准备踏遍尚赫江山,寻找孟小鱼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都不知道,这时候,尚赫境内还游荡着一僧一马,同样在寻找孟小鱼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说回来,这边孟小鱼归心似箭。 她对着女王深深一揖:“陛下适才所言,句句属实。小鱼之心确实在明王殿下处。小鱼来东昌也有些时日了,承蒙陛下和紫少夫人照顾,如今瘟疫和寒症都已好全,该回尚赫了。救治殷施瘟疫之事,小鱼回尚赫后自会禀明我皇,请我皇派使臣与陛下商讨。小鱼这就告辞,祝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女王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要回尚赫何必急在一时。晌午了,姑娘不如陪朕用完午膳再走?”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却之不恭,便点头答应。 午膳过后,柯恒久却捧着一个白色瓷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面无表情:“陛下……” 女王波澜不惊地瞄了一眼白色瓷瓶,问道:“都在这儿?” “是。” 女王朝着孟小鱼微微一笑:“姑娘,玉龙血就这些了,但愿足以救助殷施百姓。” 孟小鱼大惊,眼瞅着瓷瓶,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柯恒久,问道:“这血从何而来?” 柯恒久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微红:“在下把玉龙杀了。它若活着,在下取一滴血,它十日便可恢复,五年内在下便能有如此大一瓶血。可如今,它死了,这天下便唯剩这一瓶玉龙血了。” 孟小鱼顿觉惊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道:“陛下,小鱼说了这交易要请我皇派使臣来谈。陛下此刻杀了玉龙,小鱼也无法给陛下要的东西。” 女王淡然一笑:“朕细思过后,觉得姑娘言之有理。玉龙吸食了过多绮梦草散,怕是活不长了。玉龙若死了,朕是一滴血都得不到的。朕不敢担这风险,不如便将它杀了,将血悉数取出,还可救救殷施百姓,何乐而不为?” 孟小鱼本来还担心女王舍不得杀玉龙,却未曾想到她出手如此快。她怔怔地盯着那白色瓷瓶,心中纠结不已。如若她此刻便答应女王的要求,那这个瓷瓶便会是她的。 女王拿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柯爱妃,姑娘想要救助殷施瘟疫,炼制丹药除了这玉龙血,还需柯爱卿的璎果毒汁,是要所有的璎果毒汁。” 柯恒久朝着女王抛去一个销魂蚀骨的媚眼:“陛下,臣也就两棵璎果树,往年提炼了九瓶毒汁存着呢,今年采下的果尚未提炼。陛下让臣悉数拿出来去救尚赫殷施瘟疫,会不会是那紫罗沙故意如此说来坑臣?” 孟小鱼闻言讪笑道:“小鱼也知那璎果树三年才结一次果,柯公子珍之重之。我尚赫自不敢让公子无偿赠送。不如公子开个价,小鱼回去后也好禀告我皇,以做准备。” 柯恒久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孟小鱼,问:“是否在下提何条件姑娘都会应允?” 女王提的条件已经让孟小鱼很头疼,她自然不敢轻易允诺,便说道:“柯公子不妨先说说看。我孟小鱼能力和地位都有限,并非何事都能办到。但小鱼定会如实禀告我皇,请他定夺。” “噢!这事既非姑娘能定夺的,在下便不给了。在下与尚赫无甚关系,不卖。” 孟小鱼顿觉心塞得紧。 这东昌的人一个个都不好对付,而柯恒久更是随性妄为,她竟拿捏不准他的个性。 她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说道:“柯公子为何不先说说条件?如若小鱼能办到,小鱼定不劳我皇定夺。” 柯恒久展颜一笑:“姑娘定是能办到的。” 孟小鱼心中忐忑,轻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道:“柯公子请说。” “陛下,”柯恒久朝着女王媚笑着,“臣就觉得孟姑娘和陛下极为投缘,如若臣将樱果毒汁无偿送了给姑娘,陛下可会生气?” 女王仍旧气定神闲地饮着茶:“柯爱妃自己的东西自己做主便好。” 柯恒久转头看向孟小鱼:“姑娘是要自己去取还是在下让人送过去?” 这比孟小鱼想象的可容易太多了,她完全不敢相信:“柯公子真不要回报?” “陛下喜欢的人在下自是喜欢的。噢,对了,在下如今只有九瓶璎果毒汁,不如待在下把今年新摘的璎果一并提炼了毒汁再给姑娘送过去如何?” “呃——也好,还请公子送到紫府。孟小鱼多谢公子赠毒汁。今后公子若有用得着我孟小鱼的地方,请尽管让人传信到尚赫,小鱼定全力以赴。” 柯恒久微微一笑,未作回答。 女王微笑着问道:“姑娘可有改变主意,先帮我东昌做了那些物什再走?” 孟小鱼看了看装着玉龙血的白色瓷瓶,又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内心挣扎了许久,说道:“小鱼还是先回尚赫,再请我皇派使臣前来。”。 女王云淡风轻地说道:“柯爱妃,姑娘不需要玉龙血了,劳烦爱妃将血全数炼成逍遥丸。” “陛下!”孟小鱼惊呼出声,“请陛下将玉龙血留两月,小鱼回去后定会禀明我皇,请他派人来与陛下商议此笔交易。” “姑娘,”柯恒久露着温暖的笑容,“玉龙血被取出来后,须得于二十四时辰内喝掉或炼制成丹药,否则就药效全失。” 孟小鱼顿觉天昏地暗,怔怔看向女王,一字一顿道:“陛下好手段!” 第351章 死不见尸 “看来陛下还是不信我孟小鱼啊!”孟小鱼长长一叹,“并非小鱼自谦,而是陛下听闻的那些本事都乃坊间闲人强摁在小鱼头上的。实不相瞒,手榴弹乃尚赫一坊间艺人所创,他也因此而丧命。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皆出自明王殿下之手。明王殿下在位时,为让众臣允小鱼为后,故意将功劳放到小鱼头上。”孟小鱼半真半假、态度诚恳地陈述理由,“陛下不如换个小鱼能做到的条件?” 女王幽幽叹道:“若有心,无事是真做不到的。朕在此之前也以为杀玉龙朕做不到。姑娘如此聪慧灵秀之人,只要有心,何事不能成?” “小鱼认为,这交易请明王殿下来完成更为合适。陛下派使臣前往尚赫,说明东昌可治疗瘟疫,请明王殿下亲自带上能制作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的能人异士来东昌作为交换。小鱼再修书一封,请使臣一并带去。明王殿下见到小鱼的书信,必会说服我皇应允陛下条件。” “哈哈哈!”女王大笑起来,“姑娘,朕登基之时尚未及笄,如今已做了近三十年的王了。姑娘心中所想,朕可是一清二楚。明王殿下若来了,再带来些所谓的各路高人,届时这军队和东昌到底还能不能算朕的?” 这女王果然非同一般,反应竟是如此机敏。 孟小鱼自不会承认她的猜测,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陛下防人之心令小鱼佩服!不过陛下担心明王殿下会趁机占领了东昌,就不担心小鱼也会如此?” “姑娘刚刚也说了,明王殿下知你,疼你,愿与你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姑娘此生已再无他求。朕相信姑娘所言非虚,姑娘之心不在江山。只要明王还在尚赫,姑娘便总会有比对江山更想要得到的东西。家国天下,到了我们女人这里总免不了要多几分柔情。” 孟小鱼不得不承认,女王说的没错。但有一点女王可能未曾想到,即便孟小鱼的心不在江山,她也不至于为帮助他国而让尚赫受到威胁。东昌有了军队和武器,再加上各种各样的毒药,真要有了侵占尚赫的心,尚赫怕是不亡也要大伤元气。 女王见她不答,咯咯直笑:“姑娘可知,明王殿下可不知姑娘身在此处,只以为姑娘染了瘟疫于回都城途中香消玉殒了。” 女王这话让孟小鱼半信半疑。 她来东昌之时,紫罗沙把她扮成了老太太,尚赫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管愈真会认为她死了吗?他没看到她的尸骨前定然不会轻易下定论。 女王见她不答话,朝着跟在身后的男仆一扬手,一张尚赫的报纸便被呈了过来。 孟小鱼接过报纸,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这报纸一大半的版面都在报导她的失踪,又重金悬赏知她下落者。报纸虽未言明她死了,但字字句句都透着悲伤与缅怀之意,管愈甚至还亲自作词一首,那词句情意浓浓,哀怨悲切,宛如一首悼词,令人读之落泪。 看完报纸后,孟小鱼泪流满面,殷施瘟疫和玉龙血此刻于她而言都成了浮云。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尚赫去,立刻回到管愈身边。 那么,管愈那边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孟小鱼离开农庄后,管愈和上官诚元派出大批人马寻找她,但她刻意躲避,蒙头盖脸,既不走官道也不投诉客栈,甚至连茶肆酒楼都不去,故而并无人找到她。 管愈也猜到了她可能会去殷施,谁知派去殷施的人还没到达,他便收到了孟小鱼的绝笔信。他不相信她真会死,亲自跑到殷施寻找。叶纳或拉说她被中年大姐带往都城治病,管愈带着随从,一路从殷施找回都城,甚至将路边的新坟都挖出来查看,仍是一无所获。 但一个月过去了,孟小鱼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来没有谁染了瘟疫后能活过一个月,不由得人不信,她可能真的不在人世了。 管愈心灰意冷,一人一马,准备踏遍尚赫江山,寻找孟小鱼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都不知道,这时候,尚赫境内还游荡着一僧一马,同样在寻找孟小鱼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说回来,这边孟小鱼归心似箭。 她对着女王深深一揖:“陛下适才所言,句句属实。小鱼之心确实在明王殿下处。小鱼来东昌也有些时日了,承蒙陛下和紫少夫人照顾,如今瘟疫和寒症都已好全,该回尚赫了。救治殷施瘟疫之事,小鱼回尚赫后自会禀明我皇,请我皇派使臣与陛下商讨。小鱼这就告辞,祝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女王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姑娘要回尚赫何必急在一时。晌午了,姑娘不如陪朕用完午膳再走?” 孟小鱼想了想,觉得却之不恭,便点头答应。 午膳过后,柯恒久却捧着一个白色瓷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面无表情:“陛下……” 女王波澜不惊地瞄了一眼白色瓷瓶,问道:“都在这儿?” “是。” 女王朝着孟小鱼微微一笑:“姑娘,玉龙血就这些了,但愿足以救助殷施百姓。” 孟小鱼大惊,眼瞅着瓷瓶,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柯恒久,问道:“这血从何而来?” 柯恒久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眶微红:“在下把玉龙杀了。它若活着,在下取一滴血,它十日便可恢复,五年内在下便能有如此大一瓶血。可如今,它死了,这天下便唯剩这一瓶玉龙血了。” 孟小鱼顿觉惊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道:“陛下,小鱼说了这交易要请我皇派使臣来谈。陛下此刻杀了玉龙,小鱼也无法给陛下要的东西。” 女王淡然一笑:“朕细思过后,觉得姑娘言之有理。玉龙吸食了过多绮梦草散,怕是活不长了。玉龙若死了,朕是一滴血都得不到的。朕不敢担这风险,不如便将它杀了,将血悉数取出,还可救救殷施百姓,何乐而不为?” 孟小鱼本来还担心女王舍不得杀玉龙,却未曾想到她出手如此快。她怔怔地盯着那白色瓷瓶,心中纠结不已。如若她此刻便答应女王的要求,那这个瓷瓶便会是她的。 女王拿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柯爱妃,姑娘想要救助殷施瘟疫,炼制丹药除了这玉龙血,还需柯爱卿的璎果毒汁,是要所有的璎果毒汁。” 柯恒久朝着女王抛去一个销魂蚀骨的媚眼:“陛下,臣也就两棵璎果树,往年提炼了九瓶毒汁存着呢,今年采下的果尚未提炼。陛下让臣悉数拿出来去救尚赫殷施瘟疫,会不会是那紫罗沙故意如此说来坑臣?” 孟小鱼闻言讪笑道:“小鱼也知那璎果树三年才结一次果,柯公子珍之重之。我尚赫自不敢让公子无偿赠送。不如公子开个价,小鱼回去后也好禀告我皇,以做准备。” 柯恒久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孟小鱼,问:“是否在下提何条件姑娘都会应允?” 女王提的条件已经让孟小鱼很头疼,她自然不敢轻易允诺,便说道:“柯公子不妨先说说看。我孟小鱼能力和地位都有限,并非何事都能办到。但小鱼定会如实禀告我皇,请他定夺。” “噢!这事既非姑娘能定夺的,在下便不给了。在下与尚赫无甚关系,不卖。” 孟小鱼顿觉心塞得紧。 这东昌的人一个个都不好对付,而柯恒久更是随性妄为,她竟拿捏不准他的个性。 她暗暗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说道:“柯公子为何不先说说条件?如若小鱼能办到,小鱼定不劳我皇定夺。” 柯恒久展颜一笑:“姑娘定是能办到的。” 孟小鱼心中忐忑,轻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道:“柯公子请说。” “陛下,”柯恒久朝着女王媚笑着,“臣就觉得孟姑娘和陛下极为投缘,如若臣将樱果毒汁无偿送了给姑娘,陛下可会生气?” 女王仍旧气定神闲地饮着茶:“柯爱妃自己的东西自己做主便好。” 柯恒久转头看向孟小鱼:“姑娘是要自己去取还是在下让人送过去?” 这比孟小鱼想象的可容易太多了,她完全不敢相信:“柯公子真不要回报?” “陛下喜欢的人在下自是喜欢的。噢,对了,在下如今只有九瓶璎果毒汁,不如待在下把今年新摘的璎果一并提炼了毒汁再给姑娘送过去如何?” “呃——也好,还请公子送到紫府。孟小鱼多谢公子赠毒汁。今后公子若有用得着我孟小鱼的地方,请尽管让人传信到尚赫,小鱼定全力以赴。” 柯恒久微微一笑,未作回答。 女王微笑着问道:“姑娘可有改变主意,先帮我东昌做了那些物什再走?” 孟小鱼看了看装着玉龙血的白色瓷瓶,又看了看手中的报纸,内心挣扎了许久,说道:“小鱼还是先回尚赫,再请我皇派使臣前来。”。 女王云淡风轻地说道:“柯爱妃,姑娘不需要玉龙血了,劳烦爱妃将血全数炼成逍遥丸。” “陛下!”孟小鱼惊呼出声,“请陛下将玉龙血留两月,小鱼回去后定会禀明我皇,请他派人来与陛下商议此笔交易。” “姑娘,”柯恒久露着温暖的笑容,“玉龙血被取出来后,须得于二十四时辰内喝掉或炼制成丹药,否则就药效全失。” 孟小鱼顿觉天昏地暗,怔怔看向女王,一字一顿道:“陛下好手段!” 第352章 国大于家 女王微微一笑,说道:“《纵横捭阖》是本好书,其中有句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得天下者必先得人才’。朕认为姑娘是个人才,值得朕不顾一切留之。” 她这话里有话,显然不是说孟小鱼帮她做完了武器就能全身而退的。 孟小鱼看了看白色瓷瓶,倔劲又上来了:“陛下怕是不太了解我孟小鱼。小鱼虽非心怀天下之辈,却也不会为一城百姓而出卖了整个尚赫。” 女王微微一笑:“姑娘言重了。姑娘就算不为朕制作武器,朕也能想到办法做出来,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把这种事等同于出卖整个尚赫夸张了。朕的玉龙血换得这些武器早些为东昌所用,说来说去这交易还是朕吃亏些。人生在世须尽欢。姑娘若能留在东昌为朕效力,除了朕这王位,其它的朕都可许你,权势、富贵、荣誉、自由、美男,即便是姑娘真想要尚赫的明王殿下给你暖床,朕也设法给你弄来,如何?”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孟小鱼冷哼一声:“陛下,有些人怕是你威逼利诱留不下来的。” “姑娘不如先想想如何走出东昌再做定论?” 孟小鱼一惊,转头看了看四周,十来个孔武有力的男仆目不斜视地侍立左右。 她摸了摸腰间软剑,冷笑道:“陛下认为他们能拦得住我孟小鱼?” “朕未曾想过要让他们拦住姑娘。朕保证,只要姑娘身在东昌,定保你行走自由。” 大家都是聪明人,女王的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女王无需把她软禁在王宫,她也逃不走。 东昌四面环海,要想离开东昌,没有船是万万不行的。女王若不给她通关文书,她便坐不了官船离开。坐小船离开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别说她人生地不熟弄不到船,就算是弄到了,路上遇到狂风、暴雨、大浪的机会也很大。 从东昌逃回尚赫,比当年从北翌逃回尚赫更难。 孟小鱼虽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压制住情绪。此时此刻她决不能示弱。 她心思百转间冷声问道:“陛下也知我孟小鱼乃尚赫帝师,又是明王心爱之人。陛下如此为难小鱼,就不怕尚赫率兵攻打?” 女王娇笑道:“那也得他们知道姑娘之所在和处境才行。” 显然,女王是不打算让尚赫知道她把孟小鱼禁锢在东昌。 孟小鱼将手扣在腰带软剑上,转身就往外走:“陛下,那我们便走着瞧!” “姑娘,等等!”柯恒久赶紧追过去。 孟小鱼恍若未闻,依旧往外走去。 她心里其实已经没了主意,玉龙血已经取了出来,如若她坚持要走,那殷施的瘟疫可能就再也无法根治。可她若留下来,那就得帮东昌制作武器。 这个女王心机深沉,绵里藏针,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就算答应了女王的条件,女王也很有可能事后反悔,将她扣留在东昌。 “哎,陛下!”柯恒久见孟小鱼不理他,又开始喊女王,“姑娘这是生气了,陛下怎的也不哄哄?” “姑娘是个聪明有主意之人,”女王沉声说道,“她不做这笔交易自有她的道理。这玉龙血就由爱妃处置了。” “姑娘,姑娘!”柯恒久小跑到孟小鱼面前,挡住了她的路,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因璎果毒汁乃至寒之物,而瘟疫却是畏寒的,故而璎果毒汁可防治瘟疫。可人服用璎果毒汁后体质便会过寒,轻者久卧病床,重者可致死亡,故而需玉龙血这种纯阳之物相克。殷施瘟疫已拖了数月,隔离只能减缓传染,却无法根治瘟疫。人毕竟是活物,总会走来走去的。姑娘,在下虽专攻炼毒术,可医术也是不差的。听在下一句,大局为重。” 孟小鱼停下脚步仔细看着柯恒久,他的笑容很谦和,态度极为恭敬。 她转头看向女王,她正低头啜着茶,似乎对柯恒久跟她说的话不感兴趣。 她转过身,朝着女王走了两步,说道:“陛下,猛火油乃地下之物,东昌地下有无此物全看造化,这事便是明王殿下本人来办,也无法保证能办成。但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信鸽和报纸我孟小鱼或可一试。” 她内心生出一股悲壮之情,暗忖道,国大于家。想不到她孟小鱼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尚赫的江山社稷而做出如此创举。 女王抬头朝她展颜一笑:“姑娘真乃爽快之人,朕便不为难你,那猛火油你便告知朕寻找之法,朕着人去寻。” “陛下须得答应让小鱼立刻拿走这瓶玉龙血,且事成之后立刻放小鱼回尚赫。另外,小鱼还要六万两白银。” 历尽沧桑,孟小鱼早已懂得人心叵测,趁机便提条件。 女王微微一怔,蹙眉说道:“六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姑娘要这何用?姑娘的吃穿用度朕自会安排。” “陛下不让尚赫知道我孟小鱼身在东昌,小鱼便无法向尚赫要银子付紫少夫人药费。” “紫罗沙不缺钱。” “可她得花钱买许多珍贵药材来炼制丹药,不是只有璎果毒汁和玉龙血便可。再说,在商言商,我孟小鱼从不欠人人情。” 女王想了想,说道:“好,朕答应你。姑娘适才说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并非出自姑娘之手?” 该斗智时斗智,斗勇时斗勇,可真到了谈判的关键时刻,这女王也十分小心谨慎。 “陛下也说了若有心,无事是真做不到的。” “好,一言为定。”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双方签字画押后,孟小鱼拿起合约和白瓷瓶,对柯恒久说道:“柯公子手上既已有九瓶璎果毒汁,可否先让我拿走?” 她也变得小心谨慎了。东西哪有拿在自己手上更让人放心? 柯恒久满脸堆笑:“自然。另外那瓶,两日后在下给姑娘亲自送去。”柯恒久朝着女王微微欠身,“陛下,臣先带姑娘去拿璎果毒汁?” 女王微微颔首:“朕会着人送姑娘回紫府。” 第352章 国大于家 女王微微一笑,说道:“《纵横捭阖》是本好书,其中有句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得天下者必先得人才’。朕认为姑娘是个人才,值得朕不顾一切留之。” 她这话里有话,显然不是说孟小鱼帮她做完了武器就能全身而退的。 孟小鱼看了看白色瓷瓶,倔劲又上来了:“陛下怕是不太了解我孟小鱼。小鱼虽非心怀天下之辈,却也不会为一城百姓而出卖了整个尚赫。” 女王微微一笑:“姑娘言重了。姑娘就算不为朕制作武器,朕也能想到办法做出来,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把这种事等同于出卖整个尚赫夸张了。朕的玉龙血换得这些武器早些为东昌所用,说来说去这交易还是朕吃亏些。人生在世须尽欢。姑娘若能留在东昌为朕效力,除了朕这王位,其它的朕都可许你,权势、富贵、荣誉、自由、美男,即便是姑娘真想要尚赫的明王殿下给你暖床,朕也设法给你弄来,如何?”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 孟小鱼冷哼一声:“陛下,有些人怕是你威逼利诱留不下来的。” “姑娘不如先想想如何走出东昌再做定论?” 孟小鱼一惊,转头看了看四周,十来个孔武有力的男仆目不斜视地侍立左右。 她摸了摸腰间软剑,冷笑道:“陛下认为他们能拦得住我孟小鱼?” “朕未曾想过要让他们拦住姑娘。朕保证,只要姑娘身在东昌,定保你行走自由。” 大家都是聪明人,女王的话已经说得很透了。 女王无需把她软禁在王宫,她也逃不走。 东昌四面环海,要想离开东昌,没有船是万万不行的。女王若不给她通关文书,她便坐不了官船离开。坐小船离开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别说她人生地不熟弄不到船,就算是弄到了,路上遇到狂风、暴雨、大浪的机会也很大。 从东昌逃回尚赫,比当年从北翌逃回尚赫更难。 孟小鱼虽怒火中烧,却不得不压制住情绪。此时此刻她决不能示弱。 她心思百转间冷声问道:“陛下也知我孟小鱼乃尚赫帝师,又是明王心爱之人。陛下如此为难小鱼,就不怕尚赫率兵攻打?” 女王娇笑道:“那也得他们知道姑娘之所在和处境才行。” 显然,女王是不打算让尚赫知道她把孟小鱼禁锢在东昌。 孟小鱼将手扣在腰带软剑上,转身就往外走:“陛下,那我们便走着瞧!” “姑娘,等等!”柯恒久赶紧追过去。 孟小鱼恍若未闻,依旧往外走去。 她心里其实已经没了主意,玉龙血已经取了出来,如若她坚持要走,那殷施的瘟疫可能就再也无法根治。可她若留下来,那就得帮东昌制作武器。 这个女王心机深沉,绵里藏针,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就算答应了女王的条件,女王也很有可能事后反悔,将她扣留在东昌。 “哎,陛下!”柯恒久见孟小鱼不理他,又开始喊女王,“姑娘这是生气了,陛下怎的也不哄哄?” “姑娘是个聪明有主意之人,”女王沉声说道,“她不做这笔交易自有她的道理。这玉龙血就由爱妃处置了。” “姑娘,姑娘!”柯恒久小跑到孟小鱼面前,挡住了她的路,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因璎果毒汁乃至寒之物,而瘟疫却是畏寒的,故而璎果毒汁可防治瘟疫。可人服用璎果毒汁后体质便会过寒,轻者久卧病床,重者可致死亡,故而需玉龙血这种纯阳之物相克。殷施瘟疫已拖了数月,隔离只能减缓传染,却无法根治瘟疫。人毕竟是活物,总会走来走去的。姑娘,在下虽专攻炼毒术,可医术也是不差的。听在下一句,大局为重。” 孟小鱼停下脚步仔细看着柯恒久,他的笑容很谦和,态度极为恭敬。 她转头看向女王,她正低头啜着茶,似乎对柯恒久跟她说的话不感兴趣。 她转过身,朝着女王走了两步,说道:“陛下,猛火油乃地下之物,东昌地下有无此物全看造化,这事便是明王殿下本人来办,也无法保证能办成。但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信鸽和报纸我孟小鱼或可一试。” 她内心生出一股悲壮之情,暗忖道,国大于家。想不到她孟小鱼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尚赫的江山社稷而做出如此创举。 女王抬头朝她展颜一笑:“姑娘真乃爽快之人,朕便不为难你,那猛火油你便告知朕寻找之法,朕着人去寻。” “陛下须得答应让小鱼立刻拿走这瓶玉龙血,且事成之后立刻放小鱼回尚赫。另外,小鱼还要六万两白银。” 历尽沧桑,孟小鱼早已懂得人心叵测,趁机便提条件。 女王微微一怔,蹙眉说道:“六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姑娘要这何用?