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说得全都对》 第1章 校场遇青梅 可识卿是谁 汉云帝元康六年,七月二十。 天气依旧炎热,虽说昨晚下了一夜的雷雨,但是今早也没能在地面留下一丝水迹。天倒是蓝汪汪的像是能拧得出水来的样子,几丝稀疏的云彩在天上飘着,被时而吹来的风带动着,有几分慵懒。 “你看这天气,风起则云涌,风吹则云散。而我风家要做的,永远是承托云涌的那阵风啊。” 校场的高台上,年近半百的男子看着倚靠在自己手臂之间的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只有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可是身上已经着了半副软甲,一双如同点漆的眸子看着父亲那已经花白的鬓角,并没有说话。 见身边的小人儿没有反应,男子不由得向身畔看去,“丫头,爹爹和你说话呢?” “爹爹…”女孩儿的声音糯糯的,但是已经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稚嫩,看向了男子的眼眸里面有了一点疑惑,她并没有明白刚刚父亲说的是什么。 “你现在还不需要懂得,但是啊丫头,这句话你一定要记得,知道么?”虽然嘱托的对象是个只有五岁的小人儿,但是男子的声音里面依旧满是郑重。 “是,爹爹。女儿会记得。”虽然听不懂,但是既然爹爹说了那么自己就要记着。 “将军!”高台下,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紧赶着跑了上来,看了一眼那小人儿如同粉雕玉琢似的小脸儿,附在男子的耳边说了什么。 “丫头你该去练功了。”待得那将领的话说完,男子转向了自己的女儿,语速加快的吩咐道。 小人儿显然也是知道这不是任性的地方,便乖巧地点点头,跟着一直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士兵走了。 ----------- 瞧瞧他在这京郊的校场上发现了什么?! 云漠寒有些意外。这飞扬着黄土的校场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小女孩儿!虽然个子小小的。但是双手中各握着一柄短刀,招式已经初见雏形了,这个是风将军家的那个独女? 听说大将军风信年过四十才有了这样一个女儿,才在襁褓就和其母成了敌军的人质。风氏忠烈,竟断然舍弃妻女护国,风夫人萧氏死于那场战役,为风将军留下了这唯一的女儿。 看着这小女孩儿演练的招式,没想到大将军竟然还有让这唯一的独女上战场的心思啊。 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云漠寒突然之间有些好奇了。 “喂!那个小丫头!”云漠寒想着想着就喊出声了。 校场上正跟着风家亲卫演练的小人儿自然是听见了这个陌生的声音,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校场边的松树上看到了正蹲在上面的男孩子。 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暗绿色的绸衫,在松枝之间不是那样的显眼。 见到那小人儿看到了自己,云漠寒从树上跳了下来,几步就走到了他口中那小丫头的面前。 圆圆的脸,有些肉嘟嘟的,真是让人想捏一把。 云漠寒虽然是这般想着,但是到底知道还是控制住了自己那蠢蠢欲动的手,开了口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声音中有些少年独有的调皮,也有些刻意的高傲。 小人儿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凤眸,眼尾向上扬着。 但是这个人的问题是怎么回事?嬷嬷说了,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只有将来……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谁?怎么会在我风家的练武场里?”小人儿的脾气也明显的不好,开口就是呛声。 她身后的风家亲卫倒是察觉到了面前少年定然有着不凡的身份,暗中拉了拉自家的小姐,奈何小人儿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并没有意识到亲卫的用意。她握紧了手中的短刀扬起就指向了面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云漠寒也没有想到面前的女孩儿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他也知道女孩子的闺名是不能问的,但是被这样的小丫头呛声,脸皮上到底是有些挂不住了,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怎么?你风家的练武场我不能进不成!” “你!”到底是年纪不够,小丫头显然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了,见到说不过,索性就放弃了用言语来争辩,直接提刀便攻了过去。 “小姐!”身后的亲卫一惊,赶忙要上前阻止,却看见少年一个侧身刚好躲过了那一招,显然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 “身手不错嘛。”云漠寒躲过了小人儿的那一招,有些自得的开口道,有意逗弄着眼前这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的小丫头。 见到自己这一招被躲过去了,小丫头是明显的有些不满,正欲再攻,就听到了身后父亲的声音,“快住手!” “爹爹!”为什么父亲要制止她!明明是这少年先欺负人!但是从来被教育着令行禁止的她还是立刻就停了下来。 “老臣见过七殿下!”风信并没有理会自己女儿那有些委屈的声音,而先是对着少年行礼了,“小女年幼,若有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虽然抬手行礼说着“见谅”,风信依旧是将女儿挡在了身后,保护的样子很明显。 刚刚手下的将领来报,说是兵部尚书季士祯来找他,见到了才知道七殿下出宫遇见他竟然跟着一起来了,但是少年顽皮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找到了。 他可真的不想自己的女儿和这些皇子中的那一个扯上任何的关系啊,不过看来自己还是来的有些晚了。 “大将军。”云漠寒显然是知道这风将军一来,自己的这乐子也就没有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人儿,与皇宫里那些宛如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同。不过没有关系,这安阳城中的日子还长的很呐。 “哪有什么冒犯,是我惊扰了小姐才是。”没有了刚刚面对小人儿的高傲,这时云漠寒的语气倒是平和客气了不少。看如今风将军护犊子的样子如此明显,就是闹到父皇那里自己都不会讨得了好。 “七殿下来这校场可是有什么事么?”风信直起了身子,看着云漠寒说道。 “没什么,只是宫里太闷了,有些无聊,就跑出来了。”云漠寒全然没有把偷偷跑出皇宫当回事。 “七殿下这般皇上知道了定会担心的,老臣派人护送殿下回宫可好?”风信听着云漠寒那全然不在乎的语气,不由得有些皱眉,到底是皇子,哪能这样乱跑。 听着这似乎是在商量但是却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语气,云漠寒也知道自己被风信发现那肯定是要被送回去的结局了,一时间不由得认了今天的运气不好,也是点了点头,任由他派人送自己回宫了。 只是临走前依旧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在风将军身后被挡住的小人儿,那小人儿也是不甘心的暗暗瞪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这倒是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被送回宫的怨气倒是一时间消去了。 -------------- 晚间,风府。 风信看着女儿有些赌气的对着自己的饭碗,似乎是不怎么想吃晚饭的意思,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但是还是开口了“丫头,他是皇子。” “爹爹!”为什么爹爹要这样说,是皇子就要让着他么! 看着女儿明显的不服,风信只得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动手啊?爹爹不是说过,” “爹爹说过,风家的功夫是在沙场上杀敌护国用的。”小丫头很明显是听了太多次,没等风信说完就接了下去。但是依旧低着头,没有看自己的父亲。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要动手?”风信的眉头微微皱了皱,问道。 “他也不说自己是谁,上来就问女儿的名字!”撅着嘴,小丫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开口了。 听到女儿这样说,风信倒是有扶额的欲望了。 皇嫡长子夭折将近十年了,七殿下是如今唯一的嫡子,皇上和皇后对于他自然是有些许的骄纵,再加上七殿下那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如此不按礼数的行径,也是… “丫头,你叫风冥安。”风信沉默了许久,终于是说了一句似乎与当前完全无关的话。 “爹爹…”听得父亲许久才有了回应,风冥安不由得抬头了,漆黑的眸子里面带着一点茫然。 “爹爹给你起名为‘冥安’一是希望你母亲能够在冥冥中安然,二是希望她能在冥冥中护你一生平安。”风信的语气稍微的有些沉重,发妻逝世他自然是万分悲伤的。 “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你没有兄长,是如今风家唯一的孩子,如果你是男儿,可能今后的路不会那样的坎坷,但是你是女儿身啊。孩子,你今后要经历的艰难,会比这京中的任何一个小姐都要多,生在风家,对于你来说真的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啊…” “爹爹为什么这样说?”风冥安并不能明白风信如今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听的出来父亲语气中那无尽的不安,“爹爹不喜欢孩儿是女孩子么?” “当然不是,”风信的大手揉了揉风冥安的小脑袋,“爹爹很高兴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女儿…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 她是风家的独女,是风家唯一的继承人,他自己又是大汉的兵马大将军,那么她将来嫁给谁,就会意味着风家的力量偏向谁,京中的皇子,权贵之家的儿子,无一都会来争抢自己的女儿。 哪怕风家代代都只忠于君上,都只忠于在位的君主。 风冥安的身份实在是过于的特殊了。 风信看着自己女儿那懵懂的眼眸,心中有的是无限的疼惜,他啊,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一个一辈子对她好的人,单纯的只是想要他的女儿,而不是想要风家的女儿的男子。 如果说风家的女儿注定也要征战沙场,那么就不要让她再在权利之间纠葛了。 如果说风家的女儿注定了不能像平常的女子一般安于闺中,那就就让她能得到她将来夫君唯一的爱。 “爹爹不希望你和这些皇子扯上什么关系啊…”再一次良久的沉默之后,风信终于是开口说道。 “你要记住,风家是云氏皇族的臣子,我们也只是云氏皇族的臣子,风家永远效忠的是在位的君上。要记住,知道么?” “是,女儿记住了。”风冥安看着父亲的眼睛点了点头。虽然不懂,但是爹爹的话,她一定是听的。 -------- 这正是:初相逢因果成姻缘,始予名名安望冥安 第2章 意收将军女 愿指天家堂 皇宫,凤仪宫,逸梅堂。 云漠寒有些无聊的趴在桌子上,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今天见到的那风家的小丫头,挥之不去的都是那漆黑眸子中不甘心的眼神。就这么一直想着、想着,连桌上的晚膳都被遗忘了,直到天色暗了,宫女进来掌灯,他才略微回神。 真的很想知道啊!她的名字…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这样有趣的小人儿,在皇宫里面可是绝对没有的,真是…和她在一起玩儿定然不会再这般无聊的!那些宫女和太监都是那样的无趣,母后又是那样的规规矩矩的,这皇宫真真不是他云漠寒喜欢的地方! “想什么呢?这么不高兴的样子?听宫女说你晚饭都没吃?” 突然出现的女声终于是将云漠寒从他自己的思绪里面拽了出来。 “姐姐。”云漠寒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叫了她一声,但是并没有回答她刚刚的问话,而是有些烦躁的将目光再一次移开了。 姐姐真是和母亲一模一样,中规中矩的大公主,和她在一起一点乐趣都没有。 玉衡公主倒是没有太在意自己这个别扭弟弟的态度,与其说是不太在意倒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 “你今天是不是又擅自出宫了?”稍微皱了皱眉头,玉衡公主还是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不小的责怪。要不是今天是风家的亲卫把他送回来的,想必自己和母后都不会知道这永远安宁不下来的小子今天又偷偷出去了。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看着姐姐似乎一定是要自己回答的样子,云漠寒鼓着嘴说道。 “你是嫡皇子!哪有这么不像话的?!别老让母后为你操心!”他是嫡子啊,而且是现在唯一的嫡子,这京城里面想要他命的人有多少,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 “我不用你管!”云漠寒撑着桌子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那双细长的凤眸难得地瞪大了,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姐姐,一时之间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都及笄了,赶紧嫁人!” “云漠寒!”云漠寒的话到底是让玉衡公主的脸红了半分,这小子说话怎么老是这么没遮没拦的! 云漠寒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就是么,赶紧找个驸马,省的老在这里烦自己。 玉衡公主看着面前的弟弟,稍微深呼吸,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这小子就是故意的,她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母后让我跟你说,过些日子四殿下封亲王的仪式还有次公主的册封典礼你必须到场,再像三年前二殿下封怀王的时候你不见了那样你试试看!还有中秋家宴,你也不许乱跑!”这小子也是胆大包天了,当年怀王的册封典礼他竟然都敢不去,母后和自己都因为那件事受了罚,父皇也关了这小子三个月,可是放出来之后呢?还是一样的乱来。 那些仪式有什么意思!云漠寒心中依旧是没有将姐姐的话当回事。 但是说到中秋家宴,倒是让云漠寒想起了另外一件是…他心中不由得一动。 “父皇说今年因为云漠若还有次公主的册封,中秋宴会让那些大臣带着家眷一起来,是不是?”云漠寒努力的隐藏着自己声音里面那些许的期待。 要是能带家眷来的话,自己应该能再一次见到那个有趣的小人儿! “是。”尽管云漠寒努力的隐藏了,但是奈何功力还不够,玉衡公主还是听出来了自己弟弟那声音中掩藏的不太好的期待之意。 这小子又想干什么?鉴于过去发生的不少事,玉衡公主直接就往最不好的地方去想了,“所以说,” “好了!我这次什么都不会做的!真的!真的真的!”云漠寒直接就打断了姐姐的话,用力拉着她站了起来,之后就推着她的后背一直到了门口,“你快走!快走!我真的知道了!真、的、知、道、了!” 玉衡公主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等在门外的侍女离开了。 云漠寒看着姐姐离开的身影,心中却在暗暗盘算着再见面和那小人儿说点什么好。 一定、一定,要让她不讨厌自己才行… 同是凤仪宫,栖凤殿。 “皇后娘娘,玉衡公主回来了。”掌事姑姑走到皇后面前小声说道。 听得通报,皇后睁开了微微合起的眼睛——很明显,云漠寒继承了他母亲的凤眸。挥了挥手示意正在为她打扇的小宫女可以退下了,之后才说道:“让她进来。” “母后。”玉衡公主行至皇后榻前,微微俯身施礼。 皇后示意玉衡公主起身,并坐下之后,好一会儿才开口:“老四和次公主就要册封了,你这个做长姐的可是要做好榜样才行。” 云漠寒太小,现在还指望不上,他那性子也是这些年自己和陛下太过骄纵了,顶不上什么用,现在唯一能帮上忙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个女儿了。 “是,女儿知道。” 玉衡公主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才有些试探地说道:“母后,儿臣听说今天寒儿是风家亲卫送回来的。” “哦?”皇后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想说什么?” “女儿问了兵部尚书季士祯身边的侍卫,好像…”说到这里,玉衡公主再一次停了下来,看着皇后,眼眸中有些迟疑。 “到底什么事?” “好像寒儿遇到了风将军家的那个独女。”玉衡公主稍微咬了一下嘴唇,还是说了出来,“而且他刚刚似乎对中秋宴会很感兴趣,那宴会父皇可是亲口说了各大臣能带家眷一起来。” “风信的独女?”皇后一下子坐了起来。风家的那个小丫头应该已经五岁了,这些年风信把她保护的太好了,这安阳城里除了风家自己的人就再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个女儿无论如何是现在风家唯一的孩子,风信到现在都没有再娶,也没有从旁系过继男丁,这女儿估计将来会一直是风家主脉唯一的孩子,哪怕风家再怎样只忠于君上,他难道还能真的不帮着自己女儿的夫婿吗? 能把她娶到手的皇子,无疑会成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或者更进一步的说就是皇储! 风信明白的,皇后自然更明白。 但是这些年风信把这个孩子保护的太好了,没有任何人有能够和风家结亲的迹象。 云漠寒是嫡子,但是大汉素来立贤不立长,嫡庶之间也没有那样的分明,他又是那样跳脱的性子,这些事自然得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给他打算才行。如果能娶到风家的这个丫头…那帝位可以说已经落入囊中了! “中秋宴么…寒儿定然是要失望了,那丫头才五岁,而且按照风信一贯的做法,这个孩子根本不可能会被带到宴会上来。不过这样也好,别人遇不到最好,尤其是德妃和她那‘引以为傲’的龙凤双子!” “母后是说…”玉衡公主自然也是一瞬间懂了。 “那云漠若和次公主本来龙凤双生就让德妃赚足了恩宠,这次又是云漠若封王,她的儿子自然是宴会上的主角,再见到这个风家的独女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这个道理咱们明白,风信肯定也明白,他绝对不会把女儿带来。”皇后抚着手中的玉如意,慢慢地说道。 “不要去惊动寒儿,也不要插手这件事,一旦我们这些大人插手,一旦落了刻意,只怕这风家的独女会立刻被风信彻底的藏起来。寒儿已经占到先机,那孩子纵然顽劣,但是也是绝顶聪明,他要是对那小丫头有兴趣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做,咱们等着就行了。” “是,玉衡知道了。” ------------ 与此同时,未央宫,清凉殿。 德妃的心思同样的也是不平静。 终于,终于!终于她的两个孩子要册封了,虽然是比淑妃那里的怀王要小了三岁,但是到底是在皇后前面了,皇嫡子早夭,对于她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云漠若已经十四岁了,自己也应该给他物色合适的王妃了,一定得娶一个合适人家的姑娘…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者立王国所以卫京师,封诸子所以尊宗庙。今皇四子云漠若年满十四,依祖制敕封亲王,加一品衔,特赐王号为陵,受以册宝…” 云帝的贴身公公苏简朗盛宣读着圣旨,声音穿透大殿直指云霄。 下面跪着的少年有一张很是清秀的脸,但是没有什么特点。头上戴着象征亲王的七珠宝冠,身上着着一件绣着团龙密纹的绛色锦袍,腰间坠着一只上好的碧玉玉佩,下缀的明黄色流苏这会儿正有些散乱地贴在地上,一如少年此时的心思。 云漠若跪在下面听着,脸色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是那双眸子里面的激动和欲望却并没有像表情一样被很好的隐藏,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像是要努力去抓住什么的样子。 听得苏简的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散在大殿的藻井里,云漠若赶忙俯下身子对着云帝叩首,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因着激动,语速稍稍的快了些许。 云帝坐在上面,看着自己的这个四儿子,自然没有错过云漠若颤抖的手指和加快了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但是并没有什么表示,平静地说了一句“起来。” 云漠若依言站起了身子,有些焦急地接过了从怀王手中递过来的金印宝策。 “若儿,如今封王了,可要为你的皇弟们做好榜样才是啊。”云帝在上面看着他,到底是依照惯例嘱咐道。 “儿臣明白。”云漠若口中说着明白,但是眼睛却没有看向他的父皇,而是有些离不开地盯着手中的金印。 云漠寒站在后面,微微打了个呵欠,眼中开始浮现出不少的不耐。看,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想来,自己四皇兄的那贪婪嘴脸想藏都藏不住。这里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自己出去耍耍呢! 这也有几日没见了,也不知道这会儿那小人儿在做些什么?依旧在风家的校场里面演练吗?她有没有想自己呢?这样想着,云漠寒的思绪飘的便是越来越远了。 云帝的目光掠过云漠若,看着站在一旁观礼的大臣还有其余的皇子,一下子就看到了正在走神的云漠寒。虽然心中十分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但是视线却并没有在这个儿子身上停留太久。 对于云漠寒,云帝也是无奈的。这个儿子天资很是不错,但是就是性子太不适合皇家了!将来一定得找机会给他板回来才行啊。 在云帝环视四周的时候,云漠若从大殿的中央退了下来,站在一旁等待了很久的次公主终于是走了上来。 自己这个姐姐倒是稍微的继承了她母亲德妃的美貌…云漠寒看着少女那微微发红的面颊,想到。 橙色的宫装上面绣满了缠枝的牡丹,一只凤凰绕过肩头盘旋其上。虽然是没有那样重视嫡庶,但是玉衡公主还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妹妹的那一副头面自然是比不上自己当初册封的时候的。到底父皇还是向着母后的。 “…德妃之女淑娴温婉,落落大方,今特赐封号为开阳…”苏简宣读圣旨的声音依旧高扬。 次公主跪在下面,倒是和她哥哥不同,看起来有些紧张。 ------------- 册封之后还要到太庙去行礼,之后这两个人还要去凤仪宫给母后请安,然后才能回德妃的未央宫,这样闹腾下来,只怕结束的时候要天黑了,真是浪费时间…等到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跑了算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云漠寒也就是想一想,他不傻,自己封王的仪式自己要是真敢跑,那等待自己的就绝对不会只是关禁闭这样的小惩罚了。他也不想给自己的母后惹来太大的麻烦。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兴庆大殿,宴正酣。 云漠寒已经暗中看了好几遍了,从下午群臣进宫到现在了,他都没有找到那让他心心念念了将近一个月的小人儿,心情因此变得万分烦闷。手里的筷子在面前的鱼肉上漫无目的地乱戳着,本来特意做成飞跃模样的鲤鱼一会儿就被他弄了个面目全非。 皇后坐在上面自然是看见了自己儿子这不合礼数的举动,暗暗咬了咬牙。不过她现在的心思倒是没有在那个小子身上。 自古后宫从来都是母凭子贵,所以今儿这宴会的主角除了新封的陵王便是德妃了。 德妃韩氏,母家是户部尚书。看她父亲韩承明如今被众多大臣遥遥敬酒,好不热闹。 德妃自然是打扮的花枝招展,明红色的礼服衬的她的脸更加的娇媚了,只是选这样的颜色…接近正红却不是…看来这心思还真是不一般啊…可是这样的行径到底是有些小家子气的落了下乘,终究是不足为惧。 德妃边上便是淑妃,原本是个江湖女子,云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出宫寻访的时候在南方遇见的,是个如水一般温柔的女子,后来生下了二皇子云漠澜,也就是如今的怀王。因为甚得云帝欢心,在云帝登基之后便直接破格封了四妃第二位的淑妃。 怀王也是承袭了淑妃的性子,如今年满十七,平日里面喜欢读些诗词歌赋,对于音律有着极深的造诣,和他母妃一样弹得一手好琴。 皇后看着云漠澜在淑妃身边侍奉着,一时间不由得想起来,这刚刚封王的云漠若到哪里去了? 视线转了几转才看见那被安阳城众多富家子弟围在中间的云漠若。 刚刚封王的少年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掩藏自己得意心思的意思了,满面红光的接受着自己面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们的恭维,这些自小就生活在京畿重地的少爷们自然知道怎么讨好这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皇子。 在看看官家小姐那一边,开阳公主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是她看起来更拘谨一些,没有哥哥那样放肆。 皇后看了这两个孩子一会儿,便将目光移开了,这两个孩子的心性要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德妃再怎样,陵王也没有什么可能去争夺储君的位子…怀王又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好胜之心的,对于朝政不感兴趣。 三皇子云漠尘出生百天就到善化寺为国祈福去了,五皇子、六皇子还有自己的长子均因为天顺八年的那场瘟疫夭折,如今的八皇子云漠殊才五岁,九皇子胎里不足,两岁就夭折了。 这般看来这天下没有什么变数的话还不是自己这个嫡子的!只要他自己能争气! 皇后想着想着,视线就落在了坐在大臣首位的护国大将军风信身上,如今看来他的女儿会成为这安阳城里面最大的变数,而这个变数要握在自己的手里她才能安心。 风信似乎察觉到了皇后那暗中的视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七殿下遇到自己女儿的事情,皇后到底还是知道了。 这场争夺终究是风冥安想避也避不开的啊。 ------------- 这正是:将军女无名引四方,中秋宴风波暗涌动 第3章 君有问名意 盼子倾城色 “陵王殿下,您这身新的冠服还真是气派啊。”少年持着酒杯,微微弯着腰站在云漠若的面前。 云漠若有些自得地笑了笑,但是他并没有去接少年恭维的话。不过是个四品官的儿子,还用不着他怎样在乎。 目光越过围在自己身边的少爷们,云漠若的目光并不是之前那样的轻浮,反而变得有些深邃的意味。就像这些少爷知道要讨好他一样,他也一样知道应该怎样对待这些少爷。 他比云漠寒要年长,想到的自然也比自己这个七弟要多得多。他想要得到储君的位子不会容易,此前种种并不是做给父皇看的,而是做给皇后看的。 云漠寒再怎样聪慧也才不过十岁,但是皇后那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所以他一直按照母妃教的,表现的稍有轻浮的样子,不过今天往后,这副样子到底是要慢慢地收一收了,要是父皇彻底对自己失望了,那可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从自己母妃那里移开了目光,云漠若慢慢地看向了自己妹妹所在的方向,那些个官家小姐里面,终究有一个要成为自己将来的王妃,只是不知道母妃和父皇会选谁?看着那些各自极尽所能打扮自己的小姐,云漠若倒是觉得娶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帮他入主东宫就行了… 父皇…父皇会瞩意于谁呢? 云帝倒是没有怎么在意宴会下面的情形,这样的场景是常见的,发生什么云帝都不会太过意外。他正和风信悄悄说着什么。 大汉的边境这些年并不太平,所以风信还是时常要在外征战的,就是不征战,有时候也要驻守边疆。要不是有这风家的铁骑军驻守,大汉的边境也不会有这十余年的太平。 如今西边月凉国王室似乎又有异动,只怕风信在京城中的日子并不会太久了。还有柳州的藩王平北侯如今也有些不太安分,如今要是处理不好,那可就真是内忧外患了。 风信也从皇后那里收回了目光,在他心中除了自己爱女风冥安的幸福,最大的心愿就是大汉边境的宁康。守护大汉边疆的太平是他这一生的心愿啊。 “皇上,如果月凉国王室真的有异动,老臣倒是觉得他们不会这样快的就出兵西疆。毕竟月凉国王子挣位定然会内耗月凉国力,他国内又不似我大汉是大一统的天下,还有其他贵族伺机窥视月凉国位。”风信沉吟了片刻对着云帝说道。 “护国将军说的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月凉国王子挣位,对于我大汉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们二王子和三王子均是有着不同军系的将军支持,他们也明白内耗的道理。但是月凉国民风彪悍,仗,他们是一定会打的。一旦他们选择出征我大汉用军功来换取威望,那么对于我大汉的将士,将又是一场灾难啊。”云帝的声音里面略微的有些苦涩的味道。 “陛下说的是。”风信在细细想过之后,倒是认同了云帝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自己驻守边境的日子,将又会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啊。 “不过有护国将军在,朕到底是安心的。”风家九代忠良,到如今风信成为护国将军,一人掌握大汉的兵权超过六成,云帝也是信得过他的。不过…如今的风家…护国将军要是能有个儿子就好了啊…不然等他百年之后,这大汉的大将军又要何人来当。 “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托。”风信的声音很坚定。 云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刚刚想到风家的子嗣,说到没有儿子…风信可是有个女儿。这小女孩儿将来嫁给谁那可真是个问题,那可是风家的独女啊!除了皇家,她绝对不能嫁到别的地方去,要不然只有一辈子不出嫁这一条路。不然放在哪里,他都不会安心的。 而且她要嫁的皇子… 云帝看了看淑妃身旁的怀王云漠澜,被京中少爷围在中间的陵王云漠若,还有…那似乎在对自己面前所有菜肴发泄不满情绪的七皇子云漠寒,老三云漠尘现在在善化寺…也有回来的可能,老八云漠殊刚好是和风家丫头一样的年纪,如今开蒙了,也是个聪明的… 将来或许还会有新的皇子… 这风家独女要嫁的皇子…必须… 说真的,风信要是能有个儿子就好了,不用多,一个就够了…这还真是天公不作美啊… 云帝想着,一口干了金杯中的酒液,站在他身后的苏简赶紧过来又将金杯斟满了。 一场宴会,虽然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倒是也算得上君臣尽欢。 八月十七。云帝下旨平北侯次女封恭定县主,并赐婚与怀王做了侧妃,旨意上言明半年内完婚。 风信在家中接到消息看到新册封县主的封号的时候就明白,皇上到底是开始警告这不安分的藩王了。只是赐婚次女也算是留了些面子,可是这侧妃…正妃之位,皇上又想留给谁呢… 婚期也很快就定下来了,礼部到底是明白皇上的意思,将婚期定在了年内,太晚了天气就寒冷了,显得萧条。 元康六年,十月初二,平北侯嫁女,怀王娶侧妃。 虽然是娶侧妃,但是在礼数的允许内,用了最大的排场,这也是云帝登基一来第一次皇子娶妻,一时间安阳城里面有些万人空巷了。 对于云漠寒来说,外面热闹成什么样都和他没有关系,这唯一意味着的就是终于没有人盯着他了!他终于能出宫了! ------------- 今天风冥安并没有跟着风信去校场,毕竟天气有些冷了,她年纪还太小,风信怕她冻病了。 风冥安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有些无聊,这小院儿被风夫人种了棵丁香树,原本是枝繁叶茂的如今叶子已经是落尽了,风冥安盯着那些干枯的枝条看着,想象着上面开满了那香甜的、淡紫色的、四个瓣的小花儿,一串一串的,春天的时候会引来好多好多的蝴蝶,在那紫色的花儿之间飞舞。 紫色的花儿…小人儿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干枯的枝条间有一抹紫光闪过,凝神再看,原来是一只小松鼠。 紫色的皮毛之间隐约夹杂着几丝金色,看着油光水滑的,有一个毛茸茸的蓬松的大尾巴,衬的身子小小的。耳朵尖尖的,下面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的鼓鼓的。 那松鼠似乎不怕人,在丁香的枝条上跳了跳,哧溜一下就来到了风冥安的面前,瞪着大眼睛歪着小脑袋看她,逗的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风冥安试着伸出手,摸了摸那松鼠的小脑袋,这松鼠比她的小手要大些,约莫两只手带能将将捧着。 那松鼠在她的手指间蹭了蹭,却是转身跳下了窗台,向远处蹦去了。 “哎!你别走啊!”一时间风冥安叫出了声。目光追着那小松鼠,一直到了院墙上。 那里正坐着一个身上同样穿着紫衣的男孩子,那只刚刚逗得她开心的小松鼠正蹲在他的肩膀上,很是乖巧的样子。 这是那天在校场遇到的男孩子!虽然有几个月了,风冥安依旧是记着。他是怎么进来的! 倒不是说云漠寒如今就有不被风家的亲卫发现来到这风家掌上明珠闺房的本事——他功夫的确很好——而是风家的亲卫认出了这是七殿下,所以没人敢拦罢了,但当然是已经派人紧紧盯着并赶着去通知风信了。 “你喜欢它吗?”云漠寒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小松鼠,声音里面没有了上次刻意的高傲,反而有了些不易察觉的讨好。他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风冥安的面前。 风冥安的小手握了握,本来是很不喜欢这个人的,但是她能察觉到这次这男孩子带着的些许善意,而且那小松鼠…真的是很可爱啊,让她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听上次爹爹叫他…“你是‘七殿下’?”风冥安尝试着说道。 云漠寒稍微的有些不高兴,他不喜欢这小人儿叫他“七殿下”,那是给皇宫里面的那些人叫的。 “我叫云漠寒。”他希望这小人儿能叫自己的名字,只是云漠寒,而不是“七殿下”。 当然他也希望自己都把名字说出来了,这小人儿也能把名字告诉自己。 风冥安并没有如了他的愿,只是“哦”了一声,作为他报了名字的回应。这让云漠寒略微的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他却并没有放弃,看着面前小人儿盯着小松鼠的眼睛,不由得觉得自己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 “那天是我不好,把这小松鼠送给你,今后和我一起玩儿好不好?”云漠寒说着将肩上的小松鼠拿了下来,递到了风冥安的面前。这小松鼠也算是灵兽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没想到风冥安虽然眼中有着渴望,却是有些挣扎地摇了摇头。“这是你的宠物吗?”风冥安看着小松鼠问道。 “是啊。”虽然是自己的宠物,但是让面前的小人儿开心更重要。但是她为什么摇头?明明很喜欢的样子,眼睛都有些移不开了。 “那你一定很喜欢它?”风冥安又问道。 云漠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要是说不喜欢,这小人儿以为自己拿不重要的东西给他,不和他一起玩儿了,那就坏事了。 “既然是你喜欢的,那爹爹说了,不能要的。”虽然风冥安自己很喜爱那只小松鼠,但是风信自小教她的,她都是记得的并且一定会照着做不会有丝毫的违逆。 风大将军!云漠寒没有想到这次坏事的又是这小人儿的爹!但是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心思一转就有了新的主意,毕竟这小松鼠必须留在这小人儿这里,不然将来自己还能找什么借口来? “是啊,我很喜欢它,可是如今宫里面有些事,照顾它不是很方便,你能不能帮我照顾几天?这样的话丫头你应该答应?”云漠寒的语气有些试探也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很明显的因为这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风冥安有些动摇了。这样的话,这小松鼠放在自己这里也没有什么? “…它叫什么名字?”似乎是纠结了好一会儿,风冥安终于是开口了。 虽然并没有直接答应,云漠寒还是听出了她言语之间的意思,心中不由得十分高兴,“叫紫焰。”说着再一次将手里的小松鼠递到了风冥安的面前。 “紫焰?”风冥安依稀的记得一些爹爹给她读过的诗篇,“毛为绿缥两耳黄,眼有紫焰双瞳方?”双目有神的意思啊,看着那小松鼠明亮的小眼睛,风冥安想这名字倒是贴切的很。 “你读过?”这倒是让云漠寒有些意外,毕竟这丫头才五岁。不过这倒是让他更肯定了自己的眼光,和这丫头在一起一定很有意思。 “听爹爹读过。”风冥安说完,安静了一会儿,试探着将手伸了出来,慢慢伸到了小松鼠的面前。 “紫焰,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竟然是十分认真地问起了这松鼠的意愿。 小松鼠晃着小脑袋,看着窗里窗外的两个人,终于还是跳到了风冥安的手上。 云漠寒看着面前的丫头逗弄着紫焰,竟然是完全的把他忘了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我们的名字都告诉你了…”终究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有些期待的看着风冥安。 “可是嬷嬷和爹爹都说了,女孩子的名字是不能说出来的啊…”风冥安似乎也觉得应该将名字说出来,但是到底是不能说啊。所以一时间声音里面有了些歉意。 “将来总要你亲口告诉我。”云漠寒听她这样说也知道是不可能了,但是到底是不甘心,最后加了一句。 也正在这会儿,风信急忙赶了回来,走到了风冥安的院门口,正好听到了云漠寒小声嘟囔的那句话,心中一惊。他不相信七殿下这个年纪还会不懂,问女儿家的名字,那可是出嫁之后夫家才能行的问名之礼! 要女儿亲口告诉他,不就是将来要娶的意思吗?!他是嫡子,将来身边要围绕着多少争斗啊!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嫁! “七殿下!”这一声称呼里面不由得带了些许的怒火。不仅翻墙到了这女儿家的地方,而且还念着要娶自己的掌上明珠,风信到底是生气了。 “爹爹!”风冥安比云漠寒先反应过来,跑出屋子就扑到了风信怀里,“今天爹爹回来的怎么这么早?”完全不知道是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子把爹爹提早“召唤”回来的。 “护国将军。”云漠寒也是有点心虚的对着风信拱了拱手,毕竟他也没觉得自己真的能瞒过风家亲卫,而且他也察觉到了自从进了风府就一直有人盯着自己。 他要做的就是在风信回来之前和这丫头搞好关系,还好任务已经完成了。 风信拍了拍风冥安,正欲先将她放下,便看见了在自己女儿肩上趴着的紫焰。顿时明白了这小东西肯定是云漠寒带来的,而且看样子自己的女儿已经收下了。 “爹爹,这是紫焰。”风冥安看到了爹爹在看趴在自己肩上的小松鼠,顿时献宝似的说道,声音很是雀跃。 “风将军,我还是自己回去,想必风将军也不想别人发现我在这里?”云漠寒赶紧打断了风冥安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这丫头要是再说下去,风信肯定不是送自己回宫,而是直接送到父皇那里去了。所以说完也没有等风信回答,几步就离开了。 但是他还是看到了,风冥安虽然愣了一下,但是还是对着他挥了挥小手。 风信看着云漠寒翻墙跑走的背影和自己女儿那挥起的手掌,一时间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 怀王府,云漠澜挑起了恭定县主的红盖头,看着自己侧妃这张陌生的容颜,心中多少是有些无能为力。不过想着还好娶的是侧妃,将来自己心仪的姑娘还能有正妻的地位,心中多少是舒坦了些许。 “王爷。”恭定县主喊了一声,她原本是平北侯府庶出的女儿,能嫁给亲王做侧妃也是难得的福分了,所以排除平北侯给她灌输的那些东西,她如今想的也就是跟着云漠澜好好的过一辈子了。 云漠寒站在宾客已经散去的正厅里面有些发怔,他到底最后还是来怀王府露了个面,省的有更多的麻烦,但是看着怀王侧妃的那身嫁衣,不由得想到,那个丫头长大后,若是一身红装,一定是…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对了…那是… 倾国倾城。 若是他的丫头一身红装,那绝对是倾国倾城! ---------- 这正是:再相逢紫焰增亲昵,怀王府触景思红妆 第4章 狼烟燃西境 铁骑护国兵 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匆匆如白驹过隙,距离云漠寒第一次遇见风冥安,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 这三年间对于云漠寒总是来翻他风府院墙这件事,风信因为太过无奈最后也就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了。风府的侍卫也选择了集体的暂时性失明。 少年初长成,已经是十三岁的年纪,比起当年已经是长身玉立。 风家的校场里面,五月夏日的些许微风带着地上的黄土稍稍扬起。刀兵相接的声音,叫喊声,弓弦不停的震动,还有战马的跑动与嘶鸣,那样的热气蒸腾。校场的一角,一对儿正在比试的身影在碰撞之后相互分开了。 云漠寒手中持着长剑,脸上带着笑意的看着自己面前气息有些散乱的丫头。 风冥安长高了不少,容颜也长开了些许,身上的软甲已经不是半副,而是穿了完整的一副,手里的双刀也换了比当年更像样的。这会儿正喘着气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漆黑的眸子里面有不少的不甘。 “丫头你又输了哦?”云漠寒的那双凤眸里面带着些许的笑意。 风冥安是有些气结的,自己的功夫已经有不少风家亲卫都不是对手了,怎么还是赢不了面前的这个人! “输了便输了,又不是输不起。”调整了一下自己散乱的气息,风冥安倒是安下心来了,她自然也不再是小时候那样的性子了,对于面前的这个人,输给他又怎么样,这是她的漠寒哥哥不是吗。 云漠寒笑了笑,将手里的长剑收回了剑鞘里面,他知道这丫头最近心情不好,本来是想故意输一次让她出出气的,但是打起来就被发现了,最后还是只得赢了她。 “你父亲什么时候离开?”看着风冥安坐在校场边的石头上,云漠寒跟着过去坐到了她边上。开口问道。 “后天。”风冥安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月凉国到底还是在西疆闹起来了,只不过这个时间比云帝和风信预料的要晚了一些。西疆那边还是风信亲自去驻守云帝能更安心一些,所以下了旨意。 这是风冥安记事以来第一次和风信分开,她要是满了十岁,就能跟着风信一同去了。所以如今心情自然是不好。 “你也不用担心,西疆这次也不是真的那样凶险,护国将军也只是去驻守而已。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毕竟这里还有他最记挂的宝贝闺女呢。”云漠寒轻声安慰着。 风冥安只是“嗯”了一声,依旧是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 “这安阳城里不是还有我——” “等爹爹回来,我的刀法一定能练得更好,下次就能和爹爹一起去了。”云漠寒安慰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风冥安小声嘟囔了一句。 “护国将军真的想让你上战场?”云漠寒原来只是自己猜测,如今真的证实了还是有些意外的。 “我姓风。”风冥安终于是抬起了头,看着云漠寒的眼睛,说的很认真,“就像漠寒哥哥姓云一样。” “爹爹说,很多时候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姓氏活着。风家人注定是属于战场的。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更何况我风家又不是没有出过女将。”虽然面前的丫头还小,但是云漠寒还是听出了那份执念。 “姓云吗……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皇帝……那可太无趣了。”云漠寒想了想风冥安的话,终于还是坚定着自己的信念,他才不要做皇帝! “是吗……”风冥安显然是听见了,没有说什么。 “殿下,皇上派人找您回宫了。”听松从远处快步跑了过来,对着自家主子说道。 “父皇找我?这个时候?”这倒是让云漠寒有些意外,但是他还是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抱歉了丫头,我先回去了。”本来是打算陪她一整天的。 “嗯,漠寒哥哥路上小心。”风冥安点了点头,挥手送走了面前的少年。 ------------ “漠,七殿下要和爹爹一起去西疆?” 风信回家后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风冥安。 估计云帝是嫌这个儿子在京城里面实在是太过闹腾了,特意让他跟着自己去历练的?而且七殿下也马上就要封王了,这样在封王之前他和其他皇子终究还是有了不同,到底是嫡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只怕因为这件事封王的过程中没准儿还会发生什么。 风信倒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云帝今天的一些不同以往。 “是,这次去西疆并不是太过凶险,所以陛下让爹爹带着七殿下一起去了,你自己在这安阳城里面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离开风府。”风信皱着眉头说道。 风冥安已经长大了,那张容颜已经越来越有她母亲的影子了,虽然因为风家的将门血脉多了三分英气,但是更多的能看出来的是一种温婉的气质。他真是怕这丫头再招惹上谁了。 云漠寒只是性子奇特了些,但是本性还是好的,不然他也不可能任由那小子这些年在风冥安身边这样胡来,虽然他是皇子,但是风家到底还是能有些说话的力量的。 “爹爹这次把风泰留下,也安心一点。” “那爹爹您……”风冥安有些不安,风泰是风家亲卫的首领,以往一直是贴身跟着爹爹的。 “听话,把他留给你爹爹也放心。虽然爹爹走了,但是功夫你还是要练的,兵书也一样要看,把他留下也好指导你。” “是,女儿会好好学习的。”风冥安乖巧的应了,走过去搂上了风信的脖颈,“爹爹一定要平安回来,等女儿长大了就能跟着爹爹一起去了。” 风信没有回答风冥安的话,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女儿,他也是太久没有和这小丫头分开了啊。会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皇城,凤仪宫,逸梅堂。 云漠寒的手划过自己面前的铠甲,甲片划过手指带来了些许的凉意。少年的脸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凝重的情绪。 父皇想让他跟着护国将军去西疆。 至于为什么,父皇并没有说。但是看父皇的意思,他是必须要去的。 云漠寒到不是害怕上战场,到底这和皇宫里面的勾心斗角的争宠并不一样,沙场并不会给他厌烦的情绪,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烦心。 本来想的是护国将军虽然走了,还有自己陪着丫头呢,要是自己也走了,那丫头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觉得无聊?她会想自己吗?会觉得有自己在很重要吗?…… 这般想着,云漠寒的眉头浅浅地皱了起来。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紫焰从外面窜进来,顺着云漠寒的袍子爬到了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 这小东西……云漠寒回神了,正好,把它忘了。走的时候送到丫头那里去,这样她也就不会太寂寞了?看到紫焰也能想起自己? 两天后。 风府里面风冥安送走了一如既往翻墙进来的云漠寒,也在府门前送走了风信。在自己的莲心院里面轻轻抚着手里的紫焰,云漠寒才走,她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这三年他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出现在她的院墙上、出现在丁香树下、在她的窗前、在校场里…她已经完全的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总是不停在想办法逗她开心的人。 她的生活,爹爹、练武、读兵法、琴棋书画……还有……她的漠寒哥哥……这是她这三年的全部了……如今……好无聊啊…… 这时候的风冥安还不懂得,这样的情绪将来或许会将她的心全部占据,最终成为逃无可逃的寂寞和无尽的相思情意。 ---------- 西疆边疆,章州城。 兵贵乎神速,风信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一路都是急行军。让他有些诧异的是,云漠寒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这小一个月在路上竟然没有半句怨言,这让他对于这个总是来翻他家院墙的小子多少有了几分好感。 但是想一想他的功夫,风信也就不觉得意外了。云漠寒的天赋很好,但是天赋再好,如今就能有这样的身手依旧是离不开苦练的。 天分高、能吃苦、有韧性、心性好。 风信对于云漠寒的印象似乎是好了不少。 这次出来自然是什么都要听风信的,这在云漠寒离开皇宫之前云帝就告诫过他了,也清清楚楚的告诉了这护国将军,把这个小子扔到这里就是为了摔打他的。所以云漠寒并没有理会章州城刺史所献的殷勤住到刺史府里面去,而是跟着大军驻扎在了章州城以北。 风信让大军稍微做了修整,自己则在大帐中看着面前的沙盘,花白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章州城外面的驻军本来就是风家的铁骑军,交接方面自然是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要做。 他关心的是月凉国,最近,他们实在是闹得太凶了。 可是现在的大汉还不能真正地开战,这个风信很清楚。 一旦开战,生灵涂炭。 而且七年前的那场空前的战役,大汉虽然让北方的天狼成为了附属国,但是那场战役也让大汉的国库十分空虚,再加上云帝登基所消耗的,大汉现在没有足够的钱粮来打这场仗啊! 主要是防守,但是……攻击也一样不能放松才行!想用攻击我大汉来换取军功,那老夫就让你们知道是么叫得不偿失! ----------- 月凉国王城。 “三殿下!那汉云帝果然还是把风信派过来了。”身着米色袍子的男子听到手下的汇报,猛地转过了身。 “真的来了!”在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疯狂的光。 月凉王族的三王子完颜霍,原本就是个嗜战之人,大汉的护国将军风信的名声就是在月凉,也一样是如雷贯耳。他早就想会一会这风家的大将了。 于此同时的,二王子完颜松那里也得到了一样的消息,不过他知道还要比他的三弟多一点。 “大汉的七皇子也跟着来了?”他有些意外的问着手下的人。 “是,殿下,根据我们的消息的确是这样。大汉七皇子云漠寒也跟着风信到章州了。” 完颜松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屋外响起了一道女声,“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大汉的皇子么?”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孩儿赤着脚走了进来,在她的脚踝上带着两串金铃儿,走动之间不停地响着。那女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皮肤很是白皙,高鼻深目,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两只大大的黄金耳环,衬的脸更小了。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自己这个妹妹是怎么离开王宫的,这里多危险她不知道? 这女孩儿显然不怕自己的哥哥,吐了吐舌头随意的就坐下了,“母妃又不是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了,我一个在王宫里面好无聊的。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大汉的皇子?” “你别瞎胡闹!我一会儿就让人送你回王宫。大汉的铁骑军可不是好相与的,到时候打起来我没空管你!”完颜松并没有回答自己妹妹的问题,对于这个小祖宗他是万分头疼的。 从出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王宫里面有时候都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的。真的是什么都敢做。 月凉王室又多有修习毒术之士,偏偏这丫头在这方面的天分还是无人能及,如今到哪里都是个人见人怕、人见人躲的小恶魔。 “哼!”小女孩儿很明显的不买账,“你有本事派人送我回去啊!你敢让人送我回去,我就一个人到章州去!自己去看那大汉皇子!没准还能把他弄晕了带到我月凉来……”当然最后一句小女孩儿的声音很小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完颜松的心里一突。就算自己妹妹的毒术再好他也不相信这小祖宗能成功。且不说她的后果,如果他们真的用毒掳走了大汉的皇子…… 他和完颜霍打这场仗,不过是为了挣些军功好让自己能多些筹码去争夺王位。而不是真的与大汉开战杀个血流成河——那或许是将来的事情,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他能肯定,如果他们现在真的掳走了这大汉唯一的一个嫡皇子的话,大汉绝对会倾尽全力来攻,那么他月凉将有可能面临灭族之灾! “那你留在这里就要听哥哥的话!”完颜松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女孩儿的眼睛一亮,果然成功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听话,看到那大汉的皇子我就回王宫去!”说着拍着双手就跳了起来,“果然还是哥哥最好了!”说着抱着完颜松的手臂甩了甩,象征性的撒了个娇,之后就跑了出去。 “吩咐下去,虽然风信来了,也绝对不能让完颜霍占得先机!”完颜松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妹妹的胡闹变得有些烦躁的心思,沉下声对着手下吩咐到。 那手下点头应了,退了下去。 --------- 章州大营里面,云漠寒整理着身上的铠甲,之后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坚定,跨上了面前的白马。 如果说他的丫头今生注定要像每一个风家人一样驰骋疆场,如果说他的丫头今生注定要战场杀敌手染鲜血,如果说他的丫头注定要到这个连自己的生命都要置之度外的地方,那么他就必须要拥有能够守护她的力量,他要永远能看到他的丫头笑起来的模样。 ---------- 这正是:月凉惹纷争大军护境,王女慕皇子齐聚边疆 第5章 青灯伴古佛 及笄并弱冠 边疆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如今已经是九月下旬了。 云漠寒看了看点将台上的风信,之后再一次从自己面前的箭筒里面不知道第多少次地抽出了一支箭。手臂早就酸痛了,但是少年咬了咬牙,将弓拉满,羽箭飞射而出正中五十步之外箭靶上的红心。 战事并没有太过激烈,但是不间断地骚扰着实的让人有些心烦,云漠寒看着风信一天比一天皱得紧的眉头,明白或许这个月会有一次真正的大战,但是打谁是个问题。 蓝天上,风卷着云,不停地变幻着身姿。忽然间风大了起来,将天上本来就有些稀薄的云彩彻底的吹散了。 风信看着这天象,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风起则云涌,风吹则云散呐。 三个月了,这里需要一场真正的胜利振奋军心啊。这般想着,风信撇开了刚才脑海中的念头。 不仅仅是铁骑军需要胜利,月凉的两个王子应该也要快速结束这场战争才对,风信看着悬在墙上的地图,指点着各处陷入了沉思。 二王子完颜松,有月凉的大贵族长白部的支持,旗下将领英额是个难得的将才,比起三王子完颜霍,他们对于战术和兵法的运用可以说是更胜一筹。 相对的来说支持完颜霍的讷图部,两个主将喀拉和新京可以说完全是由仆看主,和完颜霍一般的好战贵族。 对于大汉来说让完颜松成为将来的月凉王才对边境和平更加有利?风信捋着胡子想着,这样的话……他的目光离开的面前的地图,看向了下面练习射箭的云漠寒。 似乎是察觉到了风信的目光,云漠寒转头看着似乎对自己有话说的风信,放下了手中的弓,走到了点将台上。 “七殿下。”风信看着走上来的少年先开口了。在西疆的这三个月,风尘、厮杀,这些都是和安阳城里面的暗斗不同的东西,少年在这些的历练下就像是被琢磨过的美玉,更加的耀目了。 原本还带着些许顽劣的凤眸如今已然暗藏精芒,风信明白,这是代表着某种决心,或者是信念的东西,已经在这个本来就不凡的皇子心中发芽了。 “大将军。”云漠寒对于风信的态度也有着不少的变化,原先的恭敬有多少是因为他是自己心中那特别的丫头的父亲他自己清楚。 但是现在的话——云漠寒是发自内心的敬重着风信这个人了。大汉最忠诚亦是最坚韧的血肉城墙、大汉的军魂和脊梁——铁骑军的主人啊,果然不是凡人。 “殿下对于如今的战局是怎样看待的?”风信是有意去考云漠寒的。 云漠寒有些意外地看了风信一眼,这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这样明确地询问自己有关于战事的事情,是因为牵扯到月凉国内的政事么? “现在的情势对于我军来说急需一场能振奋军心的胜利,对于月凉来说,那两个皇子也是一样的,关键就是我们将主要的战力放在完颜霍还是完颜松那里了。” 云漠寒说到这里,看了看风信那似乎带着一点赞许的神色,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完颜霍比完颜松要好战的多,一旦他登上皇位,对于我大汉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必须要加深这两个月凉王子之间的嫌隙,所以在我看来,大将军是准备恨打完颜霍一次,同时佯败完颜松,这样最好。” “而且,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月凉王宫里面似乎出了一点小事情啊。” 云漠寒不加后面这一句话还好,风信还没有过于的震动,但是加上这句话风信对于面前这个还不到十四岁的皇子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忌惮。 月凉王宫出事,那是风家的密探几天前才带回的消息,只有自己知道,云漠寒是怎么知道的?这力量绝对不会是云帝的,也不可能是皇后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消息来自云漠寒自己的人! 风信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中着实是抽了口气。这个年轻的皇子绝对不想要皇位,这风信再清楚不过的——对于这件事他是十分肯定自己的感觉的。 那么这也就从反面印证了一件事,如果他哪一天他认真了,或是他想要皇位了,无论是怀王还是陵王,更不要说那些还没有长大的皇子,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绝对没有! 云漠寒完全的感受到了风信身周气息稍微地改变,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的确,月凉的消息是他自己情报,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是想要做到的话,并不是很难啊。因为有的时候,小孩子才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呢。 月凉王宫里面的确是出了点事,让那位想要一睹云漠寒容貌的月凉王女不得已的先回去了,也减少了这场战争最微小但是也是最麻烦的一个变数。 -------- 安阳城,风府,莲心院。 风冥安院子里面的丁香从送走云漠寒时的点点残花,到盛夏的翠绿,再到如今叶子已经有些许泛了黄。紫焰成了这枝丫间唯一带有生机的紫色,它在枝条间蹦跳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有些不太开心地解着仅剩的几个护花铃。 似乎是不满意她这样的神情,紫焰跳到了风冥安的肩上,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扫了扫风冥安的小脸。惹的她到底是笑了起来。 “紫焰,不要闹了。”风冥安笑着说道。 从风信和云漠寒离开到现在,风冥安连风府的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每天就在家里面由风泰指导她武功和兵法。但是实在是有些许的无聊了,想出去逛逛呢……但是自己答应爹爹不乱跑了啊…… “小姐。”风泰在莲心院的门口看着风冥安有些拧成一团的小脸儿,“小姐在想什么呢?” “泰叔。”风冥安听见风泰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了些期待的神情。 风泰也是看着风冥安长大的,自然是明白了风冥安如今在想什么,“小姐想出去逛逛么?”也是啊,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应该是在街上快乐的玩耍嬉闹的? “可以吗?”风冥安没有想到是风泰先说出来了,有些雀跃的问道。可是马上又想到了风信的叮嘱,“可是爹爹说最好不要出去的。” “老爷又没有说小姐不能出去,小姐要是想要出府上街去瞧瞧,那我可以带着小姐去瞧瞧,这样可好?”风泰的神色间带着不少的宠溺。 “好!”风冥安几乎是马上就答应了,戳了戳肩上的紫焰,示意它钻到自己的袖子里面去,毕竟紫焰紫色的皮毛太过惹眼了。之后拉着风泰的袖子就向外面跑了去。 安阳城里面自然是分外热闹的,秋收的各样果子被放在各自的筐子里面,热烈地闹着,不停的展现着自己诱人的身姿和香气,大声的叫着,表现着自己想要尽快被人买走的愿望。 风冥安各处的看着,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快要不够用了。但是依旧是乖乖地拽着风泰的袖子,并没有自己乱跑。 对于这样的风冥安,风泰自然是轻松不少,他清楚风信的意思,并不是不想让风冥安离开风府出来玩。 只是老爷绝对不希望小姐不小心遇到或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安阳城,随便遇到的人都有可能是不知道的尊贵身份。 一个七殿下就够让风家头疼的了,绝对不能再多了。 这样想着,风泰并没有察觉到风冥安停了下来,只是觉得那拽着自己袖子的力道大了不少,转头去看风冥安,只见自家小姐被那高高插在草把上叫卖的糖葫芦吸引了目光。 鲜红的果实被串成一串儿一串儿的,红艳艳的,圆而紧实,上面裹着的糖稀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金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的想咬一口。 花了几个铜板给风冥安买了一串儿,之后风泰带着她在路边的茶棚坐下了。让小二上了一碗大碗茶,看着自家小姐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酸甜的点心,还不忘掰下了一个塞在袖子里面,安慰了一下和她一样流着口水的紫焰。 风冥安舔着手指上面因为给紫焰掰下一个山楂粘上的糖,并没有在意茶棚里面的事情,但是风泰的目光从风冥安的小脸儿上移开之后,看着茶棚的外面,几乎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然后不着痕迹地移了移身子,挡住了本来就被他带到角落里面的风冥安。 茶棚外面来了一个年轻的僧侣,正将手中的钵盂举过头顶,弯下腰让小二将瓢里的茶水倒进了他的钵盂里面。 之后他站直了身子,放下钵盂,双手合十说了声“多谢施主。”便坐在了茶棚里面。 风泰看了看他身上,着了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脚上一双达公鞋也是拖泥带水的,不知道从那里过来的。 原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僧侣但,风泰还是将风冥安完完全全的挡在了身后,就在刚才那僧侣抬头谢过店小二的时候,他瞥见了那低低压下的斗笠下面的脸。也多亏了自己这过目不忘的本事。 与当初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宁王庶妃乐氏那样的相像,庶妃乐氏……如今的肃昭仪…… 风泰看着风冥安的兴趣依旧在那串糖葫芦上,便将视线再一次放在了那僧侣身上。 那僧侣注视着面前的茶水,但是却并没有喝,看着那缥缈的水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的视线似乎被什么引动,看向了对面酒家的二楼窗户。 风泰的目光随着他,暗自地看过去,不由得将身后的风冥安挡的更甚,那是……怀王云漠澜。 只见他挥手挡开了小二,亲手给他身边的姑娘拉开了椅子。 风泰并不认识那个姑娘,但是他认识那个姑娘身后的随从,那是刑部尚书童可言府里的人,去年过年的时候,各个府邸之间送例礼,风泰见过他。 再看看这姑娘的样貌与童可言有着六成的相似,她的身份可就是呼之欲出了,童可言就两个女儿,小的那个和风冥安差不多大,这个应该是嫡出的大小姐了。 童府的大小姐和云漠澜。 再看看这姑娘娇羞的样子,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恭定县主嫁进怀王府到现在都无所出,因为毕竟只是个侧妃,云帝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示,这些年也没有要给怀王府里面找一个女主人的意思,没想到云漠澜倒是自己先找了。 看这两个人的样子,绝对不是第一次出来。 风泰将目光从酒楼的窗口收回来,再一次看向了那僧侣,见他依旧看着那边,看不见他的眼睛,并不知道如今是怎样的神情。 瞧着两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和风冥安,风泰从怀里掏出了茶钱放在了桌子上,悄悄地拉着风冥安从茶棚的边上离开了。 风冥安并没有问风泰为什么急着拉她走,刚才就察觉到风泰是故意挡着她了,所以如今也是乖乖地跟着风泰悄悄地走了。看来是遇到什么不太应该遇到了人了?是谁呢?那个和尚吗? 离开了茶棚之后,风泰并没有带着风冥安继续逛,而是挑了人多些的路赶紧带着她回了风府。因为急着带风冥安离开那个茶棚,他并没有注意在两个人离开之后,那僧侣转过头来,往两个人刚刚坐的地方瞅了一眼。 这里刚刚似乎是有人的?什么时候走的?那个带着小女孩儿的男人似乎还看了自己几眼。但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再想些别的什么,而是转过去继续看着酒楼里面的那一双男女了。 云漠澜似乎在说着什么,让那个姑娘用袖子掩了嘴,笑了起来。见自己对面的人儿笑了,云漠澜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亲自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壶,将两个人的杯子斟满了。 那僧侣看到这里,便垂下了眼睛,没有再看下去了。虽然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隔着一条街都能感觉到那欢乐的气氛。 之后他喝光了自己面前已经不再飘散热气的茶水,将钵盂收了起来,再一次对着小二合十双掌行了个礼,离开了。 看似平静地行礼,但是微微有些乱的脚步似乎是泄露了主人的心思。 “云漠澜……你终究是要……娶正妃了啊……”明明喝的是茶,但是云漠尘还是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出生百天就以为国祈福为名而出家的自己,那年破戒饮了酒,如今呢?还要破哪个戒律啊…… 曾经的宁王登基做了皇上……而自己为什么依旧在善化寺里面……父皇啊……你当真不要我这个儿子了吗……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在一出生就被送入了佛寺里……是因为你的过失吗? 那时的你是宁王啊……皇爷爷的旨意你不能违逆,可现在你已经是皇上了啊…… 您当真忘记我这个儿子了。 毕竟您还有那么多个儿子啊。 ------- 这正是:顽石初雕琢显天资风华,莲灯忽明灭乱戒律清规 第6章 漠尘莫恋尘 漠澜莫惊澜 云漠澜遇到童家大小姐童于归是去年,也就是元康八年三月百花宴时候的事情。 安阳城里面各家适婚的小姐几乎都到齐了,还有一些是各地的王公侯爵家的女儿也借机入京了。这万花丛里,云漠澜本来是去凑数的,但是也就是那样的巧,在御花园边角的海棠树下,碰到了同样是抱着充数心思来的童家嫡女。 那天的海棠开的很好,粉白粉白的花瓣随着微风飘散而下。 云漠澜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一身月白的宫装,上面缀着缠枝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带着柔情万分缱绻,不夺目出众却是分外的温暖,一下便触动了云漠澜的心。 童于归看着面前男子如水一般的眸子,也是微微地红了脸。面前的人,从服饰、年纪再到气质,很明显的能猜出来这是谁。 “臣女见过怀王殿下。”忍下心中那些许的羞涩,童于归福身给云漠澜行了礼。 只是微微一笑,鬓边的青丝被风卷起,轻轻扫在那张娇颜上,这副画面就在云漠澜的心中定了格。 没有问她是怎样认出的自己,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个仿若被遗失的角落里。云漠澜只是在百花宴散场的时候看着这个姑娘红着脸收下了自己随身多年的玉佩,并笑着接过了童于归含羞低着头递给他的扇坠儿。 这么多年了,心第一次的有些跳动。但是云漠澜清楚,想要娶她回怀王府做正妃并没有那样的容易。 平北侯绝对不是那样容易妥协的,纵然自己的侧妃只是侯府的庶女,纵然这些年他对于自己对侧妃的冷落什么也没说。 但是这关乎平北侯府在外的面子问题,从自己父皇的行事上,云漠澜就知道,要动平北侯还没有到时候。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牺牲”他,让他娶侧妃了。 本朝真正能当大任的武将可以说只有风家一家,各地的军候可没有那样的自觉去维护云家的天下,他们巴不得朝中乱些、再乱些。现在护国大将军风信不在京中,西疆又不稳,云漠澜清楚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再给云帝添乱。 其实他更清楚,想要娶正妃不是不行,但是恭定县主必须得先有一个孩子才行,这才是他真正烦心的。 万一要是个儿子,将来自己心上人的地位很有可能要受到威胁,毕竟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还要看平北侯府和刑部童府之间的势力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所以这件事拖了这样久,也还好童于归明白云漠澜的顾虑,倒是体谅他在皇家的不易,也知道他这是在保全自己,所以也私下劝着童可言并没有催两个人的婚事。 但是恋人之间到底是忍不住见面的欲望的,在加上云漠澜在和童于归定情之后更加的不愿意面对那个被迫取回来的侧妃,所以时常的和童于归出来逛逛。本来瞒得也是挺好的,只是难得的在城里逛一次,还被风泰看见了。 这件事风泰自然是告诉了远在边疆的风信,对于风家来说如果怀王府和刑部结亲也是好事一件,毕竟看着云漠澜的样子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委屈这个女子和恭定县主平级,这样怀王妃的位子就有人坐了,风冥安也少个人惦记。 更重要的是这样能牵制平北侯府,这样对于朝局的安稳也是好的。 同样的,风泰也知道了那个僧侣到底是谁,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清楚先帝当初的圣旨,虽然说的很隐晦,但是那意思很明显的是云漠尘是不能擅自离开善化寺的,常人也不能随意探望。但是他为什么出来了?为了童家的小姐?不太可能?这两个人几乎是不可能见过? 那么为了云漠澜?可是为什么呢?出来看看他二哥的动机是什么?还是说他一样有心这天下,安阳城里的势力他多少都要了解,今天才碰巧出现在了那里? 肃昭仪和淑妃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交?听说因为云漠尘在善化寺的关系,肃昭仪从那时起每日都是深居简出的,也没有再与外界有什么交流,连恩宠都断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风信收到风泰的信的时候正是和完颜霍交战正酣的时候,大胜一场之后,两边的兵力如今胶着着,一时间不能再分出胜负,他也就没有太仔细去想这件事,但是看到信的时候,风信就隐约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储君位子的争夺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没有为什么,单纯的就是风信的直觉。 这和他知道云漠寒不想要皇位不一样,那是长时间观察出来的。风信只是觉得云漠尘出现在安阳城的街上应该和势力经营没有关系,倒不是他能肯定云漠尘对于帝位一点心思都没有。 但是有当年那件事,还有先帝的圣旨在那,想让云漠尘从善化寺里面出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说云漠尘想要做皇帝了,那不知道要费多大的事儿。 对于这些风信也就想想罢了,毕竟风家从来都不涉党争。但是当将来情势明朗的时候,他还是要能及时的了解控这些势力的划分才是啊。 云帝的这些个儿子,除了怀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般想着的时候,风信看着校场中的云漠寒骑在马背上,拉弓射箭,那羽箭正中了箭靶的红心,尾羽因着余力不停的颤动着。 ----------- 安阳城外,善化寺。 庙宇坐落在松林深处,向着山顶蜿蜒而上有不少独立的禅房,供寺中的僧侣安心清修,不受寺中来上香的人打扰。靠近顶峰的偏僻处,有这样一间禅房是云漠尘的。能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还是云帝登基之后才可行的。 此时的他正跪坐在观音像前的蒲团上,却并没有诵经,微微闭着双目,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睁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菩萨,看着那双在烟气后面蕴含着慈悲和大爱却微微低垂的眼睛,心中第一次有了些许的烦躁。 他会遇到云漠澜是个意外。 那是元康三年云漠澜封王之前的事情。 云漠尘算是变相的软禁在善化寺里面的,但是寺里的住持将他从小养大,到底是有些情分,在加上云漠尘本身听话不惹事,住持和僧值对他的看管也就没有那样的严格,平时他自己悄悄溜到山上去看看住持知道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那天和往常一样,云漠尘在松林之间随意溜达着,与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听到了树林之间隐约的琴音。 伴着那琴音听着有人在同时唱到:“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之后调子渐渐的低沉盘桓,那人复又唱到:“相亲相见何知日,此时此夜难为凭。” 之后有几个散音,调子变强了不少,“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到得这里抚琴的人似有困惑,停了停,才继续唱到:“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知。” 云漠尘听着那人抚琴歌唱,但是觉得半点没有听出来那词曲中的所谓相思,只有个形儿在那,神是半分都没有的。 既然不知相思,又从哪里体会这相思苦呢? 他倒是不自觉地向着那反复弹唱这支曲子的人的方向不断地靠近着。终于云漠澜发现了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和尚。 云漠澜原本是来这山林之间练琴的,总是在宫里面待着实在是有些烦闷了。这首曲子虽然很简单,但是母妃时常会弹,可是在他的手里就从来没有出来过那样的意境,这让云漠澜不是很满意。 “你是这善化寺中的僧侣吗?”看着面前的小和尚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云漠澜问道。他并不想被打扰,所以稍微的有些烦心,而且自己弹这样的曲子竟然被听到了,虽然是个出家人,但是云漠澜还是有些许的羞恼。 “我叫了因。”似乎没想到云漠澜会开口,云漠尘回答的这句话既不像出家人说的,也不像普通人说的。 “了因?”云漠澜听到这个名字倒是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印象,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而且看他的样貌和自己还有些相像。 “你是……云漠尘么?”带着些许的试探云漠澜问出了口。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回应很明显的就是承认了啊。 这倒是让云漠尘觉得很是惊讶,又有些害怕。这个人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就是说他和皇室一定有某些关联,要是他回去和别人说自己擅自离开了善化寺,不但自己会领一个违逆圣旨的罪名,就连住持师父也会被牵连进去的。 “我是云漠澜,是你二哥。”云漠澜倒是没有了之前的羞恼,他也没有在意云漠尘离开了善化寺这件事。 “二哥?”云漠尘有些惊讶,除了父皇来过这里看过他一次以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余的皇族人了,所以对于二哥这个称呼,他有些疑惑。但是他是知道其余的皇子的名讳的。 看到自己的这个三弟似乎并不相信自己,云漠澜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看着面前这个人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容颜,云漠尘到底还是信了。 “那个……二哥……”云漠尘的声音有些迟疑。 “怎么?”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今天看到我了?我是……不能离开善化寺的……我出来也不是想要做什么,真的!真的!我就是、就是想出来走走!”似乎是怕自己这个刚刚相认的哥哥不相信,云漠尘表现的十分诚恳,一双眼睛里面带着乞求看着云漠澜。 自己也是只是想出来走走啊,云漠澜想着,这有什么不了解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个愿意整天的被关在同一个地方啊。 “我不会说出去的。”平和的声音一下子就安定了云漠尘那十分忐忑的心。 -------- “菩萨啊菩萨,我本不是心甘情愿做你的信徒,阴差阳错的入了这佛门。但是尘世间说父债子还,我在这里也是我自己的因果……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再不愿意,我也依旧是他的骨血……”因为许久的没有开口,云漠尘的声音有些沙哑,说着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我本就不是真心的信奉你,又有什么样的立场让你来加持我这本来的虚无的信念……诸行无常,诸漏是苦,诸法无我,涅盘寂静……我这违心的弟子是真的一样都做不到也不相信啊……” “我入这业障也不是本愿,但是回头还有岸吗?如今前是苦海,后亦是苦海……” 云漠尘就这样枯坐在菩萨面前直到夕阳最后隐没在山峰之下,他才僵硬的站了起来,挪动着自己已经发麻的双腿,去将风灯点上了,但是因为走神手指被烛火烫了一下。 十指连心,骤然的疼痛让云漠尘终于是回过神来。 如果不想被皇族掌控,对于他这样的皇子来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掌控整个皇族,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任何人束缚,只有这样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但是掌控皇族哪有那样的容易……就连现在的父皇都不能说真正掌控了整个云氏皇族?总是有太多的势力牵扯,总是有太多的事情要顾虑。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弱肉强食,只有强者,只有强大的力量或者势力作为后盾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他想要的东西……曾经是那样的模糊,曾经他觉得自己这样远离尘世、青灯古佛的一辈子也是不错的,至少没有那些让人烦心的欲望和勾心斗角。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欲望这种东西,是每个人都会有呐…… 身在佛门他本应皈依佛法努力去将这些欲望化在那些经书里面,但是啊,佛祖,执念这种东西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啊,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禁忌,不然将会有的绝不仅仅是性命之危。 这是他第一次遏制不住的想要下山,想要回到尘世中去,去接近那如同阿芙蓉一般的人,让人着迷,让人上瘾……在迷醉的气息中悄无声息的将人带向死亡的深渊里…… ------------ 这正是:桃花缱绻芳菲意盛,檀尘迷蒙惊扰人心 第7章 垂眉微闭目 旧事惹神伤 云漠尘抬头盯着面前的观音像,这些年头一次直视着那双低垂微闭的眼睛。佛像的线条很柔和,像是在规劝着世人放下诸多的妄念,皈依佛门。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一片祥和下,云漠尘心中的念想像是着魔一般的愈发不可收拾了。 想要那个人,想要永远的跟在那个人身边,想要让那个人的身边没有那样多的杂七杂八的人扰乱视线。想要…… 蓦然地,云漠尘回神了,无论如何那都是异端,哪怕是身在皇位都不可能堵住的天下悠悠之口!可是真的要放弃吗?放弃这颗终于活过来的心?放弃这本来唾手可得的…… 唾手可得的什么呢…… 那哪里又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到如今这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你还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充满诱惑的声音仿佛魔鬼的低语不断的在耳畔、在脑海中回响着。 “你们本来就有着亲密的关系不是吗?你对于那个人终究是不同的,不是吗?” 那声音复而又说道,低沉而诱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云漠尘急切地反驳着,可是不知怎么的心中似乎是真的多了那样一丝别样的期待。 “你心动了,不是吗?你是期待着的!” 毫无保留的窥探着云漠尘的内心,那诱惑他的声音更加的得意了,似乎也更加的有力了。 “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回到那皇城的凡俗中去,只要回去你就有机会,只要离开这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只要离开这里!” 诱惑的魔音变得更加坚定,一遍一遍地对云漠尘重复着让他离开这里的话。 只要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这里! “我要离开这里!”这句话终于是从云漠尘的口中说了出来。 这本就不是真心皈依的佛子终于是入了这样的业障之中。 云漠尘被自己喊出的话语拉出了那仿若泥沼一般的思绪里,按着胸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出了什么。可是这仿佛宣泄一般喊出的话语并没有让他有些许的放松和释然。 在愣了一下之后,他挥袖将桌上的东西发泄一般的都扫到了地上,风灯里的灯油洒了出来,落在了飞散在地上的经书上,很快那些经书就被引燃了。 云漠尘的脸在摇动的火光中变得有些不真实,并且扭曲了线条。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想着自己这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思。 不知是不是被烟熏到了,云漠尘猛然咳嗽起来,用手抚上面颊才察觉到了那一分湿意,他竟然是落泪了。 就这样盯着那散落的经书不断地燃烧着,看着那一句句佛经被明亮的火光所吞噬,云漠尘默然地站着,并没有去灭火。 直到那些经书只剩下一地黑灰色的灰烬,在热力的升腾下打着旋飞着,他才动作僵硬地去拿了扫帚,打扫这一地的残骸。 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定是不用做这种事的?云漠尘一边扫一边想着。 从出生开始就是锦衣玉食的供养,不用做这种下人才用做的事。可是自己呢? 明明一样是天家的血脉,却被遗弃在这佛寺里面,从小吃着这没滋没味的素斋,跪拜着这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神佛。 要不是那一年自己偶然偷听到了住持和僧值的对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云家的孩子!更是如今云帝的儿子!再到后面遇到了云漠澜,他才隐约知道了自己竟然是来“为国祈福”的! 