姑娘的吃穿用度朕自会安排。” “陛下不让尚赫知道我孟小鱼身在东昌,小鱼便无法向尚赫要银子付紫少夫人药费。” “紫罗沙不缺钱。” “可她得花钱买许多珍贵药材来炼制丹药,不是只有璎果毒汁和玉龙血便可。再说,在商言商,我孟小鱼从不欠人人情。” 女王想了想,说道:“好,朕答应你。姑娘适才说手榴弹、投石器、攻城车和猛火油并非出自姑娘之手?” 该斗智时斗智,斗勇时斗勇,可真到了谈判的关键时刻,这女王也十分小心谨慎。 “陛下也说了若有心,无事是真做不到的。” “好,一言为定。”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双方签字画押后,孟小鱼拿起合约和白瓷瓶,对柯恒久说道:“柯公子手上既已有九瓶璎果毒汁,可否先让我拿走?” 她也变得小心谨慎了。东西哪有拿在自己手上更让人放心? 柯恒久满脸堆笑:“自然。另外那瓶,两日后在下给姑娘亲自送去。”柯恒久朝着女王微微欠身,“陛下,臣先带姑娘去拿璎果毒汁?” 女王微微颔首:“朕会着人送姑娘回紫府。” 第353章 樱果毒汁 孟小鱼随着柯恒久走出去,看着他谦卑的笑容,忍不住问道:“我听闻公子师从毒巫薛如雪?” 柯恒久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正是。说起这制毒的祖宗,那非属在下师父不可。在下跟着她学了几年,只学到了些皮毛,不值一提。” “公子的璎果树是令师培育出来的?” 柯恒久又是一怔,那笑容已不似之前明朗:“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孟小鱼想起紫罗沙说过,柯恒久为研制毒药几乎毁了所有璎果树,如今就剩下被他移植到王宫的两棵。此刻瞧着柯恒久这表情,立刻明白紫罗沙说的都是真的。 璎果毒汁并未拿到手,她这时可不想得罪柯恒久,便笑道:“璎果树既如此稀缺,公子为何不多种几棵?” 柯恒久微微一叹:“璎果树的种植之法,早已随恩师离世而成了永久之谜。” “令师已然仙逝?” 柯恒久又怔了一下,随即叹道:“十五年未有音讯,大约早已亡故。”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柯恒久的炼药房。 柯恒久令人拿了个木箱过来,将装了璎果毒汁的瓶瓶罐罐全放进了木箱,一边放一边说:“姑娘,陛下的玉龙血和紫罗沙炼制的丹药可都让姑娘付了酬劳,唯有在下的璎果毒汁是无偿送与姑娘的。姑娘说从不欠人人情,这话不知在下要如何听?” 果然是言多必失啊! 孟小鱼暗自后悔自己嘴贱,为何非要当着柯恒久的面跟女王说那一句呢? 她讪笑道:“柯公子如此说可愁煞我孟小鱼了。我与陛下和紫少夫人做的是生意,跟公子谈的是交情。” 柯恒久浅浅一笑:“在下还以为姑娘是认为在下人贱不值得深交呢。” “公子乃陛下之王夫,这事要搁尚赫,那可是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孟小鱼怎敢低看公子?” 柯恒久意味不明地看了孟小鱼一眼:“在下初见姑娘时,姑娘只露着一双明眸,在下当时就觉得姑娘是个可深交之人。姑娘你这朋友,在下交定了。” 孟小鱼嘻嘻一笑:“好,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她之前见紫罗沙对柯恒久恨之入骨,只以为柯恒久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这两次见他,都觉得他温文尔雅,便觉得紫罗沙大约对他有偏见。 柯恒久看周围没人,将头凑到孟小鱼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既是朋友,那在下便告诉姑娘一个秘密。” 孟小鱼有些尴尬,不太习惯跟一个刚刚相识不久的男人如此这般亲近,只好讪笑。 “姑娘可知这璎果毒汁的真正用处?”柯恒久又道。 孟小鱼摇了摇头。 柯恒久低声说道:“这毒汁只有一次服用了一滴之多方能使人久卧病床,若服用三滴以上,必毙命。可你若将一滴毒汁放入如此大一壶水中搅匀了,再取一滴水放入茶水里,对人便无大伤害了,但可致人不孕,男女都一样。” “啊?!”孟小鱼惊呼出声,疑惑地看向柯恒久。 “嘘!”柯恒久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盖在她嘴上,笑容暧昧。“如此多的毒汁,姑娘只需留下一两滴。将来明王殿下的妃妃妾妾、莺莺燕燕便都不会有所出了。” 孟小鱼顿觉尴尬,暗骂他阴损,却不敢真骂出口,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柯公子不觉得此招过于阴毒?” “姑娘,尚赫的女子想要得到男人独宠,如东昌男子想得到女人独宠一般。在下跟姑娘都有着同样的烦恼,同病相怜方能如此投缘。姑娘可不许将在下卖了,毕竟在下才是那个愿意无偿送姑娘东西的人不是?” 孟小鱼想想觉得也对。这东昌后宫之事她也犯不着操心,女王是明摆着利用她,而柯恒久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帮着她的。 她点点头:“好,我信你。” 柯恒久又道:“姑娘这瓶玉龙血用掉之后,这世上便再无可解璎果毒的纯阳之血了。姑娘若怕下毒后反悔,也可留下一滴玉龙血,在下帮你炼制成逍遥丸。” “逍遥丸是璎果毒所致不孕症的解药?” 柯恒久意味深长地笑:“逍遥丸的妙处可不止这个,姑娘自己留着用也可,保管姑娘和明王殿下都能飞仙。” 孟小鱼的脸顿时红了,红得娇艳欲滴。可她同时也很生气,此时又不敢得罪人,便只淡淡回道:“柯公子费心了,我不需要。” 柯恒久将最后一瓶璎果毒汁放进箱子,说道:“姑娘是尚未体验到逍遥丸的妙处,试试便知其中乐趣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几颗药丸塞进孟小鱼手中。 “柯公子,我用不上这个。”孟小鱼讪讪地将药丸往回推,涨得满脸通红。 “哟!姑娘还会害羞呢?不会还是个雏?”柯恒久一边将药丸放回孟小鱼手中,一边神情复杂地笑。“在下听闻姑娘尚未与明王殿下完婚。尚赫那地方就是规矩多,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何必非得等一场婚礼?这不把大好年华给浪费了?” 孟小鱼更是脸红耳热,憋了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柯恒久笑嘻嘻地说道:“这药丸姑娘且先拿着,在下所剩也不多了,如今又没了玉龙血,以后这逍遥丸的效果可要大打折扣了,姑娘想要,在下还不一定能拿得出呢。” 孟小鱼臊得不行,哪敢继续跟他纠缠这个话题,赶紧将药丸收起,俯身去搬装了璎果毒汁的箱子。 “哟!这箱子重着呢,姑娘怎能自己搬?”柯恒久伸手将孟小鱼扶起来,转头朝外喊道,“来人!” 两个男仆随即进来。柯恒久吩咐他们将箱子搬到马车上。 孟小鱼随着男仆跟出门外,抬眼看到院子里两棵树,看着十分熟悉,竟像是她在格尔救治蝗灾时看到的毒乳杀,便随口问道:“柯公子可知这树的名字?” 柯恒久笑了:“姑娘,这就是在下的樱果树。” 孟小鱼记得格尔当地那个老汉说,毒乳杀的树叶曾毒死过牛,树干的汁液毒死过人,而且她还曾取了树干的汁液灭蝗虫,便问道:“这树是否全身是毒?” “是,也不是。”柯恒久顿了会儿,“这种树未结果前,树干多汁,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汁。因那些汁液会流到树叶上,故而连带着树叶也是毒的。可若是结果了,那些毒汁就都流到了果实上,树叶和树干反而没毒了,非得等到果子都落了或被摘了,才会再生出毒汁来。”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格尔那个老汉幼时捡了枯枝树叶烧了却没中毒,因为枯枝树叶没有水分,自然也就没有了毒汁。 她便又计划着回到尚赫后,非得让人把格尔那棵樱果树给移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可。那树虽是毒树,但果实能治疗瘟疫。至于那纯阳的玉龙血…那只能再说。 她又想起紫罗沙在地宫时说的话。她说柯恒久为了抓捕玉龙,从东昌追到了盐边渔村才抓到它。紫罗沙那话似有深意。 她便忍不住试探柯恒久:“公子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尚赫。”柯恒久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尚赫哪里?” “在下好像听说过姑娘是宇宁人氏?” “嗯,我出生在宇宁的盐边渔村,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三年。” “渔村?”柯恒久略有所思,“宇宁靠海之处都在东面,那大约与东昌隔海相望?” “嗯。紫少夫人说公子为追玉龙,追到了盐边渔村海域。公子觉得我俩是不是真有缘?” 柯恒久听了很高兴,脸上的笑容明媚如春:“那是那是,还真有缘。在下那时若能在盐边渔村驻足一两日,说不定早就认识姑娘了。可惜在下抓到玉龙后急于将它带回东昌,未下船便离开了。” 孟小鱼看不出柯恒久有什么异样,只好干笑两声,告辞而去。 第353章 樱果毒汁 孟小鱼随着柯恒久走出去,看着他谦卑的笑容,忍不住问道:“我听闻公子师从毒巫薛如雪?” 柯恒久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正是。说起这制毒的祖宗,那非属在下师父不可。在下跟着她学了几年,只学到了些皮毛,不值一提。” “公子的璎果树是令师培育出来的?” 柯恒久又是一怔,那笑容已不似之前明朗:“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孟小鱼想起紫罗沙说过,柯恒久为研制毒药几乎毁了所有璎果树,如今就剩下被他移植到王宫的两棵。此刻瞧着柯恒久这表情,立刻明白紫罗沙说的都是真的。 璎果毒汁并未拿到手,她这时可不想得罪柯恒久,便笑道:“璎果树既如此稀缺,公子为何不多种几棵?” 柯恒久微微一叹:“璎果树的种植之法,早已随恩师离世而成了永久之谜。” “令师已然仙逝?” 柯恒久又怔了一下,随即叹道:“十五年未有音讯,大约早已亡故。”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柯恒久的炼药房。 柯恒久令人拿了个木箱过来,将装了璎果毒汁的瓶瓶罐罐全放进了木箱,一边放一边说:“姑娘,陛下的玉龙血和紫罗沙炼制的丹药可都让姑娘付了酬劳,唯有在下的璎果毒汁是无偿送与姑娘的。姑娘说从不欠人人情,这话不知在下要如何听?” 果然是言多必失啊! 孟小鱼暗自后悔自己嘴贱,为何非要当着柯恒久的面跟女王说那一句呢? 她讪笑道:“柯公子如此说可愁煞我孟小鱼了。我与陛下和紫少夫人做的是生意,跟公子谈的是交情。” 柯恒久浅浅一笑:“在下还以为姑娘是认为在下人贱不值得深交呢。” “公子乃陛下之王夫,这事要搁尚赫,那可是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孟小鱼怎敢低看公子?” 柯恒久意味不明地看了孟小鱼一眼:“在下初见姑娘时,姑娘只露着一双明眸,在下当时就觉得姑娘是个可深交之人。姑娘你这朋友,在下交定了。” 孟小鱼嘻嘻一笑:“好,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她之前见紫罗沙对柯恒久恨之入骨,只以为柯恒久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这两次见他,都觉得他温文尔雅,便觉得紫罗沙大约对他有偏见。 柯恒久看周围没人,将头凑到孟小鱼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既是朋友,那在下便告诉姑娘一个秘密。” 孟小鱼有些尴尬,不太习惯跟一个刚刚相识不久的男人如此这般亲近,只好讪笑。 “姑娘可知这璎果毒汁的真正用处?”柯恒久又道。 孟小鱼摇了摇头。 柯恒久低声说道:“这毒汁只有一次服用了一滴之多方能使人久卧病床,若服用三滴以上,必毙命。可你若将一滴毒汁放入如此大一壶水中搅匀了,再取一滴水放入茶水里,对人便无大伤害了,但可致人不孕,男女都一样。” “啊?!”孟小鱼惊呼出声,疑惑地看向柯恒久。 “嘘!”柯恒久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盖在她嘴上,笑容暧昧。“如此多的毒汁,姑娘只需留下一两滴。将来明王殿下的妃妃妾妾、莺莺燕燕便都不会有所出了。” 孟小鱼顿觉尴尬,暗骂他阴损,却不敢真骂出口,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柯公子不觉得此招过于阴毒?” “姑娘,尚赫的女子想要得到男人独宠,如东昌男子想得到女人独宠一般。在下跟姑娘都有着同样的烦恼,同病相怜方能如此投缘。姑娘可不许将在下卖了,毕竟在下才是那个愿意无偿送姑娘东西的人不是?” 孟小鱼想想觉得也对。这东昌后宫之事她也犯不着操心,女王是明摆着利用她,而柯恒久到目前为止一直都是帮着她的。 她点点头:“好,我信你。” 柯恒久又道:“姑娘这瓶玉龙血用掉之后,这世上便再无可解璎果毒的纯阳之血了。姑娘若怕下毒后反悔,也可留下一滴玉龙血,在下帮你炼制成逍遥丸。” “逍遥丸是璎果毒所致不孕症的解药?” 柯恒久意味深长地笑:“逍遥丸的妙处可不止这个,姑娘自己留着用也可,保管姑娘和明王殿下都能飞仙。” 孟小鱼的脸顿时红了,红得娇艳欲滴。可她同时也很生气,此时又不敢得罪人,便只淡淡回道:“柯公子费心了,我不需要。” 柯恒久将最后一瓶璎果毒汁放进箱子,说道:“姑娘是尚未体验到逍遥丸的妙处,试试便知其中乐趣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拿出几颗药丸塞进孟小鱼手中。 “柯公子,我用不上这个。”孟小鱼讪讪地将药丸往回推,涨得满脸通红。 “哟!姑娘还会害羞呢?不会还是个雏?”柯恒久一边将药丸放回孟小鱼手中,一边神情复杂地笑。“在下听闻姑娘尚未与明王殿下完婚。尚赫那地方就是规矩多,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何必非得等一场婚礼?这不把大好年华给浪费了?” 孟小鱼更是脸红耳热,憋了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柯恒久笑嘻嘻地说道:“这药丸姑娘且先拿着,在下所剩也不多了,如今又没了玉龙血,以后这逍遥丸的效果可要大打折扣了,姑娘想要,在下还不一定能拿得出呢。” 孟小鱼臊得不行,哪敢继续跟他纠缠这个话题,赶紧将药丸收起,俯身去搬装了璎果毒汁的箱子。 “哟!这箱子重着呢,姑娘怎能自己搬?”柯恒久伸手将孟小鱼扶起来,转头朝外喊道,“来人!” 两个男仆随即进来。柯恒久吩咐他们将箱子搬到马车上。 孟小鱼随着男仆跟出门外,抬眼看到院子里两棵树,看着十分熟悉,竟像是她在格尔救治蝗灾时看到的毒乳杀,便随口问道:“柯公子可知这树的名字?” 柯恒久笑了:“姑娘,这就是在下的樱果树。” 孟小鱼记得格尔当地那个老汉说,毒乳杀的树叶曾毒死过牛,树干的汁液毒死过人,而且她还曾取了树干的汁液灭蝗虫,便问道:“这树是否全身是毒?” “是,也不是。”柯恒久顿了会儿,“这种树未结果前,树干多汁,那可是见血封喉的毒汁。因那些汁液会流到树叶上,故而连带着树叶也是毒的。可若是结果了,那些毒汁就都流到了果实上,树叶和树干反而没毒了,非得等到果子都落了或被摘了,才会再生出毒汁来。” 孟小鱼恍然大悟。难怪格尔那个老汉幼时捡了枯枝树叶烧了却没中毒,因为枯枝树叶没有水分,自然也就没有了毒汁。 她便又计划着回到尚赫后,非得让人把格尔那棵樱果树给移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可。那树虽是毒树,但果实能治疗瘟疫。至于那纯阳的玉龙血…那只能再说。 她又想起紫罗沙在地宫时说的话。她说柯恒久为了抓捕玉龙,从东昌追到了盐边渔村才抓到它。紫罗沙那话似有深意。 她便忍不住试探柯恒久:“公子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尚赫。”柯恒久微微一笑,看不出什么异样。 “尚赫哪里?” “在下好像听说过姑娘是宇宁人氏?” “嗯,我出生在宇宁的盐边渔村,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三年。” “渔村?”柯恒久略有所思,“宇宁靠海之处都在东面,那大约与东昌隔海相望?” “嗯。紫少夫人说公子为追玉龙,追到了盐边渔村海域。公子觉得我俩是不是真有缘?” 柯恒久听了很高兴,脸上的笑容明媚如春:“那是那是,还真有缘。在下那时若能在盐边渔村驻足一两日,说不定早就认识姑娘了。可惜在下抓到玉龙后急于将它带回东昌,未下船便离开了。” 孟小鱼看不出柯恒久有什么异样,只好干笑两声,告辞而去。 第354章 解密梦境 紫罗沙见孟小鱼拿回了玉龙血和璎果毒汁,也不多问,一头扎进了炼药房。 孟小鱼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便跑去炼药房找紫罗沙。 “少夫人早知陛下会跟我出何条件对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紫罗沙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不答应。” “可她不让我离开东昌。” “那你便留在此处。东昌对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子来说,难道不比尚赫好?” 孟小鱼嗔道:“一看少夫人就是不懂爱情之人。” 紫罗沙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捣鼓她的药。 孟小鱼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头牛在弹琴,有些无趣,正要离开,又想起问她药的事:“少夫人何时可帮我把丹药炼好?” “三万颗,怎么说也得两月。” “那我请陛下分批送去尚赫如何?你做好一些便先送去一些。” “也好。” “我横竖无事,帮少夫人做些装丹药的木盒可好?” “好。柯老狐狸何时给你送来最后那瓶璎果毒汁?” “两日后。少夫人是否对柯公子有偏见?我怎的觉得他不错?” “传言孟小鱼聪明绝顶,世事洞明。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孟小鱼苦笑:“我孟小鱼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过运气好点罢了,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 紫罗沙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他好色,莫被他骗了。” 孟小鱼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柯恒久的短暂相处,觉得他确实不像是个好人,但是否好色也难说。她也不做辩驳,故意长长一叹。 紫罗沙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那眸中难得地带了一丝悲悯:“人人皆知软筋草可散人气力,却鲜少人知道它也可解绮梦草之毒。你若非中了软筋草散之毒久治不愈,如今怕仍得夜夜怪梦连连,常常一睡几日不醒。” 孟小鱼大惊。这紫罗沙竟能把她曾中过的毒都说出来? “少夫人果然医术高超!” “十五年前,我刚及笄,柯恒久还不是女王陛下的男宠。母亲每日除了让我学习医术外便是到处追着柯恒久跑。” “为何?” “母亲说他是我父亲。” “啊?!”孟小鱼再次一惊。 东昌无婚配制度。女子想要孩子,随便找个男子共度几晚便可。有些女的为了确保怀胎甚至会跟不同的男子交往。有些地位高、财富足的女子为了确保子女健康,会让大夫先检查了男子身体再交往,也有些女子会将喜欢的男子养在自己的府内。 在东昌,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孩子极少。 “你不信?”紫罗沙淡淡地说道,“我也不信,柯恒久更不信。” “即便他真是你……父亲,那又如何?”孟小鱼暗忖,像紫老夫人这种人,娶个三夫六妾不在话下啊。 “母亲想让他住在紫府,与他双宿双飞,共同养育我。” “紫老夫人乃性情中人也,令人佩服。” 原来紫老夫人也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果然啥事到了女人这里,就多了几分柔情。 “可惜母亲追了他十几年,他的行踪却飘忽不定,时而在东昌,时而去了他国。他与母亲虽是同门师兄妹,性情却截然相反。母亲专情,他却极是滥情,直到女王陛下将他收入王宫,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捉拿玉龙,是为了讨好陛下?” “自然。他花了一年工夫织就了一张金蚕铁丝网,于海中撒了不知多少绮梦草散。那玉龙与他相斗了半月之久,却一直藏在深海之中不愿出来。那日玉龙大约出现了幻觉,忽然从深海游到浅海,直游到盐边渔村海域。我和母亲追到时,只见柯恒久正费力划着船,后面还拖着刚刚网住的玉龙。那玉龙本已筋疲力尽,却忽然显出清醒之态,一怒之下跃出海面,挣脱了网,搅得海域天翻地覆,海浪翻涌。柯恒久一急之下又往海中倒入不少绮梦草散,使得玉龙直接昏睡过去。他将玉龙拖入船内便离开了。” “他于海中撒了那么多绮梦草散,可会殃及其它鱼?” “有无殃及其它鱼我却不知,但却殃及了你和令尊。”紫罗沙看了看孟小鱼,眸中又现出那抹悲悯之情,“我和母亲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海面上两个飘荡的船桨,一个男人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想要将两个船桨放到女孩身下,让她飘在海面上。我和母亲将船划近,拖起小女孩后正要去拉那男人,他却由于体力不支沉入了海里。” 孟小鱼想起十五年前,那一年她七岁,随着爹爹出海捕鱼。他们的船不幸被一个大浪打翻了,她和爹爹都被翻进了海里。 从那以后,爹爹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她则日复一日地做着一种奇怪的梦,在梦里,她是一个患了腿疾的女孩,整日坐在轮椅上读书、玩网游、唱歌和画画。 那个梦她做了十二年,直到她被上官凌云推下中盛城墙后,她在梦中变成了无数泡沫,飘散,幻灭。 她本以为那场奇长的梦,源于绮梦草,止于软筋草。 却原来,她还是错了。那场梦,源于柯恒久,止于上官凌云。 她在脑海里不断想象着爹爹在海中拖着年幼的她,费力地将两个船桨压到她身下,想让她浮在海面的场景,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流。 原来将他们的船打入海中的那个浪竟是玉龙搅起的,而那条玉龙是柯恒久赶过去的。 爹爹因此而丧生,她则因此而做了十几年的梦。 紫罗沙看着泪流满面的孟小鱼,摇了摇头,递给她一块帕子,说道:“我和母亲帮女孩倒出体内之水,又给她服了些药,将她放到海岸边。我特意探了下那女孩的心跳和鼻息,知道她会醒来才安心离去。我尚记得,那女孩左边眉梢有一颗红得发艳的朱砂痣。” 孟小鱼伸手摸了摸眉梢的朱砂痣,哽咽着问道:“少夫人给我吃的是何药?” “你当日不过是吞进了含有绮梦草散的海水,离柯老东西又远,故而中毒不算太深。后来我和母亲又帮你从腹中倒出了不少水,又喂了些绮梦草根做的药丸。绮梦草根虽无法化解绮梦草的药性,但能保住你的神智不受梦境干扰。否则,你怕是也早被噩梦缠身,分不清真实与梦境,生不如死了。” “如若我遇难需找人救助时,我最先该去找那个曾救助过我之人,而非我救助过之人。”孟小鱼重复着紫罗沙曾说过的话,“故而上天让少夫人救了我孟小鱼两回。老夫人和少夫人的救命之恩,我此生无以为报,但必将永世铭记。” 她这一生,欠了太多人了。 “那倒不必,是你自己有福。这世上解了绮梦草之毒后还能好好存活于世的,便只你一人了。” 孟小鱼含着泪,哽咽道:“柯恒久既是少夫人父亲,又有相赠璎果毒汁之恩,我且先放过他,不与他计较害我父亲之仇了。可此人之作为确实令我不齿。” “我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他或许并不知害过你父女俩,虽是无心之过,但若非他,你父亲当还在世。” 孟小鱼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堤而下。 紫罗沙也不安慰她,语气仍旧平淡:“柯老东西将玉龙献给女王后便成了她的男宠。母亲说他定是给女王服了欲仙散,才令得女王对他宠爱有加,他的逍遥丹便是用玉龙血和欲仙散炼制的。他到了王宫后,又担心母亲继续纠缠,竟将我迷晕后藏了起来,逼母亲辞官,否则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母亲迫不得已辞了官,从此心灰意冷,不再炼毒。陛下没了母亲炼毒,便只能依赖于他。” “真是禽兽不如!竟用自己的女儿要挟紫老夫人!” “不仅如此,母亲发现我师祖也莫名其妙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柯恒久是最后见到我师祖之人。” “毒巫薛如雪?” 紫罗沙点点头:“母亲说是他害死了师祖,要我这一生与他势不两立,他欢喜我便苦恼,他苦恼我便欢喜,他制毒我便解毒。” “那少夫人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少夫人医术高超,要下毒将他毒死又不被人发觉定是易如反掌。” “杀他?我还真杀不了他。论炼毒下毒的本事他可比我高,何况还有女王在后面给他撑腰。” 孟小鱼看着忙碌的紫罗沙,心中五味杂陈。 两日后,柯恒久依言送来了最后一瓶璎果毒汁。 