可是想必云漠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祈福”…… 如果自己想要离开这里,那么自己就必须要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牵连了自己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究竟什么样的事能牵连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从自己和云漠澜的几次交流以及自己所了解的一些事情来看,皇家对于子嗣是十分看重的?尤其是男丁。 所以这件事只怕不会那样简单。 难道自己真的是来替云帝顶罪的…? 可是虎毒不食子啊……究竟是他自愿送自己来顶罪的?还是因为先帝的旨意他必须这样做? 他又怎样才能查证当年的事?让云漠澜帮忙? 云漠澜…… 云漠澜现在应该在温柔乡里十分快活?他都很久没有来看过自己了,以前一个月总会来上一两次的。自从他们意外遇到了,云漠澜时常会到这边的松林里面来练琴,有时还会特意弹两首曲子给自己听。 可自从那个女子出现了…… 童……那个姓童并且被云漠澜逗的那样开心的那个女子。 自从云漠澜和她相交,那曲《凤求凰》都变得分外有滋味了。 ---------- 几日后。 云漠澜想着似乎有些日子没有去看自己的三弟了,这一年多的时光自己的思绪似乎都被童于归占满了。 也是时候再去看看他了。 安阳城里面的这些皇子公主一个个都精明得厉害,血亲之间都是诸多算计,让人厌烦,当然自己那个七弟不算。连带着那些宗亲和大臣家的子嗣也不例外,都是围着利益,算计着得失。 和这些人的交流总是让云漠澜觉得力不从心,而云漠寒又总是太过跳脱,希望这次边境的历练能让他变得好上一些。如今能让他放松一下和年龄相仿的男子聊一聊的也只有云漠尘了。 自己的这个三弟弟,本应是少年最一腔热血的年纪,却是被圈在那青灯古佛之间,多少是闷的。 虽说先帝曾经的意思是他不能离开善化寺,但是也没有明旨说皇室子弟不能探望不是。所以自己去给他解解闷也犯不着什么忌讳。 跨马出城,云漠澜找到了松林间云漠尘独居的禅房。难得的看到云漠尘并没有在礼佛而是坐在桌前发呆。 站在门前看了云漠尘一会儿,云漠澜发现他并没有丝毫注意到自己,终是屈起手指在打开的房门上轻轻扣了三下。 云漠尘回过神来,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兄长有些讶异,好一会才磕磕绊绊的叫了一声:“二、二哥……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蓦的有些后悔,自己盼着的不就是这人能来看看自己吗? “生气了?”云漠澜倒是真的有些赫然,毕竟这半年多自己都在围着童于归讨佳人的欢心,也是许久的没有来这里看看云漠尘了。 “……没有。”云漠尘迟疑了一会儿,终是说了违心的话。 “二哥可是如愿得那位童施主的倾心了?”云漠尘这次并没有停顿多久,而是紧跟着换了戏谑些的语气开口了。 云漠澜听他这样说,紧着迈步进了禅房,抬手作势就朝着云漠尘的头顶招呼了过去。虽是被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云漠尘还是没有漏看云漠澜那已经变得通红的耳朵。但是却是面上笑着的任由云漠澜雷声大雨点小地拍了自己一下。 云漠澜站在那里瞪了云漠尘好一会儿,在他身边的凳子上重重地坐下了。 “是得了她的芳心,可是若真是想明媒正娶,又哪有那样的容易啊……”念叨的声音仿若蚊鸣,云漠尘并没有听清云漠澜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从他的神情上云漠尘还是察觉了一二。 念头转动之间,他觉得这或许会是个很好的切入口,要查当年事……就得让云漠澜真心的认为他在这里实在憋得慌而且十分委屈才行。 打定了主意,云漠尘看向了依旧在一个人念念不停的云漠澜,用了有些闷闷的语气开了口:“二哥……山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山下?云漠澜一时间没有真的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开口答道:“如今已经是冬月,再过些日子就是腊八了,山下可热闹呢!还有宫中和各个府邸也都在准备过年采办年货了,各色的果子吃食,还有蜜煎局——” 要过年了,云漠澜也是很高兴的,一时间兴奋的说了一大堆才注意到云漠尘已经低垂下的眼帘,便猛地住了嘴。不说云漠澜如今是个方外之人,就说他被软禁在善化寺这件事就足够让他不快了。 “这个……三弟……抱歉啊……”云漠澜摸了摸头,想要道歉却不知具体应该说些什么好。 云漠尘却是在这时又将头抬了起来,对着云漠澜微微笑了一下,“没关系啊,二哥。贫僧能听一听就是极好的了,除了二哥也没有人会对贫僧说这些了。” 云漠澜听着云漠尘反而在安慰他,心中便更是愧疚,一时间也没有去接云漠尘的话。而云漠尘看着云漠澜这个样子,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直到禅房中的氛围浓稠到几乎难以再流动的时候,他才再一次的开了口:“二哥,你知道……我、贫僧为什么会被送来侍奉佛祖么……” 云漠澜听到云漠尘久违的用了“我”这个自称,心间便是一震。除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就再没有听云漠尘用过了,哪怕他坚持着要他称呼自己“二哥”他也没有再那样称呼过他自己了。 看来自己这个三弟……怕也不是真的想出家的……若非是真有慧根的人,恐怕也没有谁会选择出家。 “我只是知道皇爷爷亲自下旨要你、要庶妃乐氏,也就是如今的肃昭仪的孩子为国祈福。那个时候我才两岁,知道的也不多。”云漠澜的语气有些沉重。 “不过遇到你之后我也隐约的问了问,可你也知道我母妃当初只是一个被父皇带回来的江湖女子,虽然十分宠爱,但是到底不是官场中人,也没有母家的势力在朝中。知道、明白的也实在是不多。可就是这样她似乎对于这件事也是讳莫如深。” “那……其他人呢?皇帝呢……还有母、母亲,贫僧的母亲如今到底如何了?”过去云漠尘并没有关注过他的双亲,虽然其中一个是当今的皇帝,但是这两个人虽与他有着一份血缘,却是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过。 “我很抱歉……云漠澜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云漠尘才不会更加伤害他。 “二哥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于这点云漠尘还是淡然的。 “我……我只是知道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也……没有人……提起你和你的母亲。你母亲……肃昭仪在我的记忆里就是吃斋念佛深居简出的,父皇登基之后也还是这样。” “我唯一能从鸾台那里查到的一些当年同一时间发生的大事,就四件。” “一是与父皇争储的禹王云济麟,皇爷爷下旨灭其满门;二是如今平北王薛丰由当初一个小小的轻车都尉一跃晋为侯爵;三是我大汉当年派护国将军风信对天狼开战,重创其主力军;最后一件,那年南部旱涝灾情极为严峻,险些有灾民造反。” 禹王云济麟?平北侯?……还有风将军……天狼国?最后一件……天灾?看来这天灾应该就是自己来祈福的表面文章?其余的云漠尘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些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而后云漠澜再次开口;“还有——肃昭仪的母家,乐氏,夷三族。这也是皇爷爷亲自下的旨意,不知为什么……”不知为什么你和你的母亲活了下来。后面这半句云漠澜并没有讲出来,但是云漠尘还是听懂了。 “不知为什么我活了下来……”云漠尘沉默了一下自己将这句活说了出来。 “……皇嗣是很重要的……尤其是男儿……”云漠澜开口说了一个自己都不怎么信服的理由。皇嗣是很重要,但是连云济麟当初作为亲王都被灭门了,如果这件事和禹王府被灭门有关,云漠尘一个当初宁王府刚出生的孩子又是怎么幸免于难的? 就这样兄弟二人沉默着,直到太阳下山谁都没有再开口过了。 -------- 三日后,永和宫,延霞殿。 淑妃看着自从进门行礼之后就没有开口的儿子,眉尾微微挑了挑,抬了抬手让伺候的小宫女都撤了下去。 “澜儿?”询问的声音很是和缓。 云漠澜看着母亲柔和的神情,张了张嘴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和童家姑娘有关系?”见儿子不说话,淑妃也只能再次试着问了问。 云漠澜摇了摇头。 不是童家姑娘?那……再看看自己儿子的样子,淑妃猛然心头一跳,可别是…… “——是三弟。”云漠澜终于小声说道。 ---------- 这正是:不是有意成魔魇,存心入世思玲珑 第8章 双鱼传尺素 盼将相思赋(上) 果然。淑妃在心中一叹。 “母妃……您知道当初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三弟才被送去善化寺为国祈福的吗?”虽然屋中的下人都已经遣出去了,但是云漠澜询问的声音还是压低了很多。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淑妃的声音有些颤抖,“母妃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又顾念着兄弟情义和三皇子的关系有些亲密,但是现在母妃依旧希望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所以说母妃是知道的了?”云漠澜抓住了淑妃言语中的意思。 “本宫什么都没说。”淑妃转过眼去没有再看云漠澜,拿起了案几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母妃当真不能告诉儿臣吗?”云漠澜依旧带着些希望地问道。 淑妃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不是母妃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母妃真的也不清楚。”她的语气有些沉重。 “母妃劝你也不要去查这件事了,不要继续查下去。毕竟这是先帝亲自下的旨意。”淑妃再一次叹了口气。 “母妃当年只是一介江湖女子,只是被你父皇看上,终究侯门一入深如海,如今又入了宫,有没有母家的势力,这一生只能困在这宫里,再也没了当初闯荡江湖的自由。” “母妃如今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你是明白的不是吗。” “孩儿自然是明白的,也能体察母妃的苦心。”云漠澜看着淑妃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可是母妃,三弟和我毕竟是亲兄弟啊,我只是想帮帮他……” “亲兄弟……”淑妃重复了一下云漠澜的话,“亲兄弟又怎么样……当年的禹王云济麟和你父皇不是亲兄弟吗?他和先帝不是亲父子吗?那又如何?还不是一道旨意灭其满门,无人敢置喙半句吗?!” “可是母妃,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们就要视情义为无物吗?”对于淑妃说的东西云漠澜不是不懂,但是明白和屈从不是一回事啊。 情义?在皇家情义有什么用!? 有些话淑妃不会说给云漠澜听,当年那人说着今后一世一双人,可回到这富贵泼天的安阳城,进到那繁华无比的宁王府,自己没有母家,就什么都不会有! 要不是自己生下了云漠澜… “无论怎样当年三弟都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而已,又是皇家的血脉,究竟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被牵连?” 云漠澜见淑妃没有接话,便接着问道,“或者说根据儿臣去查看过的官档,当年肃昭仪的母家乐氏被夷三族,她和三弟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逃过这一劫的?” “你去查了官档?你去鸾台了?!”淑妃震惊地看着云漠澜,“要是被人知道你会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云漠澜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被各方讳莫如深,那就一定是犯了当年先帝的忌讳,一旦被人知道自己在查这件各方都闭口不言的旧事,那么自己一定会惹上麻烦。 可是,那是他的亲弟弟啊!他过不去这个坎,他作为兄长帮帮自己的弟弟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人活在世,若是没有了情义…… 云漠澜出宫之后,淑妃难得的出了自己的永和宫,在这宫墙之间没有目的的漫步着。 情义……曾经的自己也是将这件事看得极重的人,江湖人之间的关系不是都靠这“情义”二字来支撑着么,为情为义,不会计较利益和得失,不会耗尽心力去计较得失算计人心…… 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来着?那个在江南的自己,那个抚琴全凭心意的自己,那个率性而为的自己……被丢在了什么地方? 啊……是了……被消磨在了这无尽苦闷的日子里,遗失在了自己视为良人的那人的无情里,在进宁王府的那一天就已经逝去了…… 若不是今日澜儿的话,自己这一生还会想起情义这件事吗?还会为人鸣不平吗?估计永远不会了。就像这宫中所有的人一样,冷眼旁观着所有的起落,只要不牵连自己就视若无睹。 想到这里,淑妃的脚下一个踉跄,身后的宫女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回过神来,淑妃抬起头,没想到自己竟然走到了这么偏远的地方。 这是……肃昭仪的素华宫。 当年大约在自己生下云漠澜之后乐氏一族送女入宁王府,入府是庶妃,并不得宠,但是也没被过于冷落。两年之后她生下了云漠尘。 在她产子之后没有三个月乐氏就被夷三族了,而后禹王云济麟满门被灭,护国大将军风信奉旨攻打北境天狼。 她只知道乐氏怀孕的时候曾经和云帝大吵一架,但是在那之后云帝去她那里倒是更多了一些。 可是到底为什么她也真的是不清楚。 “娘娘要进去看肃昭仪吗?”身后伺候的宫女见淑妃盯着素华宫的牌匾看了那许久,便上前问道。 “……不……”淑妃回过身,“回去。” --------- 腊月终于是到了,安阳城中的风比往年要大些,西疆章州城的气温就更低了。 章州城中的富商已经施过了腊八粥,军营里面也用一场胜利振奋了军心。 云漠寒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今年过年是回不去了。半年多的时间,那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要不给她写封信?对啊!他怎么过去没想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云漠寒将手中的剑插入了剑鞘,回到房中去了。 虽说想好了要给他的丫头写信,可是怎么写呢?写什么? 写和敌军交战的经过?不行,那丫头本来就期能待着能来到这里。而且自己回去亲自讲给她听会更好,这样自己也能有更多去看她的机会。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将手底下已经开了头的信纸团了抛到了身后,重来…… 写边境的风光?自己一直在军营里面,看到的也都是大漠黄沙,能也不吸引人啊? 团了重写…… 写信道歉说自己过年的时候也不能回去了?这件事风大将军也会传信回去?而且不能回去…光道歉也没用…… 团了重写…… 一个时辰之后,云漠寒除了身前身后多了一地的纸团儿,没有任何进展。 第9章 双鱼传尺素 盼将相思赋(下) 听松和听柏站在门外看着自家主子写了团、团了写似乎要无尽地循环下去了,就连脸上都沾上了墨汁,有些面面相觑。 听松看着听柏,用眼神示意他要不给云漠寒出出主意? 听柏盯着听松看了很久,这个时候去打扰殿下,自己还要不要脑袋了?况且自从殿下认识了风家嫡女,这三年多就像着魔一样,要不是不能每天都溜出宫去,估计他恨不得天天都去翻风大将军府邸的院墙。 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魔殿下估计是要着一辈子了。 况且他和小主母之间的事哪里是自己和听松能够置喙的? 可是这件事要是不帮着殿下点……估计写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具体的进展,别说明天,估计再过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唯一会有的发展估计就是殿下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自己扔出来的纸团埋起来…… “殿下……”听柏冒着被殿下无限捉弄的风险迈步进了门槛,开口道。这件事只能自己来做了,听松的武功比自己好,但是平时就和那闷葫芦一样一样的。 云漠寒抬起头来盯着他,看那眼神中的意思,要是听柏说的事不是天塌地陷级别的,他绝对要他好看。 “殿下既然要写信给小主母,何必说些具体的事情?只要多写写您多想她不就好了?再问问她安阳城里的事情,或者风府里面的事情,这样您就能得到小主母的回信了。然后您就有理由再写信过去了啊。” 云漠寒听着听柏这样说,仔细想了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光是想着分享自己和章州城里面的事情给丫头解闷,没想到要问问丫头这半年怎么样了。 这般想着云漠寒重新扯了一张纸,提笔写了起来。 --------- 半个月后,腊月廿三这天,过小年。 风冥安收到了风信和云漠寒的信。 爹爹这半年倒是时常有信来,漠寒哥哥的信倒是头一回。 风冥安还是先拆开了风信的来信,信中依旧是告诉她在边境一切都还好,还有这次过年他和大军都不能回去了。 月凉这一年的年景并不好,除了两个王子在争夺军功,也有其余部落希望能够从大汉获得过冬的物资。希望她自己在家要听风泰的话,如同前几封信一般的叮咛。 看完爹爹的家书,风冥安并没有马上拆开云漠寒的信,而是告别了送信给她的风泰,带着那封写着“丫头亲启”的信小跑着回了莲心院。 在桌前坐定,风冥安盯着那一笔一划写下的四个字看了很久,才拆开了那封拿在手里就很厚实的信。 丫头: 展信佳。 都说见字如面,你看到信就当看到我了好不好。 你在安阳城里面还好吗?有没有很想我?一个人闷不闷? 边疆的大漠是别样的一番壮美风光。将来我带你来看好不好? 这次过年我们不能回去了,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守岁啊。 一个人守岁你会不会觉得很寂寞啊?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再看看我的信嘛,见字如面哦。 这半年安阳城里面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还有紫焰,它还好吗?乖不乖?有没有给你惹什么麻烦? 我在边境很好,你爹爹是个非常好的师傅,我就是特别特别的想你。 没有人陪我过招了,没人陪我跑马了,找到了些有趣的小东西也不知道和谁分享,不过我会把它们给你带回去的,到时候都给你好不好? 丫头一定要记得给我回信啊,我想知道安阳城里面怎么样了,尤其是这一年的时间里你过得怎么样啊。 很想很想很想你。 云漠寒 风冥安看着这封几乎都是问句的信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自己的漠寒哥哥的性子还是这样的跳脱,和爹爹在边境打了半年的仗都没变。 再往后翻翻风冥安发现这封信之所以厚实是因为云漠寒还在里面塞了两张画,画的都是边境的无限风光,还附带了一张纸条,正面写着:现在不能带你看到真的大漠风光,就画给你。以后我一定亲自带你来看。 一张画的是长河落日,一个行人都没有,但是一轮红日在漫漫大漠中耀目至极,十分的震撼,天边一行归雁寥寥几笔却是意境无限。 另一张画的应该是章州大营,校场里面两匹骏马前后追逐,看那跑在前面那一匹马背上的人分明就是云漠寒。他正侧过头看着另一匹马背上的人,那人一身淡紫色的衣衫,身量有些小,看发髻分明是个女孩子。 这是自己吗?是自己。 她的漠寒哥哥啊—— 风冥安轻轻抚摸着画上的两个人看了很久,才终于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两幅画好好地收了起来。 虽说见字如面……终究是不如漠寒哥哥真地站在面前啊…… 紫焰从外面蹦了进来,跳到了风冥安的面前,看着她手里的信纸,摇了摇自己的大尾巴。 “紫焰你看,漠寒哥哥的信,他还问到了你哦!”风冥安的语气跳跃着,很是欢快。 似乎是被风冥安的情绪感染了,紫焰攀着她的袖子爬到了她的肩上,蹭了蹭她的面颊。 “我们来回信?好不好?” 说着风冥安展开了新的信纸,提笔在上,落笔写下了“漠寒哥哥”四个字,但是之后却不知道如何写下去了。云漠寒的问题实在是有点多,而且她也没有给他写过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写,也不知道这半年有什么事能够和云漠寒来分享。自己就出了一次府邸啊。 这个时候风冥安才真的切实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迄今为止她能记起的生活中所有的快乐,几乎都来自她的漠寒哥哥。 就这样风府中也多了一个坐在桌案前面团纸团的身影,一样的写了团、团了写。 但是她就没有那个给她出主意的人了。 所以云漠寒想要收到他心心念念丫头的回信估计要很久很久之后了。 就这样大汉云帝元康九年就在风冥安苦思回信、云漠寒每天追着驿卒跑到对方躲着他走,他依旧不断地询问中走到了尾声,迎来了新的一年。 --------- 这正是:驿寄锦书递情意,前尘往事探乾坤 第10章 新年新客到 新客撬墙角(上) 元康十年二月初二,神医坤爻的闭门弟子坤宁奉师命来到安阳,拜访师傅的老友风信。 只是这师徒二人一直在山中采药,等坤宁到了风府才知道风信奉旨平乱西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转呢。 于是就有了现在坤宁和风冥安在风家正堂里面大眼瞪小眼的一幕。 这就是师傅说起的风将军的独女?看着倒是英气十足,已经能显现出将门风范。而且这个小姑娘看着也长得真是精致,一双眼睛如点漆一般。 坤宁悄悄地打量着风冥安。 风冥安也在观察着坤宁。 这个人的年纪看着和漠寒哥哥差不多,就是长得没有漠寒哥哥那么有特点,看着很是平常的一张脸,应该比漠寒哥哥高一点点,不过快一年没见漠寒哥哥了,他应该也长高了? 这人为什么在打量自己?漠寒哥哥从来都不会这样?他看起来似乎不会武功?那就打不过漠寒哥哥了?…… 这小女孩儿在想什么?怎么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怪怪的,而且好像她渐渐走神了? “风姑娘,在下坤宁,乾坤之坤,安宁之宁,这次奉师命来到安阳探望令尊。”坤宁觉得他还是赶紧把这个小姑娘的思绪拉回来比较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让她继续想下去对自己会很不利的样子。 “坤公子。”风冥安的思绪果然被拉回来了,她刚才已经想到了自己给云漠寒的回信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怎么写呢…… 但是到底意识到了自己在客人面前不能这样失礼,风冥安对着坤宁抬手行了个男子礼。 坤宁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挑了挑。 “坤宁公子要是不急于回转,不若就在风家住下,等老爷回来?”毕竟风冥安还小,风泰也没真指望能靠着她来做什么决定,如今风府里面还是得他来管着。 而且自家的这个小姐啊……老爷还没回来,可千万别再招惹上一个了,光七殿下就够风家头疼的。 “这……”坤宁迟疑了一下,风府现在就只有风冥安一个小姑娘,自己是江湖中人不太在乎这些男女之防的礼节,但是她是个官家小姐,不可能不在乎的? “坤宁公子若留下来也是住在外院,况且附中亲兵侍卫、婢女嬷嬷那么多人,不会对我家小姐的名声有碍。”风泰见坤宁听了他的话转头有些担忧地去看了看风冥安,一时间也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 “对外声称公子是府中大夫的远房子侄便无碍了。” 能有这份担忧就至少能证明这位坤宁公子的心性还是很好的。 “如此在下便叨扰了。原本这次家师让在下到安阳来便是来历练的,如此正好等待风将军回来。”坤宁也是爽快之人,既然风泰都说了对他的小姐的名声无碍,那么自己也就能放心住下了。 风冥安听着风泰与坤宁交谈一些琐事,思绪再次有些飘忽了。自己好像从来都没在意过漠寒哥哥来翻她院墙是多失礼的一件事,反而天天都在盼着他来。而漠寒哥哥也没在意过这件事…… 反正这件事也没有外人知道,不过府中多了一位客人,自己的信终于是有点新鲜事能够写进去了。 现在风冥安也就是想着自己终于有东西能够写了,却是不知道等这封信终于到了云漠寒手里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坤爻让坤宁到安阳城的目的和他对风泰说的差不多。这个弟子跟随他多年,如今也是该自己出来历练了。 坤宁本来打算着来拜见风信之后便在安阳城之中找一个医馆成为坐堂大夫的,不过如今看来自己的行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住在风府里面也算是方便许多。 而且他对于今天见到的那个风家的小妹妹也有些好感,又很好奇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走神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后。 坤宁在安阳城中的济世堂成为了一名坐堂大夫,也有了一点小小的名气。闲暇的时候回到风府就在自己居住的院子中晒晒草药,日子算是平静。就是到现在他都没有什么理由能跟风冥安再有一次交谈。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平常。 他晒草药的竹篾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只紫色的小松鼠正抱着入药用的杏仁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着。 紫色的松鼠,这倒是头一回见到。坤宁不由得起了捉住它的心思,顺手拿了个竹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正要将那小松鼠扣在竹筐下面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叫了一声“紫焰!” 坤宁本就凝神要抓这松鼠,一时间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手里高高举起的竹筐落了下来罩在了他的脑袋上。 等到他挣扎出来,便看见那小松鼠正蹲在风冥安的手里,献宝似的从嘴里掏出了一个杏仁递了过去。 “你偷的?”风冥安看看满头凌乱的坤宁,再看看紫焰小爪子里面的杏仁和明显被撑大的腮帮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 “坤公子,对不起啊。紫焰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风冥安想了想还是先跟坤宁道歉,虽然看样子他想捉漠寒哥哥的紫焰。 “……没有。”坤宁挠了挠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这是你养的宠物?”自己还想捉来着。 “帮漠寒哥哥——”风冥安刚开口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赶紧改口道:“帮七殿下照顾一下。” 漠寒哥哥?七皇子云漠寒?跟着风将军在边境的那位皇子?看这小姑娘下意识的称呼,他们的关系不简单啊。不过……坤宁看了看风冥安,看样子似乎能从这里套点儿话啊…… “你在做什么?那些是什么?草药吗?我能看看吗?”风冥安见坤宁的目光盯在紫焰身上像是挪不开一样,生怕他对紫焰太感兴趣,更何况这人刚才还想要捉它来着。 要是紫焰被他看上,漠寒哥哥会不高兴的?得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比较好。所以风冥安一边说着,一边将紫焰藏在了袖子里。 第11章 新年新客到 新客撬墙角(下) “……对啊,我正要晒晒这些药材。”被风冥安连珠炮一般问出的问题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坤宁带着她进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这些都是什么?”原本风冥安的各种问题只是为了转移坤宁的注意力,但是等到了院子中,她的目光是真的被那些药材吸引了。 “这是当归,”坤宁见风冥安似乎真的有兴趣,便也认真地开始介绍着,他伸手指着院中的一个竹篾,“那边是远志、生地、独活。” “独活?”风冥安重复了一下她唯一记住的名字。 “对,这是独活。”坤宁拿起了一片放在风冥安的手中,继续说道:“其味苦、甘,平,无毒。主要用于治疗风寒所击,金疮止痛,奔豚痫痉,女子疝瘕。久服能轻身耐老……” 坤宁说的认真,但是再看风冥安,明显的没有在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而是拿着那一片药材反复翻看着。 “风姑娘?”坤宁见风冥安没听,便叫了她一声。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怎么总是走神呢? 要是师傅讲的时候自己敢走神——怎么说呢……往事不堪回首啊…… “啊——坤公子,什么事?”风冥安抬头看着坤宁,眼神中带着三分茫然。 “这个叫什么来着?”风冥安是真的有些忘记了,似乎叫独?独什么来着?毒?“有毒吗?” 坤宁看着这小姑娘明显带着求知欲的眼睛,很明显她没有在戏弄他,可是这忘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这是独活,无毒的。”坤宁认命般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风冥安倒是没有走神。 “叫独活,却没有毒?” 坤宁似乎明白这小姑娘思维的症结在哪里了。 “不是毒药的毒,是孤独的独。” “嗯……”风冥安一边想着一边将手中的药材还给了坤宁。 这些药草看起来似乎很有趣,而且自己见过的那些爹爹帐下的军医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极有学问的,很是厉害的样子。要是自己能学一些,将来也有些东西能由自己来讲给漠寒哥哥听。 “这个是什么?”风冥安指着当归问道。 “当归。”坤宁凭着直觉觉得事情可能要有些不妙,这个小姑娘的求知欲是真的很足,但是记性似乎也是真的不好。 “这个呢?” “远志。” “那——” “那是生地。” “这是当归?”风冥安指着远志说道。 坤宁看着风冥安隐隐约约似乎在求表扬的神情,都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了。但是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他还是认真地开口说道:“这是远志。” “那……这是独活?”风冥安指着当归再次说道。 “……这才是当归。” “哦。”风冥安点点头,这些长得都差不多啊…… “看着都像晒干的萝卜条儿。” “……” 风冥安吐槽的声音很小,但是坤宁还是听见了。 但是这个……还真没法反驳……因为这四种药材看着的确是真的很像晒干的萝卜条儿…… “那些又是什么?”风冥安的目光移向了架子上的其余药材。 “那些看着不像萝卜条儿。” …… 最后拯救坤宁于水深火热的是风泰。 “小姐该去练武场了。”风泰在莲心院里面没有找到风冥安,问了侍卫才知道她追着紫焰到前院来了。 “泰叔!”风冥安看着风泰来了,有些兴奋地去拉他的袖子。 “你看!你看!”将风泰拉到了坤宁的院子里,“这是独活,这个是半……半夏!还有金——花!不对、是……银花!还有这边!这边!这个叫生地,还有,远志!还有,” 这——不对?风泰的眉头挑了挑,自己跟着老爷南征北战的,也不是没看过军医配药。 回过头去刚想问问就看到了坤宁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风泰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了小姐,该练武了。”风泰适时地打断了风冥安的话,“您也打搅坤宁公子很久了。” “啊!”风冥安抬头看了看日光,似乎过了有半个时辰了,“坤公子,我该去练武了,先告辞了!”风冥安抬手施礼道。 坤宁松了口气,刚要还礼,就听风冥安紧跟着说道:“我明天再来!” 一时间坤宁这一口气似乎没有跟上来。 索性风冥安也没有再看他,拉着风泰蹦蹦跳跳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坤宁每天对着同一批药材纠正着风冥安从来没有重复过的错误。他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就风姑娘这记忆力,她真的能背下来那些兵书吗? 如果背兵书也是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风泰发现坤宁偶尔遇到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目光莫名其妙的带着不少的同情。 什么情况? 这天坤宁从济世堂回风府的路上,被几个人堵在了风府后门边上的小巷子里。 “你就是济世堂新来的坐堂大夫?”为首的男子开口问道。 坤宁看着这几个痞里痞气的人,心中暗道不妙。他在济世堂的这些日子对安阳城中其余医馆的生意估计是有影响的,看现在的情形,这影响似乎还不小。 “在下坤宁,不知几位有何见教?”心中思考着对策,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希望能唬住对方。 “是就好!”这些人见坤宁承认了,便将他围了起来。 “小子!这里可是安阳城,多得是达官贵人。可不是谁都能在这里看病的!”说话的人见自己话音落下许久坤宁也没有接话,不由得向前一步,直直地瞪着他,威胁道:“嗯?我说话你没听到?” 坤宁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里是风府的后门?这里是风府的后门!怎么还没人来呢? “看来得给你一点教训了!”为首的男子说着便抬起了手,一拳向着坤宁的腹部揍了过去。 “兄弟们给老子揍他!”见坤宁被自己打到在地,他带着兴奋招呼着自己的手下人。 坤宁正倒在地上,因为刚才那一拳他午饭似乎都吐出来了,如今更是动都动不得,闻言只能用手护住了头部,希望接下来能少受点罪。 “嘿!你们在干什么!”就在暴风雨来的前一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叫道。 --------- 这正是:眼花缭乱识本草纲目,双拳不敌惹同行纷争 第12章 兵法对岐黄 家书醋意旺(上) 被这一声惊到了,那些男子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的院墙上正有个小男孩扒着墙头往外看。 “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为首的男子冲着墙上的小孩用力挥了挥拳头,威胁道,“赶紧走!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揍!” “嘿!”墙上的人很明显不高兴了,“你们在我家后门打人,还不许主人家管了?” 那人说着便从墙上一跃而下,借着向下的冲劲,握紧左拳冲着那男子的眼睛就招呼了过去。 那男子没将这孩子放在眼里,一个小孩子,能翻起什么浪来? 他挥手就要挡开这一击,却不想这孩子的左手只是虚晃一招,右手后发先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骨骼碎裂的声音分外清晰。 这一下子让那些围着坤宁的人猛然间都散开了。 “大哥!”另一个男子扶住了他,“你这小子!”他转头冲着那小孩子嚷嚷道。 “兄弟们揍他!”招呼一下正要上前,却见面前的孩子微微一笑,两手往腰侧一伸,抽出了两柄短刀。 刀锋冷冰冰的泛着蓝光,显然不是凡品。 “要来?”那孩子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见这小孩手中有利器,刚刚开口的男子有些迟疑。 “你不来?”看着那些人盯着自己的短刀有些忌惮的目光,这孩子的声音里面似乎有些兴奋。 “那我来!”他说着便向前踏了一步,抬手便攻了过去。 等坤宁爬起来坐在地上的时候,那些刚刚围攻他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地下的一些血迹。还有几个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的人。 坤宁看着面前的小个子,那哪里是什么男孩子,分明是穿了男装的风冥安。 她的小脸和衣襟上染了些许的血迹,刚才那两柄短刀已经被她收起来了。 “你还能站起来吗?”风冥安看着坤宁那张泛着青白色的脸担忧地问道。 “你不怕被人知道?”坤宁没有回答风冥安的话,而是向她问道。 他在风家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但是他已经从风信的信和风泰的行事中了解了风家对这位嫡女的态度,以及那种绝对的保护。 “没事。”风冥安看着坤宁似乎有些不相信,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穿得是男装,而且他们都不会再活着了。” 风家的亲卫当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漠寒哥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自己身边有漠寒哥哥的人,风冥安两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有些事风家并不方便出面处理,很多有关她的事情里面都有云漠寒的手笔。 更何况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对医者出手,不能留。 在战争中军医的重要性风冥安再清楚不过,更何况这也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了。 “你……”坤宁明显的有些难以接受,“这就……要了他们的命吗?” “不是我要他们的命,而是他们自己要了自己的命。”风冥安有些不明白坤宁难以接受的是什么,对待这样的敌人明显不能留有丝毫余地。 “而且刚才要不是我,你被打死的可能都是有的。”风冥安打量了他一下。 就被打了一拳就这样了,可见刚刚那人打他的时候用了什么样的力道。 “行了,你还能站起来吗?先回去。”风冥安见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先开口打断了他。 “不是都说医者不自医吗?让府里的大夫给你看看。风家里多的是战场中人,每天对练拆招的,府里的大夫治这跌打损伤最拿手了。” 坤宁也没有再说什么,撑着墙站起来,跟着风冥安回去了。 医者父母心,坤宁跟着坤爻学医多年,学会的除却一身医术便是一片慈心,他会用最大限度的善意和宽容来对待任何人。 不过坤爻在江湖里面游走了一辈子,虽然依旧是悬壶济世古道热肠,但是见过更多的却是人心黑白世道险恶,可是这些经验是他没有办法教给坤宁的,只能让他自己去经历,然后才能自己来悟。 有些道理,摔了跟斗,磕得头破血流才会懂。 所以他把坤宁送来了安阳城,这里是京畿重地,是天子脚下,是这世间权贵最多的地方,所以这里也是世间人心最难测的所在。 有风家在,坤宁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同样的在风家这样一个军武世家里,他能学到的会更多。 坤爻清楚,风家上下从来没有寻常人。哪怕是自己老友那个如今还没有年满十岁的小女儿,这个小女孩的阅历和心智如今的坤宁是绝对比不上的。 风信会疼爱她,会保护她,但是绝对不会溺爱她。 风家到风信虽然已是三代单传,他又是年过四十才有了这样一个独女,但是作为大汉的护国大将军他不知道哪天就会战死沙场。 他要让这个女儿将来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就不会把她关在闺阁里让她单纯成长。 坤宁跟着自己学医,医术又哪是那样容易学的?先贤说过,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 这些年坤宁的医术和心中的善意都得到了很好地锻炼和发展,但是自己作为师傅就必须要让他学会在这江湖里行走的时候能自保的手段。 -------- 坤宁被风冥安带到了风家大夫的住处,他看着屋中几个正等着包扎的士兵,他们身上的尘土和血腥气与自己见过的伤员并不一样。 坤宁是个大夫,自然不会害怕见到鲜血,但是他曾经处理过的伤员都是普通人,这种刀伤箭伤他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又误伤了?”风冥安看着这些亲卫,对于他们的伤倒是习以为常。 “小姐又打架了?”其中一个亲卫抬起手指了指风冥安脸上和衣服上的血迹。 风冥安见他指自己的脸,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几个小混混,在后门那里打了坤公子。”风冥安并不在意地说道。 “啊!对了!”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泰叔呢?” “在找你!”大夫南山端着伤药掀开门帘从外面走了进来。“就在外面。” “坤公子,”南山注意到了坤宁,“这是怎么了?” 坤宁在风府里面这些日子南山自然和他有颇多交流。坤爻的弟子啊,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被人揍了。”风冥安回答了一声,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帘,似乎要透过门帘看到外面的风泰现在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似的。 “坤公子,我先走了。你好好治伤啊。”转过视线来对着坤宁行了一礼,风冥安赶紧出去了。 坤宁现在还是有些呼吸困难,所以也就只是点了点头。 第13章 兵法对岐黄 家书醋意旺(下) “你这是——”南山回头看了看那些亲卫,不是这些人打的?看坤宁的根骨不像是会武的,不可能跟这些臭小子过招啊。 “在外面出了点意外……” “南老这和我们没关系啊!人家是客人啊!” 坤宁和那些亲兵同时开口了。 “行了行了,老夫看看。” 南山给坤宁把脉,坤宁看着那些亲卫没有再开口。直到南山给他开完药,给那些伤兵包扎完,他才对着那些亲卫开了口。 “那个……侍卫大哥,”坤宁也没有具体说自己在叫谁,所以几个人都回头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就是……”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还真是有些紧张,“风小姐是不是已经杀过人?” 坤宁的话音落下,满室只剩下了寂静。看着那些士兵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坤公子,她是西境铁骑军唯一的少将军。” “她是护国大将军家的独女。” “她是风家仅存的传人。” 有几个人开口了,语气很郑重。 “可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啊……还只是个孩子啊……”坤宁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自己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因为一个师傅没能救活的病人哭了很多天,还曾经因为遇到山匪而被吓得魂飞魄散。 “我们小姐生在战场,长在战场,早就不是个孩子了。”南山说道。 小姐在襁褓中就和夫人成为了敌方的人质,从她能拿得动木质的短剑开始大将军就没有停止过训练她。 小姐是他的女儿,但更是他麾下的兵。 她就是看起来再俏皮可爱,内心也绝对不会和同龄的女娃一样了。 “老南你这儿完事了没有?”风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我有些事和坤宁公子说。” “完事了。”南山看着有些呆滞的坤宁,“你可以把这傻小子带走了。” 他抬手拍了拍坤宁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跟着风泰离开了。 “坤宁公子,今日为难您的人都已经被处理了。不过估计您的仇家会认为这件事是您自己做的。”风泰在路上对着坤宁说道,“毕竟您并没有对外界提及您和风府的关系。” 听着风泰的话,坤宁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是啊,这件事估计不会完。而且这件事他得自己处理才行啊。 “在下知道了,多谢风泰叔叔提醒。” 坤宁告别了风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坐在门前回廊的长椅上觉得自己不仅胃在疼,脑子也在疼。 “喂,”风冥安从回报的人那里转回来,就看到了一脸菜色的坤宁,“你没事了?想什么呢?” “风姑娘。”坤宁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这一个月自己对她的评价很可能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处理?”风冥安的眼眸转了转,明白了。 “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 坤宁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她会有什么样的办法? “兵不厌诈。”风冥安带着一丝神秘对着坤宁说道,“再附赠你一个提示,对待敌人,你可不能像对待病人一样。” 坤宁仔细想了想,站了起来,对着风冥安拱手施礼,道了声,“多谢风姑娘指点。” 风冥安还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 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西境章州城大营里面已经望眼欲穿的云漠寒。 月凉大范围地攻击已经停止了,如今只是有小股的骑兵抢完就跑,主力军已经进入了全面地防守状态。 按理说云漠寒目前应该挺轻松的了,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受煎熬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在冰天雪地里面的那场伏击。 原因自然无他,就是那封他终于在三月底等回来的他的丫头的回信。 那天是三月廿三。 那天的阳光很好。 那天的风好像也比平常暖和。 那天一直躲着他走的驿卒居然主动向他走了过来。 递给了他一封上面写着“章州铁骑军大营,风大将军转七殿下亲启”的信。 然后听松和听柏看着自家的殿下像疯了一般抢了信就跑了,居然还用上了轻功,转瞬间就不见了。 云漠寒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在营地外面那棵自己自从到了章州就时常蹬在上面往安阳眺望的树上坐了下来。 拆开了外面的信封,里面居然还有一层,上面写着“漠寒哥哥亲启”。 这个时候,云漠寒看着这六个字觉得,就冲这六个字,他等的这三个月就是完全值得的。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这第二层信封。 前面三分之一云漠寒还是看得很开心的,他的小丫头很明显的也是很想、很想他的嘛,连年夜饭吃了什么都跟他说了。 而且还把安阳城里面下的每一场雪都仔仔细细地描写了一遍,还跟他道歉说她的画画的不好,不能像他一样画给他。 还在红纸上写了个“福”字给他,说是作为补偿。 但是看到后面云漠寒就觉得自己刚才高兴得似乎有点早了。 这个“坤公子”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人吗? 活的?!? 还是个男的??? 哪里冒出来的? 神医坤爻的弟子? 他的丫头还每天都去看他?看他的药材? 看他的什么也不行啊!!! 他都没有每天看到他的丫头呢???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凭什么啊??? 他陪着他的丫头四年——四年!四年啊! 四年都没有人来打扰!怎么自己刚走就有人来掺和呢??? 这是那个“坤公子”能掺和的吗? 那是他的丫头!他!的!丫!头! 他的!他一个人的! 虽然他的丫头后面三分之二的信里在说那个“坤公子”的时候都没有忘记带上他。 虽然她去认草药是为了讲给她的漠寒哥哥。 虽然她发现那个“坤公子”不会武功不如她的漠寒哥哥。 虽然她说那个“坤公子”心性上不如她的漠寒哥哥果敢刚毅。 虽然在她信里那个“坤公子”似乎哪里都不如他,但是他依旧很难受啊! 不行他得写信让他的丫头远离那个“坤公子”才行,他的丫头一定不能被人骗了! --------- 这正是:梅花香自苦寒来,千字惹得妒意烧 第14章 人心蛇吞象 西境归心忙(上) 元康十年,四月,平北侯府。 薛丰正在书房里面反复思考着刚才手下侍卫的密报。 薛月成为怀王云漠澜的侧妃已经有四年了,作为如今怀王府里面唯一有品级的女子,她到现在都无所出,还真是没用! 一个女儿如果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还有什么用! 但是现在也依然还没有到要将这个庶女视为弃子的时候,毕竟只要有她在自己与皇族就总算是有了亲缘关系,终于能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况且自己作为父亲还是得为这个女儿打算的。 说到怀王云漠澜…… 他为什么在查当年乐氏一族的事情?这件事跟淑妃可没有任何的关系啊。 还是说——他和乐氏当年的那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今知道真相的活人就只有当今圣上、肃昭仪乐氏、自己……还有——护国大将军风信! 风家似乎是不用担心的,本来当年他们的作用就只是处理天狼的麻烦而已。 但是风家也不得不防,风信就一个女儿,还不知道他会用这个女儿来谋取什么。他的这个独女可和薛月不一样。 一旦他打定主意要用这个女儿去争宠,只怕京中都没有哪个府里的贵女千金能争得过。 等到时候风家的这个嫡女长大,恐怕自己就更加不会有机会了。 若是交好风家呢? 当年自己就试过了,可惜风信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当初风夫人萧氏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和妻子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成功跟风家搭上线。 如今也没有人能接触风信的那个小女儿。 明明自己有大功于圣上!也不知道那风信有什么可高傲的!不就是仗着他有兵权吗?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有的!一定会的! 他一定要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现在要突破的就是怀王了,正好自己的这个女婿亲自把把柄送到了自己面前。 他在查当年事,当年自己可是大功臣啊! 如今唯一要弄清楚的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件事,如果和当初乐氏的孩子有关系的话…… 要先让人去查一查! ----------- 半个月后,安阳城外善化寺。 “三弟,”云漠澜来到了云漠尘的禅房,“我这里有了点儿新的进展。” “真的?”云漠尘快步走到云漠澜身边,拉着他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去,“二哥快跟贫僧说说。” “这件事或许和平北侯府有些关系。” “平北侯?那不是二哥你的……”云漠尘有些迟疑,他想要知道真相离开善化寺,但是他不想伤害云漠澜。 “要不是恭定县主在我府里,我也不会发现这件事。”云漠澜坐下,叹了口气。 “我帮你查这件事,从鸾台的旧档开始查起,又隐晦地问了问当年从潜邸就跟着父皇的老人,还有母妃那里我也去问了。可是这些人要么就是分毫不知,要么就是讳莫如深。” 云漠尘听他说到这里也坐下了。 “但是到这里都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在查这件事。直到我开始查当年发生的其余大事,也就在这半个月我在怀王府周围发现了平北侯府的探子,他们也尝试着联系了我那侧妃。” “要是说想要跟侧妃联络消息,只怕是早就开始了。而且平北侯很清楚他这个庶女在我怀王府根本就不得宠。要是真的想要什么消息通过她是不可能得到的。” “他联络侧妃的时间也太过凑巧了。” “所以二哥怀疑这位——薛施主知道当年的事?或者他就是参与者才会发现你在查当年的事,才会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要知道真相?”云漠尘看着云漠澜的眼睛说道。 “对。”云漠澜紧紧闭了闭眼睛,然后说道:“所以你要小心些,如果他发现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有可能会找上你。” “怀王府守卫森严……但是你这里……就这一间禅房,四周连人都没有,万一发生了些什么,都没有人能帮你。” “多谢二哥了,”云漠尘见云漠澜这样担心自己,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可是二哥也看到了,贫僧这里什么都没有,薛施主不会将贫僧怎么样的。” 云漠尘虽是这样对云漠澜说着,但是他心中想得却是如果平北侯的人真的来找了自己,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云漠澜说得一样与平北侯有关,那么他或许能通过平北侯知道一些什么。 “你呀!”云漠澜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云漠尘,但是还是说道:“要不你最近先回到山下的寺院里面和那些僧侣住在一起。” “贫僧会小心的。”云漠尘敷衍了云漠澜一句,但是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他要在这里等平北侯府的人来。如果他们真的会找上他的话。 云漠尘这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算得还是挺准的,平北侯府的确很快就找上了他,而且来的还是平北侯薛丰最信任的死士薛忠。 云漠澜又说了些当年平北侯获封前后官档中记录的细节,还有不断的叮嘱着云漠尘这些日子一定要注意安全,便在日落之前离开了云漠尘的禅房。 他没有发现,在他走后,云漠尘禅房外的那棵松树上落下了一个黑衣人。 云漠澜也并不知道怀王府周围的那些探子是故意露出行踪让他发现的,为的就是试探他和云漠尘的关系。 他这次离开王府来到善化寺,一路上都十分小心,自认为并没有人跟踪。但是他到底不会武功,所以不知道自己一路上都有人跟着。 而且他和云漠尘都没有发现禅房外面的那个人,也都不知道那个人清清楚楚地听清了这次他和云漠尘交谈的每一句话。 ------------ 五月的安阳城已经热了起来,坤宁也已经凭借着自己在安阳城的医馆里面站稳了脚跟,再也没有人敢来找他的麻烦了。 风冥安摧残坤宁的“每日问药名”活动终于是停止了,反倒是坤宁依旧想听这个小姑娘再给他讲些兵法。 可是自己对兵法的天赋貌似和风姑娘对辨认药材的天赋一样难以言表,还有就是这些日子这小姑娘似乎在躲着自己走?为啥? 第15章 人心蛇吞象 西境归心忙(下) 能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云漠寒那封回信火速地到了。 风冥安又是极为地听她的漠寒哥哥的话的。 目前为止这天底下她第一听她爹爹的,第二听得就是她漠寒哥哥的。 当然云漠寒并没有直接在信里面说这个“坤公子”用心险恶,毕竟这样做首先对于他在自家丫头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有害;其次他并没有完全地了解情况,贸然行事说不定会让自己吃亏。 所以云漠寒只是在信中说了说他所知道的那些学医之人的辛苦,以及整理那些药材是一件多么麻烦且耗费心力的事,还有这位“坤公子”是风家的客人没错,但是到底是个外男,风冥安还是不要跟他多接触的好。 先不说云漠寒在风冥安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真的跟“高大”沾边,就说不要多接触外男这点,云漠寒自己就算不上合格。 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风冥安和云漠寒的脑回路就这样神奇地接上了线。 风冥安很听她漠寒哥哥的话,再也没有去打扰过每天“看医书很累”、“晒药很忙”的坤宁,也再也不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和这位坤公子说过话了。 至于漠寒哥哥?虽然风冥安现在还是有点说不清云漠寒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定位,但在小姑娘的心里她的漠寒哥哥才不是外人呢! 这次风冥安没有让云漠寒等太久,很快便提笔给他写了回信,并且在信中信誓旦旦地向她的漠寒哥哥保证,她一定会很听很听他的话,绝对按照云漠寒说得做。 同时风冥安还在这封信中提及了一句自己的生辰又要到了,去年云漠寒就不在,如今看来这次过生辰云漠寒和风信也回不来了。 这封信被送到边境的时候云漠寒没在大营中,他领了风信的军令去追击月凉的骑兵了。 将这次来偷袭的小队敌人杀得片甲不留是很振奋人心的,云漠寒心中觉得痛快,敌人被灭得多一点,他回安阳去看他的丫头就快一点。 没想到杀敌回来还有惊喜,他的丫头的回信!这次居然这么快! 所以这次见到云漠寒抢了信就瞬间没影儿的这副奇景的人是风信。 风信敢肯定,这小子三军阵前斩将夺帅的时候用的轻功都没有这么快过! 如果自己的安儿将来托付给他……自己应该是能放心的? 毕竟他不可能护着风冥安一辈子,他需要一个人来保证他的女儿一生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那是多么简单的愿望,又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视安儿如珠如宝的话,自己或许可以不再计较他出身皇家…… 但是——不能让人知道!现在还绝对不是时候! 还好送这两封信的都是风家的亲卫,看来要和他俩说说这个问题了。 这次的信倒是没有让云漠寒愁肠百结,但是他的丫头的生日——六月十八,马上就要到了,看如今边境的形式和兵部的意思,他们中秋能回去吗? 不能让他的丫头失望! 这是云漠寒对风冥安的所有心愿的唯一宗旨。 要想早回去,就必须让月凉安宁! 就是因为这个不安定的邻国!害得他的丫头年幼吃苦习武!也是因为这个不安分的邻国,害得他和风大将军离开了他的丫头的身边!还是这个不安分的邻国!让他连着两年都没有给他的丫头过生辰了! 完颜霍!你洗干净了脖子给我等着! 云漠寒其实是很清楚的,月凉那边完颜松只是在抢军功,他已经发现自己这次对大汉无法再得到什么好处了,已经安定很久了。 麻烦的是完颜霍,这个月凉莽夫!太过好战了!如今来搅扰大汉边境劫掠百姓的小股骑兵,大多都是支持完颜霍方的部落首领派出的。 他们得到了完颜霍的命令企图让大汉的守军疲于应对,自己再在后面积蓄力量,想要再次攻击。 不重创于他,自己和大将军都回不去!看来是时候再和风大将军好好谈谈了。 不过现在先要做的是给小丫头回信! 坐在桌案前,云漠寒亲自研好了墨,手中的狼毫饱舔浓墨正要下笔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该怎么告诉他的丫头他不能回去给她过生辰了啊?啊啊啊??? 小丫头会对她的漠寒哥哥失望的!绝对会的! 这比上次如果他直接说那个“坤公子”是无耻之徒还要严重!!! 听松和听柏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云漠寒已经被埋在纸团里面的一副场景。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这是两个人共同的心声。 但是再看看云漠寒那染着尘土和血迹都没换的铠甲如今上面最多的却是溅上的墨汁,以及他那已经被他自己抓得七棱八翘的头发,听柏将自己的拳头抵在了两排牙齿中间,咬得很用力,这个真地忍不住啊!他不是听松那天生的冰块脸啊! 听柏看了看听松,见他似乎还想让自己帮忙的样子,可这次他连小主母写了什么来都不知道啊!怎么帮? 听松见听柏没有回应他,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已经没有地方下脚的地板,伸手就将听柏推了进去,听柏一时间没有防备,脚步在门槛上磕了一下,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云漠寒。 “殿下。”听松似乎没有看见听柏看着他那如同要杀鸡抹脖子的眼神,对着云漠寒行礼道。 “有事?!”云漠寒本来就不痛快,被打扰了就更加不痛快了。 然后他看到了听柏。 上回好像就是这人给他出的主意来着?效果还挺好,至少丫头回信的前三分之一很好。 “听柏啊,”云漠寒想着就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开口,“你说给丫头的回信怎么写才能让她不怪我不能现在就回安阳呢?” 听柏听着云漠寒的问话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到底问了自己什么,单是这语气就已经让他汗毛直立了,硬生生地让他在这即将迎来夏天的日子里面感受到了冬日的严寒。 ----------- 这正是:古寺陷旧闻难提往事,边疆盼归期勤写家书 第16章 佛心染尘霜 漠寒归安阳(上) 小主母怪殿下不能回安阳?听柏直觉地感到这绝不是小主母原本想表达的意思。 “殿下可是在担心小主母的生辰?”听柏联系着云漠寒话中的意思又想了想现在的日期,然后仿若福灵心至一般的想到了什么。 “殿下可以先送点贺礼回去?这一年多殿下也为小主母收集了不少小玩意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正确了,听柏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有些炫耀的语气。 看!他能想到殿下想不到的! “不成!”云漠寒想都没想,一口就回绝了。那些小玩意儿给他的丫头解闷还可以,但是怎么能做生辰的贺礼呢? 绝对不成,那天可是他的丫头来到这世上的日子啊。 那么特别的日子怎么能用这种小玩意来庆祝呢? 云漠寒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听柏,满满的都是嫌弃。 然后他发现这小子似乎很是得意的样子。 嗯? “听柏啊,本皇子看前面院子里面那个水缸挺好看的,你举起来给本皇子看看。”云漠寒声音十分平静地说道。 水缸? 听柏机械般地转过头,看着院子里面那个他和听松两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水缸,然后看了看自家殿下那没商量的眼神,认命地走了过去。 云漠寒看着在院子里面顶缸的听柏,心思一动想到了背锅这回事。 对啊!他回不去不就是因为完颜霍吗! 云漠寒想着便开始了奋笔疾书,在他的笔下完颜霍简直就是危害人间、罄竹难书的极大罪人。 所以这就是风冥安后来到西疆来领兵的时候逮着完颜霍就往死里打的最根本、最原始的原因。不过等真到那个时候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了,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人绝对不能轻饶。 在云漠寒往完颜霍身上甩锅的时候,平北侯薛丰也收到了手下的报告。 看起来安阳城里面有好戏看了,要怎么利用这个待在佛寺里面还不安分的皇子呢? 他想要真相?那自己给他一个“真相”不就行了?反正他没机会去找皇帝求证,也没办法去找风信求证。 至于乐氏——那个女人得解决……要是她真的碍事—— 不过她的软肋自己也很清楚,这个女人这些年这么安分是因为什么。 外人只道她生性仁善吃斋念佛的,可是自己很清楚这个女人的本性。要利用她,跟当年一样不就好了? 自己是不能随意离开柳州的,要是无召进京,那就是重罪了。 派谁去呢?得找个知道当年事的旧人才不会露馅……还得安排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六月十八,安阳城风府里面风冥安一个人过完了她的九岁生辰。 当然风家大小姐的生辰风府里面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坤宁也知道了。 在这之前的几个月他想了很久实在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小姑娘,但是这貌似是个很好的和好机会,所以坤宁送了两份药给风冥安。 坤爻传给他的药方,一份是专门防蚊虫的,正好夏天到了,还有一份是伤药。坤宁念着风冥安一个姑娘家要习武难免受伤会留疤就不好了,才选了这个。 但是他忘记托送药过去的人说这是送给风冥安的生辰礼物了。 然后这两份药就被风泰郑重地送了回来,说是自家小姐说不能收外男的礼。 其实这话不是风冥安说的,是云漠寒在那封甩锅给完颜霍的信里面特别叮嘱的。 小丫头的生辰要到了,万一那个“坤公子”要送什么贺礼怎么办?万一送的很特别呢?必须得提防,一个缝都不能留! 所以特别叮嘱了他的丫头不要收别的男子送得任何东西,万一将来被人发现对她的名声不好。 至于他自己,在云漠寒的意识里面,将来谁敢说什么他灭了谁! 所以风冥安连坤宁托人送来的盒子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嘱咐风泰完完好好地送回去了。 六月就在风冥安的生辰和完颜霍被云漠寒使劲怼中度过了。 同时云帝也收到了风信的奏折。 月凉的动作也算是平静下来了,现在西疆章州城除了日常地布防并不需要再多做些什么。 特别是在云漠寒追去了月凉,逮着完颜霍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之后。 据他自己说是完颜霍按照月凉的规矩逼着他要和他单挑,奈何最后输了。 其实是云漠寒追去了月凉,逼着完颜霍按着月凉的规矩和他打了一架,把这位“月凉莽夫”可劲地揍了一顿,完完全全地发泄了自己离开安阳一年多后积攒的烦闷和痛苦。 并且他们在开始时就立下了赌约,要是云漠寒赢了,完颜霍一年之内不能撺掇那些好战派的首领进攻大汉边疆。 那个莽夫被云漠寒简简单单一激将就答应了。 这件两件事风信都不知道,他是在云漠寒风尘仆仆回来之后才听他说的。一开始风信并不相信,后来派人暗中调查过之后才惊觉后生可畏。 去调查的风家亲卫回来说,完颜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见,现在正在疲于应付完颜松的攻击呢。 当然没法见人了,云漠寒招招都往他脸上招呼,估计没有一个月他是出不来了。 而且那些搅扰边境的月凉首领的确已经撤军了。 对于大汉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一件。 但是对于云漠寒来说倒是未必。 他是为了早日回到安阳去看他的丫头才跑到月凉去揍完颜霍的,是为了解决边境的麻烦才到月凉去的,却没有想到他给自己和他视若珍宝的丫头惹来了一个更麻烦的存在。 本来就对云漠寒万分感兴趣的月凉王女完颜占桐知道了这件事。 自从因为月凉后宫中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先回到王庭去帮她母妃对付王后的时候开始她就十分不爽了。 好在总是有消息传来的,完颜占桐也就在不断传来的消息里面了解了云漠寒的一些本事,对这个大汉皇子更加的有兴趣了。如今这个大汉人居然能一对一的打败完颜松,这就更令她想要亲眼看一看他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了。 月凉以军武立国,更是个马背上的民族。他们全民皆兵,均是弓马好手,各个皇子都是身怀武功的人才。尤其是完颜霍。 而大汉,据说那里的人规矩多得数不胜数,什么都要讲礼,皇族更是不谙武学,这个大汉皇子居然能打败完颜霍? 她一定要去看看!亲眼看看! 第17章 佛心染尘霜 漠寒归安阳(下) 七月底,云漠尘在做完了一天的晚课之后,从菩萨面前的蒲团上站起身,回过头看到有个灰衣人竟然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房中的椅子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 见云漠尘发现了自己,薛忠的目光转向了桌上,一柄长剑已然出鞘,银色的剑锋映着如血的残阳,一片肃杀景象。 云漠尘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他是想到平北侯的人会找上门来,但是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要知道真相,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才能离开这里,才能—— “这位施主,在菩萨面前动刀兵不太好?”云漠尘强自镇定,双手合十对着薛忠微微行了一礼。 “是不太好。”薛忠将桌上的剑拿了起来,“只要小师父能乖乖合作,我自然不会在菩萨面前犯杀戒。”说着将剑插回了剑鞘里面。 云漠尘稍微松了口气,道:“不知施主想要贫僧合作什么呢?”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怎么能在菩萨面前撒谎呢?这多不好啊。”薛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紧紧盯着云漠尘说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小师父不是很清楚吗?” “不过也对,”薛忠猛然将剑拍着桌子上站了起来,“出家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可你这么想要知道世间俗事,想来——也不是真地皈依佛门?” 云漠尘没有说话,他是想知道当年真相,他的确不是真心皈依佛门,但是这样被人诘责他是有些不快的。 “怎么不说话了?”薛忠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了云漠尘的面前。 “看来施主很清楚贫僧的过往,”云漠尘开口道,“那施主不如说说到底要贫僧合作些什么才更加有用一些。” “看来你是个明白人啊,了因师父。”薛忠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可惜啊,了因、了因,你空有此名却对过往一无所知。” 云漠尘抿了抿嘴,没接话。 “你想要知道真相,而我的主子想要你帮一个小忙。双赢的事情,很划算的。”薛忠说道。 “施主的主子?”虽然云漠尘几乎可以肯定面前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了,但是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平北侯府,了因师父不是很清楚嘛。”薛忠笑了笑,云漠尘在他的眼中还是太嫩了些。 “在下薛忠,平北侯的贴身侍卫。”薛忠说着挺了挺腰。 “要你帮得小忙也很简单,这几次侯爷派人来怀王府看县主的时候发现县主有些郁郁寡欢,只要小师父从旁帮着和怀王殿下说说,让怀王殿下不要太过冷落县主就好。” 看来这些人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云漠澜的关系。 “恭定县主?”云漠尘重复了一下。为什么偏偏是这件事?要他跟云漠澜说对薛氏好一点?云漠澜现在心里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童小姐……而且…… “是啊,若是我家县主能有个孩子,侯爷也能安心。”薛忠用一种充满担忧的语气说着,“县主是侯府第一个出嫁的小姐,侯爷自然是万分担心的。” “更何况县主已经嫁入怀王府,如今侯爷只是希望县主能有个孩子在膝下,这样将来也有所依靠啊。” 云漠尘垂下了眼睛,所以薛忠并没有看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丝戾气和极大的不甘心。 “如果贫僧说服怀王殿下,平北侯会告诉贫僧当年真相?”沉默了很久之后云漠尘才说道。 “当然。”薛忠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以何为凭?”云漠尘的语气突然变得尖历起来。 “以此为凭。”薛忠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上面刻着“薛”字的木牌。那“薛”字周围刻着不少的暗纹,看着极为精致。木牌的背面雕着一只正背负着巨碑的赑屃。 “此牌所用的木料是柳州独有的,没有办法仿制。”薛忠将木牌递到了云漠尘面前,“若你答应,今日之约就此达成。” 云漠尘看着那块平放在薛忠手掌中的令牌,牌子并不大,比薛忠的手掌还小一圈,下面缀着一个绛红色的流苏,静静的垂在那里。 要答应他么…… 薛忠并没有打扰云漠尘,等待着他的决定。 让云漠澜宠幸恭定县主?让恭定县主有个孩子?让他去说? 凭什么…… 可是他需要离开这里!如果不离开这里,他想要的连得到的机会都不会有! “……贫僧需要想一想。”云漠尘终于开口道。 “是啊,是得好好想一想。”薛忠倒是没有觉得意外,他倒是有自信云漠尘会答应的,现在外面和他有关系的人就只有怀王,不过怀王是绝对查不到当年真相的。 更何况他就是不答应,自己也有办法让他答应。 “如果想好了,就拿着这牌子到城中云来客栈去,自然会有人接待你。”薛忠说着掏出了另一块令牌放在了桌子上,与刚刚那块不同,这是块很简单的红色木牌,正面是个“薛”字,反面雕着简单的云纹。 “想来你也不是没有离开过这里。”薛丰走之前大笑了两声,调侃道。 云漠尘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块牌子紧紧地攥在了手里,手心被那没有被仔细打磨过的棱角隔得生疼。 -------- 风府,莲心院。 风冥安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紫焰油光水滑的皮毛,小松鼠张开嘴打了个呵欠已经昏昏欲睡了。 风信上了那封奏折之后云帝让兵部核查了一下月凉的状况,就下令边境的守军不动,但是风信和云漠寒可以回来了。 平北侯的动作云帝自然有所察觉,所以这个时候还是把护国大将军召回来比较好。 按照日程来说,今天风信和云漠寒会驻扎在安阳城外,明天才会进宫面圣。 所以现在风冥安正坐在窗前发呆。 突然她手里的紫焰抬起了脑袋,小鼻子快速地抖动着,风冥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向外面看去。 丁香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长高了不少。 “漠寒哥哥!” ------- 这正是:祸水东引智胜完颜霍,剑拔弩张利诱云漠尘 第18章 终解相思苦 丫头很贤良(上) “漠寒哥哥!”风冥安放下手中的紫焰,撑着窗框就跳了出去,扑向了正笑着看她的那人。 云漠寒张开手臂把扑过来的丫头稳稳地接住了,抱了个满怀。 嗯,他的丫头长高了,也重了些。身上依旧是丁香的味道。 听着怀里的人叠声不停地叫着“漠寒哥哥”,云漠寒搂着风冥安的手紧了又紧,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难得他的丫头主动扑过来,这种福利绝对不能放过。 直到风冥安在云漠寒怀里抬起头盯着他看,云漠寒才发现这丫头的眼圈有点儿红红的。 一时间云漠寒慌了,在边境第一次面对敌军的时候都没慌过。 只能不断地抚着风冥安散下来的长发,心疼地说道,“丫头我回来了。” 云漠寒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闷,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嗯。”风冥安把头从新埋回了云漠寒的怀里,在他胸前不断地蹭着,把眼泪都蹭在了云漠寒的衣襟上,环着云漠寒后背的手紧紧揪住了他的衣服。 云漠寒由着风冥安腻在他怀里,把他的丫头抱起来进到屋里去了。如今入秋了晚上冷,可万万不能让她着了风寒。 “漠寒哥哥怎么今天回来了?爹爹来信说你们今晚驻扎在城外,明天才会回来进宫面圣的啊?”风冥安心神安定下来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我悄悄潜回来的,等不及要见我的丫头了。”云漠寒说着将跳到他肩膀上同样在求抱抱的紫焰提着尾巴放在了一边。 他要抱着他的丫头,这小东西凑什么热闹! “你私潜入城?!”风冥安一听顿时急了,能提前一天看到她的漠寒哥哥她自然是开心的,但是这是要是被皇上知道…… “没人发现我,”云漠寒赶紧安抚着风冥安,搂紧了她的腰才没让她跳起来,“我明天开城门之前就出去。” “丫头想要我走吗?”用上了带着些许委屈的语气,云漠寒盯着风冥安说道。他还真不是装的,他是真委屈。 他刚回来他心心念念的小丫头就想让他走,委屈巴巴。 “……不想。”风冥安想了想说了实话。 “所以啊,丫头再让我待会儿?”云漠寒趁机更进一步地为自己谋求更多的福利。 “你说你要在开城门之前出城?”风冥安说道,“那……漠寒哥哥今晚……睡哪?”他一路紧赶慢赶着回来,又潜入城中,想来根本没有好好休息? “我看你这榻不错。”云漠寒看了看现在自己抱着风冥安坐着的矮榻,他的丫头都这么为他着想了,他不能拂了他的丫头的这番好意啊。 那怎么行……风冥安正要开口,他怎么能睡在自己的闺房里面啊,这里到底是女儿家的地方,自己由着他翻墙来也就罢了,但是这是不是有点…… 可是看着云漠寒眼底的青色,风冥安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云漠寒自然是没有错过风冥安眼中下意识地拒绝和后面的心疼。所以他适时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那好,我明早叫你起来。”风冥安说道。 云漠寒轻轻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十分不舍地将她放开了。看他的丫头如今的神情,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要懂得细水长流嘛。 风冥安站起身来到外面打了热水来准备给云漠寒洗漱一下,回来却看见云漠寒已经合衣歪躺在那里睡着了。 将手中的盆轻轻地放下,风冥安回到内室拿了枕头和被子出来,小心地帮云漠寒睡得舒服些。 云漠寒也是真的累了,他是真睡着了。 风冥安倒是不担心会有人进来发现云漠寒在这里,她一向不喜欢有人近身服侍,所以她不叫人,绝不会有任何人逾距进来的。 坐在榻边,风冥安仔细地看着云漠寒的脸。在边境一年多,云漠寒的面容上多了一份凌厉,棱角比走的时候更分明了些,不过那双凤眸依旧眼尾上挑,没有什么变化。 “漠寒哥哥……你回来了啊……”风冥安伸手摸了摸云漠寒散在枕边的头发。 到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里面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溢满了内心。看着漠寒哥哥的睡颜让她有着极大的满足和莫名的心安,这种感觉——很开心,开心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悄悄扬了起来。 四年的陪伴,一年多的分离,再相见的亲昵。这种感觉和对爹爹的思念并不一样。 她自然也是很想爹爹的,给爹爹的信比给漠寒哥哥的信多多了,可是现在想想她在写那些信的时候完全没有给漠寒哥哥写信的时候的那种紧张,那种不知所措。 紫焰趴在云漠寒的被子上,看看云漠寒再看看边上坐着发呆的风冥安,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这个主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回来也不知道抱抱它!另一个主人见他回来了也不要自己了,以前自己只要趴在她面前她都会来伸手摸摸自己的! 好气哦!但是它不想再被丢下去了…… 天光已经完全的黑下去了,因为风冥安坐在云漠寒身边发呆,她并没有点灯。 “丫头……”云漠寒沙哑的声音让她回了神。 风冥安向云漠寒看去,发现他并没醒,只是在睡梦中还是叫着她。这让风冥安的心似乎被重重一击。 一颗心都像被泡在热水里一般,暖得过分。 是啊,这是她的漠寒哥哥啊。 是她的漠寒哥哥啊。 “漠寒哥哥,丫头在这里呢。”风冥安在云漠寒的耳边轻轻应了一声,见云漠寒微微皱起的眉毛平复下去了。 风冥安就这样守着云漠寒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边泛着鱼肚白,她才有些不舍地叫醒了他。 云漠寒睡眼惺忪地看着风冥安一时间还有些怔然,之后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不仅又翻墙进了风府,还在他的丫头的闺房里睡了一觉。 看了看自己脑袋下面多出来的枕头和身上多出来的被子,云漠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外衫和鞋子风冥安都帮他脱了,要不然估计他也不会睡的这么神清气爽。 自己果然没有白疼这丫头这么些年! 第19章 终解相思苦 丫头很贤良(下) “漠寒哥哥,梳洗一下?”风冥安见云漠寒已经完全醒了,便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脸盆,她刚让人送来的新的热水。 “好。”云漠寒应了风冥安一声,将手巾打湿了才意识到这个时间——只怕风冥安一宿都没睡。他的嘴角紧了紧,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洗漱完了在风冥安的头顶抚了抚。 风冥安对着云漠寒绽开了一个笑容,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了他。 “一会儿多少吃一点儿,等你今天入宫面圣完了,丫头再给你准备好吃的。” “今天风大将军也会回来,我还是不打扰你们吃团圆饭了,明天我过来好不好?”云漠寒穿好了外衫,将风冥安手里的点心盒子接过来放在了桌上,再一次抱住了他的丫头。 然后他在风冥安的目送下翻墙走了。 风大将军的态度云漠寒已经清楚了,在他那封甩锅给完颜霍的信要送出去的时候他未来的岳父找他郑重地谈了谈。 虽然风信话语中的意思很是隐晦,但是云漠寒还是明白得很透彻。如果他能一直对丫头这样好,自己未来的岳父是愿意在将来把她交给自己的。 对,重点是,将来。 他也是明白的,现在还绝对不到将一切说破的时候,尤其是这次回来,离他封王已经不远了。 大汉的皇子会在十四岁的时候依例封王,但是不论是父皇那一朝,还是如今自己的那些皇兄们,没有任何一个在封王之前参与朝事或者身有军功的。 自己是个特例,又是嫡子。 皇爷爷是嫡子,父皇是嫡子,自己是如今唯一的嫡子,哪怕自己打定了主意不想当皇帝,那些人的目光和算计都不会远离自己。 一旦在这个时候牵扯到他的丫头……他的丫头是护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儿…… 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把丫头带到这些纷争中,这是他和他未来的岳父达成的共识。 今后自己来找她得低调再低调才行。 ------- 安阳城外,暂时驻地。 云漠寒悄悄回来就看到了在已经站在他营帐前面正等着他的风信,晨间的水汽沾湿了风信的铠甲,护国大将军那两条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下面那双眼睛紧紧地瞪着刚落地的云漠寒。 听柏和听松正站在风信的身后,低着头像霜打了的小幼苗似的。 看着都快远离人世了。 “呃……大将军……”云漠寒肯定自己溜出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觉,自己未来的岳父是怎么知道的! 风信还真是不知道云漠寒出去了,他后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灵光一闪突然想到的。 就云漠寒那性子,他根本不相信这小子在已经到了安阳城外的情况下,还能忍到明天进宫面圣之后再去翻他的院墙! 面圣之后他还要去兵部、还要去皇后那里,然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可能出宫了,要是出不来,这位七殿下可就要等到后天或者大后天才能去翻他风家的院墙了。 他能忍得住? 原来一直在安阳城的时候就恨不得天天来,这一年多没见自己女儿了,他能再等两天,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 到云漠寒的帐外一看,果然!就剩这两个小子了!其中一个沉默着不看他,另一个跟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叨叨了几句自己就没声儿了! 风信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被怒气冲地一跳一跳的,真是……!真是让他说什么好! 自己不是都算是答应他了吗?! 他不是也和自己达成共识了吗?! 然后风信就站在这里,直到云漠寒回来。在这段时间里他因为太过气愤根本没去想云漠寒一晚上都没回来,那他待在哪里了这个最严重的问题。 现在他想到了,也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看见了云漠寒手里的那个点心盒子。那不是他家的盒子吗?!上面还有风府的印记呢! 所以这个盒子是安儿给他的?! 所以他昨天住在风府了?! 风府哪?! 莲心院吗!!! “七殿下这次离京这样久,皇上和皇后娘娘以及玉衡公主一定很担心也很想念殿下您,”风信强忍着怒气开口了,“还请七殿下顾念圣上和皇后娘娘的思念之情,在面圣之后多在宫中陪陪他二人。” 要完!云漠寒心里一凉。 看来自己未来的岳父知道自己昨天睡在丫头那里了。 自己能不能去风家先不要紧,现在要紧的是自己未来的岳父不要去罚他的丫头啊! “大将军不要怪丫头啊!是……”这话说到这里云漠寒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说自己因为太累睡着了?这是事实没错……但是听起来不像啊! 风信瞪了云漠寒一眼,没有再听他说话,迈步便走了。 这小子重视自己的女儿是好事,可是他这性子还得再磨磨才好。 看如今这样子,安儿也是认定了他。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能近的了她的身。 风泰家的那个小子也像云漠寒一样围着她转了几年,但是风冥安从来都没有单独跟他在一起过哪怕一次。 还有这次来风家的坤宁,从风泰来信的内容看安儿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讨论的都是医术兵法,但凡有些别的交谈内容,自家女儿的话里面是句句不离云漠寒的。 还有她那莲心院,平时除非洒扫,婢女嬷嬷她一个都没放进去过,偏偏云漠寒来翻墙她一次都没阻止过,这回更是留着他过夜了。 看来这是风冥安命里的劫…… 夫人啊,你会同意我把咱们的女儿交给他吗? 当年你的戏言或许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或许如今做这个决定太早了些,几年前我还是会觉得安儿绝对不能和这位七殿下有牵连,但是为夫真的是觉得这天下再也不会有比云漠寒更疼我们女儿的人了。 他是真的把安儿放在心尖儿上,捧在手心里啊。 为夫保护不了安儿一辈子,如果到安儿及笄,他还能这样视安儿如珠如宝,那么就将安儿许配给他。 夫人啊,你说好不好。 风信边想着边整军向着安阳城的城门口行进了过去,云漠寒也着了甲胄,跟在风信的马后同他一齐向前走着。 其余的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说,现在要做得是,进宫面圣。 --------- 这正是:少年郎思卿卿难耐长夜,大将军心惶惶考量佳婿 第20章 百鸟朝坤宁 帝王心术上(上) “宣护国大将军风信、七皇子云漠寒觐见——” 苏简高唱的声音在大殿前回荡,传得极远。 