可这次孟小鱼再见到他时,却总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 柯恒久却笑容满面地说道:“姑娘说与在下是朋友,可今日在下将璎果毒汁送来了,姑娘怎的反而不见了笑容?” 孟小鱼长长一叹:“我交友不慎,后悔了。” “姑娘这话可让在下听着心寒。” “我用一条人命和十二年的怪梦与公子交换这毒汁,不知公子可觉得公平?” “姑娘说笑了,在下从不取人性命。” “十五年前公子为了抓玉龙追至尚赫宇宁的盐边渔村,玉龙掀起巨浪,将我和爹爹的小渔船掀入海中。公子可还记得此事?” 柯恒久眉头紧蹙,缓缓说道:“在下追玉龙是真,可掀翻小渔船之事……” “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孟小鱼嗤笑道,“我当时虽然年幼,眼神和记性却都不差。公子当时站在船头,那是我幼时见过的最大的船,故而我多看了几眼。公子拿着一张极大的网往海中撒去,网住了一只绿色怪物,可那怪物却并不消停,猛地跃出水面挣脱了鱼网,公子也险些被带入了水中。紧接着,水面波涛汹涌,巨浪滚滚,我们的小渔船被掀翻之时,公子明明还朝我们望了一眼。” 柯恒久眉头拧成一座小山,讷讷说道:“在下并不知小船中有人,且在下距离极远,要去救人也来不及,更何况在下还有玉龙……” “公子为了抓玉龙,撒了许多绮梦草散。公子满载而归,而我却永远失去了爹爹,并做了十二年的怪梦。” 柯恒久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孟小鱼继续问道:“爹爹的命和我做了十二年的梦,换公子十瓶璎果毒汁,够吗?” “姑娘,在下郑重向姑娘致歉。姑娘若认为公平,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就此一笔勾销。” 孟小鱼心中默默祈求爹爹谅解,咬了咬唇,说道:“公子果然爽快。那我就不送公子了。” 柯恒久深深看了她一眼,悻悻然离去。 第354章 解密梦境 紫罗沙见孟小鱼拿回了玉龙血和璎果毒汁,也不多问,一头扎进了炼药房。 孟小鱼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便跑去炼药房找紫罗沙。 “少夫人早知陛下会跟我出何条件对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紫罗沙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不答应。” “可她不让我离开东昌。” “那你便留在此处。东昌对一个有才有貌的女子来说,难道不比尚赫好?” 孟小鱼嗔道:“一看少夫人就是不懂爱情之人。” 紫罗沙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捣鼓她的药。 孟小鱼觉得自己像是对着一头牛在弹琴,有些无趣,正要离开,又想起问她药的事:“少夫人何时可帮我把丹药炼好?” “三万颗,怎么说也得两月。” “那我请陛下分批送去尚赫如何?你做好一些便先送去一些。” “也好。” “我横竖无事,帮少夫人做些装丹药的木盒可好?” “好。柯老狐狸何时给你送来最后那瓶璎果毒汁?” “两日后。少夫人是否对柯公子有偏见?我怎的觉得他不错?” “传言孟小鱼聪明绝顶,世事洞明。看来传言并不可信。” 孟小鱼苦笑:“我孟小鱼从不觉得自己聪明,不过运气好点罢了,能活到今天也不容易。” 紫罗沙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他好色,莫被他骗了。” 孟小鱼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柯恒久的短暂相处,觉得他确实不像是个好人,但是否好色也难说。她也不做辩驳,故意长长一叹。 紫罗沙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那眸中难得地带了一丝悲悯:“人人皆知软筋草可散人气力,却鲜少人知道它也可解绮梦草之毒。你若非中了软筋草散之毒久治不愈,如今怕仍得夜夜怪梦连连,常常一睡几日不醒。” 孟小鱼大惊。这紫罗沙竟能把她曾中过的毒都说出来? “少夫人果然医术高超!” “十五年前,我刚及笄,柯恒久还不是女王陛下的男宠。母亲每日除了让我学习医术外便是到处追着柯恒久跑。” “为何?” “母亲说他是我父亲。” “啊?!”孟小鱼再次一惊。 东昌无婚配制度。女子想要孩子,随便找个男子共度几晚便可。有些女的为了确保怀胎甚至会跟不同的男子交往。有些地位高、财富足的女子为了确保子女健康,会让大夫先检查了男子身体再交往,也有些女子会将喜欢的男子养在自己的府内。 在东昌,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孩子极少。 “你不信?”紫罗沙淡淡地说道,“我也不信,柯恒久更不信。” “即便他真是你……父亲,那又如何?”孟小鱼暗忖,像紫老夫人这种人,娶个三夫六妾不在话下啊。 “母亲想让他住在紫府,与他双宿双飞,共同养育我。” “紫老夫人乃性情中人也,令人佩服。” 原来紫老夫人也会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果然啥事到了女人这里,就多了几分柔情。 “可惜母亲追了他十几年,他的行踪却飘忽不定,时而在东昌,时而去了他国。他与母亲虽是同门师兄妹,性情却截然相反。母亲专情,他却极是滥情,直到女王陛下将他收入王宫,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捉拿玉龙,是为了讨好陛下?” “自然。他花了一年工夫织就了一张金蚕铁丝网,于海中撒了不知多少绮梦草散。那玉龙与他相斗了半月之久,却一直藏在深海之中不愿出来。那日玉龙大约出现了幻觉,忽然从深海游到浅海,直游到盐边渔村海域。我和母亲追到时,只见柯恒久正费力划着船,后面还拖着刚刚网住的玉龙。那玉龙本已筋疲力尽,却忽然显出清醒之态,一怒之下跃出海面,挣脱了网,搅得海域天翻地覆,海浪翻涌。柯恒久一急之下又往海中倒入不少绮梦草散,使得玉龙直接昏睡过去。他将玉龙拖入船内便离开了。” “他于海中撒了那么多绮梦草散,可会殃及其它鱼?” “有无殃及其它鱼我却不知,但却殃及了你和令尊。”紫罗沙看了看孟小鱼,眸中又现出那抹悲悯之情,“我和母亲正要离开时,忽然看到海面上两个飘荡的船桨,一个男人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想要将两个船桨放到女孩身下,让她飘在海面上。我和母亲将船划近,拖起小女孩后正要去拉那男人,他却由于体力不支沉入了海里。” 孟小鱼想起十五年前,那一年她七岁,随着爹爹出海捕鱼。他们的船不幸被一个大浪打翻了,她和爹爹都被翻进了海里。 从那以后,爹爹就再也没有回来,而她则日复一日地做着一种奇怪的梦,在梦里,她是一个患了腿疾的女孩,整日坐在轮椅上读书、玩网游、唱歌和画画。 那个梦她做了十二年,直到她被上官凌云推下中盛城墙后,她在梦中变成了无数泡沫,飘散,幻灭。 她本以为那场奇长的梦,源于绮梦草,止于软筋草。 却原来,她还是错了。那场梦,源于柯恒久,止于上官凌云。 她在脑海里不断想象着爹爹在海中拖着年幼的她,费力地将两个船桨压到她身下,想让她浮在海面的场景,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流。 原来将他们的船打入海中的那个浪竟是玉龙搅起的,而那条玉龙是柯恒久赶过去的。 爹爹因此而丧生,她则因此而做了十几年的梦。 紫罗沙看着泪流满面的孟小鱼,摇了摇头,递给她一块帕子,说道:“我和母亲帮女孩倒出体内之水,又给她服了些药,将她放到海岸边。我特意探了下那女孩的心跳和鼻息,知道她会醒来才安心离去。我尚记得,那女孩左边眉梢有一颗红得发艳的朱砂痣。” 孟小鱼伸手摸了摸眉梢的朱砂痣,哽咽着问道:“少夫人给我吃的是何药?” “你当日不过是吞进了含有绮梦草散的海水,离柯老东西又远,故而中毒不算太深。后来我和母亲又帮你从腹中倒出了不少水,又喂了些绮梦草根做的药丸。绮梦草根虽无法化解绮梦草的药性,但能保住你的神智不受梦境干扰。否则,你怕是也早被噩梦缠身,分不清真实与梦境,生不如死了。” “如若我遇难需找人救助时,我最先该去找那个曾救助过我之人,而非我救助过之人。”孟小鱼重复着紫罗沙曾说过的话,“故而上天让少夫人救了我孟小鱼两回。老夫人和少夫人的救命之恩,我此生无以为报,但必将永世铭记。” 她这一生,欠了太多人了。 “那倒不必,是你自己有福。这世上解了绮梦草之毒后还能好好存活于世的,便只你一人了。” 孟小鱼含着泪,哽咽道:“柯恒久既是少夫人父亲,又有相赠璎果毒汁之恩,我且先放过他,不与他计较害我父亲之仇了。可此人之作为确实令我不齿。” “我与他并无父女之情。他或许并不知害过你父女俩,虽是无心之过,但若非他,你父亲当还在世。” 孟小鱼闻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决堤而下。 紫罗沙也不安慰她,语气仍旧平淡:“柯老东西将玉龙献给女王后便成了她的男宠。母亲说他定是给女王服了欲仙散,才令得女王对他宠爱有加,他的逍遥丹便是用玉龙血和欲仙散炼制的。他到了王宫后,又担心母亲继续纠缠,竟将我迷晕后藏了起来,逼母亲辞官,否则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母亲迫不得已辞了官,从此心灰意冷,不再炼毒。陛下没了母亲炼毒,便只能依赖于他。” “真是禽兽不如!竟用自己的女儿要挟紫老夫人!” “不仅如此,母亲发现我师祖也莫名其妙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柯恒久是最后见到我师祖之人。” “毒巫薛如雪?” 紫罗沙点点头:“母亲说是他害死了师祖,要我这一生与他势不两立,他欢喜我便苦恼,他苦恼我便欢喜,他制毒我便解毒。” “那少夫人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少夫人医术高超,要下毒将他毒死又不被人发觉定是易如反掌。” “杀他?我还真杀不了他。论炼毒下毒的本事他可比我高,何况还有女王在后面给他撑腰。” 孟小鱼看着忙碌的紫罗沙,心中五味杂陈。 两日后,柯恒久依言送来了最后一瓶璎果毒汁。 可这次孟小鱼再见到他时,却总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哪儿都觉得不顺眼。 柯恒久却笑容满面地说道:“姑娘说与在下是朋友,可今日在下将璎果毒汁送来了,姑娘怎的反而不见了笑容?” 孟小鱼长长一叹:“我交友不慎,后悔了。” “姑娘这话可让在下听着心寒。” “我用一条人命和十二年的怪梦与公子交换这毒汁,不知公子可觉得公平?” “姑娘说笑了,在下从不取人性命。” “十五年前公子为了抓玉龙追至尚赫宇宁的盐边渔村,玉龙掀起巨浪,将我和爹爹的小渔船掀入海中。公子可还记得此事?” 柯恒久眉头紧蹙,缓缓说道:“在下追玉龙是真,可掀翻小渔船之事……” “公子怕是贵人多忘事。”孟小鱼嗤笑道,“我当时虽然年幼,眼神和记性却都不差。公子当时站在船头,那是我幼时见过的最大的船,故而我多看了几眼。公子拿着一张极大的网往海中撒去,网住了一只绿色怪物,可那怪物却并不消停,猛地跃出水面挣脱了鱼网,公子也险些被带入了水中。紧接着,水面波涛汹涌,巨浪滚滚,我们的小渔船被掀翻之时,公子明明还朝我们望了一眼。” 柯恒久眉头拧成一座小山,讷讷说道:“在下并不知小船中有人,且在下距离极远,要去救人也来不及,更何况在下还有玉龙……” “公子为了抓玉龙,撒了许多绮梦草散。公子满载而归,而我却永远失去了爹爹,并做了十二年的怪梦。” 柯恒久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孟小鱼继续问道:“爹爹的命和我做了十二年的梦,换公子十瓶璎果毒汁,够吗?” “姑娘,在下郑重向姑娘致歉。姑娘若认为公平,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就此一笔勾销。” 孟小鱼心中默默祈求爹爹谅解,咬了咬唇,说道:“公子果然爽快。那我就不送公子了。” 柯恒久深深看了她一眼,悻悻然离去。 第355章 十个美男 十日后,孟小鱼将做好的木盒拿到炼药房,开始将紫罗沙炼制的丹药放入盒内。 那木盒做的极其精致。应女王的要求,她在每个木盒的最上面都刻了“愿殷施安康,东昌敬献。”十个字。 为了让字显得更好看,她特意在字的外面刻了一个由三角鱼连成的框。那些三角鱼极其简单,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内加一个小圆圈做鱼眼,与鱼眼相对的三角边外是月牙做的鱼尾。每只三角鱼看着简单,排成一个长方形后却让木盒显得高级多了。 十五日后,女王着人给尚赫送去了一万颗治瘟疫的丹药。同时,东昌的第一支女军团成立。 一月后,在孟小鱼的指导下,东昌有了自己的投石机和攻城车。 一月半后,送丹药去尚赫的人返回,同时带回了上官诚元的感谢信和几份尚赫报纸。报纸上说东昌赠药,瘟疫已可预防。 同时,第二批丹药被送往尚赫,同时带去的还有东昌的第一份报纸,那是孟小鱼亲自组织人印制的。女王说要让尚赫看看,东昌的女人也是能印报的。 那份报纸的很多板块的分隔线,用的都是三角鱼排成的线。 两个月后,东昌给尚赫送去了最后一批丹药。 紫罗沙在丹药配置完后,离开了莺歌,说是要去南川找一种珍贵药材。 同时,东昌火器坊在莺歌城靠海的郊外建好,材料和女工都已到位。 女王在火器坊附近为孟小鱼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的配置极为奢华,奴仆成堆。孟小鱼却十分清楚,每一个奴仆都是女王的眼睛。 三个月后,被女王派去寻找和挖掘猛火油的人已搜遍了整个东昌,无功而返。 四个月后,尚赫传来捷报,瘟疫已经被消灭,殷施城重新开放。 女王来到火器坊,亲眼观看第一颗手榴弹试炸。看着火力威猛的手榴弹,女王龙颜大悦,要求孟小鱼安排大批量生产,半月后她要看女军团演练。 同时,女王答应,女军团演练完毕后,可给孟小鱼发放通关文书。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孟小鱼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火器坊和军营。 她教女兵们制作火药和手榴弹。为了让她们将手榴弹尽量投掷得远点,她令人制作了几个铁球,亲自陪着她们一起训练扔铁饼。 这一日,她终于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帖,可以稍微歇口气了,柯恒久却不请自来。 柯恒久一见到她便躬身行礼,笑容可掬地说道:“陛下让在下给姑娘送点礼物过来,以犒劳姑娘连月来的辛苦。” 柯恒久说着两手一拍,十个美貌男子从门口鱼贯而入。 孟小鱼顿觉眼前一亮,就连屋内的鲜花都变得更加美丽。 她只稍稍扫了一眼,便立刻知道这些男子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形容女人的各种美可以用“环肥燕瘦”一词以概括,形容这些男子她却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有阳光帅气的,清新俊逸的,温文儒雅的,雄姿英发的,孔武有力的,面如冠玉的,美须豪眉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人间极品。 “柯公子,女王送他们给我作甚?”孟小鱼有些犯花痴,脸微微发烫。 “天变凉了,陛下送这些男侍来给姑娘暖床。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若没看上的,在下便再去为姑娘挑些过来。若姑娘看着都好,那便都留下。” 孟小鱼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暖床?柯公子,我身体好得很,不怕冷。” 柯恒久却怪怪地嗤笑开来:“姑娘,正因你身体好才需要人暖床。暖床公子能败火,姑娘当是明白的。陛下说,姑娘来了东昌已好几个月,眼看着就要走了,竟未曾好好在东昌享享福,太可惜了。为了让姑娘不留遗憾,陛下特地命在下为姑娘好好安排了一番。姑娘若是不受,在下少不得要受陛下责罚。” 这个女王是看孟小鱼要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觉得可以出下一招了? 孟小鱼看着一脸怪笑的柯恒久,忽然来了逗弄他的兴致:“柯公子可有喜欢的?不如你帮我挑两个,我收下后转送给你如何?” 柯恒久的怪笑终于消失,神色肃然地回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好男风。” “那可不好办。这些人瞧着倒都不错,我却是没一个喜欢的。” “姑娘莫不是怕他们脏?姑娘放心,来之前在下都一一检查过了,健康得很。”柯恒久脸上又泛起那抹可恶的怪笑,“至于那方面,在下都亲自调教过了,姑娘尽管放心用。” “柯恒久!”孟小鱼调笑之情顿时消失殆尽,变得怒火中烧,“你立刻把人给我都带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柯恒久被她吼得一愣,尴尬半晌,然后讪讪地朝着十个男子一挥手,朝着她一躬身:“打扰姑娘了,在下这就告辞。” 孟小鱼看着他们离开,大大吐了口气,暗自思忖着女王此刻用糖衣炮弹来攻她到底意欲何为。 “姑娘!”小柜子像撞见了鬼似的从门外飞奔进来。 “何事?” “姑娘,柯公子,柯公子……”小柜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柯公子他要把那十个公子都杀了。” “啊?!”孟小鱼立刻朝着门外冲去。 宅子外面的地上躺着一具男尸,胸前鲜血淋漓,正被两个男仆拖上一辆无篷马车,随意丢在车上已有的一具男尸旁。 柯恒久手持长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剩下的八名男子,忽然长剑一出,猛地朝他最近的男子刺去。 “住手!”孟小鱼厉声大喝。 但是太迟了,剑已经插进了男子胸膛。 那男子朝着她凄然一笑,那俊美无双的脸顿时散去了光华,双眼一闭朝后倒去。 柯恒久缓缓抽出剑,殷红的血随剑而出,汩汩而下,转瞬间便染红了男子身上那胜雪的白衣。 他将剑往男子的袖口擦了擦,拭去那上面瘆人的血迹,这才转过头,朝着孟小鱼微微躬身:“姑娘乃心善之人,还是莫要看这残忍场面的好。” 孟小鱼气得七窍生烟,恨恨说道:“你为何要在我的宅子前杀人?要杀你躲远点杀!” 柯恒久低头瞧着血迹未净的剑,懒洋洋地说道:“陛下说了,她辛苦养了这些人多年,姑娘若看不上,便说明他们没本事,也不好再转赠他人,不如便将他们都杀了,也省得再带回去碍人眼。在下觉着横竖要杀,不如早早杀了,就地挖个坑埋了省事。既然在此处污了姑娘的眼,在下便带到别处杀。”柯恒久说完一挥手,几个奴仆押着那些男子便要离开。 “柯恒久,你说你从不取人性命?”孟小鱼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死死盯着柯恒久。 柯恒久却淡然一笑:“姑娘,这可不是在下取人性命,在下是替陛下办事。 孟小鱼忽然想起她那次被上官凌云软禁在书巫书屋,她想冲出去时被一人拦住,她当时愤然说了句“那你便以死谢罪”,那人便立刻拔剑自刎。 她当时觉得上官凌云过于凶狠,简直心理变态。谁知现在竟遇着个更凶狠、更变态的。 “姑娘若无其它事,在下便要挪个地方继续杀人了。” 柯恒久姿态闲散,笑容从容,仿佛他说的是换个地方遛弯儿。 孟小鱼抬头望天,再低头看地,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剩下的,我都要了。” 柯恒久将长剑收入腰间剑鞘,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朝着她拱手道:“姑娘真乃心善之人,那在下便回宫复命了。” 他站直了身子,身材高大,长发微卷,眉毛浓黑,眼睛大而黑,睫毛长而卷,身配长剑,看着竟不像是大盛子孙,而像孟小鱼梦境中的中东人。 孟小鱼忽然对他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时在脑海里搜索包罗万象的记忆碎片,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对了,木朱林,也就是木头二,与他有几分相似。 “柯公子,你是帝博屯国人?”她喃喃问道。 柯恒久正要离开,闻言身形一顿,惊讶地回头看她。 孟小鱼顿悟,她猜的果然没错,这人就是木盈华提到过的帝博屯国人渣,木朱林的父亲。 果然是山不转水转,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帝博屯国离东昌山高水远,中间隔着好几个国家,还有大海,你是如何从你的国家爬山涉水跑到东昌的?” 柯恒久愣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姑娘真会说笑,帝博屯国在西方?我竟听都未曾听过这么个国家。” 孟小鱼冷笑着念道:“朱林风昌东喜维。” 她记性好,尽管木盈华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但她却是记得清楚。 这名字就像是句咒语似的,顿时让柯恒久脸白了。 他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众人,随即走到孟小鱼身边,低声说道:“姑娘,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小鱼朝着小柜子一扬手,又指向仍跪着的七个男子:“将他们都带进去。” 小柜子应声带着众人离去。 孟小鱼屏退左右,说道:“可以说了?” 柯恒久尬笑道:“此处耳目众多,都是陛下的人呢。姑娘还未曾到过东昌的茶楼?陛下说要在下为姑娘好好安排安排,明日在下便派人来请姑娘去逛逛南风楼如何?” 言外之意多么明显。女王的下一招,南风楼。 明日? 孟小鱼在此单枪匹马,除了紫罗沙给她的小柜子,她竟是无一真正可用之人。 孟小鱼若有所思地说道:“陛下的阅兵之日临近了,明日我尚有些要是要做。三日后,三日后如何?” 柯恒久笑道:“好!三日后。在下不急。” 第355章 十个美男 十日后,孟小鱼将做好的木盒拿到炼药房,开始将紫罗沙炼制的丹药放入盒内。 那木盒做的极其精致。应女王的要求,她在每个木盒的最上面都刻了“愿殷施安康,东昌敬献。”十个字。 为了让字显得更好看,她特意在字的外面刻了一个由三角鱼连成的框。那些三角鱼极其简单,一个三角形,其中一个角内加一个小圆圈做鱼眼,与鱼眼相对的三角边外是月牙做的鱼尾。每只三角鱼看着简单,排成一个长方形后却让木盒显得高级多了。 十五日后,女王着人给尚赫送去了一万颗治瘟疫的丹药。同时,东昌的第一支女军团成立。 一月后,在孟小鱼的指导下,东昌有了自己的投石机和攻城车。 一月半后,送丹药去尚赫的人返回,同时带回了上官诚元的感谢信和几份尚赫报纸。报纸上说东昌赠药,瘟疫已可预防。 同时,第二批丹药被送往尚赫,同时带去的还有东昌的第一份报纸,那是孟小鱼亲自组织人印制的。女王说要让尚赫看看,东昌的女人也是能印报的。 那份报纸的很多板块的分隔线,用的都是三角鱼排成的线。 两个月后,东昌给尚赫送去了最后一批丹药。 紫罗沙在丹药配置完后,离开了莺歌,说是要去南川找一种珍贵药材。 同时,东昌火器坊在莺歌城靠海的郊外建好,材料和女工都已到位。 女王在火器坊附近为孟小鱼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的配置极为奢华,奴仆成堆。孟小鱼却十分清楚,每一个奴仆都是女王的眼睛。 三个月后,被女王派去寻找和挖掘猛火油的人已搜遍了整个东昌,无功而返。 四个月后,尚赫传来捷报,瘟疫已经被消灭,殷施城重新开放。 女王来到火器坊,亲眼观看第一颗手榴弹试炸。看着火力威猛的手榴弹,女王龙颜大悦,要求孟小鱼安排大批量生产,半月后她要看女军团演练。 同时,女王答应,女军团演练完毕后,可给孟小鱼发放通关文书。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孟小鱼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火器坊和军营。 她教女兵们制作火药和手榴弹。为了让她们将手榴弹尽量投掷得远点,她令人制作了几个铁球,亲自陪着她们一起训练扔铁饼。 这一日,她终于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帖,可以稍微歇口气了,柯恒久却不请自来。 柯恒久一见到她便躬身行礼,笑容可掬地说道:“陛下让在下给姑娘送点礼物过来,以犒劳姑娘连月来的辛苦。” 柯恒久说着两手一拍,十个美貌男子从门口鱼贯而入。 孟小鱼顿觉眼前一亮,就连屋内的鲜花都变得更加美丽。 她只稍稍扫了一眼,便立刻知道这些男子都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形容女人的各种美可以用“环肥燕瘦”一词以概括,形容这些男子她却无法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有阳光帅气的,清新俊逸的,温文儒雅的,雄姿英发的,孔武有力的,面如冠玉的,美须豪眉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人间极品。 “柯公子,女王送他们给我作甚?”孟小鱼有些犯花痴,脸微微发烫。 “天变凉了,陛下送这些男侍来给姑娘暖床。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若没看上的,在下便再去为姑娘挑些过来。若姑娘看着都好,那便都留下。” 孟小鱼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暖床?