面圣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云帝看着自己这个最不着调的嫡子在边疆待了一年多之后变得正经多了的模样,自然是十分欣慰的。 看来这小子还有的救啊! 看样子他和风信相处没产生什么太大的矛盾,那么有些事也是可以考虑起来了。 到底云漠寒是自己的嫡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是风信那里—— 在云漠寒封王之前还有时日,再看看…… -------- 这次面圣之后风信真的对云漠寒严防死守了很多天,直到八月上旬,风府因为中秋节而忙碌了起来,云漠寒才再次找到了空子。 但是他第一个去的却不是风冥安的莲心院。 云漠寒从后门的院墙翻进了风府之后直奔了坤宁暂住的东跨院。 这些日子他进不了风府,但是这个“坤公子”却能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这让他十分的不爽。 在这些进不来风府的日子里,云漠寒在济世堂外面暗中盯着坤宁观察了很久。 年纪跟他差不多。 长得没有他英俊。 不会武功。 但是看起来却是有些温润如玉的君子样子,文质彬彬的。 不是丫头喜欢的那种,嗯! 总结:没什么战斗力。 但是他依旧很不爽。 然而在西疆那么久,云漠寒知道自己不能着急,要一击即中才好,最好还能一箭双雕让这个人知道丫头是他云漠寒的!这就要好好的想一想了。 坤宁在东跨院里进行着他日常晒药的活动,丝毫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天降横祸”。 要是说风大将军和七皇子回京之前,他还偶尔能见到风冥安,在风泰或者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跟她说两句话,那么自从风大将军回来他就一次都没看见那个小丫头了。 去陪她的“漠寒哥哥”了? 他在风家这么久,对于这个小姑娘他是当亲妹妹来看待的,也不知道这位七皇子能不能配得上她。 安阳城里对这位殿下的评价和风家妹妹口中的“漠寒哥哥”简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是坤宁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着很多天了,要不是顾忌着风冥安,云漠寒就准备在济世堂踩盘子了。 所以现在他也没发现自己身后的房顶上多了一个人。 风家亲卫也没发现。 整个风府只有一双眼睛看见了房顶上的云漠寒。 他被紫焰看见了。 小松鼠抖抖蓬松的大尾巴,想了想朝着莲心院跑去了,它知道风冥安这些日子一直在等着云漠寒来。 再说云漠寒。 他看着坤宁一丝不苟的整理着手中的药材,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本来想弄些能引来蜜蜂的药的,不过要是大量的蜜蜂来了风府,跑到丫头那里去伤了她就不好了。 所以……今日本皇子好心好意,让你体会一把“百鸟朝凤”好了! 将纸包拆开,借着内力的掌风将药粉送到了坤宁身上。 就算你是神医的弟子,有这一院子的药气,你还能这么快察觉异样吗? 不得不说云漠寒算得很准,他这一招要去算计坤爻定然是不会成功的,但是算计坤宁却是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天边一群鸟雀已经扑灵着翅膀飞了过来,当然一同来的还有被紫焰带着跑的风冥安。 她到东跨院的时候正见到坤宁被一堆小鸟包围着动弹不得,心思电转,抬眼往上一看,就见云漠寒正在房顶上憋笑憋得身子打颤。 这时候坤宁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捉弄了,挥手赶开了一些鸟,将院中的几味药材放在手心中揉搓成了粉末扬了出去,没一会儿那些小鸟就飞走了。 然后坤宁抬头就看见了房顶上的云漠寒。 是他干的? 这人谁? 能明目张胆地坐在风家的房顶上,能毫无顾忌地对他动手,他似乎很明显地在知道自己是个大夫的情况下还对自己动手,而且现在看起来一脸“我就是要整你,你能怎么样”的神情。 那估计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做了,七皇子云漠寒,那个小姑娘的—— “漠寒哥哥!”风冥安正好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她等了他这么多天,这人来了风府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漠寒自然是看见风冥安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这很明显是,老天都在帮他啊。 坤宁看着云漠寒从房顶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风冥安的面前,笑得十分灿烂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笑意明显和刚才看着自己笑完全是两码事啊! 坤宁再看看风冥安,她很明显也是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的,但是这个小姑娘拽了拽云漠寒的袖子就挡在了自己和他中间。 然后这位七皇子的神情就更加得意了起来。 “坤公子,”风冥安对着坤宁施礼道,“我代七殿下跟你赔个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云漠寒拉住了,他是要整坤宁不错,也从根本上没打算否认这件事。所以怎么能让他的丫头来赔不是?虽然丫头站在自己这边他是很高兴的。 想带着丫头去马场上跑一圈! 不行,现在还得忍住! “七殿下要让这样一个小姑娘来替您认错不成?”坤宁也打断了风冥安的话。 她还真的向着云漠寒啊??? 这件事他是受害者好不好?说好的明辨是非的姑娘呢? 坤宁觉得他再次刷新了自己对于风冥安的认知。 是不是只要涉及到她的“漠寒哥哥”她就和明辨是非没关系了? 是?就是?!就是! 坤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凉凉。 也还好坤宁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让他在今后少受了很多打击。 “自然不会,”云漠寒说着从风冥安身后向前迈了一步,将风冥安护回了自己身后。 坤宁看着他这个动作,觉得自己的心不仅凉,而且还有点被什么塞住了的感觉。 “早就听闻坤老先生是当世神医,如今看来他的弟子也是不凡啊。” “早就听闻七皇子性格与众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言过其实啊。” 第21章 百鸟朝坤宁 帝王心术上(下) 风冥安看着自己面前这两个针尖对麦芒的少年,有些无语。 漠寒哥哥就算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坤公子,但是他平常也是这样的性子。 坤公子平日看着文质彬彬的像个君子,怎么也看着快和漠寒哥哥吵起来了。 “风姑娘今日过来,是又来看看在下这里的药材吗?”坤宁话中紧紧扣中了“又来”二字。 想来想去这位七皇子针对自己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个小姑娘了啊。 他当然知道这个小姑娘对云漠寒的不同,如今开来说“不同”都是轻的,应该说是“逆鳞”才对。 “坤公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过来麻烦你了啊。”风冥安在云漠寒身后小声说着实话。 坤宁听着风冥安这完全没站在自己这边的大实话,觉得自己的心更塞了。 风冥安再次拽着云漠寒的手腕扥了扥,她不希望漠寒哥哥觉得她不听他的话,自己在信里答应他不会再来打扰坤公子学医了。 云漠寒自然是明白的,他对着坤宁炫耀般地笑了笑,回头对着风冥安说道:“丫头跟我去演武场过两招?” “好啊!”风冥安马上就答应了。然后拉着云漠寒就要走,之后才想起来坤宁还在那里呢。 “那……坤公子,我和漠寒哥哥先走啦。”对着坤宁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风冥安说道。 坤宁看着面前一个似乎完全忘记她的漠寒哥哥刚才是怎么捉弄自己的小丫头,另一个仿佛打了胜仗一般的七皇子,只得还了一礼,看着云漠寒将风冥安带走了。 云漠寒拉着风冥安没去演武场,而是朝着莲心院走了回去。 对自己的亲昵和对那位坤公子的周全礼数,看来这位坤公子可以不用在意了。 “漠寒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回到莲心院里面风冥安挣开了云漠寒的手。 “……嗯……嗯?”云漠寒没想到这小丫头没打算放过他。 “他是风家的客人啊。” 因为这个?云漠寒心思转了转,“只是因为他是风家的客人?”他盯着风冥安问道。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风冥安有些疑惑地看着云漠寒,“漠寒哥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捉弄过谁了,这次是为什么?” “坤公子跟我说了好多关于药材的事呢,我打扰他很久了,就是为了能等漠寒哥哥回来的时候能说给你听。”风冥安低下头,有些不开心。 “你不是也说了,学医是一件很枯燥的、很忙很累的事吗,当初我去打扰他那么久就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今天漠寒哥哥还去捉弄他……” 这是云漠寒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你这么久没来……来了却不先来看我……”风冥安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抱歉嘛丫头,这些日子我母后和你父亲看的都挺严的。”云漠寒见风冥安的重点已经被转移了,赶紧就顺着往下说了。 爹爹? 风冥安想着那天风信回来,很是严肃地问她是不是想清楚了。 她虽然不是很明白爹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爹爹问得是云漠寒的事,她也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是不对的,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 可是…… 她给了爹爹肯定的答案。后来爹爹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这跟云漠寒不能来有什么关系?“这些年爹爹不是都没再管过你吗?” 云漠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看来他的丫头虽然将自己归在与他人不同那一类里,但是很明显的还没开窍儿啊。 “总之我是因为宫里和你府中都在忙中秋节的事情才得空进来的。” 是啊,中秋要到了。 “今年漠寒哥哥在这里了!”风冥安的心情明显的愉悦了不少。 “是啊,今年我陪着丫头过中秋!”,云漠寒笑着再次去拉风冥安的手,这次风冥安倒是没有挣开他。 “我从西疆带回来了好多小玩意,丫头要不要看看?还有些月凉的东西。” 云漠寒说着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包裹,“我挑了些先拿来给你,剩下的到时候我让听松送过来。” “好啊!” 皇宫。 云漠寒不知道自己今天偷跑出来之后云帝就到皇后宫中去了,却没有见到本来应该在逸梅堂里的云漠寒。 这小子去哪了? 估计是在边境被风信管得太严了,这回终于能自由了,跑出去乱逛了。 反正这小子不可能去风府? 云帝将来怎么也想不到他无意间错过的就是真相了。 不过他现在想得是终于有人能管得住这个小子了,或者说终于有个人能让他这个跳脱的儿子避之不及了。 既然这样能有人帮自己管一管也不错啊。 风信家的那个小女儿,自己也该给她找个归宿了。 怀王不行,他府里有个平北侯府的庶女做侧妃,平北侯因为当年那桩事得了这大富贵,却是贪心不足。决不能让他和风家搭上关系。 老三云漠尘……为了他好,这孩子还是一辈子都待在佛寺里。 陵王云漠若,这些年封王之后看着倒是好了些,也上进了些,但是依然不是帝王之才。 老八云漠殊,前两年开蒙了,但是如今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就剩个云漠寒……他是嫡子,也是绝顶聪慧,就是性子太过跳脱,如今看来对皇位没有任何念头。 身为皇子却不想要帝位!要那样的聪慧有什么用?还不是胸无大志? 如果将来他一直都不想成为太子,成为储君,那他的身份和这份选择能让这个风家嫡女不会妨碍任何事。 就云漠寒现在的性子来看,他绝对成不了任何人的党羽,而风家又绝对忠于自己,那么这个姑娘就会一直与夺嫡无关。 如果将来要是需要云漠寒来坐这帝位,除了他没有任何人能来托付江山社稷,那么风氏的名声能让风家嫡女做个贤良淑德的好皇后。 为了风家的名声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背上“善妒”或是“祸水”的罪名。尤其是在风信百年之后风家就只剩她一个,到时候她没有争权夺利的母族,一个女子在后宫中也和军权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 这正是:云漠寒初见坤宁戏百鸟,帝王心纵观全局布戏台 第22章 赐婚不为情 为利动八方(上) 元康十年,冬月初九。 云漠寒的十四岁生辰终于是到了。 白天在凤仪宫里耐着性子由着皇后和玉衡公主跟他念叨十日后——也就是冬月十九那天他封王的事。 绝对不能偷跑、绝对不能失礼、绝对不能自己开府了就在外面胡来、绝对不能…… 对于云漠寒来说这件事就只有一个好处,他能在宫外开府了,他能不被宫禁管着了,他能想什么时候去找丫头就能什么时候去了! 如果他未来的岳父不再拦着他的话。 黄昏的时候他去了趟风府,翻墙进了莲心院。看着他的丫头在等着他,云漠寒的心情更好了。 他笑着收下了风冥安特意为他准备的点心,然后很开心的和他的丫头聊了很久。 然后掐着点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了。 云漠寒在开开心心地等着能出宫住的日子的到来。 风冥安在心心念念地盼着她的漠寒哥哥能多来找她。 风信十分欣慰地感叹云漠寒还是知道要收敛的,这是件好事。 这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云漠寒封王的那一天,对他们来说那道圣旨宛如晴天霹雳一般。 ----------- “——今皇七子云漠寒年满十四,依祖制敕封亲王,加一品衔,特赐王号为景,念其随护国将军镇守西疆,击退月凉有功,功在社稷,特赐风氏嫡女为景王正妃——” 苏简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炸在了风信和云漠寒的脑海里。 圣旨前面的话云漠寒没认真听,反正都是差不多的场面话,后面的内容云漠寒根本没听见,他被那句“特赐风氏嫡女为景王正妃”震得差点跳起来。 风信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震惊。 他是有心理准备自己的女儿将来是有可能要交给云漠寒的,那是将来!如今他和云漠寒谁都没有准备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 这件事肯定不是云漠寒跟云帝求来的,如今他要护着安儿的心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就是云帝自己的意思…… 用自己的女儿制衡朝局吗…… 风家要做的,永远是承托云涌的那阵风…… 永远都是。 如今风信也只能庆幸也还好是云漠寒……至少他如今待自己的女儿是真心的。 云漠寒低着头,云帝没有看到他的神情,但是风信的神情他看得很清楚。看来他的算盘并没有打错,风家的忠诚值得信任。 “儿臣接旨,谢父皇隆恩!”云漠寒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有任何表示,震惊不能有,兴奋不能有,抗拒不能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再稳稳地接过这重似千斤的圣旨。 ------------ 云漠寒在去过太庙和栖凤殿行过礼之后,没有理会自己母后那兴奋的神情,而是紧赶着出了宫门。 风信正在宫墙外等他,他的手里拿的正是给风冥安赐婚的那道圣旨。 看来这是要自己跟着他去风家了。 这是云漠寒有史以来第一次走风府正门。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 然后他们看见了等在府门前的风冥安。 很明显,风冥安没想到能在风家正门口看见云漠寒。她正要跑上去,就看见面前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进去说。”风信先开口了。 “这份圣旨是给你的。”在风家的正堂里,风信对着风冥安拿出了那份赐婚的圣旨。 “给女儿的?”风冥安看看风信再瞅瞅云漠寒。 云漠寒对她点了点头。 “接旨。”风信看着风冥安,将手中的圣旨展了开来。 风冥安依礼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风氏嫡女淑温居质,仁孝天赋,又特念风氏一门镇守边疆,功在社稷。今特赐风氏嫡女为景亲王正妃,待及笄礼成。望今后同心同德,敬尽予国。钦此!” 风冥安一时间也愣住了,但是到底幼承庭训,还是回过神来领旨谢恩了。 一时间屋中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景王殿下,请您记得答应老臣的话。”风信先开口了。 云漠寒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风信看了风冥安一眼,叹了口气,先出去了。 今后终究有一天,这条路要这两个人一起走。既然这一天早晚会来,那不如就从现在开始,让云漠寒来和自己的女儿将一切分说明白。 “……你答应爹爹什么了?”风冥安看起来还是有些愣愣的。 “答应他保护丫头一辈子,今后,你是我的责任了。”云漠寒认真地说道。 风冥安没接话。 “丫头……不愿意吗?”云漠寒前段时间才感觉过这小丫头还没开窍呢,如今问她要不要嫁给自己估计……没什么结果。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保证这丫头心里只有她的漠寒哥哥。 “不愿意?”风冥安稍稍有些回神了,“风家永远不会抗旨不遵。”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漠寒赶紧说道。“我是说……丫头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景王正妃?”风冥安重复了一下。 “不,不是。”云漠寒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是景王正妃,而是……将来,在丫头及笄后,嫁给我,做我云漠寒的正妻。” 嫁给……漠寒哥哥…… 自己愿意吗? 前段时间在风冥安心中出现过的那种满足和心安的感觉再次出现了,不过这次她似乎明白了这是什么。 同样是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自己视坤宁就如兄长一般。虽然一直叫着云漠寒“漠寒哥哥”,她却从来没有将云漠寒视为兄长过。 是啊。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是不同的啊。 “我……我愿意的,愿意在及笄之后嫁给漠寒哥哥!”风冥安终于是抬起头对着云漠寒开口了。 他原本还以为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还要上下求索很久呢。 没想到他的丫头总是能给他惊喜。 看着风冥安亮晶晶的眼睛,云漠寒知道这丫头是彻底想通了。 “我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云漠寒执起风冥安的双手对着她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向你发誓,今生我云漠寒定然从一而终,永不言弃,如有违背,生世孤零。” 第23章 赐婚不为情 为利动八方(下) “漠寒哥哥……” “丫头啊……既然都赐婚了,你能不能告诉漠寒哥哥——”云漠寒特意拉长了声音。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些年云漠寒求而不得的就这件事了, “还没纳彩呢,漠寒哥哥就想问名了?”风冥安故意将手放了下来,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纳彩? 想让自己未来的……不对!可以不是“未来的”了,想让自己的岳父大人接受自己的纳彩礼?那估计还得至少再等六年啊…… “好,我再等几年就是了,反正名分我已经有了。”云漠寒也没有再逗她,毕竟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丫头,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云漠寒的声音变得认真了,风冥安也转过头来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在外人面前我们还是装作不熟,如果只是赐婚那些人估计还不会动得太厉害,要是再知道我们关系亲近,只怕要出事的。” “估计过段时间母后也会找理由召见你,在她面前也不要露馅,还有父皇。” “皇后娘娘?那是漠寒哥哥的生母啊,怎么?”风冥安有些不太明白,在皇帝面前装她能理解,可是皇后…… “见了她,你会明白的。”云漠寒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自己的母后是疼自己的,但是这份疼爱比不上她对权势的眷恋。 “别太担心,她不会为难你的。”估计不仅不会为难,反而会十分和颜悦色,至少在丫头安安稳稳嫁进景王府之前都会这样。 “丫头相信我,漠寒哥哥不会害你的。” 风冥安点了点头,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装不熟?”风冥安想了想,对着云漠寒叫了一声:“景王殿下?” 云漠寒听她这样称呼自己,皱起了眉。当年他就不喜欢那个小人儿叫他“七殿下”,如今自然也是不喜欢她这样称呼自己的。 “漠寒哥哥!”风冥安见他皱眉,赶紧开口找补了一声,见云漠寒的眉头舒展开了,她也笑了起来。 “漠寒哥哥会保护丫头一辈子。” ------------ 被这份赐婚的圣旨震撼到的自然不只云漠寒和风家父女。 后宫,凤仪宫,栖凤殿。 皇后和玉衡公主正在对弈,可明显两个人的注意力都没在棋盘上。 当年皇后就觉得云漠寒对风冥安有意思,而且这些年这小子时常偷偷溜出宫去,虽然自己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可是看今天他这反应,估计这几年他和风家小丫头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疏远。 如今陛下赐婚了自然是喜上加喜的。 “也快过年了,过些日子本宫会找机会召风家丫头进宫来,到时候你可得拿出长姐的风范来对那个丫头好一点。”皇后对着玉衡公主叮嘱道。 如今看来只要稳住风家丫头,云漠寒再别出什么乱子,风信是不会也不可能反对这份由圣上赐下的婚约的。 只要风家嫡女能嫁给云漠寒,那他就是注定的储君了。那将来自己就是最尊贵的太后了! “女儿省得。”玉衡公主应道。 未央宫清凉殿中,陵王云漠若也来见了德妃。 “坐下。”德妃抬抬手示意正给自己捶腿的小宫女先退下。 “云漠寒封景王……景字——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阳啊,多么远大的前程。日照京都安阳城啊!”云漠若带着三分嘲讽地说道。 “是又如何?”德妃说道,“就云漠寒那性子,也配得上?”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竟然将风家嫡女许给了他!”德妃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估计这件事风家也不愿意。” “母妃说的可是真的?”云漠若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说得有些急切。 “你想啊,风信把他那闺女当宝贝似的藏了这么多年,估计是想着奇货可居想要将来让这小丫头一鸣惊人买个好价钱。” “而这次皇帝都没跟他商量就把他的这个宝贝赏赐给了云漠寒那个最没出息的皇子,他能愿意?” “那有没有可能是风信和父皇商量好的?”云漠若想了想说道,“这样对各方都没有影响?” “怎么这么多年就教不会你呢?”德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云漠若一眼,“风信怎么可能用这样一个作为风家唯一继承人的女儿去换一个扶不上墙的皇子呢?” “那小丫头才八九岁?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啊。”德妃感叹道,“不过本宫看,皇后又能得意好一阵了。” “那如今我们怎么应对?”云漠若问道。 “不用应对,景王真要成婚还要好几年,”德妃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护甲,“如今就赐婚皇帝只怕也是想看看我们的反应。既然是圣旨赐婚,那哪是别人能反对的?” “所以没有动作,就是最好的应对了。”云漠若笑着说道。 -------- 云漠寒跟风冥安交谈的时候,风府里面又来了一位客人。 禁卫军大统领公孙明阳,云漠寒的功夫启蒙指导,风信的生死之交。 公孙明阳是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兄弟将他那个女儿宝贝成什么样子的。 怎么说呢,他跟风信算是一起长大的,一起习武,一起抗敌,只是后来风信做了护国将军时常征战边疆,自己做了禁军统领留守京城。 大半辈子过命的交情。 但是! 迄今为止他就见过自己的那个小侄女三次!九年多,就三次! 一次是小家伙满月,自己去吃了杯酒;一次是她母亲逝世自己去凭吊;最后一次是这回风信去西疆自己来风府看看这个小侄女。 眼看这么宝贝的闺女就这样被赐婚了,估计自己这位老兄弟心情复杂啊。 可是云漠寒是自己看大的,那也是个好孩子。 虽说性格有些怪异不似常人,但心性是正的,若是托付终生也是个好的去处……? 是……? “公孙兄。”风信看着公孙明阳难得纠结的一张脸,只能先开口了。看来云漠寒来找自己女儿的事儿,除了风家真没人知道。 “那个,风兄啊……”公孙明阳暗暗搓了搓手,“你看,这姻缘天定……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对于自己这个老兄弟,公孙明阳那可是太了解了。他宝贝着他那小姑娘是不假,但是风家永远忠于君上,他不可能违逆上意。所以这件事可能…… --------- 这正是:封王赐婚双喜临门朝局变,各路人马或喜或忧起风云 第24章 岁末祭天地 业火点檀香(上) “我知道,”风信说道,其实他也没想瞒着公孙明阳什么,但是云漠寒和风冥安这事儿……它到底涉及自己女儿的清誉,没法说啊。 “这一年多景王殿下跟着我在西疆,我也算了解他。” 听风信这样说,公孙明阳松了口气。 “况且你我都知道,这位殿下对皇位没有兴趣,如此的话,他倒也是小女的一个好的选择……。”风信觉得自己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 “那我今天陪你喝两杯!”公孙明阳见风信这样说也就拍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了。 ---------- 这份封王和赐婚的邸报也送到了平北侯府。 薛丰的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 风信的女儿被定为景王云漠寒的正妃。云漠寒又是嫡子,和那个只知道琴棋书画的怀王不一样。而自己的女儿却只是个侧妃! 都是当年的功臣,陛下这是不是也太厚此薄彼了些? 看来自己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云漠尘是个不安分的,就像当年乐氏一族一样,要是他能像乐氏一般好利用就再好不过了。 看来自己要催一催薛忠了,让他想办法推云漠尘一把。自己得赶紧能插手怀王府才好。 反正自己也还有很多个女儿,将来要是景王真的大有作为,自己也能送一个女儿去景王府。 等风信死后,那个风家女还能翻起什么浪来?母家都没有了。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女儿说了算? 又是一年辞旧岁,该祭天地了? ---------- 安阳城外,善化寺。 忙完了每年腊八的施粥和浴佛会之后,寺中便清净了不少,如今再要等着的就是新年的头香了。 云漠尘在山上看着山下的佛寺,目光有些冷然。 这些善男信女真的相信这些被供奉的佛像能够帮他们完成心愿? 笑话! 菩萨佛祖又怎么会懂世间的求而不得苦?他们那样的无欲无求! 可是……平北侯府,自己真的要答应么? 这些日子云漠澜来过几回,但是都没有什么进展。自己还是多留了他一会儿跟自己多说说话,但是并没有提恭定县主的事。 他不愿意。 可是如果不这样,他现在被困在这里,就算人能溜出去,他也不可能和朝堂上的人产生任何关系。唯一帮他和外界对接的人只有云漠澜。 真的要利用云漠澜吗? 他是应该是不愿意的。可那是这么多年来——十九年来最想要的啊。 不过就算没有恭定县主,还有个童小姐呢!云漠澜对她可是用情至深啊,这几次言语中提及想要娶她过门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他需要恭定县主先有个孩子…… 云漠尘自嘲地笑了笑。 对了,有个孩子? 云漠澜……本来就需要恭定县主有个孩子? 对啊,有个孩子,他才能迎娶他心爱的……姑娘进门。 但是这和对恭定县主好一点,时常去看望还是不一样的啊。 什么恭定县主!什么童小姐!他一个都不想让这些人围在云漠澜身边! 云漠澜……那个如同霁月清风一般的人,他应该是…… 要不要答应……平北侯…… 他得离开这里! 云漠尘带着自己纷乱的思绪转过身,朝着松林深处走了过去。 原本就跟在他身后的蒙面人看了看山下的寺庙,对着远处的同伙点了点头,从怀里抽出了匕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夕阳西下,松林间有几丝风吹过,带着松针沙沙作响。这声音惊动了几只寒鸦,嘎嘎叫着朝远方飞去了。 云漠尘抬头看着那几只飞鸟,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将自己的脖颈送到了敌人的面前。 匕首带着冷厉的寒芒向他袭了过来。冰冷的杀意激起了他求生的意识。 云漠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被地上的枯枝绊倒了,躲开了这一击。 “你是什么人!”云漠尘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这很重要?”蒙面人狞笑着说道,“就要死的人有必要知道那么多吗?” “贫僧一介出家人,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云漠尘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试了两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出家人?”蒙面人重复道,“这么执着于皇城里面的旧事的出家人?” “了因,”蒙面人盯着他叫道,“不——云漠尘!你不是应该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觉得为什么没有人敢提起当年旧事?” 当年旧事?…… 云漠澜! 已经有人来要自己的命了!一直在帮自己追查这件事的云漠澜会怎么样?! 不行!他得逃出去! 想着云漠澜,云漠尘用力撑起了自己不听话的四肢,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去。 “你以为你逃得掉?”看着云漠尘狼狈的样子,蒙面人向前踏了一步,提起匕首就攻了过去。 云漠尘的眼睛被匕首的寒光闪了一下,下意识的往边上一躲,那匕首错过了他的脖子,划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云漠尘第一次闻到血腥味。 湿的、热的、粘稠的红色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儿,从他的肩膀上涌了出来,湿透了僧衣。 顺着他的手指滴在地上,染开了一片鲜红。 如同被灼烧一般的痛意,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用力撞击肋骨的声音。 咚、咚、咚。 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催命的咒声。 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在这里! 身后的杀手就像猫逗耗子一样的追赶者他,一次次攻击仿佛是故意的一般没有击中要害,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 他在他身后看着他逃命,仿佛在说自己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怎么办?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山道里传来了说话声。 是寺中的僧侣!听声音还不止一个! 但是很明显听到这个声音的人不止他一个,他身后的杀手也听到了。 云漠尘扶着树站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拼命的跑了过去,并没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 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那些僧侣身边,在众人看着满身是血的云漠尘惊叫出声的时候,将手中的匕首掷了出去。那柄匕首插在云漠尘脑袋边的地上,不断颤动着。 此时另一个蒙面人也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下山去了。 第25章 岁末祭天地 业火点檀香(下) 云漠尘醒的时候在山下的僧房中,觉慈方丈正坐在他身边看着寺中的医者为他换药。 夕阳、追杀、匕首上的寒芒、血腥、逃不掉的…… 一切记忆涌回脑海中,云漠尘打了个寒颤。 “了因,你醒了?”觉慈方丈看到云漠尘动了动,便起身到他的身前轻声问道。 “方、方丈。”云漠尘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样子,整个喉咙仿佛黏在了一起,又好像有火在少一般。 觉慈方丈看着他的样子,叹息着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了因啊,这些日子你就住在佛寺中,一来能好好养伤,二来能……安全些。” “是,弟子知道了。”云漠尘应了。 觉慈方丈看看他,摇了摇头,迈步出去了。 他不知道是谁要了因的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个弟子的身份他清楚,无论如何都是皇族的血脉,是如今皇帝的子嗣。 只怕这个可怜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无父无母的,自小便在寺中长大。如今看来,有些事,是不是要告诉他? 可告诉他又能如何,那都是尘世间的事了,二十年皇族的不闻不问,为什么会突然有人来要他的命? 看来有些事……不知道的人不是了因,而是……自己…… 罢了,是福是祸,都是他自己的缘法。 这个孩子或许终究与佛无缘,终究是要回到红尘中去的…… 来不为他自己,只怕这去,为得应该也不是他自己。 自己与他师徒一场,今后能做的,或许也只是为他多在佛前祷告,让佛祖多多庇护他了。 房中的云漠尘谢过了大夫,如今房中就只剩他一人了。 外面的太阳已经再次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昏倒在那些僧侣面前,然后呢?那蒙面人放过了自己? 听他言语中的意思,是因为自己想要知道真相才招来了这杀身之祸。 也不知道云漠澜会怎么样。不过他是怀王,是亲王,这些人应该不会对他动手?不会? 这件事不能让云漠澜再往下查了!决不能让云漠澜跟着受伤! 自己受伤也不能让他知道! 看来真的要在这里住些日子了……直到伤好为止。可之后呢?之后怎么办?自己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通过平北侯府了? 那块令牌还在后山的僧房里,被他藏在枕头里了,想来也不会被人找到。 那知道真相后呢? 光是查证就有人来杀他了。他要怎么离开这里? 还得从长计议啊…… 安阳城里,各个府邸都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置办年货,相互走动。云漠澜每年这个时候都没什么时机能到善化寺去,所以云漠尘的伤被他隐瞒得很好。 同样的,云漠澜和童于归的婚事终于是提上了日程。 之前平北侯府的小动作太多,惹得云帝的厌烦又多了几分,便也不再压着这件事了。让淑妃暗示了云漠澜一下。只要恭定县主有孕,他便能迎娶童家嫡女过门。 至于生下来的是不是儿子,甚至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不要紧的。 所以这些日子怀王府和童府之间的关系也走动的频繁起来了。这桩婚事在安阳城中的各个府邸间算是大家心知肚明了。 恭定县主自然是不快的 成亲几年,怀王都没来过她这里几次,如今新王妃就要进门了,自己又没有孩子,平北侯府自从那次来人联络了自己一次也就再没了音信,也没说联络自己到底有什么事。 她是被放弃了…… 等正妃入府,怀王眼里就更没有自己了,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熬? 可再灰心,这日子也得过下去。她也就只是想活下去啊。 只想活下去。 现在薛月唯一庆幸的就是怀王云漠澜很是平易近人,虽然是被迫娶了自己,也只是冷落她,从来没有为难她。她在这怀王府里面,衣食都是不缺的。就怕将来的王妃是个不好相与的,那自己没有孩子,日子就真是难过了。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得有个孩子才行。 薛月打定了主意,这些日子往云漠澜那里去得便勤了很多。 见着云漠澜忙着也稍稍帮他一些,希望能留个好印象。 云漠澜见她如此,多少也明白她的意思,便和她谈了一次。无非是将来正妃进府,不会为难她,所以希望她能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怀王府里不平静,景王府里也一样没那么安生。 云漠寒终于是开了府,按着自己的意思好好地修缮了一番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修王府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里丫头喜不喜欢”、“那里丫头会怎么怎么样”,直到修完,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带丫头来看看啊! 他们正在努力地装不熟呢! 明面上风府和景王府没啥关系啊! 就连母后借着这次赐婚赏了他的丫头好些东西,想让丫头入宫谢恩见上一见都没能如愿。 风信对外称自家女儿还年幼,冬日到了染了风寒,顾念皇后凤体,就不入宫谢恩了。由他代奏上表谢了皇帝和皇后的爱护之意。 皇后也知道自己不能强宣风冥安进宫,毕竟她还等着风信这些年能想通,高高兴兴地把风冥安嫁进景王府呢,到时候景王府便要改成东宫了。 她自然是不知道云漠寒和风冥安在暗地里见过多少回了。 景王府风冥安现在看不着实物,而云漠寒又实在是想在自家丫头面前炫耀一下,便画了诸多图纸,孜孜不倦地翻着风府的院墙。 于是云漠寒的小日子就过得愈发的滋润起来。 还能偶尔到坤宁面前炫耀一下。 现在有婚约的是他,能每天陪着丫头的还是他!彻底没这“坤公子”什么事了! 坤宁想着自己将来有了心上人的时候,绝对不能像这位景王殿下一样丢人才好。看着云漠寒天天傻笑的脸,坤宁暗暗发誓。 他这会儿当然想不到自己到时候做出来的傻事,不比这位少多少。 -------- 而就在新年的前一日,腊月廿九,云漠尘带着那块令牌,扣响了云来客栈已经因为年节而关闭的门。 -------- 这正是:布局四处搅风起云涌,血染纱衣定出世赤心 第26章 孽缘焚不尽 春风吹又生(上) 汉云帝元康十一年,正月初一。 安阳城中的家家户户守岁一晚,如今都出门来拜年了。 善化寺里也为这新年的头柱香而忙碌着,不知为什么,今年来上头香的人比往年要多很多,而且这些百姓看起来都很着急,不断地往前挤着。 寺中派出来维持秩序的僧侣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香客维持秩序,但是收效甚微。 大雄宝殿的门还没有完全的打开,香客们便已经互相推搡向前挤着,其中还有年过花甲的老人和被父母举着往前送的孩子。 也就在这时,后面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往前推了一下,前面的香客被绊倒在地,撞倒了点香用的莲灯。 莲灯中的灯油撒了出来,引燃了佛像金身周围的帐幔。火势很快地蔓延开来。 一时间原本向前挤着要争抢头香的香客回头想要往后方逃去,可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向前挤着。 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原本将孩子举起来的父母来不及将孩子抱回来,小小的孩子被殿中的热浪一冲顿时大哭了起来。 孩子的哭喊声、众人的叫喊声、还有被撞倒的老人的呻吟声搅在一起,纷乱不堪。 寺中的僧侣赶紧打了水来灭火,但是因为场面太乱,人手又不足,加之冬日里水多结了冰,等到禁卫军到来,将场面控制住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僧房了。 公孙明阳指挥着士兵灭火、清理现场、救治伤员,面色十分沉重。 如今能见到的死伤者就已经遍地了,等到这场火完全灭下去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可是新年头一日啊! 出了这种事可不就是他禁卫军的责任吗?巡防不严才会如此。还死伤了这么多的百姓和僧侣。 这里还是善化寺,三皇子云漠尘可是在这里啊!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待到寺中彻底清理完毕,也将伤者安置妥当之后,公孙明阳听着手下副统领的汇报,不禁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死者九人,重伤十三人,轻伤逾百。死者中还有两个是小孩子。 更严重的是,禁卫军在大雄宝殿里发现了大量灯油的痕迹,那绝对不是殿中那几盏莲灯能盛放的下的。 还有这场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也是十分蹊跷。 据寺中的僧侣所说,此次上头香从一开始就有些失控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云漠尘已经找到了,没有受伤,到底让公孙明阳松了口气。 要是这位再出点什么事…… 因着和风信的关系,他多少知道一点当初的事。圣上把这个孩子放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让他能活下去啊!不然乐氏被夷了三族,他和肃昭仪又凭什么能活下来。 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要没有丝毫隐瞒地禀报皇上才好。 宫中云帝听了公孙明阳的回禀,一把砸了手中的茶盏。 “去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放的火!”这句话是云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臣遵旨。”公孙明阳磕了头站起来正想退下,走到殿门口被云帝叫住了。 “慢着!” “陛下?”公孙明阳停了下来,躬身应道。 “暗查。”云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臣遵旨。”公孙明阳行礼道,看着云帝对他挥了挥手,便退下了。 --------- 这件事薛忠带着平北侯府的人做得倒还是干净,再加上有云漠尘的里应外合,一场大火几乎是没有留下什么。 公孙明阳一开始也没查到平北侯府那边去。 直到风信来找他问要不要帮忙,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二十年前对天狼的战事,然后公孙明阳就想到了薛丰身上。 这事情只要做过了,自然就有破绽,有蛛丝马迹可寻。 再加上虽然云漠尘溜出来得很小心,但是他到底没有太多了解过外界,尤其是怎么防止自己被人发现这件事。他一直想着的是寺中不要有人发现他不见了,而不是要让外面的人也别注意到他出现。 所以有人看见一个僧侣进了云来客栈这件事就被公孙明阳查到了,但是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云漠尘。 之后顺藤摸瓜查出了云来客栈是平北侯府在安阳城的暗中联络点。 于是这件事在公孙明阳上报之后,在云帝眼中就变成了平北侯府勾结善化寺中的僧侣做下的针对云漠尘的事。 薛丰,朕能给你富贵,自然也能灭了你! 云帝知道当年自己用薛家是迫不得已,那桩旧事是皇族的丑闻,先帝全力按下来的、抹平了的丑闻。 风氏为忠,乐氏为奸,薛氏为弄,在加上云济麟…… 如今薛丰太不安分了!连自己的儿子、当朝的亲王都要算计其中,看来给恭定县主赐的这个封号他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啊! 那就明着再给一棒子! 正月初,十五没到,公孙明阳就奉旨查抄了云来客栈,将店中的老板伙计全部羁押了。 同时云帝下了明旨,给怀王和童府嫡长女赐婚,并且封了童可言的夫人盛氏为正三品诰命夫人。 平北侯府中薛丰气得一下便撕了手中邸报。 看来云漠尘这颗棋绝对不能浪费!绝对不能只利用他一次!有了把柄在手,他还想脱身?不可能! 这小子太嫩了! 自己得好好教教他! “皇上啊,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当年的事,臣正愁没有合适的替罪羊呢!” ------- 正月复印开朝,三年一次的春闱也就要到了。 元峰原本是游学到善化寺,住在寺中准备着今年开考要应考的。可是如今善化寺中一场大火,他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伤员那么多,他也得帮忙照顾,这温书自然就先放下了。 如今寺中终于宁定,也正在修缮了,他也就终于有了读书的时间,但是寺中地方少了,自然也就没有过去宁静,所以他也就只能带着书到了善化寺外的松林里,希望能寻些清净。 如今大汉内里是宁定的,但是边疆却不是这般,北境天狼虽成为属国,但是却依然有着不臣之心,等他们恢复过来,定然还是要开战的。 西疆月凉就根本没有消停过,每隔几年就要打一次,虽说每次的规模都不大,但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折腾也让人心烦。 南境璃国倒是一直与大汉修好,但是它也是月凉的邻国,不过两国之间的自然环境太过恶略,基本难以通信,所以要开战或者修好都很难。 第27章 孽缘焚不尽 春风吹又生(下) 自己的心愿是君主能以仁孝治天下,能维持边疆宁定,不要有任何的战火。他出身寒门,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人,自己也曾经食不果腹的逃命过,如今能有书读,能赶上春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如果真能金榜题名—— 不过元峰也清楚,虽然他看了那么多圣贤书,但是他的性子终究是有些优柔寡断了,估计…… 想到这里,元峰的心绪就有些飘忽,深呼吸了几次都静不下心来,便站了起来,向松林深处漫步了过去。 峰回路转,有一间禅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禅房前正站着一位僧侣,看样子是善化寺中来此清修的。 云漠尘这时也看见了元峰,对着他双手合十施礼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元峰见此赶忙上前还礼道,“师父有礼了。” “贫僧了因。”云漠尘道,面前这人看着像寺中游学的公子一类,但是看穿着,应该不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像是寒门子弟。 “在下元峰。” “元施主何故到此?”云漠尘当初选了这十分偏远的僧房之后,除了专门来找他的云漠澜,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外人,如今这个人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在下……有些思绪不宁,在这山中随意走走,没想到打扰了师父清修。”元峰有些赫然。 “那贫僧也不打扰施主了。”云漠尘也没打算和其他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回了一声便打算回房间去了。 “师父等等!”元峰突然开了口,“在下有些不解,希望师父能帮在下解惑。” 云漠尘听着元峰的话,很是诧异,虽然寺中多是这样的事,但是来的香客要解惑多半找的都是觉慈方丈,不然就是其余的老僧,还从来没人找他呢。 “施主——”云漠尘本来想说施主为何不找方丈大师,但是看着元峰一脸迷茫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施主,请讲便是。只是贫僧年纪尚轻,平日里也没出过寺中几次,只怕无法为施主解惑。” “了因师父,王霸之争自古有之,可我国今日国泰民安,何不深入王道,以德服人?” 云漠尘听着这个问题有些沉默。他又如何知道怎么治理天下呢?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为王之道?虽然他是皇室的子嗣,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帝王家……他也没读过那些圣贤书…… 看来要找云漠澜要一些了。 不过眼下…… “元施主说如今国泰民安?”云漠尘说道。 “难道不是吗?” “元施主,贫僧虽身在佛寺中,也知道在西疆大汉刚刚和月凉打了一年多的仗。如何说得上国泰民安?” “这——”元峰有些哑然,“可那也只是章州城外有些不宁定,并没有影响到内界的其余地方。” “我大汉被这些宵小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圣上对外防守便好,为何对内还要……”元峰再次问道。 外界的觊觎? 是啊,云漠澜身边不也是这样吗?他身边的人又什么时候少了?在恭定县主进怀王府之前,他府中便有着几个侍妾通房,如今虽是倾心那个童小姐,但安阳城里想要进怀王府的姑娘可还是不少。 都怪云漠澜那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看着就让人想要亲近! “但凡有想要占有的东西,就必定要尽全力去争取。”云漠尘的声音并不大,所以云峰也没全然听清。 “元施主,贫僧是说,圣上是天下之主,他必须要进全力来保证自己永远能将这江山社稷牢牢握在手心里。” 这时候的元峰并没有仔细地去想,云漠尘的话可不像是出家人所有的宽大为怀的慈悲心肠。 他只是沉思着告别了云漠尘,慢慢走回去了。 云漠尘看着元峰的背影,想着,他怎么样才能让云漠澜是他一个人的呢…… --------- 春闱终于是到了。 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共三场,每场三天。 元峰在看着试卷考题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云漠寒在寺中对他说得那几句话,当时听得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着考卷想来倒是十分的有道理的。 有时候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决绝一些才好,自己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是该改一改了。 占有欲和为之付出的行动力,这两样是很重要的东西。 如今的大汉想要疆土不流失,想要子民能够安居乐业,就不能一味的以仁德来治理,必须要对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邻国进行武力的威慑,要扞卫自己手中的东西,要让没有任何人敢来抢夺才好! 这样想着,元峰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思路,写出了一篇充满着凌厉之气的文章。 云帝在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眉尾微微挑了挑。 如今边境战事已歇,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还能以这样凌厉的手段来治理?但是看这位学生的文笔倒是真不错,所说的话虽然不是很和时宜却是真的合自己心意的。 状元是不行的,如今这样的文章不适合成为榜首,得让天下明白如今战乱已停,朝廷要展现仁德一面才好。 既然如此—— 几日后春闱放榜,榜首是尚书省祁阁老家的嫡长孙祁墨。 祁大公子本就是安阳城中有名的才子,如今得了状元倒是也没有意外。 祁阁老作为文臣之首,又和风家一样只忠于在位的帝王,是保皇派的中坚力量。他的嫡长孙成为状元也是有好处的。 一朝成为状元便被派去江州做了刺史,正四品的官职。 榜眼正是元峰。 他作为寒门子弟一跃成为榜眼,被圣上亲旨调到了刑部做了主司。 探花是沛国公府的嫡三子,左清。 沛国公府左家一向与德妃的父亲户部尚书韩承明走得近,如今他这位探花也进了户部,做了个侍郎。 此次放榜,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又多了不知多少算计谋划。 但是这些统统和云漠寒没关系,他为他的丫头准备的惊喜,终于是从西疆送到了! ---------- 这正是:烈火烧尽狰狞现,无心点播榜眼郎 第28章 青焰与烈焰 丫头与七郎(上) 但是从西疆过来的并不只有云漠寒千辛万苦给风冥安找来的惊喜。 还有他曾经因一时气愤而给自己和风冥安惹来的麻烦。 月凉王女完颜占桐跟着商队潜入了大汉西疆章州城。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亲自看一眼那个大汉七皇子!要是真的那样好,那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她都要把他弄到手! 但是如今她还得为离开章州城偷渡前往下一个城市做准备。听完颜松说从章州到大汉国都安阳城就是快马也要二十日余,自己这样偷偷去再偷偷回来,估计要三四个月。 当然云漠寒的惊喜就不需要走那么久了,一路上凭着景王府的令牌,听松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在三月初正暖和的时候将礼物带了回来。 --------- “丫头!”云漠寒在莲心院的院墙上喊了一声。 风冥安正站在丁香树下收着落英准备做香囊呢,听着云漠寒叫她,扬起脸来对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 “漠寒哥哥!” “又在收丁香花了?”云漠寒从墙上挑了下来,拎着紫焰的尾巴就把它从风冥安肩膀上薅了下来。现在有点后悔把这个小东西送给他的丫头了,他都没能去蹭蹭丫头的脸颊呢,这小东西凭什么占他未来夫人的便宜? 紫焰生气的吱了一声,跳着消失在了紫色的花丛里,被它震下来的丁香花洒了云漠寒一脸。 大魔王真是太讨厌了!自从他回来自己有多久没被小主人抱过了?小主人身上香香的多舒服啊!它原本最喜欢在小主人袖子里面睡觉的! 讨厌!真是太讨厌了! “是啊,娘亲留下的,我很是喜欢呢。”风冥安无奈地看着紫焰消失的地方,然后抬起手轻轻地将云漠寒脸上的花抚了下去。 “这次给漠寒哥哥也做一个好不好?”风冥安笑着说道,“就是丫头现在的针线还不好,漠寒哥哥到时候可不能笑话丫头。” “不会!当然不会!”云漠寒执着风冥安的手说道,“丫头送的就是丫头最好的心意,我绝对会好好珍惜的!” “那我可就等着丫头的香囊了!” “漠寒哥哥今天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风冥安看看云漠寒身上,见他不像是带着什么的样子。 这人为了找理由能来,将那些他从西疆带回来的小玩意一天就拿一个来的拿了两个多月。两三天就来一回,那天说是到现在都没拿完呢。 风冥安也不戳穿他,每次有漠寒哥哥和她一起拆招,一起学兵法,她自然也是很开心的。 “今天的东西我身上可放不下。”云漠寒说道,“终于是暖和些了,能从西疆带回来了,已经送到你家演武场了,丫头跟我去看看?” “你今天走得正门?”风冥安的关注点有点奇怪,要是送东西,还不能随身带着,走得应该是正门?没翻墙? “……不是。”云漠寒显然也没意识到小丫头的关注点在这里,“让听柏送过来的,他……应该走的正门……” “那漠寒哥哥带丫头去看?”风冥安笑着握住了云漠寒的手。 漠寒哥哥的手真暖和呀。 风家演武场里已经围着几个风家亲卫,云漠寒和风冥安一看,连风信和坤宁都在。 见到云漠寒和风冥安来了,那些风家亲卫很快便让开了,风冥安也看到了被他们围着的惊喜。 “这是!”很明显风冥安是很喜欢这份礼物的,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看了云漠寒一眼,“漠寒哥哥!这是你从哪找来的!” 被这些人围在中间的是两匹小马驹,看起来出生也就半年余。一匹毛色血红,另一匹毛色白中混青,鬃毛虽然还没完全长起来,却是已经比同龄的马长很多了。两匹马虽然都是马驹,但是已经能看出桀骜不驯的样子,两双马眼瞪着风冥安和云漠寒,里面满是不服。 “汗血马和狮子骢!”风冥安看看云漠寒又看了看风信,有些难以置信地感叹道。 哪来的呢……云漠寒在去找完颜霍麻烦的时候回来的路上出了一点小插曲。生下这两匹小马驹的母马都不行了,血腥味儿还引来了狼群,他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它们带回章州大营,带回去就藏了起来,嘱咐听松仔细照料。 他也不知道那两匹母马为什么会在一起,但是在云漠寒看来这就是上天送给他和他的丫头的! “爹爹!”风冥安看向了风信,明显是在问他自己能收下这份礼物吗。 风信是知道这两匹马的存在的,云漠寒带回来的时候就和他说了,要送给风冥安,至于她是要汗血还是要狮子骢,到时候带回安阳,让她自己挑。 “既然是景王殿下送来的,你就收下。”风信自然知道,有了这两匹马中的无论哪一匹对风冥安今后都是一大助力。烈马难训,可一旦成功却是极为忠心的。加之这是云漠寒对风冥安的心意,他更不会阻拦。 “谢谢爹爹!”风冥安笑着说道,“谢谢漠寒哥哥!” 风信看着云漠寒瞅着周围那些侍卫已经有点不悦了,不由得暗自笑了笑,将风府的人和坤宁都带走了,就剩下听柏还在那里。 “丫头要哪匹?”云漠寒见周围的人都走了,不由得凑近了风冥安,问道。 “丫头要狮子骢。”风冥安想了想,回答道,“汗血更珍贵,而且看着更威武,更适合漠寒哥哥。” 云漠寒听着风冥安这样说,便笑得更灿烂了,抬手揉了揉丫头的头顶,然后他就看见了在那有那么一点点碍眼的听柏。 “你怎么还在这儿?” “殿下没让属下走啊。”听柏表示自己才不愿意错过这一出呢,能留下来看整日就知道傻笑的殿下笑得更傻也是难得的,就算再去顶水缸他也乐意。 “好了漠寒哥哥,你不是说这是听柏送过来的吗,他留下来看着也是没错的。”风冥安赶紧安抚了云漠寒一下,不然这人折腾起人来可是让人哭笑不得的。 总是让听柏去顶水缸,按着听柏的内力,两个他都举得动。这么罚人也没什么意思。 第29章 青焰与烈焰 丫头与七郎(下) “殿下,小主母说的对啊!”听柏听着风冥安为他说话,一时间开心得有些过了,就没管住嘴。 皇帝还算计着风大将军能管住殿下?这天底下一个眼神就能管住殿下的分明是小主母! “你叫我什么?”风冥安一愣,脸腾地红了。 云漠寒的眼刀一下子就扫了过去。虽然他从没制止过听柏这样喊,虽然他很乐意听柏这样喊,虽然他恨不得整个景王府都这样称呼他的丫头,但是!这能让丫头知道吗! “属下告退!”听柏像被狼撵着一样地跑没影了。 “他喊我……小主母?”风冥安看着不敢看她的云漠寒,笑了,“这是漠寒哥哥教的?” “……不是。”云漠寒还是没看风冥安。 “那就是他自己这样叫的?”很明显风冥安没打算放过他。虽说她没生气,但是这是不是有点…… “……对。”云漠寒依旧没看风冥安。 “从什么时候?”风冥安继续追问道。 云漠寒这回抬头了,他明白风冥安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得认真地回答才行。 “从我把紫焰送过来那次之后。”云漠寒说得很认真。 那时候他从风府回来,听柏问他那么珍贵的灵兽怎么没跟着,他说送给了一个有趣的小人儿之后,听柏嘀咕了一句“怕不是将来的小主母?” 然后云漠寒鬼使神差地说了声“是。” 那之后听柏和听松便在私下里一直这样称呼风冥安了。 “那时候我才五岁!”风冥安吓了一跳,那个时候漠寒哥哥就对她…… “不好么?”云漠寒的声音依旧是少见的认真,就像那天他执着她的手向她发誓时一般。 “好。”风冥安低着头应了。 是啊,从那时候起漠寒哥哥的宠爱就是她一个人的东西,将来也还是她一个人的东西,谁都无法分走的存在。 这时候那两匹小马驹见自己被人遗忘得彻底似乎有些不开心了,那匹狮子骢向前走了两步,顶了顶风冥安,叼着她的袖子嚼了起来。 “漠寒哥哥没喂它们吗?”风冥安将自己的袖子拯救了出来,浅紫色的衣袖湿了一大片。 “丫头给它起个名字?”云漠寒看着狮子骢,看来她们两个还挺有缘。 “它们都没有名字?”风冥安看了看旁边正瞪着云漠寒的汗血马问道。 “不知道丫头想要哪匹,便没起名,”云漠寒冲着那汗血马瞪了回去,“不如丫头一并取了?” “漠寒哥哥曾经送了丫头紫焰,这两匹马不如就叫青焰和烈焰。”风冥安想了想说道。 “漠寒哥哥说好不好?” “你叫青焰好不好?”风冥安转过头去对着狮子骢说道,然后又看向汗血马,“你叫烈焰好不好?”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的样子,不由想起那天,她将手伸到小松鼠面前,认真地问紫焰愿不愿意让她照顾它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的丫头一点没变。 青焰和烈焰看着风冥安,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烈焰向前迈了两步,挤开了风冥安身边的云漠寒,定定地盯着她的另一只袖子,看着也想上去嚼一嚼。 “你走开!”云漠寒立刻就急了,有个紫焰还不够,如今这个也跟他抢丫头! 风冥安拯救了自己的袖子,看着云漠寒追着烈焰在演武场里跑着,笑得十分开心。轻轻拍了拍身边的青焰,示意它也可以去玩一玩。 时间就在云漠寒和风冥安训马,完颜占桐一点一点向着安阳城靠近中流过了。 烈焰和青焰长得快,风府里面的演武场已经不够它们奔跑了,于是风信便做主将这两匹马送到了安阳城外的校场里,风冥安和云漠寒对练之后便带着它们在校场边的僻静处跑跑。 这日带着烈焰和青焰跑完,风冥安被风信派人叫走了,她走的时候叮嘱云漠寒小心照顾两匹马,一会儿好牵回去,云漠寒便没有跟她一起去找风信。 也就是在这档口,完颜占桐终于是看见了云漠寒。 她风餐露宿地到了安阳城外,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单单就是她那和大汉人不同的样貌就让她提心吊胆。再加上她又是个女子,孤身在外,要不是完颜占桐毒术卓绝,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她知道自己一路上能摸过来,但是绝对没有可能进到安阳城里面去了,那里是大汉的国都,城门绝对不是她能混过去,或者潜过去的。 完颜占桐知道云漠寒在边境是跟着风信的,所以就想到这城外的校场来试一试,没准能见到呢? 可是校场的守卫何等森严,再加上这里风冥安和云漠寒时常会来,风信就更是把这个校场围得水泄不通,完颜占桐又怎么可能进的来?校场周围士兵巡查,有几次她差点被发现了。 然后才是最近几次云漠寒和烈焰跑动的动静大了些,完颜占桐才发现这个偏僻的所在。 今日终于是摸了过来。 那一定是云漠寒! 完颜占桐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肯定了。完颜松给过她云漠寒的画像,那双上挑的凤眸让人过目不忘,也无人可将其替代。 他身边那两匹马!完颜占桐定睛一看心不由得重重一跳,月凉人都是相马的好手。那是汗血和狮子骢啊! 这样两匹烈马都那样听他的话!自己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自己一定要得到他!要让他做自己的丈夫!这样的男子也只有她完颜占桐配得上!这天下再没有哪个女子能站在他身边了! 那些大汉的女子那样柔弱,看着风一吹就倒了,怎么可能站在他身边呢?怎么能跟他共降烈马呢? 他那里有两匹马,看样子那匹汗血是他的坐骑,既然如此,这狮子骢就是自己的了! 青焰跟着云漠寒和烈焰往回走,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上了,不由得嘶鸣了一声。 完颜占桐吓了一跳,急忙躲了起来,但是云漠寒还是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没有再带着风冥安出来过,校场周围的巡查也严了很多,逼得完颜占桐只能返回了月凉。 这时候她当然不知道,那个她视作私有物的大汉皇子已经有了个谁都动不得的珍宝在身边了。 ---------- 这正是:赠宝马侍从始唤小主母,私潜入王女暗窥妄念笃 第30章 阴差又阳错 真真又假假(上) 元峰入职刑部已经有两个月了。 这一次他是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一朝金榜题名,入朝为官,而且直接就进了刑部。虽然只是个主司,但是刑部也是六部中实权极大的部门了。 此次能有这样的大机缘,在元峰看来都是那位了因师父的功劳,不然估计自己能中在第二十名左右就是好事了。 所以他打算着专门找个好日子去善化寺好好对了因师父道个谢。 而云漠尘现在正和云漠澜说着让他帮自己找些书来看。 云漠尘知道他想要离开这里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从这回平北侯府在善化寺中的动作来看,自己出去后要面临的东西绝对不会简单。 如果自己不想还俗后还被平北侯府摆布,他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本事。希望如今打算起来不算晚。 还有就是恭定县主的事情,他现在再不想又能如何,如今他没有任何势力,没有任何人脉,什么都做不成。 不过时间还长得很,就像他所想的事,等还俗了再从长计议不就行了。 “怎么突然想着要看些史政要书了?”云漠澜有些意外,自己这个三弟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 “就是前段时间寺中起火,房屋紧张,贫僧和游学在这里的学子有了些接触,听他们说了些圣贤书,便有些感兴趣想要看看,所以麻烦二哥了。”云漠尘说道。 “你想要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这点小事包在二哥身上。”云漠澜笑着应了。 “如今看着二哥倒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云漠尘试着将话题引到了怀王府里。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多少有些不自然。 “是啊,父皇终于赐婚了!”因着高兴,云漠澜没有注意到云漠尘的不似以往,反而和他念叨着府中筹备婚礼的许多琐事。 云漠尘听着心中不快,但终究还是忍着,没在面上表现出来。 “那二哥前段时间说的恭定县主的事呢?”等云漠澜终于停了下来,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云漠尘开口了。 “母妃的意思是……她还是得有个孩子。”云漠澜叹了口气,“到底是嫁给我了,到如今也是安分守己,我多少也得给她留些体面和活路。” 听云漠澜这样说,云漠尘倒是松了口气,看来不用自己来劝了,他还真不知道这种事他怎么插嘴。 云漠澜重情,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他自己来说,可如今看着他对那位恭定县主于心不忍的样子,云漠尘突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了。 但是如今他已经陷入了平北侯府的圈套里面,不可能轻易脱身了。不过等到恭定县主有孕,他得知真相之后,或许事情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别说我了,关于你……的事,你是真不需要我再查下去了?”云漠澜有些担忧的问道。大火后他来看过云漠尘,知晓他没事自己也是松了口气,然后云漠尘就跟他说这件事不用他再去查了。 再加上云帝还没有复印开朝就下的那几道旨意,云漠澜有些猜测,但是没有办法得到证实,他去找过大统领公孙明阳,可对方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也示意他不要多问,以免引火烧身。 不过云漠澜直觉这件事和云漠尘有关系,再加上一直那样想知道真相的云漠尘突然说不查了,他便更担心了。 “二哥莫要担心贫僧了,”云漠尘说着将云漠澜送到了僧房门口,“佛寺中到底是清净之地,贫僧为国祈福,能有什么事呢。” 已经走到僧房外的元峰意外地听到了这句话。 二哥?为国祈福? 云漠澜看着云漠尘没说什么,离开了。 元峰在树后看清了云漠澜的脸。 那是怀王殿下? 他在刑部任职之后刑部关于过年期间善化寺的案子正好到收尾的时候,怀王殿下来过刑部几次,查问了一些案情,他见过他。 能称呼怀王殿下为二哥的……定也是当今天子的血脉, 皇四子如今是陵王,皇五子皇六子早已夭折,皇七子刚满十四封了景王,如今这位师父看年纪和怀王殿下差不多,所以他——是三皇子? 为国祈福?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自愿出家为国祈福,那是为国尽忠,是善缘,是好事,怎么民间会没有这位殿下的只字片语? 若他不是自愿出家,而是因为什么缘由…… 元峰能金榜得中明显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他那篇有些与众不同的文章,自然是因为他终究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的情况也许只有一种解释。 这位殿下是被软禁在这里的。 可是看如今怀王殿下的行为,还有他去刑部问案…… 再想想年节里善化寺的那场火,只怕真相没有那样简单,根本不是因为香客拥挤造成的? 是啊!要真是因为香客拥挤造成的,这个案子为什么会移交到刑部来? 他刚刚进入朝堂,要蹚这趟浑水吗? 这是个几乎不存在于外界人眼中的皇子啊。 可是他对自己确实是有一份人情的…… 要不查清楚了这位殿下是因为什么才到这里来的?之后在做定论…… 元峰伫立在树后,眸光不断变化着想了很久,似乎终于是想清楚了,又看了一眼云漠尘的禅房门,转身走了。 ---------- 元康十一年,六月。 怀王府继要有王妃入府后又有喜讯传出,侧妃恭定县主有喜,怀胎已满三个月。 云漠尘知道这个消息是云漠澜亲自告诉他的。 云漠澜走了之后他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破碎的瓷片扎在手心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份痛意甚至还超过了他那天被追杀后的遍体鳞伤。 云漠尘拿出了那块刻着赑屃的薛字令牌。 这是此次新年之前他去云来客栈与薛忠交易的时候,用自己帮忙在善化寺放火换来的。 虽然恭定县主有孕不是自己劝的,但是对方的要求他已经达到了。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这样就好,他马上能知道真相了。 可是云来客栈已经被查抄,他又该上何处去联络薛忠?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云漠尘太久。 薛忠来找他了。 第31章 阴差又阳错 真真又假假(下) 既然平北侯薛丰决定将云漠尘彻底地拖下水,那么自然不会放任这颗如今看来极好用的棋子了。 “施主的要求贫僧已经做到了。”这次云漠尘先开口了。 薛忠有些玩味地看着他,视线在他被纱布缠绕的右手上绕了一圈。 看着不像是意外受伤啊。 云漠尘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将自己的右手向身后藏了藏。 “是啊,县主确实有孕了,至于是不是了因师父做到的……”薛忠的话故意在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云漠尘笑了笑。 “薛施主想要出尔反尔不成?”云漠尘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薛忠看着面前这个脸色已经有些发红的小和尚,在心中嗤笑了一声。果然像侯爷说得一般。这是个根本不会谈判的奶娃娃。 所有的筹码都被自己知晓得一清二楚,终究还不是被自己利用和玩弄的下场? 真是蠢啊,连他一个奴才都要同情云帝了,有这么蠢的一个儿子。这个蠢儿子心中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也还好他这样愚蠢又可笑,侯爷才能将他利用得这样好啊。要是将来他如愿还俗了,说不定还要将侯爷视为大恩人呢。 “自然不会,”薛忠不在意地笑了笑,坐在了云漠尘屋中的椅子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看样子里面的东西可不少。“平北侯府自然是说话算话的。” “这是侯爷手书的当年真相。”薛忠将那封上面什么都没有的信奉向前一推,推到了云漠尘眼下。 云漠尘瞪着那封信看了很久,伸出右手将信奉拿到了自己手中,右手因为刚刚无意识用力握拳,伤口崩开了,血迹渗了出来,将无字的信奉染上了几点血红。 “这封信还请了因师父看完烧掉才好。”薛忠抬起眼睛看着他说道。 云漠尘并没有说话,这可能是自己能握在手中的唯一平北侯来找过自己的证据。 薛忠将云漠尘神色地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看,他就说这位皇子真是太天真了。 他以为这能成为将来威胁平北侯府的东西? 这封信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称谓,没有印信,笔迹自然也不是侯爷亲手所写的。“帮忙”写下这封信的人已经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 这种东西,什么都不算。 不过看来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娃娃已经将这当成了真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当然是真相了,只不过经过了一些小小的加工而已,让它看起来更加的……像是真假难辨的秘史。 “既然东西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了因师父读信了。”薛忠看了看已经有些混乱的云漠尘,也不等他回应自己,就径自离开了,还好心地帮云漠尘把房门带上了。 过了很久,云漠尘才将信奉翻了过来,双手颤抖着揭开了蜡封。 信上说,他被软禁在善化寺,名义上为国祈福都是当今云帝的错误。 当年云帝还是宁王的时候,宁王云济赫和禹王云济麟的两方阵营争夺太子之位,云济赫为打点各方需要大量的钱财,于是便利用职务之便,盯上了倒卖军械的生意。 他在暗中通过云漠尘的外祖乐氏一族将羽箭倒卖给了北境天狼,且与天狼勾结想要借助天狼的军力谋反,以求直接成为大汉新皇。 这件事被禹王云济麟查了出来,想要上奏禀名先皇。云济赫便利用乐氏一族在中间设下阻力,想要将这件事栽赃到禹王云济麟身上去。 巧的是宁王云济赫的庶妃乐氏却在这时有孕了,但是这件事已经彻底的推在了禹王云济麟和乐氏的母族身上。为了让乐氏一族彻底闭嘴,也是因为云济赫确实宠爱乐氏,他想办法保下了庶妃乐氏这个唯一的血脉。 同时以最快的速度请求先帝下旨让风家出兵天狼,重创其主力军。 而当初的平北侯作为一名轻车都尉原本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富贵的,这一切的机缘正是因为薛家是帮助宁王云济赫将这一切栽在禹王云济麟身上的告密者。 当年是薛丰写了密信上达天听。 先帝以雷霆之势处置了禹王云济麟和乐氏一族,没有给任何人任何申辩的机会,并且当朝亲王私通敌国意图谋反在先帝眼中是天家太大的丑闻,先帝顾忌皇族的脸面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禹王府满门被灭、乐氏被夷三族、薛家得了大富贵、风氏一门原本就是云氏皇族的死忠,这样这件事便被永久的埋没在尘埃里,再也没有人提及。 宁王云济赫也就成为了保家卫国,铲除奸佞的大功臣,朝中也再没有能与其抗衡的皇子,他也就一步步地成为了太子,登上了帝位,成为了当今圣上。 而当初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正逢天灾,大汉大旱,便以为国祈福的名义将乐氏的孩子送到了善化寺中。 同时从那时起乐氏以自己母家有负朝廷圣恩、自己虽保全性命但无颜面君,便自请吃斋念佛不理外界之事了。 云漠尘看完手中的信重重地跌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他原来只是有一点点地、一点点地怀疑这件事和云帝有关,如今这样的真相却是活生生地、血淋淋地摊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他寻找了真么多年的真相,是自己离开这牢笼的唯一指望! 却不曾想他是来替自己的亲生父亲顶罪的!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就能在安阳城中长大! 若不是因为他,自己就能从出生开始就跟在云漠澜身边! 若是自己能在云漠澜身边长大,就不会让他身边有那么多不相干的女子! 云漠尘双目无神地盯着供奉在佛前的莲灯,待到他终于回神的时候,因为看得久了,眼前便只剩下了那一点光亮,其余的地方都是黑的。 黑得让人心里发痛发凉。 云漠尘觉得自己心像是被刀捅了个窟窿,那把刀拔走的时候还在自己的心里恨恨地剜了一下,带着冰碴的风在那个空洞里面不停地吹着。 真的太痛了,痛久了会麻木吗? 不!不会! 一阵血气往外涌着,云漠尘猛地咳嗽起来,觉得自己口中一片腥甜。 “父皇……竟然真的是因为你……竟然真的是因为你!” ---------- 这正是:无心插柳不想柳自成荫,有心观花难探花容真颜 第32章 纵马秋猎日 鸳鸯遇成双(上) 怀王府里恭定县主有孕,高兴的人自然不止薛丰,云漠澜也挺高兴的,但是他高兴的原因很明显的和薛丰不一样。 对于自己要当爹这件事云漠澜是有些兴奋的,毕竟这怎么说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是他高兴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和童于归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也因为恭定县主有孕,平北侯府对于童于归成为他的正妃这件事不会有太大的抵触。 中秋节要到了,他约了童于归在安阳城外的枫树林赏红叶。 秋高气爽,与佳人有约的并不止云漠澜一个。 那片枫树林紧挨着一片猎场,这片猎场在云漠寒封王的时候就一并赐给了他。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出来狩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烈焰和青焰都还只有一岁多,不能骑出来,所以这次他也没有带着这两匹烈马,而是从风家的马场里挑了两匹自己和风冥安平常练骑术的战马。 风冥安原本是有些犹豫的,后来云漠寒跟她说那片猎场已经是他的私产了,今天更是已经封了,就他俩,再带上听松和听柏。周围还有些守卫和暗卫都是景王府的人,不会被人发觉也没有安全问题,她便答应了。 算算时间云漠寒从边境回来也一年了。 这中间因着百花宴,风冥安到底还是去见了一次皇后,因为百花宴她不参加。谢皇后多番赏赐之恩,也谢不能参加百花宴之罪。原本她作为景亲王的未婚妻是应该要参加的。 皇后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她。反而是在见过风冥安之后想着这个小姑娘还是不要出现在人前比较好。 原本她身后的风家就已经是各方争抢她的原因了,如今看她这样貌,跟当年的风夫人萧氏已经有了三分相像。 萧氏当年可是名动安阳城的美人儿,气质淑婉,敦厚温良。就是不知道这样一个柔顺的美人儿怎么会看上了风信那个武人,违背了自己父母的意愿,头也不回的嫁进了风家。 如今这位风氏嫡女看着虽是带着将门之风的英气,却又有着当年萧氏的三分温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起来,让她更是诱人。 皇后在后宫中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所以她看见风冥安的时候就明白了,等这个小姑娘长大,容颜长开,到再也藏不住的时候,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所以如今她还是帮着护国大将军把这个小姑娘藏起来。 可这就让原本想借着百花宴一睹风家嫡女容貌的京中权贵扑了个空,那天不仅风冥安没去,云漠寒也没去。想打探他俩对于赐婚之事的态度自然也是没能如愿。 这就让风家和景王府周围的探子一下子多了好几打。 要不是大将军风信练兵的校场是军事重地,那周围要是被发现了探子,可是重罪,没人敢派人前去,估计校场周围也得多不少探子。 所以这就是风冥安犹豫的原因。可是云漠寒说了没关系她自然是相信的,于是便跟着他出来了。 和她的漠寒哥哥狩猎嘛,她自然是愿意的。虽然从来都赢不了这个人。 云漠寒原本是算得准准的,那些守卫也守着,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直到怀王云漠澜带着童于归散步到了猎场的边上,还闻到了听松给云漠寒和风冥安烤的那野兔的香味儿。 紧接天上的大雁一声哀鸣,被一支羽箭射了下来,正正砸在童于归脚边,溅出来的一点点血迹染在了她的裙脚上。 然后云漠澜还没来得及安慰被吓到的童于归,便听着远处紧促的马蹄声,有快马飞奔而来。 听柏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明显也是蒙的,但是还是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赶紧下马对着云漠澜行礼。 “属下见过怀王殿下,”紧接着看了看还惊魂未定的童于归,“童小姐恕罪。” 这位未来的怀王妃可不是他家小主母,估计是见不得这种血腥。 “听柏?”云漠澜显然是认识他的,“七弟在这儿?” 听柏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家主子和怀王的关系不错,但是今天还有小主母啊,这两位主子如今正在外人面前装不熟呢,怎么办? “我家殿下……殿下……”听柏咬了咬牙,原本殿下还夸小主母这一箭射得好呢,等着他把这大雁拿回去呢,可这明显是吓到了童小姐,怎么办? 云漠澜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有些奇怪,拍了拍边上童于归的后背,安慰了她一下,然后对听柏说道:“本王自然不难为你,七弟呢,本王找他去。” “呃……”听柏看着云漠澜明显是要为佳人讨说法的神情,有些无措。 殿下……这个……这个真的不能怪他!对方是怀王啊!亲王! “带路!”云漠澜并没有给听柏更长的反应时间,拉着脸色苍白的童于归就朝着听柏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之后云漠寒就看见了一脸生无可恋的听柏牵着马,拎着那只丫头射下来的大雁,后面跟着的怀王一副找麻烦的样子,拎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那姑娘青色的裙角上零星溅着一些血迹。 他似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这雁是他的丫头打下来的,所以先发制人比较好。 “二哥怎么在这儿?”云漠寒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你不是从来对打猎没兴趣吗?怎么还把这娇娇弱弱的姑娘带到这野地里来了?” 云漠寒看见这两个人了,风冥安自然也看见了,还没行礼呢,就听见了她漠寒哥哥这不怎么讲理的话,然后仔细看了看那姑娘的裙子,再看了看云漠寒,便没开口。 “合着这还是本王的错了?”云漠澜从来都知道自己这个七弟不讲理,但是这么不讲理还是头一回见。而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一身绛红色的轻铠,腰间佩着双刀,眼眸中带着几星寒芒,手中正拿着张长弓,背上还背着箭筒。 看来这雁是谁射的已经有定论了。 不过她能让自己这个七弟这样维护,还有这副打扮…… “风小姐。”云漠澜笃定地叫了风冥安一声。 第33章 纵马秋猎日 鸳鸯遇成双(下) “臣女见过怀王殿下。”风冥安并没有从云漠寒背后走出来,对着云漠澜抱拳施了一礼。 “童小姐抱歉,惊吓于你。”目光转向了童于归,风冥安再次说道。 “没、没关系。”童于归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云漠澜一声风小姐也让她知道了这个在景王身边的姑娘是谁。虽是第一次见这血腥,但是到底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幼被教导要端庄,要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已经定了神。 “臣女见过景王殿下。”她对着云漠寒福身补了礼数。 “你怎么会和风家小姐在一起?”云漠澜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这俩人不是没有什么交集吗? 如今看着云漠寒这恨不得把风家小姐全挡上,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给他看的样子,云漠澜的眉头挑了挑,看来有些事他们这些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不是也带着呢吗?”云漠寒看着云漠澜到现在都没有放开的手,“嘁”了一声。 这能一样吗?自己和童于归的事现在几乎安阳城里都知道了,而且九月他们就要成婚了!这两个呢?父皇强行赐婚的? 童于归的脸却是红了。她看了看风冥安,却发现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姑娘看着景王殿下和云漠澜一脸坦然。似乎没有丝毫的羞怯和不安。 再看看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那一身利落的轻铠和自己这身长衣广袖的罗裙,童于归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羡慕她。 云漠寒巴不得云漠澜赶紧走,虽然这位二哥平常的时候看着没有皇宫里的其他人那么没劲,但是现在他在这里真的有些——碍事儿啊。 云漠澜现在被云漠寒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正在绞尽脑汁。 童于归盯着风冥安有些出神,没发现云漠寒发觉了她在看他的丫头,面色已经有些不善。 风冥安坦然地站在云漠寒身后,拉着她漠寒哥哥的手腕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反正现在云漠寒在,那就不用她出来解决。 出声的是听松,听柏现在估计开不了口,他看着都快化了。 “殿下,兔子烤好了。”这声殿下也不知道到底在叫谁。 风冥安听到听松这句话就拉了下云漠寒,往云漠澜那边看了一眼,用眼神问了问他要不要叫怀王一起吃。 