柯公子,我身体好得很,不怕冷。” 柯恒久却怪怪地嗤笑开来:“姑娘,正因你身体好才需要人暖床。暖床公子能败火,姑娘当是明白的。陛下说,姑娘来了东昌已好几个月,眼看着就要走了,竟未曾好好在东昌享享福,太可惜了。为了让姑娘不留遗憾,陛下特地命在下为姑娘好好安排了一番。姑娘若是不受,在下少不得要受陛下责罚。” 这个女王是看孟小鱼要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觉得可以出下一招了? 孟小鱼看着一脸怪笑的柯恒久,忽然来了逗弄他的兴致:“柯公子可有喜欢的?不如你帮我挑两个,我收下后转送给你如何?” 柯恒久的怪笑终于消失,神色肃然地回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好男风。” “那可不好办。这些人瞧着倒都不错,我却是没一个喜欢的。” “姑娘莫不是怕他们脏?姑娘放心,来之前在下都一一检查过了,健康得很。”柯恒久脸上又泛起那抹可恶的怪笑,“至于那方面,在下都亲自调教过了,姑娘尽管放心用。” “柯恒久!”孟小鱼调笑之情顿时消失殆尽,变得怒火中烧,“你立刻把人给我都带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柯恒久被她吼得一愣,尴尬半晌,然后讪讪地朝着十个男子一挥手,朝着她一躬身:“打扰姑娘了,在下这就告辞。” 孟小鱼看着他们离开,大大吐了口气,暗自思忖着女王此刻用糖衣炮弹来攻她到底意欲何为。 “姑娘!”小柜子像撞见了鬼似的从门外飞奔进来。 “何事?” “姑娘,柯公子,柯公子……”小柜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柯公子他要把那十个公子都杀了。” “啊?!”孟小鱼立刻朝着门外冲去。 宅子外面的地上躺着一具男尸,胸前鲜血淋漓,正被两个男仆拖上一辆无篷马车,随意丢在车上已有的一具男尸旁。 柯恒久手持长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剩下的八名男子,忽然长剑一出,猛地朝他最近的男子刺去。 “住手!”孟小鱼厉声大喝。 但是太迟了,剑已经插进了男子胸膛。 那男子朝着她凄然一笑,那俊美无双的脸顿时散去了光华,双眼一闭朝后倒去。 柯恒久缓缓抽出剑,殷红的血随剑而出,汩汩而下,转瞬间便染红了男子身上那胜雪的白衣。 他将剑往男子的袖口擦了擦,拭去那上面瘆人的血迹,这才转过头,朝着孟小鱼微微躬身:“姑娘乃心善之人,还是莫要看这残忍场面的好。” 孟小鱼气得七窍生烟,恨恨说道:“你为何要在我的宅子前杀人?要杀你躲远点杀!” 柯恒久低头瞧着血迹未净的剑,懒洋洋地说道:“陛下说了,她辛苦养了这些人多年,姑娘若看不上,便说明他们没本事,也不好再转赠他人,不如便将他们都杀了,也省得再带回去碍人眼。在下觉着横竖要杀,不如早早杀了,就地挖个坑埋了省事。既然在此处污了姑娘的眼,在下便带到别处杀。”柯恒久说完一挥手,几个奴仆押着那些男子便要离开。 “柯恒久,你说你从不取人性命?”孟小鱼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死死盯着柯恒久。 柯恒久却淡然一笑:“姑娘,这可不是在下取人性命,在下是替陛下办事。 孟小鱼忽然想起她那次被上官凌云软禁在书巫书屋,她想冲出去时被一人拦住,她当时愤然说了句“那你便以死谢罪”,那人便立刻拔剑自刎。 她当时觉得上官凌云过于凶狠,简直心理变态。谁知现在竟遇着个更凶狠、更变态的。 “姑娘若无其它事,在下便要挪个地方继续杀人了。” 柯恒久姿态闲散,笑容从容,仿佛他说的是换个地方遛弯儿。 孟小鱼抬头望天,再低头看地,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剩下的,我都要了。” 柯恒久将长剑收入腰间剑鞘,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朝着她拱手道:“姑娘真乃心善之人,那在下便回宫复命了。” 他站直了身子,身材高大,长发微卷,眉毛浓黑,眼睛大而黑,睫毛长而卷,身配长剑,看着竟不像是大盛子孙,而像孟小鱼梦境中的中东人。 孟小鱼忽然对他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时在脑海里搜索包罗万象的记忆碎片,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总觉得他有些熟悉…… 对了,木朱林,也就是木头二,与他有几分相似。 “柯公子,你是帝博屯国人?”她喃喃问道。 柯恒久正要离开,闻言身形一顿,惊讶地回头看她。 孟小鱼顿悟,她猜的果然没错,这人就是木盈华提到过的帝博屯国人渣,木朱林的父亲。 果然是山不转水转,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帝博屯国离东昌山高水远,中间隔着好几个国家,还有大海,你是如何从你的国家爬山涉水跑到东昌的?” 柯恒久愣了一会儿,忽然大笑道:“姑娘真会说笑,帝博屯国在西方?我竟听都未曾听过这么个国家。” 孟小鱼冷笑着念道:“朱林风昌东喜维。” 她记性好,尽管木盈华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但她却是记得清楚。 这名字就像是句咒语似的,顿时让柯恒久脸白了。 他惊慌失措地看了看众人,随即走到孟小鱼身边,低声说道:“姑娘,此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小鱼朝着小柜子一扬手,又指向仍跪着的七个男子:“将他们都带进去。” 小柜子应声带着众人离去。 孟小鱼屏退左右,说道:“可以说了?” 柯恒久尬笑道:“此处耳目众多,都是陛下的人呢。姑娘还未曾到过东昌的茶楼?陛下说要在下为姑娘好好安排安排,明日在下便派人来请姑娘去逛逛南风楼如何?” 言外之意多么明显。女王的下一招,南风楼。 明日? 孟小鱼在此单枪匹马,除了紫罗沙给她的小柜子,她竟是无一真正可用之人。 孟小鱼若有所思地说道:“陛下的阅兵之日临近了,明日我尚有些要是要做。三日后,三日后如何?” 柯恒久笑道:“好!三日后。在下不急。” 第356章 男宠之秘 三日后,孟小鱼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也已经打探清楚了,南风楼既不是茶楼也不是酒楼,而是莺歌城最大的男风馆。 她一走进南风楼便被一个打扮妖冶的男倌带进了一间极为精致的客房。房间内柯恒久已经烹好了一壶茶,微笑着示意她坐下,然后客气地拿起茶壶倒满她的茶盏。 孟小鱼毫不客气地说道:“柯公子乃炼毒高手,你倒的茶我可不敢喝。” “怎么说,在下跟姑娘也是有些交情的。在下喜欢一切美好之物,姑娘这双清澈的眼和这无双的容颜更是令在下欣慕不已,本来在下还想跟姑娘继续交朋友,谁知姑娘竟是如此不信任在下。” “没办法,本姑娘眼里容不下沙。先父过早离世毕竟是拜公子所赐。” 柯恒久将茶壶放下,叹道:“在下本是无心之过,也已用十瓶璎果毒汁补偿了。姑娘也同意此事便不再提了。” “不提是一回事,心中是否还有隐痛是另一回事。” 柯恒久微微蹙眉,自己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姑娘怎知在下是帝博屯国人,还知道在下名字?” 孟小鱼不答反问:“公子说呢?” “在下逃离帝博屯时,姑娘怕是尚未出生。” “那不如公子先说说你在帝博屯犯了何事?” “在下那时年轻气盛虚火旺,将国王的爱妃给睡了。” 孟小鱼嗤笑道:“公子怕不止是年轻时才虚火旺?” 柯恒久盯了她半晌,狐疑道:“难不成姑娘也是帝博屯国人?姑娘就算是又如何?在下听闻那个老国王早死了,在下即便回去,也无人会再问罪于在下。” 孟小鱼想起木盈华悲惨的一生。 她为柯恒久生了个儿子,等了他三年。若非因为儿子,她不会去珠翠楼,或许还有机会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可谁知道,柯恒久竟从未回过帝博屯国,而是一直在东昌,还美滋滋地做着女王的第一男宠。 她冷冷地说道:“柯公子这一生究竟和不同的女人生了多少孩子,公子可数过?” 柯恒久狐疑地看向她,说道:“紫罗沙跑去帝博屯查在下了?姑娘,在下实言相告,紫罗沙可并非在下的女儿。” 孟小鱼悲怆地叹了口气,心想他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他还有个叫木朱林的儿子。无论是为了木盈华还是木朱林,她都不想眼前这人活得那么自在。 柯恒久见她不答话,以为她不信他,继续说道:“与紫飞燕那晚,在下给她偷偷喝了加了璎果毒汁的水。紫飞燕不可能怀胎。” “柯恒久,紫老夫人是你师妹,你怎能如此作践她?” 柯恒久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姑娘怕是尚未适应过来?此处可是东昌,妇人当家作主。当初在下九死一生逃出帝博屯,到达西岭时碰巧遇着师父,她医治了在下,又将在下带回东昌当她的徒弟。姑娘,师父说让在下好好伺候小师妹,在下敢不从?” “薛茹雪?她怎会如此糊涂?!” 孟小鱼有些脑筋短路,怎么薛如雪做的事件件都令人费解? “姑娘不了解在下的师父,有此一问也属正常。师父有个让在下最受不了的毛病便是顽固。她自己喜欢上官儒,可人家不喜欢她,她倒追几次未果便罢了,可她却还要去给慕容薇下毒,弄得自己好好的国师做不了。姑娘你说她是不是顽固?” “此事天下人皆知。”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姑娘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个薛如雪当初喜欢的上官儒可是管愈的爷爷,而她害的莫容薇是管愈的奶奶。于是,孟小鱼好奇心顿起,静静地等着柯恒久说下去。 柯恒久果然开始滔滔不绝:“师父吃了亏也便罢了,可她却仍不懂强扭的瓜不甜。紫飞燕喜欢在下,可在下不喜欢她啊!师父却不断从中撮合,非让在下圆了紫飞燕的心愿。结果你也看到了,在下被紫飞燕纠缠了十多年,几乎是在下去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在下不厌其烦,只好抓了只玉龙去投靠陛下。可师父却因此大怒,竟要毒死在下。” 孟小鱼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薛如雪十五年前失踪之事,似笑非笑道:“故而柯公子一怒之下杀了师父?” 柯恒久顿觉失言,张嘴结舌了半天,说道:“姑娘,在下说过在下从不取人性命。除非是陛下的命令。” “薛如雪在你抓到玉龙后见过你一次,之后便失踪不见。你竟敢说非你所为?” “在下没杀她。”柯恒久矢口否认。 孟小鱼一声冷笑:“柯恒久,如若我猜的不错,你在与紫老夫人有了夫妻之实后,为逃避令师和紫老夫人的逼迫,离开了东昌许多年?帝博屯国你是不敢回去的,北翌又太荒凉。你最有可能去的是尚赫,你定然在那里欠下了不少风流债。” “姑娘可真会说笑。尚赫在下确实去过不少次,可尚赫女子却是个个深居闺中、见了男人便躲的,在下若是敢糟蹋了谁家姑娘大嫂的,哪能活到今日?” 孟小鱼想起木盈华当初所言,他们初遇那日他突然出现在她房间,他说他懂巫术,会读心术,能穿墙入地,他帮她用巫术杀了她未婚夫家之人…… 如今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他是炼毒师,他师从毒巫薛如雪,他会用毒,会用迷药,会做逍遥丸和欲仙散,但他不懂巫术,不会读心术,不能穿墙入地。 他一直都在骗木盈华,从不曾想过要回去找她。 “朱林风昌东喜维是你本名?”孟小鱼问道。 “呃——姑娘,这名字在下多年未用了。这世上知道在下这个名字的怕是只有姑娘和……紫罗沙了。” 他固执地认为是紫罗沙调查了他,孟小鱼才会知道他的底细。 “我在尚赫时认识了一个叫木盈华的女子。”孟小鱼盯着柯恒久,略带嘲弄。 “木盈华?”柯恒久若有所思,随后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是因为她?” “她死了!”孟小鱼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在下可未曾亏待过她。”柯恒久被她的神情唬住,“在下和她本就是一场交易,在下替她报了仇,她陪在下一个月。” “可你也说过会回去找她!她替你生了个孩子。为了养孩子忍辱偷生了二十年,最后自缢而亡。柯恒久,你这种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孟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 “姑娘,你这可冤枉在下了。在下怎知她会如此?”柯恒久一边说一边用手转动着茶盏。 “柯恒久,你休想下毒害我。”孟小鱼从袖口摸出一颗手榴弹,“看到了吗?这就是手榴弹,我把它改小了,因为炸死你用这个就够了。” 柯恒久停止了转动茶盏,笑道:“姑娘乃陛下奉为上宾之人,即便借在下十个胆,在下也万万不敢害姑娘。姑娘,我柯恒久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令父之亡故并非在下有意而为之,我们也说了之前的事都了了。至于昨日给姑娘送男侍之事,在下也只是遵从陛下旨意办事。姑娘若真不喜欢,大可置之不理。木盈华之事在下也说了,在下以为与她的交易早就结束了。在下怎知她会有个孩子,还等着在下去找她?” “你若不曾用迷药先将她迷糊涂,又趁机潜入她房间,你们怎会有那桩交易?你说你用巫术帮她报了仇,其实不过就是用了毒。” “姑娘,不论在下用了何法子,在下横竖给她报了仇。” 孟小鱼一声冷笑:“柯恒久,你说如若我将你这些破事都抖给女王陛下听,她会如何处置你?” “姑娘,你别逼人太甚。”柯恒久的眸中划过一抹厉色,右手偷偷缩入袖口。 “你最好别耍花样!”孟小鱼从腰间抽出软剑,“你的毒除非快过我手中的软剑和手榴弹,否则你还是趁早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柯恒久嘻嘻一笑:“姑娘怎的老怀疑在下?在下对姑娘这般的妙人儿可从来都只会疼惜,怎舍得下毒?” 孟小鱼冷哼一声:“你如此害怕陛下,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害怕她?亦或你另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姑娘的疑心可真重。”柯恒久摆出委屈的神情,“在下自然是因为喜欢陛下。” “喜欢?我相信你是喜欢的,否则你怎会不惜杀了自己的师父也要爬上陛下的床?” “你少胡说!我没杀我师父!”柯恒久怒目圆睁,言语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客套。 孟小鱼看着柯恒久高大的身躯,心中忐忑,一边往外退一边说道:“柯公子,我何止知道你杀了令师,我还知道你为何如此害怕陛下。你不是说微量璎果毒汁可致人不孕吗?自你入了王宫后,陛下诞下了四子两女。陛下自是不知,可你却非常清楚,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因为陛下的其他男宠们个个都曾喝下过你放了璎果毒汁的水,无法让陛下诞下子嗣。” 孟小鱼紧靠在门口,眼睛紧紧盯着柯恒久,看着他的脸逐渐扭曲变形,眼神阴鸷。 “孟小鱼!”柯恒久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看着目眦欲裂的柯恒久,孟小鱼心中也有些紧张,深深吸两口气,继续说道:“你入宫十多年,虽日日灵丹妙药吃进了肚,逍遥丸也服下不少,却仍觉年老体衰,力不从心。陛下开始宠幸更年轻的男子,你心中不安,干脆也让陛下服下了璎果毒汁水,从此不再能孕。柯恒久,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孟小鱼轻轻打开门,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还真怕你杀人灭口。柯恒久,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嗖”的一声,一个暗器从柯恒久手中弹出,没入了孟小鱼的胸口。 孟小鱼蓦然呆住,然后背靠着门缓缓倒下,跌坐在地面。 第356章 男宠之秘 三日后,孟小鱼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也已经打探清楚了,南风楼既不是茶楼也不是酒楼,而是莺歌城最大的男风馆。 她一走进南风楼便被一个打扮妖冶的男倌带进了一间极为精致的客房。房间内柯恒久已经烹好了一壶茶,微笑着示意她坐下,然后客气地拿起茶壶倒满她的茶盏。 孟小鱼毫不客气地说道:“柯公子乃炼毒高手,你倒的茶我可不敢喝。” “怎么说,在下跟姑娘也是有些交情的。在下喜欢一切美好之物,姑娘这双清澈的眼和这无双的容颜更是令在下欣慕不已,本来在下还想跟姑娘继续交朋友,谁知姑娘竟是如此不信任在下。” “没办法,本姑娘眼里容不下沙。先父过早离世毕竟是拜公子所赐。” 柯恒久将茶壶放下,叹道:“在下本是无心之过,也已用十瓶璎果毒汁补偿了。姑娘也同意此事便不再提了。” “不提是一回事,心中是否还有隐痛是另一回事。” 柯恒久微微蹙眉,自己拿起茶盏呷了一口:“姑娘怎知在下是帝博屯国人,还知道在下名字?” 孟小鱼不答反问:“公子说呢?” “在下逃离帝博屯时,姑娘怕是尚未出生。” “那不如公子先说说你在帝博屯犯了何事?” “在下那时年轻气盛虚火旺,将国王的爱妃给睡了。” 孟小鱼嗤笑道:“公子怕不止是年轻时才虚火旺?” 柯恒久盯了她半晌,狐疑道:“难不成姑娘也是帝博屯国人?姑娘就算是又如何?在下听闻那个老国王早死了,在下即便回去,也无人会再问罪于在下。” 孟小鱼想起木盈华悲惨的一生。 她为柯恒久生了个儿子,等了他三年。若非因为儿子,她不会去珠翠楼,或许还有机会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可谁知道,柯恒久竟从未回过帝博屯国,而是一直在东昌,还美滋滋地做着女王的第一男宠。 她冷冷地说道:“柯公子这一生究竟和不同的女人生了多少孩子,公子可数过?” 柯恒久狐疑地看向她,说道:“紫罗沙跑去帝博屯查在下了?姑娘,在下实言相告,紫罗沙可并非在下的女儿。” 孟小鱼悲怆地叹了口气,心想他大约做梦也想不到,他还有个叫木朱林的儿子。无论是为了木盈华还是木朱林,她都不想眼前这人活得那么自在。 柯恒久见她不答话,以为她不信他,继续说道:“与紫飞燕那晚,在下给她偷偷喝了加了璎果毒汁的水。紫飞燕不可能怀胎。” “柯恒久,紫老夫人是你师妹,你怎能如此作践她?” 柯恒久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姑娘怕是尚未适应过来?此处可是东昌,妇人当家作主。当初在下九死一生逃出帝博屯,到达西岭时碰巧遇着师父,她医治了在下,又将在下带回东昌当她的徒弟。姑娘,师父说让在下好好伺候小师妹,在下敢不从?” “薛茹雪?她怎会如此糊涂?!” 孟小鱼有些脑筋短路,怎么薛如雪做的事件件都令人费解? “姑娘不了解在下的师父,有此一问也属正常。师父有个让在下最受不了的毛病便是顽固。她自己喜欢上官儒,可人家不喜欢她,她倒追几次未果便罢了,可她却还要去给慕容薇下毒,弄得自己好好的国师做不了。姑娘你说她是不是顽固?” “此事天下人皆知。”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姑娘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个薛如雪当初喜欢的上官儒可是管愈的爷爷,而她害的莫容薇是管愈的奶奶。于是,孟小鱼好奇心顿起,静静地等着柯恒久说下去。 柯恒久果然开始滔滔不绝:“师父吃了亏也便罢了,可她却仍不懂强扭的瓜不甜。紫飞燕喜欢在下,可在下不喜欢她啊!师父却不断从中撮合,非让在下圆了紫飞燕的心愿。结果你也看到了,在下被紫飞燕纠缠了十多年,几乎是在下去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在下不厌其烦,只好抓了只玉龙去投靠陛下。可师父却因此大怒,竟要毒死在下。” 孟小鱼忽然灵光一现,想起薛如雪十五年前失踪之事,似笑非笑道:“故而柯公子一怒之下杀了师父?” 柯恒久顿觉失言,张嘴结舌了半天,说道:“姑娘,在下说过在下从不取人性命。除非是陛下的命令。” “薛如雪在你抓到玉龙后见过你一次,之后便失踪不见。你竟敢说非你所为?” “在下没杀她。”柯恒久矢口否认。 孟小鱼一声冷笑:“柯恒久,如若我猜的不错,你在与紫老夫人有了夫妻之实后,为逃避令师和紫老夫人的逼迫,离开了东昌许多年?帝博屯国你是不敢回去的,北翌又太荒凉。你最有可能去的是尚赫,你定然在那里欠下了不少风流债。” “姑娘可真会说笑。尚赫在下确实去过不少次,可尚赫女子却是个个深居闺中、见了男人便躲的,在下若是敢糟蹋了谁家姑娘大嫂的,哪能活到今日?” 孟小鱼想起木盈华当初所言,他们初遇那日他突然出现在她房间,他说他懂巫术,会读心术,能穿墙入地,他帮她用巫术杀了她未婚夫家之人…… 如今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他是炼毒师,他师从毒巫薛如雪,他会用毒,会用迷药,会做逍遥丸和欲仙散,但他不懂巫术,不会读心术,不能穿墙入地。 他一直都在骗木盈华,从不曾想过要回去找她。 “朱林风昌东喜维是你本名?”孟小鱼问道。 “呃——姑娘,这名字在下多年未用了。这世上知道在下这个名字的怕是只有姑娘和……紫罗沙了。” 他固执地认为是紫罗沙调查了他,孟小鱼才会知道他的底细。 “我在尚赫时认识了一个叫木盈华的女子。”孟小鱼盯着柯恒久,略带嘲弄。 “木盈华?”柯恒久若有所思,随后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是因为她?” “她死了!”孟小鱼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在下可未曾亏待过她。”柯恒久被她的神情唬住,“在下和她本就是一场交易,在下替她报了仇,她陪在下一个月。” “可你也说过会回去找她!她替你生了个孩子。为了养孩子忍辱偷生了二十年,最后自缢而亡。柯恒久,你这种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孟小鱼咬牙切齿地说道。 “姑娘,你这可冤枉在下了。在下怎知她会如此?”柯恒久一边说一边用手转动着茶盏。 “柯恒久,你休想下毒害我。”孟小鱼从袖口摸出一颗手榴弹,“看到了吗?这就是手榴弹,我把它改小了,因为炸死你用这个就够了。” 柯恒久停止了转动茶盏,笑道:“姑娘乃陛下奉为上宾之人,即便借在下十个胆,在下也万万不敢害姑娘。姑娘,我柯恒久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令父之亡故并非在下有意而为之,我们也说了之前的事都了了。至于昨日给姑娘送男侍之事,在下也只是遵从陛下旨意办事。姑娘若真不喜欢,大可置之不理。木盈华之事在下也说了,在下以为与她的交易早就结束了。在下怎知她会有个孩子,还等着在下去找她?” “你若不曾用迷药先将她迷糊涂,又趁机潜入她房间,你们怎会有那桩交易?你说你用巫术帮她报了仇,其实不过就是用了毒。” “姑娘,不论在下用了何法子,在下横竖给她报了仇。” 孟小鱼一声冷笑:“柯恒久,你说如若我将你这些破事都抖给女王陛下听,她会如何处置你?” “姑娘,你别逼人太甚。”柯恒久的眸中划过一抹厉色,右手偷偷缩入袖口。 “你最好别耍花样!”孟小鱼从腰间抽出软剑,“你的毒除非快过我手中的软剑和手榴弹,否则你还是趁早将手从袖子里拿出来。” 柯恒久嘻嘻一笑:“姑娘怎的老怀疑在下?在下对姑娘这般的妙人儿可从来都只会疼惜,怎舍得下毒?” 孟小鱼冷哼一声:“你如此害怕陛下,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害怕她?亦或你另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姑娘的疑心可真重。”柯恒久摆出委屈的神情,“在下自然是因为喜欢陛下。” “喜欢?我相信你是喜欢的,否则你怎会不惜杀了自己的师父也要爬上陛下的床?” “你少胡说!我没杀我师父!”柯恒久怒目圆睁,言语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客套。 孟小鱼看着柯恒久高大的身躯,心中忐忑,一边往外退一边说道:“柯公子,我何止知道你杀了令师,我还知道你为何如此害怕陛下。你不是说微量璎果毒汁可致人不孕吗?自你入了王宫后,陛下诞下了四子两女。陛下自是不知,可你却非常清楚,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因为陛下的其他男宠们个个都曾喝下过你放了璎果毒汁的水,无法让陛下诞下子嗣。” 孟小鱼紧靠在门口,眼睛紧紧盯着柯恒久,看着他的脸逐渐扭曲变形,眼神阴鸷。 “孟小鱼!”柯恒久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 看着目眦欲裂的柯恒久,孟小鱼心中也有些紧张,深深吸两口气,继续说道:“你入宫十多年,虽日日灵丹妙药吃进了肚,逍遥丸也服下不少,却仍觉年老体衰,力不从心。陛下开始宠幸更年轻的男子,你心中不安,干脆也让陛下服下了璎果毒汁水,从此不再能孕。柯恒久,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孟小鱼轻轻打开门,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还真怕你杀人灭口。柯恒久,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嗖”的一声,一个暗器从柯恒久手中弹出,没入了孟小鱼的胸口。 