不要!这是云漠寒的第一反应。 风冥安微微眯了下眼睛。 “二哥要不要一起吃点儿?”云漠寒马上回过头对着云漠澜发出了邀请。 云漠澜见云漠寒这反应也是觉得十分新奇,看来他和这风家小姐关系不浅啊,而且居然这样听话? 再看看听松和听柏那没有任何变化的神情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称奇,居然天底下有人能仅仅用一个眼神就管住云漠寒! “好啊!”看看童于归已经没事了,云漠澜抱着看戏的心情留了下来。 云漠寒用余光看了看风冥安。他不想啊! 云漠澜为什么要留下来?他身后的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是能在这种野地里面席地而坐吃东西的人吗?他留下干嘛??? 他为什么要打扰他和他的丫头的二人时光??? 又为什么要破坏他自己和未来怀王妃的二人世界??? 他是因为和云漠尘接触多了才有点儿不正常了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去善化寺看谁! 这保密工作做得跟他比起来也差得太远了。 他是也打算看破红尘不要媳妇了吗??? 风冥安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抚了抚,给自己的漠寒哥哥顺了顺毛。 “二哥请。”云漠寒对着云漠澜躬身用一种过分恭敬的语气说道,风冥安听到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云漠寒立刻就站直了。 童于归看着这两个人先后的互动,用袖子掩着嘴笑了。 不过当她跟在云漠澜身后走到听松烤兔子的那堆篝火那里的时候却有些迟疑。这位大家闺秀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啊。 听柏这个时候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将手里风冥安打下来的大雁小心地放在了那边的猎物堆上,然后赶紧搬来了几块石头。 殿下和小主母坐地上不是头一回了,怀王殿下和童小姐可不行。 云漠澜和童于归出来自然不会像云漠寒和风冥安似的几乎不带着伺候的人,就带些侍卫保护安全。他们俩都带了几个小厮和侍女,不过都留在了马车那里,没跟着他们往枫树林里走。 如今看着云漠寒和风冥安身边只有这两个侍卫,这俩人还没有一个上来动手。一时间只能看着那两只被烤得金黄、流着油、散发着阵阵香气的兔子干瞪眼。 云漠寒是没有任何帮他二哥动手的意思的,他正从袖中将一把匕首抽出来仔细地擦着,准备给他的丫头剔肉呢。 风冥安习惯了这事儿是云漠寒动手,一时间没有发现那边两个人的尴尬,直到童于归悄悄碰了她一下。 然后风冥安看了看丝毫不在意他二哥的云漠寒,再看了看怀王殿下那如今已经有些不对劲的脸。 “童小姐可要喝些水么?”风冥安将水囊递了过去,然后从臂上的护甲里抽出了自己的短刀,也擦了起来。“我为童小姐切些?还望童小姐不嫌弃才好。” “多谢风小姐了。”童于归笑着接受了风冥安递过来的善意,“风妹妹要不介意,就先叫我一声姐姐,将来都是一家人。” 同时她在接过水的时候也触到了风冥安手上因为常年握刀而产生的茧子。这不由得让她暗暗心惊。 “童姐姐。”风冥安亦是笑着回应道。 云漠澜看着那边和谐的气氛,再看看根本不看自己的云漠寒,那两个是未来的妯娌,他俩是亲兄弟,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要向着自己呢? “丫头。”云漠寒无视了云漠澜的眼刀,将手里片成薄片的兔子肉放在了干净的叶子上递给了风冥安。 薄薄的兔子肉冒着热气,看着肌理分明,让人口水直流的样子。 但是云漠寒被他的丫头瞪了一眼。 他的兄长还在那边坐着呢! --------- 这正是:秋日私语巧偶遇,难得相亲好时光 第34章 兄弟自同心 十六月儿圆(上) 本着“丫头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丫头的命令就一定要执行”的基本原则的云漠寒只能在他的丫头的监视下将手里的东西转向递给了云漠澜。 云漠澜抿了抿嘴,接过了这份看着就沉重的烤兔肉。然后对云漠寒道了声谢。 云漠寒看着他的丫头细心地将另外一只兔子肢解,先递给了自己那位未来的二嫂,不由得更加不爽了,身上的怨气有些实质化地溢了出来。 风冥安目中带笑地看着手下的兔肉,她当然是察觉了她漠寒哥哥的不爽,也知道这人对自己的占有欲。 但是风冥安还是没有马上理他,而是细心切了另外一份然后才看着云漠寒的眼睛递给了他。 云漠澜看着云漠寒那张仿佛春回大地百花齐放的脸,突然就觉得自己手里的肉不香了。 童于归这时候只觉得自己和云漠澜有那么一些些多余。 她也只能低着头用袖子掩着嘴,细嚼慢咽着手里这份风冥安帮她处理好的午餐,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打破寂静气氛的还是听松,他拎着处理过的两只山鸡走了过来。 刚才烤的那两只兔子本来就只够殿下和小主母的,如今再加上怀王和童小姐显然是不够吃的。 绝对不能饿到小主母! 殿下带着怀王过来的时候听柏就示意他再去处理一点猎物了。 将两只山鸡用树枝穿起来,架在了篝火边上,听松看了风冥安一眼。 风冥安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自己挪到了篝火边上,正要在那两只鸡身上肉厚的地方划两刀,让鸡肉熟的更均匀些,手中的刀便被云漠寒拿走了。 云漠寒将他第二份切好的肉塞了在他的丫头的手里,亲自看着那两只鸡了。虽然很想让他的丫头烤肉给他吃,但是!绝对不要丫头再切吃的东西给别人了!未来的嫂子也不行! 云漠澜看着云漠寒坐在地上盯着那两只逐渐往下滴着油脂的山鸡的样子,感叹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和童于归也没有打扰这两个人太久,午饭之后他就准备带着童于归回去了。毕竟今天他是带着佳人来看秋景的。童于归虽然是不再害怕了,但是云漠澜没有漏过她看着云漠寒和风冥安那堆猎物时候有些退缩的神情。 还有那边飘过来的血腥味儿,也让这大家闺秀微微皱了下眉头。 再加上云漠寒不断掷过来的嫌弃的眼神。 云漠澜牵着童于归告辞了。 “童姐姐,你我今日相识,妹妹也没有什么能送你的。”风冥安看着童于归说道,“这张赤狐皮是妹妹亲手猎的,姐姐与怀王殿下成婚在即,算是为姐姐添妆。” 风冥安手中的那张赤狐皮极好,火红色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只在耳朵尖和四个脚爪处才有些许的黑色。射猎的也很有技巧,能看出来羽箭是直接贯穿了这只赤狐的双目,没有伤到那身美丽的皮毛分毫。 就连云漠澜看了这张皮子眼神也亮了亮。 这样一张狐皮,在每年的上供的皮毛中都是极品的存在。 云漠寒眼神暗了暗,却没说话。这张狐皮是丫头说要给他的,要给他在今年冬日镶在斗篷上,说是正好与烈焰的毛色极配。 不过她愿意送,他自然不会拦着。 童于归看了云漠澜一眼,见他点头才将这已经处理好的皮毛接了过来。之后便谢过了风冥安跟着云漠澜走了。 “二哥……”云漠寒叫了云漠澜一声,却并没有说下去。 “二哥明白。”云漠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自己用了多少年的时间,花了多大的气力,才有如今能风风光光把心上人迎回府里成为正妻的机会,如今看来七弟和风姑娘亦是如此。 他不会让云漠寒的努力白费的。 只是这张狐皮……看来要找个好的解释了。 “丫头……”见这两个人彻底走了,云漠寒立刻朝着风冥安蹭了过去,低头蹭了蹭她的肩膀,用万分委屈的声音喊了他的丫头一声。 “那张皮子……我们追了那只狐狸那么久,丫头不是说给我的吗?” 听松和听柏动作一致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真的看不下去了。 “漠寒哥哥舍不得?”风冥安伸手抱住了云漠寒,环着他的后背,手紧了紧。 “舍不得!”云漠寒依旧将额头抵在风冥安肩上,十分肯定地说道。 “那……要丫头怎样,漠寒哥哥才开心呢?”风冥安笑着问道。 听到自家小主母这句话,听松和听柏就知道刚才的眼睛捂早了,应该把耳朵也一并堵上。可是他们是侍卫啊!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要丫头八月十五多做些月饼给我。”云漠寒抬起头来看着风冥安满脸期待地说。 “不行。”风冥安看着她漠寒哥哥那马上再次变得委屈的表情,眼中带着笑意说道,“月饼太甜了,一次不能吃太多,又不能放很久。” “漠寒哥哥是打算把丫头做的月饼分给别人吃吗?”风冥安故意鼓了嘴,把头扭到了一边,却没松开抱着云漠寒的手。 “丫头别生气吗,别生气,”云漠寒自然是知道他的丫头没有真的生气,但是他就是愿意哄她的,“那可是丫头做的月饼,漠寒哥哥怎么可能分给其他人呢。” 风冥安将头扭了回来,眼中带着笑意,“月饼不行,漠寒哥哥另外说一样?” “八月十六晚上陪我赏月。”云漠寒想了想,八月十五有宫宴,丫头也得陪着岳父大人,等都结束了就太晚了,他的丫头晚上得好好休息, 所以他就委屈委屈,只要丫头八月十六晚上陪着他赏月好了。 “好。”风冥安自然是应了,“在哪赏?” “丫头,漠寒哥哥景王府里新修了个院子……”云漠寒意有所指地说道。 “在你府中赏月到夜里吗?”风冥安笑着捶了他一下,“你又想被爹爹拦在风家外面?” 风冥安原本不懂爹爹为什么一年前的时候拦着漠寒哥哥那么久,如今自然是明白了。 “那就莲心院?”云漠寒本来也没真觉得自己的岳父大人能让丫头在他府里过夜,不过他可以在丫头那里过夜就行了! 风冥安这时才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应了他。 第35章 兄弟自同心 十六月儿圆(下) 八月十五,中秋节。 云漠寒在宫中煎熬着一场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修罗场的晚宴,想着明天晚上就能抱着自己香香软软的未婚妻看月亮了,以此作为精神支撑才没有在中途就跑了。 他绝对不能在今天就被罚,明天去不了风府可就是失约了! 尤其是今天晚上的月亮不怎么圆,看来今年八月十五的月亮要十六圆啦。 风府里面和风家父女一同过中秋的还有个几乎已经被云漠寒遗忘的人,坤宁如今住在风府,一年多的接触,风信对这个世侄也是十分欣赏的。 今日三人一同赏月,坤宁陪着风信和风冥安行酒令,这威严的将军府里也多了些许的文人气息。 后半宿风信照例去祠堂里面陪着夫人萧氏说说话,风冥安给娘亲上了香之后便和坤宁各自回去了。 八月十六,风冥安早上便拿出了提前便做好的、正在回油的月饼,等着她的漠寒哥哥过来。 说真的她才不相信这个人说是要她陪着赏月就能忍到晚上才来呢。 事实证明风冥安果然很了解她的漠寒哥哥。 才让人把早膳的碗筷收走,她的窗前就多了一个人。 “漠寒哥哥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云漠寒盯着她肩膀上的紫焰,似乎在警告这个小家伙最好能自己主动离开,不要等着他动手来薅。 紫焰竖起了尾巴上全部的毛瞪了回去。 它才不要走! 这一年多看这两个主人的相处,明明就像小夫妻似的,那为什么它这男主人总要把它这个宝宝拎走呢? 暴君! 大魔王! “你不要吓它了。”风冥安笑着将紫焰从肩膀上拿下来,当初还是这人求着自己照顾这小东西呢。 虽然是这样说着,风冥安却将紫焰放在桌子上,自己走了出去,拉着云漠寒的手往院外走去了。 剩下紫焰一小只在窗口吹进来的秋风中凌乱。 然后看着云漠寒回头对它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见牙不见眼。 灵兽没兽权的吗?啊? 坤宁今天是不用去济世堂的,坐堂的时间是轮流的,今天没有轮到他。 他站在自己院门口感受着秋日的风清气爽,天高云淡。 嗯,天高云淡…… 云淡…… 那不是云漠寒吗! 他就知道昨天这位景王殿下没出现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原因还绝对不是因为宫中有中秋宴! 云漠寒正和风冥安手牵手的往练武场走呢,至于经过坤宁的东跨院,他是故意的。 本来没想走这条路,结果从莲心院出来的时候听丫头说昨天晚上“坤公子陪着我和爹爹行酒令,他读过的诗书也不少啊。” 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子就点起来了。 他的未婚妻!他的岳父大人!他陪不了!这个人来陪着,嗯,委屈,太委屈了。 得要丫头抱抱才能好。 所以绝对不能他一个人难受! 丫头自然是没有错的。 岳父大人也只是关心一下这个老朋友收下的弟子,也是没错的。 但是!坤公子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他决定牵着他的丫头在那家伙住的东跨院门口好好地宣示一下主权。 坤宁看着云漠寒挑衅一样的目光也很不爽。 风家姑娘他是当亲妹妹看的。 虽然不知道风伯伯为什么这样纵容这个纨绔皇子,纵着他肆无忌惮的私下去找风家妹妹。 但是他知道风伯伯绝对不是不将这件事看得很轻,相反的他将风家妹妹看得极重。 这件事他没资格插手,然而作为另一位风家妹妹的娘家人,他不会就这么放过云漠寒的! 虽然在他的眼里这一年多的时光,这位七皇子景王殿下对风家妹妹好的没话说。 但是看他这态度,自己不给他添点堵都对不起他! 于是坤宁跟着云漠寒和风冥安到了练武场。 “坤公子来这里干什么?”云漠寒说道。 “景王殿下和风姑娘要练武难免会有磕碰,在下好歹是个大夫,在这里也能保护风姑娘的安全。”坤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大夫?云漠寒的脸这回是真黑了下来。 这么些年,但凡有他在,丫头的伤什么时候让别人处理过? 这丫头的身子连侍女都没让看过,他一个男大夫想干嘛? “坤公子慎言。”风冥安的脸色也有些不对了。 从她五岁起,几乎所有的伤都是自己处理的,她跟着南山学的处理伤口和包扎的方法,虽然一直都辨不清药材,但是处理外伤她不输于任何一个大夫,接骨缝合更是一把好手。 坤宁对着这两张冷脸,一时间才意识到自己为了激将云漠寒说了什么。 在风家这么久,他早就知道了这风家妹妹的特殊,除了风信和云漠寒,她从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她身边。 据南山说,他们风家这位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就不要任何丫鬟伺候了,只有一位嬷嬷教她针线和一些规矩,却也是不许进莲心院的。 “在下失言,还请风姑娘与景王殿下海涵。”坤宁对着风冥安和云漠寒抬手行了个全礼。 风冥安没说话。 “坤公子明白就好。”云漠寒在坤宁正面受了他这一礼,脸色看着好了些。 坤宁直起腰,转过去对着风冥安微微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云漠寒自然是哄好了风冥安,陪着她照常练武了。由着风冥安出气一般地持着双刀追着他从风府的前院又打到了风家的后门。 坤宁在东跨院看着在房顶上用轻功飞着的两个人,知道今天风冥安是真生气了,看来之后要好好道歉赔罪了啊。 下午学兵法,对于一起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风泰接受良好,十分习惯。 风信自然是知道云漠寒今天过来了,晚上就叫人传了话,让风冥安不必过来陪他用晚膳了。 于是在陪了风冥安整整一天之后,云漠寒终于是得偿所愿地抱着风冥安在莲心院的屋顶上看起了月亮。 果然今晚,八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 这正是:一物降一物心甘情愿,费心度良辰愿打愿挨 第36章 施衿并结褵 妖女号淑良(上) 元康十一年,九月廿七。 童府嫡长女出嫁,圣旨赐其为怀亲王正妃,配与怀王云漠澜为正妻。 云漠澜牵着童于归给童可言和童夫人盛氏敬新茶。 云漠寒十分难得地跟着去迎亲了。 毕竟对于丫头那件事,他算是欠了云漠澜和他这二嫂嫂一个挺大的人情。 看着童于归身上那身大红绣着凤穿牡丹的华贵嫁衣,还有那缀着流苏的鸾凤和鸣的盖头,云漠寒不禁想到他第一次参加婚礼就是在怀王府。 那时候自己这位二哥纳的是恭定县主。 今日这场面是纳侧妃根本比不上的,至少二哥脸上那笑容灿烂的程度估计和现在平北侯薛丰脸疼的程度差不多。 嫁衣上的金线反射着明媚的阳光,晃得云漠寒的视线有些模糊。 当年他就觉得一身红装的丫头会倾国倾城了,如今才知道那绝对是不够的。 若是丫头也是这般凤冠霞帔…… 那就是…… 绝对!绝对不能让人看见! 哪怕盖头遮脸也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 “夫妻对拜!”司仪的唱喝声将云漠寒已经十分危险的思绪拽了回来。 新人送入了新房,却还没有结束。 撒帐添福,大吉大利。 千秋万代,结发长生。 合卺交杯,永以为好。 吉祥话不嫌多的一句一句地唱诵着,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很快云漠澜就被推着到外面去敬酒了,剩下童于归带着些许的紧张一个人坐在了婚床上。 透过红盖头下的缝隙,借着不断摇晃的龙凤花烛的火光,她看着喜被上的那些桂圆、红枣、铜钱和花生,心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同心钱、五色彩果;得果多,得子多。 再加上鼻端隐隐传来的香味,这新房竟然是椒房。以椒和泥涂墙,取温暖多子之意。 云漠澜当真是看重她的。 童于归本就染着红胭脂的粉颊更是晕红了三分。 不多时云漠澜送走了宾客来到了这新房中,用秤杆挑起了童于归的红盖头。 其下新人,明眸善睐,双颊晕红,云鬓花颜。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云漠澜的声音里面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古人诚不欺我也。” “本王的童儿,佳人倾国。”云漠澜伸手抚上了童于归已经发烫的脸颊。 童于归的脸不由得更红了,低下了头,叫了声“殿下”,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平日里云漠澜文质彬彬,君子如玉,今日一身大红的吉服却是另一番景象。 但依然是公子世无双。 云漠澜伸手散下了童于归的发髻。 大手一挥,床帐落下,一室温馨。 ---------- 今天来观礼的并不只有王府中的众多宾客,还有从善化寺里溜出来的云漠尘。 他站在街边,看着云漠澜身戴红花跨在马上,一脸幸福模样。 身后跟着的那两个人一身华服,也是夸着高头大马,相貌与他有着三分相似。 陵王和景王,自己的四弟和七弟。 你看啊,一家兄弟,相同血脉,他们就能风风光光地活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不像自己只能透过斗笠上垂下来的纱巾的缝隙里看这一切。 云漠澜,你终于娶正妃了呢。 这位你心心念念了三年多的童姑娘终于被你红妆十里迎入你那怀王府了呢。 想来你们今后一定是世人眼中举案齐眉的神仙眷侣了呢。 我怎么会让这女人如愿? 不过现在想要你的童姑娘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还有那个已经怀了你的子嗣的恭定县主。她就是个小侯爵家的庶女,凭什么能在你身边? 等她生下孩子,平北侯不会满足于只有这一个孩子的,绝对不会。 如今自己可是十分了解这个老匹夫的贪心程度,以及他的手腕。 他会想办法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怀王府正妃的,绝对会。 看来现在可以继续联手平北侯,在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势力之前,在他离开善化寺回到安阳城中之前。 他有着能接触云漠澜而且让他不设防的身份,平北侯有着插手安阳城的实力。 等到平北侯做掉了那个正妃,估计自己也能借着他们的势力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时候利用手里的东西就可以摆脱他们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为了交换真相,他把那刻着赑屃的薛字令牌还回去了。 不过想来将来自己手里还能有更多的证据,等薛丰做掉那个姓童的之后自己再出来告发除掉恭定县主。 云漠澜身边就没有女人了! 他后院那些侍妾成得了什么气候! 从自己那位皇帝老子的行事来看,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也不是不能堵的,反而是能堵得很牢固的。 到时候自己得到了云漠澜,也就不怕任何人再说什么! 大不了学学自己的皇帝老子,抄家灭门,夷了对方三族不就行了! 云漠澜啊云漠澜!这都得怪你!谁让你对我这样好的? 既然对我这样好,又为什么要对别的女人笑? 既然对我好了,又凭什么把这份好分给不相干的人? 是你先给了我希望的!我就不会放开手了。 人在黑暗中那样久,若是一直见不到光明也就罢了,偏偏见到了光明,那光明还大方地落了一道专门给自己的光。 那就谁也别想抢,他不仅仅要将自己这一束光牢牢地攥在手里,还要将这发光的人永久地禁锢在自己身旁,让他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禁脔! 将这样一个充满温暖的、那样明亮的人拽到自己身在的这地狱中来,将他那一身的纯白染上污浊,污染他,让他再也回不去,再也不能离开自己,跟自己一起在这黑暗的、充满罪恶的深渊里面一起腐烂生疮。 想想都觉得美好呢。 云漠尘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狰狞的笑意。 第37章 施衿并结褵 妖女号淑良(下) 月凉。 在云漠澜亮丽光鲜地迎亲的时候,月凉王女完颜占桐终于是历尽千辛万苦地回到了月凉王城中。 当初她离开风家校场后的日子并没有那样顺利,云漠寒的人追着她出了安阳郊外,又跟了她两个城镇,要不是云漠寒想刨根究底地知道一下这在暗中看着他的丫头的人到底是谁,完颜占桐早就叫云漠寒的暗卫杀了。 但是完颜占桐以为追杀她的人是风家军,还为他们数次都没有得手暗暗自喜。 可是这两个人似乎都弄错了什么,云漠寒完全不知道完颜占桐是去看他的,满眼满心觊觎的也是他。 完颜占桐不知道的是,追杀她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大汉七皇子,而那些人也是故意没要她的命。 但是在被追杀的过程中,她用光了身上最后的毒药和仅剩的银两。 而完颜占桐的毒术大多依靠的是月凉国内的毒草药虫,可是月凉和大汉内陆的地理气候相差太多,她从来没有来过大汉,自然不认识大汉的药草,还采错了两次,差点毒了自己。 等到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月凉王城,已经是一身狼狈,被拦在牙帐外面根本回不去了。 牙帐外的守卫驱赶着这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姑娘 这个叫花子是怎么回事?老在这里徘徊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月凉王住的地方吗? 完颜占桐琥珀色的眼睛里面闪过了一丝狠毒,她已经一天多滴水未进了,因为这身衣服,没有人愿意施舍她,如今嗓子里面就像中了哑毒一般,火辣辣的痛着,一句话她都说不出来。 而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她……没带! 当初离开牙帐的时候怕被人在途中察觉自己的身份,她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带。 完颜占桐狠狠地瞪了牙帐的守卫一眼,又去自己兄长完颜松的府邸前面试了试运气。 她当然没成功。 二王子府门前的侍卫也将她当成了要饭的,一样拿了兵器驱赶她。 完颜占桐没有办法,只能先出了王城,在王城外的小溪处灌了一肚子的水,现在她更饿了。 而且似乎是因为这里的水源并不适合直接饮用,很快她的肚子便疼了起来。 也还好她已经回到月凉了,这附近的草药她认识不少。 在治好了自己的肚子之后,完颜占桐想到了今天牙帐外那些胆敢将她月淑王女当成乞丐的守卫,她可得好好“赏赐”他们一番,不然哪里对得起他们那对狗眼看人低的招子! 不过要本王女的赏赐也不是那样容易的!除了那对招子,当然还得付出些什么才好! 完颜占桐恨恨地想着,然后那被她治好了不再疼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当初在大汉潜伏的时候她多是去大汉百姓家里偷东西吃的,大汉物美民丰,加之她又没有赶上冬季,所以几乎每天都能偷到,但是月凉周围是没有多少人家的,有几个零星的猎户也是穷得很。 她看着河里的鱼,想尽了办法才弄上来了一两条,费了半天劲钻木取火,烤出来的鱼看着如同焦炭一般,散发着一股让人反胃的腥味儿。 完颜占桐磨了磨牙,将这两条看着就死不瞑目的鱼生生吞了下去。 吃了些东西有了气力,便开始配置毒药了。可惜她那些毒得要些时日才能彻底成熟,还有两味重要的药引这里还没有! 半个月后,月凉牙帐前的侍卫哀嚎着倒在地上,他们面前站着一个满面泥污的叫花子。 有人在月凉王的牙帐前对侍卫下毒! 完颜占桐很快被卫队压到了月凉王后面前。 被摁着跪在地上,完颜占桐怨毒地瞪着眼前的女人。两年前要不是这个贱人找她母妃的麻烦自己就不用千里迢迢去大汉的国都安阳城看那位七皇子了! 自己这样狼狈,都是这个贱人的错! “刺客带到了?”月凉王后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人故意问道,看着这双眼睛她就知道这人是谁。 王女完颜占桐消失了半年多,这在月凉国掀起了多大的波澜,王上派了多少人找她? 不过这几个月也找腻了,去外面狩猎去了。如今牙帐里面是自己说了算! “竟然敢毒杀牙帐的守卫!看来也不用审问了,给本宫打!” 完颜占桐的嘴被堵了,听见王后的话不断挣扎起来。 “不认罪?”王后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精光,如果今天能要了这个小妖女的命—— “给本宫住手!”正当侍卫手中的鞭子要落下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叫喊。 金妃带着侍卫和宫女快步跑进了大殿,伸出手夺走了侍卫手中的鞭子。 “月淑王女你们都不认得吗!”得知牙帐门前的事,金妃就知道肯定是完颜占桐回来了,只有这个小祖宗会如此的胆大包天,敢在牙帐门口用毒! 金妃身边的侍卫冲上前来,将完颜占桐解救了出来,帮她扯掉了口中的布。 “母妃!”完颜占桐上前一步就扑在了金妃身上,没注意金妃被她身上的气味和污秽沾染上时那一瞬间嫌弃的神情。 “你是月淑王女?”王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惊讶地说道。 “既然是王女,为何要对侍卫下毒?”王后的话风一转,严厉地说道,“还下手如此狠毒!将那几个侍卫的眼睛毒瞎了不说还毁了他们的手!” “月淑、月淑,当初以国荣封,望多淑良!你现在怎么成了这样心狠手辣的样子!”王后指着她,满脸写得都是恨铁不成钢。 “还有!这八个月你到底去哪了?”王后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她,继续发难道,“哪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一国王女!” “王后息怒!”金妃赶紧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保住这个女儿的性命,毕竟完颜占桐的毒术在整个月凉是顶尖之数,在这后宫里面能帮自己的太多了。 “看月淑的样子也是吃尽了苦头,”金妃对着王后恭敬行礼,同时不着痕迹地将完颜占桐推了开,“这次就饶了她。” “况且王上找了她那么久……” 听她这样说,王后有些迟疑。 见到王后的神色有了些许的松动,金妃赶紧对着自己带来的人挥挥手,“还不赶紧把月淑王女带下去!” “慢着!”王后说道,“她如今这作为可当不起‘月淑’这尊贵的称号!” “褫夺封号,幽闭陋室!”王后不容分说地说道,“也给她长长记性!” 说完不等金妃开口,便转身走了。 -------- 这正是:十里红妆乱人心神多思量,衣衫褴褛狠下毒手食恶果 第38章 七郎身上衣 丫头同袍披(上) 金妃见王后这样不容分说地走了,也只能是咬着一口银牙,恭恭敬敬地在她身后行礼。 月凉后宫王后之下就她和银妃两位大妃,那一位空有一副绝世容光,但所出的完颜涛如今却没有什么建树。如今王后所出的完颜霍和自己的儿子完颜松争夺王位,她正愁没有机会处置自己呢!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留下把柄! 金妃看着完颜占桐的狼狈样子,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当初定下她的封号的时候,她和完颜松那是多么的风光啊! 以国荣封!以国为号! 有人欢喜有人愁,完颜占桐如今愁着,自然也是有人欢喜的。 冬月初九,景王殿下云漠寒十五岁的生辰到了。 景王府自然是……没摆宴席。 云漠寒在府中领完赏赐就跑路了。 去哪呢? 当然是去莲心院了! 父皇的赐礼收完了,反正也是礼部依例准备的东西,珍贵是珍贵,可是却没啥意义,放在府里还得供起来。 相比之下,当然还是丫头的惊喜吸引人啊! 云漠寒想着自家丫头已经三个多月没放他进屋了,说是房内有他的生辰贺礼,没做完,不想让他先看。 所以他一直忍到了今天。带着万般兴奋翻到了风冥安的莲心院里,装模作样地扣了两声房门。 然后他看着来开门的风冥安眼前一亮。 今天小丫头难得没穿利落的短装。 上身是件雪青色的广袖长袄,领边和袖口都镶着纯白的雪貂皮,毛绒绒的,衬得那小脸格外的红润了些,搭着一件青莲色的袄裙,上面用银线绣着暗纹,如今正微微闪着光。 长发绾了女儿家的发髻,因着还没及笄,只是配了个羊脂玉的分心。还有两条鹅黄色的流苏垂在左耳边。 整个人看着就如同她这院子里面的丁香花一般,明丽的紫色再配着这无双的笑颜。 “怎么,漠寒哥哥,丫头这身不好看么?”风冥安看着云漠寒有些呆呆傻傻的样子,咧开嘴笑了起来。 “……好、好看!”云漠寒一机灵回神了,“丫头最好看了。”说着云漠寒伸手碰了碰风冥安耳边的流苏,然后轻轻摸了摸风冥安的耳垂。 “那——漠寒哥哥,”风冥安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说道,“今天怎么学会敲门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云漠寒也带着十足的笑意,故作正经地说道:“来要丫头的生辰贺礼,自然是要做足礼数的!” “所以翻墙来?”风冥安说着去拉云漠寒那只还放在自己左耳边的右手,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屋中。 风冥安的屋里多了一个衣架子,上面挂着一件披风。 象牙黑的面料,看着质感极好,窗外的阳光落在上面,微微闪着银光。 云漠寒走近了细细地瞧了瞧,那银光是披风上用银线绣的暗纹,直看不显眼,细细观察才发现是麒麟的纹样。 斗篷边上镶着一条银狐皮,极为紧密厚实,皮上带着银针,漂亮极了。 “丫头!”云漠寒转头看着风冥安惊喜地叫了一声。 这张皮子可不是他们那天猎来的,这么说…… “丫头特地为漠寒哥哥猎了这只银狐,漠寒哥哥可还喜欢?” “当然!”云漠寒轻轻摸着那柔软的皮毛,生怕弄坏了的样子。 “那丫头为漠寒哥哥换上可好?”风冥安说着伸出手解开了云漠寒身上那件斗篷的系带。今日云漠寒一身银灰色的衣衫正正好与这件披风相配。 云漠寒微微抬起了下巴好方便风冥安帮他把带子系好,然后看着他的丫头围着他转了两圈,将前前后后都整理好了,才看着他格外满足地笑了。 云漠寒走到边上立着的一人多高的铜镜前嘚瑟地欣赏着这件生辰礼,这件披风丫头特意做得有些长,垂在地上一点点,看着却是更有气势了些。 风冥安将云漠寒换下来的那件斗篷放在一边叠好了,走回来看着他在镜子面前根本走不开的样子,也是觉得十分开心,看来漠寒哥哥对这份礼物很满意啊。 云漠寒摸了摸这件披风所用的料子,刚才只是觉得看着质感极好,如今摸起来发现这料子很厚,保暖效果极好。 但是要在这样厚的料子上绣暗纹,用的还是银线,只怕丫头也不容易,难怪弄了这样久。 有些心疼地将丫头的手拉了起来,这其他富贵人家的姑娘,一双双红酥手估计都是细细软软的,平常估计也就为打发时间绣个手帕什么的,复杂的东西都有针线局来做。 哪会像自己的丫头,这样小的年纪手上就有了茧子,却还要为自己花费功夫做这样复杂的绣活。 风冥安笑着拍了云漠寒一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教她针线的嬷嬷说,当年娘亲的绣功是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那样多的绣娘都及不上,她在世的时候爹爹的衣衫多是她做的。自己也在爹爹那里见到过被他保存得很好的娘亲的女红。所以在这件事上风冥安难免多下了许多功夫,这番才想着要为她的漠寒哥哥做件衣服。 “丫头啊……”云漠寒感叹了一声,有些心疼地把风冥安拉到了自己面前。 风冥安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他。 一时间屋内有些暖暖的。 “既然漠寒哥哥满意,那就走?爹爹说今天中午请你一起用饭。” 云漠寒点了点头,拉着风冥安从屋里走了出来,往风家前院走去了。 风冥安瞅着她的漠寒哥哥这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着哪碰坏了他的新衣服,或是刮坏了上面的麒麟纹,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 等到云漠寒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饭厅的时候午饭正好摆好了。 他对着已经等在那里的风信行了个晚辈礼,难得岳父大人愿意留他吃饭,而不是自己主动来蹭饭吃。 风信坦然受了云漠寒这一礼,才抬手施礼称了声,“景王殿下。” 看着云漠寒身上那件新披风,风信觉得自己眼眶有些热。如今安儿这绣活看着越来越像她母亲了。 第39章 七郎身上衣 丫头同袍披(下) 当初夫人也是把这样的心意毫无保留的都给了自己,但是风信自己觉得他第一次收到夫人亲手做的衣衫的时候绝对看着比这小子有出息,绝对不是他现在这样手都不知道放哪。 看着云漠寒小心万分地坐下,然后安儿笑着提醒他这饭厅里面没有那么冷这件斗篷可以脱下来了,他才回过神来的样子,风信眼中带着笑意却没说什么。 当年自己绝对比他有出息! 至于当初的事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估计只有风夫人本人才有发言权了。 一顿饭,自然是其乐融融。 不过午饭后宫里来人,云帝宣护国大将军进宫了。 月凉已经消停了一年半,最近他们的王城也是又平静了下来,冬日到了,那些临近大汉的部落却再次有些闹腾。 至于大汉京中,怀王府娶正妻,恭定县主也有孕,各方势力现在都在观望着新的形势。 陵王府中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云漠若封王后的这些年看着长进了不少。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往府里添新人的意思。 景王府,云漠寒是除了自家丫头谁都不愿意放进去的,而他愿意请进去的丫头却偏偏不能来,所以十分的安静。 所以云帝想着要不要让风信先到西疆去,而且他那个嫡女也满十岁了?按着风家的规矩,这个姑娘这次应该会被他一并带走,这样自己再把云漠寒留在安阳城,然后看看各方的反应。尤其是看看自己这个儿子的反应。 云帝算计着,自己这些个孩子,如今看来…… 要是璃儿还活着该多好。 皇嫡长子云漠璃,当年是何等惊才艳艳的一个孩子,偏偏一场时疫,漠璃、莫离,走的却偏偏是他。 要是云漠璃还活着,他如今也就不用为皇储操心了! 所以在云漠寒开开心心地过完了他的生辰之后,就得到了这个要命的消息。 他爹派了他的岳父大人去西疆!岳父大人还要带着他的丫头一起去! 他爹还特意叫他亲姐姐玉衡公主来“警告”他,他不能跟着去,暗中去也不行! 丫头怎么能去章州城啊! 上回莫名其妙跑到风家校场边上的那个不知怎么回事的月凉王女他还没查清楚呢! 不过也好,那个不知道什么王女被月凉王后关起来了,自己再让人去添把火,在丫头回来之前,她绝对不能被放出来! 云漠寒仔细想了想,打定了主意,把听松和听柏叫了来。 让听松传话给暗卫的首领冷炙,让他派人去月凉,给那个王女再添点乱才好。 至于听柏,云漠寒让他去准备了另一样东西。 他得无论在哪里都能护着他的丫头才行! --------- 上次要分别的时候,风冥安对于云漠寒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但是现在…… 从皇帝赐婚之后,她就彻底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曾经那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已经变得不能再清晰。 只有在漠寒哥哥身边才有的那种心安,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 但是她是风家的女儿,是铁骑军的少将军,终究有一日她要去西疆,去战场,她要上马为国而战,要去守护大汉的宁康。 她终究是要离开安阳这个富贵之地的。 而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去边境了。在爹爹带她回安阳城中的风府之前,她在战争中出生,在军营里长大。 她也只是没有真正参与过正式的战争而已。 对于战场,风冥安并不怕,她只是不那么愿意跟云漠寒分开而已。 风冥安摸着紫焰的大尾巴,看着这次是自己要托付漠寒哥哥照顾这小东西了。 等漠寒哥哥来了,自己再交给他。 话说回来,自从圣上的旨意下来,漠寒哥哥已经五天没有来翻她院墙了,爹爹也没拦着他,是有什么事吗? 还是他生气了?因为皇上不让他跟着去? 但是自己要走了,按着他的性子,不是该来送自己吗?风冥安微微嘟着嘴有些不开心。 “丫头不高兴?”耳边突然传来了自己正在想着的那个人的声音。 风冥安扭头就看到了云漠寒那张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 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不舍,三分心疼,还有一分,似乎是没有隐藏好而流露出来的炽烈。 “漠寒哥哥。”风冥安放下了紫焰,用双手捧住了云漠寒的脸颊。 “我有东西给丫头,跟我去景王府,好不好?”云漠寒说道。 风冥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柔声应道,“当然好。” 之后云漠寒带着风冥安从风家的后门翻了出去,然后翻墙回了他的景王府。 “漠寒哥哥回自己家都不走大门的啊。”风冥安调侃了他一句。 “嗯……”云漠寒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景王府……是有大门……的?有……的。反正他自己好像没走过几回。 “这不重要。”云漠寒赶紧岔开了话题,“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风冥安收了笑意,跟着云漠寒进到了景王府主院的念风阁里,当初云漠寒给他住的这个两层阁楼起了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得意洋洋来明示过风冥安的。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里就是等着他的丫头名正言顺地住进来的地方。 风冥安看着他献宝一样地打开了内室的门,一套铠甲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套铠甲与她平时穿得轻铠不同,这是一整套护身的铠甲,看样子是有些分量的。不过自己内力护体,这点重量不是问题。 盔甲主体呈银灰色,上面却并不平滑,躯干甲胄上有着不少的祥云纹,百叶战裙连缀而下,看着比平常的铠甲多了几分灵动,更是便捷的样子。双臂和双腿的铠甲却是平滑的,但是做了些处理,有些磨砂的质感,并不反光。 前后护心镜的看着更加不是凡品。 这铠甲后面还有一件大红色的披风。 炽烈又张扬,看着便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但是风冥安仔细看了看,这件披风有些旧了。而且看这纹样……这不是前年云漠寒去西疆的时候穿的那件吗?似乎是改了改,让尺寸和自己更合适。 “漠寒哥哥不能跟丫头一起去了,但是依旧希望能保护着漠寒哥哥的丫头,无论在什么地方。” --------- 这正是:衣铠相易护冷暖,两地未别始相思 第40章 心随章州去 身在安阳城(上) “丫头知道。”风冥安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无论漠寒哥哥在哪里都是护着我的,漠寒哥哥在西疆护着安阳城里的我,在安阳城里也会护着在西疆的我的。” “不过看来这次是丫头要托付漠寒哥哥了。”风冥安笑了起来,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气氛。 “这次要漠寒哥哥来照顾紫焰啦,还有青焰和烈焰,它们还小,不能带到边境去,漠寒哥哥可是要帮丫头好好照顾它们呀。” 云漠寒听着她认真地叮嘱着自己,突然觉得不是很舒坦,怎么就知道关心那些小动物呢?最该关心的不应该是他吗? 这份不爽还没在神情上显现出来,风冥安就仿佛心有灵犀地说道:“还有漠寒哥哥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冬天太冷了要多穿些,内功再能御寒也不能只穿着单衣出去跑,丫头做的披风刚好合适,不要舍不得穿。还有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把听柏关在外面不理他,我会让他看着你按时吃饭睡觉的,还有……” 鉴于云漠寒的黑历史实在是有点多,风冥安叮嘱的话像是停不下来一般。 云漠寒安安静静地听着风冥安事无巨细地叮嘱他,门外的听柏和听松也相视一笑,小主母果然是小主母,这管着殿下的样子看着真是,真是——真是太爽了! 听柏挺了挺腰,这可是小主母说的,让他看着殿下,那他将来就算是师出有名了! 风冥安说了很久终于是停了下来,唤了声“漠寒哥哥”,声音有些闷闷的。 云漠寒心疼地搂着风冥安的肩膀把她抱在了怀里,“丫头要记得写信回来啊。” “我还说过要亲自带你去看那大漠风光,如今却是……” “没关系的,漠寒哥哥在丫头心里,丫头在哪,漠寒哥哥就在哪。” 云漠寒没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再怎样不舍,这个冬月也注定要分别。 云漠寒在风冥安走之前从安阳城外的校场里面把青焰和烈焰接回了景王府,然后看着紫焰一脸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他,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个紫色的小毛球。 小主人不要它了吗!? 怎么能把自己交给这个大魔王呢? 宝宝心里苦啊! “你这小东西,本来就是我的,瞪什么瞪!”云漠寒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但是给紫焰顺毛的手却是很轻柔的。 “我也想丫头啊!我也想跟着去啊!我也不想一个人被留下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道丫头到西境冷不冷?会不会受伤?…” 紫焰听着大魔王念叨着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还有越来越委屈的倾向,歪了歪小脑袋,跳到了他肩上,像蹭小主人的脸颊那般,蹭了蹭这大魔头的脸颊。 小主人会回来的,你不要伤心了嘛。 云漠寒看了它一眼,趴在窗口看着太阳消失,就像丫头走了一样。 漫天星光,一轮圆月慢慢升了上来。 又是十五了,月圆了,人却分离了。 算算时间丫头和岳父大人应该能在过年前赶到章州。这次跟自己那年去不一样,不是要派兵支援,只是去镇守,不需要急行军。 估计岳父大人考虑冬日行军的困难还会慢上一点。 冷炙来到王府的时候看到了就是云漠寒整个人趴在窗框上,两只胳膊垂在窗户外面晃荡着,整个人像是地里黄的小白菜一般蔫儿掉了,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还趴着一只松鼠,那松鼠的姿态和他如出一辙。 两份的生无可恋的气息已经完全的实质化了,边上的听松和听柏努力地维持着侍卫应该有的神态,但是看着都是一副无奈至极的样子。 小主母走了之后,殿下就这样了,每天都无精打采的,连主院都没出去过。 “呃……殿下?”冷炙尝试着叫了一声。 “殿下?”见云漠寒没有反应,冷炙的声音大了些。 还是没反应,听柏捂住了眼睛,听松倒是看了冷炙一眼,有些同情他。 “殿下!”冷炙凑近了云漠寒的耳朵喊了一声,“小主母来信了!” 云漠寒跳了起来。 伸手就薅向了冷炙的领子。 但似乎是因为一个姿势待得久了,所以手伸出的方向不太准,导致云漠寒一把掐住了冷炙的脖子。 “信呢?快交出来!”云漠寒隔着窗户不断摇晃着站在外面的暗卫。 冷炙不断拍着云漠寒的手,总算拯救了自己的这条小命儿。 “信……是给听柏的。” “你、说、什——么!”云漠寒一下子从窗户里面跳了出来,一把把听柏扯到了面前。 他这算是被小主母给坑了吗??? 听柏被云漠寒瞪着的时候想到。 不对!自己是被冷炙坑了才对! “信呢!” 冷炙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云漠寒一把就抢了过去。 信的抬头虽然写的是听柏,也嘱咐了一些王府里面的事,但是后半部分口气就变了,说要是听柏能来信说漠寒哥哥能好好地过日子,她就写信给漠寒哥哥。 看来丫头是知道这封信肯定能到自己手里啊。 云漠寒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里这口憋了那么多天的气终于是舒坦了。 至于听柏,他现在除了觉得欲哭无泪就是欲哭无泪了。 这绝对是小主母在报复他那天没管住嘴叫她“小主母”的仇! 这位少将军和景王殿下一样!都是看着十分坦然实则内里黑的主儿! 但是自己选的主子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是还得自己尽忠尽力地伺候着吗! 能伺候殿下和小主母,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福气! “殿下啊,这可是小主母亲自说的,您可得做到啊。”听柏看着云漠寒,语气中带着万分得意。 他就说,这天下能管住殿下的也就是小主母! “您看小主母多关心您啊,就怕您一个人没精打采的,所以才写了这封信过来,说是给属下的,还不是给您的?” “小主母不就是希望您在这安阳城里也能开开心心的嘛!” “您得体谅小主母的苦心啊,要是小主母见属下没有回信给她,估计会更担心您的,那样小主母会不开心的……” 第41章 心随章州去 身在安阳城(下) 冷炙看了看越说越兴奋的听柏,稍微往听松那里退了退,然后拉着听松又退了退。 觉得这人要完。 看看殿下那越来越高深莫测的神情。 这人肯定要完。 “听柏啊,”云漠寒笑着说道,“院里的水缸想你了。” “去抱着它们多转两圈啊。” “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你们最近得经常在一起呢。” 听柏念叨的声音戛然而止,往听松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冷炙拉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快退到院外去了。 求救无门,听柏只能认命地举着他的水缸联络感情去了。 “咳,”冷炙强行忍着笑,重新走到了云漠寒身边。 “殿下,月凉那边传信回来了。”冷炙说道。 云漠寒瞅了他一眼,看着听松看着这边的目光,终于是大发慈悲地饶了冷炙。看来要是自己连这个暗卫也一起罚的话,有人要心疼了。 至于听柏? 将来有人心疼他的时候再说。 半个月后,风冥安收到了云漠寒的暗卫送来的一封字迹看起来有些颤抖的信。 里面控诉了景王殿下的“手段残酷”、“毫无人性可言”,简直是“闻者落泪”、“听者心伤”。由此可见景王殿下精力充沛,绝对没有虚度光阴。最后求她高抬贵手,放过自己这可怜的、没有人疼的小侍卫。 风冥安看着这封“告状信”在自己的营帐里面笑了笑。 然后提起笔来给她的漠寒哥哥写了张小纸条儿。 “腊八就要到了,漠寒哥哥要记得喝腊八粥啊。” 然后就交给了还等着的暗卫,让他传书回去了。 暗卫看着小主母递给自己的小纸卷,心里为自己的首领冷炙大人鞠了一捧同情的眼泪。 反正这信不是自己送到殿下面前,自己如今没有面见殿下的机会真是太好了!自己被命令跟着小主母真是太好了! 看来回去要给听松大人多送点好东西了。 风冥安和风信到章州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廿五。 等在铁骑军的大营里面安顿好了,风冥安才看着那后半程从云漠寒那里发来的一封封长信,坐在案边给她那已经望眼欲穿的漠寒哥哥正正经经地写了封信。 报平安,说说边境的大雪,还有希望他过年的时候一切都好,嘱咐他去风家看看坤宁,毕竟这位兄长这次过年也是一个人。当然在最后说这纸短情长,让他在安阳等自己回去。 放下笔,等着墨迹干下来。 风冥安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铠甲,站了起来,掀开了帐帘,走到了外面,雪已经停了。 大地的苍白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 -------- 安阳城,皇宫。 云帝在封笔前与六部阁臣商议着这一年的各项要务。 看着风信从章州送来的奏章,想着月凉这样的不安分,可不是两国之间各派使臣和和平平地谈判就能解决的。 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动用武力的,尤其是关于国家的主权、君权,这是不容商量,必须要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然后看着刑部尚书童可言云帝又想起了今年春闱时自己看到的那篇文章,写那篇文章的人自己好像就是把他派到了刑部。 “童尚书,那位派到刑部的榜眼怎么样?”云帝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陛下说的是榜眼元峰?被您圣旨调到刑部的那位元主司?”童可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位主司为人公允,学东西上手快,微臣看他是个可造之材。” 童于归一是实话实说,这位榜眼是真有实学的,二来嘛,圣上不会平白问起这样一个人,又是这样的态度,看来是要重用的意思?所以他多说了一句,这人是个可造之材。 看云帝眼中闪过的一丝笑意,童可言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当初他在文章里面说对于敌国要武力威慑,如今看月凉这样子,他的文章说的还不错。”云帝点了点头,“童尚书既然说他是个可造之材,便让他今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这个话题就在这里打住了,云帝再次点了户部尚书韩承明,问起了别的事。 帝王的话题虽然是停在了这里,但是众人的消息不会因此而停住。 不到半天元峰就知道了这句话。 他如今一个小小的主司能被天子提及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更不要说云帝那近乎勉励的话了。 这可是大恩典啊。 看来自己还是应该去谢谢了因师父的。 而且这半年多的时间自己也多少了解了当年的事,这位三殿下当面才百天就被送到寺里祈福了,估计是被牵连的人,只怕与旧事也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 自己去谢他也是无可厚非的。 于是元峰考虑着应该准备些什么,本来对方就是个出家人,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他啊。 而且现在最好还是不要让了因师父知道自己已经清楚了他的俗家身份比较好? 于是云漠尘便在山下浴佛会这天混在一众香客中到了善化寺,去领了一碗腊八粥之后往后山的松林中走去。 而这时的云漠尘正在为找不到途径插手朝堂展开自己的势力而绞尽脑汁。 他看到元峰的时候有些意外。 这不是当初那个来找自己解惑的学子吗? 如今看着他这一身装扮,可是比当初要富贵了不少啊。 看来是有什么机遇? “了因师父,冒昧打扰。”元峰上前施礼道。 “施主客气了。”云漠尘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在下这次前来是专门为了感谢了因师父的,”元峰再次抬手深深鞠躬说道,“是了因师父当初为在下解惑,在下才能被御笔亲点为榜眼,入了刑部,有了如今的地位。” “施主言重了。”云漠尘说道。 原来他成为了榜眼。 要是因为自己提点了他,他才能成为榜眼,为什么现在才来?三月就放榜了,按照云漠澜的说法他们最晚五月就会上任,为什么直到这一年都快过完了才来谢自己? 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看样子他并没有说破的打算啊。 那又怎么样呢? 他有他的算计,自己也有自己的算计。 看来他找到发展自己势力的突破口了。 “阿弥陀佛。”他唱了一声佛号,把元峰迎入了屋内。 --------- 这正是:低语话日常难舍难分,阔论成十方各藏私心 第42章 君名云漠若 所念皆虚幻(上) 云漠寒虽然是万般的不愿意,但是还是很听话的叫上坤宁一同过年了。当然年三十当天他人在宫中兴庆大殿里圈着,十五那一日才跟坤宁一起吃了点儿元宵。 同时他也想清楚了,最好他能跟这个人搞好关系,这样将来万一丫头有什么事这人也能帮帮忙,毕竟是神医的弟子,医术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 自己在太医院里面虽然已经有了人脉,但是到底也是比不上这个人的。 而且自己最好能跟着他学些医术,如果他愿意教的话。 若是他不愿意的话,自己就找医书来自己看。 丫头不在这儿,左右自己也没有别的要紧事。 东西只有自己学会了才能想用的时候就用得上,多会一点儿他就能多护着丫头一点儿。毕竟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 而且丫头对于辨认草药、植物什么的,那是真的没天赋。这他也只能承认。他的丫头看着什么都好,但是有这样一个弱点,那么这就绝对不能成为他自己的弱点。不仅不能成为弱点,最好还能成为强项。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坤宁视他的丫头为亲妹妹,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念头。 但是这样的认知并没有减少云漠寒的不爽,他该不爽还是不爽的。他不爽的源头就是当初丫头的第一封回信里面就有这个人,如今第一封来信里面还有这个人。 --------- 西疆,章州城。 风冥安的日子就过得比她的漠寒哥哥要紧凑多了。 这些一直驻守在西疆的铁骑军终于是又见到了大将军的这个小女儿,考教当然是少不了的。风冥安自然也不会让这些叔叔伯伯们失望。 她手中的雌雄双刀是风信的亲传,在安阳每天陪她喂招的可不只有云漠寒,风家的好手也多得是。 真的亲临战场,虽然只是防守,也足够让她将风泰教的兵法从纸上转移到现实中了。学以致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同时她也亲眼看到了那年云漠寒信中附带的那两张画所绘的无尽的大漠风光,找到了那棵漠寒哥哥用来远眺安阳的树。 如今在树上看安阳的人是她。 “少将军!大将军传您!”树下风信的副将传令过来了。 “知道了!”风冥安从树上一跃而下,一双星眸里闪过了一丝杀气。 看来是时候要对月凉动手了! ----------- 今年过完年,云漠若就年满十九了。德妃催他给陵王府纳新人也有几个月了。怀王和景王都有圣上的赐婚,就他没得这个恩典,德妃怎么可能甘心? 还有自己的开阳,至今皇帝也没说给她找个合适的驸马。但是玉衡公主至今也没有议亲,妹妹怎么也不能越过长姐去,所以对于这个女儿,德妃倒是不急。 可是云漠若呢?他得有更多的人帮衬着才好。但是如今京中这些待嫁的少女一个个恨不得眼珠子都掉进怀王府,哪怕现在云漠澜和童家的那个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是多么的伉俪情深。 还不是装出来的?那可是刑部童家!如今倒是站在淑妃那边了!不过她一个江湖女子,能怎么样?没有母族就没有未来! 德妃算计着安阳城中的各个家族,让人将云漠若叫进宫了。 “母妃叫儿臣进宫可是有事要吩咐?”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百花宴了,你这陵王府里面也该添些新人了。”德妃说道,“你府中现在也只有些侍妾,想要开枝散叶还是得多些人才好。” “而且算日子恭定县主可是要生了,不管平北侯那边有什么打算,他都会先帮帮怀王府,毕竟这是他现下想要和皇家搭上线的唯一途径。” “所以你府中必须要进新人了,如果正妃的人选不好做决定,就先纳侧妃,总归是要好好考虑的了。” 云漠若听着德妃的话,不禁想到的是今年年宴的时候,云漠寒那和往年没有任何差别的表现。 自己这个没长进的七弟,依旧是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对于风家离京,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听说那日护国大将军带着女儿兵发章州,他都没出景王府的大门,根本都没去送。这几个月也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连往西疆送封信的举动都没有。 也没有给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送点御寒的衣物到西疆去。那可是边疆啊,想想都觉得苦不堪言,不要说一个刚十岁的小女孩儿还得待着军营里面了。 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 要是自己,想要保住这门亲事或者说想要赢得风信的支持,就算不想办法帮他把女儿留在安阳城中,也要送送行表示表示关心什么的。 可这小子看着就像不知道自己被赐婚了一样。 除了当初为了宣旨他去了一趟大将军府,这一年多竟然是一次都没登过门。过节的时候也没见大将军府和景王府之间有什么走动,就连这次云漠寒生辰,风家也没有任何表示。 看来大将军府并不想要这门婚事,他云漠寒也不想要这门婚事? “你在想什么?”德妃见云漠若许久没有开口,便问道。 “儿臣在想……风家嫡女。”云漠若沉吟了傍晌,终于说道。 “风家嫡女?”德妃一愣,“你想娶她?” “那个小丫头可是被赐婚给你七弟了。”德妃嗤笑了一声,“皇后还召见了几次这个小丫头,大将军帮她称病一次又一次,后来听说终于进宫了一次,那之后皇后也就再没召见过了,上次的百花宴她也没参加。这后半年都没什么赏赐了。” “不过皇后的心思也不是那样好捉摸的。”德妃继续说道。 “她可是不可能有放弃这门亲事的念头的。如今安阳城中的这些家族,若说谁家的女儿能成为入主东宫的最大助力,那也就只有护国将军的这个嫡女。” “她家就她一个,不会存在将来一家之中也要制衡的问题,再有等风大将军百年之后,她也就再没了争宠的资本,到时候再有新人入府,她就是想仗着母家的势力争宠一家独大也是不可能的了。” 第43章 君名云漠若 所念皆虚幻(下) “可是母妃也看到老七的态度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这门亲事。若是儿臣能得到这风家女的倾心,她再跟大将军一说,倚着大将军府的势力,想要让她嫁给儿臣也不是没有可能?”云漠若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得她倾心?”德妃瞥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你想做什么?往边境送东西?” 云漠若抿了抿嘴,没说话。 “你省省!现在动起来算什么?要是被人知道你怎么解释?名义上她是你七弟的未婚妻!” “而且景王……云漠寒可不是省油的灯!”德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忌惮。 “就他?”云漠若不屑地笑了一声。 “你可不要小看这位景亲王,”德妃警告道,“你想想他刚开蒙的时候,那几乎是不输于当年嫡长子的聪明睿智!” “虽然这些年这性格越来越不按常理出牌,也看着没有任何的上进心,还上蹿下跳的总惹祸。” “那又怎样?”云漠若有些不服气,“当初开蒙的时候他是有点小聪明,可夫子也说了他根本就没把这脑子用在正途上!” “你呀!”德妃在云漠若的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好好动动脑子!” “他要是真的没有可取之处,按着风大将军的性格,他在边境一年多回来的时候能这样平静无事?” “他要是真的没有可取之处,他那景王府能像个铁桶似的,到现在你一个人手都没能安插进去?” “他要是真的没有可取之处,你父皇能给他赐婚风氏嫡女?” 平静是因为风家对皇族的忠心! 自己探不进去是因为景王府从立府到现在都没进过新人! 父皇赐婚那是……父皇瞎—— “儿臣不信他才十五岁就有这样的心机!” “这安阳城里,有简单的人吗?”德妃只是意味深长地问了他一句。 云漠若不说话了,但是他不甘心! 如今封王的就只有他们三个,云漠澜也就是偶尔才会参与些父皇派下来的政事,云漠寒那小子根本就没有参与朝事的心思,而自己呢?对父皇派下来的哪件事不是兢兢业业地办?那件事不是力求最好的结果,但是父皇呢? 偶尔有些口头上的夸奖,然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到现在也没过问过自己的婚事! 凭什么? “母妃知道你心气高,”德妃安抚道,“但是现在不是提起风家嫡女的好时机,首先她已经被赐婚了,其次风家把她看得那样严实,宁愿得罪皇后都没让她参加百花宴,还有就是她还小,到及笄都还有五年,这件事你就算想做也要等她这次回到安阳来再徐徐图之。” “一个小姑娘在边境吃了那么多的苦,到时候云漠寒要是再没有什么表示,你再找机会接近她安慰安慰她,也许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是如今你侧妃的人选是真的要开始考虑了。” 云漠若听着德妃这样说,也是平静了下来,也是,这件事没有那么快就有定论,但是自己要是想要在朝堂上更进一步,冲着储君的位子更进一步,就必须要选好助力。 “母妃可是有人选了?” “你就没有喜欢的?”德妃挑了挑眉毛,反问道。 “无论是哪个,还不是要看她们的母家?这安阳城里的,也没有说哪家的姑娘样貌更出彩些,似乎都差不多。” “那母妃为你看好了一家。”云漠若这点是德妃满意的,这些事上他一直都很听自己的话。 “沛国公夫人王氏的母家。王家的祖上出过一代宰府,如今在湖州也是有着偌大的家业,听闻也有子侄要进京做官了。王氏所出的沛国公家的嫡三子可是此次开科的探花。” “王家如今的几个女儿也到了要及笄的年纪了,都准备议亲了。总归是娶侧妃,嫡庶也没有那样重要,当然嫡女是最好的。” “王家的家教也严,将来也不会让你后院不宁。如今你好好挑挑选一个,请你父皇下道旨意,抬进府里也就是了。” “儿臣都听母妃的。”反正也就是个女人,到时候自己养着就是了,要是懂规矩的,自己再看在她们母家的份上多给些恩宠。 德妃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边上的蜜饯吃了些,之后才仿佛不经意地提到,“那位质子公主怎么样了?” 天狼在成为大汉属国之后送来了一位质子公主,十年前送来的时候不过七岁,看着就是个弃子。 前些年默默无闻地待在安阳城里,可是两年前意外遇到了自己的儿子,心便野了。 “儿臣已经言明无意于她了。”云漠若也有些头疼。这位天狼公主样貌还是不错的,但是这样一个质子,自己怎么会沾染。 她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自己一个大汉的亲王,她一个天狼的弃子,空有公主之名,如何配得上自己? “这件事还是要尽快解决的好,不然对你恐怕还是会有影响。”德妃说道,“这皇子亲王想要和别国的公主成亲那都得是皇帝赐婚的,自己有这个意思那可就是有通敌之嫌了。” “儿臣省得。”云漠若应道。 若是这位天狼国的公主真的能为自己带来天狼的支持也就罢了,偏偏还什么都没有,吃不到鱼反惹一身腥的事他才不会做。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找个能帮你的女人娶为侧妃,王家的事母妃会帮你留意着,这次百花宴也会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庶妃人选,先抬两个进府也是不错的。” “风家的事还是要从长计议的,现在那小姑娘估计都没开窍呢,急也急不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父皇新派给你的差事,你得好好地办,这回科举上来的,咱们能笼络的也笼络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安排这些人了。” 云漠若应了,心里盘算着这些新进入朝堂的人手,如今自己给他们富贵,将来可是要他们好好效命的! ---------- 这正是:如意算盘敲响玲珑珠,痴人痴语枉作白日梦 第44章 恭祝千金喜 柳州献歌姬(上) 元康十二年,三月十五,百花宴。 每年举办这个宴会就是为安阳城中适龄的或是有品级的公子、千金能相看一场,皇族中的皇子、亲王也定是要参加的,还有就是命妇、或者已经被赐婚的亲王妃。 但是云漠寒就没去过。一次都没去过。 在他遇到风冥安之前年纪不够,遇到风冥安之后看别的女子就如红粉骷髅一般,再有他不希望他的丫头误会什么。 所以说皇七子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面也没人觉得不正常。要是他来了估计才是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他不去,他的那两位已经被封王的兄长是一定会出席的。 而怀王妃童于归和恭定县主是要一同去的。 薛月其实并不想去,她已经临产了,而且又是怀王府侧妃,一般这样的场合侧室都是不能出席的,但是她还有个恭定县主的封号,以及来自平北侯薛丰的警告。 所以还是得去。 她能怎么样呢?虽然她肚子里面是怀王府的第一个孩子,但是云漠澜在心爱之人入府之后就再也没来过自己的院子了。不过也还好正妃是个和气的人,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怀了这怀王府的第一个孩子而难为过自己,反而还找了太医来仔细照顾自己的胎。 不过如今这位怀王正妃也有孕三个多月了,上个月诊出来的喜脉。怀王殿下对她更是百般疼爱,亲自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可这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薛月苦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父亲和皇帝博弈的一个工具罢了。 思绪未停,马车却已经到了宫门口。 薛月被小心搀扶着从车中下来的时候,看着前面云漠澜正亲自将童于归扶下了马车。 果然自己这硬塞进府的比不上这花费了无数心思才明媒正娶的嫡妻啊。 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上前对着童于归施礼。 “妹妹身子重,快别如此了。”童于归赶紧扶了她一下。这位县主眼看着就要生了,可千万别出了什么意外。 这是殿下的孩子,是怀王府要添的第一份血脉,自己这个主母当然得好好照顾着。 “好了,进去。”云漠澜说道。 童儿能够这样大度照顾自己的妾室,自己自然是十分感谢她的,至少她嫁进来到现在自己的后院都十分安宁平和。 童尚书果然是教女有方,他这个嫡女作为王府的主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找不出错处。 此次百花宴,怀王府的正妃和侧妃一同出席,还两位都有了身孕,各个府邸前来恭贺怀王的人不少,除了年轻男女相看之外,这里也是一处热闹。 云漠若远远看着他的这位二哥,若有所思。 云漠澜自小就只对琴棋书画这些文人雅事感兴趣,没事就泛舟湖上、观雨听竹的,看来将来也就是个富贵闲人,没什么要在意的。 要在意的是平北侯府,这位平北侯薛侯爷能平步青云肯定是有自己的手段的,在加上他现在有个女儿在怀王府里面,就算云漠澜自己和这权势之争没有什么关系,那位薛侯爷也不会放过这个助力的,估计就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办法也要把这位闲散王爷逼上他的船 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也得到这份助力吗? 云漠若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个个在这些宗亲面前搔首弄姿,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年年来,年年都是这样一幅景象。 反正母妃为自己找的也会是这些女子中的一个,没什么值得自己花费心思的人。 她们想要荣华富贵,想为她们的母家挣得一份远大的前程,所以拼尽全力争宠,而自己用一点点所谓的宠爱来换取她们母家的支持,这不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吗。 云漠若暗自撇撇嘴,突然觉得在这种时候有云漠寒那样的“特权”也不错,至少可以躲开这样的场合。 至于正被无数人念叨的云漠寒本人? 他正在风家给坤宁“打下手”呢。 坤宁知道这位殿下想学医的时候很是诧异,然后没多久就明白了这位根本就不是想给人看病悬壶济世。 所以对于云漠寒这样的初衷坤宁是有些不愿意教他的。 他跟着坤爻学医十载,从来被教导的都是医者父母心,既然有这个本事,就要帮助他人摆脱痛苦,只知道自己治好的人越多越好,从来不知道要藏着自己的手艺只为了保命用的道理。 但是他明白风家妹妹的处境,对于她,坤宁是想要帮忙的。 所以折中了一下,坤宁还是教云漠寒学医了。 但是他觉得有点儿被打击。 这种打击和教风冥安认药材的时候不一样。 云漠寒,皇七子,景王殿下,天纵聪明,过目而能不忘。 这两个人是为了打击自己才存在的? 可是不得不说他是有些羡慕他的,也羡慕风妹妹。 他羡慕云漠寒有那样一个他为了她能去做任何事的存在。 培养势力为她,如今乖乖不闯祸为她,看这些在世人眼中枯燥的医书为她,作为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学做点心也为她…… 从大到小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他放在心底里的那个无可替代的存在。 他也想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样一个姑娘,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宠着她,宠得无法无天才好。 所以因“嫉妒”,他在让这位殿下“打下手”,美其名曰:辨认药材。 学医这件事云漠寒没在信里跟风冥安说,也没让任何人告诉她,他怕小丫头不高兴。毕竟看最近坤宁的脸色,他学得应该是挺快的。 很不错。 话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最近母后好像事挺多,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人来找他的麻烦,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嗯! 他还是抓紧时间,毕竟丫头回来了之后自己也就没有这样多的时间了。 还有各地的钱庄也要开起来了,还有那些庄子,还有…… 总之他得在任何人都没察觉的时候赶紧赚钱,等将来他的丫头嫁过来的时候才能好好享福。 第45章 恭祝千金喜 柳州献歌姬(下) 三日后恭定县主生产,怀王府的庶长女降生。 云漠澜为其取小字为曼曼。 蛾眉曼脸倾城国,盼着将来是个柔美的女儿家。 对于第一个孩子是女儿,云漠澜还是很满意的。 薛月并不是个不安分的人,她一直都对童儿很是恭敬,也没有仗着身孕做些什么。想来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会对童儿有什么影响,他自己原本也是不在意的。 问题是薛月的父亲,薛丰。 两年前自己府邸周围就有过他的人,后来虽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但是自从自己和童儿的事情翻到明面上来再加上薛月怀孕之后他便更加不安分了。 如果薛月能够在将来也不和薛丰勾结着做些什么,他愿意保她们母女一生衣食无忧,也会在将来给曼曼好好找个人家。 云漠澜的怀王府里面还迎来了一个似乎怎么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客人。 云漠寒去看他二哥哥了,还带了贺礼。其实本来他和他二哥的关系就不错。 如今怀王府喜得贵女,他当然是要去恭贺的。也是他的第一个小侄女。 他去得挺早,去得时候恭定县主刚生完。闻着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云漠寒皱了皱眉头。 早听宫里的嬷嬷在别的妃子生产的时候说过,女子生产就是鬼门关里走一朝。那时候九弟出生,他的母妃瑜昭容难产而亡,那天宫中也是这样的血腥气,令人心中生寒。 而九弟云漠常之后也因为胎里不足,两岁不到就夭折了。 哪怕他的母妃被追封了孝贤贵妃,他也被追封了雍亲王又怎么样? 人都没了。死后的哀荣有什么用? 将来丫头也要经历这一遭吗?十个月的不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生产?痛不欲生? 他舍得吗? 几天后坤宁顶着一脑袋的问号看着拿着妇产科的医书来问他问题的云漠寒。他这是几个意思? 风妹妹才十岁?这么着急吗? 然后他看云漠寒的眼神就有些不对。 然后坤宁就被云漠寒追着打了。 在满院子乱窜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作为大夫自然是知道妇人生孩子的死亡率到底有多高。他们这样的富贵人家还能请到经验丰富的稳婆,提前请好了大夫,有多少人伺候着生产,但是那些平民百姓呢?那些连稳婆都请不起的人家呢? 这些产妇的死亡率超过半成。 但是哪怕自己知道这些也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将来的妻子不生孩子。毕竟怎么能没有子嗣? 看云漠寒如今这样子,怕是有这个念头的。 他可是皇族啊,若是将来不要风妹妹为他开枝散叶……正妻无所出,那又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还是……他根本就…… ------- 平北侯府。 薛丰自然并不高兴。 这个女儿真是太不争气了,能有这样一个怀孕的机会,怎么会只生了个女儿?将来还不是跟她一样是个赔钱货?居然还有人跟他道恭喜!弄瓦之喜有什么可高兴的! 要是个儿子自己就可以有理由将来把她抬成平妻,或者直接做掉童氏让她上位了。 进了怀王府那么久都没能抓住云漠澜那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小子的心! 现在就盼着童氏这一胎也是个女孩儿,这样薛月也就还有上位的机会。 不过看这个女儿这样不中用的样子,自己也不能太指望她了! 还得往安阳城里多送些女子才好! 正好侯府里的那特意选出来的两队歌姬已经由专人训练好了。都是身怀绝技的美娇娘。看来得好好找个理由将这些女子送到怀王府和皇宫中去才好。 还有后宫,自己也得想办法再送个女儿进去。 不过……自己的庶女在怀王府,这辈分上可就有点说不清了。 几日后薛丰联系了冀州侯和其余的几个侯爵国公,一起向朝中献上了一批歌姬和舞女,说是为了这次云帝的寿宴特意进献的。 但是怀王府里面的那批他没送成功,云漠澜现在最不想要的就是平北侯插手他的王府了。童于归的身孕也是他担忧的理由,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进来的。 至于云帝,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奏折,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看来自己的各种警告这个平北侯是根本没放在脑子里啊!也不知道他当年是脑子突然清醒还是现在脑子突然不清醒。还是当年就是抱着上位的心,根本没什么忧国忧民的念头。 不过到底是有大功的人,如今也只是有些小动作,如果他只是想再要些富贵,自己也不是不能应允,可是如果他想更多的插手朝堂危害社稷稳定的话…… 那自己就得找个理由把他放进安阳城里,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好好看看他还能折腾成什么样子,也好好看看自己这些儿子哪个会跟他扯在一起了。 如果将来他真地找死,那自己就仁慈地成全他。 所以如今这些歌姬……云帝朱笔一挥,自然是应允了这些人被送入皇城。 看来今年五月的万寿节,一定是很有意思了。 --------- 月凉边境。 风冥安带着小队追敌于三阴山下。 双钩轻羽箭,铁骑军专用的羽箭,较寻常的羽箭更重些,更适合西境这风多的气候。 弓弦轻响,两支羽箭被一同射出,敌军的首领躲过了要害,但是被射下了马背。 与风家铁骑军多次交战,他自然是知道这羽箭的厉害,不能拔箭,想要取出箭头只能划开皮肉,可是如今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时间。 目中带血,他狠狠地盯着对方领兵的那个纤巧的身影。 银甲红披风,腰配双刀。 自己竟然也遇到的是这杀神吗! 大汉的铁骑军只是防守,但是有这样一个杀神却是带着小队专门追击他们这些来抢夺的物资的骑兵。 没有人生还。 他们能知道这人的样子还是因为有斥候从远方看到了。但是也只知道她身着一身银甲红披风,使雌雄双刀。 今天自己能活着回去吗? 置死地而后生!从腰间抽出了弯刀向对方猛然刺去,却被对方左手一刀挡了下来。 风冥安右手中雄刀向着敌军脖颈砍去,瞬间斩了他的头颅。热血飞溅出来,星星点点地溅在了她的脸颊上。 到死时才看清,这位月凉人口中的杀神长得居然有几分清秀,竟是个女子。 ---------- 这正是:千金之喜掩几番云诡,尝药之心思重重怜惜 第46章 状告完颜霍 鱼羊成至鲜(上) 风冥安不在意地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 她完成了斩首行动,这支骑兵的剩余人手也已经被解决干净了。 “去搜一下,看看这些又是谁的人。”风冥安收刀入鞘,下令道。 手下的千夫长领命带人去检查了。 “少将军,是讷图部的人,他们身上都有讷图部的图腾刺身!”千夫长回禀道。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少将军身上散发出了阵阵杀气。 “又是完颜霍!”风冥安咬着牙念着这个罪大恶极的名字。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罪大恶极? 这些日子她杀掉的月凉骑兵几乎都是讷图部的人,其余的一些散兵游勇是些小部落出来的,不是大麻烦。 现在大麻烦是讷图部和新京。 完颜霍手下的喀拉现在和完颜松手下的英额在月凉王城里面守着两个主子较劲,自然有月凉王来头疼,长白部今年过得还不错,暂时也不需要到大汉来抢夺资源。 问题就是讷图部! 讷图部今年的草场遭了灾,根本无力过冬,而且完颜霍因为输给云漠寒的那一年之期也到了,于是撺掇着新京来找大汉的麻烦了,尤其是在他知道这次那个有病的七皇子没来以后。 所以在风冥安到了边境以后就领了一队骑兵出来,专门对着讷图部的人往死里打。 打到今天便有了个杀神的名声。 “老规矩!马匹和辎重带回去,尸体就留在这里,按照他们的习俗,天葬。”风冥安卷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丝别有意味的笑。 看着这笑意,千夫长暗自打了个冷战。少将军这切开黑到底随谁啊,大将军也不这样啊!但他还是听从军令,赶紧安排人收拾准备回营了。 随谁呢,虽然云漠寒对风冥安是有着一定的影响,但是鉴于他没怎么在他的丫头面前表现过他这黑暗面,所以有最大影响力的不是他。 有时候不得不说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风冥安如今的黑暗面铁骑军里有人是很熟悉的,从哪里来的呢?这就要从十几年前还在世的风夫人萧氏说起了。 当然那样的旧事如今还没有到能够讲起的时候。 安阳城里面云漠寒自然是收到了风冥安宛如递上来的状纸一般的一封信,状告的就是完颜霍。 看来自己上次打得还是太轻了! 下次要揍的他满脸桃花开,教教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不过云漠寒心里也有数,完颜霍二十余岁了,武功想要有很大的长进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位月凉莽夫的两下子是打不过他的丫头的。 信里还有个几乎让他一蹦三尺高的消息。 此次万寿节庆贺云帝四十五岁寿辰,因着四十不做寿,这十年估计也就只有这一次能大办,所以礼部筹划的庆典很是隆重。 岳父大人暂时还回不来,所以派了丫头回来为皇帝贺寿,估计也是要代替风家呈上贺礼的。 丫头还说估计这次她回来之后就暂时不会再去边境了,她在月凉杀神名号已起,岳父大人有些担心所以让她先回来,让这个名声冷一冷比较好。 五月廿三是万寿节,丫头说自己只带小队人马回来,路上快,所以估计五月初才会从边境走,估计五月二十左右能回到安阳。 云漠寒算着日子,那就是还有一个月多,等丫头回来,安阳城里也热了,估计今年风府也没存多少冰,看来要送些去。 丫头估计也长高了,衣服得新做些,正好手底下有个新的绸缎庄开业几个月了…… 风府和自己这里也要打扫,丫头的莲心院也得好好收拾…… 丫头爱吃的那几样,也得抓紧时间安排人采买…… 还有丫头的生辰,想着能带她去游湖?画舫也得准备! 嗯!都得准备好! “听松!”云漠寒叫了一声。 “殿下,听松去冷炙那了。”门口听柏冒头出来,十分谨慎地说道。 云漠寒表示自己不想说话,而且还要等丫头回来以后就带着听松,让他每天跟着,并且要把冷炙外派至少三个月! 听柏看着殿下眼中冒出的绿光,想着自己被罚着与水缸培养感情的时候,这一对儿不仅没有一个帮自己说话的,而且还黏在一起看着自己顶缸,如今……还是自求多福。 “那你去让人把回信送过去。” 听柏看着云漠寒这异常的平静,在心里给听松和冷炙道了声抱歉,便开心地去送信了。 小主母要回来了,殿下就不会折腾人了! -------- “漠寒哥哥!”风冥安看着这个出现在安阳城外的人倒是没有太惊讶。她抬手扯下了挡在脸上的风巾。 云漠寒细细地瞧着马背上的丫头。 丫头长高了些,身子愈发纤长了,眉眼间还有没能敛去的几分冷冽杀气。瞧着神采奕奕的,倒是没太能看出来赶路之后的疲惫。 她身上那身铠甲倒是有着不少打斗留下的痕迹,看来这小半年丫头过的也并不轻松。 往丫头身后看看,风泰也跟着回来了,还有他家的风康,后面就是风家那几个亲卫了,自己几乎都见过。 “今天进城吗?还是再驻扎一晚?”云漠寒见丫头下马了,自己也从马上跳了下来。 “今天就进城,这次回来主要是为陛下祝寿,我也没有朝廷册封的军衔,不需要进宫面圣。”风冥安一边说着,一边悄悄伸手拉着云漠寒的手指摇了摇。 “但是我还要先去一趟校场那边,有些事要先交代。”风冥安看了看云漠寒,漠寒哥哥看着似乎白了点儿,很久没出门了? “那——我先回去给你准备晚饭?”云漠寒凑近了风冥安说道。自己现在不能跟着他们一起进城,出来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也没让人注意,一个人回去也没问题。要是跟丫头他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估计就…… 云漠寒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找风家亲卫要一身他们的衣服时常准备着。 风冥安点了点头笑着,“我要吃面。” 第47章 状告完颜霍 鱼羊成至鲜(下) 风家嫡女回京。 这个消息从风冥安进了安阳城的城门到她回到风府莲心院,然后看着云漠寒把手里擦手用的手巾递给她这短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安阳城的那些府邸。 也真没人注意云漠寒出城一趟又回来了,还跑到风府里面去给他的小未婚妻煮了碗面吃。 云漠若在陵王府里不断踱步,算着这次万寿节应该终于能看见这个风家嫡女了。总是要说上话才好。只有这样才能有后续的计划,这次云漠寒也没去接人不是?现在就看接下来的几天他会不会登风府的门了。 这样想着,云漠若就将探子派了出去,让他们在云帝寿辰之前不错眼珠地盯着景王府的大门。 他哪知道,云漠寒平常进出自己家都不走大门要另辟蹊径地翻墙啊! 怀王府里,云漠澜和童于归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别样的笑意,看来七弟终于是能一解相思之苦了。估计过两天就能见到了。 再不济万寿节当天也能见到。 不得不说怀王殿下对自己这位七弟的厚脸皮也没有十分明确的认知。 公孙明阳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去趟风家,问问风泰这次万寿节风家是不是准备让自己这个小侄女进宫贺寿。 如果是的话,需不需要他帮帮忙。 皇后也有着类似的算计。 要过寿辰的皇帝本人倒是没想这么多,也就是想着这次是不是终于能见到风家这个被埋藏了这么多年的珍宝,看边境传回来的奏章,这个姑娘还真有可能是风氏一门未来的又一良将。 大汉的文臣有着用不完的人才,但是武将……这些年自己和风信都在着重培养,但是……收效甚微啊! 当然云漠寒现在什么都没想,他正给他的丫头剥虾呢。 羊脊骨小火慢熬的汤头,并不浓郁反而十分清亮,配了些许香料去膻增香。撇去了最上层的油脂,不会有油腻之感。 鱼面用鲢鱼肉和入面粉中,慢慢揉了很久,劲道又有嚼劲。 河虾仔细处理干净,从虾背的第三个关节处挑出虾线,再小心剪去虾脚。以煮沸的葱姜水加花椒快速焯烫,去除河鲜的土腥味儿并最大限度的保留鲜味和弹脆的口感。 羊骨汤清澈,鱼面白净,焯熟的虾子色泽鲜红,爽口的青菜嫩绿嫩绿的,再配上半颗白煮蛋,蛋黄煮至微微凝固,还有些半流动的样子,黄澄澄的。 热气袅袅,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碗面是云漠寒在风冥安七岁那年过生辰的时候做给她的,练了三个月。 后来风冥安就偶尔央着他要吃,云漠寒自然是乐意的很。 至于君子远庖厨?那是什么?跟他没关系。 看着风冥安的双眸里面都是满足的神色,云漠寒也跟着笑了起来。从边上的小几上端过了两样点心。 “丫头尝尝这个?这是我这几个月新学的。”云漠寒献宝似地说道。 “酥酪?”风冥安看着其中的一个碗有些诧异。 “这不是平常我做给漠寒哥哥吃的吗?” 酒酿的香味慢慢飘散在鼻端驱散了刚刚面汤的鲜香。 “是啊,所以我才学的嘛。如今这个气温做甜酒酿刚刚好。”云漠寒有些得意地说道。 “漠寒哥哥……做废了多少?”风冥安将碗拿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还挺成功的,至少这卖相很好。 表面光滑,淋了些许的糖桂花,琥珀色的,闪着光,因着量不大,桂花的香味儿并没有喧宾夺主。用小银勺慢慢从光滑的表面切了下去,舀起了一小勺。 酥酪有些碎裂,在勺子里面颤颤巍巍地晃动着。乳香味更明显了些。 入口滑软,还有些清凉。显然是在冰窖里冰了许久,又拿出来回温了一会儿,现在吃刚刚好,不会太冰。 满满都是酒酿的清香和牛乳的香甜,里面掺杂了一丝桂花香,还带着微微一点儿花瓣特有的涩味儿。 “不太多……?”听着风冥安直击要害的问题,云漠寒瞬间有点蔫。 也就是听柏现在不在这里,没有办法大声控诉景王殿下睁着眼说瞎话。 殿下学做点心的日子里,他们的伙食总是格外“丰盛”,同时殿下还严令禁止这件事被小主母知道,申诉无门呐! “很好吃!” 一句话,云漠寒就再次活跃了起来,将另外一个青色的盘子递给了风冥安。 “那丫头再尝尝这个荷花酥?” 去芯的白莲子蒸熟后仔细碾碎成泥过筛,加入白糖,少量多次加以花生油小火慢炒,直至成团。 再和以花汁调色,用猪油起酥,层层叠叠地将莲蓉馅包在里面揉成滚圆。 用快刀在上面开出三道交错的刀口,将酥皮均匀分为六分。 五成油温下锅炸,层层酥皮绽放开来,摆在这天晴瓷盘里面如同挺立在水面的荷花。 看着让人不忍心触碰,更不要说吃了。 风冥安小心地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 外皮酥脆,入口化渣,有些许的甜味,里面的莲蓉泛着清香,带着花生的另一种醇厚些的味道,放的糖不多,整体上并不甜腻。 看着云漠寒带着期待的眼神,风冥安自然是夸着他的手艺极好。 “漠寒哥哥真是什么都会呢。” 云漠寒想着风冥安吃的开心,悄悄抬手抹了抹额头。这些日子他身上沾的不是面粉就是油,平时看着丫头做点心那样轻松,手指动一动捏一捏,各式各样的花糕就成型了,还有那些小动物简直是捏什么像什么。 