孟小鱼蓦然呆住,然后背靠着门缓缓倒下,跌坐在地面。 第357章 男宠结局 柯恒久一声狞笑,走到她跟前:“孟小鱼,你还真以为仗着陛下看重你,我便不能拿你如何?我都看过了,你该做的都做完了,过两日那女军团演习有无你已无关紧要。横竖要卸磨杀驴,你早死两日与晚死两日对陛下来说无甚区别。” “柯恒久,你胡说什么?” 随着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孟小鱼身后的门被强行推开,孟小鱼被推得栽倒在地。女王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 “陛下!”柯恒久顿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 “陛下小心!”紫罗沙的声音从女王背后传来,然后身形一闪,站到了女王前面,将女王牢牢挡住。 有几个男仆冲了进来,将柯恒久手脚绑了起来。 柯恒久做梦也未曾想到,紫罗沙昨日已经回来了。 孟小鱼求紫罗沙教了几招预防柯恒久用毒的方法,而紫罗沙却说她母亲新制了一种毒,想要试在柯恒久身上。这无疑正中孟小鱼下怀。 于是,紫罗沙和孟小鱼商议了半个晚上,将今日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形都演练了一遍。此次此刻的情景,与他们之前演练的所差无几,甚至更好,因为她们之前不敢肯定,女王真的会亲自来。 柯恒久始终低着头,未出一声,直到绑他的男仆搜完了他的全身,退到门外,他才抬起头来,朝着众人看了一眼,嘶吼道:“你们合起来害我!” 紫罗沙冷哼一声,用脚轻轻碰了碰孟小鱼:“别装了,起来。” 孟小鱼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朝着柯恒久得意地笑了笑。 柯恒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先是瞪大眼张着嘴,随即皱起眉头眼中几欲喷火,然后发出一阵怪笑。 柯恒久的这个表情让孟小鱼觉得很满意。她是有备而来的,他的毒药和暗器伤不了她。 “柯恒久,”女王的声音冷若冰霜,“朕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回报朕的!” 柯恒久的各种表情顿时黯淡了下去:“陛下,臣此生所爱唯陛下一人也。” 女王冷哼一声:“你的爱便是断了朕的生养之路?” “陛下,臣入宫这十五年里无时无刻不关心、爱惜着陛下。陛下所言,臣从不顶嘴;陛下所为,臣从不置喙;陛下所托,臣从不懈怠。臣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可陛下是东昌女王,后宫男宠无数,雨露均沾。臣得不到陛下独宠,只能尽所能和陛下一起留下血脉,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柯恒久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声泪俱下。 女王被他说得也开始泪光莹莹,周身怒气尽数散去,身子微微发抖。 孟小鱼暗叫不妙,赶紧插话道:“柯恒久,你是真以为自己够聪明,还是以为我们都太愚蠢?你此生有过多少女人你自己数得清吗?光我知道的就有帝博屯王妃,木盈华和紫老夫人,我不知道的有多少尚未可知呢。你费尽心机入了陛下后宫,陛下却从未限制你自由,你想出宫便出宫,想约我来这南风楼便来这南风楼。你敢说你每次出宫都光明正大,无可厚非?你好意思说你此生只爱陛下一人?” “孟小鱼,”柯恒久阴冷地怒视着她,声音狠厉,“我和陛下的家事,要你多嘴?” 孟小鱼看着女王的泪水缓缓消失,脸上又笼上一层愠怒,心中暗喜,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立刻闭了嘴。 “陛下,臣与陛下伉俪情深十几年,臣从未对陛下生出二心。”柯恒久仍旧双腿跪地,尽管手脚被绑着,膝盖却缓缓移动,朝着女王一步步靠近,“求陛下看在我们儿女的份上,饶了臣。” 孟小鱼脑中忽然浮现出梦境中宫斗剧的情景,后宫妃子犯了错时,总是对着皇上哀求:“求皇上看在……的份上饶了臣妾。” 这场面也太过雷同,让她不忍直视。 “柯老狐狸,”紫罗沙满眼鄙视,“你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这些话,你还有良心吗?” 孟小鱼赶紧在一旁补刀:“少夫人早该知道,他心中哪有儿女?他一心想的都是王权富贵。” “闭嘴!”柯恒久凶狠的眼神如两把利刃似的直直地扔向孟小鱼和紫罗沙,“她不是我女儿!紫飞燕那疯婆子害我!” 女王果然又被激怒了,她的表情跟声音一样冷:“来人!” 两个身强体壮的侍从应声而入。 “把他拖出去,宫刑伺候。” 孟小鱼正惋惜这惩罚也太轻了点,却听到柯恒久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陛下!求陛下饶了臣。陛下,您让臣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不如杀了臣啊!陛下!” 柯恒久被拖到门口时,忽然换了种语气,变得狂怒:“孟小鱼,你会遭到报应的!紫罗沙,我早该杀了你!你会不得好死的!你和紫飞燕都不得好死!!” 尽管他大哭大喊,还是很快便被拖出了门外。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柯恒久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柯恒久,这两巴掌是你骂我和罗沙的代价。”一个妇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孟小鱼听出来了,这正是紫飞燕紫老夫人的声音。 “母亲。”紫罗沙朝着门外奔去。 孟小鱼看了看女王,她正微微蹙眉,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气(也许是妒火)。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 “这两巴掌是我替师父教训你的。”紫老夫人又说道。 孟小鱼再也没忍住,三两步跑出门去,只见紫老夫人紫飞燕站在柯恒久前面,如同教训不争气的晚辈一般,神情严肃,眼含悲痛、惋惜与忏悔。 孟小鱼忽然意识到,按年龄算,紫飞燕和柯恒久年纪相仿,可站在一起时却似乎差了不止一轮。 柯恒久尽管狼狈,却依旧相貌堂堂;紫飞燕则满脸沧桑,双目浑浊,看得出来,即使再年轻二十岁,她也不会是个美人。若要拿紫飞燕和女王相比,那就更是天壤之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柯恒久这种到处拈花惹草的人会不喜欢紫老夫人。 “母亲!”孟小鱼正思量间,忽然听到紫罗沙一声悲痛的叫喊。 孟小鱼抬眼望去,只见紫飞燕口鼻都流出了黑血,却朝着柯恒久露出胜利的微笑:“我终于为师父报仇了!” 柯恒久一脸惊惧,像是跌落到了地狱般的骇然,狠厉地说道:“明明是你杀了师父,你竟将帐算在我头上,你真狠毒!” “母亲!”紫罗沙扶住摇摇欲坠的紫飞燕,泪水滚滚而下。 紫飞燕却如同未闻,朝着柯恒久说道:“你是没杀师父,所以我花了十五年工夫配置了你当初给师父下的毒,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杀了师父,那是她中了你下的毒后求我杀的。我如今就要去见她老人家了。你还没资格去见她!” “母亲,母亲!”紫罗沙哭喊声不断,却什么也不做。 即便是医巫,她也解不了母亲给她自己下的毒。她这才知道,她的母亲,原来今天竟是抱着与柯恒久同归于尽的心来的。 “孩子,”紫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为紫罗沙拭泪,伸到一半手却无力地垂下,“莫再认他做你父亲,虽然那璎果毒汁水我没喝。” 紫老夫人语毕,垂下了脑袋。 “母亲,母亲!”紫罗沙摇晃着紫老夫人。 但紫老夫人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口鼻流出的紫黑色的血慢慢凝固,让人触目惊心。 在紫罗沙哭叫声中,柯恒久滚倒在地,身躯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然后急速收缩,像是一个正在放气的气球,越变越小。” 女王早已奔出来了,见状吓得脸色发白,朝着柯恒久奔过去:“柯爱妃,你怎么了?怎的会如此?” “陛下,”柯恒久居然还能说话,那声音让听的人都觉得痛苦,“杀了我,快杀了我。” “解药呢?”女王问紫罗沙,“解药在哪儿?” 伤心欲绝的紫罗沙已哭得声音嘶哑,完全无法回答女王的话。 “杀了我,快杀了我。”柯恒久已经缩小了一半的身躯又忽然变大,像个正被充气的气球。 “紫罗沙!”女王大喊道,“快!快拿解药来!” 紫罗沙目光涣散地看向女王,又看了看地上痛苦挣扎的柯恒久,喃喃回道:“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女王不相信,又转头去问柯恒久:“爱妃,解药,解药在哪儿?” “陛下,杀了我,快杀了我。”柯恒久疯了似的,只重复着同样的话。 紫罗沙终于停止了哭泣,伸手去抱紫老夫人,想要背起她离开。 孟小鱼赶紧跑过去,朝着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侍从们招手,让他们过来帮忙。 几个人一起抬着紫老夫人的尸体正往外走,柯恒久却一把扯住了孟小鱼的裙摆:“快,杀了我,杀了我。” 他的身体变化得很诡异,此刻眼球突出,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吹胀的气球。 孟小鱼不忍直视,转过头,轻扯裙裾,跟着其他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女王喊道:“陛下,请恕我们先行告退。” 这样的结局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料。她也未曾料到,紫老夫人那新制的毒,居然花了十五年才研制成功,目的竟是要跟柯恒久同归于尽。 南风楼向来人多,男倌们和女客们都纷纷围了过来,当着女王的面,没人敢多问。 尽管身为一国之君,女王仍是不忍看着柯恒久如此痛苦地被人围观,令人将他带回了宫。 柯恒久的身体不停地做奇怪的收缩,而且不同的时间收缩的部位还不一样。女王问了他半天,他终于说了句“杀了我”之外的话,那便是他中的毒没有解药。 女王到了晚上终于下定了决心,含着泪令人将他杀了。 至此,毒巫薛如雪的两个徒弟全部就此告别了人世,而东昌也少了两个制毒高人。 人生如戏,又一帧落下了帷幕。 第357章 男宠结局 柯恒久一声狞笑,走到她跟前:“孟小鱼,你还真以为仗着陛下看重你,我便不能拿你如何?我都看过了,你该做的都做完了,过两日那女军团演习有无你已无关紧要。横竖要卸磨杀驴,你早死两日与晚死两日对陛下来说无甚区别。” “柯恒久,你胡说什么?” 随着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孟小鱼身后的门被强行推开,孟小鱼被推得栽倒在地。女王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 “陛下!”柯恒久顿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 “陛下小心!”紫罗沙的声音从女王背后传来,然后身形一闪,站到了女王前面,将女王牢牢挡住。 有几个男仆冲了进来,将柯恒久手脚绑了起来。 柯恒久做梦也未曾想到,紫罗沙昨日已经回来了。 孟小鱼求紫罗沙教了几招预防柯恒久用毒的方法,而紫罗沙却说她母亲新制了一种毒,想要试在柯恒久身上。这无疑正中孟小鱼下怀。 于是,紫罗沙和孟小鱼商议了半个晚上,将今日可能遇到的种种情形都演练了一遍。此次此刻的情景,与他们之前演练的所差无几,甚至更好,因为她们之前不敢肯定,女王真的会亲自来。 柯恒久始终低着头,未出一声,直到绑他的男仆搜完了他的全身,退到门外,他才抬起头来,朝着众人看了一眼,嘶吼道:“你们合起来害我!” 紫罗沙冷哼一声,用脚轻轻碰了碰孟小鱼:“别装了,起来。” 孟小鱼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子,朝着柯恒久得意地笑了笑。 柯恒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先是瞪大眼张着嘴,随即皱起眉头眼中几欲喷火,然后发出一阵怪笑。 柯恒久的这个表情让孟小鱼觉得很满意。她是有备而来的,他的毒药和暗器伤不了她。 “柯恒久,”女王的声音冷若冰霜,“朕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回报朕的!” 柯恒久的各种表情顿时黯淡了下去:“陛下,臣此生所爱唯陛下一人也。” 女王冷哼一声:“你的爱便是断了朕的生养之路?” “陛下,臣入宫这十五年里无时无刻不关心、爱惜着陛下。陛下所言,臣从不顶嘴;陛下所为,臣从不置喙;陛下所托,臣从不懈怠。臣心心念念的全是陛下,可陛下是东昌女王,后宫男宠无数,雨露均沾。臣得不到陛下独宠,只能尽所能和陛下一起留下血脉,也不枉你我夫妻一场。” 柯恒久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声泪俱下。 女王被他说得也开始泪光莹莹,周身怒气尽数散去,身子微微发抖。 孟小鱼暗叫不妙,赶紧插话道:“柯恒久,你是真以为自己够聪明,还是以为我们都太愚蠢?你此生有过多少女人你自己数得清吗?光我知道的就有帝博屯王妃,木盈华和紫老夫人,我不知道的有多少尚未可知呢。你费尽心机入了陛下后宫,陛下却从未限制你自由,你想出宫便出宫,想约我来这南风楼便来这南风楼。你敢说你每次出宫都光明正大,无可厚非?你好意思说你此生只爱陛下一人?” “孟小鱼,”柯恒久阴冷地怒视着她,声音狠厉,“我和陛下的家事,要你多嘴?” 孟小鱼看着女王的泪水缓缓消失,脸上又笼上一层愠怒,心中暗喜,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立刻闭了嘴。 “陛下,臣与陛下伉俪情深十几年,臣从未对陛下生出二心。”柯恒久仍旧双腿跪地,尽管手脚被绑着,膝盖却缓缓移动,朝着女王一步步靠近,“求陛下看在我们儿女的份上,饶了臣。” 孟小鱼脑中忽然浮现出梦境中宫斗剧的情景,后宫妃子犯了错时,总是对着皇上哀求:“求皇上看在……的份上饶了臣妾。” 这场面也太过雷同,让她不忍直视。 “柯老狐狸,”紫罗沙满眼鄙视,“你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说这些话,你还有良心吗?” 孟小鱼赶紧在一旁补刀:“少夫人早该知道,他心中哪有儿女?他一心想的都是王权富贵。” “闭嘴!”柯恒久凶狠的眼神如两把利刃似的直直地扔向孟小鱼和紫罗沙,“她不是我女儿!紫飞燕那疯婆子害我!” 女王果然又被激怒了,她的表情跟声音一样冷:“来人!” 两个身强体壮的侍从应声而入。 “把他拖出去,宫刑伺候。” 孟小鱼正惋惜这惩罚也太轻了点,却听到柯恒久声嘶力竭地喊着:“陛下,陛下!求陛下饶了臣。陛下,您让臣变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不如杀了臣啊!陛下!” 柯恒久被拖到门口时,忽然换了种语气,变得狂怒:“孟小鱼,你会遭到报应的!紫罗沙,我早该杀了你!你会不得好死的!你和紫飞燕都不得好死!!” 尽管他大哭大喊,还是很快便被拖出了门外。 忽然,“啪啪”两声脆响,柯恒久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柯恒久,这两巴掌是你骂我和罗沙的代价。”一个妇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孟小鱼听出来了,这正是紫飞燕紫老夫人的声音。 “母亲。”紫罗沙朝着门外奔去。 孟小鱼看了看女王,她正微微蹙眉,眸中升起一股无名怒气(也许是妒火)。 “啪啪”又是两声脆响。 “这两巴掌是我替师父教训你的。”紫老夫人又说道。 孟小鱼再也没忍住,三两步跑出门去,只见紫老夫人紫飞燕站在柯恒久前面,如同教训不争气的晚辈一般,神情严肃,眼含悲痛、惋惜与忏悔。 孟小鱼忽然意识到,按年龄算,紫飞燕和柯恒久年纪相仿,可站在一起时却似乎差了不止一轮。 柯恒久尽管狼狈,却依旧相貌堂堂;紫飞燕则满脸沧桑,双目浑浊,看得出来,即使再年轻二十岁,她也不会是个美人。若要拿紫飞燕和女王相比,那就更是天壤之别。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柯恒久这种到处拈花惹草的人会不喜欢紫老夫人。 “母亲!”孟小鱼正思量间,忽然听到紫罗沙一声悲痛的叫喊。 孟小鱼抬眼望去,只见紫飞燕口鼻都流出了黑血,却朝着柯恒久露出胜利的微笑:“我终于为师父报仇了!” 柯恒久一脸惊惧,像是跌落到了地狱般的骇然,狠厉地说道:“明明是你杀了师父,你竟将帐算在我头上,你真狠毒!” “母亲!”紫罗沙扶住摇摇欲坠的紫飞燕,泪水滚滚而下。 紫飞燕却如同未闻,朝着柯恒久说道:“你是没杀师父,所以我花了十五年工夫配置了你当初给师父下的毒,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杀了师父,那是她中了你下的毒后求我杀的。我如今就要去见她老人家了。你还没资格去见她!” “母亲,母亲!”紫罗沙哭喊声不断,却什么也不做。 即便是医巫,她也解不了母亲给她自己下的毒。她这才知道,她的母亲,原来今天竟是抱着与柯恒久同归于尽的心来的。 “孩子,”紫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为紫罗沙拭泪,伸到一半手却无力地垂下,“莫再认他做你父亲,虽然那璎果毒汁水我没喝。” 紫老夫人语毕,垂下了脑袋。 “母亲,母亲!”紫罗沙摇晃着紫老夫人。 但紫老夫人的眼睛却永远地闭上了,口鼻流出的紫黑色的血慢慢凝固,让人触目惊心。 在紫罗沙哭叫声中,柯恒久滚倒在地,身躯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然后急速收缩,像是一个正在放气的气球,越变越小。” 女王早已奔出来了,见状吓得脸色发白,朝着柯恒久奔过去:“柯爱妃,你怎么了?怎的会如此?” “陛下,”柯恒久居然还能说话,那声音让听的人都觉得痛苦,“杀了我,快杀了我。” “解药呢?”女王问紫罗沙,“解药在哪儿?” 伤心欲绝的紫罗沙已哭得声音嘶哑,完全无法回答女王的话。 “杀了我,快杀了我。”柯恒久已经缩小了一半的身躯又忽然变大,像个正被充气的气球。 “紫罗沙!”女王大喊道,“快!快拿解药来!” 紫罗沙目光涣散地看向女王,又看了看地上痛苦挣扎的柯恒久,喃喃回道:“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女王不相信,又转头去问柯恒久:“爱妃,解药,解药在哪儿?” “陛下,杀了我,快杀了我。”柯恒久疯了似的,只重复着同样的话。 紫罗沙终于停止了哭泣,伸手去抱紫老夫人,想要背起她离开。 孟小鱼赶紧跑过去,朝着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侍从们招手,让他们过来帮忙。 几个人一起抬着紫老夫人的尸体正往外走,柯恒久却一把扯住了孟小鱼的裙摆:“快,杀了我,杀了我。” 他的身体变化得很诡异,此刻眼球突出,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吹胀的气球。 孟小鱼不忍直视,转过头,轻扯裙裾,跟着其他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女王喊道:“陛下,请恕我们先行告退。” 这样的结局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料。她也未曾料到,紫老夫人那新制的毒,居然花了十五年才研制成功,目的竟是要跟柯恒久同归于尽。 南风楼向来人多,男倌们和女客们都纷纷围了过来,当着女王的面,没人敢多问。 尽管身为一国之君,女王仍是不忍看着柯恒久如此痛苦地被人围观,令人将他带回了宫。 柯恒久的身体不停地做奇怪的收缩,而且不同的时间收缩的部位还不一样。女王问了他半天,他终于说了句“杀了我”之外的话,那便是他中的毒没有解药。 女王到了晚上终于下定了决心,含着泪令人将他杀了。 至此,毒巫薛如雪的两个徒弟全部就此告别了人世,而东昌也少了两个制毒高人。 人生如戏,又一帧落下了帷幕。 第358章 医巫心声 紫罗沙安葬完紫老夫人后决定离开莺歌一段时日。这次她说她没有目的地,不设归期。女王极力挽留,劝她入朝掌管太医院,她却婉拒了。 她走的头晚,带孟小鱼到了莺歌城最旺的茶楼,算是告别仪式。 这次的茶楼是正儿八经的茶楼,装饰得很考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摆着各式瓜果点心。 坐在茶楼品茶的女官们个个衣着华贵,悠闲自得。每张茶桌旁都有一个衣着整洁,训练有素的小哥烹茶。 茶馆大厅的东面,一个盲人大叔正拉着一把二胡,一边拉一边唱,竟让孟小鱼生出隔世的感觉来。 “若要品味东昌茶楼的真正韵味,还得坐这大厅。” 紫罗沙选了张桌子坐下,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哥立刻满脸堆笑地捧着茶具过来。 “客官想喝什么茶?”小哥客气地问。 “云山雾茶。”紫罗沙吩咐完小哥,转头跟孟小鱼介绍起这云山雾茶来。 孟小鱼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紫罗沙介绍着茶,一边看着盲人大叔退下,换上来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朝着厅中女官们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吹起了箫,箫音如泣如诉、缠缠绵绵,听得她心旌神摇,无端泪下。 她想起了管愈,她想管愈。 她听管愈吹过两次箫。一次是在宇宁王府,他信了无净法师胡诌的命理,而她陪着他看了一夜的黑月;还有一次是在赫北关,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谜,站在雪花飞舞的草原边上吹了一曲箫,然后便决定放弃江山。 “我想回尚赫了。”孟小鱼喃喃说道。 “很快了。”紫罗沙眼睛盯着聚精会神煮茶的小哥,答得简单明了。 “明日,明日陛下便要看女军演练了。” “然后你拿到通关文书就可以走了。” “少夫人当初把我带来东昌,真的只是为了给我治病?” 历经千帆,最难的还是洞悉人心。 “惜才。东昌才是女子的天下。如你这般能改变天下格局之人,不该待在尚赫。” 孟小鱼苦笑道:“你高看我了,我一生都在被人算计。” “我确实错了。不是我高看了你,是我高看了东昌。这里是女子的天下,却并非女子的天堂。” 孟小鱼想起了她梦境中的世界,那里男女平等,可似乎也没几人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 她叹道:“天堂是亚当和夏娃的苹果园。” “啊?”紫罗沙疑惑地转头看向她。 孟小鱼笑道:“我从未跟你讲过故事。其实我最擅长的是讲故事,我跟你讲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 紫罗沙颔首。 孟小鱼于是跟她讲起了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讲得连烹茶的小哥都听入了迷,不小心烫到了手。 “这故事定是你胡诌的。”紫罗沙听完淡淡回了句,“男人与女人的肋骨都是一样的,怎会比女人少一根?” “你是医巫,你竟会不知男人真的比女人少跟肋骨?”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故事嘛,无论如何,非得听的人信了才算好故事。她从不觉得为了故事强词夺理有何不好。 “我又未曾刻意查过男人的肋骨。” “那你等会儿回府后随便挑个暖床公子查查?”孟小鱼忍不住打趣。 “我与那些人无关。”紫罗沙横了她一眼,“你那宅子里不也养了七个暖床公子,跟你有关系吗?” 是啊,被迫收下的人跟她有关系吗? 孟小鱼忽然想起管愈还是皇上时,南川送的那十个美女,那些美女跟他有关系吗? 她正兀自沉思,忽然看到烹茶小哥偷偷用手摸自己的肋骨,忍不住扑哧一笑。 紫罗沙见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孟小鱼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她笑起来可真美。 东面的案几后换上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说书先生,看着上了点年纪,颇带着几分学究气。他手持一柄墨玉扇,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站在半人高的案台后,抚尺一下,声情并茂地说着一个并非发生在这个国家的故事。那故事讲的是与东昌隔海相望的尚赫。 “二十六年前,尚赫皇帝上官儒的嫡子上官烈彦刚即位不到一年,便御驾亲征讨伐北翌,谁知刚到达边界便被北翌俘获。于是,尚赫朝政明面上由上官烈彦四岁的庶子上官逸盛管着,实则被上官烈彦同父异母的兄长上官烈锋掌控。上官烈彦的陈皇后在他被俘后于宫中诞下一子,上官烈锋却对外说生的是个女儿……”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真真假假地从上官烈彦说到上官烈锋,再到上官逸明和上官诚元,直说了尚赫四代皇帝。 “各位看官,在下讲的可不是尚赫历史,在下讲的是上官逸明。见过上官逸明本人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不仅长得好,还文武双全,智勇无双。最主要的,他是个痴情种,爱美人胜过爱江山。为了孟小鱼,硬是放弃了尚赫江山。只可惜造化弄人,孟小鱼得了瘟症后埋冢荒野,上官逸明为了寻找佳人遗骨,半年时间踏遍千山万水,找遍了孟小鱼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硬是未寻到任何踪迹。” 茶楼里悠闲品茶的女官们,个个唏嘘不已,杯盏交错间,悲情流转,都道是公子多情,红颜薄命,枉教生死作相思,空留孤鹤照流影。 “各位看官,如若你想略微领略一下上官逸明的多情与才华,在下这有词一首。据说上官逸明为寄托相思,在孟小鱼生前所居住的农庄做了个衣冠冢,并在碑文上亲自镌刻了这首词。尚赫有好事者甚至将此词编了曲,如今尚赫大街小巷都在传唱。这曲在下不会唱,词在下就给各位每桌发一份。谢谢各位捧场!咱们明儿个晚上再见。” 听到此处,孟小鱼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难怪她给尚赫传去了那么多三角鱼竟毫无回应,原来管愈竟是到处找她去了,最后还是认为她已经死了。 “客官可想读读这词?”烹茶小哥很醒目地帮她们把词拿了过来。 孟小鱼拭去泪水,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小哥递过来的纸。 沙场,烽烟, 纵马扬鞭, 英雄逢敌亮剑。 岁月掩息了战火, 风干了流年, 谁在青石古道旁长眠? 空置了亭台楼阁, 远去了金銮朝殿, 一世清冷的君威龙颜, 为谁拨断了心弦? 雨歇,鸟现, 窗外湖光潋滟, 伊人酣睡山水间。 人已远,心未还, 我执笔抒情, 万千思绪流落指尖。 时光带不走的执念, 凝在字里行间。 你触及不到的心思, 化作梦中的缠绵, 乱我孤心一片。 孟小鱼转头,含泪看向紫罗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回尚赫!” 紫罗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你说过,需要人救助时,该找那个曾救助过我之人。” “嗯。” “明日,明日便是女军演练之日了。你为何不等我一起走?你把我带来的,你该把我带走。” 紫罗沙久久看着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十五年前,我刚及笄,为了追柯恒久,救了个七岁的小女孩。” “你说过了。”孟小鱼不耐烦地说道。 “可我却没说我回去后中了软筋草之毒。” “啊?” “柯恒久为了威胁母亲,偷偷在我喝的水中放了软筋草散,然后威胁母亲,如若她再纠缠不休,她下次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真卑鄙!死有余辜!” “母亲那时刚好有配置解药的所有药材,只差了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正在发愁之际,来了一个和尚,他手上刚好有一株百年老参。” “无净法师?”孟小鱼忍不住问道。 紫罗沙点点头:“我得救了,可我却不敢告诉母亲我喜欢上了那个眼神一片清明,不带丝毫欲望的和尚。” “啊?!你喜欢无——净——法师?” “他那时候——长得挺好看。”紫罗沙笑容清浅,带着些许温情和落寞。 孟小鱼嗤之以鼻:“瘦的我都怕出气大点就会把他吹倒。” 紫罗沙看向孟小鱼的眼光难得地带着一丝幽怨:“和尚临走前,我为了找个借口跟他送别,赠了他几颗软筋丸的解药,那是我自己配置的。我还告诉他,我叫紫罗沙,我师祖是毒巫,我将来会成为医巫。” “原来医巫竟是如此来的?” “你的书巫之名难道不是自己取的?” 眸中的幽怨散去,化成一弯月牙儿,很美。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和无净法师。” “没有后来,他是和尚。” “他死了。” “我知道。” “你想他吗?” 紫罗沙一怔,看似认真地盯着小哥动作优雅而娴熟地泡着茶,眸中却是一片虚空,毫无焦点,良久才微微点头,说道:“想。可想又有何用呢?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未曾有勇气告诉过他,他死了就只剩后悔了。” 孟小鱼拿起茶盏,略有所思地品着茶,叹道:“他大约到死都不知道,曾经有人喜欢过他。“ “你说如若当时我告诉他我心悦于他,他会如何反应?” 孟小鱼淡然回道:“他是和尚。” “在东昌,女子将一个和尚收在府中,无人会非议。” 孟小鱼审视着紫罗沙,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终是不忍掐灭紫罗沙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希冀之光,没有说无净法师在出家之前是太监,转而说道:“和尚也是人。你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响。” 孟小鱼想起了褐樟。 褐樟总是会睡在她的房门内或房门外,除非他确定她一个人睡很安全;他总是把她的钱管得妥妥当当;他话不多,但也不会显得无聊;每次要出远门,他总是把她的行囊装得鼓鼓囊囊,而他自己却永远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和一把剑。 他说他想要终身跟着她,其实是他一直都在护着她。 他为了她跳下了赫北关墙,在管府被封时将自己累出了病,跟着无净法师学习医术,在创世灵山上险些丢了性命,自己把自己阉了,为了试药以身试毒,看着她要出嫁了他便去出家。 他还好吗?他还在摩罗寺吗? 她说过,只要她还活着,每年正月初二她都会去摩罗寺上香。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人期望活着见到她,除了管愈,大约就只有褐樟了? 已经入冬了,都城应该很冷了?如果她再不走,她过年前就赶不到摩罗寺了。褐樟如果明年正月初二见不到她会多伤心? “和尚也是人。我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响。”良久之后,紫罗沙忽然喃喃重复着孟小鱼的话。 “下次别那么傻了。”孟小鱼说道,“喜欢就要说出来。”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诅咒命运。 上天是个爱捉弄人的主,也许紫罗沙选择哪条路都无法通向罗马。向一个和尚表白,结局或许还未可知;可向一个太监表白……? “万一我说了被拒绝了呢?”紫罗沙又问道。 “你总得说了才知有无机会。” 孟小鱼又想,连剪刀手爱德华都能得到爱情,一个太监加和尚为什么就不能拥有爱情? 可历史不会重演,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我在尚赫等你。”紫罗沙猛不丁地说了句。 “啊?!”孟小鱼一愣。 “若我留在东昌,陛下定会时刻防范着我,你反而会处处受阻。”紫罗沙淡然说道。 “我在此孤身一人,陛下却拥有一个国家。此处离尚赫千里之遥,你让我如何全身以退?”孟小鱼嗤道。 “难不成你想让我将你的行踪告知尚赫?孟小鱼,你别忘了,我可是东昌人,断不会为了你我的私交而挑起两国战事。” 孟小鱼:“……” 虽然什么事到了女人这里都免不了要多几分柔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女人还是懂得家国天下的。 紫罗沙又道:“我可以帮你做些准备,但你只能靠你自己离开。坊间传闻孟小鱼无所不能,你定是能做到的。” 孟小鱼眼中含着泪,嘴角带着笑,只吐出一个字:“好!” 第358章 医巫心声 紫罗沙安葬完紫老夫人后决定离开莺歌一段时日。这次她说她没有目的地,不设归期。女王极力挽留,劝她入朝掌管太医院,她却婉拒了。 她走的头晚,带孟小鱼到了莺歌城最旺的茶楼,算是告别仪式。 这次的茶楼是正儿八经的茶楼,装饰得很考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摆着各式瓜果点心。 坐在茶楼品茶的女官们个个衣着华贵,悠闲自得。每张茶桌旁都有一个衣着整洁,训练有素的小哥烹茶。 茶馆大厅的东面,一个盲人大叔正拉着一把二胡,一边拉一边唱,竟让孟小鱼生出隔世的感觉来。 “若要品味东昌茶楼的真正韵味,还得坐这大厅。” 紫罗沙选了张桌子坐下,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哥立刻满脸堆笑地捧着茶具过来。 “客官想喝什么茶?”小哥客气地问。 “云山雾茶。”紫罗沙吩咐完小哥,转头跟孟小鱼介绍起这云山雾茶来。 孟小鱼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紫罗沙介绍着茶,一边看着盲人大叔退下,换上来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那少年朝着厅中女官们鞠了一躬,然后开始吹起了箫,箫音如泣如诉、缠缠绵绵,听得她心旌神摇,无端泪下。 她想起了管愈,她想管愈。 她听管愈吹过两次箫。一次是在宇宁王府,他信了无净法师胡诌的命理,而她陪着他看了一夜的黑月;还有一次是在赫北关,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谜,站在雪花飞舞的草原边上吹了一曲箫,然后便决定放弃江山。 “我想回尚赫了。”孟小鱼喃喃说道。 “很快了。”紫罗沙眼睛盯着聚精会神煮茶的小哥,答得简单明了。 “明日,明日陛下便要看女军演练了。” “然后你拿到通关文书就可以走了。” “少夫人当初把我带来东昌,真的只是为了给我治病?” 历经千帆,最难的还是洞悉人心。 “惜才。东昌才是女子的天下。如你这般能改变天下格局之人,不该待在尚赫。” 孟小鱼苦笑道:“你高看我了,我一生都在被人算计。” “我确实错了。不是我高看了你,是我高看了东昌。这里是女子的天下,却并非女子的天堂。” 孟小鱼想起了她梦境中的世界,那里男女平等,可似乎也没几人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 她叹道:“天堂是亚当和夏娃的苹果园。” “啊?”紫罗沙疑惑地转头看向她。 孟小鱼笑道:“我从未跟你讲过故事。其实我最擅长的是讲故事,我跟你讲个亚当和夏娃的故事?” 紫罗沙颔首。 孟小鱼于是跟她讲起了亚当和夏娃的故事,讲得连烹茶的小哥都听入了迷,不小心烫到了手。 “这故事定是你胡诌的。”紫罗沙听完淡淡回了句,“男人与女人的肋骨都是一样的,怎会比女人少一根?” “你是医巫,你竟会不知男人真的比女人少跟肋骨?”孟小鱼满脸的不屑。 故事嘛,无论如何,非得听的人信了才算好故事。她从不觉得为了故事强词夺理有何不好。 “我又未曾刻意查过男人的肋骨。” “那你等会儿回府后随便挑个暖床公子查查?”孟小鱼忍不住打趣。 “我与那些人无关。”紫罗沙横了她一眼,“你那宅子里不也养了七个暖床公子,跟你有关系吗?” 是啊,被迫收下的人跟她有关系吗? 孟小鱼忽然想起管愈还是皇上时,南川送的那十个美女,那些美女跟他有关系吗? 她正兀自沉思,忽然看到烹茶小哥偷偷用手摸自己的肋骨,忍不住扑哧一笑。 紫罗沙见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孟小鱼第一次见她发自内心地笑,她笑起来可真美。 东面的案几后换上来一个其貌不扬的说书先生,看着上了点年纪,颇带着几分学究气。他手持一柄墨玉扇,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站在半人高的案台后,抚尺一下,声情并茂地说着一个并非发生在这个国家的故事。那故事讲的是与东昌隔海相望的尚赫。 “二十六年前,尚赫皇帝上官儒的嫡子上官烈彦刚即位不到一年,便御驾亲征讨伐北翌,谁知刚到达边界便被北翌俘获。于是,尚赫朝政明面上由上官烈彦四岁的庶子上官逸盛管着,实则被上官烈彦同父异母的兄长上官烈锋掌控。上官烈彦的陈皇后在他被俘后于宫中诞下一子,上官烈锋却对外说生的是个女儿……”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真真假假地从上官烈彦说到上官烈锋,再到上官逸明和上官诚元,直说了尚赫四代皇帝。 “各位看官,在下讲的可不是尚赫历史,在下讲的是上官逸明。见过上官逸明本人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不仅长得好,还文武双全,智勇无双。最主要的,他是个痴情种,爱美人胜过爱江山。为了孟小鱼,硬是放弃了尚赫江山。只可惜造化弄人,孟小鱼得了瘟症后埋冢荒野,上官逸明为了寻找佳人遗骨,半年时间踏遍千山万水,找遍了孟小鱼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硬是未寻到任何踪迹。” 茶楼里悠闲品茶的女官们,个个唏嘘不已,杯盏交错间,悲情流转,都道是公子多情,红颜薄命,枉教生死作相思,空留孤鹤照流影。 “各位看官,如若你想略微领略一下上官逸明的多情与才华,在下这有词一首。据说上官逸明为寄托相思,在孟小鱼生前所居住的农庄做了个衣冠冢,并在碑文上亲自镌刻了这首词。尚赫有好事者甚至将此词编了曲,如今尚赫大街小巷都在传唱。这曲在下不会唱,词在下就给各位每桌发一份。谢谢各位捧场!咱们明儿个晚上再见。” 听到此处,孟小鱼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难怪她给尚赫传去了那么多三角鱼竟毫无回应,原来管愈竟是到处找她去了,最后还是认为她已经死了。 “客官可想读读这词?”烹茶小哥很醒目地帮她们把词拿了过来。 孟小鱼拭去泪水,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小哥递过来的纸。 沙场,烽烟, 纵马扬鞭, 英雄逢敌亮剑。 岁月掩息了战火, 风干了流年, 谁在青石古道旁长眠? 空置了亭台楼阁, 远去了金銮朝殿, 一世清冷的君威龙颜, 为谁拨断了心弦? 雨歇,鸟现, 窗外湖光潋滟, 伊人酣睡山水间。 人已远,心未还, 我执笔抒情, 万千思绪流落指尖。 时光带不走的执念, 凝在字里行间。 你触及不到的心思, 化作梦中的缠绵, 乱我孤心一片。 孟小鱼转头,含泪看向紫罗沙,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回尚赫!” 紫罗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你说过,需要人救助时,该找那个曾救助过我之人。” “嗯。” “明日,明日便是女军演练之日了。你为何不等我一起走?你把我带来的,你该把我带走。” 紫罗沙久久看着她,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十五年前,我刚及笄,为了追柯恒久,救了个七岁的小女孩。” “你说过了。”孟小鱼不耐烦地说道。 “可我却没说我回去后中了软筋草之毒。” “啊?” “柯恒久为了威胁母亲,偷偷在我喝的水中放了软筋草散,然后威胁母亲,如若她再纠缠不休,她下次就只能见到我的尸体。” “真卑鄙!死有余辜!” “母亲那时刚好有配置解药的所有药材,只差了西岭秦山的百年老参。正在发愁之际,来了一个和尚,他手上刚好有一株百年老参。” “无净法师?”孟小鱼忍不住问道。 紫罗沙点点头:“我得救了,可我却不敢告诉母亲我喜欢上了那个眼神一片清明,不带丝毫欲望的和尚。” “啊?!你喜欢无——净——法师?” “他那时候——长得挺好看。”紫罗沙笑容清浅,带着些许温情和落寞。 孟小鱼嗤之以鼻:“瘦的我都怕出气大点就会把他吹倒。” 紫罗沙看向孟小鱼的眼光难得地带着一丝幽怨:“和尚临走前,我为了找个借口跟他送别,赠了他几颗软筋丸的解药,那是我自己配置的。我还告诉他,我叫紫罗沙,我师祖是毒巫,我将来会成为医巫。” “原来医巫竟是如此来的?” “你的书巫之名难道不是自己取的?” 眸中的幽怨散去,化成一弯月牙儿,很美。 “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和无净法师。” “没有后来,他是和尚。” “他死了。” “我知道。” “你想他吗?” 紫罗沙一怔,看似认真地盯着小哥动作优雅而娴熟地泡着茶,眸中却是一片虚空,毫无焦点,良久才微微点头,说道:“想。可想又有何用呢?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未曾有勇气告诉过他,他死了就只剩后悔了。” 孟小鱼拿起茶盏,略有所思地品着茶,叹道:“他大约到死都不知道,曾经有人喜欢过他。“ “你说如若当时我告诉他我心悦于他,他会如何反应?” 孟小鱼淡然回道:“他是和尚。” “在东昌,女子将一个和尚收在府中,无人会非议。” 孟小鱼审视着紫罗沙,眼神依旧清澈,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终是不忍掐灭紫罗沙眸中最后的那一抹希冀之光,没有说无净法师在出家之前是太监,转而说道:“和尚也是人。你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响。” 孟小鱼想起了褐樟。 褐樟总是会睡在她的房门内或房门外,除非他确定她一个人睡很安全;他总是把她的钱管得妥妥当当;他话不多,但也不会显得无聊;每次要出远门,他总是把她的行囊装得鼓鼓囊囊,而他自己却永远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和一把剑。 他说他想要终身跟着她,其实是他一直都在护着她。 他为了她跳下了赫北关墙,在管府被封时将自己累出了病,跟着无净法师学习医术,在创世灵山上险些丢了性命,自己把自己阉了,为了试药以身试毒,看着她要出嫁了他便去出家。 他还好吗?他还在摩罗寺吗? 她说过,只要她还活着,每年正月初二她都会去摩罗寺上香。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人期望活着见到她,除了管愈,大约就只有褐樟了? 已经入冬了,都城应该很冷了?如果她再不走,她过年前就赶不到摩罗寺了。褐樟如果明年正月初二见不到她会多伤心? “和尚也是人。我若念念不忘,他必有回响。”良久之后,紫罗沙忽然喃喃重复着孟小鱼的话。 “下次别那么傻了。”孟小鱼说道,“喜欢就要说出来。”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诅咒命运。 上天是个爱捉弄人的主,也许紫罗沙选择哪条路都无法通向罗马。向一个和尚表白,结局或许还未可知;可向一个太监表白……? “万一我说了被拒绝了呢?”紫罗沙又问道。 “你总得说了才知有无机会。” 孟小鱼又想,连剪刀手爱德华都能得到爱情,一个太监加和尚为什么就不能拥有爱情? 可历史不会重演,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我在尚赫等你。”紫罗沙猛不丁地说了句。 “啊?!”孟小鱼一愣。 “若我留在东昌,陛下定会时刻防范着我,你反而会处处受阻。”紫罗沙淡然说道。 “我在此孤身一人,陛下却拥有一个国家。此处离尚赫千里之遥,你让我如何全身以退?”孟小鱼嗤道。 “难不成你想让我将你的行踪告知尚赫?孟小鱼,你别忘了,我可是东昌人,断不会为了你我的私交而挑起两国战事。” 孟小鱼:“……” 虽然什么事到了女人这里都免不了要多几分柔情,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女人还是懂得家国天下的。 紫罗沙又道:“我可以帮你做些准备,但你只能靠你自己离开。坊间传闻孟小鱼无所不能,你定是能做到的。” 孟小鱼眼中含着泪,嘴角带着笑,只吐出一个字:“好!” 第359章 醉生梦死 次日,孟小鱼醒来后,紫罗沙已经走了。 她匆匆忙忙穿戴整齐,系好腰间软剑,将上官诚元的金牌揣进怀里,跳上一匹马就直往火器坊而去。 今天,她要在火器坊的西边海岸做手榴弹的军事演练,为了让女王看到女军们可以如何用手榴弹打退从海上入侵的船只和军队。 硝烟滚滚的阅兵过后,时近黄昏,女王笑意盈盈地邀请孟小鱼共进晚餐:“姑娘辛苦了几月,如今终于大功告成。朕已令人在宫中略备薄酒,一则感谢姑娘的相助之恩,二则为姑娘送行。” 瞧瞧人家把话说得多得体? 孟小鱼能拒绝吗?她只能爽快答应。 女王宫中,孟小鱼看着摆放得整齐的美酒佳肴,心中忐忑不安。 虽然她事先已经吞下了不知多少颗紫罗沙留给她的解毒药和醒酒药,但她不想有任何闪失。 管愈说过:活着,活着就好。 她想活着回去见他,而不是让他看到一具尸体。 “姑娘,虽为掩人耳目,这些时日朕特下令不可让人知晓姑娘的真名实姓,然今日之后朕定会让东昌报纸大肆宣扬姑娘的功德。”女王依旧雍容华贵,笑容可掬,“姑娘为我东昌繁荣昌盛尽心竭力,有目共睹。朕敬姑娘一杯,以表谢意。朕先干为敬。” 孟小鱼举起酒杯,朝着女王一拱手,仰头将酒倒入嘴里,故作随意地笑道:“武器制造本就是各国军事机密,陛下此举是要宣扬我孟小鱼的功德,还是要让尚赫坐实我卖国求荣的罪名呢?” 小柜子一直默默坐在孟小鱼旁边,小心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孟小鱼拿起碗凑到嘴边,假装往嘴里送菜,将酒吐进碗里。 “姑娘说笑了。我东昌和尚赫向来交好,尚赫派姑娘前来帮助东昌本是出于一片好意,又怎会说姑娘卖国求荣呢?尚赫要敢如此说,那朕可不依,定会将姑娘留在东昌好好保护起来。” 小柜子附到孟小鱼耳边低声说道:“试过了,酒里没毒。” 孟小鱼朝着女王哈哈一笑:“那小鱼就要多谢陛下了。不过陛下大可放心,如今的尚赫皇帝可是我孟小鱼的学生,定不会误会于小鱼。小鱼刚刚确实是开玩笑。” “朕有一事请教姑娘。” “陛下请讲。” “那日姑娘在南风楼见柯爱妃时,手里曾拿过一颗手榴弹。朕当时瞧着觉得极为精巧,怎的今日女军演练时竟似未曾见到?” “噢,那个?那不是手榴弹。”孟小鱼得意洋洋地笑道,“那是烟花筒,晚上点燃烟花筒后可向空中发射出美丽图案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很好看。小鱼那日情急之下刚好摸到身上带着一个烟花筒,就顺手用来威胁柯公子了。那玩意儿还真伤不着他,就小鱼点火那当口他就能把小鱼毒杀了。呵呵!” “烟花?朕还真未曾见过。” “陛下要想看,小鱼今晚放给您看如何?正好小鱼前些日子教女军们做了一些,本打算让她们大年之夜拿出来放给陛下看的。” “噢,那便等到大年之夜,也让朕惊喜一下。姑娘有心了,朕再敬姑娘一杯。” “哎,陛下这就折煞我孟小鱼了。这第二杯该是小鱼敬陛下,多谢陛下这么久以来的盛情款待。来,干!” “干!姑娘客气了。以姑娘之才,本该配更大的府邸,更多的奴仆男侍,只是时间过于仓促,等朕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怕姑娘都已走了。朕是守信之人,说了会让姑娘离开便定会办到。” “小鱼再次谢谢陛下!” “不过,姑娘真不考虑留在东昌?朕定不会薄待你。” “小鱼我生在尚赫长在尚赫,习惯了。” “姑娘就不觉得七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比一个上官逸明更有乐趣?” 孟小鱼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尬笑道:“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也。” “倘若如此,朕封姑娘为上卿,赐府邸,月俸五千石。姑娘让上官逸明过来住你府上可好?他如此心悦姑娘,连皇位都弃了,定愿意为了姑娘而移居东昌。届时姑娘要独宠他一人与否皆在姑娘一念之间。” “陛下,您让尚赫烈彦皇的嫡子,诚元皇的兄长,来东昌做男侍?陛下这是要让我孟小鱼祸国殃民啊。一个连自己国家和心爱之人都可不顾之人,陛下真敢招之揽之?” 女王呵呵两声干笑:“姑娘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不得不令朕佩服。尚赫有姑娘这般人才,定能日益繁荣昌盛。来,干!” “但愿承陛下吉言。干!” “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如此快?” “小鱼恳请陛下发放通关文书。” “哈哈哈!好!膳后朕必发放文书,备好船只,送姑娘回尚赫。这一杯朕就为姑娘送行,祝姑娘一路顺风。来,干!”女王几杯酒下肚,脸色潮红,说的话也开始不在一个调上。 孟小鱼摇晃着脑袋,醉眼迷离地举起酒杯:“多谢陛下!来——干!” “朕虽贵为一代女王,却极是羡慕姑娘啊!”女王眼泪汪汪,举着杯子的手有些摇摆不定,“姑娘很快就能和心上人见面了,朕却与心上人天人两隔。朕这几日彻夜难眠,竟满脑子想的都是柯爱妃。” 孟小鱼暗暗一惊,随即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但愿小鱼这次能承陛下吉言,回去一切顺利。我孟小鱼也羡慕陛下啊!陛下与柯公子朝夕相处十五年,孩子生了六个。我和明王殿下也相识了十五年,一直聚少离多,临到结婚大典,还要招人陷害。陛下,您说我孟小鱼这一生,到底还能不能跟心上人共白头?” “能,姑娘无所不能。干!” “干!”孟小鱼费力地举起酒杯,颤抖的手将酒杯里的酒都洒了一半出去,却仍未能将杯子举到唇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女王和孟小鱼都喝得有些醉意。 “好酒!我孟小鱼此生还未曾喝过如此多的美酒。”孟小鱼打了个嗝,醉眼迷离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看着小柜子,“小柜子,你先告退。我……先……睡会儿。” 她无力地垂下手,杯盏落地,头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小柜子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姑娘,姑娘,姑娘醒醒。” “孟姑娘醉了?”