到自己这里,劲儿大了不行,馅儿会漏出来,劲儿小了不行,口会收不上。 还有那甜酒酿,看着丫头做的时候挺轻松的啊,蒸点糯米饭,再拌些酒曲就完事了?可是自己做了那么多就是没做出酒来。 所以要问这三个月王府里面最难过的人是谁,绝对不是一直失败一直练的云漠寒,也不是帮着名为“试吃”,实为“销毁”的听松和听柏,当然冷炙虽然人没在王府,但是并没有逃过这一劫,听松一样没落地让他有难同当了。 最难过的就是王府的点心师傅了!景王殿下这位徒弟,他能不收吗? “那我明天再给你送些来?”云漠寒问道。 “好呀!”风冥安开心地应了,“那我也给漠寒哥哥做些别的。” 殿下,求放过啊!放过厨房! 不过这哀嚎现在这两个人注定是听不见了。 -------- 这正是:护西境少将军初显威,尝百味少年郎烩情思 第48章 贺寿为天子 万寿祝千秋(上) 五月廿三,万寿节。 礼部筹备的宴会在中午进行,云帝只要接受臣子的朝拜就行了。 此次风冥安代替风信回京就是为了这场寿宴,所以她自然是要入宫的。云漠寒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依旧没能释怀。 他的丫头在边境小半年,回来之后看着更吸引人了。 刚刚回来的时候带着的那三分肃杀之气已经消失了,这两天自己在风家陪着她,这丫头看起来已经又是一副温柔样子了。 这样的丫头自然是只能自己看了,怎么能放到那些权贵的眼前去呢? 尤其是这次分别之后云漠寒才发现当年那个小人儿已经如柳树抽条一般,长高了很多,比同龄的男孩子都要高,已经有五尺余了。 如今身量长成,容颜也几乎长开了。云漠寒暗自庆兴着还好自己在这丫头小时候就把人看住了。 今天他们两个自然是不能同去的,云漠寒想着风家准备的那个贺礼有些头痛,看来今天无论怎样这丫头都会是焦点了。 风家的这份贺礼啊……当真是云氏皇族的守护者送来的东西。 云漠寒没坐马车,他带着听松骑马到了宫门前,特意放慢了速度,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风泰驾着车过来了。 也不知道丫头今天穿得哪一身。他送过去了不少新衣服,大多是丫头常穿的利落短装,也有几身长衣广袖的襦裙,还有一套紫色的宫装以及和这套宫装搭配的一整套头面,就是为了这次丫头进宫穿的。 虽说是不希望人人都盯着她看,但是自己的丫头是必须要好好打扮的。 风冥安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也没用脚凳,直接从车上一跃而下了。 她自然是没穿云漠寒送的那套宫装,那明丽的紫色实在是太惹眼了,还有那套头面,风家买得起,但是太贵重了,不适合她这样的年纪和这次的场合。 风冥安就怕自己再“招惹”了谁她家漠寒哥哥不高兴,特意选了一身不怎么起眼的藏蓝色裙装,搭配了一个简单的银色发冠,将全部的头发都束了起来,未施粉黛,远远看着竟有些像个男子。 不出彩,亦不出错。 丫头这身打扮…… 云漠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觉得自己莫名的有些诡异的满足感。 风冥安神色不动但是眼中带笑地看了云漠寒一眼,带着风泰走进去了。风家是武将,自然不会和云漠寒这个亲王走一条路。 因着风冥安的这身打扮,那些想在寿宴开始前一睹风家嫡女的人居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不起眼的人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想看一眼的那个小姑娘。 此次寿宴办的规模极大,各个府邸都有带家眷前来,所以直到献寿礼的活动开始了都没人注意到她就是风府的人,虽然她就坐在公孙明阳边上,风泰这个风府侍卫长还站在她的身后。 后宫的贺礼是要等着晚上的另有一场宴会来进献的。 所以自然是先从各位亲王开始。 福王是当今云帝的兄长,也是当初助他登上帝位的人之一,常年不在京中,这次回到安阳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皇弟祝寿的。 所以第一个自然是他。 这次送上的礼物是一颗极大的东珠,隐约间竟是泛着蓝光,耀目至极。 “这是臣进献给皇帝的寿礼,海蓝明珠。” 如此奇珍异宝,皇帝自然是高兴的。 紧跟着就是怀王了。 怀王府这次准备的是一张名琴,出自前朝的明澈大师。如今存世的也就只有三张了。云漠澜手中这张名为“疏影”,取自梅花苦寒之意。 云帝的琴艺自然也是极高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和淑妃那样情投意合了,这份礼物自然是很得他的心意的。同时也想着要不要今晚去淑妃那里坐坐,他有些日子没去了。 之后玉衡公主送了一件亲手绣的寝衣。云帝也是笑着收下了。 陵王府云漠若送上了是一件精美的屏风,上面所绣竟是双面异物,一面大鹏展翅,另一面山河万里。十分精巧。 开阳公主跟在自己的同胞兄长后面献上了一只舞蹈,带着些异域的风情。赢得了满堂彩。 然后便是云漠寒,他正努力的不去看他的丫头,但是兴庆大殿中央的献礼实在是有些无聊,所以…… 苏简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位小祖宗,什么时候走神不好?现在走神? 大殿里的丝竹声依旧响着,但是有些尴尬的意味了。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极轻极轻,也就是云漠寒和公孙明阳还有些侍卫因为内力高听见了。 这个声音让云漠寒迅速回神了。 丫头有事? 咳嗽的是风冥安。 也还好云漠寒极快地反应了过来,并没有往她那边看。 “父皇,您也知道儿臣开府不久,送不起四哥那样的,也找不来二哥那样的,既然开阳送了您一支舞,儿臣也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就也送您一支舞好不好?” 这位景王殿下要跳舞?他一个男子跳什么物? 云漠若在下面嗤笑了一声,声音很低。 但是风冥安听见了,这位陵王殿下…… 当然大臣是不敢笑出来的,云漠寒就是再没什么出息那也是圣上的亲儿子,圣旨敕封的景亲王,那不是他们能笑的。 “你?舞什么?”云帝皱了皱眉头。 “父皇别担心,开阳那种软绵绵的舞蹈儿臣可是跳不来。儿臣学武也有几年了,如今准备为父皇舞剑。” 舞剑? 云漠寒是这些年皇族里面唯一一个习武的,所以他这节目也是真的新鲜。 云帝倒是觉得眼前一亮,便允了侍卫将云漠寒准备的剑送了上来。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手中的那柄长剑的白色剑鞘眉尾微微挑了一下,这可不是漠寒哥哥随身的武器。这柄长剑看着珠光宝气的,可不像是杀人用的。 而且他一直都没告诉自己他的寿礼是什么。 看来这是知道了风家的献礼之后临时改的? 云漠寒还真是临时改的,原本他准备了一幅已经属于稀释珍宝的画。 但是风家的贺礼…… 丫头已经被赐婚给他,那么无论如何今天自己都不能再出彩了。 第49章 贺寿为天子 万寿祝千秋(下) 云漠寒在乐师加快的鼓点里面拔剑舞了起来,大殿上懂武术的人不多,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公孙明阳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这位殿下怎么回事?自己为他启蒙之后,他十岁的时候的功夫都看着比这个好。 风兄也夸过他在西疆所展现的武功啊,今日这套剑法的演练只能说是无错,但是没有丝毫出彩。 在看看自己边上的小侄女,却见她面色平和,没有丝毫的变化,一时间公孙明阳也就没有再有什么表示了。 云漠寒这一套剑法舞完,场上有些稀稀拉拉的掌声,之后三公主瑶光献上了一曲琵琶,重点就到了八皇子云漠殊那里去了。 八皇子不过十岁,进献了一首新作的诗,让云帝很是满意。 皇子和公主的祝寿都完成了,接下来便是各位臣子了。 文臣那边的几位献完礼,自然就轮到了武将之首的风家。 这时候风冥安才站了出来。这安阳城里的众位亲贵才终于见到了这个被风信藏了十一年的嫡女。 “臣女代父,呈上贺表,恭祝吾皇万岁,福寿绵长。”风冥安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中央,声音平静,没有丝毫的紧张。 “臣女代铁骑军全体将士献上西疆及边境周边百里详细地图,愿吾皇万岁江山一统,社稷宁康!” 风冥安再次叩首,直起身,将手中的一卷牛皮地图高高举过了头顶。 风冥安的这句话在大殿里面宛如惊雷落下,一时间连丝竹声都停下了。 西疆及周边百里的地图!详细地图! 云帝猛然挺直了脊背险些站了起来,他对着苏简说道:“快,呈上来!” 苏简领命赶紧小步快走到了风冥安的面前,小心地将她手中的地图和贺表躬身接了过来。然后送到了云帝手中。 云帝打开地图的手有一些隐约地颤抖。 疆域图啊!而且还包含了部分月凉的国土的地图! 这份呈递上来的贺表前面都是普通的官样文章,但是最后一句话写道,“老臣已得到月凉的完整地图,事关重大,待老臣回京亲自呈递陛下。” “哈哈!好!好!好!”云帝看着手中展开的地图和贺表大笑着叫了三声好,然后将地图重新卷好并将那份贺表小心地合了起来。 这次风家可真是送了份大礼啊! “风小姐平身。”云帝看着不卑不亢跪在那里的风冥安和蔼地说道。 “好俊的丫头啊!”云帝看着风冥安的容貌感叹了一声,这样貌配云漠寒倒是真合适。 “臣女谢陛下夸赞。”风冥安应道。 “风氏忠良,镇守边关有功,功在社稷!”云帝抚掌笑道,“来人啊,赏!” “陛下!”风冥安突然开口道,“臣女恳请陛下将这赏赐赐予边关将士,若没有西疆守军,也就没有这份贺礼。” “哦?”这倒是让云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你这样想?” “回陛下,是的。”风冥安躬身说道,“真正卫护边境宁康的正是这些夜以继日坚守城防的士兵,这份贺礼也不是臣女风氏一门的贺礼,是西疆守军凝结的心血。” “好!果然是风家的孩子!”云帝称赞道,“那便依你,朕犒赏西疆全体守军献上的这份特别的礼物!” “臣女代西疆守军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风冥安谢恩道。 有了风家的这份礼物,之后朝臣们献上的东西也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了。 云漠若的目光没有完全停留在风冥安身上,但是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她那里。 没想到这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小姐居然就是风家的嫡女,只是这寿礼一送上去自己送的那屏风可就一下子低了好几个档次了。 都是万里江山,可这画和地图能一样吗? 这位风家嫡女坐在那些人里倒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刚才出来的时候倒的确是有一丝惊艳,若是好好打扮一下,估计也是个美人儿。 原本自己还是算计着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要得到她,如今自己定要得到这风家的助力才好! 风氏能献上西疆百里的地图,就终有一日能献上月凉的版图!到时候若自己为大汉得到月凉,那皇位就一定是自己的! 他必须要有军方的支持!这朝堂上还有谁能比得过护国大将军风信呢? 而且看这小姑娘温顺的样子,估计这样的性格在边境吃的苦一定不少,如今风信都找理由将她送回安阳城来了,自己还不去好好关怀一下? 过了这村估计就没这店了。 这样一份寿礼,大汉的朝臣自然都是兴奋的,但是在场的人中也有人对风家产生了更深的忌惮。 天狼国的质子公主燕幽然就是其中一个。 天狼成为了大汉的属国就是因为风信和风信的父亲振国大将军,他们父子所带领的铁骑军曾经守在北境二十余年,如今去了西疆。 那对于天狼是噩梦般的二十年,虽然她只是在母妃讲的故事里听过,但是母妃那充满忌惮和不甘心的语气,以及其中深深的恐惧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无可磨灭。 现在风家献上了月凉周边的地图……那么他们是不是也有天狼的地图?甚至已经不是周边,而是完整的天狼国地图? 璃国的使臣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原本国内还觉得大汉的武将风氏已经没有传人,他们的护国大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而大汉的其余大将都还没有成长起来,所以大汉很有可能会主动对外维持很久的和平。 如今看来…… 那些瞎说的人是谁啊?啊?是谁说的一个小姑娘不足为惧啊! 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小女孩儿能在御前这样不卑不亢? 一个小女孩儿敢打断皇帝的话直白地为军队要赏赐? 这能是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女孩儿? 这分明是风家出来的下一个大汉的守护者! 璃国的使臣眼睛转了转,盯在了玉衡公主身上。 这可是大汉唯一的嫡公主,要是她能联姻璃国,那璃国和大汉的边境也能保守太平了? --------- 这正是:江山图绵延千里惊众人,风家女芳华独立引侧目 第50章 泛舟芙蕖旁 公子遇娇娘(上) 后宫里皇后自然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要准备晚上的宴会,中午这场皇后并没有出席。 风氏送来的这份贺礼让这位皇后娘娘彻底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让这位风氏嫡女嫁入景王府,这个女子绝对不能让别人得了去! 同时也想着也提醒云漠寒多和风家走动走动,不要像现在这样对这份婚约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毕竟这个关系想要维持主要还是要看他的。 申时许,兴庆大殿中的宴会也结束了,云漠若盯着风冥安想找机会跟她说句话,但是看公孙明阳一直将她送上了风家的马车都一步没离开,他也实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不由暗道一声可惜。 想要再有机会见到她估计不容易了。 可是云漠若转过头来一想,这风小姐都已经在这样大的场合露面了,难道还能一直藏着不成?今后他应该还有的是机会。 云漠寒在宴会结束的时候就先跑了,所以他并没看见他的四皇兄觊觎他未婚妻的这一幕,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云漠寒跑去哪了呢? 风冥安掀开马车帘的时候险些吓了一跳,云漠寒怎么会在她的马车里! 这辆马车是风泰特意安排人给她打造的,很是宽敞,平日里坐三四个人都是不会有半分拥挤的。如今云漠寒就歪靠在左边笑着看她。 风冥安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风泰可以回去了。 “漠寒哥哥怎么到这儿来了?”风冥安坐到了云漠寒身边小声问道。 “今天那么多人终于是看到你了。”云漠寒坐直了身子,一把把风冥安搂在了怀里。 风冥安身子向后仰往他肩膀上一靠,抬起脸眸中带笑看着他。 “漠寒哥哥不开心?丫头看你午饭都没吃多少。” “不是一眼都没看我吗?怎么知道的?”伸出两只手把风冥安紧紧圈在怀里,云漠寒的声音里也带上了笑意。 “就是知道。”风冥安拍了拍他的手,“去丫头那再吃点儿?” 听她这样说,云漠寒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他的那一排大白牙。 对于云漠寒来说,万寿节过了之后,就是他的丫头的生辰了。 不过还有段日子,可以好好筹划筹划。最近丫头在学着管理风府,能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得少了……那么一小点点。因为后来他去跟着一起学了。 说是学,其实是去教丫头的,毕竟这几年他手下的庄子铺子都不少。 想着将来自己府中的中馈定然是要丫头来打理的,云漠寒也就现在就尝试让她接手一部分了。 进入六月,天气渐渐热了,云漠寒找人做的画舫终于是能下水了,于是便想着带丫头去城外云飒别院中的那片芙蕖池消消暑。那片宅子的环境很不错,不仅仅有一大片芙蕖池,而且还能跑马,于是便青焰和烈焰也被带上了。 云漠寒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带着自己的小未婚住到城外别院里面消暑去了。这个别院也是云漠寒特意打理过的,安排了他的心腹守着。所以其实也没有那样光明正大,知道的人除了他们两家就只有坤宁。 云漠寒和风冥安邀请他一起去了。 济世堂这些日子在修整,他一个人在风府里面也着实是有些无聊,毕竟十六七的年纪,正是少年活跃的时候,不可能每天都能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读医书。 于是坤宁就跟着去了,但是过了几日他便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要跟着这两个一起去游湖了。 面前坐着的云漠寒和风妹妹那是眼里根本没有旁人的,一个专心给另一个剥莲子,另一个专心吃。不仅专心吃,还把那去了核的樱桃塞到了对方的嘴里。 他俩左边站的听松和另一个侍卫之间虽然没有什么,但是两个人周围却仿佛有一圈看不见的东西萦绕着,他人勿扰的感觉。 剩下个平常看着就傻呆呆的听柏,如今一个人和外面荷花上飞舞的蜻蜓玩儿得正开心。 坤宁觉得自己眼睛有点疼。 欺负他这个年纪还没心上人吗! 于是几天后云漠寒和风冥安邀请他去跑马的时候,坤宁说什么都不肯跟着这两个人去了。虽然在他俩的帮助下他的骑术长进了不少,但是与其让他俩来教自己,还不如让听柏来教他。 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还是离景王夫妇远一点。 所以坤宁在别院的院子里再一次晒起了药材,还别说,云漠寒这院子边上的林子里药材种类还挺丰富的。 今日的风也不错,将燥热吹走了不少,竟有些凉丝丝的,很是舒服。 天上还飘着个纸鸢。 那个纸鸢还挺好看的,上面的花纹还挺精致。 怎么觉得这纸鸢能越看越清楚了? 怎么好像朝着云漠寒这别院飘过来了? 嗯?怎么落下来了? 坤宁看着那飘忽着落在自己晒在房顶上的药材上的纸鸢,一时间有些蒙。 爬到梯子上将纸鸢拿了下来,坤宁见上面还题着两句诗。 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 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 笔锋有些纤细,带着些娇媚之态,似乎出自女子之手。但走势纵横,有些洒脱的意味。 看这诗中所写,竟是春日中的各种药材。 要真是个女儿家的墨宝,那还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能辨得清药材,不易啊! 太不易了! 也难怪坤宁会有这样的感叹,毕竟他唯一接触过想要辨认药材的姑娘就风冥安一个,这方面的天赋还那样的惊天地泣鬼神。 一边感叹着,坤宁一边向着别院的大门口走去。这风筝做得十分精巧,想必对方是会过来拿的。 院墙外,尉迟千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看着高高的院墙。 她的风筝掉进去了,没想到这两年前看着还有点荒废的院子如今也是有主儿的了,瞧着是花了心思好好修葺了。 她就是去拿个风筝,翻个墙应该没什么?她功夫也挺好,应该不会被发现? 这样想着,尉迟千看了看,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提气轻身,便向着墙头掠去了。 她不知道墙边上云漠寒的暗卫盯着她有好一阵了,要不是她的穿着打扮和刺客探子什么的沾不上边,估计早就动手了。如今看着她翻墙想进来,自然便拦住了她。 第51章 泛舟芙蕖旁 公子遇娇娘(下) 坤宁朝正门走去的路上听到了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扭过头去就远远看到了三个灰衣侍卫和一个姑娘打在了一起。 那姑娘手中一对儿峨眉刺用得灵巧但是明显敌不过这三个暗卫的联手。 尉迟千一招不敌被压在地上,抬眼却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坤宁,准确地说是看见了他手里的那个纸鸢。 “那是我的风筝!” 暗卫听着这句话,手中的剑到底是停了一瞬,没有砍下去。 风筝? 坤宁看了看那个姑娘,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鸢,似乎明白了什么。 居然敢来翻景王殿下这云飒别院的墙。 这姑娘是不知道这是哪呢?还是艺高人胆大? 如今看起来,人胆大,艺……不怎么高,而且明显不知道这是哪。 “你还不让他们住手啊!” 坤宁正想着呢,尉迟千就再次开口了。 面看这人一身湖绿色的衣衫,上面绣着竹叶纹,明显就是个主子。 “我就是想来捡个风筝,没恶意的,真的没想干什么!”她真的没想干什么啊! “侍卫大哥,要不先把她放开?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来惹事的。”坤宁对着暗卫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 这姑娘一身醒目的鹅黄,鬓边还簪着两只响铃簪,腰上也是环佩叮当,这一身怎么可能是来找事的? 三个暗卫互相看了看,然后其中一人开口了,“坤公子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放开可以却是不能放她走的,能不能走还要问过主子。”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我就是来捡个风筝啊……”尉迟千从地上站起来,有些不开心的嘟囔着,然后看了坤宁一眼,这人竟然不是主人家? “姑娘的风筝先还给姑娘。”坤宁走上前,将手中的纸鸢递给了尉迟千。 看着尉迟千将风筝接过仔细地检查着,看着似乎是没有损坏,她舒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坤宁眼中带了三分笑意。这倒是个有些天真的小姑娘,看着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更担心这个风筝。 “你不是这里的主人家?”尉迟千见自己的风筝完好无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刚阻止这些人的公子身上。 “在下坤宁,只是被这里的主人家邀请过来消暑暂住的客人。”坤宁抬手施礼,说道。 尉迟千看着坤宁对她施礼一时间却红了脸颊,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文质彬彬的公子呢。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礼,只能微微低头笑了一下。 这时候冷炙过来了。他可不是坤宁,尉迟千身上佩戴的东西足够表明她的身份了。 冷炙一眼就看到了尉迟千腰上挂的令牌,一个篆书的“听”字,后面是九层阁楼的浮雕,这九层阁楼错落有致,边上还有细密的暗纹。 听风阁。 江湖百晓生。 他们虽然做着天下情报的生意,可是从来不会招惹皇族,这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冷芒,想起了最近景王府周围陵王云漠若派出的那些探子。 那些探子可是什么都没探到,难道是云漠若出钱雇了听风阁?纵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不代表完全不存在。 “先带下去,等会儿主子自有决断。”冷炙吩咐着暗卫,同时将刚刚尉迟千手中被打掉的那对儿峨眉刺拿了起来却并没有还给她。 “我就是来捡个风筝!”尉迟千看着面前这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有些震惊。风筝给她,她给主人家道个歉不就行了吗? “尉迟姑娘说的可不算。”冷炙面无表情地说道,同时挥了挥手暗卫便上前将她带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尉迟千被带走的时候一脸惊讶。 坤宁在边上看着没有再开口,这云飒别院不是他的,冷炙也不听命于他,他本来就没有插手的理由和身份。 只是觉得这位尉迟姑娘应该是没有说谎的。 可惜云漠寒和风妹妹的身份实在特殊。如今也只能希望这个看着活泼的姑娘没有骗人。 尉迟千被关在偏房里有些委屈,虽然冷炙也没给她带镣铐什么的,只是将她关在屋里了,边上留着四个暗卫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她是听风阁尉迟家的幺女,上面的八个哥哥谁不是将她捧在手心里?还有七个伯伯家的那些堂哥,等了这么多年,尉迟家就迎来了她这么一个女儿。 尉迟千,尉迟千,以“千”名之,万千宠爱在一身啊。 怎么能被关小黑屋呢? 可是,翻墙的确是自己的错啊。怎么办? 这里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 要是不相信自己该怎么办? 今天看到的那个公子看着像是相信自己的样子,那个公子看着……真好看,是跟哥哥们不一样的好看。 看着那样温和的样子,笑起来到是真应了“温润如玉”这个词,要是他能…… 哎呀,她在想什么呢!还是先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边上的暗卫看着这个姑娘先是一脸郁闷,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红了脸,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会是冲着殿下来的? 殿下是小主母的,怎么能让人抢了呢! 绝对不行! 这样想着,盯着尉迟千的目光不由得更加锐利了起来。 尉迟千打了个寒战,怎么有些冷了? 正想着,门被人推开了。 门外站着六个人。 中间为首的男子和他边上的一个小妹妹都穿着半副软甲。那个公子的面色并不好,有些不愉快,他身边的姑娘拉着他的手臂紧挨着他,倒是神色平静,根本没往屋里看,一双眼睛都在那为首的公子身上。 上午遇到的坤宁站在他们边上,神色间带着些担忧。 后面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和那个将她关到这里的侍卫首领。 “听风阁到本王这里,有何贵干?”云漠寒牵着风冥安到屋中坐下,语气有些冰凉,语速很慢地吐出了这句话。 尉迟千瞪大了眼睛,他是个王爷?! --------- 这正是:春日已过桃花依旧,菡萏清浅鸢飞牵情 第52章 四季各有药 红鸾星空照(上)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云漠寒见这姑娘瞪大了眼睛一副震惊的样子,目光更冷了些。 “尉迟小姐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你尉迟家从来不参与皇族之争,想来姑娘也不会让尉迟阁主为难?”云漠寒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说出口的话明显吓了尉迟千一跳。 她就是想悄悄捡个风筝!怎么会牵扯到阿爹和皇族?而且…… “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姑娘腰间有听风阁的令牌,仅次于尉迟阁主的最高级别,而尉迟家三代终于迎来了一个小姐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听柏难得有些正经的开口说道。 令牌? 尉迟千低头看着出门前大哥硬是要她挂在腰间的那个牌子,如今才看仔细,这、这、这是他们听风阁仅次于阁主大令的听风令! “我就是想捡个风筝,而且到现在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尉迟千委屈地小声说道。说完她还看了坤宁一眼,看样子他和这王爷的关系不错啊,帮她说说话嘛。 “你不知道本王是谁?”云漠寒看着这姑娘,简直不相信她是听风阁出来的小姐。“竟然还有你尉迟家不知道的事儿?”这姑娘怎么长这么大的? 尉迟千觉得自己现在除了有口说不出的痛苦之外还有些欲哭无泪,她是没怎么关注过她尉迟家的生意,毕竟这些事都有她的哥哥们做主。 “……我就是想来捡个风筝……” 尉迟千在云漠寒的注视下愣了许久才说出了这句没什么用的话来。 可是看这尉迟姑娘的样子,还真不像是来找麻烦的探子,哪有这样的探子? “我看她没有恶意。”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云漠寒身边的风冥安突然开口了,她可没错过这位尉迟姑娘看坤宁的眼神儿。 尉迟千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开口帮她说话的风冥安。 这个小姑娘看着高挑,但是约莫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她跟这个王爷是什么关系?看着十分亲密的样子,不过这神态……似乎也不像是公主啊。 “殿下不如叫尉迟家的人来接她,也好分说清楚,安阳城里也是有听风阁的联络点的。”风冥安再次开口道。外人面前,她还是称呼他殿下比较好。 “不行!”尉迟千几乎是蹦了起来,“不能让哥哥知道我没带人出来!”说完突然捂住了嘴,她在说什么啊! 风冥安和云漠寒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步调十分一致。看来这位听风阁的幺女是真的被万千宠爱着长大的啊,被保护得真好,十五六的年纪还这能保留这一份天真。 “那私自来翻本王的别院,尉迟小姐总要有个说法?”一时间云漠寒的恶趣味也上来了,这姑娘打搅了他和丫头的二人时光,总要付出些代价。 “我道歉还不行吗?”尉迟千说着再次往坤宁那边看了一眼,这次云漠寒也看了个真切。看来坤宁最近红鸾星动啊? “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儿?”云漠寒说着余光看着坤宁,果然见他神色间有了几丝心疼。 如此便有意思了。 “还是叫尉迟瑊来,姑娘将令牌交出来,本王也不会为难你,到时候自然有听风阁的人来接你。”云漠寒也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的不谙世事,没想到尉迟家会出来这么一个天真的姑娘。 “真要这样吗……不是,王爷,我们再商量商量不行吗?”尉迟千抓着自己腰间的令牌挣扎着。 “尉迟小姐还是感谢坤宁,今天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了。”云漠寒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就看着尉迟千脸红了。 果然啊。 尉迟千见没有了转环的余地,只能将听风令交了出来。云漠寒示意听松接过来便带着风冥安站起来往外走了。 坤宁看了看他俩,再看了看尉迟千也跟着出去了。 “那个,坤宁,谢谢你。”突然听见了身后尉迟千的声音,坤宁脚下一顿,只能转过身去对着尉迟千施了一礼,然后就走了。 风冥安看着他有些红的耳朵,拉了一下云漠寒的袖子,两个人相视一笑。 “给尉迟小姐送些午饭来。”风冥安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了一声。 “尉迟小姐还请委屈你待在这里一段时间,等令兄前来。若是有什么需要,侍卫们会尽量满足你的。”风冥安说完了之后就跟着云漠寒离开了。 尉迟千看着侍卫对这个姑娘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由得对她的身份更加怀疑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与这个王爷这样亲昵,还能命令这里的守卫。 这样的年纪总不可能是这位王爷的夫人? 没等一会儿还真有侍卫送来了饭菜和洗手用的水,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尉迟千安下心来,看来这里的人暂时是不会为难她了。 云飒别院中尉迟千的心是放在肚子里了,但是那边听风阁的联络点里尉迟瑊瞪着听松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吃了的样子。 这听风令是他特意给小妹的,就是怕出了什么事,对方看到这令牌,看在尉迟家的份上也不会难为她。 更何况小妹生性善良,从未仗势欺人,身手也足够应付一些宵小,他原本就没怎么担心。 可是她到底是怎么惹上景王云漠寒的? 这位可是安阳城里面最难以捉摸的人了,或者说除了皇帝之外最可怕的人。而且尉迟家从来不主动招惹皇族的啊! “殿下说请少阁主亲自将尉迟小姐接回去。”听松没有什么多余的话,直白地传达了云漠寒的命令。 “还请阁下引路。”尉迟瑊握紧了手中的听风令,沉声说道。 看样子云漠寒并没有为难小妹的意思。这样就好,毕竟他真没觉得这位景王殿下能对尉迟家产生什么忌惮,毕竟他们说到底只是个江湖帮派,对方是皇子亲王。 第53章 四季各有药 红鸾星空照(下) “那个,这位小哥……”尉迟千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了之后心思就再次转到了坤宁的身上。 “尉迟小姐有什么事?”门外的侍卫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毕竟小主母说了要满足这位姑娘合理的要求。 “你……你能不能……能不能请你问问那位坤宁公子……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过来跟我说说话?”尉迟千红着脸说道。 什么玩意? 这是侍卫的第一反应。 原来不是冲着殿下来的啊! 这是第二反应。 不是冲着殿下来的就好说!毕竟小主母都吩咐了。 “这就帮尉迟小姐去问问。” 尉迟千看着有些兴奋的侍卫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 “她说她要见谁?”云漠寒正陪着风冥安吃完饭,这顿饭坤宁也在,正好说到听风阁,侍卫就来禀报了。 “看来坤公子真的红鸾星动啊。”风冥安笑着说道。 “风姑娘!”坤宁整个耳朵红的像被火烧着了一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喊了一声。 “快去,不能让人家姑娘等着你?”云漠寒也笑了,将坤宁推了出去。 坤宁没有法子只能跟着侍卫走了。 “他想娶这位尉迟小姐可是没那么容易啊!”云漠寒坐下来感叹了一声,“听风阁的娇客是那样好做的?更不要说尉迟家三代就出了这样一个姑娘家了。” “有漠寒哥哥聘丫头难吗?”风冥安凑近了他笑着调侃道,“风家也是三代单传就出了丫头一个姑娘呢。” “那能一样吗?尉迟家她有多少个哥哥?这中间有多少好手?坤宁可不会武功,想要这尉迟家的千金,仅凭他是神医的弟子可不够。” “漠寒哥哥不要转移话题!”风冥安靠近了云漠寒的脸,兰息微微吐在他脸颊上,让云漠寒的脸红了起来。 “父皇都赐婚了,风大将军也同意了,丫头心里就我一个,说难当然是不难的,但是说简单又怎么可能简单。”云漠寒哪里舍得推开她,便一把将他的丫头抱了过来。 “想要配得上丫头,保护好丫头,怎么会简单。”云漠寒在她耳边说道。 “漠寒哥哥……”风冥安靠在他怀里,叫了云漠寒一声。 “你今天是故意的。”过了一会风冥安再次开口了。 “尉迟家的小姑娘,能这样天真还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她想要陪着坤宁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云漠寒说道。 “你的这位世兄,那可是神医坤爻唯一的弟子,他这么早就把他送到安阳城来,你我都知道为什么。” “托付风家一是让他性命无忧,二就是让他经历一下士兵身上带着的战场的血腥和无情,断了他的心慈手软。” “江湖又那是那样好混的,神医啊,那可是怀璧其罪。” “这位尉迟小姐要是不好好警醒一下,将来不可能陪着他走太远。”云漠寒微微叹了口气,他当然是希望坤宁好的,他帮了他和丫头那么多,又是丫头的世兄。当然自己得帮丫头找个好嫂子。 “这次尉迟少阁主估计会好好教导一下他这个小妹了。”风冥安也是感叹了一下。 “好了,他们的事儿总要他们自己来解决,丫头下午想干些什么?” “漠寒哥哥陪我练武。”风冥安想了想说道。 “消消食儿就去。”云漠寒将她拉了起来,到院子里面散步去了。 ----------- “尉迟姑娘找我有事?”坤宁站在尉迟千的门口并没有进去。 “坤宁公子不进来?”尉迟千看着门外有些拘谨的人,微微嘟着嘴说道。 坤宁再次觉得自己脸上有火烧似的,话说回来云漠寒和风妹妹是怎么能做到每次神色不变的凑在一起的?原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这两个人真厉害! 坤宁走进了尉迟千的屋子,看到了那个放在桌面上的纸鸢,再次被那两句诗吸引了目光。 “这诗是姑娘所写吗?”想着便问出口了。 “叫我尉迟千。”尉迟千听着他叫自己姑娘,心中有些不喜。 “姑娘的芳名怎么能随意称呼呢。”坤宁赶忙回绝道,他在风家久了,身上的江湖气散了不少,更何况他可是知道云漠寒都被赐婚了,都还是没能知道风妹妹的闺名呢。 “我是个江湖女子,又不是那些官家小姐。叫我名字,我叫尉迟千,千万的千。”尉迟千不依地说道。 “尉迟千。”坤宁张了张嘴,看她神色坚定,到底还是叫了一声,想着自己也是江湖人,到底没有那样在意了。 “是我写的呀,”尉迟千这才满意地笑了,将风筝拿到了手中,“坤宁会医术吗?” “在下是个大夫。”坤宁点点头承认了。 “那帮我对下两句好不好?我就想出了春天的,夏天、秋天和冬天的都没想出来,想来是我知道的药材并不多。坤宁是大夫一定能帮我想出来的对不对?” 看着面前的姑娘这亮晶晶的眼睛,坤宁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怪不得风妹妹说什么云漠寒都同意啊!这谁能拒绝得了? 管门外的侍卫要了文房四宝,坤宁想了想提起笔写到: 春风和煦满常山,芍药天麻及牡丹。 远志去寻使君子,当归何必找泽兰。 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 庭前娇女红娘子,笑与槟榔同采莲。 秋菊开花遍地黄,一回雨露一茴香。 扶童去取国公酒,醉倒天南星大光。 冬来无处可防风,白芷糊窗一层层。 待到雪消阳起石,门外户悬白头翁。 “姑娘看看可还满意?”坤宁吹了吹墨迹,将纸递给了尉迟千。 尉迟千看着这隽逸的工楷,不由得对坤宁更满意了,字如其人,看这字迹,此人也是个端方君子。 “坤宁好文采,能将这些药材名融入诗中,符合时节也符合韵律。” 尉迟千正要开心地再和坤宁说些什么,外面的脚步声便响起了,听着人不少。 “小妹,跟我回家了。”尉迟瑊推门就看到妹妹边上有个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看向了云漠寒。 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妹身边怎么会有个男子? “哥哥!”尉迟千看着自家长兄那看着不怎么好的脸色,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没有像平常看到兄长那样扑过去扯他的袖子。 “过来。”尉迟瑊耐心地又说了一遍,“跟哥哥回家。” --------- 这正是:娇儿烂漫芳心乱,公子端方耳尖红 第54章 听风于天下 妙笔绘卿卿(上) 尉迟千听着大哥的话点了点头,拿起了风筝和坤宁写的那张纸走到了尉迟瑊的身边。 “多谢景王殿下照顾舍妹,也多谢殿下并没有为难于她。”尉迟瑊对着云漠寒施了一礼。 “想来少阁主也是不希望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云漠寒面色平静地受了他这一礼,然后说道。 “那是自然。”尉迟瑊明白他的意思。之后便带着尉迟千离开了。 尉迟千走的时候看了看坤宁,少女颊上稍稍晕红,娇俏无双,尉迟瑊走在她前面,没有看到这一幕。 直到尉迟千上了马车,尉迟瑊才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着兄长难得有些严肃又沉重的语气,尉迟千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才开口。 “我就是想悄悄捡个风筝,那风筝是三哥哥给我做的……我还在上面题了字……” “所以你就去翻景王那云飒别院的院墙?”看着自家小妹委屈的样子,尉迟瑊还是狠了狠心,从之前云漠寒和他交谈的那几句他便明白,有些东西是该教会她了,尉迟家不可能无时无刻护着她,总会有什么突发情况,总有可能有一天她孤立无援。 不能总是宠着她了。 “我没想做别的,只是想捡了风筝就走的。”尉迟千小声说道。 “那也是不对的。”尉迟瑊叹了口气。 “那终究是别人家的私宅,你没有任何理由悄悄潜进去。”这句话由他这个听风楼的少阁主来说似乎有些不合适,但是如今也只能先这样教她了。 “今日要不是景王的守卫看着你不像是刺客或探子,你早就被杀了,知道吗?或者换一个用心险恶的人,你会有怎样的下场你知道吗?”尉迟瑊如今想起来也是后怕的 “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尉迟千明白尉迟瑊的担心,赶忙拉着兄长的袖子保证道。 “小妹心性纯善,这些大哥都知道,但是有些事还是要再懂些规矩才好,嗯?” 尉迟千点了点头,看着尉迟瑊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便问道,“我今天在那里见到景王殿下身边跟着一个小妹妹,很是亲密的样子。哥哥知不知道那个小妹妹是什么人?” “那个小妹妹看着不像寻常的官家小姐,穿着铠甲,而且武功不低,至少小妹是看不出高低。” “还有她跟那位殿下特别亲密,连景王殿下身边的那些侍卫都特别听她的话。” 尉迟千没有发现自己说得越多,长兄的脸就越黑,反而是更加雀跃了几分,对于那个小妹妹她是真的好奇。 “哥哥?”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尉迟瑊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 “今天你经历的,看到的一切,都不许再对任何一个人提起,哪怕是家里的其余兄弟、父亲、众位伯伯,更不要说任何一个外人,你的侍女、侍卫,一个字都不能再提。” “尤其是景王身边的这个姑娘!” 还问他是谁?听她这形容,还能是谁! 这般年纪、身着铠甲、身负武功、和景王殿下那般亲密!不是风家的那个嫡女还能是谁! 尉迟瑊在警告尉迟千的时候心中对这位景亲王的忌惮是更深了一层,如今连听风阁都不知道他和风家嫡女已经这般亲昵,听小妹的话,这位风家嫡女已经得到了景王府的势力的认可了,那这关系可就是真不一般了。 如今她还和云漠寒一起住在了他的这个云飒别院里,看来风大将军已经完全认可了这门亲事啊! 是啊,云飒——云飒!云立于风旁! 这个别院怕不是就是为了这个风家嫡女翻修的! 都这样宛如一家了,外界呢?都认为这两府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或者说更有甚者认为这两家都不想要这婚事! 景王云漠寒又是怎么把这件事藏得这样好的?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和风家嫡女建立了这样亲厚的情感的? 没有人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连他听风阁,号称听天下风声的听风阁都没有过一丝半点的消息! 这位景王殿下还没有年满十六?若是有朝一日长成,那得是怎样一副场景! “哥哥……”尉迟千见长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叫了他一声。 “记住哥哥的话。”尉迟瑊回过神来,沉声叮嘱道。 “可是……”尉迟千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这样警告她,那个女子很特别吗? “不听哥哥的话了么?” “小妹知道了。”尉迟千见长兄真的要生气了,赶忙应道。她知道长兄肯定是为了保护她。 “今天在你屋子里的那个小子是谁?”见尉迟千听话的答应了,尉迟瑊才想起来今天看见的另外一个人。 “哥哥说坤宁?”尉迟千从袖中将坤宁给她的那张纸拿了出来。 “坤宁?”尉迟瑊重复了一声,思绪一动,看了看小妹手中的纸,上面的诗句中都是药材。 “你可知道他会不会医术?” “哥哥怎么知道?”尉迟千有些诧异,“他说自己是大夫。” 果然!神医坤爻的弟子。 坤爻和风大将军是莫逆之交,这出现在风家嫡女身旁的坤姓大夫,肯定是坤爻那唯一的弟子。 “哥哥知道他是谁?”尉迟千有些疑惑地看着尉迟瑊,看长兄的神情很明显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神医坤爻的唯一弟子,没想到被他送到安阳城来历练了。”尉迟瑊回答着,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看来景王还真是厉害,他说得极对,小妹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这个推断只怕家里除了小妹每个人都能做出来,他们真的太宠爱她了,虽然这样的阳光善良是好事,但是这样只怕将来…… “这次回去你得好好学些东西了啊……”尉迟瑊的语气有些沉重。“还有对天下情报的掌握。” “我们宠爱你的时候忘记了你是尉迟家的女儿,忘记了将尉迟家安身立命的资本一并交给你,总是觉得我们能护你一辈子,能让你永远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这次景王殿下给我上了一课,没有谁能无时无刻地护着你,也没有谁能真的保护你一辈子。” “你必须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学会用手中的情报和各种消息与各方周旋,学会哪怕没有武功也能在危机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第55章 听风于天下 妙笔绘卿卿(下) 尉迟瑊说着却想的是云漠寒和风家嫡女,小妹说他们十分亲昵,那想必这也是云漠寒的肺腑之言,风家的这个嫡女,将来也绝对不能小看。 看来大将军风信虽然没有让外界得到掌珠的任何情报,却是并没有将这唯一的女儿护在闺阁中当小姐养啊。 这个嫡女能得到云漠寒的倾心,只怕是个能跟他并肩而立的存在! 尉迟千虽然不太懂长兄到底在说什么,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的兄长们不会害她的! 尉迟千被尉迟瑊带回听风阁总舵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今日触动她心弦的那个人。 而日子划过,风冥安的十一岁生辰到了。 云漠寒当初把她带到云飒别院一来是为了消暑,二来就是为了给她庆祝生辰。 所以一早风冥安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在她门前笑得一脸灿烂的云漠寒。 “丫头生辰快乐啊。”云漠寒说道。 今天丫头穿得真好看,自己送的这身丁香色的襦裙真的很适合她。 风冥安今天难得施了些脂粉,还配了一个水晶镶嵌的额饰,鬓边还戴了两朵小小的绢花。看着多了不少女儿家的娇媚。 “丫头过生辰,怎么漠寒哥哥这样开心?”风冥安亦是笑道,拉了他的手准备去吃早饭了。 “离丫头及笄又少了一年嘛。”嗯,离及笄又近了一年,就是离嫁给自己又近了一年啊!怎么能不开心? 风冥安拉着云漠寒的手肘微微用力了些,却并没有反驳他。 这人说得没什么错。 这次坤宁送的礼风冥安是收下来了,因为云漠寒在边上看着,对她点了点头。 依旧是伤药,还有些女孩子用的养颜霜之类的脂膏。 然后坤宁就扭过去看云漠寒了,“不知殿下送什么啊?”看着风冥安和云漠寒的互动,他也是有些想尉迟千了,也不知道那个明媚的姑娘怎么样了。 “我送的礼物自然是只能丫头来看了。”云漠寒有些骄傲地说道。 也不知道他在骄傲什么。坤宁有些嫌弃的想着,看着那边风妹妹就看着云漠寒笑,想着这两个人可能是没救了。 早饭过后云漠寒就再次把风冥安带到画舫上去了,这次坤宁说什么都没跟着去,他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省着将来他和尉迟千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殿下过来捣乱。 嗯?他刚刚在想什么?他和……尉迟千在一起?他怎么会这样想? “漠寒哥哥要送丫头什么?”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 “丫头猜猜?”云漠寒的眼睛瞟了瞟桌案上的长盒子。 “不猜。”风冥安自然也看到那个盒子了,这个长度能装的东西太多了。而且她不想破坏了漠寒哥哥的惊喜。 “真不猜?” “丫头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风冥安眼中带了些许的顽皮,笑着说道。 “那丫头说说这里是什么?”她怎么知道的?明明自己下令听松和听柏不许透露出去的! “里面装的是漠寒哥哥对丫头的心意啊。”风冥安的声音仿佛最柔软的羽毛,轻轻从云漠寒的心上扫了过去,痒痒的,又仿佛是最甜的蜜糖和着最浓醇的佳酿,醉人的很。 云漠寒上前将风冥安抱起来转了几圈,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在船上,他可能不仅仅是要转这几圈了。 “那丫头看看漠寒哥哥的心意?”将风冥安放了下来,云漠寒将盒子捧到了她的面前。 光看盒子就很精致,上面描画的是风冥安最喜欢的丁香花。 小心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 将画轴展开,是幅仕女图。 春日的丁香花树下,女子一身紫色的宫装,双手交握在身前,隐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手臂间挽着一袭藕荷色的青纱,长发半绾,发间垂着用水晶珠子串的流苏,随着长发一同被风轻轻扬起。 那女子的笑却并不似宫中女子那般的格外端庄,反而有些洒脱的味道。 再细看那棵丁香树,有一只紫色的小松鼠跳跃其间。 这画工笔极为细腻,就连细小的珠花和细碎的丁香花瓣都画得分毫毕现,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功夫。 画上的仕女,不正是风冥安。 那身云漠寒送来的紫色宫装万寿节那天她没穿,但是后来依着云漠寒的请求风冥安还是专门穿给他一个人看了,还仔细打扮了一番。 虽然那一日丁香已经谢了,只剩下一树的碧绿,但是在这副画里却是开的正好,十分绚烂。 风冥安至今都记得那天漠寒哥哥眼中惊艳的神情。想起来心里便是暖融融的。 这般想着眼睛就有些发热了,小心地把这副画卷起来,风冥安定定地看着云漠寒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风冥安终于是笑着说道,“丫头能遇到漠寒哥哥,就是最大的运气。” “遇此良人……”云漠寒重复着笑道,“丫头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我啊。” “是啊。”风冥安点了点头,到如今脸颊才有些微微的红了,“丫头很喜欢这份礼物。” “等到冬月的时候漠寒哥哥生辰,丫头也是有一份惊喜的。” 云漠寒摸了摸她的发顶,便牵着她到另一边去吃点心了。 “明年夏天要是我们还在安阳城,再带你到这里来好不好?”云漠寒问道。 “这也就是爹爹不在,我能跟着你住到这里来。”风冥安笑着拿起了一旁的莲蓬,都是今天早上才采下来的,新鲜的紧。 “要是他回来了,能由着你翻墙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你把我带出来啊。”风冥安笑着将手中的莲子剥出来放在一边的青瓷盘子里,嗯,真好看。 “大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风泰肯定写信跟他说了。”云漠寒想了想,他不就是把丫头带到别庄来了嘛,那位风府的侍卫长还跟着一起来了呢,每天守在丫头院子门口。 他又不会对丫头做什么,真是的! 风冥安笑着抚了抚他的手臂,将手里的莲子抛向了芙蕖池中。 “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风冥安笑着,“明年丫头和漠寒哥哥来寻并蒂莲花啊?” --------- 这正是:娇花经雨方吐蕊,工笔无双赠佳人 第56章 月凉全图献 熹平换元康(上) 花开并蒂,这是怎样的好兆头啊。 长长久久,长相厮守。 云漠寒和风冥安在云飒别院一直住到了七月下旬才回到安阳城里,坤宁倒是提早回去了,济世堂修缮完成,他还是要回去诊病的。 于是后一个月云漠寒的小日子过得那是分外舒坦。 八月十五中秋宴,宫中有宴会,八月十六那天云漠寒依着习惯翻墙去了莲心院,十分满足地搂着风冥安在屋顶上看月亮,还带走了不少丫头给他做的点心。 这个中秋节之后云帝便下了旨意,命护国大将军风信返京了。对于那幅月凉国的地图,他自然是十分期待的。 月凉的王室内部彻底的闹了起来,支持两个王子和拥护月凉王的三方势力相互牵扯着,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搅扰大汉的西疆了。 尤其是月凉的后宫,王女完颜占桐被王后幽闭陋室,但是似乎是因为仆从的疏忽导致王女饿晕在了屋里,还起了高烧险些要了性命。 完颜松和金妃借机发难,再加上新京在大汉边境被风冥安折损了太多好手这件事也被他们用来攻击完颜霍,说他霍然进攻章州,让月凉蒙受这样的损失,实在是不识大体。 完颜霍那边是有口难辩,他怎么知道虽然那个有病的七皇子没来,但是这次这个杀神却好像更要命的样子!杀了新京手下那么多的骑兵和先锋官,而且还带走了那么多辎重!可以说除了尸体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尸体还几乎都给扒了个精光! 那个七皇子脑子有病!这个杀神简直就是恶魔! 但是完颜占桐在牙帐前面对护卫出手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所以完颜霍也咬住了这一点死不松口,一时间月凉王也难以裁决,只能表面上先杀了一批宫人给金妃一个交代。 毕竟完颜占桐是真的差点没了命。 云漠寒在安阳城里翻看着手中的密信,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毕竟他从来没觉得靠这样的小手段就能将这个不知道什么王女置于死地,毕竟那是月凉王曾经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儿。 能让月凉王族先内乱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元康十二年九月廿一,护国大将军风信回归安阳,进宫交旨。 云帝屏退了众人和风信在勤政殿里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张月凉国的国境全图是铁骑军的精锐暗探花费了九年的时间才完成的,其中甚至包括了月凉王王城的大部分详细细节和牙帐的大致构图。 但最有价值的是月凉在各处的兵力配备和这些年他们练兵的校场和各营迁拔的记录,其中能找出不少的规律来。这对于大汉今后的用兵无疑是极大的助力。 甚至风家还查出了两个月凉的秘密驻军地点,据风信的推测应该是不止这两个,但是更多的还没有找到。 虽然如此,云帝对这份地图也是非常满意了,但是与此同时他对于风家嫡女和景王府的婚事也有了更多的考量。 总之这个风氏女绝对不能嫁给除了皇子之外的人!如若不然她就一生守在西疆不要成婚。 不然一旦风家被迫参与党争,那就真是大麻烦了。 虽然是这样想着,云帝还是给了风府不少的赏赐,也让中宫皇后赏赐了风冥安,但是却没有让她进宫来谢恩。 云漠寒琢磨着他父皇和母后的这两道旨意,笑得有些冰凉。 这皇城里所有的人都算计着他的丫头,算计着风家嫡女这个身份。算计着风家的兵权,算计着娶了这个嫡女能给自己和家族带来多少的利益。不过父皇,您既然给我和丫头赐婚了,这圣旨您就永远别想再收回去了。 月凉定然是要被解决的,等彻底解决了月凉,他就永远地带着丫头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作为云氏的皇子,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他想要的是丫头能平平安安地陪着他,陪他过一辈子。与他白头偕老,同寝同穴。 如果这点儿要求都无法达到的话…… 不过他的丫头风氏家学出身,只怕放不下这家国天下……明明是个女儿身,却偏偏操着这份男儿的心。 自己能陪着她,护着她,就行了…… 云漠寒叹了口气,将手中写废了的纸丢进了火盆里。 元康十二年十月初二,怀王府正妃产子。 童于归给云漠澜生下了怀王府的嫡子。 云漠澜为其取名为云沐昪,取沐浴光明之意。并在其满月的时候就上表请封怀王府世子。 云帝得了这第一个孙儿自然是龙心大悦的,朱笔一挥便同意了云漠澜的请封。 世子满月宴怀王府自然是好生庆贺了一番,童于归想着也给风冥安发了一封帖子。 风冥安和风信还有云漠寒商量了一下,她自己提前两日去了,宴会当天云漠寒再去。 要去自然是要送贺礼的,风冥安送的是她自己做的两身小衣裳,用的是湖绸面料格外的软,又花心思仔细绣了百子图,因着是冬日还选了块上好的貂皮做了个虎头帽。 云漠寒看着她准备的这些心里直冒酸水,故意装得那样委屈地蹭着他家丫头要求给自己也再做一身儿。 风冥安自然是对云漠寒有求必应地答应了下来。 风家嫡女自己在世子满月宴之前前往怀王府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各个府邸见这一幕不免再次盘算了起来。一是她提前上门,二就是云漠寒没跟着一起去。 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怎么在乎。 “王妃娘娘看着气色真好。”风冥安对着童于归施礼道。 “风妹妹快起来。”童于归笑着上前扶她,“快别叫我王妃娘娘了,还是叫我童姐姐好些。” “毕竟过几年就要喊我二嫂了。” 童于归见自己这话出口,风冥安没有一丝扭捏之态,也未见脸红,不由得心中惊奇,这小姑娘还真是…… “童姐姐。”风冥安也知道这位怀王妃是个落落大方的性子,便笑着喊了一声,至于二嫂,很快就是了嘛。 “来看看昪儿。”童于归说着将她带到了小床前。 小世子正睡着,安静地吐着泡泡,看着分外可爱。 第57章 月凉全图献 熹平换元康(下) “和童姐姐长得像。”风冥安见小孩子睡得正香,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殿下非说长得像他。”童于归笑道,仔细看着风冥安送过来的两件小衣裳。 “我曾听母亲说风夫人的针线是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好,看样子妹妹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啊。”童于归说着便想到了上回在猎场里面触到风冥安的手的时候,她手上的那些茧子。 绣娘的手多是仔细保养的,她那双手能做这样细致的绣活只怕也是不容易。 “是啊,娘亲会的,我自然也是要会的。”风冥安说着,跟着童于归到外室去喝茶了。 “现在怀王府里有两个孩子了,照顾起来也是不容易啊。”童于归和风冥安说了一会儿话,话题就引到了怀王府的庶长女身上。 “也还好那个小丫头现在还没有抱到我这里来养,不然两个小家伙还真是让人头疼,一个哭起来就够要命的了。” 风冥安听着童于归这语气中带笑,竟然是没有半分抱怨。 “童姐姐你就没有半分的不快吗?”风冥安沉吟了一下还是问道。 童于归看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 “我跟殿下定情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亲王,这怀王府里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子,殿下爱重我,信任我,这就是极好的了。我也自然会帮他管好这后院,让他安心,也会照拂他的子女。” “这是嫡妻的责任,也是作为一个天家媳妇应该做的事啊。” “妹妹将来嫁入景王府,自然也是这般的。” 也是这般?风冥安想着那年云漠寒拉着她的手跟她发誓说,从一而终,永不言弃。他不会再有别人的。 他若是有了别人,她自然是不会再要他了。 “风妹妹?”童于归见她有些出神,便喊了她一声。 “姐姐自然是分外贤惠的。”风冥安笑了一下,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风家男不另娶,女不为妾,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风冥安从来都没有想过云漠寒除了她还会有别的女子陪在身旁。 可是他是亲王啊。 亲王又怎样呢? 风冥安握紧拳头,指甲掐了掐手心,转移了话题。 下午走的时候云漠寒在风家的马车里等着她来接她回去,见风冥安看着有几分心事的样子,便伸手在她眉心碰了碰。 “丫头别皱眉呀。” “漠寒哥哥……”风冥安将他的手拉了下来,用两只手握住了。 “嗯?怎么了?” “漠寒哥哥十六岁了……”风冥安说道,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皇子,府里面早就有了通房的丫鬟了,或者已经有几个侍妾了。 “你的景王府里……也没有别的女子。” “别的女子?”云漠寒有些奇怪,丫头怎么说这个? “因为恭定县主的那个女儿?”看着风冥安欲言又止的样子,再想想今日她去看二嫂嫂和小世子,肯定是二嫂和她说了什么。 自己那个二嫂的确是贤良淑德的大度人,能容得下二哥府里还有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可他的丫头却不是这样的,他一直都知道的,丫头不可能接受自己还有别的女子在身边,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特别的好。 风冥安微微咬着唇点了点头。 “漠寒哥哥跟我发誓的,从一而终,永不言弃。”风冥安盯着云漠寒的眼睛说道,“要是有一天漠寒哥哥另娶,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去西疆守边一辈子!” “怎么会另娶,我那景王府主院里连个丫鬟都没有,整个府邸也就厨房里有几个妈妈帮着做饭。” “就等着丫头嫁过来帮我掌家呢。”云漠寒说着坐到了她身边,碰了碰她的脸颊。 “我自然也是和我那二哥不一样的,我也不想左拥右抱齐人之福,我这么多年想要的就是一个风家的小丫头,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要去西疆,到时候成婚了我们一起去西疆,你可不能丢下我。” 看着云漠寒紧张兮兮的样子,风冥安终于是绷不住了笑了出来,是啊,这人要的不就只有她么,从来都只有她啊。 “永远不会丢下你。” ---------- 怀王府世子满月宴之后,马上就要到年关了,云漠澜想着云漠尘,往善化寺去了一趟,带了些云漠尘要的史政要书给他。 云漠尘看着云漠澜神采飞扬地给他说着自己新生的这个嫡子,心中的烦躁是越来越压制不住了,但是还是强忍着面色不显地祝他喜得贵子。 世子?什么世子!那个童氏生的儿子就那么好么!因为这个童氏产子,你都多久没有来看我了!一个女人而已,有那么重要吗?还是因为她能给你生孩子才这样重要? 你可知道你宝贝着的童氏已经成了平北侯那个老匹夫的眼中钉肉中刺?就是因为这个世子啊!要是这次童氏生下来的是个女儿,或者你没有为这个儿子请封世子,或许都不会引起薛丰那样大的不满! 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也不会! 云漠澜!凭什么啊?凭什么! “贫僧会为世子诵经乞求平安的,二哥放心。”云漠尘心中叫嚣着各样怨毒的诅咒,面上却是平静的和云漠澜说了这句话。 “那便多谢你了。”云漠澜看着云漠尘是十分开心的,“这也是你的小侄子啊。等他大了抱过来给你看看,你也抱抱他。” 云漠尘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是一片漠然的冰凉。可惜云漠澜看着屋中供奉的观音像那慈祥的面容,并没有看到。 元康十二年,腊月。 云漠尘主动找上了平北侯府,说是如果他们想要对付怀王妃童氏,他愿意帮忙。这让几乎要气疯了的薛丰看到了一丝希望。 云漠澜和童于归夫妇看着云沐昪日渐长开了的小脸每天都是开心的。 云漠若在陵王府里不断盘算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再见到风家嫡女,并没在意天狼国的质子公主燕幽然对他并未真的放弃。 云漠寒开开心心地看着丫头帮他的景王府置办年华笑得见牙不见眼。 云帝在这一年的最后改年号为“熹平”。岁末祭天,乞求上天赐予大汉关河宁定,国泰民康。 --------- 这正是:岁岁年年添新事,喜忧参半人未知 第58章 祸起长南江 烟散雨空霁(上) 大汉云帝熹平初年,年初的时候,一切都是平平安安的。 这个年安阳城里也是分外热闹,几家爆竹作坊都有新研制的烟花售卖,点燃了之后真真如那火树银花一般漂亮极了。 云漠寒戳着腮帮子坐在兴庆大殿里面看着他父皇给各府邸赐年菜,想着风家的那道要是能自己去送就再好不过了。 风冥安跟着风信在风家的祠堂里面给先辈和娘亲拜过年就将空间留给了爹爹,让他陪着娘亲说说话。自己回去吩咐人准备酒菜预备着一会儿和爹爹一起守岁了。 一直到汛期之前,一切都好的不得了。 直到南方今年大雨下个不停,长南江涨水,发了洪灾,一时间还有流匪作乱,整个江州都纷乱不堪。 江州刺史祁墨急报朝堂,请求朝廷派兵前来,一来剿匪,二来处理洪灾。仅凭江州军备已经无力处置这样重大的灾难了。 一时间朝堂上也忙乱起来,云帝急命户部筹算赈灾银两,然后和兵部尚书季士祯商量着到底派谁去剿匪。 这就又牵扯到了大汉朝廷武将不足的这个问题,青年将校不是没有,可终究威望不足,这样的场面不派大将前去根本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控制局面,所以也就只有风家能上任。 而且这样的灾难,皇族中不出一个人去也不像样子,既然风家要去,风信肯定会带着他的那个嫡女,那就把云漠寒也一并派过去,正好他也看看他的这个儿子到底有怎么样的本事。 主意打定云帝便给风府和景王府下了旨。 命护国大将军就近调动大军,尽快处理灾情,平息匪祸。 再命景王为朝廷慰抚使,陪同大将军共赴江州。 云帝算得很准,风信的确带上了风冥安,不过更准确地说是风冥安自己要求去的,这次风信从西境带回来了五千铁骑军,这次正好请旨一并带到江州去了。 风信盘算着自己领兵赈灾掌控住大局,和当地官员还有户部的交涉交给云漠寒,再让安儿领着这五千铁骑军去剿匪。 人命关天,三人领兵昼夜兼程赶奔江州,也还好江州离安阳并不远,不足十日便赶到了。 这是风冥安和云漠寒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虽然他俩都可以说是刀口舔血走过来的,见过尸骨成山血流成河,但是那是战场,是人祸,这是天灾。 他们到江州的时候雨依旧并没有停,但是下得已经不大了,淅淅沥沥的雨,满地的泥泞,还有在泥泞中躺着的……那已经不是活人了…… 抱着孩子无声痛哭的母亲,伏在妻子尸身上嚎啕的丈夫…… 风冥安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幕,唇色有些青白。但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宁定了心神,他们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这些尸身得尽快处理,不然恐怕会产生瘟疫!”云漠寒的脸色也是有些铁青,他纵马向前了走两步,走到了风信边上。 “让坤宁看看,尽快开出方子来,交给江州刺史,让他赶紧安排!”风信看着后面沉声吩咐到。 就怕这样的事,所以这次出来他带上了坤宁,可惜自己这世侄身子骨实在是不怎么样,为了能跟上行军速度不可能给他安排马车,他自己骑马头几天还行,最后这几日只能是安排人带着他。 后面的士兵领命去了,带着坤宁去查看尸身了。 “马上与江州的守军交接!立刻派兵处理这些灾民,将他们妥善安置,尸身聚拢立刻焚烧!”风信接着对风泰下令。 现在要做的是止损。不然一旦瘟疫爆发,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大将军,我去看看城中的物资还有军备状况!”风冥安对着风信请命道。 风信对着她点了点头,风冥安便带了一小队铁骑军走了。 云漠寒领了军令带着人手去处理尸身了。 “不!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抢我儿子!”跪在地上的妇人用力抱着怀中幼小的尸身,蜷着身子努力地护着他,周围的士兵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云漠寒。 “你儿子已经死了,要是不尽快处理尸体会产生瘟疫的!整个江州都会没命啊!”为首的队长对着那夫人喊道。同时示意士兵去抢夺她怀里那小小的尸身。 云漠寒看着这一幕,觉得不仅仅是雨幕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的心也跟着悸动。这便是天灾,灾难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渺小又无力。 但是绝对不能这样沉沦! 云漠寒上前一步阻止了正要用强的士兵。 “这位夫人,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会希望你好好的,他在那边才能安心。让他走。”云漠寒的声音有些冰冷,但是却是分外有力的。 “把孩子给我们。” 那妇人怔怔地看着云漠寒那双此刻有些空洞的凤眸,手中的力道松了不少,为首的队长就将她的孩子抱走了。 看着孩子被抱走,那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女子眼中的光线逐渐变得模糊,终于是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云漠寒寒着脸示意士兵将她带走安置了。 风泰此时已经见到了祁墨,与他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交接。命令江州府衙下僚属和守城军在城中搜集所以死难者的尸体,转移到城外,好进行集体焚烧。 风冥安带着铁骑军搜查了城中的粮仓和其余赈灾物资的配备,朝廷的赈灾货款还没有到,但是城中的物资已经有些供应不足,粗略估计也就还只能有五六天的份额了。 “与守城军和屯田军尽快沟通,支出军帐安置灾民!”风冥安下令道。 “是!”手下的两个千夫长领命之后便飞马离去了。 “带着足够的火油!我们去城外,想来尸身也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风冥安紧跟着再次下令道。 手下的士兵赶忙应了,将仓库中的火油火石绑在马匹上,跟着风冥安再次向城外奔去了。 第59章 祸起长南江 烟散雨空霁(下) 两个时辰后。 风信率军守卫整个江州城,城镇净街,不许随意出入走动。灾民的隐隐暴乱也被重军暂时遏制,有专人将他们带到了城外的一处高地上。 风冥安手下的两名千夫长也与当地军营完成了交接,从军帐上暂时支出了帐篷,供灾民安置。 云漠寒也带领着着军士在城外挖好了一个极大的深坑,准备处理死难者的遗体了。 “殿下,大将军,火油硝石已经齐备,要开始吗?”风冥安纵马上前,对云漠寒和风信说道。 “开始!烧!”风信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大坑中的尸骸,沉声下令道。 “大将军有令!烧!倒油!”风冥安举起火把,看着手下的士兵上前将火油一桶桶倒在尸堆上。 看着士兵退回来,风冥安沉下气将手中的火把抛了出去。 大火在雨中燃起,浓烟上升,仿佛在质问苍天。 周边有不少不肯离去的死难者家属,看着这一幕终于是再次嚎啕大哭。 风冥安和云漠寒立在马上,脊背挺得笔直,双眸中映着火光却偏生没有丝毫泪意。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这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也只是悲剧的开端,但是这场悲剧要用他们的手去终结,要帮这些灾民再次安身立命,要帮助他们再次找回生的意义和前行的方向。 后面有更难的事在等着他们,现在绝对不能倒下! 一场大火,足足少了两个多时辰,所有的士兵都伫立在这里,有游方到此的僧人念起了经文,超度亡魂,祝愿他们能往生极乐,再无苦难。 “雨停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坑中的大火已经熄灭,阵阵青烟向上升腾,终究消散。众人的目光随着烟气向上看,果然下了多日的雨终于是逐渐变小,停了下来。 云层稍稍散去,此时已是黄昏时候。 当真是,残阳似血。 通红的太阳西落,在奔腾不停的长南江上只剩下了不到半轮,看着却还是那样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江水浑浊不堪,水中卷着不少尸骨,奔流而下,只怕长南江两处的堤口都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再看如今这天气,怕不是明日要开始暴晒了。 坤宁看着面前的大坑,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庆幸。 还好风大将军和云漠寒当机立断下令收拢尸体进行焚烧,不然明天暴晒一起,只怕是真的要引起瘟疫了。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丝优柔寡断。他自己是做不了这样的决定的。 看着那些死难者家属悲戚的脸,听着这真真切切哭声,还有坑中的枯骨。坤宁有些愣神。 这时风冥安再次高声喝道,“众军上前!”少女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依旧是无比的坚定。 边上守卫的将士上前,举起铁锹将边上堆着的土填埋在了尸骨之上。 此时现场只余下了铁锹插入泥土的声音,和泥土被扬起又落下的沙沙声。人群中间或传出几声抑制不住的呜咽。 直到大量的火把燃起,火光取代了夕阳,这个大坑才终于填完。 “众军听令!连夜沿江巡查!不要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也不要疏忽任何可疑人等!”风信勒马转身,严令道。 众军齐声应了,他便带着风冥安和云漠寒并着坤宁进入了江州城中,有些具体的工作还要和江州的官吏进行商议。 “大将军!”祁墨一身湿衣还来不及换下,紧赶着来到了刺史府大堂中。见到了风信和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 “刺史大人。”风信与他颔首,侧身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三个人。 “这是景王殿下,小女和大夫坤宁。” 祁墨赶忙向云漠寒行礼,被他抬手挡下了。 “刺史大人,灾情紧急,便不必这般拘礼了。” “殿下,大将军。如今江州的物资已经整理完成都在府库之中,但是数量实在是不足,只能等朝廷的赈灾钱粮了。以及此次洪灾更有流匪伺机作乱,这些天守城军竭力防守,但奈何雨势太大收效甚微。” “如今大将军率军到此,兼之雨也已经停了下来,可以开始赈灾工作了。” 祁墨说完喘了口气。 “刺史大人,景王殿下可协助户部并江州官吏处理朝廷的赈灾事宜,本将军会带领士兵安置灾民,巡查河堤,至于流匪可交由小女处理。”风信对祁墨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前两项祁墨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流匪……祁墨的目光转向了那身穿暗金色轻铠的女子。 风冥安如今脸上还混着雨水和沾上的尘土,看着有几分狼狈,但是那双眸子熠熠生光。 这眸中的亮光看得祁墨心神一震,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真是好一位风家女将。这份锐气与寒芒像刚出鞘的宝剑一般,凌厉非常。 “刺史大人,如今大水过后恐又逢暴晒,只怕会滋生瘟疫,在下这里已经拟好了一些防范措施和药方,还请刺史大人过目。” “其中除预防瘟疫的药物之外,江州的水源也要做好准备,现在长南江的水已经不能饮用了。”坤宁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祁墨的思绪。 祁墨接过了坤宁递过来的纸张,见上面详详细细的分门别类列好了诸多注意事项,后面还有三张应急的药方。 他亦不是迂腐之人,加之坤宁是风信带来的,自然更多了三分信任,这边便安排下去让人着手准备药材和在城中各地要张贴的告示了。 “爹,刚刚女儿率人去看过了城中的储备,应对些日子应是无碍的。想来各个粮号也都是还有存粮的。”风冥安在风信身边对他汇报着自己检查后的结果,“最多再有三日,朝中的粮食也能到了。应该是无碍了。” “只怕没有那样简单。”云漠寒在边上说道,面色有些凝重。 “大汉已经多年没有这样大的灾害了,虽说现在各级官员的贪腐之风并没有那样严重,但是这次的赈灾……在有些人眼里很有可能是个极难得的肥差。” “城中的储备暂时无虞,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才行啊。” “还有刚才你说城中粮号,他们如果哄抬物价,那也不是那样好解决的。” 风信知道云漠寒的话没有任何危言耸听的成分,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几次大汉遭受大旱,那真的是层层盘剥。最后闹得“易子而食”已不再只是史书上的只字片语,而是真真正正发生在眼前的天灾人祸! ----------- 这正是:洪水滔天遇荒年,祸事连起悲人心 第60章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上) 风冥安领了风信的将令,传令一千铁骑军今晚做好准备按时休息,明天好跟她去处理匪患。之后她便回到了祁墨为他们准备的馆驿之中,看着云漠寒正站在她门外。 “漠寒哥哥怎么还不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风冥安见他已经将那一身湿衣换了下来,但是脚上那双马靴却没有换,上面还有不少泥点子。 “就是因为明天还有的忙才来看看你。你吃东西了没有?”云漠寒说着将手中的一些干粮递给了风冥安。 “我明天估计要和那几个不开眼的官吏扯皮,暂时还能在那刺史府里待一两天,你明天可就要出城了,现在得赶紧吃点儿。” “大将军那边的已经派人送过去了。”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将风冥安拉进了屋中。 风冥安被云漠寒牵着坐下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累了,这一路上一直绷着,今天又看到了那样悲惨的一幕幕,如今才有些回过神来,接过了云漠寒手里的干粮,却盯着它有些出神。 “别多想了,我们要做的是结束这一切,给他们新的希望。”云漠寒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在了风冥安身边。 “我知道。”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小时候我见过敌军进攻过的村落,遍地的鲜血残尸,那时候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可是爹爹却第一次没有哄我,他说风家的人不能害怕死亡,不能害怕鲜血和战场。” “可那时兵乱,这次……虽说没有丝毫的血腥味儿,却让人真的觉得无力回天。” “在边境能说是我们保护不力,才使得异族的铁蹄踩踏我大汉的子民,可如今呢……” “所以我们来了,来到这里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受到更多的伤害了。”云漠寒的声音很是坚定,他看着有些迷茫的风冥安说道。 “你要相信自己在这里,风家铁骑军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了!你能保护他们,风家能保护他们,大汉能保护自己的子民!” “赶紧吃些东西休息,内力再高你也才十一岁,身子撑不住怎么办?明天还得领兵出城呢。” 风冥安冲着云漠寒点点头,定了定神,目光中的些许迷茫渐渐消散了。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风冥安就已经收拾好了,跨马带着铁骑军出城了。 云漠寒在刺史府的房顶上看着风冥安骑马远去,脸上的些许柔光随着那身影逐渐变小而渐渐消失了。 江州刺史是个拎得清的,也是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可他手下的人却不一定都是这样,或者说已经能看见些许苗头了。 昨天风泰奉了风大将军的将令过来交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想添乱了,估计要不是这士兵身上的杀气凛然,暂时还没有人干给他们使绊子,昨天怕不是就要出点什么事了。 如今,户部的钱粮就要过来了,自己这里只怕还没有丫头那边轻松。毕竟剿匪嘛,不需要将什么道理,杀敌就是了,可他总不能将那些文官砍了? 想想就有些头疼,不过这世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殿下,大将军和刺史大人也带兵出去了。”听松翻身上房,看着云漠寒有些冒着寒气的背影说道。 “那么我们也该出发了,去会会这江州的长史、司马、粮曹和银曹大人们。”云漠寒说着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可那双上挑的凤眸里面去是一片漠然。 “是不是都还没起床呢。” 听着云漠寒这万分平淡的调侃,在下面等着的听柏觉得自己后背有些湿了。 云漠寒坐在刺史府公堂的主位上,看着手底下整理出来的物资明细,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着桌子。 他倒是真的想知道这些官员能拖到什么时候。 已经站在底下的法曹参军和长史司马瞧着云漠寒的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不是都说这景王殿下没什么建树吗,怎么这回这么大的事儿皇帝竟然是把他派过来了?还是说因为是嫡皇子,到底不一样?就像他封王之前被派去西疆一样? 谁不知道风大将军战功彪炳?让他去那不就是去捡军功的吗? 那这次呢?大将军并着刺史大人已经出城,去安置灾民和巡防了,而他带来的那个嫡女听说带兵出去剿匪了。 先不说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剿匪这个问题,单说这景王殿下曾经表现出来的做派也不像是能在城中调度的啊! 直到天光大亮,云漠寒已经将自己面前的这几页纸背下来了,粮曹和银曹两位才姗姗来迟。 见到坐在上面的云漠寒和站在下面的几位同僚,他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对着云漠寒行礼,而是公然的站在了大堂的正中央,也不说话,就看着云漠寒。 “景王殿下在此,两位大人不赶紧见礼?”听柏站在云漠寒的后方,瞥了下面一眼,沉声说道。 “下官还道是谁能坐在这公堂之上,原来是景王殿下,失礼失礼。”银曹参军一脸假笑,对着云漠寒随意抬了抬手。他身边的粮草参军也是一样的随意行了一礼。 “你们可真有意思。”云漠寒嗤笑了一声。 这两个人都通着户部尚书韩承明的路子,只怕都是他那没事找事的四哥的人,那位不满意他云漠寒被派过来捞这个肥缺,少不得是想给自己这个从来都没处理过政务的景王添些堵。 估计还算计着自己要是按照他了解的性子甩手不干了,他还能让御史台参自己一本,然后他再过来“力挽狂澜”。 “江州这么大的水灾,连护国大将军和刺史大人都天不亮就起身了,还有这几位,也是本王到这里他们也前后脚的就到了,本王看你们是一点都不着急啊!”云漠寒将手中的纸卷成卷往桌上使劲一拍。 啪的一声,让下面公然立着的两个人心中一惊。不是说这个景王没什么可厉害的吗? 第61章 为天地立心 为生命立命(下) “再看看你们两位大人——”云漠寒拉长了声音,口中说着大人却是无尽的讽刺之态。一边说着一边从下到上打量着他们。那动作做得不能再明显了。 “瞧瞧这不染纤尘的官服,再看看这神采奕奕的脸皮,哦还有你们那干干净净的靴子。”云漠寒站了起来,“这干干净净的程度连本王都望尘莫及!啊?是不是啊!听柏听松你们瞅瞅,只怕整个江州都找不出来比这二位大人更漂亮的了。” 边说着云漠寒边从上面走了下来,走到了两位银曹和粮曹的身边,状似不经意地抽了下鼻子。 “哎呦,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熏香呐!” “上好的沉水香呦——” 听着云漠寒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这二人的脸是白一块红一块的,他们今天是来逞威风的,可不是好好收拾了一番吗。 旁边站着的几位官员如今的脸色也不好,怎么说都是江州的官吏,他们这般不也丢自己的脸面! 国逢大难,怎么还如此行事! “本王不管你们想干什么!今日就算是给你们身后的主子最后一点脸面,本王也不想管他是谁,江州长史才位在四品,本王是御封的亲王,正一品的尊衔,你们要是还想闹,本王就一句话,砍了你父皇也不会说什么!”云漠寒的声音里特意裹夹了内力,一下子便震到了这个几个人的心里。 “今后每天要在卯时之前到堂。”云漠寒口中说着转过了身没有再看他们,面向了站在另一边的长史司马等人。 “江州长史要尽快统计死难者人数。”云漠寒口中吩咐到。 “江州司马会同文曹以最快的速度下达各地县令,统计各地一应物资、受灾情况每两日向刺史府禀报一次。” “并且要严令县中捕快、衙署仔细巡视,一旦出现大面积患病即刻上报。这些防御疫病的措施找专人张贴,严格执行。”云漠寒说着将坤宁带着人写了一夜的纸从桌上拿起来递给了江州司马。 司马接过来道了声“遵命。” “至于你们两位,”云漠寒看来一眼边上的银曹和粮曹,“等着后天户部的钱粮到了,仔细点查,要是少了一个子儿,有你们好受的,明白了?” “你们不给本王添堵,本王自然也不会去找你们的麻烦。”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就赶紧去干活!还是说你们戳在这里灾民就有饭吃,百姓就能活命?”见那两个人青着脸没有回话,云漠寒挑着眉问道。 “既然做了这父母官,就是演戏也给本王演得像爱民如子的样子!” “下官明白,谨遵钧命。”云漠寒话音落下,这些江州的官员赶紧应了,领命去干活了。 虽然不知道这景王殿下是真的是块做大事料,还是就是色厉内荏,如今他以亲王的身份来压他们,那他们就必须照做,不能有一丝懈怠。 这里面最愁的人就是银曹了,虽说过两天送来的银子是户部直接拨款过来的,只怕到这里的也不会是应该下来的数目了。如今景王在这里,看他的样子可不是能收买的。 少了一个子儿就要我好看? 这到这里的十能存个六七就不错了!要是普通的钦差还好糊弄,这位可是当朝亲王,跟他一起来的还是护国大将军,他们能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看来这次……不会像陵王殿下想得那样容易啊…… 银曹参军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到了这次事件之后朝中怕是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但是那是之后,如今……自己还是给韩尚书写封信。 刺史府外。 大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今日的天气和昨天坤宁预料的一样,阳光暴晒,街道上的泥泞已经经过了打扫,几乎都已经干了。 净街令还并没有解除,如今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能看见衙署和守城军在巡逻。挨家挨户地检查,看看有没有病患,有没有孤寡老弱无人照顾。 估计现在长南江边的巡查也正在进行,若是真的有歹人决堤,那怕是更大的一场灾难,要疏散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还好江州周围就是些小山坡,树林还密集,暂时没有山体滑坡的预兆。 坤宁已经在帮忙熬药了,他身子骨最差但是却是他们这个几个里面最忙的。云漠寒长出了一口气,对于今天早上见到了那两个,他心里还是有团火在烧。 这就是大汉的父母官?朝廷的四品大员都这副德行,下面的那些县令又该是什么样子? 这次赈灾……要是丫头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呢?风氏能守护大汉的边境,能打赢胜仗,可这朝堂中事呢?这可不是杀得血流成河就能解决的。 她会难过? “大将军是不是已经将人手撒出去了?”云漠寒问了听松一句。 “大将军知道小主母只带走了一千铁骑军之后就将剩下的四千并着风家的一些亲卫派到各县中去了。” “那就把暗卫调过来一些,暗中盯着,有苗头就尽快报给大将军知晓。”云漠寒搓了搓手指,吩咐道。 “报给大将军?”听松迟疑了一下。 “报给大将军,我不想多插手这件事。省的父皇再有什么算计。”云漠寒哼了一声。 “祁家也是只听命于皇帝的,和风家一样,所以这次祁墨肯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祁阁老也一定叮嘱过他。这次赈灾让祁家和大将军全权解决再好不过。” 云漠寒看了一眼听松和听柏,知道这两个人在想什么。 “我的势力大将军倒是知道的越多越好。”这样岳父大人才会相信他真的有能力护着丫头一辈子。 “而且冷炙他们的存在丫头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们以为风大将军会不知道?”云漠寒这一早上过去终于是微微笑了下。 “赶紧去。” 听松领命一闪身便消失了。 -------- “少将军,铁骑军麾下一千,已经按照您的指示整队完毕!”城外千夫长纵马来到风冥安面前,对她报告道。 “好极了!”风冥安看着面前的这些人。他们都已经换下了身上原本作为骑兵所穿的铠甲,如今看起来和寻常人一般。 “传令下去,化整为零。每二十人一小队,分散江边山林,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但是绝对不能打草惊蛇,如有违令,军法处置!” ---------- 这正是:人命不及乌纱贵,一池污水祸人间 第62章 上马斩敌首 巾帼露锋芒(上) 风冥安看着手底下的人领命散开,只余了二十人由风康领着依旧在她身后安静立着。 一般这样的洪灾,当地的匪兵或会趁机作乱,但是也绝迹没有这样大的动静。他们自身必定也在这场灾难里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为什么会…… 和乱党有关吗? 若是乱党应该会知道这次风氏出面赈灾,多少会有几分收敛,这样闹大就更没有道理了。 还是他们本来就是一帮亡命之徒? 若是这样……风冥安垂着眼,心中盘算着。 “少将军?”风康见她半晌都没有再下令,不由得上前问了一声。 “检查羽箭配备,我们去都江堤!”风冥安终于是打定了主意。 他们这二十个人是没有换装的,依旧是铁骑军的标准配置,而且都是远攻的好手。 都江堤位于江州城上游的位置,而长南江之水涨落迅猛,水势湍急。若是被人刻意决堤,只怕半个江州都将被这摧枯拉朽之力毁于一旦。 “是!”风康应了一声。带着人手检查了武器配备,跟着风冥安沿着长南江边快马赶奔都江堤了。 一行人一路不歇终于在午后到达了目的地。 “分出十五人,每三人一组,散布都江堤四周,如遇可疑情况信号弹联络,若有歹人试图决堤,即刻诛杀!”风冥安沉声下令道。 手下的人领命前去,风冥安带着剩下的人,光明正大地站在了都江堤的斜前方,身后立着两面旌旗,一书“风”字,另一写着“铁骑”二字,迎着风猎猎飘扬,她那暗金色的铠甲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刺目的很。 就是要告诉那些心怀恶意的歹徒,风家铁骑军就在这里,若是不要命了,尽管来试上一试! 一直到夕阳落下,都江堤都是安安静静的,边上巡防的守城军自然是看到了风冥安带人前来,此处的军官也来见过了。 风冥安自然是不会托大,也只是说明了自己奉大将军之命前来,查找流匪的踪迹,让守城军一切照旧,他们相互配合认真巡视就好。 等天黑下来,风冥安的精神才真正紧绷,白天去巡视的小队也基本回转,简单地用了些干粮,便命令众人点起火把,夜间轮流值守。 黑夜往往才是滋生一切阴谋的根源。 风冥安在都江堤边上驻扎了两天,散出去的那一千人已经有消息传回,找到了一些流匪的落脚点,按照少将军的军令没有打草惊蛇。 风冥安传令回去命他们继续监视,最好能把那些人的整体配备和人数等情况都摸个一清二楚。 她总是觉得这些人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 今晚天上的云层有些厚,将月亮朦朦胧胧地遮住了,还起了风。快要五月了,这夜里的风却是凉意十足,混着杀机往人的脖子里面灌着。 江面上飞过了一群寒鸦,叫声回荡在长南江上空,凄厉的很。 风冥安端坐在战马上,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莫名想着若是青焰已经足够大了,这次就能一起带出来了。 也不知道漠寒哥哥那边怎么样了。赈灾粮应该已经到了,还有慰抚款。 朝中的事她自然也是明白的,仔细学过的,只是一直都不愿意去多思多想,只觉得那些政客真是无聊至极。难为漠寒哥哥这些日子在刺史府里到处吓人了。 想到这里,风冥安笑了一下。 忽而便听着都江堤的方向上有些嘈杂的叫喊声,风冥安的笑意更明显了一些,只是眼中的暖意已经换了肃杀的寒芒。 “点火把!”发令声关注了内息,回荡在整个长南江边。 这两日有不少铁骑军领了风信的将领也到了都江堤边上,按照指令协助少将军防守都江堤,如今分散在堤岸的四周,随着风冥安的一声令下,手中的火把举起,照得都江堤宛如白昼。 天空上这时也升起了铁骑军专用的信号弹,炸开的烟花,看着有些心惊肉跳。 都江堤上的匪兵看到这突然亮起的火光也是吓了一跳,不是说这次负责剿匪的是个黄毛丫头吗?怎么会! 但是任务还是要完成!一部分匪兵阻挡着守城军与其厮杀着,另一部分继续完成着他们决堤的任务。 “放箭!”风冥安一声令下,铁骑军中神射搭弓放箭,因为有着守城军在其中,风冥安没有下令所有人一起出手。 今晚江边有些风,但是这样的风对于在西疆大漠中练出的铁骑军神射来说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弓弦震动,羽箭激起的风声,在躁动的厮杀声中似乎也是那样的清晰,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收割着。 风冥安看着都江堤上的一切,见着其中有一人凶悍异常,躲过了两支神射射出的羽箭,向着河堤正中央行去。 “快阻止他!”那边守城军的守卫长已经有些急眼了,但是整个守城军派出来的人手如今都被纠缠着,岸上的铁骑军也只能远攻,若是真的被他得手…… 正要再喊些什么,便见那人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轰然倒下了。他后心处扎着两支带着血色尾羽的长箭,将他整个人贯穿了。 蓦然回首,见到江边那身穿铠甲的女子手中的长弓还举着并没有放下,正再次搭上了两支箭,激射而出,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飞行的路径,然后只听得“噗通”一声,两个匪兵已经身祭长南江了。 这样的场景让守城军众军心中一震。原本还以为这个小姑娘只是来充数的呢,如今看来风氏后继有人,这又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家女将。 “铁骑军听令!全体上前包围都江堤!一个匪兵都不要放走!”风冥安下令道。 随着这声令下,战马跑动和嘶鸣声震动人心。 江州的守城军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了,空气中浮动的杀机和弥散的血腥味儿,让人忍不住颤抖。 风冥安看着铁骑军神射远攻算是控制了场面,直到最后风康压着几个被俘的匪兵到了她的面前,和风康一并来的还有守城军的守卫长向罗平。 夜幕下,风冥安头顶的盔缨随着她翻身下马在风中抖动。 看着面前跪着的五个俘虏,风冥安笑了一下。猛然将自己腰间的长刀抽了出来,架在了最右边那人的脖子上。 第63章 上马斩敌首 巾帼露锋芒(下) 冰冷的刀锋,映着四周跳动的火光,这位匪徒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带着无限杀机的人,目光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叹。 但是也没有时间让他惊叹了。 “说说看,决堤是谁的主意?”风冥安微微笑着,可说话的语气却是仿佛冬日夹杂着冰碴的风,让人一下子冷到了骨头缝儿里。 嘴唇不断地颤抖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说话?”风冥安手微微用力,割破了匪徒的脖子。 风冥安威胁着手底下的人,却看到中间跪着的那人神色间有些变化,心下已经有了些许了然。 “那好,记得感谢我,让你死了个痛快。”话音落下手中的长刀扬起,在匪徒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猛然砍下。 温热的鲜血飞溅出来,溅落在边上跪着的四个人身上,头颅落地的声音衬托着周围一片死寂。 向罗平看着周围铁骑军的脸色居然没有一丝的变化,在看看那刚刚砍了人的女子也是一脸的平静。 那还没有倒下的尸体,脖子上的切口那样平滑,可见完成斩首的人没有丝毫的犹疑,白色的断骨泛着冷光,只有鲜血冒出的咕嘟咕嘟声,让他的胃不安的蠕动着,一阵翻涌。 “你呢,说不说?”风冥安看了剩下的四个人一会儿,将那具尸体踢倒了之后,用刀指向了他边上的那个人。 “女侠……女侠饶命!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嗓子喊得破了音,可是风冥安依旧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你是选择直接说实话留个全尸呢?还是选择被审问生不如死呢?”风冥安长刀前指,刀尖指向了他的心口。 “我只是听命行事!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身后的铁骑军狠狠按在了地上。 “好,什么都不知道。”风冥安点了点头,“你倒是实话实说呢。” 手中的刀毫不迟疑地向前一送,刺穿了心口。 “我留你全尸。” 将刀抽出来,对着剩下的三人用力一甩。上面的血迹被扬了个干净。 看着中间的那个人,风冥安跳过了他。 “你们两个呢?”风冥安看着手中的刀,问道。 左边的两个人转过头看着中间的那人,颤抖着,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忌惮,又垂下头沉默了。 “把这个,”风冥安指了指最左边的那个人,“砍断了手脚扔到江里去。”这两个人的神情自然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是!”他身后的两个铁骑军抽出了腰刀,正要动手,这人却大叫了起来。 “军爷!军爷饶命啊!我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他!他是主事者!他知道!”求生的欲望终于是超越了一切,他对着正中间的那个人高声叫道。 “扔!”风冥安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下令道。 “不——不要!我说实话了!说实话了啊!” 凄厉的叫喊声很快就被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和江水的涛涛声淹没了。 中间那人眼神终于是动了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颌骨刚要用力,风冥安一拳就对着他的腮帮子揍了过来。 那颗藏着毒药的后槽牙从他口中飞了出来。 之后风冥安又一拳重重打在了他的胃部。 整个人无力的蜷缩在那里,咳出了两口血。 “风家镇守西疆,见过的探子不知几何。”风冥安面色如常的垂眼看着他,“所以啊——铁骑军里有的是审问的好手,无论什么样的探子都能撬得开他的嘴。” “如果你觉得自己比月凉国王族的死士更加厉害的话,你可能能把铁骑军所有的刑罚试个遍。” “那可是至今都没有人完成的壮举。”一边说着风冥安一边收刀入鞘。 “把这两个带下去,交给尹明忠,问出来的东西也往大将军和刺史祁大人那里送一份。”尹明忠是铁骑军中专门执掌审讯的将领,这次跟着风信回安阳之后又跟着到了江州。 那可是位真正的铁面阎罗。在西境有多少人闻声色变。还传言说能防小儿夜啼。 手下的士兵领命,将两个人带下去了。 “向统领,”风冥安转向了一遍看着这一切的守卫长,“这两个人铁骑军会好好处理,还请您放心。” 向罗平听着风冥安突然叫了自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风冥安看着他蹭着地后退留下的那短短一道鞋印,挑了挑眉。 这守城军,有意思。 “如果向统领没有什么别的问题,那我们就先告辞了。”风冥安说着接过了风康递过来的缰绳。 “留一百人,持铁骑军旗,守卫都江堤,防止这些歹人再次动手,风康你留下来。”风冥安跨上马背,吩咐道。 “少将军放心。”风康应道,回身便去点人手了。 “剩下的人我们连夜返回江州城,那边的调查也差不多了。” “告辞。”风冥安在马上对着向罗平拱手,转身便带着铁骑军绝尘而去了。 留下向罗平站在原地口中发苦,这个小姑娘这两日看着也没什么,一朝动手却是这样的…… 向罗平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形容。 冷血?那是匪兵,是敌军,难道还要留下一丝仁慈?若是今夜没有铁骑军在这里只怕仅凭守城军根本护不住都江堤,那现在…… 决绝?他们是军人,绝对不能优柔寡断,不然一旦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总觉得做出刚刚那样的事的不该是一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啊。 “统领,这两具尸体……”身后站着的士兵这时才小心地上前了两步,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扔到乱葬岗去。”向罗平看着说话的士兵那有些发青的脸,心下有些不快。他们这守城军中的大老爷们不比一个小姑娘有胆量? “把腰挺起来!你一个军人,这样怕杀人,像什么样子!” -------- 这正是:狠心方能成大事,白骨垒护百姓安 第64章 以血祭天地 襄王念神女(上) 两日后。江州城外。 风冥安对着地图圈圈画画若有所思。 尹明忠那边的审讯已经完成了。这草寇出身的水匪自然比不得月凉王族的死士,骨头也没多硬,两鞭子下去就全交代了。 可惜是个小喽啰,知道的也不多。 这次的事要是真的与乱党勾结过深的话,他们估计要在这里停留很久了。 不过嘛,如今这些被推出来做先锋的匪兵倒是可以先杀一杀。毕竟这样大的洪灾也是该祭祭天地了。 如今他们的落脚点也查得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 “来。”风冥安叫了一声身边等候的两位千夫长。 “今日午时对这四处同时发动袭击。”风冥安指着地图上用红色画圈的四处,“每队五百人,带足弓箭,死生不论,但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通知大将军,若是可以江州通往各地的官道和小径都要设卡,严查往来行人。”风冥安对风康说道。 三人躬身领命前去了。 转身看着长南江,风冥安的脸色并不好。这几日洪水退去了一些,长南江的一些支流走船已经不成问题。这些水匪本来就是江州土生土长的,而铁骑军在西疆作战,会水的都没有几个。 这样的话……能选的也就只有远攻。让箭兵分散河岸两边,也是个办法。 风冥安看着地上的篝火,倒是又有了些别的想法,要不然……火攻? “通知江州守城军,问问能不能为我们提供火箭。”风冥安想着吩咐出声。 “少将军说,火箭?”传令兵迟疑了一下,火箭并不好制造,在铁骑军中都少用,估计守城军中的配备并不足够。 “铁骑军不擅水战,只有远攻火攻我们才有获胜的可能。” “要不还是先通知大将军一声?” “也好,先通知大将军。”风冥安沉吟了半晌说道。她能指挥铁骑军这是在西疆凭本事挣来的,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云帝亲自授予的军衔。 “让神射的领队过来见我。” 铁骑军神射营在西疆足足有一万五千人,各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这次到江州来的有三十人,如今都跟在风冥安身边。 “现在能配置火药箭吗?”风冥安看着自己面前的领队贺少申问道。 “回少将军,能配置,但是估计不多,也就几十支的量。”贺少申心中有些惊讶。 如今这样的小战役怎么也用不到火药箭?这东西在西境都很少用,毕竟杀伤力太大了,而且并不是很好控制。 “配十支出来,以防万一。”风冥安想了想,“要秘密进行。” “神射全队还有火箭剩余吗?” “此次和大将军回安阳的时候羽箭配备的就不多,这次来江州也是从安阳城外的校场暂时调配的,都不是双钩轻羽箭,这少将军也是知道的。火箭也就不足百支。”贺少申回禀道。 “神射的火箭,普通的箭兵用不了啊。”风冥安说道。 “少将军说得是,神射的火箭为了保证不受风力的影响遭的要比寻常的火箭重些,若不是专门训练过恐怕准头会有失,本来火箭就少,更是不能浪费的。” “这样,火药箭秘密配制,要快,十支配置好之后都交给我。火箭分发下去,保证每个神射手中都要有。” “是。”贺少申应了,抱拳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巳时许,准备奇袭的四个小队均已整装待发了,风冥安亲自率领其中一队进攻人数最多的那个落脚点。 “好了,出发!”手中的马鞭扬起,四队顿时分散,朝着四处奔袭而去。 “隐蔽。”看着已经出现在眼前的简陋驻地,风冥安下令道。 说是简陋,其实也不是搭建的帐篷,而是看着有些稀松的小木屋。在这个地方是不能用火攻的,不然整个林子烧起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包围这里。”人随令动,随着风冥安的手势,五百人分散将这个小营地包围了起来。 风冥安看着手中的小型日晷,待到午时,手中令旗扬起,“放箭!” 五百只羽箭齐射,在营地外守卫的匪兵霎时倒地。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地点的攻击也已经开始,整片密林瞬间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木屋中的首领听着外面的嘈杂声,推开门一脸愤怒地冲了出来。 但是转瞬之间就被飞射而来的羽箭惊退了脚步。 两支箭分别擦着他的两颊飞过,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贺少申又是一箭射出,正正击中了他的发髻,长发散下,狼狈无比。 “捉活的!”一声令下,已经冲出去的铁骑军将士便将这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的人拿下了。 风冥安手持双刀看着对方首领成擒,知道今日这事儿多半是完成了。挥手挡开了对方拼死射出的飞刀,双手前送,了结了两条性命。 树林间的喊杀声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全部停止了,铁骑军奉命打扫战场,查找更多的线索。 “这几个活的,”风冥安看着地上那几个捆得像粽子一般的人,“送到刺史大人那里去,审讯之后明正典刑,也算是给江州百姓一个交代。” 千夫长领命将这些人带走了。 风冥安这时才回过头看着刚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士兵,那人身穿铁骑军专配的铠甲,脸上都是灰尘,就一双眸子亮闪闪的。 一双凤眸。 “军牌拿来。”风冥安摊开手掌递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这士兵向后退了一步,压低了肩膀抱拳对她行了个礼,低声道,“少将军这是何意。” “我铁骑军帐下,可没有你这号人物。”风冥安伸出的手掌张合了一下。 “漠寒哥哥——”风冥安笑道,“军牌?” “军牌没有,”云漠寒也笑了,“这个行不行?”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个令牌塞到了风冥安张开的手掌里。 小小的金色令牌,还不及风冥安的手掌大,上面是个“寒”字,还有精细的暗纹。 风冥安拿过来翻看了一下背面,发现后面是细细密密的丁香花。 云漠寒那里有一块很相似的令牌,除了这背面的花纹是祥云纹之外,其余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就是他那块上面坠的流苏是青色的,自己手里这块是藕荷色的。 第65章 以血祭天地 襄王念神女(下) “这块令牌能调动我的暗卫。”云漠寒看着风冥安脸上闪过的一丝了然,肯定了她的猜测。“联络的暗桩和方法你都知道,这块今后就放在你手里。” “我知道你们已经查到了乱党的一些情报。”云漠寒说着往前蹭了一步,蹭到了风冥安身边。“有这个你也好行事。” “冷炙已经快到江州了,等他来了我就把他放到你身边来。” “那漠寒哥哥你那边呢?”风冥安也没跟他客气,说话间就将那个令牌收起来了。 “此次贪腐从朝中就开始了,到了江州因为大将军和我身份在这里压着反倒还有些收敛。”云漠寒说着带着风冥安向人少处走去。 “这里的事我也不打算出面来管,毕竟在父皇眼里我还是平庸些比较好。”说到这里云漠寒不由得嗤笑一声。 “江州刺史祁墨是祁家嫡长孙,所以这件事交给祁家来处理是最好不过的。祁阁老是文臣之首,祁墨的父亲任职吏部,两个叔父也是朝中大员。这件事由他们文臣出面最是合适。” “而且我那四哥估计在朝中还有的闹呢,等着。”看了看风冥安的脸,云漠寒掏出了一块帕子递给她。 “脸上还有血呢,擦擦。” “陵王殿下?”风冥安接过了云漠寒手里的帕子,随意在脸上蹭了蹭。“陵王这些年承办的差事不少,结果也不错,只是陛下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嘉奖,连宫里德妃娘娘也没有晋升。” “是啊,父皇估计还有的谋算。”云漠寒说着从风冥安手里将那块帕子又拿了回来,往她额头上那两处擦去。 “所以说江州刺史府里没有我什么事儿了,祁墨已经回来了,发粮发银子的事儿还是交给他这个江州父母官去头疼比较好。” “你这身甲胄是哪来的?”风冥安倒是没有纠结于云漠寒不想管赈灾钱粮这件事,“这次来的铁骑军五千整,可没有多余的铠甲给你换。” “出安阳的时候就带着的。”云漠寒嘿嘿一笑,“我现在可是少将军麾下的亲兵,可别赶我走呀。”声音里带这些讨好。 “看你刚才作战还算英勇,就不赶你走了,留下来做个马前卒。”风冥安也笑了。 “那小的就但凭少将军差遣了。”云漠寒十分夸张地行了个礼。 风冥安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抬手虚虚拍了他一下,笑得更开心了些。 ---------- 安阳城,陵王府。 江州刺史府银曹参军的那封写给户部尚书韩承明的信到云漠若手里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做些什么,而是又等了一些时日。 对于云漠寒所说的“少一个子儿就要你好看”他也是有些期待的。 倒不是期待他这个七弟能做出什么样的一番大事业来查处贪官污吏,而是期待着云漠寒出笑话。 果然最近江州那边再次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江州这次确实对于贪腐查得很严,但是严查的是刺史祁墨和护国大将军。至于景王云漠寒,慰抚款到的第四天就不知道去哪了,到如今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人了。 风大将军对于他这样的行为也没有过问。毕竟现在整个江州但凡有品级的都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没人有空管他。 直到这个时候云漠若觉得自己可以出手做点什么了。 他是管着手底下的人没有让他们插手这次的慰抚款的,甚至和韩承明通了气,这回他们这边的人能多清廉就要多清廉,江州的民心和陵王府在天下的名声才是这次云漠若算计的东西。 正好借着此次贪腐案朝中估计会又一次大换血,能够将多少人提拔上来,那可就是只得好好筹谋的了。 而且看云帝的意思,这次工部会选拔人才派往长南江治水。这可又是一个好机会啊。 这里面的利益难道不比那几千两几万两的银子值钱? 不得不说云漠若在这方面还是有些长远的目光的,虽然这长远的目光好像没有用对地方。 更何况云漠若一直都惦记着风冥安,他盘算着云帝如果能派遣他到江州去代替云漠寒完成这件事,就能见到那个跟着风信去的风家嫡女了。 还能安慰安慰那个被迫到那泥巴地里去的小姑娘,让她觉得自己比那不顶事的景王值得依靠多了。 打定了主意,云漠若联系了御史台,准备让他们上折子弹劾云漠寒了。 七弟啊,七弟。这可是你自己不争气,嫡子又有什么用?父皇和皇后宠着你这么多年,还不是把你宠的无法无天。 嫡子,多么尊贵的身份啊!就连封王之前都跟着护国大将军去了趟西疆捡了个军功,父皇您为他安排的这样好,还不是扶不起来吗! 他什么时候比得上自己了? 云漠寒在江州城外陪着风冥安剿匪,跟人打得正带劲呢,丝毫不知道云漠若在朝堂上让人参了他一本。 但是皇后知道了。她和德妃不睦多年,自然也是防着户部和云漠若的。这次户部这么安生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知道云漠若安排的那折子被递上去,云帝没有明说却让人把她宣召到了勤政殿。 皇后看着御史上的奏折在心里数落着云漠寒不听话,走之前自己还特别叮嘱了他这次的差事要好好的办才行。 多好的挣民心的机会啊!难道要让给云漠若不成吗! 想她齐昌侯府高门显贵,怎么就出了云漠寒这样一个不争上游的儿子! 若是本身就蠢笨无能也就算了,偏生是个异常聪慧的,这让她怎么甘心! “皇上,臣妾认为这只是一家之言不可轻信。许是寒儿往各个县中体察民情去了呢?”皇后心中想着,面上却表现的一副平静样子。 “陛下也是知道的,寒儿虽是平常的时候不着调,但是这样的大事想来是不会乱来的。臣妾也在他走的时候叮嘱过他了,让他时时刻刻以百姓为先,此次千万不可任性的。” “希望如梓潼所言。”云帝看着皇后平静的双眼,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但是这次……不安分的人真不少啊。 江州城边上,风冥安递给了云漠寒一件衣服,漠寒哥哥打了一天的喷嚏了,可别是着凉了。 ---------- 这正是:政客谋事皆为利,血染天色正清明 第66章 芝麻开花时 榜眼再临寺(上) 云漠若安排御史参云漠寒的折子到了没几天,祁家的奏折也一封封地递上去了,贪墨的证据已经有了不少,再加上祁阁老身居高位,这证据自然是直接就上达天听了。 云帝下令户部联合刑部大理寺御史大夫三司会审,看样子是要严惩。 这个消息被云漠澜无意识地带到了善化寺。 怀王殿下倒是有颗忧国忧民的心,但是听他说话的人却未必是这样想。 云漠尘盘算着这次六部官员的调动。薛丰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平北侯肯定是要借此机会往六部中安插人手了,那自己呢?当然也是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的。 看来有些事他自己也是要打算起来的。从此处开始,便有可能是自己离开这里的契机,也是他能在某一天摆脱平北侯府的希望。 因着刑部中有人参与此案,亦是处理了些人手,元峰就借着这个机会被云帝提升为刑部三品左丞,仅次于刑部尚书的职位。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并没有与云漠尘断了联系,既是他自己的谋算也是云漠尘的有意为之。 而且元峰也察觉了出来,云漠尘不想永远待在善化寺里,他想还俗,想回到皇城中去,想得回原本属于他的尊贵地位。 对于这位三皇子,元峰是有些许的感谢之情的,毕竟因为他当初的一句话他才能成为榜眼,才会被云帝提起,才会在这一次上位。 同时他也有些同情云漠尘,在他的认知中云漠尘是个被牵连的人,稚子无辜,当初他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能做什么呢,只是被肃昭仪的母家牵连了而已。 最重要的是,这个皇子并不甘于在佛寺里面青灯古佛一辈子。他有向上的意愿,同时也足够聪慧,有尊贵的身份而且和怀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如果自己能拼一把帮助他离开这里,那么自己就算他这一方的人了,将来或许能够有更多的机缘。 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士子不就是要抱住一个权贵的大腿,攀着他往上爬吗,不然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那黄金屋和颜如玉? 怀王是个胸无大志的,封王多年都没有参与过政事,他的母妃也没有家族支撑。虽说娶了自己顶头上司童可言家的嫡女,可还是没有什么用啊。 景王虽然是嫡子,但是那门路根本摸不着。剩下个陵王云漠若,倒是参与不少朝事,可是户部尚书韩承明太过看重家世,自己这样的根本登不上陵王的那条船。 所以只有云漠尘这个选择,想来那一日自己在善化寺的后山遇到他,就是佛祖给的机缘? 心中盘算着,元峰再次来到了善化寺,看来有些话如今可以说开了。 “元施主今日怎么有空来此?”云漠尘故作疑问,“贫僧听闻江州有洪灾,如今朝廷应该正是繁忙的时候?” “是啊,一场洪灾,多少百姓罹难,想来了因师父也是知道的。”元峰说道。 “阿弥陀佛,贫僧不比元施主能在朝堂为赈灾尽力,也就只能为他们念些经卷,超度一二了。”云漠尘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请元峰坐下了。 “三殿下难道就只甘心念些经卷就了事了?”元峰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再与云漠尘绕弯子,口中的称呼也变了,直接称呼了云漠尘为三殿下。 听着元峰的这个称呼,云漠尘的身子震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他,用这属于皇族的尊号。 “三殿下贵为皇子之尊,与怀王殿下的关系又那样亲密,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与殿下对谈,殿下对时事政局都有明晰的看法,也有着独到的见解,难道真的甘心在这里青灯古佛吗?” 云漠尘听着元峰这话,手中掐着念珠并没有回应他。但是那念珠转动的速度却体现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按照殿下的年纪,身在皇城中便早就应该封王了,若是殿下也能封王,与怀王殿下之间也会更加亲密?”元峰这句话细细想来是有些奇怪的,但是偏生撞进了云漠尘心里。 元峰其实并不清楚在云漠尘心中对于云漠澜到底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思的。那样私密的心思云漠尘也不可能说给第二个人听。但是元峰在与云漠尘交流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云漠尘对于云漠澜有一种特别的在乎。 一种很是微妙的感觉,说不太清楚,总觉得这份兄弟情有哪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 但是元峰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怀王,在云漠尘这里遇见了他两次,不过他发现云漠尘对于这点似乎有些不高兴。怀王倒是挺开心他这三弟能和别的人有些交流的样子。 云漠尘抬眼看了他一下,却是依旧没有回应他,手中转动的念珠却突然停了下来。 元峰见云漠尘依旧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进一步说道:“若是三殿下想离开这里……这次的贪腐案倒是一个好的时机。” “元施主为什么会觉得贫僧想离开这里?”云漠尘垂下了眼帘,缓慢地说道。“贫僧在这里有佛祖相伴,隐于山林之间,是难得的清净日子,为何要去那凡尘中自寻烦恼呢。” “三殿下要是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又为何要请怀王殿下给您带那些史政要书呢?”元峰再次向前试探了一句。 听着元峰再次提起云漠澜,云漠尘心中莫名的十分不悦。一时间他看着元峰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 元峰看着云漠尘突然这样瞪着他,还认为是他不愿意自己提及他爱看史政要书,面上便有些赫然,恐怕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当初春闱之前多亏三殿下的指点,在下才能被御笔钦点为榜眼,后又因为那篇文章才能在仕途中更进一步。所以在下想帮助三殿下完成心愿。”元峰说着站起身来对着云漠尘深深施了一礼。 只是他的神情被宽大的袖子挡住了,那神色并没有他言语中的那深谢之意。 “元施主能被陛下钦点为榜眼自然是有自己的真才实学的,贫僧也并没有什么能指点施主的。”云漠尘沉声说道。 “但既然已经是如今这般,不就是证明下官与殿下有缘。殿下何不妨对下官直言?” 元峰换了自称,云漠尘自然是察觉到了。 “元大人想让贫僧直言些什么?”云漠尘突然笑了一下,只是那个笑容看着有些许的怪异。 “殿下可是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吗?”元峰上前了一步。 “元大人不妨好好为贫僧说一说这个好机会。”云漠尘搭上了元峰的手臂,将他再次拉到了椅子边上。 第67章 芝麻开花时 榜眼再临寺(下) 柳州,平北侯府。 薛忠被薛丰叫了回来。 这次的贪腐案对于平北侯府是个很好的实时机,让他终于有机会能够往六部中安插人手了。 “你说云漠尘和刑部的官员有联系?”薛丰觉得有些意外。他是从薛忠传回来的密信中大约知道了云漠尘并没有那样安分,但是没有想到他动手这样快,已经和朝堂中的官员有联系了,还是刑部这样的实权部门。 不过刑部对自己也有好处,毕竟怀王妃童氏的父亲就是刑部尚书。 “上次春闱的榜眼元峰曾经在善化寺中游学,因为我们放的那场火机缘巧合认识了三殿下,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有探查明白,但是很明显这两个人都有着利用对方的心思。” “而这这位元峰元大人作为一位寒门士子刚刚步入官场,就能得到皇帝的注意和口头上的表扬,又借着这次贪腐案直接平步青云了。”薛忠说道。 “看来这位元峰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了?”薛丰捧起了茶盏,用杯盖轻轻刮了刮上面漂浮的茶末。 “到似乎也不算是,皇帝也就提起这位两回,但是这两回又都是褒奖……”薛忠有些迟疑。 “既然是圣意,又那是那样容易就能被你探知的?”薛丰倒是笑了一下,只是那牵起的嘴角怎么看都十分讽刺。 “圣意要是那样好探知……本侯也不至于现在还窝在柳州这种穷乡僻壤了。”薛丰垂下了目光,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 这些器具单是一瞥就觉得不凡,湖笔纤毫任就重,徽墨正色浮微光,澄心堂纸方寸展,龙尾清砚匿云烟,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但他是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薛忠恭敬地看着薛丰并没有接话。 “试探他一下,看看他是想往上爬,还是想对云漠尘尽忠。”薛丰沉吟了半晌终于敲了敲桌案说道。 “云漠尘想摆脱本侯的掌控?这可真有意思。”薛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子看着这阳光明媚的五月天,“真是初生牛犊啊,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还想在本侯的面前蹦跶。” 薛丰笑着长舒了一口气。窗外枝子上挂着的鸟笼里有两只相思鸟,站在横杆上歪着头瞅着他瞧,间或叫了两声。 “蹦跶,蹦跶。”薛丰拍了拍窗台,“这水越浑啊,越好浑水摸鱼不是。”说着便笑了起来。 “皇帝对于这个儿子可是有着不少的‘亏欠’啊,当年究竟花了什么样的代价才保得他和肃昭仪活命,这次要是这个儿子想从佛寺里面出来,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花那样大的气力。” “侯爷要帮他一把吗?”薛忠问道。 “帮他?”薛丰笑着看他,用手顺了顺胡子,“帮他安插人手还是帮他得到云帝的注意?” “本侯才不会帮他呢,但是也不用给他使绊子,让他自己玩一会儿。” “但是薛忠,有一点,”薛丰看着正色了起来,“绝对不能让消息传到肃昭仪的耳朵里去,这个女人没有那么简单,她肯定防着平北侯府,防着本侯。” “那位不是已经不理俗事那么多年了?”薛忠有些不解。 “哼!”薛丰重重哼了一声,“当年为了这个儿子她连自己的母家都背叛了,你还真觉得她能活下来紧紧是因为做了卧底?若是真的动了她这唯一的孩子,万一她告诉了云漠尘真相,那可就不是那样容易解决的了。” “那我们……”薛忠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怎么就教不会你呢!”薛丰瞪了他一眼,“虽然说死人才不会张嘴,但是现在她死了不就是告诉皇帝有人还对当年的事感兴趣?或者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而且还会提醒皇帝想起这个人来。” “我们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再给云漠尘那个小娃娃一些‘真相’,人心这种东西,只要有了裂痕,只要有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那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我们只要时不时地浇浇水,松松土就行了。” “那属下现在?”薛忠躬身请命道。 “你就回到安阳城去,先找机会试探一下那个元峰,但是不要惊动他,然后给那几个人传书,想办法把咱们的人安排进六部去,剩下的只要做好本侯的眼睛和耳朵就可以了。” ------- 皇宫,勤政殿。 “父皇,儿臣愿意为朝廷分忧,前去江州完成慰抚使应尽的职责,监督这新的一批赈粮和赈灾银两的发放工作。”云漠若跪在云帝面前,叩首说道。那神情演绎得是那样的悲天悯人。 云帝看着下面跪着的四子,慢慢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并没有叫他起来。 云漠若的办事能力是不错,但是小算计太多,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似乎也不少。 这次想去江州,在自己面前表演得那样忧国忧民,还不是为着他自己的利益?为了挣民心?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目的。 虽然表面上看着封王后的这几年正经了不少,但是他这心性是一点都没改。一点都没改! 但是老七……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干嘛!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朝廷的脸面怎么都得顾上。 “你有这样为国为民的心思,父皇很是欣慰啊。”直到云漠若等得都有些忐忑了,云帝终于是准许了他的请求。 ---------- 安阳城外,善化寺。 “那三殿下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元峰站了起来,对着云漠尘笑了笑,拱手说道。 “还希望元大人言而有信,贫僧就在这里等候元大人的好消息了。”云漠尘也笑了,只是他的眼中却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看着元峰在他面前弯腰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异样的满足。 ---------- 这正是:浑水有意摸鱼起,螳螂未觉黄雀后 第68章 意中娇娇女 眼中着杀机(上) 熹平初年,六月初三。 陵王云漠若奉圣命为钦差前往江州。 一来安排第二批赈粮和赈银的发放,二来察查这次的贪腐案。当然还有帮景王云漠寒完成本来应该由他出面完成的安抚百姓的工作。 云漠若这一路的速度自然是不能和云漠寒相比了。首先他们不是急行军,其次就是云漠若有赶路的心他也没有赶路的体力。 所以这一路花了半月余,到江州的时候正好是六月二十。 云漠若摆开了钦差的仪仗,风风光光地进了江州城。本来以为江州刺史和其麾下僚属会恭恭敬敬等在刺史府里面迎接自己,结果就只有银曹和粮草参军等在那里,接收他这次带来的钱粮。 这样的冷遇让云漠若面子上着实的有些挂不住了,但是他还是做好了表面文章,之后才端着架子问道:“江州刺史何在?本王还要宣旨呢?” “这个……陵王殿下恕罪。”银曹和粮曹参军对视了一眼,银曹参军开口道,“刺史大人已经到下面的各县中去巡查灾情后的处理工作了,这消息可能没有能么快传过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又抬眼瞄了一眼云漠若。 “既然刺史大人这般事事躬亲,那本王也就不苛责了。”云漠若坐在那里,端起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殿下宽宏大量,下官佩服。”银曹和粮曹参军同时开口说道,看着云漠若的表情也没有什么不对,便直起了身子,却也没有完全站直,还是微微躬身恭敬的紧。 “刺史大人不在,那大将军呢?”云漠若看着两人带着满满讨好的神情,心中终于是觉得有几分舒坦了。 “护国大将军这一个半月都带着守城军在外面帮助灾民重建,如今也是应该在城中,卑职已经传信过去了,想来大将军会来见王爷的。”银曹赶紧上前了一步,说道。 “大将军为国为民,想来甚是辛苦。”云漠若笑着说。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赶忙连声说着,“是,是,殿下说的再对也没有了。” “那本王那个七弟呢?怎么有消息说是一直都没见到人啊?”云漠若故作担心地问道。 “这个……景王殿下只有刚到江州的最初几日在刺史府里面露了几面,后来……便不知所踪了。”一直没有回话的粮曹参军这时倒是开口了。只是低着头没有看云漠若。 “这个老七!平时在安阳城中那般不知轻重也就算了,怎么到了这天灾人祸面前还这样拎不清?真是枉费了父皇对他的栽培之意了!”云漠若故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沉声斥道。 随着这瓷器清脆的撞击声,屋中的氛围一下子有些凝重。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云漠若先说话了,“还有不是说这次有匪兵趁机作乱吗?查得怎么样了?”云漠若是已经得到了江州的消息,说是风家嫡女带兵在剿匪了。但是他很是不相信的,一个小姑娘而已,带兵?别是在开玩笑? “风小姐带领铁骑军出城剿匪了,至今都还没有回来过,听说是驻扎在城外了。”银曹和粮曹再次对视了一眼,说道。 “一个小姑娘?让她去剿匪还驻扎在城外?大将军也舍得?”云漠若皱起了眉,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这,殿下,让风小姐去剿匪就是风大将军下的令啊。” 云漠若没有再说话,在心中暗暗盘算着。风家嫡女带出去的是铁骑军,那不就是他们风家的兵?带着自家的小姐去,想来也就是让风家嫡女走个过场?也是,那样一个小姑娘,别说杀人了,只怕连兵器都拿不动? 正好自己在江州城里面露几面好好关怀一下受灾的百姓,然后到城外去找她,再找个由头带她回来,这小姑娘还不得对自己感恩戴德? ---------- “丫头啊,我那四皇兄来了。”长南江边云漠寒与风冥安并骑而立,说话间嘴角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陵王殿下前来,漠寒哥哥不去迎迎?”风冥安也笑了。 这些日子查到的东西更多了一些,也让越来越令他们心惊,这次有流匪趁机作乱果然是与乱党有关系的。 这件事牵扯太大,所以按着风信的将令,云漠寒和风冥安如今也没有更深入的查下去,对于小喽啰格杀勿论,那些首领如今都在尹明忠的手里。 有人招供,自然也有人熬刑。偏生这些人暂时还是要留着性命。毕竟现在江州的民生才是最重要的。 “去迎他做什么?人家陵王殿下自然是带着凌云壮志来的,人家是来接受百姓的感激,人民的爱戴的。我去凑什么热闹?”云漠寒笑着,话语间却有些阴阳怪气。 “再说了,这个机会不是他踩着我得来的?” “所以漠寒哥哥要去迎迎啊。”风冥安笑的弧度也更大了一点,不过眼中却闪过了几丝凌厉的光。 “还是算了,给他添堵也没什么意思,他愿意玩就让他玩去,他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小的在这里跟着少将军就成了。”说到这里云漠寒的眼睛终于是温暖了起来。 “那要是陵王殿下到这里来了呢?”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那双闪亮的凤眸,觉得自己难得的有些不清醒。 “他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又没有他能摆架子逞威风的地方,也没有民心给他挣。”云漠寒不以为意地说道,“还差最后两个窝点咱们就杀完了,还是想想这个更靠谱一点。” 云漠寒如今是怎么都没想到,云漠若作为他的四皇兄,居然惦记上了他的未婚妻。 “漠寒哥哥说的是。”风冥安自然是也没有想到这堂堂一品亲王居然会打自己的弟媳的主意。 云漠若在江州城里面大摇大摆地晃了半个月,每天纡尊降贵地对那些下级的官员还有城中的百姓嘘寒问暖。 那爱民如子的样子装得他贴身的两个小厮宋宏和泽生都要信了。 半个月后云漠若就有些撑不住了,倒不是他演不下去了,而是他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风家嫡女,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第69章 意中娇娇女 眼中着杀机(下) 他倒是见到了从城中回到刺史府的风信,对于这位看着就威严神武的大将军云漠若从心底就有些发憷。但是想到自己想要娶风家嫡女少不得要这位大将军对自己有好感,还是硬着头皮跟他说了几句话。 话里话外都万分努力地为自己这兢兢业业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社稷不眠不休的人设加分。 只是他那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疲惫之色的脸让他这说法有些站不住脚。 风信看着云漠若跟自己演戏倒是也没有戳穿他,毕竟是云氏皇族的皇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是云漠若隐隐约约打探风冥安的话让风信有些不悦。 要是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婚约他这行为还有那么一点点能说得过去,可自己的女儿明明已经有了赐婚的圣旨,赐婚的对象还是他的亲弟弟,这就十分的说不过去了。 所以风信传信给了云漠寒,让他这些日子就待在风冥安身边不要离开。以这位景王殿下的行事风格,绝对可以保证陵王不可能和自己的女儿单独说上一个字。 当然最主要的是,要是真的闹起来,云漠寒可不受身份的困扰,两个都是亲王,谁也没法用身份压谁。 倒是云漠寒还占着个嫡出和未婚夫的便宜。 岳父大人的命令云漠寒是肯定要好好执行的,更不要说是这种对自己有无限好处的命令了,虽然他不是很清楚他的岳父大人到底为什么要突然传信过来。 如今整个剿匪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他们连着一个半月的追查如今还剩最后一个窝点的匪徒在负隅顽抗。而且分散出去的铁骑军除了跟在风信身边的都已经回来了。两千战力,还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对付这小小水匪自然是不会太费力。 如今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这最后一个窝点就在长南江的一条支流边上,甚至还有自己的船坞。 如今这条支流中的水流已经平息,行船几乎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若是水战,对于铁骑军来说倒是有那么一点点麻烦。 对于这个问题,风冥安和手下的两名千夫长还有神射的领队贺少申都商议过,私下里也和云漠寒讨论过几次。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是风冥安曾经想过的火攻。以神射特制的弓箭散布河岸两旁,能够保证河心在射程之内。 同时铁骑军也一并埋伏在河岸和上下河道,保证不会有匪兵弃船逃走。 有着风信的帮忙,和守城军商议后有百余只火箭被送了过来,而当初贺少申配好的火药箭如今风冥安和云漠寒的手里各有五只,以他们的内力想要射中河道中的敌船也不是问题。 匪兵的首领这些日子是真的被风冥安打怕了。如今想着赶紧撤退到长南江支流更密集的一处水泡子里面去,那里河道密布,绝对是不骑兵能追过来的。 但也就是这一天,风冥安带人埋伏在了这条支流边上。 没有任何征兆,岸边密布的火箭猛然飞射,河中的五条船上均有遮挡视线用的稻草,如今这些稻草成为了最好的燃料。 百余支火箭,神射两轮齐射全部射出,如今河中的五条船都燃烧了起来。 风冥安稳稳立在河边树上,凝神看着河中船上的人弃船逃生。 也就在这个时候风冥安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不需要提前点燃引信,如今船上的大火就是最好的引燃物了。五支火药箭接连射出,带着内力准确的命中了五条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水面上响起,木屑伴随着来不及逃出的人的残尸被气浪震得四处飞射,最后又砸进了水中,将水面染得通红。 铁骑军都是见识过这火药箭的威力的,只是这用在水中倒是第一回。到底是训练有素,看着这漫天飞舞的水花也没有失去控制,还是尽职尽责的完成者属于自己的任务。 风冥安收了手中的弓,从树上跃了下来,站在河边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双刀。 在河水中侥幸逃脱的匪兵如今正拼尽气力向着岸边游来,当然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和刚才同样的地狱。 少将军手中的长刀挥出,没有任何犹疑的收割了这里主动送上来的人头。 风冥安最后用的这些由江州守城军送来的火箭也为云漠若提供了她所在的方位。 在最后攻击的这一天云漠若也带着宋宏前往了风冥安带兵暂时驻扎的军营。 他到的时候,风冥安正带着这次被俘的匪首回到营地来。 为着能给这位风家嫡女留下一个好印象,云漠若专门好好打扮了一番。 一身鸭卵青的圆领绸衫上面用金线绣着夔龙,广袖飘然。外面还罩了件青白色的大氅,手中还拿着一柄折扇,上面绘着的却不是什么梅兰竹菊而是开得富丽堂皇的一丛牡丹花。 他这一身看着像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可发丝却不是用玉来束起,用的是个金冠。那冠上还镶着一块顶好的红宝石,艳红如血。整个发冠如今在阳光下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云漠寒在风冥安身后瞧见他的时候倒是先没来得及惊讶这位四皇兄怎么在这里,而是看着他的这身打扮差点笑出来。 装风雅也要装得敬业一些啊!这不伦不类的像什么样子。 风冥安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自然也是看见了这公然立在她营地辕门前的两个看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陵王?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副样子? 她稍稍侧目看了云漠寒一眼,问他要不要表明身份。云漠寒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似乎知道岳父大人为什么让自己寸步不离地跟着丫头了。 云漠寒对着风冥安几乎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风冥安将视线转了回去,心下也有了些算计。 风冥安心中思绪转动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直到走到了云漠若面前,才翻身下马,抬手抱拳行了个武将礼。 “臣女见过陵王殿下。” 云漠若来的时候被守门的士兵告知他们少将军并没有在营中,所以他便站在这里等着了。也还好风冥安这最后一战打的时间并不长,不然这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终于等到远方有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云漠若就在这些人中寻找了。 他想着这风家的小姑娘应该是挺明显能看到的?或许哪个没有穿铠甲哪个就是了。 所以风冥安翻身下马跟他行礼口称臣女的时候云漠若吓了一跳。 面前的女子一身暗金色的轻铠,铠甲上面有不少兵器厮杀留下的痕迹,如今还沾着不少的泥土和血水,身后一件大红色的披风也能看出沾染了不少的血迹,边缘有些许的残破。 左边腰间佩戴着两柄长刀,隔着刀鞘似乎都能感受到上面的寒芒,再配合着风冥安神色间没有退去的冰冷杀机,云漠若脸白了两分,向后退了小半步。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心中的娇女会是这样一副满面杀机的样子。 风冥安都下马了,身后的几个将领自然也是跟着下马了,还有云漠寒,如今他正差着半步的距离恭敬地站在风冥安身后。 因着这些日子要隐瞒身份,他脸上涂着不少灰,风冥安身边的人这么多日都没认出来,更不要说如今被风冥安吓到的云漠若了。 “末将等见过陵王殿下。”风冥安身后将领见礼的声音唤回了云漠若的心神。 “免礼。”云漠若抬了抬他拿着折扇的手,这时才觉得自己的指尖已经冰凉了。 “谢殿下。” “陵王殿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风冥安看着云漠若那有些苍白的脸,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 这正是:桃花残色自不觉,故作风雅惹人嫌 第70章 夔龙出入水 有碑名江州(上) “本王听闻风小姐领兵剿匪,过来看看情况。”云漠若开口便觉得口中干得厉害,话音落下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妥,便又找补了一句,“毕竟本王是陛下派来的钦差,还是要克忠职守的。” 云漠寒听着他的话,原本的些许疑惑已经完全散去了,看样子他这个四皇兄还真是打上了他这丫头的主意。 “臣女奉大将军将令出兵剿匪,如今匪兵全部的窝点已经尽数清除干净,这些是最后俘虏的水匪首领,现下正要送往尹将军处进行审问,陵王殿下可要看看?”风冥安没有在意云漠若话里面藏着的是什么意思,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 看看?看什么?审讯的过程? 云漠若一时间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尹将军是铁骑军的中专掌刑罚的将领,素有铁面阎罗之称,还请陵王殿下放心,审讯会很快完成。”风冥安语气平静的加了一句,看着云漠若的脸由白变得有些发青。 “既然如此,本王还是等待审讯的结果好了。”云漠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巴巴的。 “既然这些俘虏要审讯一段时间,那风小姐能否陪本王走走?也好让本王了解一下剿匪的详情?”云漠若用拳头抵在口边轻咳了一声,试探着说道。 “陵王殿下要是想知晓剿匪的详情,大将军处有最完整的记录,殿下是钦差,当可随意查阅。”风冥安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本王还是想听风小姐说一说,毕竟风小姐才是亲身经历的人不是吗?都说风家女将巾帼不让须眉,本王今天也终于是见识到了,很想和风小姐聊一聊。”云漠若如今也是缓过神来了,手中的折扇唰的打开了,不断在身前摇着。 风冥安看着那扇子上的富贵牡丹,心下也已了然。 “那请陵王殿下随臣女到营中一叙?”风冥安说着抬手向前引,另一只手却是无意识地搭在了刀柄上。 云漠寒看着她这个小动作,眼中的寒芒褪去了不少,还带了两分笑意。 “还是请风小姐陪本王在这林中走一走如何?本王到江州这么多天了,还没有好好看看这江州景色呢。”云漠若的话语间不自觉地带了些惯常的上位者的命令腔调。 “那臣女遵命便是。”风冥安抱拳施礼应了,转过身去让千夫长先带着后面的部队回营。然后看着云漠寒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自然是要他跟着去了。 反正云漠若身后也带着一个小厮,那自己带着一个亲兵也说得过去不是? 风冥安对着云漠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着他向着林中走去了。 云漠若虽然是不满意风冥安还带着一个小兵跟着,但是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操之过急,毕竟他是来这里赢得这风家嫡女的好感的。 而至今他都没有好好看看这微微弯着腰跟在风冥安身后小半步的士兵的脸,毕竟他堂堂亲王怎么会在意一个看起来就脏兮兮的士兵? 风冥安落后了云漠若一步多,有意跟他横向也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风小姐何必如此疏离?”云漠若走了一会儿,在距离营地有了些许的距离之后便转头对风冥安说道。 “陵王殿下是亲王之身,臣女自然不敢逾距。”风冥安姿态表现得十分恭敬,“更何况陵王殿下与臣女到底尊卑有别,不好太过亲近。” “此处只是私下交谈,风小姐何必如此讲究?”云漠若稍稍上前了一步,试探道。 “陵王殿下宽和待下自然是陵王殿下的仁慈,可是臣女却不能忘记君臣有别。”风冥安向后退了退,神色间更是恭敬了。 风冥安是退了退,但是云漠寒却没有动,这一下子风冥安就退到了他身前。她已经能感觉到云漠寒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儿了,但是这个感觉却让她十分的心安。 云漠若碰了这个软钉子自然也是知道这是自己理亏,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风小姐不必这般,”云漠若说着便微笑起来,“本王只是看风小姐有些紧张。” 这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被哪个少女看在眼中怕都是会脸红的?但是风冥安的心思都放在她身后的云漠寒身上了,想着一会儿估计要好好安慰安慰漠寒哥哥了。 云漠若见如此风冥安都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想着这个小姑娘不会真的还没有开窍? “本王这些天在江州城中发放赈灾钱粮,却是一直都没有看到七弟,风小姐可知道他去哪里了?”云漠若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担忧的味道。 “陵王殿下恕罪,臣女自到江州,大将军便派遣臣女领兵出城了,所以不清楚江州城和江州治下各县中的具体情况。”风冥安表示自己可没有说谎,她确实不是很清楚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个多月光是剿匪和查乱党的事情就已经让她和云漠寒忙得很了。 “这个七弟,也真是不让人省心。”看来这两个人是真的没有什么联系,这风家嫡女都出城这么久了,云漠寒居然都没来看过?云漠若想着口中便是又数落了云漠寒一句。 “难为风小姐了,你一个姑娘家要驻扎在城外,他还不来陪陪你。” “陵王殿下言重了,景王殿下亦有公务在身,臣女又是奉命剿匪,何来委屈之说。”风冥安的神色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她的漠寒哥哥一直都在身边啊。 可是风冥安的这番神色看在云漠若的眼中却是她对于云漠寒的一片漠然,丝毫不在意这个自己被赐婚的未婚夫。 “等本王见到他一定跟他好好说说,怎么说你们之间也有婚约在,他还是应该关心关心你的。”说完这句话云漠若也没有再看风冥安的反应,向着前面林间更深处走了过去。 风冥安回头看了云漠寒一眼,两个人的神情差不多,那表情仿佛都再说:你还知道我们之间有婚约? 云漠若信步走在松林间,想着自己刚才那样一番话之后这风家小姑娘心中肯定已经将自己和云漠寒好好做了一番对比,他这么体贴来看她,还安慰了她一番,那定然是与云漠寒不同的了。 这般走着心思早就飞了出去,云漠若也没有发现自己前面的树上垂下来了一条漆黑如墨的长蛇。 第71章 夔龙出入水 有碑名江州(下) 那蛇约莫三指粗,黑得都发亮了,此时正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 风冥安和云漠寒看见了。 要说这次在江州城外剿匪最大的见识是什么,那就是这南方的各种毒物了,尤其是这次水灾,多数山林间的动物都被四处惊散。这一个多月他们已经见过不少毒蛇毒物了。 云漠若只感到有一道寒芒擦过了自己的脸颊,然后耳边听到了一声,“陵王殿下小心。”那声音平静的像根本没有危险一样。 可不是已经没有危险了吗,云漠若直直瞪着自己面前的树干,一柄短刀钉着蛇头深深插入了树干中,蛇身如今正在下面垂着,不断地扭动着。 蛇血顺着蛇身不断的滴落下来,因着那蛇不断地扭动还四处飞溅着。 血腥味和蛇毒的腥味混合在一起,跟在云漠若身边的宋宏见到这一幕直接就吐了出来。 云漠若看着好些,但是那张脸已经又是白中混着青紫了。 “陵王殿下没事?这蛇的速度快得很,小的贸然出手还望殿下恕罪。”云漠寒低着头故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云漠若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一幕,他一贯是在那文官之间周旋的人,又身在高位连杀鸡都没见过,虽然暗中命人做过不少灭口的事,但是那都不是在他眼前啊! 如今他两条腿都有些抖,哪还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陵王殿下恕罪,臣女手下这些士兵都是粗鲁人,看在他救了陵王殿下的份上,殿下就算他将功折罪。”风冥安藏着眼中的笑意,躬身说道。 “陵王殿下,这林中怕是还有些毒物,也不安全,臣女还是让人送殿下回转江州城?毕竟城中的事务更重要,还有很多事要仰仗殿下呢。”这故意捧着云漠若说的话还是真说到了云漠若的心坎里。 他装着镇定谢过了到现在他都没认出的云漠寒,还装模作样地让好不容易直起腰来的宋宏拿了一锭银子然后扔给了他。 看着那小兵低着头诚惶诚恐地从地上捡起了他的赏银,云漠若便赶忙和闻讯赶来的铁骑军走了。 带到云漠若走的看不见了,云漠寒才直起身来挥了挥手,让跟着的暗卫都撤走了。 要不然铁骑军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风冥安在一边看着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了一步,将她的短刀从树上拔了下来。刚才这人问也不问就从她腰间抽走了。 那蛇身砸在地上,依旧在扭动着,还是没有停下来。 “把蛇胆取出来,到时候给坤宁送过去,这蛇肉刚好中午烤来吃。”云漠寒回头看着风冥安似笑不笑的样子,走到了她身边。 真的是见识了不少毒物,不过最终的结果是那些毒蛇基本都进了他们两个的肚子,当初听当地的士兵说这些蛇烤起来吃的滋味不错之后他们还真是吃了好几次。 “漠寒哥哥又是故意的。”风冥安将刀擦干净了,重新插回了后腰的刀鞘中。 “你又不可能做这种事。”云漠寒不是很在意,风家不可能对皇族出手,所以这吓走云漠若的事情只能自己干。 “漠寒哥哥不生气?”风冥安往他肩膀上靠去,仰脸看着他。 “生气,所以要丫头好好哄哄我。”云漠寒笑着往风冥安腰间一搂,“你都有点瘦了。” 生气是肯定生气的,但是他又不会对着丫头生气,只是等回了安阳城的。云漠若永远别想碰自己的丫头,永远别想! 那个天狼国的质子公主看来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反正那个脑子不是很清醒的小姑娘对云漠若是情根深种的很啊。 “他不是来赈灾的吗?那就让他好好赈灾去呗。”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风冥安,去将那条蛇开膛破肚了,“丫头可看见他那衣服了?夔龙纹啊,出入水则必风雨,他还真想好好治水?” “漠寒哥哥不是决定不管这件事了吗?左右有祁家在。”风冥安说着已经将干柴捡回来了。 “这事儿基本算是了结了,为了挣民心云漠若也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得尽善尽美,我们这边剿匪也算是完事了,过几天丫头陪我去到处看看好不好?”云漠寒将手中的蛇肉串在长枝子上,然后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地上风冥安堆好的干柴。 “景王殿下也要臣女陪着私下走走?”风冥安将蛇肉放在火上架好,靠着云漠寒坐了下来。 “不许叫我景王殿下。”云漠寒难得鼓着嘴看着风冥安。 “不叫不叫,丫头陪漠寒哥哥去玩,就我们两个人。”风冥安倚在了云漠寒身上,终于能休息一下了啊。 云漠寒环着风冥安的腰想着过些日子得找些好吃的来才行,他的丫头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呢,得好好补一补。 还有这个丫头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谁惦记也没用!当然要是没有人惦记那就更好了。 ----------- 接下来的日子因着风冥安终究是想避开云漠若所以她并没有带兵回江州城。 风康原本领命带着人镇守都江堤,这几天也奉命回来了,毕竟剿匪这件事算是基本完事了,后面涉及乱党的事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彻底解决,索性就不要打草惊蛇了。 云漠寒自然也是乐得不回去的,直到赈灾彻底完结之前他都没有去见一见自己这位四皇兄。 云漠若带着人在江州城里面大展雄风,虽然他和江州刺史祁墨处理事务的出发点并不太一样,但是好歹两个人都是想着要将这件事办好的,所以赈灾的后续工作和贪腐案的察查都十分的顺利。 一直到八月底江州城中的事才算是彻底平息,这两个月的时间风冥安带领守城军和铁骑军帮着修整了河堤,也帮着当地的百姓重新修建了房屋。 云漠寒在八月十六那天拉着风冥安去山顶上看月亮,顺便给她补了一个十二岁的生辰礼。 那天晚上的天气很好,连老天都十分的给面子,天上没有一丝的云彩,星空那样璀璨,云漠寒和风冥安并肩坐着,风中似乎有了不少暧昧的气息。 --------- 熹平初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也正好是这一天,贪腐案彻底审结。该有的证据一并封存送往安阳了。等着那些人的将是三司会审。 也还是这一天,江州刺史府衙下僚属还有风信率领的铁骑军和守城军,以及云漠若的钦差卫队都站在了江州城外,在那风信和云漠寒第一天来便烧尸的土堆旁。 这个二百二十一人共葬的坟前如今摆上了香案,云漠若站在正中间两边是风信和祁墨,焚香安送亡魂。 今天那土堆旁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巨石,上面银钩铁划地刻着两个大字: 江州 当初被焚烧的尸体如今已近很难知道他们的名字了,所以以江州之名为他们立碑,世人也会用这样的方式记住他们。 等到众人都散了,云漠若终于是在来了江州两个多月之后第一次见到了云漠寒。 云漠若只见他这位七弟一身鸦青的简单长衣,立在城墙边上看着他。那神色却是万分的冰冷,眼中的寒芒让云漠若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云漠寒这是这么回事,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场! 见人都散了差不多了,云漠寒一步一步丝毫不着急地走到了云漠若身边,而云漠若站在原地,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 “陵亲王,别来无恙啊,看样子这两个多月您玩儿得挺开心的啊。” ---------- 这正是:肖想他人之宝自讨苦吃,石碑孕魂百丈庇佑生灵 第72章 治水都江堤 凌夏郑框玉 “七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漠若心脏猛地一跳,开口色厉内荏地训斥道,“皇兄我忙里忙外两个月,你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今天才出现!父皇派你前来江州做慰抚使,你就是这样当差的?” “我自然是不能抢了陵王殿下您的风头了,您看您这两个月多威风啊,刚刚又是多么的威仪赫赫。”云漠寒一侧的嘴角挑了起来,声音依旧是一片冰凉。 “陵王爷您自从封王后可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很,可千万别因为我突然被派出来就抢了您的功劳和政绩不是。” “你怎么跟皇兄说话呢!”云漠若听着云漠寒的话心下十分不悦,又不知道他来找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再次用皇兄的身份来压云漠寒。 “四——皇兄!您最近听的奉承和感恩戴德是不是太多了?您也知道您是我皇兄?还知道您是我兄长——?”云漠寒的声音终于是有了些起伏,但是听着阴阳怪气的。 看着云漠若眼中还是带着些许的茫然,云漠寒冷笑了一声,“陵王爷,您想要政绩,想要民心,您想要这些什么都好,总之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我云漠寒放在眼里的。” “但是,”云漠寒的声音一沉,“总有些你想要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属于你,你在做什么之前要想好啊,尤其是你用‘兄长’的身份来压我的时候。” “别到时候好不容易挣来的好名声被自己毁个稀巴烂,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反正我云漠寒从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所以,陵王爷——忧国忧民的陵王爷——爱民如子的陵王爷——您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好好地想一想,千万别走错了路!”云漠寒话音撂下,也没等云漠若再说什么,抬腿走到听柏牵着的马旁,翻身上马就离开了。 等云漠若终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两道尘土飞扬的马蹄印了。 云漠寒这小子什么意思!是说如今他云漠若努力争取的是他云漠寒原本就不要的?谁给他的胆子敢跟自己这样说话!? 还是他知道自己去找风家嫡女了? 他是在乎这桩婚事?还是单纯的不满意自己去觊觎他的东西?哪怕这东西是他根本不在乎的? 他想要又怎么样? 云漠寒也不看看自己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他配得上护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吗? 云漠若不由想到了刚才站在铁骑军将领中的风冥安。 那姑娘今天换了一身银色的铠甲,里面衬着一件丁香紫的衣袍,连披风都是淡紫色的,看着格外的清爽。 风冥安出来的这小半年又长高了些,带出来的铠甲就有些不合身了,正好这两个月军务也不繁重,云漠寒就让人给风冥安又做了一身。 云漠寒连带着还给自己和他的丫头做了不少新衣服,毕竟当初是为着赈灾出来的,也没带多少,到时候要出去走走,总得把他的丫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所以云漠若如今感叹着风家嫡女看着越来越让他想要收入囊中的时候根本就不清楚,这位风小姐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日常用的,有不少都是云漠寒置办的,这两位已经和在一起过日子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如今他什么也不清楚,云漠寒刚才和他说的那些话他也没完全想明白。总之不会是让他在父皇面前给他美言几句的意思,他不好好踩他几脚都算是对得起这份兄弟情了。 这次赈灾,真是圆满完成了啊! 若是父皇能好好赏赐一番就彻底圆满了。到时候也能让风小姐好好看看云漠寒和自己之间到底差了多少!那位根本配不上她! 这次见到的风冥安虽然完全颠覆了云漠若的想象,但是却让云漠若对她更感兴趣了。 这个姑娘和安阳城里面那些会对着他搔首弄姿的小姐并不一样,而且如今看来这位是个真的有本事的。 能有真本事就比原本只有一层身份要有用的多了。 但是如今看来想要得到这位小姐的芳心并不是那样容易的啊。 他云漠若要的是这位风家嫡女主动请求要嫁给自己,云漠寒刚才的话有一部分虽然云漠若不是很想承认,但是他说的是对的,他云漠若花了真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绝对不能毁于一旦。 得让这位风家嫡女哭着喊着要嫁给自己,让她来承担这退婚的名声,在世人眼中得是她背弃了婚约,而自己感念她的一片真心再加上云漠寒实在不成样子,这才娶她过门。 一定得是这样才行! 不过想要风家背弃皇帝的赐婚……这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或者让父皇觉得自己更适合风家嫡女! 云漠若信心满满地算计着这件事之后的处置,心中有了不少快意,刚刚被云漠寒一阵冷言冷语弄得不快也消散了。 ---------- 安阳城。 元峰带着两位官员离开善化寺外云漠尘的僧房,但是他和云漠尘都没有表明了因的俗家身份。元峰只是将云漠尘作为一位对自己有过指点的师父介绍给了这两位刑部新晋的官员。 此次贪腐案和云漠尘预计的差不多,朝中六部果然算是进行了一次换血,兵部和礼部动的人很少,户部、吏部这次牵扯的比较大,刑部主要查案,有几位被圣上下旨褒奖,剩下工部,听说陛下有意派专人前往长南江治水了。 元峰现在有意地带着刑部和吏部新上位的官员来找他,算是先建立了一点关系,将来再慢慢发展就是了。总之这个口子打开了就是极好的了。 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比他预料的要好很多。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动得算是厉害了,平北侯薛丰那边却是一点都没有给自己添堵。 是自顾不暇?还是……觉得自己蹦不出他的手掌心? 若是前者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后者……那自己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的谋划一番,等将来那个老匹夫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就再也不能轻易掌控自己了! 元峰带着人来找云漠尘的消息其实并没有隐藏的那么好,因着这些人中有刑部的官员,所以童可言意外地听到了两名官员之间的谈话。 他在朝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善化寺里面的那位是什么身份?在加上元康十一年的那场火灾,怀王还来刑部查问过。 可是元峰算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人,这之间的关系童可言现在也有些拿不准,所以也就暂时按在了心里,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起。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不仅只有童可言,云漠寒人是没在安阳,但是暗卫该盯着的动静还是要盯着的。所以云漠寒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到暗卫传过来的消息的时候他是有些惊讶的,在风家待得久了,再加上云漠寒有意的询问,他多少是知道了当初的真相,没想到自己这三哥也不安于清净啊。 也不知道二哥知不知道他这动静。 但是这明显想要往朝堂中发展势力的做法……若是云漠若知道了会有什么举动?还有平北侯府的反应也很有意思。 父皇那里……应该是清楚整件事的,毕竟自己都知道了,身为帝王他怎么会不知情?那么……父皇没什么表示…… 或许自己这位三哥还俗有望啊! 他既然有插手朝堂的心思,那多一个人去给云漠若添添堵也不错? “想个法子,把元侍郎……啊,如今应该是元左丞了,把他带着刑部官员去逛佛寺的消息传到云漠若耳朵里去,吹吹风就行了。”云漠寒将手里的,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了,随口对着冷炙吩咐道。 风冥安在一旁听着他的这个命令不禁用手指掩着嘴笑了起来,“漠寒哥哥还真是……不是说自己对朝堂中的事从来都没有兴趣的么。” “我对朝堂中的事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如今也只是给云漠若找找麻烦而已。他们一个个的都盯着朝堂,恨不得将这三省六部切成块儿来分,那我利用一下他们这份心思也没什么?”云漠寒也笑了。 “谁让云漠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 “乱党的事大将军已经呈报上去了?”云漠寒显然不想再谈朝中的势力纠葛了,便换了个话题。 “是,爹爹已经密报皇上了。估计今年我们是不能回安阳过年了。”风冥安见云漠寒坐在了自己身边,便将他的胳膊抱在自己怀里了。 “可是我应该是要回去的,就是我不想回去父皇也会招我回去。毕竟赈灾这事算是结束了。”而且估计父皇会试探一下他这半年对于丫头的态度,所以肯定是要招自己回去的,那不如自己到时候主动回去比较好。 “漠寒哥哥也不要太过担心了,爹爹说我们开春之后应该就能回去的。”风冥安看着云漠寒脸色不好,安慰了他一声。 其实她清楚,这次皇帝让漠寒哥哥跟着风家出来,还有上次没有让他跟着一起去西疆都是为了试探他们两个府邸之间对于这份婚约的态度,还有就是自己和漠寒哥哥之间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如今一切都还有太大的变数,她离及笄也还有几年,圣意也依旧在摇摆之间,在自己没有彻底嫁入景王府之前,一切最好都能不被翻到明面上来。 这是最好的。 “如今也快要入秋了,这江州城的秋天听说还是有很多景色可以看的,还有很多水灾没有伤害到的地方。漠寒哥哥不是想让丫头陪着你四处看看吗?”风冥安说道,“就是不知道长南江将来要是再发洪水该怎么办。” “风家的少将军,真是忧国忧民的性子。”云漠寒拍了拍风冥安的头顶,“父皇已经下旨要治水了。听闻工部已经在选派人手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丫头要是想知道更详细的让暗卫去打探就好了。” “还是别麻烦漠寒哥哥的暗卫了,你有两个庄园都临近江州,这次也还需要人手修整?再说你不是不想引起皇帝的注意吗?要是被发现漠寒哥哥暗中关注着朝中事不就事与愿违了吗。” “这种关乎民生的事,风家问起来更合适,再者说我和爹爹如今就在江州,问一问也是理所应当的。”风冥安说着看了云漠寒一眼。 “漠寒哥哥笑什么?” “我景王府的小主母越来越有当家作主的气势了,开心啊。”云漠寒笑着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漠寒哥哥教得好嘛。”风冥安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云漠寒看着他的丫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更加开怀了。 “晚上想吃什么?还是去城中转转?那些饭店基本都恢复营业了。”真的要把他的丫头喂得胖一些才好,“我们易容出去,没人会发现的。” “那漠寒哥哥等丫头换身衣服,然后就陪漠寒哥哥出去。” 风冥安换了身男装跟着云漠寒溜达到江州城的小巷中去了。如今一切都暂时尘埃落定,他们也算是可以放松一下了。 云漠寒放松心神带着风冥安玩得开心,云漠若也意气风发地回转安阳城了。这次赈灾并着查案让他赚足了民心,如今江州的百姓除了念着刺史的好,感谢的便是这位陵王殿下了。 至于一开始被派来的景王,百姓在云漠寒和云漠若的有意为之下,几乎都不知道朝廷一开始就派了一位王爷过来。 而被风冥安关注的治水的问题,云漠若自然也瞧上了这里面的无穷利益。 最终在熹平初年九月廿三的时候,云帝下旨亲点工部侍郎李凌夏、江州治下泾县县令郑框玉为长南江督察使,治理长南江水患。 李凌夏本就是工部的水利家,对天文地理都有研究,曾经参与过汶江与白江的水利工程,对于如今两地的发展都有着极大的贡献。 郑框玉作为泾县县令这些年带领当地百姓开挖河道。 泾县原本就在江州的高地上,郑框玉在泾县山地东北的谷口开始修干渠,使干渠沿北面山脚向东伸展,很自然地把干渠分布在灌溉区最高地带,不仅最大限度地控制灌溉面积,而且形成了全部自流灌溉系统,如今已可灌溉四万余顷。此次水灾数泾县的受灾面积最小。 这两位水利家上任之后守在长南江边十余载,终在大汉太初三年完成了整个长南江都江堤的改建,使得大汉南境长南江周边水系再也没有了汛期洪水的困扰,更是让整个江州变成了大汉的鱼米之乡。 在其二人逝世之后,江州百姓为其建庙立祠,供奉香火,感恩这两位对当地做出的贡献,也乞求这两位能够护佑江州水系的安康。 当然恩泽后世是将来的事情,如今云漠若盯上了这个治水长南江中的利益。 毕竟云漠若关注的利益与百姓的福祉没有任何关系,他看到的是这两地的茶和盐的生意造就的税收,这里面能动的手脚可是不少。 以及水利工程完成之后,长南江成为了大汉南境重要的水上贸易场。这中间能获取到的东西就更加的让人眼红了。 云帝下旨给李凌夏和郑框玉之后,云漠若便命工部中的人活动了起来,希望将来能借助这个治理江州的机会,在这个如今就已经富庶的地方好好的捞上几年,尤其要补一下此番赈灾没能捞到的银两。 至于这份不义之财到底能不能落在云漠若的怀里那就是未知的事情了,毕竟等到都江堤的改建彻底完成的时候,等到这份利益真的放到眼前的时候,大汉朝堂那个最高位置上坐着的人已经不再是现在这一位了。 --------- 这正是:京城斡旋各方势,江堤重启万民生 第73章 悬壶忙济世 再逢尉迟千 虽然在他们到达江州的第一天坤宁就给风信和祁墨提供了防治疫病的一些药方和注意事项,但是灾民的伤病还是赈灾的一大项难题。 江州城中最大的药铺甘草堂为这次赈灾捐献了不少的药物,也帮忙接收了不少的病患。在江州的这小半年坤宁几乎住在了甘草堂中。 直到风信和祁墨已经完成了贪腐案的察查并且送走了急着回安阳城领赏的云漠若,他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的工作还是没有结束。 毕竟病人太多,痊愈也需要时间。 所以当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大街小巷溜达的时候,坤宁还在给人诊脉抓药。 当然他忙得还是挺开心的,但是在他看见风冥安就在甘草堂对面的巷子里面用帕子给云漠寒擦汗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受伤。然后他看见了云漠寒手中给风冥安拎着的大包小包和那还冒着热气的酥饼。 他当然是在过去就见过这两位易容之后的样子的。 换个地方秀恩爱不好吗。 但是坤宁也很清楚这两个人在这几个月一定是忙坏了的,如今放松放松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看着云漠寒那嘚瑟的小模样他……要不是打不过,好想上去揍他啊! “坤大夫,麻烦您了,我来换药。”身边有些沙哑的声音唤回了坤宁的思绪。他赶忙将边上的老人家扶到了诊室的长凳上。 小心翼翼地为老人拆开纱布,再动作轻柔地洗去了原本的药泥。坤宁重复地做着自己这已经做了很多个月的动作。 这些患者很多都没有地方去,如今也只能暂时住在甘草堂外面暂时搭建的帐篷里。不过等江州方面的工作全部完成的时候就会好很多了。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外面的店铺都点上了灯火,坤宁才终于直起腰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听见了一阵咕噜声。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今天似乎只有早上刚起来的时候抽空胡乱塞了两口,中午的时候有两个骨折的患者,他帮忙接骨没有顾上,刚才晚饭的时候来了一个吃坏了肚子的娃娃,他的娘亲将他抱过来的时候急得都快哭了。 然后他就没有顾得上吃饭。 别说吃饭了,连一口水都没喝。 “坤大夫。”正想着现在似乎是没事了,要不要去安慰一下自己的五脏庙的坤宁听到边上有人喊了他一声,那声音带着些小心试探的感觉。 “这位……”坤宁扭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想问这位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就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站在他面前,左手拿着一个盛水的竹筒,右手里面拎着油纸包,看样子应该是吃的,都有油渗出来了。 那姑娘一身浅蓝的男装长衫,但是似乎是因为极少这样装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娘家。 “尉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坤宁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尉迟千了,或者说自从上次云飒别院里面她被尉迟瑊带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听云漠寒说是被带回听风阁总舵去好好“训练”了。 “来见你啊。”尉迟千笑着,看起来很是开心,她被尉迟阁主和尉迟瑊关在听风阁里面半年多,让她安下心来学习了不少东西。这次江州洪灾,听风阁也派了人过来帮忙做些义诊之类的工作,然后尉迟千就知道了坤宁在这里的消息。 但是赈灾刚开始的时候江州太忙也太乱她便没有过来,按哥哥们的说法是她就算去了也只能是去添乱的,所以要是真想去看看还是等到赈灾结束之后。 这也就是只有大哥尉迟瑊知道这位小妹妹要去江州到底是去看什么的,要不然可以预见坤宁之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不是说过了要你叫我尉迟千嘛。”尉迟千笑着上前,将手中盛水的竹筒递给了坤宁,“忙了一天了,歇歇。” “尉迟……尉迟姑娘怎么知道在下忙了一天?”坤宁将竹筒接了过来。这次面对尉迟千他似乎有些紧张,但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我上午的时候就过来了,看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打搅你。”尉迟千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那桌子上堆着不少的草纸,还有几副已经配好的药材,还没来得及打包。尉迟千将这些东西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才把那油纸包放下了。 “然后看你也没吃没喝的,就想着给你买点午饭吃,谁想到这一下子就等到晚上了。”尉迟千口中这样说着,却是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味。 “我去买酥饼的时候还碰见了一对兄弟,那位兄长很是热心的给我介绍来着,还说起甘草堂中有位坤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尉迟千回忆着今天中午在点心铺子里面遇到的那对兄弟,不禁想着这江州城的百姓真是善良热情。 兄弟?坤宁听着尉迟千这么一说嘴角微微一抽。 “他们……还跟你说什么了?”坤宁看着尉迟千试探着问道,他说怎么看着这油纸包上点心铺子的大红印记有那么点眼熟。 “倒是没有再说什么了啊……”尉迟千有些疑惑。 “啊,对了,那位兄长对自己的小弟真是好呢,东西都是他拎着的。他那小弟看着也是对自己的兄长十分的依赖,不过似乎有些害羞,都没抬头看过我。” “然后就是说了一番甘草堂的大夫工作很辛苦,真是医者父母心之类的话了。” “不过我看那两位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尉迟千回忆着那一对儿兄弟的穿着,还有那位兄长付钱时拿的荷包,那料子可都不是寻常货色。 “那位兄长那身藏青色的长衫看着不显眼其实应该是贡缎,还有他那个荷包,看着绣工十分的不凡,似乎是……丁香花,绣得可漂亮了。”一边说着尉迟千一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 他就知道!坤宁这下是彻底确定了。下午云漠寒是特意来这里转了一圈,就是转给他看的!什么兄弟,那分明是云漠寒和风妹妹。看样子风妹妹的女扮男装可是比这位尉迟姑娘要成功的太多太多了。 他就说要离景王夫妇远一点。 