女王看来也喝得差不多了,舌头像是伸不直似的说着话。 “是。”小柜子低声回道。 “酒……酒太烈了。送姑娘回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女王风韵犹存的脸上绽开了朵朵桃花,微眯着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孟小鱼。 她俩之间没有仇恨,也谈不上交情。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便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身为女王,她必须不惜一切为东昌招揽人才,并削弱他国实力。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打不得杀不得毒不得。她可不想因她一人而得罪了整个尚赫,而给东昌招来灭顶之灾。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尚赫主动放弃她,让她除了待在东昌,无处可去。 好几个男仆七手八脚地将孟小鱼抬了出去,又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孟小鱼偷偷睁开眼,见小柜子坐在身边,看着她傻笑。 她低声斥道:“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 小柜子立刻收了笑容,捂着肚子喊道:“停车!停!” 孟小鱼赶紧闭上眼睛。 车帘被掀开,一线光从外面射进来,有人不耐烦地喊道:“何事?” “小哥,不好意思,奴才肚子疼,想上茅厕。”小柜子回道。 “真多事,这会子刚刚离开王宫,哪来的茅厕?” “小哥,要么您快点儿,找个有茅厕的地方放奴才下去?奴才实在肚疼得紧。” “我可不知哪儿有茅厕,你自己下去找。” “也行,小哥可千万要等奴才回来。” “行,你快点!” 小柜子刚一下车,马车就启动了,“哒哒哒”跑得贼快,车摇晃得差点将孟小鱼的骨头震散。 小柜子见状,在后面边追边喊:“哎,小哥,等等奴才!等等!” 赶马的车夫恍若未闻,将马车赶得贼快。 坐在车夫后面的两个男仆一阵窃笑之后,见小柜子被甩得没了踪影,这才令车夫放慢了车速,爬进了车内。 “真要把她套进去?”一男仆问道。 “要你套你就套,快点。”另一男仆边说边扶起孟小鱼的头,“陛下交代了,不能被人瞧见她是如何进去的。” 两人将孟小鱼七手八脚地弄进了一个布袋。 “待会儿我先走,让老鸨儿将后门打开了你再背她进去。”一男仆说道。 “嗯。你说她到底是如何得罪陛下的?非要把她弄去南风楼,还非得让许多人都去看看?” “我怎知?陛下也是女人,她长成这样,不遭人妒才怪。” “噢,原来是因嫉妒。可这女人去南风楼风流快活不属正常吗?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 “我怎知?少多嘴嚼舌。我先下去,你机灵着点。” 马车停了。 孟小鱼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看来女王并未打算杀她,而是想毁了她的名誉,让她无颜再回尚赫。 让一堆人来目睹她在南风楼风流快活,她还能有脸回尚赫? 这一招确实狠辣。 她很快被人背了起来,不久就被扔在一张榻上。 送她进去的男仆低声吩咐道:“好好伺候着,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男仆一走,三个长得足以令人神共愤的男倌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如此雷人的出场方式,他们还是头一遭遇着,不由得都觉得十分兴奋。 “真是个可人儿!”有人惊呼道。 孟小鱼猛地睁开双眼,又引起惊呼一片。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榻前三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小帅哥,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眯眯地问道:“愣着干吗?不是让你们好好伺候着吗?” “是。”三个男倌立刻笑开了花。 如此年轻貌美又会玩儿的主,便是让他们无偿伺候也心甘情愿。 “本姑娘第一次来玩,你们且说说看,都给我准备了什么?”孟小鱼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一帅哥立刻笑道:“欲仙散,都倒茶水里了。” “是啊,保证能让姑娘醉生梦死。”另一个小帅哥笑着接话。 “还有玉女糕。我们担心姑娘玩久了会饿着累着,吃了这玉女糕,姑娘定能玩个通宵。” 孟小鱼心中立刻跑出不计其数的草泥马来。这个女王也太阴损了,这哪是不让她回尚赫,简直就是要断了她的活路。 她笑嘻嘻地说道:“那事不宜迟,开始。你们先一人一杯茶水喝了,让我先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厉害。” “姑娘,这水最好是我们和姑娘一起喝,否则姑娘怕会招架不住。” “无妨,让你们喝你们就喝。我等会儿再喝。” 三个小帅哥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好,我们先喝。” “等等。”孟小鱼从怀中掏出三颗药丸来,那是柯恒久给她的逍遥丸。“你们可知,欲仙散若配上逍遥丸一起吃,那才真叫飘飘欲仙?” “逍遥丸?”三个小帅哥同时惊呼出声。 “姑娘,这可是宫中用的。” “想不到我们今日也有福享用啊,姑娘定是个会玩的。” “呃——我来时已经吃过了,你们一人一颗,用茶水送了药丸吞下。” 三个小帅哥个个欣喜若狂,一人拿起一颗药丸吞下。 孟小鱼心中有些没底,看了看紧闭的门窗,问道:“你们可知这药效何时会开始发作?” “姑娘且不用管这些,我们先陪姑娘聊聊天如何?”小帅哥一边说一边往榻上倒,两颊绯红,眼神乱飞。 孟小鱼大惊,这效果也太快了,她还未曾想好如何应付呢。 她一骨碌滚下床,大声说道:“你们都躺榻上去,我要玩点新奇的。” 三个小帅哥依言躺下。 孟小鱼三下五除二扯下一个小帅哥的外袍,在他的嗤笑声中迅速将外袍撕扯成布条,将三人的手脚牢牢捆住。三人咿咿呀呀,都向她投来无限渴望的眼神。 “姑娘这玩法可真特别。”一个小帅哥嘻嘻笑着,一边说一边朝她抛媚眼。 孟小鱼随手抓了几块碎布塞进他嘴里。 另一个小帅哥见状笑道:“姑娘这是怕我们叫床呢?” 孟小鱼只觉得一阵恶心,同样塞了几块布堵住了他的嘴。 剩下的那个小帅哥见状主动张开嘴,趁着她塞布封嘴的当口,伸出舌头添了几下她的手。 孟小鱼气得将手在他的衣服上使劲地擦拭。小帅哥却以为她在挑逗,脸上带着勾魂摄魄的笑。 孟小鱼顿时没了擦手的心情,恨恨地说道:“本姑娘没经验,不玩了。” 她转身就朝外走,任由三个小帅哥在榻上支支吾吾地哼唧,一打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男仆。 男仆们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姑娘的酒醒得如此快,还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们叫来的人还没到呢。 孟小鱼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去如厕,一会儿就回来。” 其中一个男仆愣愣地点点头。 孟小鱼眼睛一扫,立刻发现走道两边有不少男男女女往这边涌来,吓得赶紧弯下腰捂住肚子,一边使劲往外跑一边说:“哎呀,吃坏肚子了,快憋不住了。” 她刚跑出门,男仆便反应过来,边追边喊:“姑娘!” 他的喊声越来越大,而且周围涌来的人也跟着边追边喊。 孟小鱼顾不得回头,像一把离弦之箭冲出南风楼的大门。 大门外,小柜子正牵着马,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跳上马,伸手去拉小柜子。 “姑娘,小的不会骑马。” “上来,我带你走。”她语气坚定,不容小柜子拒绝,一把将他拽上马。 南风院里追出了不少人,她来不及细看,策马狂奔而去。 第359章 醉生梦死 次日,孟小鱼醒来后,紫罗沙已经走了。 她匆匆忙忙穿戴整齐,系好腰间软剑,将上官诚元的金牌揣进怀里,跳上一匹马就直往火器坊而去。 今天,她要在火器坊的西边海岸做手榴弹的军事演练,为了让女王看到女军们可以如何用手榴弹打退从海上入侵的船只和军队。 硝烟滚滚的阅兵过后,时近黄昏,女王笑意盈盈地邀请孟小鱼共进晚餐:“姑娘辛苦了几月,如今终于大功告成。朕已令人在宫中略备薄酒,一则感谢姑娘的相助之恩,二则为姑娘送行。” 瞧瞧人家把话说得多得体? 孟小鱼能拒绝吗?她只能爽快答应。 女王宫中,孟小鱼看着摆放得整齐的美酒佳肴,心中忐忑不安。 虽然她事先已经吞下了不知多少颗紫罗沙留给她的解毒药和醒酒药,但她不想有任何闪失。 管愈说过:活着,活着就好。 她想活着回去见他,而不是让他看到一具尸体。 “姑娘,虽为掩人耳目,这些时日朕特下令不可让人知晓姑娘的真名实姓,然今日之后朕定会让东昌报纸大肆宣扬姑娘的功德。”女王依旧雍容华贵,笑容可掬,“姑娘为我东昌繁荣昌盛尽心竭力,有目共睹。朕敬姑娘一杯,以表谢意。朕先干为敬。” 孟小鱼举起酒杯,朝着女王一拱手,仰头将酒倒入嘴里,故作随意地笑道:“武器制造本就是各国军事机密,陛下此举是要宣扬我孟小鱼的功德,还是要让尚赫坐实我卖国求荣的罪名呢?” 小柜子一直默默坐在孟小鱼旁边,小心地为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 孟小鱼拿起碗凑到嘴边,假装往嘴里送菜,将酒吐进碗里。 “姑娘说笑了。我东昌和尚赫向来交好,尚赫派姑娘前来帮助东昌本是出于一片好意,又怎会说姑娘卖国求荣呢?尚赫要敢如此说,那朕可不依,定会将姑娘留在东昌好好保护起来。” 小柜子附到孟小鱼耳边低声说道:“试过了,酒里没毒。” 孟小鱼朝着女王哈哈一笑:“那小鱼就要多谢陛下了。不过陛下大可放心,如今的尚赫皇帝可是我孟小鱼的学生,定不会误会于小鱼。小鱼刚刚确实是开玩笑。” “朕有一事请教姑娘。” “陛下请讲。” “那日姑娘在南风楼见柯爱妃时,手里曾拿过一颗手榴弹。朕当时瞧着觉得极为精巧,怎的今日女军演练时竟似未曾见到?” “噢,那个?那不是手榴弹。”孟小鱼得意洋洋地笑道,“那是烟花筒,晚上点燃烟花筒后可向空中发射出美丽图案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很好看。小鱼那日情急之下刚好摸到身上带着一个烟花筒,就顺手用来威胁柯公子了。那玩意儿还真伤不着他,就小鱼点火那当口他就能把小鱼毒杀了。呵呵!” “烟花?朕还真未曾见过。” “陛下要想看,小鱼今晚放给您看如何?正好小鱼前些日子教女军们做了一些,本打算让她们大年之夜拿出来放给陛下看的。” “噢,那便等到大年之夜,也让朕惊喜一下。姑娘有心了,朕再敬姑娘一杯。” “哎,陛下这就折煞我孟小鱼了。这第二杯该是小鱼敬陛下,多谢陛下这么久以来的盛情款待。来,干!” “干!姑娘客气了。以姑娘之才,本该配更大的府邸,更多的奴仆男侍,只是时间过于仓促,等朕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怕姑娘都已走了。朕是守信之人,说了会让姑娘离开便定会办到。” “小鱼再次谢谢陛下!” “不过,姑娘真不考虑留在东昌?朕定不会薄待你。” “小鱼我生在尚赫长在尚赫,习惯了。” “姑娘就不觉得七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要比一个上官逸明更有乐趣?” 孟小鱼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尬笑道:“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也。” “倘若如此,朕封姑娘为上卿,赐府邸,月俸五千石。姑娘让上官逸明过来住你府上可好?他如此心悦姑娘,连皇位都弃了,定愿意为了姑娘而移居东昌。届时姑娘要独宠他一人与否皆在姑娘一念之间。” “陛下,您让尚赫烈彦皇的嫡子,诚元皇的兄长,来东昌做男侍?陛下这是要让我孟小鱼祸国殃民啊。一个连自己国家和心爱之人都可不顾之人,陛下真敢招之揽之?” 女王呵呵两声干笑:“姑娘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不得不令朕佩服。尚赫有姑娘这般人才,定能日益繁荣昌盛。来,干!” “但愿承陛下吉言。干!” “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如此快?” “小鱼恳请陛下发放通关文书。” “哈哈哈!好!膳后朕必发放文书,备好船只,送姑娘回尚赫。这一杯朕就为姑娘送行,祝姑娘一路顺风。来,干!”女王几杯酒下肚,脸色潮红,说的话也开始不在一个调上。 孟小鱼摇晃着脑袋,醉眼迷离地举起酒杯:“多谢陛下!来——干!” “朕虽贵为一代女王,却极是羡慕姑娘啊!”女王眼泪汪汪,举着杯子的手有些摇摆不定,“姑娘很快就能和心上人见面了,朕却与心上人天人两隔。朕这几日彻夜难眠,竟满脑子想的都是柯爱妃。” 孟小鱼暗暗一惊,随即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但愿小鱼这次能承陛下吉言,回去一切顺利。我孟小鱼也羡慕陛下啊!陛下与柯公子朝夕相处十五年,孩子生了六个。我和明王殿下也相识了十五年,一直聚少离多,临到结婚大典,还要招人陷害。陛下,您说我孟小鱼这一生,到底还能不能跟心上人共白头?” “能,姑娘无所不能。干!” “干!”孟小鱼费力地举起酒杯,颤抖的手将酒杯里的酒都洒了一半出去,却仍未能将杯子举到唇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女王和孟小鱼都喝得有些醉意。 “好酒!我孟小鱼此生还未曾喝过如此多的美酒。”孟小鱼打了个嗝,醉眼迷离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看着小柜子,“小柜子,你先告退。我……先……睡会儿。” 她无力地垂下手,杯盏落地,头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小柜子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姑娘,姑娘,姑娘醒醒。” “孟姑娘醉了?”女王看来也喝得差不多了,舌头像是伸不直似的说着话。 “是。”小柜子低声回道。 “酒……酒太烈了。送姑娘回去休息,好生伺候着。” 女王风韵犹存的脸上绽开了朵朵桃花,微眯着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孟小鱼。 她俩之间没有仇恨,也谈不上交情。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便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身为女王,她必须不惜一切为东昌招揽人才,并削弱他国实力。 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她打不得杀不得毒不得。她可不想因她一人而得罪了整个尚赫,而给东昌招来灭顶之灾。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尚赫主动放弃她,让她除了待在东昌,无处可去。 好几个男仆七手八脚地将孟小鱼抬了出去,又抬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孟小鱼偷偷睁开眼,见小柜子坐在身边,看着她傻笑。 她低声斥道:“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 小柜子立刻收了笑容,捂着肚子喊道:“停车!停!” 孟小鱼赶紧闭上眼睛。 车帘被掀开,一线光从外面射进来,有人不耐烦地喊道:“何事?” “小哥,不好意思,奴才肚子疼,想上茅厕。”小柜子回道。 “真多事,这会子刚刚离开王宫,哪来的茅厕?” “小哥,要么您快点儿,找个有茅厕的地方放奴才下去?奴才实在肚疼得紧。” “我可不知哪儿有茅厕,你自己下去找。” “也行,小哥可千万要等奴才回来。” “行,你快点!” 小柜子刚一下车,马车就启动了,“哒哒哒”跑得贼快,车摇晃得差点将孟小鱼的骨头震散。 小柜子见状,在后面边追边喊:“哎,小哥,等等奴才!等等!” 赶马的车夫恍若未闻,将马车赶得贼快。 坐在车夫后面的两个男仆一阵窃笑之后,见小柜子被甩得没了踪影,这才令车夫放慢了车速,爬进了车内。 “真要把她套进去?”一男仆问道。 “要你套你就套,快点。”另一男仆边说边扶起孟小鱼的头,“陛下交代了,不能被人瞧见她是如何进去的。” 两人将孟小鱼七手八脚地弄进了一个布袋。 “待会儿我先走,让老鸨儿将后门打开了你再背她进去。”一男仆说道。 “嗯。你说她到底是如何得罪陛下的?非要把她弄去南风楼,还非得让许多人都去看看?” “我怎知?陛下也是女人,她长成这样,不遭人妒才怪。” “噢,原来是因嫉妒。可这女人去南风楼风流快活不属正常吗?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 “我怎知?少多嘴嚼舌。我先下去,你机灵着点。” 马车停了。 孟小鱼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看来女王并未打算杀她,而是想毁了她的名誉,让她无颜再回尚赫。 让一堆人来目睹她在南风楼风流快活,她还能有脸回尚赫? 这一招确实狠辣。 她很快被人背了起来,不久就被扔在一张榻上。 送她进去的男仆低声吩咐道:“好好伺候着,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男仆一走,三个长得足以令人神共愤的男倌便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开布袋。如此雷人的出场方式,他们还是头一遭遇着,不由得都觉得十分兴奋。 “真是个可人儿!”有人惊呼道。 孟小鱼猛地睁开双眼,又引起惊呼一片。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榻前三个惊得目瞪口呆的小帅哥,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笑眯眯地问道:“愣着干吗?不是让你们好好伺候着吗?” “是。”三个男倌立刻笑开了花。 如此年轻貌美又会玩儿的主,便是让他们无偿伺候也心甘情愿。 “本姑娘第一次来玩,你们且说说看,都给我准备了什么?”孟小鱼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一帅哥立刻笑道:“欲仙散,都倒茶水里了。” “是啊,保证能让姑娘醉生梦死。”另一个小帅哥笑着接话。 “还有玉女糕。我们担心姑娘玩久了会饿着累着,吃了这玉女糕,姑娘定能玩个通宵。” 孟小鱼心中立刻跑出不计其数的草泥马来。这个女王也太阴损了,这哪是不让她回尚赫,简直就是要断了她的活路。 她笑嘻嘻地说道:“那事不宜迟,开始。你们先一人一杯茶水喝了,让我先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厉害。” “姑娘,这水最好是我们和姑娘一起喝,否则姑娘怕会招架不住。” “无妨,让你们喝你们就喝。我等会儿再喝。” 三个小帅哥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笑道:“好,我们先喝。” “等等。”孟小鱼从怀中掏出三颗药丸来,那是柯恒久给她的逍遥丸。“你们可知,欲仙散若配上逍遥丸一起吃,那才真叫飘飘欲仙?” “逍遥丸?”三个小帅哥同时惊呼出声。 “姑娘,这可是宫中用的。” “想不到我们今日也有福享用啊,姑娘定是个会玩的。” “呃——我来时已经吃过了,你们一人一颗,用茶水送了药丸吞下。” 三个小帅哥个个欣喜若狂,一人拿起一颗药丸吞下。 孟小鱼心中有些没底,看了看紧闭的门窗,问道:“你们可知这药效何时会开始发作?” “姑娘且不用管这些,我们先陪姑娘聊聊天如何?”小帅哥一边说一边往榻上倒,两颊绯红,眼神乱飞。 孟小鱼大惊,这效果也太快了,她还未曾想好如何应付呢。 她一骨碌滚下床,大声说道:“你们都躺榻上去,我要玩点新奇的。” 三个小帅哥依言躺下。 孟小鱼三下五除二扯下一个小帅哥的外袍,在他的嗤笑声中迅速将外袍撕扯成布条,将三人的手脚牢牢捆住。三人咿咿呀呀,都向她投来无限渴望的眼神。 “姑娘这玩法可真特别。”一个小帅哥嘻嘻笑着,一边说一边朝她抛媚眼。 孟小鱼随手抓了几块碎布塞进他嘴里。 另一个小帅哥见状笑道:“姑娘这是怕我们叫床呢?” 孟小鱼只觉得一阵恶心,同样塞了几块布堵住了他的嘴。 剩下的那个小帅哥见状主动张开嘴,趁着她塞布封嘴的当口,伸出舌头添了几下她的手。 孟小鱼气得将手在他的衣服上使劲地擦拭。小帅哥却以为她在挑逗,脸上带着勾魂摄魄的笑。 孟小鱼顿时没了擦手的心情,恨恨地说道:“本姑娘没经验,不玩了。” 她转身就朝外走,任由三个小帅哥在榻上支支吾吾地哼唧,一打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男仆。 男仆们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姑娘的酒醒得如此快,还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们叫来的人还没到呢。 孟小鱼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去如厕,一会儿就回来。” 其中一个男仆愣愣地点点头。 孟小鱼眼睛一扫,立刻发现走道两边有不少男男女女往这边涌来,吓得赶紧弯下腰捂住肚子,一边使劲往外跑一边说:“哎呀,吃坏肚子了,快憋不住了。” 她刚跑出门,男仆便反应过来,边追边喊:“姑娘!” 他的喊声越来越大,而且周围涌来的人也跟着边追边喊。 孟小鱼顾不得回头,像一把离弦之箭冲出南风楼的大门。 大门外,小柜子正牵着马,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跳上马,伸手去拉小柜子。 “姑娘,小的不会骑马。” “上来,我带你走。”她语气坚定,不容小柜子拒绝,一把将他拽上马。 南风院里追出了不少人,她来不及细看,策马狂奔而去。 第360章 她的风景 东昌的莺歌城不大,但也有坚固的城墙,城门到了晚上也会关。 孟小鱼不敢回女王赐的宅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取下了一个她之前藏好的包裹,就着月光将她和小柜子化装成了一个中年商妇和一个小厮,混进了清晨第一批出城的人中。 一出城门,她便放下小柜子,塞给他几块银子:“小柜子,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你等会儿雇一辆马车往关口去。到了关口,买两张下午开往尚赫的船票。如若到了船开之时我尚未到,你便直接上船离开。这是你的通关文书,是紫少夫人为你准备的。如若有人问起你,你便说你家主人是药商,让你去尚赫收欠账。到了尚赫后,你去找离你最近的驿站,让他们给明王府和孟将军府送信。” 她一边说一遍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三角鱼,嘴上却不停:“信上什么都不用说,你只画九只这种鱼,便会有人去接你。你可记住了?” “姑娘,奴才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姑娘。”小柜子一脸执拗。 “我要去办点事,若我能赶去跟你一起坐官船离开最好,赶不到我会再想办法。你要记住了,九只三角鱼,给孟将军和明王殿下都送过去。你见到孟将军和明王殿下后,将我在东昌的事都说与他们听。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她和女王签的合约,那上面写着她和女王达成的交易,东昌提供治疗瘟疫的药丸,她帮东昌制作他们想要的武器,事成之后,交易结束,东昌立刻放她归国。 “记住,你将这个亲自交给明王殿下,他会知道如何办的。” “姑娘,那您一定要赶到关口。奴才等您。” “你不能等,等就坏事了。你一定得坐今日的船离开,我怕拖到明日就走不了了,你也无法将我的事转告给孟将军和明王。记住,莫要等我,我会想办法自己回去。” 孟小鱼说完也不管小柜子了,跳上马就走,直奔城外的火器坊西边。那里的海岸昨日才经历了东昌第一场军事演练,海滩上还有硝烟过后留下的痕迹,海水中还飘着被炸沉的船只的木板。 为了让女王沉浸在无比的成就感和荣耀当中,孟小鱼昨日不仅让人用了手榴弹炸船只,还让人将所有的攻城车和投石机都搬到了那里。如今攻城车和投石机都被收进了火器坊,只等着今日一早女兵晨练完将它们搬回军营。 她在海岸边挖出了一个陶土坛子,从坛子里拿出一个包裹。那里面装着她跟女王介绍的那种烟花筒。她把包裹挂在马背上,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她正对着的地方,穿过浩渺的大海便是她的家乡盐边渔村。 她忽然想起她年少懵懂的少儿时光。 那时候的她年方六岁,刚喝完一碗鲜美的鱼汤,蹲在屋前的沙滩上,用手一笔一划地画着一只三角鱼,以为那便是她的名字。身旁九岁的阿志哥哥拿着树枝也在沙滩上比划着,正在教与他年纪相仿的哥哥写字。屋内传来爹娘的欢声笑语,爹爹说他今日网到了不少大鱼。她抬头望了望浩渺的大海,希望看到阿志哥哥提到过的鲛人。那样的时光美得浑不着意,恰到好处,只可惜一晃就是经年。 