这两个人如今真的是闲下来了啊。 “你认识他们?”尉迟千有些疑惑地看着坤宁有些……不是很好形容的神情。 三分愤慨,两分无措,还有些……害羞? “不认识!”坤宁下意识的话冲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回答的似乎有些快了。 看来是认识了,但是尉迟千见坤宁这个反应也没有再问下去,再仔细想了想,觉得那位兄长的那双眼睛有些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一双上挑的凤眼……在哪里来着? “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尉迟千心里想着,但是看着坤宁那已经有些发青的脸色,有些心疼地说。 “多谢你。”坤宁也想着赶紧转移话题,他现在想起云漠寒就头疼。 “尉迟姑娘也没有吃东西?要一起用些吗?”坤宁看着尉迟千问了一声。 尉迟千也没有跟坤宁太过客气,从他递回来的油纸包里拿了一个酥饼。等了坤宁一天她自然也是有些饿了。 一时间两个人专注着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没有说话。 “尉迟姑娘说来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吗?”坤宁见尉迟千从袖子里面掏出手帕来仔细擦干净了嘴角,终于开口问道。 “坤宁公子,自从上回在、在那个王爷的别院里面见过一次之后,我们就……” “有人吗?快来人!”尉迟千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外面急促的呼唤声打断了。 因着时间已经晚了,甘草堂中一些大夫上了年纪实在撑不住了已经回去休息了,还有些去吃饭了,留着坤宁暂时看着,所以刚才尉迟千来的时候,才只见到坤宁一个人。 “尉迟姑娘请来帮帮忙!”坤宁一边叫着尉迟千,一边赶紧跑了出去。 只见甘草堂外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背着一位公子,那人湖蓝色的长衫后背处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这位公子,这是……刀伤?”坤宁看着那公子背后破损的衣衫心中一惊。 “你是甘草堂的大夫?”那位白衣女子抬起头,神色间不知怎的带着些不悦。 “呃……在下只是因为洪灾过来义诊的。”坤宁被这位女子的气势震了一下,心下一惊,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 “准备热水和烈酒给我。”那白衣女子并没有因为坤宁的话而停下脚步,背着身后的人自顾自地走进了甘草堂中,随口吩咐道。 坤宁见这女子手法极为熟练,显然也是会医的,便没有在迟疑,赶忙按照她的话去做了。 他看着那白衣女子处理伤口的手法的时候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位女子缝合伤口的手法他并不会,也不是师傅展示给他的任何一种。 还有她拿出来的伤药,从色泽和气味上来讲也和师傅药典中所记载的那些对不上号。 但从这隐隐散发的芬芳清凉的气息来判断,这绝对是上好的伤药了。 这位白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坤宁心中疑惑着,但是也只能和尉迟千按照她口中不断说出的吩咐为她准备东西。直到甘草堂的掌柜回来,那位掌柜见到那白衣女子的时候很明显是十分惊讶的。 “大,”掌柜看了一眼坤宁赶紧收回了脱口而出的称呼,“您怎么……” “这!”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如今还昏迷未醒的那位蓝衣公子。大当家和先生怎么会在江州还受伤了! “没事了,去取药,我们马上走。”那白衣女子挥手随意打发了掌柜的,继续动作轻柔地为那男子包扎,然后从随身的包袱中另外取出了一件外衫为那男子换上了。 “别做多余的事。”白衣女子走的时候,坤宁听见她小声对着掌柜的说了一句,还看着自己和尉迟千笑了一下。 神医坤爻的弟子和听风阁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小公主,居然能在这里看到这两个人,真是有意思。那白衣女子想着便离开了。 掌柜因为那女子的吩咐并没有再对坤宁和尉迟千说什么,只是让坤宁先去休息了。 “那为姑娘是什么人……”尉迟千还是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没想到她都在听风阁看了那么久的书了,还是有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出现。 “那应该不是位姑娘,那白衣女子应该是那蓝衣人的夫人。”坤宁看得倒是准些。 “你注意到没有,她那双眼睛是紫色的,这可不常见。她的医术十分高明,我应是及不上的。而且……而且她好像知道我们是谁。” “紫色的眼睛……”尉迟千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茫然,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到紫色的眼睛,我倒是记得在听风阁的史料里面看过的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尉迟千很喜欢的故事。 “故事?”坤宁也是有些感兴趣的。 “应该是故事……毕竟算时间都是四……四五百年前的事了,而且有很多关于江湖上的秘闻现在我们尉迟家都查不到了。” “据传大燕国曾经有个势力叫啸月宫,这个势力女子掌家,宫主一族姓玄,就是世代相传的一双紫眸。” “不过这应该是个巧合,还有传闻说啸月宫在燕顺帝枫成析在位的时候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和那时威仪赫赫的凌云王府也有着极大的关联,可是这些如今都已经只是传闻中的故事,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记载了。” “尤其是那位凌云王枫玄翼,据说在顺帝退位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他和啸月宫的只字片语了。” “也许有很多故事是不想被后人知晓的。”坤宁看着尉迟千有些遗憾的神情,安慰了她一下。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嘛。”尉迟千也知道很多东西都是无法追究的,但是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 “尉迟姑娘还是说说来找在下究竟有什么事?”坤宁也不想看尉迟千再这样低沉,便继续了这个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刚才我说……自从上回在……在那个王爷的别院里面见过一次之后,我们就一直都没有再见面过了。”尉迟千说着脸变得有些红,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十分闪亮,双手放在腿上紧紧交握着。 坤宁看着她这个紧张又有些害羞的样子,心重重一跳,不由得屏气凝神想听她究竟会说些什么。 “那次你帮了我,还给我写了那首诗……”尉迟千说着声音变低了下去。目光也跟着垂了下去,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了坤宁。 “坤宁公子,我倾心于你。”这句话尉迟千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然后她看着坤宁的脸腾地红透了。 听着尉迟千这句话,坤宁觉得自己十分的飘忽,似乎已经……不知道云漠寒带着风妹妹在房顶上用轻功飞是不是这种感觉,坤宁有些走神地想。 这位听风阁的么女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呢?她可是尉迟家的独宠啊。 “坤宁哥哥,我倾心于你。”尉迟千身子前倾用两只手轻轻捧住坤宁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依旧说得无比认真。 坤宁……哥哥? 坤宁记得风妹妹唤云漠寒的时候,每次云漠寒听见“漠寒哥哥”这四个字的时候眼中都有藏不住的笑意,如今也有一个姑娘愿意这样称呼自己。 “坤宁哥哥,你不答应吗?” “我……”坤宁张开嘴废了好大劲才发出了声音,但是一个我字之后又没有了下文,该说些什么呢。 “千儿。”这两个字唤出口坤宁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那位“漠寒哥哥”至今还不知道他的“丫头”芳名为何呢。 --------- 这正是:华佗再世渡能渡众生,红鸾星动得被看添香 第74章 心在樊笼里 愿许尽逍遥 这边坤宁牵着尉迟千的手结下鸳盟,那边房顶上云漠寒和风冥安看到这一幕相视一笑。 不过就算这俩人私定终身了又能怎么样呢,云漠寒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听风阁的幺女,上面的那些哥哥又岂是那样好搞定的?坤宁想要真正娶尉迟千过门不知道还要多久,没准等丫头及笄了,甚至过门了,他那边都没定日子呢。 所以说估计先成亲的还是自己。 更何况这两位的性子还有的磨呢。 云漠寒一边想着一边牵着风冥安的手带着她一路踩着房顶回去了。 明天还要去红岩寺呢,听说那里求姻缘挺灵的。虽说他和丫头已经定了亲事如今也是心心相印,但是求菩萨把这姻缘再加固加固也是极好的,最好是怎么都拆不散解不开的那种。 十月初的气温已经有些冷了,风冥安早上感觉风吹在脸上已经有了些寒意,虽说江州要比安阳城暖和一点,但是也已经进入冬季了。 不过天空是十分晴朗的,蓝汪汪的一丝云彩都没有。风冥安想了想还是给云漠寒多拿了一件宝蓝色的斗篷,自己也系了一件海棠红的披风。 然后看着她的漠寒哥哥瞧见她时眼中迸发出了惊艳的光芒。 云漠寒鲜少见到风冥安穿这样娇俏的颜色,虽说是易了容貌,但是他还是能看出来丫头的模样的。 那海棠红的披风在领口和风帽的边上都嵌了一圈雪白的皮毛,现下正在微风中颤动着。 “漠寒哥哥。”风冥安笑着叫了云漠寒一声,将手中抱着的斗篷展开来给云漠寒披在了肩上,“我们走?” 云漠寒笑着牵了风冥安的手,带着听柏跟着他们一起出门了。 马车上云漠寒将风冥安半散下来的长发绕在手指间,不断盘弄着。 风冥安看他似乎又在盘算着什么,便也没有出声打扰他。今日漠寒哥哥也有一半长发散着呢,如今两个人靠的近乌发缠在一起,有些分不清了。 “丫头啊……”云漠寒难得安静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看着风冥安的眼神笑意中带着些跃跃欲试的意味,“昨天咱们看见坤宁和尉迟家的那个姑娘……”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没接话,她似乎明白了这人想说什么。 “你看那位‘坤宁哥哥’都知道人家叫什么……”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彻底挨到了风冥安身边,“丫头啊,告诉我嘛。” “不是都说了,漠寒哥哥还没有给纳彩礼呢,就想问名了?”风冥安笑着将自己的长发从云漠寒的手里抽了回来。 “再说,丫头不好吗?还是说叫别的我就不是漠寒哥哥的丫头了?”风冥安佯装生气的瞥了云漠寒一眼。 “丫头自然是好的啊,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丫头,但是,”云漠寒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风冥安伸手到他鬓边将他今天也是散下来的头发分开了一缕拉到了前面来。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将自己的那一缕发丝和她刚刚从自己手里抽走的她自己的那缕长发捻在了一起,然后分成了三股编了个细细的辫子。 风冥安看了突然安静下来的云漠寒一眼,笑着从她袖中掏出了几根红线将那用两人长发编成的辫子仔细系了起来,然后抽出短刀将它从两人的发丝上裁了下来。 再次往袖中掏去,这次掏出来的是个香囊,枣红色的底子上面用彩线绣着一双鸳鸯。风冥安将香囊的丝绦抽开了,将两人的发丝放了进去,然后将口收紧了,又紧紧打了个死结。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有些飘红的耳尖,觉得如今言语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的丫头啊—— “这个答案漠寒哥哥可是满意了?”风冥安笑着将香囊塞在了云漠寒的手里,然后合了他的手让他将那香囊紧紧握在了手里。 掌心是制作香囊用的绸缎柔软丝滑的触感,手背上能感觉到丫头指尖上薄薄的那层茧子。 “结发受长生,丫头可要长长久久在我身边才好。”良久之后,云漠寒终于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风冥安用力点点头,她自然是要长长久久陪在漠寒哥哥身边的。她靠在云漠寒肩上,抱着他的手臂看着他不断用手指拂过那一双鸳鸯的彩羽。 “今年的生辰礼漠寒哥哥可是提前收了。”风冥安亦是用指尖碰了碰鸳鸯的眼睛。 云漠寒将手覆在了风冥安的手上,“谢谢丫头。”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无声,只有些暖暖的气流在浮动着,直到车停下来,听柏在外面说已经到了红岩寺所在的山脚下了。 云漠寒先是自己跳下了马车然后向风冥安伸出了手。 江州一带的气候与安阳城不同,这里的秋天并没有漫山的红叶,如今红岩寺所在的这片山林还是绿油油的。 风冥安看着在树枝间蹦跳的相思鸟,握紧了云漠寒的手,这里真的是求姻缘的好地方呀。 听柏留在马车旁并没有跟着这两位主子上山去,毕竟殿下已经在瞪着他了,他还是不要跟上去看殿下傻笑比较好。 山间的小路铺设了石板并不难行,一路上能零星见到一些一样来求姻缘的年轻男女。那些姑娘多是面上带着薄红,看着风冥安和云漠寒紧紧牵着的手神色间不由得显现了几分诧异,在心里感叹一声居然有这样大胆的姑娘。 整个红岩寺并不大,两棵罗汉树立在寺门左右,如今叶子金黄,被风一吹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如此山间景色,着实是让人神往。 云漠寒牵着风冥安进了寺门,看着院中有两个小沙弥正不紧不慢地扫着落叶,一片安宁之态。 投了香火钱,持了三炷香在菩萨面前拜了三拜,云漠寒隔着袖子又反复摸了摸自己收下的那个香囊。 他从不信神佛,但是这次他却是虔诚的拜了三拜,希望菩萨真的能保佑他和丫头长长久久一直到白头。 或许到那时他还能再往这个香囊里面添一缕白色的长发,然后带到那边去,以防来生丫头找不到他,或者他找不到他的丫头。 以此为凭,要丫头生生世世都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风冥安站在山顶上向下眺望着整个江州城,想着刚才云漠寒在佛像前认真的神情,山顶的风吹在脸颊上,如今他们是何等的幸运啊。 “希望江州城以后能一直这样美。”风冥安抬手拂开了眼前的发丝,感叹了一声。 “是啊。”云漠寒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已经重新修整之后的江州,如今看着已然没有了他们刚来的时候的那种满目疮痍之感,“真美。” “若是将来能再来看看多好,专门来这里看看美景,看看江州城最繁荣的样子,看看这传言中美人儿遍地的仙境。”风冥安说道。 “丫头想来我带你来便是了。”云漠寒转过身去面对着她。 “哪有那样容易啊。”风冥安眼中增添了一分凝重。 “月凉不平,风家就要永远守卫西境。这是爹爹最大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云漠寒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的丫头虽然是女儿身,但是却依旧是心怀天下的风氏传人。”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清楚的。风家守卫边疆的决心,为了大汉云氏皇族尽忠的诚意,这些在你心里都已经生根发芽。我也知道终有一天我的丫头要守卫在边境,成为铁骑军的脊梁。” “我只是希望等将来大将军上了年岁,你要出兵的时候父皇能允许我跟着你一起去,能让我跟着你驻守西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无论在那里我都是满足的。” “这便是我唯一的愿望。丫头,我对权力和金钱都没有丝毫的兴趣,我经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守着你。” “从小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有了对于自己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无论如何都要有保护这样东西的能力。所以在将来,无论如何我都要护着你。” “漠寒哥哥……”风冥安感叹了一声,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云漠寒视她如命,如今做的多少事都是为了她。 “江州是美的,这种精巧的美别的地方是没有的,西疆也是美的,那茫茫大漠的壮观也只有那里能看到,安阳城的富贵繁华也是别的地方不能替代的。” “这天下有多少美景,丫头知道漠寒哥哥是都想去看看的,丫头也想看看的。但是我们身上都有着我们的姓氏赋予的责任,我们必须要对它负责才行。” “丫头同样是希望将来能够离开安阳城的,那里有太多的勾心斗角,太多的算计,这些漠寒哥哥不喜欢,丫头也一样不喜欢。”风冥安伸手握住了云漠寒的手,与他十指相缠。 “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够常驻西疆,守在那里也算是一种自由。可漠寒哥哥是亲王之身,不会无缘无故被派到边境。又或者说我嫁与漠寒哥哥之后身为亲王妃可还能到边境去领兵?” “风家的传人只有你,如今朝中武将不足的问题十年之内都难以得到有效的解决,就算你我成婚,父皇还是会同意你出兵的。”云漠寒抬手用指尖碰了碰风冥安的脸颊。 “丫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安阳也放不下西疆月凉。” “但是若是有那么一天——”云漠寒说道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是有那么一天,安阳城中大局已定,西境也再无战事,若是有这样一天,我一定带你离开那些让人烦心的事,带你看遍这天下美景,我们也可以去天狼去璃国甚至去月凉转一转,甚至去海外去更远的地方。” “等到我们看的足够多了,便找个地方住下来,平平淡淡地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就这样?”风冥安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她吸了吸鼻子,笑着问道。 “就我们两个人?” 看着云漠寒有些愣愣的样子,风冥安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就没有个小小子或者小丫头?” 云漠寒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索性风冥安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 “那漠寒哥哥答应丫头了,等到天下安宁,漠寒哥哥要带着丫头逍遥江湖,看遍天下美景。” “但是要时常回去看看爹爹,还有陛下和皇后娘娘,漠寒哥哥也要回安阳看看的不是吗。” “好,答应你。”云漠寒大笑着把风冥安揽进了怀里。 一定会有这样一天,他能带着丫头离开这让人烦心的一切,带着丫头逍遥江湖再也不过问皇家的是是非非了。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坐在山顶的树上,看着上午晴朗的天空上面多了几丝云彩,伴着秋日的风,云舒云卷。 “风起则云涌,风吹则云散,风家要做的永远是承托云涌的那阵风。”风冥安看着这一幕,脱口说出了自小风信便在她耳边叮嘱不停的话。如今她已经能够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云漠寒听着她小声念着,只是拍了拍她的头顶并没有说话。 是啊,风起云涌,风吹云散,风大将军百年之后,这云氏的朝堂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丫头是风家唯一的传人,她嫁给自己之后,他真的能脱离朝堂上的势力纠葛吗,母后会放弃这个几乎已经到手的利益吗。 不能。 不会。 所以想要带着丫头离开这一切又那里是那样容易的事。 更不要说风氏的家训和教导要求着丫头要去做承托云氏皇族的那阵风了。 他自己又是唯一的皇嫡子,想要做个富贵闲人也不是那样说做就能做的。 这些年父皇的试探越来越明显,母后也越来越急迫地希望他能主动去争位,不要说想带丫头离开漩涡的中心,他想这辈子只有丫头一妻都不是那样容易实现的事情。 若是将来母后以风家的名声相逼要丫头主动帮他纳妾,那是又会是怎样的局面……若是父皇真的想要他成为皇储,用风氏的忠义之名来逼迫丫头就范那又该怎么办…… 想要护着他的丫头真的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看着是天家富贵无极,可是这里面的难处又如何与外人道? 所以……他也只能让自己的势力更大,让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守着自己的珍宝。 或者他可是试试给丫头洗脑? 让她逐渐把风家的责任看的没有那样重? 估计没有可能。 而且自己的岳父大人也断然不会同意的。 对于每一个风家人来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在他们心里能排在国家之前,这便是风氏家学。不然丫头也不会那么小就失去母亲了。 可他云漠寒是自私的啊。 他有时也希望丫头能是自私的。 他有时希望丫头能像个寻常的女儿家一般长大,在这样的年纪应该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会害怕,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哭泣,会怕黑,会怕血,从来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样子。 而不是如今杀人不眨眼的铁骑军少将军。 但是他更清楚,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放在心里视如珍宝的人究竟是谁,是那个铁骨铮铮的风氏嫡女,是那个一点都不像“丫头”的丫头啊。 当初自己在风家的校场里见到她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啊。 云漠寒想着,心疼地拂了拂风冥安的发顶,将她绾好的发髻散了下来。 风冥安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云漠寒,但是对着那双有些悲伤的凤眸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云漠寒将风冥安脸上易容也拂去了,他的丫头已经越来越可人了。 一阵风吹来再次将两个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风冥安听到了云漠寒在风中对她的承诺,郑重的声音再一次印入心底。 “丫头,我会永远护着你。” ---------- 这正是:红岩寺求姻缘盼长长久久,长路漫道阻难闯雨雨风风 第75章 月老凡间忙 霜降听柏旁 听柏在山脚下的马车边上等着自家殿下和小主母,这个过程着实是有些无聊的。 如果不是今天殿下突然说要套车出来,他应该是和听松与冷炙一并被留下来算计已经回到安阳去的陵王才对。 所以他现下实在是无事可做,只能将手揣在袖中数着天上飞过去的鸟。 一只,两只…… 二十二只,二十三只…… 五十六只,五十七只…… 烧鸡……白斩鸡……麻椒鸡……姜葱炒鸡…… 中午了啊,难怪肚子饿了。 听柏装着若无其事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应该是不存在的口水。 殿下和小主母不用担心,虽说还没回来,但是他俩谁也不会让对方饿着,听松那里应该也有冷炙陪着吃午饭了…… 就剩自己孤家寡人的一个小可怜儿。 也还好车里应该是有些干粮的。 听柏想着自己要不要到马车里找点儿东西填填肚子安慰一下他那五脏庙的时候,听见他们赶车来的方向传来了隐约的叫喊声。 “救命啊!救命——唔!”女子的呼救声最终还是被捂在了嘴里,她身后的几个男子追上了她。 听柏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已经能看到一群人的身影。四个男子缠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捂住了嘴却依旧挣扎着想要摆脱对方的控制。 听柏看着这一幕原本是没想出手的,毕竟这样的事他阻止了这一次这些人也不会放过这个女子,没准还会找到她家里去。更何况他可不打算给殿下惹上任何麻烦。 景王府里,本来也没有那样单纯的善良人。 但是那个女子看到了停在小路旁的马车,也看到了腰间佩着长剑的听柏。这个人看样子是能救她的! “公子救命!”眼中这唯一的希望激发了她,让她奋力挣开了对方的掌控。 随着这女子的呼救声那四个男子也看到了马车旁一身青衣的听柏。 这人看着像个江湖人的打扮,似乎是不弱,但是看着年纪没有多大,约么二十岁的样子。 “小子你别多管闲事!”四人对视一眼,其中有两人捏了捏拳头向听柏走了过来,显然是想教训他一顿了。 “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但是你们自己要找死的话,我也愿意成全你们。”听柏见这两人将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明显是抱着将自己打残的念头啊。 那就不好意思了,英雄救美我没兴趣,但是揍人的兴趣我还是很足的。 这般想着听柏眉头挑起,十分恶劣的笑了起来。 “嘿!你这娃娃毛儿还没长齐呢,口气到不小!”那无赖显然是被激怒了,挥拳就朝听柏腮帮子揍了过去。 他身边那人显然是跟他配合着打人不少次了,见到这一招跟着站到了听柏的身后,只等他将眼前的人揍倒好拽起来接着打。 听柏看着这一招,神色依旧没变,依旧恶劣地笑着,猛然蹲下身,一个扫堂腿便将二人都绊倒了,然后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双手如长蛇一般急窜而出,分别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别动,哎对了,千万别动。”听柏蹲在那里,好整以暇地说道,“要是我这稍微一用力,你们就只能去酆都找阎王爷打架了。” “你想要怎样!”另外两人见同伴被制住了,权衡之下放开了手中的女子。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想怎么样。”听柏抬起脸看着停在自己面前三步远的两个人,再低头看看被自己按在地上脸都憋紫了的这两个,声音戏谑。 一边说着双手突然间化爪为掌,劈在了地上两人的脖颈旁,直接将人劈晕了过去。然后听柏站起身来,十分嫌弃地拍了拍手。 “……少侠好武艺,我们弟兄……甘拜下风!”其中一人说着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看着听柏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他二人扛起地上昏迷的两个人跑了。 听柏看着那两个人落荒而逃也没有再多做些什么,也没有在意另外一旁的那个姑娘,他转向了马车那边想着如今自己应该是能填一填肚子了。 “恩公……”就在听柏从车里找到干粮拿出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站起来走到了他身旁,柔柔弱弱地唤了他一声。 “你还有什么事?”虽然听柏的本意并不是要救她,但是这个结果已经形成了,他也没有打算把自己之前的想法说给这个姑娘听。 “没……就是……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这位姑娘显然是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做些什么了。 “不用客气。”听柏嘴里咬着饼看着她,声音有些含糊。 直到到现在听柏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姑娘,一身米黄色的衣衫在裙角处零星地打着几个补丁,因为刚才挣扎上面蹭了不少的灰。面相上看着是个柔美的南方姑娘,一双新月眉弯弯的,眸子里还有些惊惧不安的神色。 “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姑娘看着听柏,终究还是再次开口了,“若是恩公家中需要婢女,小女子愿意签卖身契!” 怎么看这位公子都不是寻常人,如果他能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卖身契?听她这样说听柏倒是暗暗警觉了起来,这样偏僻的地方,遇到这样一桩事……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我不过是个小厮,主子的事我自然是做不得主的。”听柏心中想的事情很严肃,但是面上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继续啃着手里的饼,声音依旧是含糊的。 “啊?”那姑娘显然也没有意识到听柏的身份,毕竟他的打扮和刚刚的举动都……不像个下人。若是这样的人还只是个小厮——那主人家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还是他不愿意带自己走才这样说的? 也是,萍水相逢而已,他能帮自己这一次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那小女子也只有来生结草衔环相报于恩公了。”看着听柏的样子她亦是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了转机,便也不再继续纠缠。 听柏见这姑娘走的干脆,心思又转了几转。 “姑娘是哪里人士?”姑且先问一问,回去之后让冷炙查一查,若真是个可怜人…… 那姑娘没想到自己转身走后听柏还会叫住她。 “我……我叫霜降,原本是住在江州城边上的,家中以打鱼为生,这次洪灾……爹娘都……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了,现在暂时住在城中的姨母家。”霜降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方的回答了他。 听柏暗暗记下了她的话,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在多说些什么,霜降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对着他福身施了礼,离开了。 等到云漠寒带着风冥安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着听柏正托着装干粮的油纸包在那里喂麻雀,但是两只麻雀在他手里啄着饼渣他都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盯着小路的另一边。 他脚边也蹦跶着不少的鸟儿,因为云漠寒和风冥安的到来这些鸟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听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对着云漠寒行礼。 云漠寒看着他挑挑眉,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不过看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早些回去,今天还要和大将军一起吃晚饭呢。” 云漠寒想着还是等这小子自己告诉他比较好,所以直接牵着风冥安上了马车。 回到江州城后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去了风信那里,听柏一个人去找了冷炙。殿下在大将军那里的时候不需要他们跟着。 然后他就在冷炙旁边看到了仿佛理所当然就该在那里的听松。 好像理所当然也没有什么错。 但是好像跑题了。 “殿下有事吩咐?”冷炙看着听柏似乎没有要先开口的打算,便停下了手中的活问道。 “不是。”听柏摇摇头,与这两个人隔着桌子坐了下来,“我今天遇见一个姑娘,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让我遇见的。” 冷炙和听松听了他这话,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凝重。 殿下带着身边露面最多的就是听柏,如果要接近殿下不是没有从他这里下手的可能。 “你为什么这样想?”冷炙问道。 “今天殿下带着小主母去红岩寺,那里本来香火就不是很旺盛,毕竟是个求姻缘的地方,再加上江州这里灾情刚过,百姓去求姻缘的就更少了,殿下走的还是条小路,这样那个姑娘都能遇上我。” “那时候有几个地痞纠缠她,那几个地痞还故意来找我的麻烦。而这些人被我打跑之后,那姑娘却并没有说要跟着我之类的话,反而说要卖身给我为奴为婢。” “当时殿下不在?”冷炙见他说完了,又问了一句。 “殿下不在,早带着小主母上山去了,我中午遇到的。” “那你问出什么了?”听松问了一声。 “那姑娘说自己叫霜降,是江州城外的渔家,父母在这次洪灾里丧命了,如今住在江州城中的姨母家。”听柏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着。 “霜降?这名字有意思,估计是这天生的。”冷炙笑了一下,在听柏面前摊开了几张纸。 “听柏侍卫,画。你说的霜降姑娘还有那几个地痞流氓。”说着将一只狼毫笔递到了他手边。 “等我查清楚了再跟殿下说。”冷炙思索了片刻,“如今还是不要去扫殿下的兴了,他可难得有这样的闲工夫围着小主母转。” “我们两个年底跟着殿下回安阳,你估计要留下来了?”听柏边画边说道,“把你留下帮小主母和大将军殿下才能安心。” “是啊,我是要留下来的。”冷炙叹了口气,看了听松一眼,见他依旧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眼眸暗了暗,想着等听柏走了的,看这人还能是这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成。 “若是查出来这个姑娘没有任何问题呢?”冷炙等听柏画完了问道。 “那……再好不过啊?”听柏口中这样说着,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了霜降那双有些不安的眸子。 若是这个姑娘真的是个身世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冷炙和听松看着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茫然,相视一笑,希望这个姑娘没有任何问题。 半个月后听柏收到了冷炙的答复,说是已经查的很清楚了,这个姑娘所说的身世没有任何的问题,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冷炙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听柏霜降姨母家的住址。 霜降的姨母经营着一家胭脂铺子,据说其中有一款眉黛在江州城中的名气还不小。如今霜降在她姨母的胭脂铺子里面做些零工。这个胭脂铺子的地址冷炙也详详细细地抄给了听柏。 听柏看着冷炙递给自己的这两张纸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头大。 他并不想招惹这个麻烦。 然后在出门帮殿下给小主母买做点心用的原料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那家胭脂铺子的门前。 等他回神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那间铺子也似乎要打烊了,这件铺子的位置本来就有些偏,如今周围更是没有几个人。 “这位公子,给自家夫人买胭脂?”脂粉铺子门前侍女模样的人问道。看这公子这有些犹豫的样子跟过去那些来给自家夫人买胭脂的男子一个样呢。 “啊?我、我不是……”听柏听着这侍女的话刚要否认,那侍女便热情地走到他面前来了。 “公子进来看看,我们这铺子里面的眉黛好看的紧,好夫妻正是要举案齐眉的呀,您看看准没错的。”如今江州一切都刚刚开始恢复,能有个客人上门自然是不能让他跑了的,更何况看着公子手中大包小包精致的很,一定是个有钱人。 听柏就这样被这侍女半拉半推的带到了那脂粉铺子里。 对待男子他倒是在行的很,可是这娇滴滴的侍女……他总不能打人家,所以听柏也就只能被这侍女带到了铺子里,这胭脂水粉的香味直往听柏鼻子里冲。 听柏觉得这个味道好像比那些刺客用的迷药还让人头晕。 “霜降快来!给这位公子看看胭脂眉黛。”那侍女一边把听柏往柜台那边拉,一边在口中喊着霜降的名字。 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让听柏清醒了。 “红姐姐——”霜降从柜台后面直起腰,刚要介绍边看到了听柏,吓了一跳,“恩公、你怎么……” “你认识?”被霜降称为红姐姐的侍女问道。 霜降动作很小地点点头,“恩公来……买、买胭脂?”霜降的话语有些迟疑,是给主人家买吗?主人家里的夫人?那也没有叫侍卫来买的道理啊。 “不是!”听柏衬着这个空档赶忙回绝了,“我还没娶妻呢!”还不知道他带着一身脂粉味儿回去之后会面临什么……想都不敢想! 不是啊!那位侍女听听柏这样说,也就没了兴致,看来今天又没收入了。 “那个——我先走了。”听柏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赶忙出了铺子,但是依旧站在了外面不远的地方没有走。 冷炙说近些天那些地痞似乎有在这周围转悠。 果然等天几乎要黑下来的时候,听柏看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看那样子……似乎在踩盘子。 将手中的包裹都换到一只手中拎着,听柏捡起了地上的石子颠了颠。 内力运于指尖,手中的石子飞射而出,几下连弹就将那些人都放到了。 而后听柏在街上还算容易的找到了帮着守城军巡逻的风康,让他帮忙把那些已经不省人事的地痞流氓送到江州城的大牢里面去了。 第二天霜降看着江州府衙贴出的告示,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 “恩公,谢谢你。” --------- 这正是:红线牵就佳偶遇,无心有情凑成双 第76章 无奈再别离 听霜浮影轩 云漠寒算的很准,果然在熹平初年冬月的最后一天安阳城中有旨意传来。 圣旨中说要景亲王即刻启程回归安阳,而护国大将军风信率其麾下铁骑军留守江州,待当地民生恢复之后再回京交旨。江州刺史祁墨在此次赈灾及贪腐案的察查过程中有大功,命其来年随护国大将军一并进京。 这是要高升的旨意啊。 至于风家留下的原因,自然不是什么恢复民生,乱党的搜查在这两个月中也已经有些成效,想来新春之后就能将其一网打尽了。 “丫头就不要去送我了。”云漠寒领完旨回来,看见风冥安正在他房中帮他收拾行李,听松正在一旁将她叮嘱的话一句一句地记下来。 “我明白的。”风冥安将手中的衣衫细心叠好放在了箱子中,“就是不知道紫焰、青焰和烈焰它们怎么样了。” 当初来赈灾,并没有带着紫焰过来,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这半年多过的好不好,别等她回去都把她忘了。 “漠寒哥哥要记得帮丫头问好呀。” “会的。”云漠寒说着将丫头身边的一摞叠好的衣服挪开了,坐在了她身边。旁边的听松见这一幕,立刻收拾了纸笔消失了。 “想来这次年关,景王府里面也不会轻松。我和爹爹在江州倒是还好些,至少要面对的人少了很多。”风冥安停下了手中的活,握住了云漠寒的手。 “来就来,一个都别想进去。”云漠寒自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些人漠寒哥哥不想见也就不见了,但是怀王府那边,漠寒哥哥帮丫头给童姐姐送份年礼过去可好?”风冥安说着从身后拿过来了一个盒子,“上回童姐姐来信说自己又有孕了,咱们本来就应该送份礼过去的。” “又有了?”云漠寒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二哥这么快都要有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了,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接过了风冥安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白玉如意。 “这玉如意给童姐姐安胎正合适。”风冥安说道,“等孩子出生之后满月礼咱们再一起送。” “听你的就好。”云漠寒一向是不怎么爱想这些事的,所以便都交给风冥安了。他说着合上了手中的盒子,将它好好放在了箱子里。 云漠寒的视线从那个盒子上转移回了风冥安脸上,这一别怕是要三四个月才能再见到了。 “漠寒哥哥……”风冥安低声唤了云漠寒一声,“等安阳城又是春天的时候丫头就回去了,去年不是说要去别院里面看并蒂莲花的嘛,今年没看成,明年夏天丫头陪漠寒哥哥看。” 云漠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捋了捋风冥安的长发。 他知道他们两个都太过明白如今的形式,现在的变数太多太多了,他们还是必须要理智才行。 可理智哪有那般容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还是那句话,这世间,这天上地下,他想要的只有这风家的丫头而已。 如今只是为了自己这份念想逼着自己要理智。 “听竹来信了,说是今年云飒别院里面没有并蒂莲花,想来也是在等着丫头回去呢。” “回去之后漠寒哥哥要照顾好自己。”风冥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云漠寒点点头,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了,静静地守着这分别前最后的宁静。 燃烧的红烛烛泪滴落而下,在烛台边上再次凝固,层层叠叠起来。 屋内云漠寒看着风冥安沉默着帮他继续收拾,想要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是嗓子里像是吞了浆糊一般粘稠一片,只能听着灯花爆开的声音出神。 怎么舍得呢?老天怎么舍得让他们两个分离呢?一次又一次,要相守为什么那么难?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那是不是相爱很容易,想要相守就很难,想要守住到手的幸福就更加困难? “好了,漠寒哥哥。这些行李我都收拾完了,这么晚了,我也该……走了。”风冥安看着外面夜月高悬,终于是打破了寂静。 上弦月细细地挂在夜幕上,天边有些许云彩一丝一丝的,星星不多,所以看着整个天空格外的寂寥。夜风刮起来吹着院中的杨树,树叶哗哗的响。 “夜里冷,一会儿让他们给你再加个炭盆。”风冥安说着站了起来。 “知道了,你屋里也记得叫人加一个。”云漠寒眼中几种情绪闪烁着纷杂的很,“明天早上就不要过来了,你来了,我就走不了了。” 风冥安点点头,迈动脚步走到云漠寒面前,心疼地抬手在他的面颊上抚了一下,终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二日上午云漠寒走的时候来送他的只有江州刺史祁墨,护国大将军风信只是在他离开刺史府的时候出现了一下,并没有送走他。 云漠寒坐在马车里面拿着那个鸳鸯荷包发呆,他还没出江州城就开始想他的丫头了,这要是回到安阳城里面得多没劲啊。 所以云漠若啊,不要怪我回去找你麻烦,谁让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 景王府的马车在江州城里面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毕竟他们这一行也没有多少人,明面上就几个侍卫。 直到马车走到霜降所在的那脂粉铺子外的大街上时,云漠寒被外面嘈杂的吵闹声吵回了神。 “赶紧把这小蹄子带走!快带走!”一个妇人模样的人挥着手中的帕子指使这两个家丁样的人。 “这都多少天没有生意了!我们家哪里还养得起你!如今人牙子也在这里了,你好好跟着人家走还能免受皮肉之苦!”那妇人叉着腰骂道,一双薄唇染得艳红,描画的细细的眉扬着,凌厉的很。 云漠寒本来是想着赶紧离开这里的,但是他察觉着马车似乎停下了。 外面驾车的听柏看见了那个被家丁扭着压在人牙子面前的姑娘。 那正是霜降。 云漠寒掀开马车的窗帘也看到了这一幕,再看看赶车的听柏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他将手中的香囊小心揣在怀中,坐稳等着听柏自己来决定了。 “姨母今天定是要卖了我了?”霜降抬头看着那妇人,双眸有些发红。 她也知道姨母的刻薄,但是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女儿家又能去那里呢? 不是每一次都有恩公来帮她的,终究还是要她自己面临这一切了不是吗。 “这是这妇人的外甥女啊。” “听说她父母都在洪灾里死了才投奔过来的。” “那不是胭脂铺子的老板娘吗?家里也有几个闲钱,不至于要买外甥女?” “嗨,你想想啊,留着这外甥女不仅现在要养着,将来出嫁的时候还得倒贴一份嫁妆,谁愿意啊。” “如今买了还能多一份银子呢!” “这个年纪的姑娘要是买了,还不得成了那富贵人家的小妾啊?” “可不是,长得还挺标志呢。” 周围百姓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充斥在听柏的耳中,看着霜降那似乎是认命的神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殿下,属下想请殿下把这姑娘买下来。”听柏从马车上跳下来,对着车帘处躬身施礼到。 “你想好了?”云漠寒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想好了。”回答云漠寒的是听柏坚定的声音,这个姑娘要是买回去了,是要他来负责的,要是将来出了什么问题,也是要他来承担的。 “不能留在王府里,不许她知道丫头的一切。”云漠寒沉默了一下说道。 “听柏多谢殿下!”听柏给云漠寒深施一礼,便台步向霜降那边走了过去,人牙子已经准备带人走了。 “你们要卖这姑娘?”听柏挡住了人牙子的去路,开口说道。 霜降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竟然又是恩公! “怎么,你看上这小蹄子了?”那妇人这是突然上前插话到,她可是看见了的,这人刚才是从那马车那边过来的,那马车后面还有不少骑马的侍从,想来主子是个有钱的,要是能多卖一些…… “我是与你买,还是与这妇人买?”听柏自然是知道这妇人打着什么主意的,便向人牙子开口了。 “这位大娘,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都已经把你家外甥女交给我了,如今就不要来插手了?不然坏了规矩……” 那妇人听到这里也只能暗暗咬咬牙,这人牙子手里厉害的人多得是,还是不要招惹为妙!想到这里也就只能挥着帕子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十两银子,她的卖身契给我。”听柏也不磨蹭,从袖中掏出钱来递了过去。 人牙子赶走了霜降的姨母本来也是想要坐地起价的,但是看了看听柏腰间的长剑和马车那边的人手便没有再多做纠缠。 “恩公……谢谢你。”待人都走散了,霜降才在听柏的身边开口说道。 听柏看着她,思绪有些乱,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坚持着帮她,就像他在赶走了那些地痞之后还是经常会晃荡到那家脂粉铺子外面去一样。 “要谢就谢主子,主子不同意我自然是不会买下你的。”听柏往马车那里看了一眼,殿下至今连车帘都没有掀开过。也是,除了小主母,殿下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那里面是恩公的主子?他真的是哪户人家的护卫吗? “霜降见过、见过公子。”霜降被听柏带到云漠寒的马车边,有些迟疑的对着马车帘行礼道,里面的人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发出过声音。 “我的府邸在安阳城,你要是决定要去就跟着,若是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如今烧了你的身契也是可以的,总之听柏帮你不是一回两回了。”在霜降行礼已经有一会的时候云漠寒终于出声了,只是声音漠然让人辨不出喜怒。 安阳城?京城! 那么远? 可是自己若是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呢?姨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恩公帮了她这么多,今后就好好跟着他效忠他的主人家也是一种报恩了? “霜降愿意去。” 听着这姑娘这样回答,云漠寒和听松都有一丝惊讶,没想到听柏看上的这个小姑娘也是个硬朗的性子。他们原本还担心这是个柔柔弱弱的弱女子呢。 听柏垂着眼睛站在一旁,他到不是很惊讶。 这些日子偶尔在暗处看着她面对那些脂粉铺子的客人,倒是稍稍了解了她的性子。 “既然愿意去……霜降、霜降,今后便叫听霜。”云漠寒一边说着,嘴角处泛起了一丝有些恶劣的笑意。 听柏听着殿下这语气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真心觉得自己离回王府里面顶缸的生活不远了。 话说现在给小主母写信求救还来得及吗? “是,听霜记住了。”霜降倒是安心应了,看这主人家的意思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只是因为恩公……嗯?他叫……听柏?自己叫……听霜? 她的脸有些红了。 “你到后面装行李的车里挤一挤,还有地方。毕竟我们这些人都骑马,没办法带着你。”听柏说着向后指了指,然后自己重新跳到了云漠寒马车车夫的位置,他们今天还是要赶路的。 “来了就是‘听’字头,看来你也算是有着落了。”听柏听着听松传音给他的话差点从马车上栽下来。 怎么一个个都说得跟自己的要娶媳妇似的! “她识字吗?”等马车出了江州城走上官道的时候云漠寒突然问道。 “嗯……应该……识得……”听柏挠了挠头,这个他哪里知道? “会什么手艺吗?”云漠寒似乎不在意听柏给出的模棱两可的答案,再次问道。 “应该会……做胭脂水粉?”会打渔算不算? “会说笑话解闷吗?”云漠寒问了第三个问题。 这是什么问题?听柏觉得自己有点晕了。 “算了,这个她不用会。”云漠寒突然又开口了。 “既然你说她会做胭脂水粉,等回去之后把她交给听泉,跟着他夫人一起在浮影轩里面干活,让听泉找人教她习字,最好在三年内学得出口成章。” 这是什么要求?出口成章? “殿下是想……”是想干嘛? “丫头身边素来不喜欢带人,也不喜欢有人近身。但是将来嫁过来之后身边没人也是不行的。进宫什么的都不方便。最好再让听泉找人好好教教她宫中的各种规矩。” “你的夫人我放在丫头身边也安心。” “不过在丫头嫁过来之前不要让她知道,毕竟是个普通的姑娘,少知道点还安全。” 听柏的脑子在听到自家殿下说“你的夫人”的时候就已经宕机了。 所以刚刚殿下问他“你想好了?”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听松会用一种理所应当的眼神看着他??? 殿下的浮影轩是专门研究胭脂水粉的,还不是普通的那种,是十分高级的那种,虽然他不懂,但是看着听泉的夫人做出来的那些东西,看着就不一般。 还有殿下的绫潇坊是专门制成衣的,还是女子成衣,也不是普通的那种,用的料子可以说是一寸布一寸金。 是啊,堂堂景王殿下的那些铺子,怎么都做的是女子用的东西。还不是因为殿下明目张胆的“假公济私”,这两个铺子里面最好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拿出来卖的,那都是小主母的。 他家殿下说了,小主母身上的东西绝对不能和那些庸脂俗粉用一样的。 所以如今给他收个夫人让人教导的八面玲珑的也是给小主母准备的,貌似也没什么错? 应该是没什么错? --------- 这正是:月老有意成鸳鸯,别离难忍忍别离 第77章 碧桃相竞绽 螳螂欲扑蝉 直到回到安阳之后,在景王府里面见到听泉和他夫人的时候,听霜才终于知道了云漠寒的身份。 这个带自己离开江州的人竟然是当朝亲王! 后来在浮影轩被仔细教导着学习各种知识的听霜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遇到听柏的那一天是在红岩寺所在的那座山的山脚下,他在等他的主子,那他的主子……自己去求姻缘? 而且学得多了之后听霜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什么,泉夫人教她的很多都是些宫中跟着各个贵妇的规矩。她这是在朝着……培养吗? 殿下一定很重视他将来的王妃? 自己这个半路上被买回来的人竟能去伺候将来的王妃?还是从现在就开始培养了? 那就要对得起殿下的信任才好。 这边听霜在努力地学习成长着,可安阳城里却并没有浮影轩中那般和谐美好。 这个年关将近的时候回京的可不只有景王云漠寒,还有奉诏进京贺岁的平北侯薛丰。 在外的侯爵进京自然是大事一件。 不仅仅是那些权贵之家连带着怀王府和陵王府也热闹了起来。 云漠澜就是再不想理那也是他侧妃恭定县主的生父,若是寻常人家妾室的母家自然不算是正经姻亲,但是亲王侧妃终究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童于归再次有孕,这平北侯府的人就更是要防着的了,一时间便忙得有些焦头烂额。他本就是不擅长处理这些事的。 云漠若那里烦躁主要不是因为平北侯进京了。他烦躁的原因是天狼国的质子公主燕幽然。 他此次赈灾回来之后德妃就在给他商定侧妃的人选了,按照礼制,亲王的侧妃可以娶两位,德妃与他商议的时候明确定下这次先只纳一位。 德妃选定的是沛国公夫人王氏的母家,王家嫡出的二小姐,已经算是商议好了的,云帝那边也同意了,只是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 至于另外一个侧妃之位,德妃目前还没有确定的人选,也没想让他这次一下纳两个新人。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们和王家商定婚期的时候安阳城里面开始出现了传言,说陵王府此次准备将两个侧妃之位一并定下来。 而且另外一个侧妃之位的人选是天狼国的质子公主,嘉诺公主燕幽然。 还说他与这位公主两情相悦,但是敌国公主不可能为亲王正妃,所以陵王这次会将她一并作为侧妃抬入府内。 云漠若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简直是勃然大怒,毕竟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和这位公主有什么纠葛,而且王家和沛国公府也是不愿意的,定下了婚事却又说与公主两情相悦,那自家的女儿又成了什么? 但是查来查去这个流言似乎是燕幽然自己放出去的,所以如今流言传播的范围范围并不是很广,陵王府用些手段也不是不能抹平。 可是这已然成为云漠若自封王后给自己建立的美好人设上的一道败笔。 这嘉诺公主简直是……想嫁自己想疯了不成! 云漠若如今也只能一边派人平息流言,一边亲自到王家和沛国公处去致歉,表明这件事都是嘉诺公主一人所为,她想要攀附大汉权贵才出此下策,自己与她绝对没有半分私情,王家嫡二小姐过府之后他定会好好相待。 如此一番云云,这件婚事才没有真的变成笑柄。 ---------- 景王府,重光院,念风阁。 云漠寒把紫焰捧在手心里面,给依旧气呼呼的小家伙顺毛。 他回到王府的时候这小家伙十分兴奋地窜出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然后发现丫头没有一起回来的时候就非常的不高兴。之后看见他就立刻扭头用尾巴对着他了。 为什么只有大魔王回来了啊!小主人呢?不会真的不要它了? 云漠寒也有点头疼,谁能教教他怎么跟一只松鼠解释你的女主人只是还在外面执行公务,不是不要你了。 而且我才是你的主人好不好! 但是该哄还是要哄的,毕竟小家伙陪着他们这么多年了,况且现在不哄的话等丫头回来它缠着丫头怎么办。 “殿下,小主母的信。”听柏掐着时间出现在了云漠寒的面前。 最近他们的工作比以往多了那么一点点。 殿下对陵王府的事情更关注了些,所以消息就要更灵通才行。 “还有安阳城里面的新消息。” 安阳城里面的消息不重要,至少和丫头的信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听柏显然是十分清楚自家殿下的兴趣所在的,而且要防止像冷炙上次差点被掐死的情况再次出现,所以小主母的来信在他达到主院的时候就已经拿在了手里,如今更是直接递到了云漠寒的眼前。 果然云漠寒选择性的暂时忽略了听柏后面的话。 拿过风冥安的信,云漠寒小心地在封皮上的字上面抚了抚,然后才拆开了信封。 这封信是风冥安在过年之前写的,如今到他手里都已经初五了。 坤宁留在了江州,这次跟风家一起过年,尉迟千回听风阁了,所以坤宁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云漠寒看到这里是十分满意的。 后面就是丫头的一些叮嘱,还有年节下各府邸之间的走动的事,都帮着云漠寒盘算了一番。 还有些事直接让冷炙传回来让暗卫直接做也是可以的,但是风冥安还是事无巨细地给她的漠寒哥哥写了一遍。 信中还提及了云漠寒走的当天带走听霜的事情,这件事如今在江州似乎是有人有意传扬,说是景王来江州治水赈灾样样不管,走的时候倒是带走了不少江南美人。 江州的流言已经压制的差不多了,也查出了幕后之人。 云漠寒看着那名字笑了起来。 云漠若啊云漠若,你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还想着在丫头那里抹黑我? 既然这样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云漠寒将信纸仔细按着原来的折痕折了回去,重新装回了信封,再从书架后面的暗格里面取出了一个十分精致的朱漆匣子,将这封信放了进去,然后将暗格合上了。 “现在安阳城里关于陵王府的流言怎么样了?”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之后,云漠寒才抬头对听柏说道。 “陵王已经安排人按下了之前嘉诺公主传出去的流言,也已经和王家还有沛国公府解释过了,如今算是风平浪静。”听柏答道。 “这是年节前的事儿了,那位质子公主就没有再做些什么?比如去找云漠若闹闹,在陵王府门前喊一喊之类的?”云漠寒摊开了宣纸,拿了管狼毫笔在手指间转动着。 “没有,那位公主……如今……很、很安静。”听柏说道。殿下说的这个法子应该……不是这个……公主用的出来的? “她就这样放弃了不成?”云漠寒撇着嘴笑了一下,他可不信。 “这位质子公主要是没有一颗不甘于平淡的心,这次能被我们吹一吹风就被刺激的开始活动了?” “要不是她在这安阳城里面要什么没什么,估计也不会出这传流言的下策,如今被云漠若按下去了,想来也没有别的对策了。” 云漠寒用手中的狼毫蘸了蘸墨,在铺开的纸上寥寥几笔就绘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螳螂,那螳螂的两只前肢高高举起,一副跃跃欲试的攻击姿态。 “这质子公主如今不就如这螳螂一般吗,可惜啊,她是个没有武器的。”一边说着云漠寒在那螳螂的前肢上再加了几笔,那前肢上坚硬的锯齿状刺似乎已经泛着寒芒,要将自己的猎物撕碎了。 “既然她没有武器,那我就大发慈悲好好帮帮她。” 云漠寒将手中的笔在砚台里面再次蘸了蘸,在那耀武扬威的螳螂边上画了一只丑丑的蝉。 “在江州传我谣言、在年宴上挑衅我、踩着我上位——”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给那只蝉加上了一双歪歪扭扭的翅膀,“其实这些我都不在乎。”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的心思不该放到我的丫头身上去,你的正妃之位给谁留着呢?” 听柏在边上看着云漠寒手底下的那副画,自家殿下那脸已经有些扭曲了,他觉得陵王府今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既然这位公主喜欢传谣言我们就帮帮她,让她早日达成心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云漠寒说着将手中的狼毫抛进了笔洗里面,水花溅出来刚好落在了那只蝉的头上,晕开了一片墨色。 “让人说说这嘉诺公主为什么这么急着嫁进陵王府里面去。”云漠寒将自己那副已经有些惨不忍睹的螳螂扑蝉图拿了起来,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 听柏在一旁等着云漠寒将这个命令说完,却见他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只能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硬着头皮问道:“殿下……这个,为什么?” 云漠寒没抬眼看他,只是用一种十分慵懒的语气说道:“还能因为什么,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呗。” “估计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这公主才着急了呗。万一再有了孩子呢?她一个敌国公主又做不了亲王正妃,这次要是再不抓紧机会进府只怕连侧妃都没她的份了呗。”云漠寒歪歪斜斜地靠在凳子上,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听柏有些震惊地看着瘫在椅子上的云漠寒,刚才殿下说的都是些什么?这可关系到嘉诺公主的名誉问题,要是被查出来……跟天狼的关系怎么办? “谁让你把后面的也原封不动地传出去了?”云漠寒终于是看了一眼自己这已经有些被惊呆了的侍卫,声音变得有些嫌弃。 “后面的内容自然有好事者帮着编,咱们只要引导引导就行了。”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漠寒说着将手中的螳螂扑蝉图递到了火盆的上方,并且扔了进去,“可惜啊,本王对做这黄雀没有任何兴趣。” “控制好消息传出来的地方,让云漠若查的时候只能查到质子公主那里。” “是,属下明白。”听着云漠寒这终于正经起来的语气,听柏也赶忙躬身应道。 那张螳螂扑蝉图在火盆中被完全点燃了,上面画着的螳螂和蝉都变成了灰烬,在火盆的热气蒸腾中打着旋往上飞着,被窗外的风一吹彻底变成了尘埃,消失不见了。 “而且最近陵王府是不是太闲了一点,你不是说最近风平浪静了吗。”云漠寒的视线离开了火盆,在自己面前重新铺开了一张纸。 这可就不是刚刚随意拿来涂抹的宣纸了,纸张莹白光净,上面还有鹿型暗纹,正是极品的丈二宣。 “那殿下的意思是?”看来要给小主母写回信了啊。 “当初不是把元峰往善化寺的消息传过去了吗?怎么云漠若那边没什么动静?”云漠寒并没有马上开始动笔,毕竟给丫头回信要好好地写才行。 “这个……估计陵王是想再看看形势?”听柏说道。 “看看形势?他可不会等,而且这位陵王殿下一向是眼高于顶,就是可惜了是个眼高手低的。” “是因为这次年节下陵王府忙于压制流言的事情,云漠若没顾上?想来这次善化寺那边也没有陵王府的人盯着?” “是没有陵王府的人盯着,但是平北侯的人过去了两次,去的是平北侯薛丰的心腹薛忠。”听柏回答道。 “这位也是存着不少的心思啊。”云漠寒感叹了一下,这些人是真够没劲的。 他对平北侯府没有任何兴趣,但是碍于二哥和善化寺那边有不少接触,他还是选择帮二哥看着点比较好。 自己的亲兄弟里就这一个值得他真心相待,还是好好守着。 “把平北侯府也有人去过善化寺的消息捅到云漠若眼前去,最好是他的人自己发现这件事,还有这个年节,元峰也带人去了?”云漠寒看着听柏,见他点了点头。 “那就把这个消息一并捅过去。” “既然我们爱民如子、忧国忧民的陵王殿下最近太闲,那我们就好好给他找点事情,让他忙上一忙。” 听柏躬身应了,云漠寒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之后看着桌面上空白的纸有些出神。 云漠若惦记着他的丫头,甚至想要将她娶为正妃,他也不想想他都要娶侧妃了,还想着动这样的心思? 风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接受与人共侍一夫。 虽然风府上次有小姐出嫁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自己的父皇都还没出生呢,但是风家的那些出阁的姑娘哪个与夫君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估计安阳城里的这些人都忘了。 还有母后,这次回来之后还没有一个月呢,召见了自己多少次了?哪次不是旁敲侧击地问这次赈灾的时候自己与风家嫡女之间到底怎么样了。 这次过年自己去请安的时候都已经放弃旁敲侧击了,直白的要自己赶紧与风家交好,甚至已经在算计着等丫头入府之后再让自己娶谁家的姑娘了。 当然还有父皇,试探着一次又一次,这次对于云漠若在御前告状说自己在江州无所事事他没有什么表示,倒是在谴走云漠若之后隐晦地问自己,风大将军对他这次的表现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呢?放过他们两个有这么难吗? 虽然他是理解父皇的,父皇看重江山,看重黎民百姓,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人来继承皇位,他必须要算计他的儿子们和他的臣子。 毕竟君臣先于父子,他没有怨言。 身处在那样的高位上,有多少的苦楚不足为外人道。 可是为什么要算计风家的这最后一个传人?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用她的婚事作为筹码? 就真的不怕寒了这九代忠良的忠贞热血吗? ------- 这正是:百花竞相争春色,一枝独秀乘东风 第78章 竹密无分影 花疏有异香 在云漠若终于觉得自己的日子好不容易顺心了一些之后,就听到了手下人报告给他的消息。 平北侯府派人往善化寺后山的松林间去了。 应该就是去找云漠尘的。 而且就在他安排着人去善化寺和平北侯府打探的时候,安阳城里面刚刚才被他压下去的流言再次传了起来。而且这次比上次传播的范围更广,不仅更广而且更加离谱了。 更让云漠若气愤的是,这次居然有人传言说这位天狼公主之所以这样着急要嫁入陵王府是因为她已经和陵王殿下私定终身,甚至已经有夫妻之实了。 最过分的是有传言说公主甚至已经怀有身孕! 云漠若如今想不明白这嘉诺公主是怎么能有这样的实力将谣言再次传出来的,而且自己的人还压不下去了! 就连德妃都派人将他招进宫中询问了他最近安阳城里面的事,看来谣言已经进宫了。 要是自己不赶紧解决这件事,皇后那边可是不好交代了,还有父皇,这可是关乎大汉和天狼的关系啊。 若是战事再起……月凉那边可还没有完全平定呢。 不过他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到那公主的住处去啊,那不是更给人添了谈资吗! 所以这事儿还是有的忙。 熹平二年,二月初七,平北侯在安阳城设宴。 薛丰被云帝一道圣旨招进安阳城之后,发现云帝对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没有什么嘉奖也没有什么处罚,一开始在灯节前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只是与怀王府之间有些来往。 毕竟恭定县主在怀王府,他总归是县主的亲生父亲,云帝再如何也不能用他与怀王府来往这件事来找他的茬。 后来发现云帝对他是真的没有任何的表示,虽然以贺岁的名义将他招进京城,但是却连年菜的赏赐都没有他的。 终于在十五灯节过后薛丰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在平北侯在京城的府邸之中设宴了。 还往怀王府、陵王府和景王府都发了请帖。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怀王云漠澜应该会给面子去赴宴的,但是他并没有前去,只是派府中的掌事送去了一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例礼。 当然这并不是宴会当天最让人惊奇的事情,最惊奇的事情是就连平北侯本人都觉得不会出现的景王云漠寒光明正大地摇着一柄在这个季节不太应该出现的折扇,背着另一只手十分潇洒地进了平北侯府。 云漠寒空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除了听松他什么都没带。 平北侯看着笑得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云漠寒,还有他身后那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侍卫觉得自己有些胃疼。 但是依旧只能恭恭敬敬地笑着将这尊大佛迎进了府中。 还有一个觉得自己有些胃疼的人是云漠若。 他在看见云漠寒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想得是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后想得是自己这个七弟是不是练武的时候磕坏脑子了。 但是在云漠寒走到他面前还恭恭敬敬给他行礼说道,“四皇兄别类无恙啊!”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胃疼了。 有云漠寒在的地方不可能太平,除非那个地方是云帝的麟德殿。这已经是安阳城里宗亲权贵的常识了。 唯一欣慰的是,这位景王殿下根本不屑于去任何府邸赴宴,或者参加什么聚会。 所以今天他是来干什么的? 景王和怀王交好,怀王都没来,他是来……凑热闹的不成? 但是看着紧跟着进来递帖子给平北侯夫人的嘉诺公主燕幽然,云漠若觉得自己不仅仅胃疼了,他额头上的青筋已经十分欢快地跳了起来。 尤其是周围的宾客用隐晦的目光扫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时候。 这个质子公主来做什么! 云漠寒用扇子挡着嘴,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带着这么一件东西。这东西是实在忍不住想笑的时候能用来挡住嘴的最佳选择。 折扇上绘着的分明就是一幅天马扑蝉图。难得他专门画了这样一个新的扇面,就是为了来看这个热闹。 “啊呀,这真是——”云漠寒看着云漠若用戏谑的声音开口道。十分刻意地看了看云漠若又看了看燕幽然。 “难道这些天的传言——本王还以为是误传呐——”云漠寒特意拉长了声音,专门为了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就算这时候还有人不知道流言是什么内容,一会儿也会因为他这一句话而人尽皆知了。 “七弟莫要胡言!”云漠若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怒火,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吗?原来是胡言啊——”云漠寒咧了咧嘴角,一双凤眸里面却没有任何笑意,冷冰冰的。 云漠寒摇着扇子走到了云漠若面前,身子微微向前倾。 “陵王知道是胡言啊。也知道话不能乱说啊。”这句话云漠寒的声音很小,只有云漠若听见了。 他是因为江州的事情来找自己麻烦的?云漠若在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设想。看来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在这里逞逞嘴皮子了。 不过这质子公主的请帖究竟是哪里来的! 还有这安阳城里面他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传言究竟是谁在操控着! 今天倒是一个好机会,能让他问个清楚明白! 云漠寒看着云漠若隐隐约约的眼神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再停留在这人来人往的侯府门口,往里面溜达去了。 走之前他特意瞥了云漠若一眼。 这位陵王殿下认为自己是因为江州的事情来找麻烦的就再好不过,毕竟后面自己还有惊喜要送给他,他不要起疑心才好。 云漠若这个时候自觉得想明白了云漠寒找茬的原因,便没有再理会他。端着架子去跟薛丰说话了。 他今天来这里的本意可不是解决质子公主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今平北侯的势力究竟偏向谁! 如果薛丰还没有做出决定,他就要帮他做出这个决定! 直到酒酣耳热云漠若看着周围已经有些混乱的场面,终于是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宋宏招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地吩咐了一番。 另一边燕幽然有些意外地看着陵王贴身的小厮对自己躬身做出了一个指引的动作。 陵王云漠若居然会主动找她! 虽然不一定是好事或者可以说一定不是好事,但是这是自己的机会! 今天帮她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借势不是吗。 这般想着燕幽然站起了身,故作矜持地理了理自己的广袖和手臂间挽着的长纱,之后才跟着宋宏走了。 在平北侯府一处隐秘的厢房里面,燕幽然见到了云漠若。 那个她思慕了这么多年的年轻亲王。 但是如今那张脸上带着的是多番隐忍之后依旧没有被成功压下去的恼怒。 云漠若强行忍者心头的怒火对着宋宏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外面放风,让他退下了。 “殿下——”燕幽然带着蜜意的话音还没有完全地说出口就被云漠若打断了。 “安阳城里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漠若倾尽所有的耐心压制着自己的怒意才没有咆哮出来。 但是声音已经因为无尽的愤怒变得沙哑万分。 “殿下知道我思慕殿下多年了。”燕幽然并没有试图否认这件事,毕竟那些流言一开始的确是她命人传播的。 “我是天狼国的公主,父皇赐我‘嘉诺’二字,我便是天狼国对大汉的承诺,难道真的配不上殿下吗?” 燕幽然当然知道这只是她的那位生父对大汉的敷衍,自己早已成为弃子,但是那又怎样,她的封号是真实存在的,是如今能够被利用的,是能吸引这位陵王殿下的利益所在。 云漠若何尝又不清楚呢?虽然她终究是天狼皇室的血脉,可是仅仅一个虚无缥缈的封号带不来任何实际的利益。 “殿下——”燕幽然上前了一步,就在这时,开了一个小缝隙的窗户边上对着云漠若的方向吹来了一阵微风。 云漠若看着靠近的燕幽然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昏过去时眼前的最后一幕是燕幽然的那双异于大汉人的那双微微泛着蓝色的眼睛。 她! 燕幽然看着突然晕倒的云漠若也是一惊。 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 孤男、寡女、一室。 燕幽然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蹲下身靠近了云漠若,将他翻过身来让他脸朝上才发现云漠若是真的已经昏过去了。 燕幽然盯着云漠若的眉眼看了许久,终于是用自己的手抚上了云漠若的脸颊。 “虽然是一开始因为利益才攀上你,但是如今我是真的希望能嫁给你啊。” 窗外的云漠寒看着这位质子公主伸向自己衣领的手忙不迭地捂住了眼睛。手中剩余的药粉在这时也忙不迭地用内力送了出去。 神医的药方就是好用。 从手指缝里看着晕倒在云漠若身上的燕幽然,云漠寒确定她衣衫依旧完好才将手从眼前放了下来。 他可不想看别的女人。 不过这样看着不怎么刺激啊。 云漠寒用手指在下巴上不断滑动着,对着窗外弹出了一道指风。 听松悄无声息地从外面飘了进来。 看着自家殿下的一通比划,听松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最终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完成了任务之后两个人再次从窗户翻了出去,厢房的地上连一个多余的脚印都没有留下。并且走的时候还顺手将外面放风的宋宏放倒了。 ---------- 拜云漠寒所赐,这次宴会无论是外院还是内院,私下议论最多的消息自然就是陵王云漠若和天狼国的嘉诺公主。 然后两边的宾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话题中的两个主角不见了。 云漠若不见了薛丰并没有多么的紧张,毕竟他是亲王,在场的谁也管不到他的头上去。 但是嘉诺公主的消失让平北侯夫人紧张了一把,毕竟是位质子公主,要是真的在平北侯府里面出了什么事,或者被人抓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平北侯府可就说不清了。 之后她又被薛丰那边的小厮告知说陵王云漠若也不见了,这就彻底地让两边都紧张了起来。 当云漠寒和听松两人分别在暗中引着两边的宾客到平北侯府各处寻找两位主角的时候,在草丛里躺了快半个时辰的宋宏终于是被人发现了。 当然也就发现了他身后那个房门半掩的厢房。 地上的男子不着寸缕,身体上还有些可疑的红痕,长发散乱,但是能很清晰的认出这就是陵王云漠若。 他身上趴着一个姑娘,衣衫凌乱,从散在背上的乌发间能隐约看见露出的雪白皮肤和一抹香肩。 赤色的肚兜被团成了一团扔在一旁的地上,瞧着湿漉漉的。 这姑娘还赤着双足。双腿与云漠若的纠缠在一起。 二人身下白色的里衣上竟是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样一幅香艳的场景显然是极大地刺激了推开门的人。人群中还混着好些闺阁小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孟浪的场面,顿时吓得惊叫出声了。 云漠寒算计着药效,这个时间自然已经是刚刚好。 云漠若和燕幽然已经渐渐清醒,再加上几个小姐的惊叫声自然是回过了神来。 一时间女子的惊叫声,各位官眷贵妇的声讨声、安抚声,以及其余男子的斥责和惊叹声混在在一起,场面乱做一团。 云漠若终于动了动自己凝固成一团的脑子扯过了旁边地上自己的衣服想要赶忙穿起来。 可是云漠寒又那是那样容易放过他的。 云漠若今天穿来的上等锦缎被他撕扯得刚刚好,正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如今也是仅仅能蔽体而已。 燕幽然倒是很轻易地用衣衫遮住了自己,毕竟是敌国公主,占着个名儿,云漠寒没有让听松太过分。 燕幽然自然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如今的状况,一张俏脸霎时间烧得通红,眼中含着热泪,可怜楚楚地盯着云漠若那双暴怒的眸子。 再看看门外的人。 这位质子公主在云漠若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选择了爬起身紧紧隐藏在了他的身后。用一只纤手揪住了他的一只袖子。 “殿下。”女子哀求的声音可怜楚楚的含着无尽的委屈又有些许的沙哑。 这样一幅场景再配上云漠若盯着门外那暴怒的样子一瞬间就变换了原先的意义。 薛丰铁青着脸盯着这两个人——准确的说他只能盯着云漠若,因为燕幽然已经把自己整个藏在了云漠若的身后,除了地上那个被遗忘的肚兜和一双绣鞋能显示这里有个女子,便再看不到她一片衣角了。 这两个人是在他这里暗中相会吗?! 当他平北侯府是什么?!他可是有大功于圣上的人! 云漠若显然也是明白如今的形式,再怎么恼怒,这么多年他自然也是有了城府,如今表面上表现出了一副死死护住燕幽然的样子。瞪着外面的那些人,一副好事被搅了的不悦。 云漠寒在人群的最外面遥遥望着里面的事态发展,都不由得想给陵王殿下竖个大拇指了。 这位嘉诺公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寻常的女子这会儿估计不是在哭诉自己的无辜就是在准备演一出以死明志了。 看来这次天狼国皇帝也看走眼了,若是这位将来真的有了天狼国助力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如今看来这两个人还挺般配。 “看来四皇兄是为了护着佳人呀。” 打破整个寂静气氛的是云漠寒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景王殿下您说什么?”问出问题的不是看起来又要晕过去——气晕过去——的云漠若,而是看起来依然不在状态但是凭借着下意识发问的薛丰。 “本王说安阳城里的流言呀,”云漠寒笑眯了眼,不断在身前晃着他那天马扑蝉的扇子,“四皇兄那么努力地否认那些谣言,如今看来是为了保护嘉诺公主呢。” ---------- 这正是:孤男寡女无意有心终纠缠,妙手成计推波助澜促怨侣 第79章 嘉诺与君听 相思与卿聆 “毕竟嘉诺公主在安阳城中没有靠山,娘家又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任何知心人在身边,难得有四皇兄这样一个贴心的良人相伴啊。” “啧啧,这得有多少姑娘羡慕啊。”一边说着云漠寒一边摇着头。 “四皇兄,本王在这里提前恭贺你啦!王家的小姐倾心于你,如今你与公主又是两情相悦,正是左拥右抱——齐人之福啊!”口中说着恭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云漠寒补充道。 “等你大婚的时候,本王可一定要去喝一杯,啊,不对,喝两杯喜酒啊。” 在一众人被震惊的哑口无言中,云漠寒自顾自地说着这听起来简直再合理不过的话。 看着云漠若由青到红再到紫最后变白的脸色,云漠寒在心中啧啧称奇。如今这脸色在自己话音落下的时候又变了,白里混着红,像是搅拌不匀的红枣银耳羹。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已经鼓鼓地突了出来,云漠若看起来已经是要扑上来咬他了。 “不过陵王府这次是纳侧妃,陵王殿下您也好意思这样委屈了佳人?” “本王看在兄弟的情分上帮你一把好了,母后一定愿意帮你下懿旨的。” 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转身,丝毫没管如今还因震惊定在地上的一众人,带着听松就走了。 整个过程中他都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但是说话的音量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可不想靠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太近,丫头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皇后! 云漠若的心神终于是在云漠寒都走没影了之后落在了他刚刚所说的那一大串话中最关键的一点之上。 他和母妃小心翼翼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就是为着不让中宫抓住任何把柄! 这一遭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都白费了! 他还亲自去王家解释过,致歉过! 他一个堂堂亲王亲、自、去、致歉! 云漠若回过头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瞪着燕幽然。要不是这个贱人给他下药!怎么会!怎么会! 可是如今,也只有让谣言成真这一条路了。 -----------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但是最先知道这件事的是皇后。 云漠寒并没有亲自到凤仪宫中去见皇后,只是让府中的侍卫和他的长姐玉衡公主的侍卫念叨了一嘴平北侯的宴会上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至于是什么用不着说,那边肯定查得到。 毕竟这整件事都没有自己的任何参与,要说有也只是他在平北侯府里面奚落云漠若的那些话,但是如今要是他亲自到母后那里去说这件事,那就流于痕迹了。 果然也就只有一顿饭的功夫,玉衡公主就进了凤仪宫。当天晚上皇后就召见了德妃。 第二天中宫就下了旨意,喧陵王云漠若和嘉诺公主燕幽然进宫了。 “儿臣与嘉诺两情相悦,全出自愿,希望母后成全。” “嘉诺此生非陵王殿下不嫁,求大汉皇后成全!” 栖凤殿中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两个人。 陵王云漠若看着平静,实则咬牙切齿,满是不甘,却终究敢怒不敢言。 质子公主瞅着兴奋实则有着难以掩饰的不安。 这两个人有意思。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德妃韩氏的那张脸,再多再好的脂粉都遮盖不住她眼下的青紫。 虽然让陵王娶一个敌国的公主不一定是好事,但是陛下也同意了这件事,那话中暗藏的意思是让她下懿旨赐婚。 “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本宫自然是要成全的。” “如今——” “皇后娘娘。”门外的嬷嬷这时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沛国公夫人王氏求见。”嬷嬷通禀的声音平平静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句话就砸在了德妃和云漠若的心上。 至于燕幽然,她入陵王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如今不过是会不会多一个人而已,对于多的人是谁燕幽然其实并不是那样的在意。 反正她明白自己不可能是陵王云漠若唯一的女人。 “让她进来。”皇后环视了一番自己面前这些人的脸色,平静地说道。 “妾身沛国公府王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进来的妇人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皇后面前,躬身行礼。 “沛国公夫人难得进宫,快快平身。”皇后从容不迫地抬起了她搭在凤椅上的纤纤玉手。 “也正好你来,一起领了懿旨回去。”皇后似乎是没有看到王氏的欲言又止和德妃的脸色一般,笑得端庄。 “娘娘,妾身……”王氏听到皇后的话愣了一瞬,终究还是不甘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接下来的话打断了。 “本宫也是成全这好事成双呢,昨天连陛下都知晓了。”这话一出让在场的人几乎都脸色一白。 陛下的意思……王氏也瞬间熄了心思,如果是陛下授意要陵王纳嘉诺公主的话……他们沛国公府也不能说什么了。 “既然都在,那就接旨。”皇后理了理凤袍,“孙嬷嬷,宣旨。” --------- 云漠寒在景王府里面接到消息的时候,说是婚期都已经在懿旨里面定下来了,定在了三月初十那一天。 三月,云漠寒轻轻抚着手中那个鸳鸯成双的荷包,三月他的丫头也该回来了。不知道云漠若纳完这两个女人之后还有什么脸去丫头面前晃。 估计这人还是会去,毕竟陵王府还没有正妃,所以……他要不要再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也就在云漠寒的脑海里面过了一瞬就作罢了,毕竟这要是再做什么想要抹去自己出手的痕迹就比较难了。 有这空挡还不如给丫头多写两封信呢,省得丫头在回来的路上无聊。 算算日子他们过几日也该启程了。 还有丫头送自己的这个礼物,他总要有个同等意义的回礼才好啊。 毕竟定情信物这种东西,可不能随随便便地敷衍他的丫头,要再精心再精心不过了。 这样想着云漠寒面上不显,耳朵却红了,将手中的荷包小心揣到了怀里,然后在书桌后面坐定了,打开了那里放着的一个红木盒子。 --------- 二月十七,江州一切尘埃落定。 乱党的事情也都查清楚了,风冥安和风信连带着江洲刺史祁墨以及铁骑军准备回宫交旨了。 风冥安陪着父亲将铁骑军整军完毕之后唤来了冷炙。 