火器坊的门口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一排排的女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了火器坊,那里面有孟小鱼带过的不少学生,有人会做投石机,有人会做攻城车,有人会做手榴弹。 孟小鱼跳上马,摸了摸马背上的包裹,那里面装的其实不是烟花筒,是她改良过的手榴弹。这种手榴弹的最大的优点是体积小,威力大。 她早早地将这些手榴弹埋在沙滩上,本来希望用不上它们。只要女王信守承诺放她离开,她就不会用它们。 她骑着马沿着火器坊迅速跑了一圈,一路上时不时地对着她早已设定的几个点投掷手榴弹。那些点包括火药库、手榴弹仓库、攻城车和投石车的存放点……她这些日子训练自己扔了不少铁饼,故而她此刻每颗手榴弹都扔得正对地方。 每一次的轰炸声都会带起一片冲天的火光,惨叫声和惊呼声不绝于耳,火器坊瞬间淹没在火海当中。 她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一片火光就当是她对女王言而无信的惩罚;信鸽、报纸和她留下的技术就当是她给她救治殷施瘟疫的回报。 女王以为有了手榴弹便能自保,却不知孟小鱼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她的兵和她的火药,已经大约知道如何制作出大炮。 人无信不立,国不信不强。更何况,从古至今哪个国家能靠着他国的技术而强大?国与人一样,定要自强不息方能不挨打。如若女王能因此而得到这一教训,那便算是她孟小鱼送她的礼物。 孟小鱼将视线从火光中收回,掉转马头,纵马疾驰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关口。她如今是个中年妇人,女王怕是找瞎了眼也找不出她来。 关口一艘官船已然起航,通往渡口的闸口已经关闭。 孟小鱼跳下马,指着远处的官船,问守在闸口的女官:“大人,请问那艘船是开往哪里的?” “赫东关。” “我买了那艘船的船票,可否让我过去?” 她拿出紫罗沙为她准备的通关文书。文书自然是假的,连名字和年龄都是假的。 “船已开,你去也无用。” “我站到岸边喊喊,说不准他们会回来接上我。” “你当你是谁?”女官嗤之以鼻地嘲讽。 孟小鱼看着船越开越远,不由得微微一叹,再纠缠下去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她朝着女官一拱手,说了句“告辞”,转身跳上马准备离开。 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孟小鱼十分熟悉那些人的装束,那是女王新建的女军团里的女军,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她定睛望去,为首的女军她认识,是一名副将。她担心被认出来,赶紧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女军们径直走到闸口,跟守在闸口的女官说了几句,然后女官离开,女军们列成两队,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她们刚刚收到女王的飞鸽传令,必须对每个出关的人严加审查。 孟小鱼远远看着这一幕,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必须今日离开这里,若等到明日,或许会生出更多变故。 约莫两盏茶工夫后,她终于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纵身跳入大海。 夜幕降临之时,她追上了刚刚在渡口见到的官船。 小柜子就站在船尾,两眼悲戚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张望。她潜入海中,不紧不慢地跟着船往前游,只等着天黑后爬上船。这情景竟与她当初刺杀周之高后,漂在宇宁河中见到管愈的情景如此相似。 入夜,她终于爬到了船尾,初冬的海风吹得她打了几个寒颤。这一次,她不能一直躲在船尾等着人来救。小柜子不是管愈,没有给她养病的房间,也请不到大夫。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船舱,船舱里的各色人等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她凭着自己惊人的目力在船舱中搜寻,终于看到了小柜子。 她悄悄走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把其他人吵醒,然后轻轻推了推小柜子。 小柜子抬起头,睁开朦胧睡眼,看到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又愣了半晌,这才展颜一笑。 她朝小柜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跟她走。 两人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孟小鱼换上小柜子随身带着的衣服,又将被海水洗乱的妆容重新修整一番,继续扮作一个中年妇人,时睡时醒地过了一晚。 船日行夜停,在海上航行了两日。 这一日,孟小鱼和小柜子又坐在船头。小柜子望着大海,孟小鱼望着大海的尽头,那是家的方向。 “奇怪,这已经是从尚赫往东昌的第二艘船了。”小柜子指着朝他们驶来的一艘船说道。 孟小鱼看了看那艘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是一艘尚赫与东昌之间来往通行的普通官船。她淡淡看了一眼小柜子,未答话。 小柜子又自顾自地说道:“奴才买船票时,卖票的告诉奴才,东昌和尚赫间的官船每两日发一趟,单日有船从东昌开往尚赫,双日有船从尚赫开往东昌,这是东昌和尚赫朝廷间商拓的。可今日这是第二艘从尚赫往东昌的船了。” 孟小鱼再次看了看那艘船,说道:“不对,那船上只挂了尚赫的旗子。你看我们的船,是东昌和尚赫的旗子都挂了。” “姑娘您看,有人出来了。”小柜子兴奋地说道,“哇!他们竟是如此威风。” 对面船上确实有人出来,都是年轻威武的护卫,一个个腰佩长剑,虎目灼灼。 孟小鱼暗忖,这船里面坐的定然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是尚赫到东昌的使臣。 使臣? 她一惊,死死地盯着那些护卫。 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们都是管愈的人。 管愈?她的阿志哥哥? “喂!”她朝着对面的船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海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脸颊,她的声音随风飘散,而对面船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喂——”她放开嗓子大喊起来。 有个护卫似乎听到了,抬眼朝她这边看来,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便又将脸转开。 他不认识那个大喊大叫的中年妇人。 “喂——”孟小鱼继续喊。 “喂——”小柜子跟着她一起喊。 “吼什么呢?鬼哭狼嚎的。”管船的女官被他们吵到,很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快进舱去。” 孟小鱼看了一眼女官,问道:“大人可知对面船上坐的是谁?” 女官目光瞟向那艘船,说道:“每日坐船的客人如此多,谁管他坐的是谁!” 女官正说话间,那船从他们的船旁边驶过。孟小鱼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从舱内走到船头,那是管愈,上官逸明,明王,她的阿志哥哥。 “阿志哥哥!”她朝着船那边放声大喊。 那边船上的管愈隐约听到小鱼儿的声音,转头看向这条船。 这边的孟小鱼见状,欣喜地正要朝他挥手,却被人推倒在甲板上。 “还叫?你给我进去。再叫我把你扔海里去!”女官不耐烦地拽着她往里面走。 “姑娘!”小柜子大叫起来,“大人,您放开我们家姑娘。她是见到熟人了。” 孟小鱼迅速爬起来,再次朝着那艘船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个船尾,管愈的身影被船身挡住了。 那女官又要来拖她,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孟小鱼对着小柜子说道:“船靠岸后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渡口等着我。” 她说完给怒气冲冲的女官塞了一块银子,说了句“得罪了”。 女官立刻消了怒气,对她展颜一笑。 孟小鱼顾不得多说,纵身一跃跳入海里,朝着管愈坐的船追去。 那头,管愈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小鱼儿在叫他,回头看去却只见到一个凶悍的女官和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厮。他不死心,立刻奔进船舱,朝着船尾奔去。 待他奔到船尾,却只看到刚刚过去的船上,那女官和小厮俯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他从怀中掏出东昌的报纸,那上面有很多三角鱼分隔成的版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画鱼。 他坚信,他的小鱼儿就在东昌,就被禁锢在东昌,就像当初被他弟弟禁锢在北翌,被上官凌云禁锢在东宫,她在等着他来救她。 孟小鱼在海中奋力地往前游,有生以来第一次嫌弃自己的泳速太慢。为什么她不是一只鸟?如果她有翅膀,便可以飞到管愈的船上。 几番奋力追游过后,她终于超过了管愈的船。 她浮在海面上,抬手在脸上一阵乱抹,将脸上的妆容全部洗掉,然后朝着迎面开来的船使劲挥手。 船上的人目不斜视地看着海面,却似乎没人看到她。她在海面上游成一个个圆圈,用腿使劲击打水面,再像鱼一样跃出水面,挥手,叫喊。 船上开始有人看向她,然后不断有人涌向船头。她再游,再击打水面,再跃起,再挥手,再叫喊…… 船终于停下,船头的护卫自觉往两边分开,管愈的身影从护卫分开的道中缓缓而来,目光坚定不移地投向她的方向。 日暮西斜,夕阳的余晖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变幻着色彩,带着难以名状的柔情与温暖照耀在他的身上。他左手手指上有什么东西在夕阳的照射下煜煜生辉。 孟小鱼知道那是他们的婚戒。 她朝着船上的人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 船上的管愈眸中噙着泪,嘴角挂着笑,剑眉凤目、丰神俊朗、身姿笔挺、衣袂飘飞,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灿若星辰,又宛如谪仙下凡,在船头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那是属于她——孟小鱼的风景。 那片风景后面,从尚赫方向缓缓驶来了上百艘船,迎着夕阳的余晖整齐划一地停在管愈的船后。那些不是官船,而是尚赫的战船。在离孟小鱼最近的战船上,她看到哥哥高大的身影…… ——《卷五战后》完—— 人生如戏,全本落下帷幕。感谢阅读! 第360章 她的风景 东昌的莺歌城不大,但也有坚固的城墙,城门到了晚上也会关。 孟小鱼不敢回女王赐的宅子,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取下了一个她之前藏好的包裹,就着月光将她和小柜子化装成了一个中年商妇和一个小厮,混进了清晨第一批出城的人中。 一出城门,她便放下小柜子,塞给他几块银子:“小柜子,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仔细听好了。你等会儿雇一辆马车往关口去。到了关口,买两张下午开往尚赫的船票。如若到了船开之时我尚未到,你便直接上船离开。这是你的通关文书,是紫少夫人为你准备的。如若有人问起你,你便说你家主人是药商,让你去尚赫收欠账。到了尚赫后,你去找离你最近的驿站,让他们给明王府和孟将军府送信。” 她一边说一遍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三角鱼,嘴上却不停:“信上什么都不用说,你只画九只这种鱼,便会有人去接你。你可记住了?” “姑娘,奴才哪儿也不去,就跟着姑娘。”小柜子一脸执拗。 “我要去办点事,若我能赶去跟你一起坐官船离开最好,赶不到我会再想办法。你要记住了,九只三角鱼,给孟将军和明王殿下都送过去。你见到孟将军和明王殿下后,将我在东昌的事都说与他们听。还有这个……” 她从怀里掏出她和女王签的合约,那上面写着她和女王达成的交易,东昌提供治疗瘟疫的药丸,她帮东昌制作他们想要的武器,事成之后,交易结束,东昌立刻放她归国。 “记住,你将这个亲自交给明王殿下,他会知道如何办的。” “姑娘,那您一定要赶到关口。奴才等您。” “你不能等,等就坏事了。你一定得坐今日的船离开,我怕拖到明日就走不了了,你也无法将我的事转告给孟将军和明王。记住,莫要等我,我会想办法自己回去。” 孟小鱼说完也不管小柜子了,跳上马就走,直奔城外的火器坊西边。那里的海岸昨日才经历了东昌第一场军事演练,海滩上还有硝烟过后留下的痕迹,海水中还飘着被炸沉的船只的木板。 为了让女王沉浸在无比的成就感和荣耀当中,孟小鱼昨日不仅让人用了手榴弹炸船只,还让人将所有的攻城车和投石机都搬到了那里。如今攻城车和投石机都被收进了火器坊,只等着今日一早女兵晨练完将它们搬回军营。 她在海岸边挖出了一个陶土坛子,从坛子里拿出一个包裹。那里面装着她跟女王介绍的那种烟花筒。她把包裹挂在马背上,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她正对着的地方,穿过浩渺的大海便是她的家乡盐边渔村。 她忽然想起她年少懵懂的少儿时光。 那时候的她年方六岁,刚喝完一碗鲜美的鱼汤,蹲在屋前的沙滩上,用手一笔一划地画着一只三角鱼,以为那便是她的名字。身旁九岁的阿志哥哥拿着树枝也在沙滩上比划着,正在教与他年纪相仿的哥哥写字。屋内传来爹娘的欢声笑语,爹爹说他今日网到了不少大鱼。她抬头望了望浩渺的大海,希望看到阿志哥哥提到过的鲛人。那样的时光美得浑不着意,恰到好处,只可惜一晃就是经年。 火器坊的门口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一排排的女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了火器坊,那里面有孟小鱼带过的不少学生,有人会做投石机,有人会做攻城车,有人会做手榴弹。 孟小鱼跳上马,摸了摸马背上的包裹,那里面装的其实不是烟花筒,是她改良过的手榴弹。这种手榴弹的最大的优点是体积小,威力大。 她早早地将这些手榴弹埋在沙滩上,本来希望用不上它们。只要女王信守承诺放她离开,她就不会用它们。 她骑着马沿着火器坊迅速跑了一圈,一路上时不时地对着她早已设定的几个点投掷手榴弹。那些点包括火药库、手榴弹仓库、攻城车和投石车的存放点……她这些日子训练自己扔了不少铁饼,故而她此刻每颗手榴弹都扔得正对地方。 每一次的轰炸声都会带起一片冲天的火光,惨叫声和惊呼声不绝于耳,火器坊瞬间淹没在火海当中。 她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由得热泪盈眶。 这一片火光就当是她对女王言而无信的惩罚;信鸽、报纸和她留下的技术就当是她给她救治殷施瘟疫的回报。 女王以为有了手榴弹便能自保,却不知孟小鱼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她的兵和她的火药,已经大约知道如何制作出大炮。 人无信不立,国不信不强。更何况,从古至今哪个国家能靠着他国的技术而强大?国与人一样,定要自强不息方能不挨打。如若女王能因此而得到这一教训,那便算是她孟小鱼送她的礼物。 孟小鱼将视线从火光中收回,掉转马头,纵马疾驰了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关口。她如今是个中年妇人,女王怕是找瞎了眼也找不出她来。 关口一艘官船已然起航,通往渡口的闸口已经关闭。 孟小鱼跳下马,指着远处的官船,问守在闸口的女官:“大人,请问那艘船是开往哪里的?” “赫东关。” “我买了那艘船的船票,可否让我过去?” 她拿出紫罗沙为她准备的通关文书。文书自然是假的,连名字和年龄都是假的。 “船已开,你去也无用。” “我站到岸边喊喊,说不准他们会回来接上我。” “你当你是谁?”女官嗤之以鼻地嘲讽。 孟小鱼看着船越开越远,不由得微微一叹,再纠缠下去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她朝着女官一拱手,说了句“告辞”,转身跳上马准备离开。 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孟小鱼十分熟悉那些人的装束,那是女王新建的女军团里的女军,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她定睛望去,为首的女军她认识,是一名副将。她担心被认出来,赶紧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女军们径直走到闸口,跟守在闸口的女官说了几句,然后女官离开,女军们列成两队,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她们刚刚收到女王的飞鸽传令,必须对每个出关的人严加审查。 孟小鱼远远看着这一幕,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必须今日离开这里,若等到明日,或许会生出更多变故。 约莫两盏茶工夫后,她终于在一个合适的地方纵身跳入大海。 夜幕降临之时,她追上了刚刚在渡口见到的官船。 小柜子就站在船尾,两眼悲戚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张望。她潜入海中,不紧不慢地跟着船往前游,只等着天黑后爬上船。这情景竟与她当初刺杀周之高后,漂在宇宁河中见到管愈的情景如此相似。 入夜,她终于爬到了船尾,初冬的海风吹得她打了几个寒颤。这一次,她不能一直躲在船尾等着人来救。小柜子不是管愈,没有给她养病的房间,也请不到大夫。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船舱,船舱里的各色人等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都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她凭着自己惊人的目力在船舱中搜寻,终于看到了小柜子。 她悄悄走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把其他人吵醒,然后轻轻推了推小柜子。 小柜子抬起头,睁开朦胧睡眼,看到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又愣了半晌,这才展颜一笑。 她朝小柜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跟她走。 两人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孟小鱼换上小柜子随身带着的衣服,又将被海水洗乱的妆容重新修整一番,继续扮作一个中年妇人,时睡时醒地过了一晚。 船日行夜停,在海上航行了两日。 这一日,孟小鱼和小柜子又坐在船头。小柜子望着大海,孟小鱼望着大海的尽头,那是家的方向。 “奇怪,这已经是从尚赫往东昌的第二艘船了。”小柜子指着朝他们驶来的一艘船说道。 孟小鱼看了看那艘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就是一艘尚赫与东昌之间来往通行的普通官船。她淡淡看了一眼小柜子,未答话。 小柜子又自顾自地说道:“奴才买船票时,卖票的告诉奴才,东昌和尚赫间的官船每两日发一趟,单日有船从东昌开往尚赫,双日有船从尚赫开往东昌,这是东昌和尚赫朝廷间商拓的。可今日这是第二艘从尚赫往东昌的船了。” 孟小鱼再次看了看那艘船,说道:“不对,那船上只挂了尚赫的旗子。你看我们的船,是东昌和尚赫的旗子都挂了。” “姑娘您看,有人出来了。”小柜子兴奋地说道,“哇!他们竟是如此威风。” 对面船上确实有人出来,都是年轻威武的护卫,一个个腰佩长剑,虎目灼灼。 孟小鱼暗忖,这船里面坐的定然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是尚赫到东昌的使臣。 使臣? 她一惊,死死地盯着那些护卫。 船越来越近,她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他们都是管愈的人。 管愈?她的阿志哥哥? “喂!”她朝着对面的船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海风呼呼地吹过她的脸颊,她的声音随风飘散,而对面船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喂——”她放开嗓子大喊起来。 有个护卫似乎听到了,抬眼朝她这边看来,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便又将脸转开。 他不认识那个大喊大叫的中年妇人。 “喂——”孟小鱼继续喊。 “喂——”小柜子跟着她一起喊。 “吼什么呢?鬼哭狼嚎的。”管船的女官被他们吵到,很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快进舱去。” 孟小鱼看了一眼女官,问道:“大人可知对面船上坐的是谁?” 女官目光瞟向那艘船,说道:“每日坐船的客人如此多,谁管他坐的是谁!” 女官正说话间,那船从他们的船旁边驶过。孟小鱼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从舱内走到船头,那是管愈,上官逸明,明王,她的阿志哥哥。 “阿志哥哥!”她朝着船那边放声大喊。 那边船上的管愈隐约听到小鱼儿的声音,转头看向这条船。 这边的孟小鱼见状,欣喜地正要朝他挥手,却被人推倒在甲板上。 “还叫?你给我进去。再叫我把你扔海里去!”女官不耐烦地拽着她往里面走。 “姑娘!”小柜子大叫起来,“大人,您放开我们家姑娘。她是见到熟人了。” 孟小鱼迅速爬起来,再次朝着那艘船看去,却只能看到一个船尾,管愈的身影被船身挡住了。 那女官又要来拖她,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孟小鱼对着小柜子说道:“船靠岸后你哪儿也别去,就在渡口等着我。” 她说完给怒气冲冲的女官塞了一块银子,说了句“得罪了”。 女官立刻消了怒气,对她展颜一笑。 孟小鱼顾不得多说,纵身一跃跳入海里,朝着管愈坐的船追去。 那头,管愈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小鱼儿在叫他,回头看去却只见到一个凶悍的女官和一个一脸稚气的小厮。他不死心,立刻奔进船舱,朝着船尾奔去。 待他奔到船尾,却只看到刚刚过去的船上,那女官和小厮俯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他从怀中掏出东昌的报纸,那上面有很多三角鱼分隔成的版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画鱼。 他坚信,他的小鱼儿就在东昌,就被禁锢在东昌,就像当初被他弟弟禁锢在北翌,被上官凌云禁锢在东宫,她在等着他来救她。 孟小鱼在海中奋力地往前游,有生以来第一次嫌弃自己的泳速太慢。为什么她不是一只鸟?如果她有翅膀,便可以飞到管愈的船上。 几番奋力追游过后,她终于超过了管愈的船。 她浮在海面上,抬手在脸上一阵乱抹,将脸上的妆容全部洗掉,然后朝着迎面开来的船使劲挥手。 船上的人目不斜视地看着海面,却似乎没人看到她。她在海面上游成一个个圆圈,用腿使劲击打水面,再像鱼一样跃出水面,挥手,叫喊。 船上开始有人看向她,然后不断有人涌向船头。她再游,再击打水面,再跃起,再挥手,再叫喊…… 船终于停下,船头的护卫自觉往两边分开,管愈的身影从护卫分开的道中缓缓而来,目光坚定不移地投向她的方向。 日暮西斜,夕阳的余晖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变幻着色彩,带着难以名状的柔情与温暖照耀在他的身上。他左手手指上有什么东西在夕阳的照射下煜煜生辉。 孟小鱼知道那是他们的婚戒。 她朝着船上的人发出一串欢快的笑声。 船上的管愈眸中噙着泪,嘴角挂着笑,剑眉凤目、丰神俊朗、身姿笔挺、衣袂飘飞,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灿若星辰,又宛如谪仙下凡,在船头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那是属于她——孟小鱼的风景。 那片风景后面,从尚赫方向缓缓驶来了上百艘船,迎着夕阳的余晖整齐划一地停在管愈的船后。那些不是官船,而是尚赫的战船。在离孟小鱼最近的战船上,她看到哥哥高大的身影…… ——《卷五战后》完—— 人生如戏,全本落下帷幕。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