毕竟云漠寒交到她手里的暗卫这次也是要一并带回安阳城的。 然后她接过了冷炙带给她的很厚的一封信,这样的信几天就会从安阳那边来一封。 但江州这边彻查乱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也没有办法每一次都按照云漠寒写来的量给她的漠寒哥哥回信。 不过想着马上就能又见到了便也释然了不少,见了面再补偿漠寒哥哥好了。风冥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拆开了手中的信。 依旧是安阳城里面的零零碎碎,没有一句像当初那般直白的孩童之语,可透过云漠寒那有些凌厉的字迹,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里都是相思。 每一句都说着,丫头,漠寒哥哥想你。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如今真是难以和这个人真正分开了。 风冥安将信读了又读,才仔细叠好收了起来。看着桌案上那个满当当的盒子,她叹了口气。 果然当初就应该找个大些的盒子来装这些信啊。 “风家妹妹?”就在风冥安面对着自己那有些甜蜜的小烦恼的时候,外面有人扣响了她的门。 是尉迟千。风冥安听出了这个声音。 “尉迟姐姐进来。”一边说着她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扣好了,稍微用力压了压,才将盖子盖严实。 她引着尉迟千在另一边的小榻上坐下了,然后递给了她一杯茶。 云漠寒回京之后,在江州这边过得最舒坦的应该就是坤宁和尉迟千了。 坤爻也到江州来了,毕竟是位心怀天下的神医,但是他就见了风信一面,然后暗中瞧了瞧自己的徒弟就到民间给人瞧病去了,那时候尉迟千还没来呢。 所以这位老人家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徒弟给自己找了个多么了不得的徒媳妇。 而尉迟千这边尉迟瑊帮她挡下了一切消息,让她的其他那些哥哥们都还没有听说自家妹妹已经许了芳心这件事。 所以这两个人在江州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帮人瞧病倒是过来分外舒坦的两个月。 是以风冥安现在有些拿不准尉迟千来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事,虽然她和这位姐姐的关系在这两个月变得挺不错的。 “你们要回京了是不是?”尉迟千看着风冥安那带着些探究意味的眼神说道。 “是,大军二月二十开拔。”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所以风冥安也就直接说给尉迟千听了。 “那……坤宁哥哥,”尉迟千脸一红,“咳,我是说他……也跟着你们一起回去是不是?” “坤老先生将坤公子暂时交给家父,如今自然是要跟着家父一同回去的。”风冥安微微笑着说。 这位尉迟姐姐平日里看着大方得很,但是有的时候却难得有些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如今这事去问坤宁本人不是最好的吗。 “那……那风家妹妹能不能一并带我回安阳城?”尉迟千用她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风冥安。 按理说尉迟千是个自由人,她想去哪里都是不受限制的才对,想要去安阳的话她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可偏偏坤宁得跟在风家的队伍中回去,如果尉迟千自己走的话就要小一个月都看不见情郎了。 所以今天她才找到了风冥安跟前来。 “我可以装作你的侍女跟着一并回去就是了。” 风冥安听她这话不由得稍稍挑起了眉梢。 合着这几个月过去了这位尉迟姐姐都没发现她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看来这注意力全在坤宁身上啊。 而且就算是能装成自己的侍女,她风冥安的侍女总去找一个外男像什么样子? “可是有什么为难吗?”尉迟千见风冥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且神情还几经变动,便问道。 “尉迟姐姐若是扮做我的侍女那可就更见不着坤宁公子了。”风冥安说道。她垂下了眼神去看自己的茶杯了。 难怪漠寒哥哥说这位姐姐自从和坤宁在一起之后……神思总是有些……跑偏。 但是尉迟千原本也是聪慧过人的,风冥安稍稍提醒她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是啊,跟着大军回京,路上是要驻扎在外的,有多少人看着,她如果是风冥安身边的人的话…… 其实若是风冥安面临这样的问题的话,这会儿可能会选择女扮男装跟在云漠寒身边。 但是在见过几次尉迟千的男装扮相之后这个选项就彻底被删除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尉迟千的男装总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个女子。 按照冷炙的说法是少了他家小主母那份杀气和漠然。 “换张脸扮做坤宁公子的侍女也可以啊。”换脸这种事情对于尉迟家来说肯定是不难的,但是尉迟瑊会不会同意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过风冥安清楚她要做的就是给尉迟千指一条路而已,至于能不能做到,怎样做到她还是不参与了。 毕竟就算尉迟千不去找尉迟瑊的话,作为神医的弟子,坤宁当然也是能做到这件事的。 这一切就看尉迟千去找谁了。 果然风冥安话音落下,尉迟千的眼睛变亮了一瞬,然后跟她告辞了。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坤宁在跟着大队回安阳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婢女。那婢女也不一般,居然能骑着马跟得上大军的速度。 据冷炙给风冥安的消息,那易容是坤宁帮她弄的。 风冥安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这里平静,但是江州听风阁分舵中尉迟瑊那一张黑脸当天不知道吓走了多少人。 -------- “小主母,殿下的信。”冷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手中那封厚度不减的信递给了风冥安。 他们还有几天就能进京了,可是殿下的信根本没有停过,这一路走一路送,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封了。 陵王纳了天狼质子公主做侧妃之一? 风冥安看着手里的信,平常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日常里面有这样一条消息夹杂在中间。 而且是一次纳了两个侧妃。 看这封信上的时间,这两天应该就是婚礼了。 不过她怎么觉得这质子公主能进陵王府和自己这漠寒哥哥之间也有些关系呢? 按照风家的消息,云漠寒去了平南侯府一趟之后出的事还有当天在平南侯府里面的事儿风冥安都一清二楚。 她的漠寒哥哥去参加那样的宴会本来就是一种异端了。 这人果然醋得厉害了。 还特意在信里面将这样的消息告诉了她。 这次回京风家应该能休息一段时间了,好好陪陪他,再过几个月就入夏了,到时候要是爹爹同意自己就再陪着漠寒哥哥到云飒别院中去寻那并蒂莲花。 马蹄声声,风家铁骑军和江州刺史的车架终于入了安阳城。 风大将军身后,风家嫡女一身暗金轻铠绛红披风挺立在马上的身影让多少人为之惊叹。 他们进京这一日刚好是三月二十,百花宴刚结束没几天。 如今看来这风家小姐和那些千娇百媚的贵女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虽是年纪还小又带着这一路风尘仆仆,但是那属于风家的飒爽风姿却已经是什么都遮不住的了。 冷炙在暗处瞧着,想着还好听松传信来说殿下在风家想着给小主母个惊喜没有出来,要是让殿下看到这些人的神情…… 冷炙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了殿下还年少的时候将整个安阳城搅得不安宁的那些日子,以及被那个时候的殿下所支配的恐惧。 总觉得这些人要倒霉了。 君不见那质子公主都被殿下扔到陵王府里面去了吗? ---------- 这正是:花开两朵平分色,细水长流皆情深 第80章 灵玉配成双 胜蜜似糖甜 “小主母。” 风冥安终于交接完了军务回到莲心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听柏笑得像是朵花似的那张脸。 听柏在莲心院门口躬身给风冥安行了个礼,人却没有跟着她进去。 “丫头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有些低沉,萦绕在耳畔让风冥安的眼底溢满了笑意。 “漠寒哥哥!”小别重逢,自然满心满眼都是那思念已久的少年。 丁香花树下,云漠寒玉树临风,正倚着身后的秋千架子冲她咧开嘴笑着。 “这秋千架子?”风冥安走过去牵着云漠寒的手,细细打量着这原本不属于她院子里的东西。 新搭的架子掩映在丁香花丛里,漂亮得紧。 “喜欢吗?我亲手搭的。”云漠寒自然是看到了他的丫头眼中的惊喜,一派邀功的姿态,得意洋洋地说道。 “漠寒哥哥给丫头的,当然喜欢。” “那丫头啊,我的回信呢?” “前天才收到最后一封信啊,漠寒哥哥。”风冥安微微鼓着嘴,“等丫头今天晚上就写,明天送到景王府去可好?” “那不如一会儿直接念给我听。”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风冥安的手将她带回屋里去了。 风冥安见他这轻车熟路的样子,微微抿了抿嘴,眯眼笑了一下。 视线略过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瞥见云漠寒的衣襟里微微露出的那一点枣红色的流苏,风冥安不由得笑得更开心了些。 云漠寒拉她进屋,自然是发现了他的丫头的目光落在了哪里。 他往怀里掏了掏,将一个锦盒并着那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一并拿了出来。 “丫头送了我这样一个信物,那我自然也是要回礼的。”云漠寒笑着将那个锦盒冲着风冥安打开了。 素色的绸缎上躺着一双玉佩。 上好的红翡与下衬的浅淡青色相掩映,异常夺目。 一双玉佩拼合起来还没有新生儿的手掌大,约莫是个圆形。中间契合的花纹并不规则。但是这红翡胜在通透,就如那秋日刚刚成熟的红石榴,水灵灵的泛着再温润不过的光。 如同烈火一般炽烈的红,上面琢着火焰云纹,一丝一缕相互纠缠。 一枚上面坠着银色的流苏,另一枚坠着丁香色的璎珞。 风冥安将坠着流苏的那枚拿了起来,玉质触手冰凉,但是却随着手指的温度慢慢变得温暖。 云漠寒神色柔和地看着他的丫头将那枚玉佩仔细系在了他的腰间。 然后他将另一枚拿了起来,小心给丫头佩上了。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风冥安万分珍视地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灵玉,牵着云漠寒到边上的小几那里坐下了。 “丫头去换身衣服。”风冥安瞅了瞅自己身上的铠甲,她直接从大营回来,还没更衣呢。 难为云漠寒能把这玉佩系在她的甲胄上。 “过两年,等我们成亲了再天天带着。”云漠寒说道,如今只怕……这三样东西哪个都不能明面上拿出来。 风冥安听他这样说倒是也没有太过羞赫,只是神色柔软了不少。然后便转身去内室更衣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云漠寒放在一边小炉子上烧的水刚刚初沸。 水沸如鱼目,微微发出声响,细小的气泡翻腾着,起起伏伏。 “荷香?”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将水注入茶盏,轻轻嗅了嗅空中的气味,淡淡的荷香很快被茶香覆盖了。 “那年云飒别院的荷塘里咱们一起收的露水,昨天才启出来。”云漠寒将茶盏递到了风冥安面前。 茶杯在云漠寒常年握剑的大手里显得十分小巧,风冥安眼尖的在他的指尖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伤痕。 不像是练剑的时候伤到的。 倒像是…… “漠寒哥哥……又学了新手艺啊。”那玉是云漠寒亲手琢的啊。 “丫头喜欢就好了。”云漠寒说着拉过了风冥安的手,将茶杯放在了她手里。然后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风冥安的脸颊。 -------- 风冥安回来之后,景王府里的众人都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当然日子稍微好一些的可能还有陵王府。 毕竟自己心心念念的丫头回来了,云漠寒因为无聊而用来怼云漠若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但是陵王本身似乎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对这位护国大将军的千金依旧没有丝毫放弃的心思。 陵王府里刚进了两位侧妃没多久,可一听闻风信已经带着风冥安回转安阳,他转头一张帖子就递进了将军府。 借了个陵王府里牡丹将要盛放的由头开了场赏花宴。 风信在江州的时候就清楚了云漠若的心思,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只是让风泰带了一份不失礼也不出挑的礼物在赏花宴前两日便送了去,算是了结了此事。 当然云漠寒知道了这件事。 能不知道吗?重臣几乎都收到了帖子,还有他那些个兄弟们一个也没落下,独独景王府没有一个人来。 云漠寒后来磨了磨后槽牙想了想,让人往王家吹了点儿风,让他们去找云漠若的不痛快,至于他自己,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哪能让不相干的人占了时间。 风冥安这次从江州回来个子长了不少,云漠寒琢磨着该带她去做点新衣服了。尤其是他的绫潇坊里新制出了些稀有的料子,正好也让丫头看看。 要说这安阳城里的绫潇坊也是个有名的地方了,开在城西,里面无论是成衣还是布料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被多少贵妇千金们趋之若鹜。 但是这地方也有自己的规矩,只有持有绫潇坊发下的帖子的府邸才能进入其中,若是想要量体裁衣还要专门预约。 背后的东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掌柜的是位夫人,底下人称一声雪夫人。 ---------- 一辆不显眼的马车停在了绫潇坊的门口,听松从车上跃下来,恭敬地说了一声,“公子,我们到了。” 云漠寒自己掀了车帘,也没用脚蹬直接跳了下来,然后从车里牵出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姑娘。 “公子。”一位看着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恭敬立在门前,引着两人进入了绫潇坊,然后一旁等着的店小二便合上了大门,并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风冥安摘了面纱,瞧向了那妇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裙,风姿绰约。绾起的发髻上就簪了两只白玉簪。不过那白玉色泽温润,油油亮亮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时二层雅间里还有个男人走了下来。 “属下听雪,见过殿下,见过小主母。”那男人走到云漠寒和风冥安身边对他二人行礼道,“小主母,这位是内子。” 随着听雪的话,那位夫人对着风冥安福了福身。 “都准备好了?”云漠寒问道。 “是,楼上的雅间都已经准备好了。”听雪说着便引着云漠寒和风冥安朝着二楼走去。 “漠寒哥哥,我想先看看料子。”风冥安瞧着云漠寒说道。 云漠寒听她这样说心下一喜,眼睛瞬间变亮了不少。 “丫头要给我做新衣服?”他那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二人身后听雪和他家夫人也对视了一眼,早就听闻风夫人萧氏的绣工卓绝,今后若能见识几分估计也是福分。 尤其是小主母亲手为殿下做的衣衫。 “有新到的玄素锦和鸦羽缎,小主母要不要先看看?”雪夫人看了云漠寒一眼然后对风冥安说道。 “好啊,那便看看。”风冥安笑着说道。 这两样料子都是这几年才在安阳城里出来的新品,难得的紧。说是一尺千金都不为过。 那玄素锦是纯黑色的底子,十几位织女一同织就一年方才能得几匹。 一个是因为那样的黑色是在难以染就,还有就是上面的纹路用金线织就,金线原本质地比丝线硬些,但这玄素锦上的丝线与那布匹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而且触手生凉,十分适合夏日穿着。 “这次织的是莲花纹?”风冥安仔细瞧着那锦缎,并没有上手去摸。 这莲花纹说起来倒是更适合女子一些……不那么适合漠寒哥哥。 “还有一匹流云纹的,没拿出来。”雪夫人跟在风冥安身边,这时候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殿下原本是说今天给小主母看衣服的。”她在风冥安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妾身这就让人去取。” 风冥安点了点头,转头去看那鸦羽缎。 鸦青色的底子上是银色的忍冬花纹。 这忍冬花是绘上去的,能见匠人巧手,那忍冬绘得栩栩如生。 “这颜色衬你。”云漠寒这会儿倒是凑了上来,他没有风冥安那样多的顾忌,抻起了那布料就在风冥安身前比了比,“做身骑装刚刚好。” “正好青焰和烈焰都已经长大了,能正经去跑跑马了。” “用鸦羽缎做骑装,也亏得漠寒哥哥想得出来。”风冥安笑了一声,“这料子虽然没有玄素锦那样难得,但是也算是贵重了。” 云漠寒抿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一身铠甲的丫头才是最明艳的,骑在战马上的她,生命都在发光。 他的丫头不是这安阳城里面的娇小姐,也不是院中花,笼中鸟。丫头应该是自由的,是那样绚烂的啊。 这样的她将来就更不能和自己一起被关在皇城里了。 云漠寒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听雪把那流云纹的鸦羽缎拿来给丫头看了,见他的丫头点了点头,便示意听松一会儿带回风府去。 而后雪夫人引着风冥安去看了另一边的一排架子,上面有不少制好的成衣,用得都是她的尺寸。 一样就一件。就是风冥安没看上也绝对不会卖出去的。 “丫头先试试那套。”云漠寒说着指向了一套水蓝色的长裙。配套的是一件同色的对襟广袖长衣,上面用银色的丝线绣了些细细碎碎的贝壳和浪花。这套衣服还配着一条深蓝色的披帛。 远远看去仙气十足。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指的那套裙装也有些愣,她还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呢。 “再有两年你就及笄了,如今好好看看什么样的衣服合适,及笄礼上那几套可是要花时间好好制的。” 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风冥安的眉宇之间,这次一别几月再相见,他也发现了,丫头相貌间的那将门英气稍稍退了些,有不少温婉之意已经显现了。当年的岳母大人,那可是位温婉的大家闺秀。 云漠寒等了好一会儿风冥安才从后面的隔间里出来,雪夫人还给她重新梳了发髻,发髻上零零散散点缀了一些细小的蓝宝石和珍珠。 最夺目的是分心上嵌着的那颗东珠,有拇指大小,柔柔发着光,映着风冥安的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更加摄人心魄了。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那有些呆住的样子,微微一笑,她刚刚也在镜子里面看过了,而且雪夫人梳头的手艺很好,这套她推荐的头面也很加分。 “收着,过两个月赏荷的时候穿可好?”云漠寒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漠寒哥哥说好,那当然好。”风冥安抚了抚手臂间的披帛,料子很轻,想来若是赏荷的小船上有风的话,估计看起来飘飘欲飞。 “只是可惜了我不会跳舞,”风冥安有些惋惜,“这衣服若是做舞衣也会很好看。” “丫头现在就很好了,学跳舞做什么,你陪我过两招比看你跳舞有意思多了。”云漠寒倒是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我记得相似的衣服还有一套青莲色的?”他转头去问听雪,当初图册送到景王府的时候他先挑过一遍。 “在呢。”听雪说着拉来了另外一个衣架,有些相似的一套,上面是银线绣的丁香花和蝴蝶。 “这套也试试?”云漠寒拉着风冥安进进去瞧那套衣服。 “这套也有相配套的头面。”雪夫人间云漠寒的视线盯在风冥安的发髻上,便上前说了一句。 “好好,丫头去试试。”风冥安笑着应了。 “漠寒哥哥也去换一身,丫头可不相信你没让他们做和这些衣服成套的男装。” ---------- 风冥安那天除了给自己挑了些衣服之外,也给尉迟千挑了两身成衣。 坤爻在江州见过坤宁之后和风信聊了聊,老神医觉得自己这个弟子也是时候自己去天下四方走一走了。 尤其是此时安阳城中风云已起,坤宁作为一介江湖人最好还是暂时先不要搅入其中。他还是先去天下各处看看比较好。 毕竟坤宁已经在风家待了四年多了,还在江州参与了赈灾,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尉迟家的幺女知道这件事之后,决定跟着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去江湖上走一走。也算是实践一下她在听风阁闭关的时候所学习的那些东西。 风冥安是知道了他们要离开的消息,便想着给这位还算熟识的姐姐送上一份离别之礼。 不过消息网有尉迟家自己的听风阁,平时行路上万一有什么伤病,坤宁这个神医弟子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所以后来风冥安想了想便送上了一份女儿家的礼物。毕竟看这两回见到的尉迟千在行走江湖的时候的穿着其实是有那么些不方便的。 而且她这样明艳的姑娘,这样上路只怕觊觎她的宵小不会是少数。 就是不知道那位听风阁的少主尉迟瑊知道这个消息了没有。 风冥安和云漠寒在安阳城外送别他俩的时候暗搓搓的想着这件事,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想着要提醒坤宁。 毕竟他们要在一起想要走的路还是很长很长。 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看着坤宁给自己的爹爹行礼之后跨上了马背,与那位尉迟姐姐一路绝尘而去了。 ---------- 这正是:玉佩叮咚锦帛缠绵情意重,并骑而行初走江湖行路难 第81章 双兔傍地走 雌雄安辨何 送走了坤宁和尉迟千之后,云漠寒过上了半个多月十分舒坦的日子。 每天翻翻风家的院墙,陪自己的丫头过过招,又带着她往浮影轩逛了一圈,瞧瞧泉夫人新研制出来的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 也可能是上天见不得他们过这样的安宁日子,五月下旬西疆密报抵京。 暗流涌动,翻成巨浪的趋势似乎已势不可挡。 风家和云帝都收到了消息,月凉二王子完颜松和三王子完颜霍有意联手出兵西疆。其二人手下的长白部和讷图部已经有相互靠近的趋势。 这两年月凉的年景并不好,想来安静了几年的他们这次是想要再为月凉谋取一些粮草和物资了。 云漠寒自然也是收到了消息,当初他在西疆培植的那些人手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停止发展。如今也是有了自己的规模。 估计风家又要出兵了啊。 景王爷在他那王府主院的念风阁里细细盘算着。 但是终究他那父皇还是有顾虑的?如今平北候被召进安阳城才不到半年,若是大将离京……只怕…… 可若是借这一役扶持新的武将,如今朝堂上又有哪位武将能当此大任?能保边境不失?虽然离月凉真正闹起来还有些时间,但是想来这一次镇守西疆不真正大胜估计便无法还朝了。 而且绝不能败。 云漠寒算了一夜,他盘算了如今朝堂上所有的武将官职,连带着能做军师的文官都算上了,唯独漏了一人。 但是这似乎也不能怪云漠寒,毕竟他连他自己都算进去了。 ------------- 大汉熹平二年,六月初二。 云帝正式下旨,风家嫡女封将,官拜铁骑军先锋营将军。奉圣命前往西疆,守关镇压月凉。 圣旨是风信进宫和云帝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亲自带回来的。 江州赈灾一事过后,云帝自然是清楚了如今这位风家嫡女的本事。纵然如今年岁不大,但是这行事用兵已有其父风范。 若是男儿身,只怕十年后风家又会出一位大将。 难得的将帅之才。只是可惜了,是个女儿身。 云帝在下旨的时候盘算的也正是这点。但是这女儿身倒是也是件好事。尤其是她的婚事也已经定下来了。 风冥安对于这份圣旨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如今不来,想来再过两年也会来。她是风家女,终归会有这样一天。 守护大汉的边境是风家的责任。所以这份圣旨她接得住,也接得稳。 “臣女领旨,叩谢皇恩!” 风信将圣旨交在了女儿手中,拍了拍风冥安的头顶,叹了口气。 “还好上次带你去过了,铁骑军当时便认了你这位少将军。这次接手西疆会容易不少。”风信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这是夫人留给他的唯一一个小丫头,如今也要真正送到战场上去了。 但是这是风家人的使命,他们绝不会逃避。 “就是上次爹爹没有带着女儿去过,女儿也是不怕的。”风冥安那双黑色的眼睛闪亮异常。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这少将军的名位她都会自己去夺下来。 风信点了点头。 “一个月凉人都不要放进边疆来,”风信严肃地说,“还有……” “照顾好你自己。” “女儿明白,爹爹放心。”风冥安笑着说道。 “大将军也放心。”复而她又神情严肃地加了一句,并抬手施了个武将礼。 “好了回去,想来你院子里应该已经有人翻墙来了。”风信受了风冥安那一礼,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也要去祠堂看看夫人了。 夫人呐,今日过后,安儿也是大汉的武将了。她要自己上战场了。 你莫要怪为夫啊,她姓风,这是风家人的既定的命运。 -------- “漠寒哥哥。”风冥安回到莲心院的时候云漠寒正靠着她房间的门口等她,而且脸色不怎么好。 “漠寒哥哥……不高兴了?” “我不可能跟着你去。”云漠寒的视线落在了风冥安手中的圣旨上。那圣旨上刺绣的金龙栩栩如生,刺得他眼睛疼。 “我不想和你分开。” “丫头很快会回来的。”风冥安拉着他进了屋,将圣旨安稳放下之后说道。 “丫头可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撒谎。”云漠寒盯着那双色如点漆的眼睛沉声说道。 “和往后的几十年比起来,可不就是很快嘛。”风冥安也清楚,她这一去怕是至少要两年。 西疆的风沙之苦她无惧,战场的血海厮杀她不怕,唯一有些担忧的……要和爹爹还有云漠寒分开那样久。 那样久。 “我会想办法作为慰抚使去一趟的,再想办法多待上几个月。”云漠寒在心中叹息了一声,这丫头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消气。 “你这次带着青焰一起去。” “还有……”云漠寒顿了一下,牙帐那边的消息他那里就没停过,有些事还是得告诉丫头的,“你要小心月凉王女。” “那位被削了封号的王女月淑?”风冥安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有太关注这位王女的事,毕竟每次在边境闹起来的都是她那两位兄长。 “对,还有这次月凉银妃似乎也在打着什么主意,她所出的月凉六王子完颜涛也年满二十了。”云漠寒说着最近加急送过来的情报。 “你带着暗卫的令牌走,这次我在西疆的人手也随你调动。到时候让他们跟你细说。” 风冥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得让云漠寒和风信都安心。 更何况对于云漠寒,她的漠寒哥哥,她无需那样拘束。 “这次出兵不带兵,”风冥安说道,“毕竟现如今只是预防月凉动起来,所以不会从安阳城带兵走。只是到章州成去接手那里的守军,所以脚程会很快。” “还是会带走一些的?上次和你们一起从章州回来的那些铁骑军?”这一路,他那岳父大人不会不找人保护丫头的安危。 “嗯,带走一千。剩下的四千留在安阳。”风冥安点了点头。 有些事他们都清楚,但是不能宣之于口,毕竟是皇室的隐秘。 为什么云帝要留着护国大将军在安阳城里面防着平北候?那真的是防着平北候吗? 一个不入朝堂的侯爷没必要留着一个大将军防着他,最主要的是,这位如今牵扯着善化寺里面的那一位啊。 还有怀王府,以及陵王府依旧在蠢蠢欲动。 一个侯爵牵扯着两位亲王一位皇子,这中间不知道还牵扯着多少朝廷命官。 不留手握实权的武将在京中又那里压得住啊。 “有他们在,这一路也安心。”云漠寒清楚那些是绝对效忠他们少将军的部下,可以绝对信任。 “三日后丫头就出兵了,漠寒哥哥……”风冥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你不能来送我。” “是啊。”云漠寒叹了口气,他最近叹气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这道圣旨一下,京中有多少人盯着你啊,这次……真实要站到风口浪尖上去了,尤其是你归来之后……” 那时候你将不只是风家唯一的女儿,有的会不仅仅是身份所带来的一切,还有你自己的本事和才华。 你能带来的利益也绝不仅仅是风家的支持,有多少人会意识到这一点,又有多少人现在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啊…… 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他的未婚妻身上,盯在他视如珍宝的丫头身上。 “我们说点别的。”风冥安在云漠寒手上轻轻拍了拍。 “好。”见她如此,云漠寒也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微放松了些许,“给你做新的铠甲也来不及了,到时候我再安排冷炙送到章州去。” “铠甲是有些来不及了,”风冥安听他这样说倒是抿嘴一笑,“但是丫头给漠寒哥哥做的衣服是已经做好了。” 说着她站了起来,到后面捧了一件衣服出来,正是半个多月以前云漠寒带着她去绫潇坊的时候风冥安看上的那流云纹的玄素锦。 “原本想做一套的,”风冥安的声音里面带了些惋惜,“如今就只做好了一件外衫。” “还有那并蒂莲花……丫头只能过两年再陪漠寒哥哥去寻了。” “那……我也不会自己去,让听竹好生打理着就是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云漠寒将风冥安手里的衣衫接过来,然后把他的丫头拉到怀里用力抱了抱。 “想来岳父大人要留我用晚饭?”云漠寒说,“明天估计母后会召我入宫了,我明天晚间再过来寻你。” 风冥安靠在他肩上,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次分别,想来会是他们在一起之后最久了?等她回来的时候估计都及笄了,然后便能……之后就不会再分离了? 哪怕要出兵他们也能在一起了? 风冥安这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这个想法并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 正好在六月的最后一天,风冥安带兵抵达章州城。 身着金铠红袍的少将军立在那狮子骢上,一路疾驰也掩盖不住那飞扬的神采。 “铁骑军恭迎少将军!” “铁骑军恭迎少将军!” “铁骑军恭迎少将军!” 章州大营里呼声震天,风冥安身形笔直地立在点将台上,深吸了一口气,“铁骑军麾下所属全体将士,恭迎圣谕!” 声音用内力送出,响彻在大营上空。 自然月凉的派出的斥候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毕竟这也是风冥安的目的之一。 大汉护国大将军风信的独女、铁骑军的少将军领兵镇守西疆的消息不消一日便传到了完颜松和完颜霍的耳中。 尤其是这位女将还是大汉皇帝亲封的、年纪更是只有十三岁。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头一瞬,他们都怀疑是听错了。 “一个女娃娃?”完颜霍甚至直接就笑了出来,“一个女娃娃到这边境来带兵?!大汉的皇帝不是在开玩笑?!” “你还记得那个专门逮着你讷图部往死里打的那位‘杀神’吗?”完颜松倒是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完颜霍瞬间恼了,那个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而且那绝对是讷图部和他完颜霍的耻辱!耻辱!!! “你安静下来听我好好说!”完颜松有些头疼,就完颜霍这样的,哪有什么可能和大汉人玩心计! “那位杀神自从前年风信离开边疆之后就消失了,在这之前也没有出现过。”完颜松的手指微微捻动,“而且我不相信风信会派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娇娇女到这边境来。” “他要是那样的人,这章州城早就是我月凉的了!”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完颜霍听他说了半天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便再一次拍案而起了。 “我是说,这位风家的少将军,很有可能就是那位杀神!”完颜松瞥了完颜霍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你开什么玩笑?!两年前她才多大?!”完颜霍听他这样说直接就跳了起来,难道他手下的人曾经输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吗?! “你在小看铁骑军的少将军?风信唯一的孩子?”完颜松说着眼神变得冰冷起来,“那位风大将军第一次自己上战场的时候是几岁?” “我月凉的男儿几岁便能为兵?我月凉的女儿难道比男儿差?” “那可是铁骑军唯一的少将军!” “反正我言尽于此,到时候如果轻敌输了,甚至没了命,你可不要怪哥哥没有提醒你!” “而且——”完颜松停顿了一下,又看了完颜霍一眼。 “而且什么?”完颜霍如今也镇定了不少。 “你我争了这么多年,难道要让别人上位不成?” “银妃如今可是很不安分啊。”一丝戾气在完颜松的眼睛里面闪过。 那将来也不能让你上位! 这话完颜霍没有说出来,对于银妃所出的完颜涛他没怎么放在眼里,现在他和完颜松算是联手,毕竟月凉的日子不好过。 等将来他们还有的是动手的机会。 至于刚刚完颜松说的那个小女孩……他会找机会去会会她的! 其实在完颜霍的心里,谁来都比那个有病的七皇子要好得多! 他当然是没有关注那个在他心里有病的大汉七皇子和如今这个到章州城来的风家少将军之间的关系,但是有一个人注意到了。 -------- 月凉王城,牙帐。 银妃看着手下人递进来的消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 她知道王女完颜占桐对大汉七皇子云漠寒的心思,这还得拜那个蠢丫头自己所赐。 在她被王后软禁的时候自己说出来的。她的人听到了。 如果那个小妖女知道如今这位到边境来领军的人是大汉皇帝亲自下旨赐婚的景王妃的话…… 她绝对会到边境去找麻烦的! 如果她能成功给那个少将军下毒,那么对月凉的战事就会是一件好事,风信没来肯定是大汉京城有什么事把这位护国大将军绊住了,到时候想要再过来也得要些时日。 就算她没有成功,估计也能给完颜松和完颜霍制造一点嫌隙,那样她也就有办法让自己的儿子也去抢点军功。 王后和金妃得意了那么多年,还不是靠着她们手里的那两个王子么。 不过月淑王女的封号被褫夺,金妃也算是输了一局,如今王后更得意了,是时候让她也吃吃亏了。 不然王上什么时候想得起自己的涛儿啊!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让完颜占桐“不小心”听到这个消息而已。 ------- 于此同时,风冥安越上了青焰的马背,一声轻吒,便朝着章州城的城墙疾驰而去。 夕阳在她身后将大漠映得如同血染一般。 那狮子骢极为神骏,亦是第一次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间奔跑,一阵嘶鸣响起,马背上的少女勒马急停,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城墙上。 狼烟起,西疆已然布满杀机。 ---------- 这正是:风起西疆四方动,谁说女子不如男 第82章 忆卿卿不至 仰首望飞鸿 在云帝亲封的铁骑军先锋营将军领兵出安阳之后,安阳城里还发生了一件有些意外的事。 当初景王云漠寒和护国大将军奉旨赈灾江州,如今江州一切都好,但是有一些没能等到江州重建完成就离乡逃难的难民到了天子脚下。 而且还进了安阳城。 云漠若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了。 如果这件事他也能处理的好的话……那可不又是踩着云漠寒得到的功绩? 所以在京兆尹府上奏之前他就派人开始处理这件事了,等到报到云帝面前的时候,那些灾民都被云漠若手下的人处理得差不多了。 “父皇也不用责备景王,七弟当初作为钦差在江州的时候就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这次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为云漠寒开脱,实则什么都没说清楚不说,而且还给了云漠寒一个尸位素餐的罪名。 云帝看着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垂首行礼的云漠若,神色莫测,并没有回应他什么。 不过风家嫡女刚刚封了官,也算是景王那边的势力有了些增长,为了制衡朝局…… 不过对于这个四儿子,云帝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如今看来依旧是不能给他太大的权力,不然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心思来。 尤其是云帝不相信这些宗亲如今对风家嫡女会没有心思,哪怕自己早就给她赐婚了。 “这次的事情你做的不错。”云帝终于拿定了主意,沉声说道。 云漠若低着头,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云帝的下文。他有些不甘地撇了撇嘴,每一次都是这样,有什么差事办得好,最后也就只能得到云帝口头上的一点表扬,或者一些金银珠宝一类的奖赏,那实打实的好处是根本就没有的。 但是他也就只能恭恭敬敬道声感谢,然后退了出去。 云帝没有错过云漠若离开的时候眼中的那一抹不甘,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格局终究是有些低了,不是帝王之才啊。 当初封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急功近利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变化。 熹平二年,六月十七。 云帝下旨晋未央宫德妃韩氏为德贵妃,以褒奖其子陵王在江州赈灾一事及后续工作中的功绩。 这道旨意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说是因为陵王的功绩想要奖赏他,纵然陵王已经是亲王尊位,依旧还是可以给予实际的奖赏的,可这褒奖却只给了德妃一人。 纵然是宫中自古母凭子贵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是云漠若和如今的德贵妃韩氏不是这样想的。 在这母子二人看来,这是云帝对这些年来云漠若做出的贡献的第一次实际性质的肯定。所以他们难免有些多想了。 德贵妃若能再晋一位便是皇贵妃,位同副后,那陵王和景王也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将来若是云漠若想要风家嫡女…… 所以一时间在安阳城里那有些奇怪的氛围中,陵王殿下像是感受不到那有些微妙的气氛似的,神清气爽了很久。 ---------- “臣妾给皇后请安。”凤仪宫中德贵妃给皇后行了个半礼。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被德贵妃那满头珠翠晃得有些眼花。 上次德妃——啊不对,是德贵妃——到她这里来请安还是陵王云漠若纳侧妃的时候,那时候她那张脸可没这么好看。 “起来。”虽然心里的思绪转了几转,但是皇后面上看不出分毫,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端庄。 “来人啊,赐座。” “皇后娘娘看起来有些气色不佳啊,也不知道景王殿下最近有没有入宫请安?”德贵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里的白玉扇子微微掩住了嘴。但是那双眼睛里那带着三分炫耀的神采是藏不住的。 德贵妃也没想藏。 “想来景王殿下平常闲暇时日多得很,一定经常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没等皇后说什么,德贵妃立刻又开口了。 “寒儿都已经是开了府的正经王爷了,怎能像小时候一样每天围在本宫身边呢?”皇后微微一笑,似乎没听出来德贵妃的言下之意,端起茶盏来缓缓喝了一口。 “是啊,”德贵妃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都是正经开府这么多年的亲王,陵王也是忙得很呐。” “毕竟皇上交办了那么多的差事,要忙起来也真是脚不沾地的。”德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一副笑得开怀的样子,“臣妾还得经常派人给他送些补品什么的,不然啊,那个孩子忙起来也是不顾自己的身子的。” “孙嬷嬷,你去库房看看,拿支上好的人参来赏给德贵妃。”皇后转身对着身后恭敬立在那里孙嬷嬷说道。 “那臣妾就谢皇后娘娘赏赐了。”德妃站了起来给皇后行了个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玉衡公主自殿外行来,给皇后行了一礼,然后似乎对于在这里能看到德贵妃有些意外。 “给德贵妃娘娘请安。” “哎呀,公主快快请起。”德贵妃笑着去扶玉衡公主。 “德贵妃娘娘怎么有空到母后这里来?听闻最近有不少命妇贵女到未央宫里去给德贵妃娘娘请安啊?” “不过德妃娘娘要记得,你现在站的地方才是凤仪宫。” 玉衡公主笑着说道。 她这句话落下,德贵妃的脸色便僵了一瞬。 ------- 再说章州城外铁骑军营。 尹明忠那里捉到了两个月凉的奸细,不过却是小喽啰,知道的不多。 风冥安在日夜加紧练兵,完颜松手下英额的大军和完颜霍的手下喀拉以及新京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了。 想来不要多久他们就会尝试攻击章州城外护闻关。留给她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尤其是西疆的夏日是在是有些过于炎热,但是晚间又寒冷。实在难熬。 若是这半个月他们不出手,哪怕是月凉的军队也要等到秋日了。 所以最近风冥安可以说是神经紧绷。 这个道理她明白,完颜松和完颜霍自然也明白。这二人商量了许久最终决定让完颜霍带小队去袭关。 毕竟完颜霍对这次云帝派来的风家少将军是真的十分好奇。 但是他没能成功见到风冥安。 风冥安这次来西疆,把上次带走的所有铁骑军神射都带回来了。而这次完颜霍又过于托大,直接带着人到护闻关下挑衅。被贺少申带着神射一支小队三轮齐射便灭了大半,只能撤退了。 “那便是月凉三王子完颜霍?”风冥安站在贺少申身边,刚才她并没有出手。 “是的,少将军。”贺少申一边回话一边收起了手里的长弓。 风冥安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完颜霍啊—— 上次来西疆的时候诛杀的只是他的手下,这次终于见到这“罪大恶极”的本人了。 唔……漠寒哥哥说什么来着?时间太久有些模糊了,反正往死里打应该就可以了? “今晚我再带着人往三阴山那边去一趟。”风冥安仔细想了想之后说道。 “是!”贺少申拱手行礼,吩咐人下去安排了。 “走,想来过两天这个莽夫还要来。” 风冥安走出了关口,弯下腰将钉在地上的羽箭用力拔了起来。箭头上的双钩并没有被磨损,依旧闪着寒芒。 “月凉、月凉。” 风冥安用手指轻轻摩擦着羽箭的锋芒。抬眼向刚刚完颜霍撤走的方向看去,凌乱的马蹄印还留在沙地上。 在她身后,贺少申已经指挥着部下将留在地上的双钩轻羽箭尽数回收了。 “风康”风冥安的声音里带了三分冷厉,“吩咐章州城边各个关口,这些日子要严防死守,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是!谨遵少将军吩咐!”风康领了风冥安的将令快马离开了。 “我们回去。”风冥安转身说道。 章州大营的主帐里,风冥安在商议过后遣散了众人,然后一道指风冲着暗处打了过去。 “属下暗卫副统领令曦,见过小主母。”一个蒙着面的灰衣人落在了风冥安面前。 “怎么是你过来?”见到这人风冥安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前几次跟在她身边的大多是小队长,没想到这回云漠寒会把暗卫副统领直接派过来。 “殿下说此次小主母镇守西疆比不以往。”平常冷炙跟在殿下身边,而他主要处理殿下在天下其余地方的产业和信息往来。 这次被派过来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在殿下心里,什么都没有小主母重要。 “送信回去。”风冥安的神色柔和了很多,将桌案上一封已经用蜡封好口的信递给了他。 至于写给爹爹的信,风家的驿卒去送就可以了。 “还有,能不能给我说说——月凉王族?”风冥安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小主母您是问……” “特别是那位,王女,曾经以国荣封的月淑王女。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漠寒哥哥不会无缘无故地让她去小心一个人,甚至还是那样谨慎的态度。风冥安也了解过月凉的那些王族的性子,毕竟那是风家的宿敌,是他们如今镇守西疆的主要敌人。 那位王女擅用毒,但是这不会是云漠寒让她小心这位王女的主要原因。 ---------- 在令曦给风冥安讲述这一年多来月凉王族的各个消息的时候,他们话题的主角已经从牙帐出发了。 这次完颜占桐倒是学得聪明了不少,身上带足了金银、药草,还有她王女身份的证明,以及一些让宫女准备的干粮。 毕竟上次吃得那些苦头她再也不想来一次了。 至于偷溜出宫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完颜占桐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那抢了她的东西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 听说那小贱人才十三岁!居然就被派到这边疆来了?!不会过两天就要哭着回去?! 那大汉七皇子是她的!她的!!她的!!! 明明是她先看上的!凭什么便宜那个铁骑军风家的小贱人?! 上次要不是因为铁骑军的人追了她好几个城镇,她也不至于最后弄得那样狼狈,连皇宫都回不去还被王后那个老妇夺了封号在宫里关了那么久,然后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至今完颜占桐都不知道当初追杀她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七殿下,而且还是故意没杀她,就是为了看看她究竟是什么目的。 还有那场高烧,也是云漠寒叫人伺机弄出来的,因为那个时候风冥安跟风信去西疆领兵了,为了不让自己的丫头更麻烦,云漠寒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所以那熊熊怒火占据了完颜占桐的脑子,让她不管不顾地再次溜出了皇宫,根本没花心思想一想,这个消息怎么就正好会有嘴碎的小宫女在依旧算是被软禁的她的窗户底下念叨给她听。 她也没有考虑她再一次私自离开牙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的母妃和兄长又会受到什么样的牵连。 这些她都没有在意。 完颜占桐唯一在意的就是这次她要杀了那个敢跟她抢东西的小贱人,尤其是那个小贱人还是风家的种! 但是这路上花费的时间比她预料的要长很多,尤其是金妃在发现完颜占桐不在宫中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出去捉她了,并且送信给了完颜松。 银妃都知道的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女儿曾经是她在月凉后宫中的一大助力,但是现在,金妃只希望这个拎不清的丫头不要再给她找麻烦了! 所以完颜占桐不仅要一边躲避金妃的追查还有王后派出来的人的追杀,还要一边往现在局势很紧张的边境赶路。直到完颜松的人接到她,那已经是近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完颜松现在根本就不敢送她回牙帐,且不说中间王后的人会不会再次出手要她的命,就是他这个刁蛮的妹妹中间会不会自己就又跑了这就是个根本无法预料的问题! 不过完颜占桐的毒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大助力。不过完颜占桐身上的毒在到完颜松边上的路途中几乎都用尽了,想要再配置需要时间,而且现在边境封锁得那样严,她想要潜伏进去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完颜占桐也就只能先留在完颜松身边等待时机了。 --------- 熹平二年,八月。 安阳城里又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西疆虽然有些不安宁但是终究是没有大面积开战,所以安阳城里的气氛也还不错。 景王府,重光院,念风阁里,云漠寒正在叹他今天的第七十七口气。 丫头走的第一天,想她。 丫头走的第二天,想她。 …… 丫头走了两个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也想去西疆啊啊啊! 他要去揍完颜霍!上回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个月凉莽夫打残了呢??? 听松和听柏还有冷炙挤在院子的角落里面,战战兢兢地瞅着云漠寒在院子里面发疯。 但是他们并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毕竟他们谁都不想去顶缸。 天空碧蓝无云,一串人字形的大雁飞过,雁鸣的声音回荡在景王府上空,云漠寒那凤眸里精光一闪,一记眼刀就飞到了天上,让那打头的头雁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阵冷寒,急忙加快了速度。 “殿下!”勇于出声儿的是听柏,因为他眼尖地看到了重光院门口的一个正想要溜的身影。 “听雪过来了!想来小主母的新铠甲和冬衣都做好了!” 果然云漠寒没计较听柏出生这件事,双眼放光地看向了院门口,正好瞅见正十分尴尬的听雪还有他身后那几个抬着箱子的人。 “殿下。”听雪硬着头皮给云漠寒行礼,暗中给了听柏一个“你等着”的眼神。 最后拯救他们的还是他们的小主母。 冷炙手下的暗卫跟着听雪前后脚地到了。 “殿下,小主母的回信!” 于是云漠寒的侍卫们再一次暂时逃脱了与水缸为伴的命运,可喜可贺。 ---------- 这正是:牡丹国色镇妖娆,再付西疆护国安 第83章 戎装覆红妆 双刀现寒芒 风冥安当然不会等到完颜松和完颜霍的大军完全集结好、磨合好之后来打章州城的时候再选择反击。 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在这种时候也挺适用的。 尤其完颜霍是个这种时候还会带着小队出来狩猎的性子。 风家铁骑军已经完全掌握了月凉边境的地图,哪里是好的猎场他们自然也是万分清楚的。 所以自九月底十月初气温彻底降下来的时候,风冥安就开始带着小队围堵完颜霍了。 就是不能要了他的命,毕竟月凉的局势需要这两个王子相互制衡,将来如果六王子完颜涛的势力能后来居上的话,那么估计西疆又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风冥安带队出来的原因还有一个。 月凉王女现在月凉军中的消息令曦已经打探到了,也完完全全地送到了风冥安面前,暗卫甚至还探到了完颜占桐对风冥安的敌意和原因。 这位王女擅毒,而且很明显是冲着风冥安来的,风冥安要是想解决这个麻烦就必须要把她诱出来,毕竟现在完颜松把她保护得挺好,护闻关也不是那样容易就能潜入的。 所以围堵完颜霍可以算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尤其是这位云漠寒口中的“月凉莽夫”对自己的功夫极为自信,每次出来就带着十几个人。 风冥安带人在西疆林地间追了半个月,终于是找到了完颜霍的踪迹。 无论是对飞在天上的雄鹰,还是骑在马背上的猎手,秋日的狩猎都有些不太容易。 毕竟那些猎物随着时间生长已经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秋日的山林又色彩斑斓,成为了最好的保护色。 月凉人的战马终归是较大汉的要神骏一些,完颜霍带着的骑兵和他自己的马匹自然是要更胜一筹。 急促的马蹄声在林间响起,羽箭破空激射,那被围堵的獐子四蹄无措地踏着,但是前后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完颜霍拉紧了手中的弓,这一下,那是志在必得。 但是就在他羽箭射出的一瞬,两支带着鲜红色尾羽的羽箭后发先至,一支折断了他的箭,另一支贯穿了那只獐子的双目。 哪怕是被人抢了猎物,完颜霍也从心底赞叹了一句“好身手!”。 但是这一句赞叹过后,愤怒就再次袭上了心头,“谁?!如此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只有另一支红色尾羽的羽箭从他们的斜前方再次飞射而来,并不是冲着完颜霍去的,而是瞄准了他身后的一个骑兵。 那名骑兵反应也快,手中的弯刀迅速举起挡了一下,但是那只羽箭来势汹汹居然没有被完全格挡开,只是微微偏了些轨迹,在那个骑兵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还没等完颜霍再次骂出口,又有两只羽箭灌注着内力飞射而来,眨眼间便钉死了刚刚那个骑兵的战马。 战马轰然倒地,激起了地上的落叶和沙尘,那骑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战马压在了下面。 “给本王子滚出来!”从羽箭射来的方向,完颜霍已经能看到有一队人马立在树后,这样观去,人影还不少。 回答他的是一阵马蹄声和大量飞来的箭矢。不过这次那些羽箭堪堪射在了完颜霍的马蹄前,并没有伤到他们分毫。 等完颜霍再抬眼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领头的人跨在一匹高大的狮子骢上,那马的鬃毛极长,宛如飞瀑而下。 马上的女子长发高高挽起,一身红色骑装,未着甲胄,马背上带着箭筒和长弓,腰间佩着双刀,身量高挑,一双星眸顾盼间熠熠生辉,如今正闪着杀机寒芒。 “月凉三王子完颜霍?”风冥安的声音里带着些刻意的嘲弄,毕竟此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你是谁?!”完颜霍的眼中满是震惊,一个骑在烈马上的女人!而且看着年纪并不大。还有她这明艳异常的样子,和他见过的大汉女子都不一样。 “风家的那个女人?!”完颜霍似乎一下子想道了什么,“你是风家的那个女人!”他一下子便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也就在这时,完颜霍那一队人的身后也响起了马蹄声,他们被风冥安带来的人合围了。 “听闻三王子曾与我大汉景王殿下比武,后按约定一年未曾靠近边境一步。”风冥安用马鞭轻轻敲击着手掌心,顺便提了提这些年来最让完颜霍心塞的事情。 “景王?”完颜霍一时没反应过来,“七皇子?!”但是他对自己曾经应下的那个极为屈辱的条约印象深刻。 “你!”完颜霍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直指风冥安,“你这女人逞什么口舌之快!”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风冥安马背上那和所有人都不同的羽箭。 红色的尾羽在青焰青白色的皮毛的映衬下其实十分显眼。 风冥安的眉尾微微一挑,将左手举了起来。包围着完颜霍一众的铁骑军瞬间举起了弓箭对准了他们中间的人。 “那三王子不如也跟我打一场?如若输了——”风冥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芒,“便带着你的讷图部滚回去!” “你休想!”当他还会再上当不成! “是吗?”风冥安的双手分别握住了雌雄双刀的刀柄,长刀出鞘,刀刃上的花纹反射着秋日的阳光。 风冥安一拍马鞍直接从空中功向了完颜霍,右手一刀指向他的面门,左手另一刀照着他胯下战马的脖子就砍了过去。 在见到面前这纤瘦的姑娘将那雌雄双刀毫不费力就拿在手中的时候,完颜霍的精神就绷紧了。那刀的重量可不可小觑,而且看她这动作,明显是风信的亲传! 迎着迎面而来的刀锋,完颜霍用力夹了一下身下的坐骑,将那战马生生拧了个方向,然后被迫后仰躲过了风冥安冲着他面上的那一刀。 见自己第一招被躲过风冥安并没有什么意外,右手顺势下劈,左手横砍,攻击完颜霍的上半身,右腿屈膝向胸口,在完颜霍的战马头上借力,身子再次拔高。 那战马被风冥安带着暗劲一压,竟是前腿向下一弯跪倒在地,将骑在它背上的完颜霍直接就送到了风冥安的刀刃前。 电光火石间,完颜霍弯刀上挑,堪堪架住了风冥安的双刀,而风冥安再次借力,身形后撤,一个起落回到了青焰背上,而青焰就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动,显然和风冥安配合得默契无间。 在风冥安后撤的那一瞬间,围在边上的铁骑军瞬间放箭,完颜霍带出来的手下霎时间便被灭了一半。 而完颜霍的战马的前腿因为刚刚那一下竟然是直接骨折了,如今正在地上哀鸣着。 但是骑在它背上的完颜霍反应很快,在地上快速翻滚了一圈便站了起来,并没有被战马压在身下。 风冥安在青焰背上俯视着完颜霍,长刀持在手中,连气息都未曾散乱。 完颜霍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马鞭就冲着风冥安的脸抽了过去,不过没等他鞭子甩动,风冥安右手的雄刀就刺到了他眼前。 距离他的左眼只有一指的距离,只要他再动一下他的那只招子就废了。 “我是大汉护国大将军风氏嫡女,是我大汉皇帝亲封的铁骑军先锋营将军,完颜霍,今日留你一命,去转告你那二哥完颜松和六弟完颜涛,我铁骑军在护闻关等着他们!” “你月凉犯我大汉,侵我国土,欺我子民,我大汉必不轻饶!” “放箭!” 随着风冥安一声令下,完颜霍带着的那十余人尽数被诛。 “今日留你一命,让你还能回去送个信!” 风冥安话音落下,收刀入鞘。直到这时完颜霍才反应过来他带出来的人已经都死了。 心有不甘正要再次向马上的那个女子攻去,却看到周围数十铁骑军箭在弦上指着他身上各处要害。 “三王子,后会有期!”希望下次你耐点打,毕竟我现在还不能杀你。 嗯,还是漠寒哥哥说得对,往死里打就对了。 风冥安带着那些铁骑军离去了很久之后,完颜霍才愤怒地跺着脚,看着地上的那些尸体,怒气上涌,涨得他的脸通红。 当他是个送信的? 完颜松!那他算什么!还有完颜涛!过去十多年什么时候有过那小子的事儿! 凭什么他是送信的! 但是刚才那个女人—— 完颜霍重新找了一匹马骑上,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些什么,那个少女宛如月凉境内的那巍峨雪山,曼妙极了。 不像月凉的女子那般泼辣,也不是大汉女子那样的娇弱。 那飒爽的英姿,噬人心魄。 不知道她的男人是什么样子的。 完颜霍和风冥安都没有想到,还有个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林地边的小山丘后面,完颜占桐正捂着嘴看着铁骑军远去的影子。她没有看清风冥安的脸,也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话,但是凭直觉,她猜到了那个领队的女人的身份,那绝对就是风家的那个贱人! 可是完颜占桐看清了风冥安胯下的那匹马,那是狮子骢。 是那匹她曾经在风家校场看到的,大汉七皇子牵着的狮子骢! 那是她的!是她的马! 是她要骑着和云漠寒那匹汗血并骥的狮子骢! 凭什么连这匹马都是那个贱人的! 但是看刚刚的情形,连完颜霍都讨不了好,她还是先不要被发现了。 今天完颜占桐是从完颜松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的,毕竟如今战事已经要开始了,完颜松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看着她。 他们已经开始小规模地袭击章州的各个关口了。 毕竟在这次出兵是为了物资,在能得手的情况下,小股的骑兵抢完了就跑也是他们的惯用策略。 也是这样的战术让大汉的军队头疼不已。 这也是风冥安回归护闻关大营的原因,就算今天没能揍一顿完颜霍,她追击完颜霍的日子也要告一段落了。 边关的防守更是要紧。 果然在风冥安回到护闻关的第二天,月凉的兵马就袭关了。 风冥安站在城楼上指挥着铁骑军排兵布阵,仔细放眼瞧去,却没有见到完颜霍,完颜松这次也没有亲自出战。领兵的是完颜松手下的英额。 但是这部下——两边谁的人都有啊。 风冥安原本还担心英额领兵的话他们这一战可能不是那样好打,但是这部下里混着完颜霍的人马的话…… 果然对命令的执行有延迟啊。 这次月凉袭关算是试探性的攻击,但是风冥安却没有选择试探性的应对,以重兵顶雷霆之势而下,打破了完颜霍和完颜松对她的算计。 以为她是个年轻的女子就好欺负? 以为她会畏缩不前不敢下手? 以为她没有真正将铁骑军握在手里? 以为这样几千人就能吓她回去? 开玩笑! 她是铁骑军的少将军风冥安! “传令下去,穷寇勿追!” 身后的战鼓随着风冥安的将令被敲响,鼓声震彻云霄。 ----------- “三哥,你在想什么呢?” 完颜占桐从完颜霍的身后悄悄冒了出来。 这次袭关失败,整个月凉的军营里面的气氛都有些低迷,毕竟他们是真的小看了那个风家的女将。 “在想那个风家的女人?”完颜占桐试探着问道。 然后她看到了完颜霍脸上的神情凝固的那一瞬。 还真和她猜测得差不多啊。完颜占桐想道,完颜霍竟然真的对那个小贱人动了心思。 不过如果完颜霍能成功的话,想来那个大汉的七殿下就不会要她了?听说大汉那边对女子的名节看得特别重,有的女子不小心被别的男人碰了一下手甚至是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那丈夫都是会休妻的。 要是完颜霍能…… 更不用说完颜霍和那大汉七皇子还有些宿怨,要是他知道那个小贱人是大汉七皇子的未婚妻的话…… “你知道大汉的皇帝已经把她赐给那个七皇子做未婚妻了吗?”完颜占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你说什么?!”果然完颜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不是才十三岁吗?!” “好几年前大汉皇帝就赐婚了啊。”完颜占桐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仿佛说的是一件她根本不在意的事情,“他们大汉人的规矩都奇奇怪怪的,那么早赐婚可能也没什么奇怪的。” 完颜霍并不知道完颜占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骑在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姑娘。 如果……如果月凉能胜,他要管大汉皇帝要这个风家的女人! 反正大汉人经常派人和亲的。 尤其是这个女人……是那个有病的七皇子的未婚妻! 这场战争他们一定要赢!必须要赢! -------- 半个月后,月凉一支飞骑奇袭振远隘口。“正好”碰到了巡关的风冥安。 “冲入敌军!各自为战!”风冥安率先冲了出去,这只飞骑看起来和一般的月凉士兵有些不一样,要是他们能成阵的话,估计就不好应对了。 “该死!”马背上的喀拉低声咒骂道,他没想到那个女人能这么快就料到了这一点。 三王子殿下的顾虑还是有道理的。 风冥安在和喀拉交战的时候,意外注意到了一个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看起来和她一样是个女子。 然是很明显。那个女子并不习惯骑兵的作战方式,也似乎不习惯骑在马上和人动手。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风冥安的星眸。 月凉王女! 她为什么会混在这对骑兵里面!而且明显在朝着她身边靠近! 内力灌注在双刀上,风冥安一刀砍向了喀拉,另一刀祭出了刀风,以内力斩向了另一方的完颜占桐。 那刀风掀掉了完颜占桐的头盔,那一头秀发散落而下,同时风冥安也看到了她手中似乎有什么粉末被扬了出来,正冲着自己而来。 纵然及时屏息,但是还是感觉有些粉末擦在了她的脸上。 最后风冥安看到了完颜占桐眼中的一道闪光。 ---------- 这正是:峥嵘初相对高下立见,王女擅毒计随风远扬 第84章 云中锦书来 山雨风满楼 回到大帐之后风冥安用水仔细洗了脸,对镜照了很久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而且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有哪里不妥。 但是最后月凉王女的那个眼神让她觉得这件事不能掉以轻心。虽然她及时用内力做了防护,又似乎只是沾上了一点点。 但是她还是把南山叫来了一趟,结果这位军医也没有发现什么。 “小姐……”南山看了风冥安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风冥安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水,刚才南山给了她些药,让她再洗了一次脸。 “要送信回安阳吗?毕竟那月凉王女……”月凉王女擅毒啊! “还是先别了。”风冥安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安阳城里的局势比西疆好不了多少,这里是沙场血战,那边是不流血的战争。 谁都不轻松。 “那小姐记得每天让属下把把脉。”南山还是有些担忧,但是并没有违背风冥安的话。 风冥安点了点头,看着南山躬身退出大帐外,她自己摸了摸脉门,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有不妥那就绝对不能瞒着,毕竟如果主帅不能克忠职守,那么这边境又该怎么办呢?马上就入冬了,最近月凉的攻击只会更加疯狂,毕竟入冬之前他们需要足够的物资。 可是如果被月凉人知道她自身出了问题…… 西疆铁骑军里一定是有内应的,不然那天那月凉王女怎么会正好也在振远隘口,而且更好赶上她在巡关的时候那飞骑就来袭击了? 看来她这护闻关里的小老鼠还是没有杀干净啊,是时候来一场震慑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有时间和这些宵小周旋。 “来人!”风冥安对着帐外吩咐了一声,“传尹将军!” 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血光。 一夜的时光,风冥安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就没有熄灭过,直到太阳升起,尹明忠才离开。 铁骑军里有老鼠本来就是他的失职,如今更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了。 在他离开后,令曦从暗处冒了出来,来到了风冥安的面前。 “月凉那边查得怎么样了?”风冥安抬手在两眼之间捏了捏,一夜的谋划,她也有些累了。 “银妃的母族贺兰部已经有动兵的迹象了,而且完颜霍和完颜松之间嫌隙依旧。特别是月凉王女到了之后,完颜松多少有些——” “顾不过来了?”风冥安笑了一声。 “小主母说得是。”令曦的嘴角也微微显现了一丝笑意。 “月凉王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他手下的部队可是月凉最精锐的,除了这次派出来参与袭击我大汉的那些,其他的呢?”风冥安从桌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悬挂起来的牛皮地图前。 “依旧停留在牙帐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令曦说。 “他在牙帐里是不是太久了。”风冥安的眼神暗了暗,声音变得沉重了些。 “不过也多亏他在牙帐里这样久啊。”风冥安用手点了点地图上牙帐的方位,“可是月凉王终归是身在壮年,不过四十余岁。” “但是王子们都长大了啊。”令曦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王子们都长大了啊。”风冥安重复了一边他的话,手指不断在地图上描画着月凉的边境线。 “该去练兵了。”阳光已经透过大帐门帘的缝隙照射了进来。“那封信——”风冥安自然是早就看到了令曦带来的信件,“等我回来再看。” 抱歉了漠寒哥哥,我是风家嫡女啊。 但是风冥安没想到后面的事儿可以说是一件接着一件都没怎么给她喘息的时间。 尹明忠在得到风冥安的命令之后行动得很快,兵不厌诈,终究被他们揪住了老鼠尾巴。 而且在江州的时候风冥安说的话是真的,在西疆就没有尹明忠撬不开的嘴巴。 晚间的护闻关军营里,在最后一缕血色残阳的映照下,火把点起,照得整个营地恍如白昼。 营地正中央那个十字架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地人形。 风冥安定定立在点将台上,摩擦着腰间双刀的刀柄,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开口,而那些将士看着站在十字架边上的尹明忠早就明白了这个人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如今连一个敢大声喘气的都没有了。 到这位铁面阎罗手下走一遭还能活着的……那是留着条命就为了——杀鸡儆猴啊! 而且如今少将军看起来……下手比大将军更狠。 “这里是西疆。”在天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风冥安开口了。 “你们是大汉的儿郎,是我铁骑军麾下的将士。”她的声音并不大,而且语调平缓,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让人脖胫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你们身后是我大汉的国土,你们的家人都在你们身后。” “月凉人侵我国土,烧杀掳掠,害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风冥安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你们身在边疆,想来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本将很好奇啊——” “月凉人用多少好处就能压弯你们的脊梁!用多少金银就能买走你们的良知!用多少珠宝美人儿就能让你们忘记你们身为大汉人的事实!”那双带着怒火的眼睛牢牢地钉在了场地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还是你们觉得——”风冥安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场地上所有的人。 “我一个女娃娃不配站在这点将台上!我守不住护闻关!我赢不了月凉人?!” “但是无论你们在想什么,最好记得本将是圣上亲封的铁骑军先锋营将军,奉旨率军镇守西疆!” “若是不服,打赢本将手中的刀再说!” 尹明忠看着站在点将台上的那个少女,知道她是已经真的发了狠。 上一次大将军带她来这里的时候,的确有不少将领都已经认下了少将军的身份,特别是那些还跟着去了一趟江州的。更是明白如今这位少将军的本事。 但是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些人看不起一个身在沙场的女子。 可是风家的女将,那哪是能用常理来计算的?他们遗忘的太多了,太多太多了。 等到那些人回过神来,会有多少人后悔?又会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自负而丧命? 他们真的以为这个人身上审讯的伤痕是他弄出来的? 不,不是。是少将军亲自审讯了这个人。 “至于这位,凌迟处死!” “给你们看看,这就是为月凉人做事的下场!若是还有人想要试试,别担心,本将会一一成全你们的。” “尹江军,行刑!”令箭从高台上被抛下,灌注了内力直接插在了十字架前的土地上,只余下了一个“令”字露在外面。 “至于你们,好好看着,一步都不许离开!” 随着风冥安的话音落下,尹明忠便像后面的副将使了个眼色,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一双被鲜血模糊的眼睛看向了那正逼近他的细小寒芒。 鲜血顺着他的脚趾滴落,在被悬空的脚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滴答,滴答,滴答。 一声一声,整个营地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作为陪衬。 终于在几刻钟之后站着的士兵中似乎有人受不了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噗嗤一声,然后是人重重跌倒在地的声音。 羽箭红色的尾羽颤动着,在火光下红得那样耀眼。 “少……少、少将军!”风冥安一箭射落了他的盔缨。 “少将军饶命啊!少将军!饶命啊少将军!” “属下再也不敢了啊!再也不敢了!” “拿下。”风冥安的声音此刻已经没有了半分波澜。 “你是谁的属下?”风冥安垂眸看着那个被按压着跪在高台下的人,“谁又是你的少将军!” “完颜霍?完颜松?还是完颜涛?”风冥安的声音的满是被抑制的怒火。 “少将军……” “既然我不是你的少将军,你就别叫我!”一个纵越,风冥安落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刀已经出鞘。 “你们还有谁想要试试?嗯?” 地上的头颅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猩红的眼睛。鲜血溅在了风冥安铜色的百叶战裙上。 “还想试试的人,想想自己长了几个脑袋。”另一刀挥出,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也人头落地了。 “对了,你们知道圣上四十五岁圣寿的时候,本将代风家、代铁骑军全体将士送上的贺礼是什么吗?” “今晚回去好好想想。”话音落下,风冥安便离开了。 --------- “怎么样?”大帐里风冥安看向了风康。 “确如少将军所料,有一人悄悄离开了,已经派人跟上了。”风康恭敬地说道。 “查到他接头的人,然后把那接头人的脑袋给我丢到他主子的床上去!”风冥安说着,目光转向了桌案上的那封信,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 “是!”风康应了一声,也随着风冥安的目光看到了那个空白的信封,“属下告退。” 等风康离开之后,风冥安从一旁的水盆里拿起手巾仔细擦了擦身上沾上的血迹,然后擦干了手才去拿那封信。 空白的信封里面还有一层,上面只有四个字,“丫头亲启”。 风冥安捏了捏那信封的厚度,果然里面估计又是很多张,又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啊。 风冥安微微叹了口气,但是眼中终究是有了些笑意。 很快就要过年了,只怕过些日子漠寒哥哥还会送东西过来。自己总是让他操心的。 不过……这辈子他也别再想操心别的女子了!她的漠寒哥哥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一辈子都不会分给任何其他人。 信上说来年开春以后他会想办法作为慰抚使到西疆这边来一趟。 慰抚使啊……那就需要一场胜仗了,大胜仗?若是能挑起月凉的内斗就更好了。 但是如今……想来下个月月凉也不会再出兵了。这几个月的征战,有胜有败,毕竟那样的小股骑兵抢完就跑他们终究是有些难以应对。 但是开春之后……或许他们会击中主力进攻,到时候—— 风冥安倒是有些不希望开春的时候云漠寒就能过来了。主力进攻的话,云漠寒定然是想要出战的,若是他出战,那月凉王女便会见到他。 风冥安当然是知道了月凉王女敌对她的根本原因。 当然她不会迁怒她的漠寒哥哥,只是下次她不会再有任何的留手了。 “少将军。” 在风冥安将云漠寒的信仔细收起来的时候,门外的传令兵禀报了一声。 “什么事?” “安阳城怀王府和大将军有信件和一个包裹送过来。” 怀王府?童姐姐? “送进来。” 风信寄来的信也依旧是问她安好,让她仔细带兵,绝对不能有丝毫疏忽,还有就是回复她上次的信函,以及关于年结的一番问候。 至于怀王府怀王妃…… 童于归如今已经生下了怀王府的嫡次子,怀王云漠澜为期取名云沐晏,取其安宁美好之意。 而童于归这次写信给她也不过是未来妯娌之间的一些问候,还给她送了些东西,说是纵然她武艺高强,但是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在西疆那样苦寒的地方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 风冥安看了看一旁蜡烛上淌下来的烛泪,一点一点地堆叠在那红烛的下面,再顺着烛台的边沿滴落在桌案上,那一滩红色的蜡液半凝固着,中间一点点依旧高温的蜡液反射着烛光,一晃一晃的。 就像刚刚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脚下滴落的鲜血。 要不明天再回信…… 风冥安一边想着一边熄灭的大半的烛火,转到了大帐后面的幔帐里,将束发的金环解了下来,长发散下,铜镜中的那个人多少多了三分女儿家的柔情。 随意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风冥安长长舒了一口气,头皮上的紧绷感终于是消失了。 这个年纪,熬一个通宵似乎是不怎么费劲的事儿,至少她现在依旧心思清明。 风冥安将自己的佩刀抽了出来,仔细擦拭着并没有沾上血的刀锋。 云漠寒的生辰已经过了,估计回去之后她的漠寒哥哥又会粘着她让她补贺礼了? 还有……风冥安将养护好的刀重新收入刀鞘,然后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月凉王女最后那个眼神依旧让她不舒服,还有她再次遇到的前来袭关的完颜霍。 那个男人的眼神让她很难受,仿佛是在看着什么物品一般,一件他志在必得的“物品”。 贪婪、征服欲、还有…… 风冥安很不喜欢。 或许可以和漠寒哥哥写信说说这件事,让他下回到这里来帮她揍完颜霍一顿? 风冥安一边想着,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终究是困倦了啊。 解下铠甲,风冥安一头便栽向了床铺上铺着的狐裘,皮毛浓密而且十分柔软和温暖。 唔——漠寒哥哥送来的狐裘啊,究竟要不要写信告诉他…… 最终风冥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大半,天空晦暗又阴沉。那个昨天晚上悄悄离开的士兵已经被抓了回来。 风冥安把写好的回信分别交给了风家的驿卒和令曦,让他们尽快送回安阳去。 然后自己去了尹明忠那里。 让他们找到了接头的人,他的作用就没有了。 一个千夫长,是用多少军功换来的呢?又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 世人曾赞铁骑军是大汉军魂的脊梁! 但是很可笑啊。 一百两黄金。 风冥安在手中掂量着从那个千夫长的营帐里挖出来的金条。 一百两黄金就换走了一个将士的忠心。 可笑吗? 风冥安朝着尹明忠做了个手势。 不,这太过可悲了! 手起,刀落,又是一地猩红,满室血腥。 ---------- 这正是:暗潮涌动血光现,铁血柔情覆人心 第85章 真龙有九子 子子各不同 西疆那边战场的战事在这个冬季有些胶着,安阳城里各个势力之间的争夺也一样。 去年年底的时候平北候薛丰奉召进京贺岁,这一年多的时间云帝也没有任何让他回到柳州去的旨意。 如今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揣测着是不是云帝想把薛丰就这样永远扣在安阳城里了。 当初平北候由轻车都尉一跃晋为侯爵的原因可不是谁都清楚的,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皇家的一些阴私,更加不是能宣之于众的东西了。 但是安阳城中的那些权贵之家多少都清楚薛丰的上位多少和如今的云帝有关,所以他们也在明里暗里打探着皇帝对平北侯府的态度。 奈何圣心难测,所以如今也只能维持着表面上的安宁,相互和稀泥。 因此薛丰原本想借着怀王府往上爬的打算如今也就只能不上不下的在那里僵持着,尤其是在月凉都对章州动兵的时候云帝都没有把风信派出去,而是选择给了他那个才十余岁的嫡女一个军衔的时候,薛丰也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了。 为什么云帝会选择把风信留在安阳城里…… 这位护国大将军…… 是啊“护国”大将军……这时候不是正应该把他派到西疆去吗…… 云漠澜自然是清楚他那位侧妃的父亲的心思的,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和平北候府之间的联系能避开的他都避开了。 这一年童于归又为他生下一个嫡子,怀王殿下那样爱重王妃,自然是不想给她惹来任何麻烦。 但是有些事往往是意料不到的,就像当初云漠寒为了能早点回安阳城去揍了一顿完颜霍,没想到惹来了月凉王女如今对他视之如珠如宝的丫头动手一样。 云漠澜自然是也没有意识到他以兄弟代之的云漠尘如今有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而恰恰是因为他不知道,在这熹平二年的年底,他带着怀王府的世子云沐昪前往了善化寺。 “来,昪儿,叫三叔。” 云漠尘看着被云漠澜抱在手里的小东西瞬间僵在了那里。 那个小小的团子穿着橙色的新衣,小手正紧紧攥着他父王的领子,一双有些茫然的大眼睛盯着这个和他平视的光头。 然后蓦然间云沐昪扭过头将小脸整个埋在了云漠澜的脖颈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沐昪这嗷的一嗓子,云漠澜也吓到了,平常小家伙很少这样哭,哪怕在他那个七叔逗他逗得比较过分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哭过。 云漠尘看着那个小团子的后脑勺微微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了一丝不喜。但是云漠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那嚎啕的撕心裂肺的儿子身上,并没有看到云漠尘的表情。 “昪儿,不哭了啊,不哭了。”云漠澜有些手忙脚乱地哄着怀里的儿子,他没这么应对过这样的场面,如今已经急得有些额头冒汗了。 等到云漠澜的鬓发都被小团子蹭得有些散乱了,云沐昪才停止了哭泣,在他父王怀里小小地打了个嗝,砸砸小嘴儿睡着了。 “三弟……”云漠澜这会儿才分出些注意力来看向了依旧站在门边上双掌合十的云漠尘,“抱歉啊。” “无妨……快进来。”云漠尘的视线落在了云漠澜依旧在轻轻拍着云沐昪后背的那只手上面,轻声说道。 “本来是想让你抱抱你的小侄子的,”云漠澜轻声说道,他瞧了瞧怀里的小团子生怕惊醒了他再大哭一场。 “还有晏儿,下次再带他一起来看你。”云漠澜说着便微微笑了起来,丝毫不见刚刚被儿子“折磨”之后的疲惫,眉眼之间尽是慈父神态。 “那小子才出生没多久,还是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但是我倒是觉得他更像你二嫂一点,也是一双杏眼,好看的紧……” 云漠澜后面的话云漠尘都没有听进心里去。他觉得如今云漠澜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有些碍眼。 那说起自己妻儿的幸福模样……真是——真是! 太想把这个人拖进深渊里面来了,凭什么他这样幸福呢? 娇妻美妾、儿女双全? 还有平北候那个老匹夫当初威胁他云漠尘的时候的手段都用尽了不成,来这安阳城里都快一年了,怎么童氏还能那样平平安安地把那个小贱种生出来?! 难道他什么都没做不成?! 那他那个庶女呢?那个什么恭定县主呢?!也眼睁睁地看着童氏给云漠澜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也没想法子做些什么? 就算不能杀了那两个小贱种和童氏那个贱人,能闹得他后院不宁也好啊! 这样云漠澜就不会总是待在他那怀王府里面了,他就会出来了,来他这里的机会就多多了! 而不是像现在该这样就围着他的女人和刚出生的孩子转悠! “——三弟?三弟?” 云漠澜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云漠尘眨了眨眼睛,面色如常地转过头看向了云漠澜的方向。 “二哥?” “是不是刚才昪儿闹得太凶了?扰了你这佛门的清净……”云漠澜这会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这个三弟如今依旧在佛门之中,自己把昪儿带过来原是想让他看看他的侄子的。 毕竟这也是家人啊。 但是云漠澜是真没想到云沐昪一见到云漠尘会突然哭得那样厉害。这孩子平时是真的胆大的很,也很少哭的。 他不想云漠尘不喜欢他的亲侄子啊。 “没有的事,贫僧只是觉得这为人父母真是太不容易了,”云漠尘扯开了话题,“……他平常也这样哭吗?” “可能是第一次带出来……”云漠澜抿了一下嘴唇到底还是撒了个慌。 都抱到宫里去给云帝抱过了,皇帝皇后的气势都没能吓到这孩子。 “……第一次带出来有些久了,天又冷,所以有些不舒服了。”云漠澜赶紧又加了一句,他不希望他的三弟多想。 这么多年过去云漠澜不是没有发觉他这位三弟有些敏感。而且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些自卑。 云漠尘的眼帘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嘴角那个意味不明的笑也因为他稍稍的低头而没有让云漠澜看到。 云漠澜在跟他撒谎呢。 也是啊,同父异母的弟弟和亲生的儿子相比,自然是儿子更加重要呢。 天冷? 那干脆这个小杂种冻死该有多好啊。这样在云漠澜心里最重要的应该就还是他了? “贫僧这僧房里也没有火盆……”云漠尘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些歉疚了,“要不……二哥你先把……他带回去。”最终云漠尘也没能说出侄子这个称呼。 “那……”云漠澜看了一眼怀中睡得正香的云沐昪,小团子正在他父王怀中咂着小嘴。但是脸蛋儿摸起来稍微有些凉凉的。 “过年的时候我再来看你。”终于云漠澜还是抱着儿子站了起来,单手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把小团子小心翼翼地裹了进去,然后离开了。 云漠尘看着云漠澜的背影眸色深沉,当云漠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时,他十分用力地甩了一下僧衣的袖子,砰的一声关上了僧房的门。 没想到云漠澜竟然真的扔下他走了! 或许是时候让元峰来一次了?或联络一下薛丰的人?再或者…… --------- 在云漠澜到善化寺去的时候,宫中云帝的心思也一样并不平静。 风家嫡女“代父出征”这件事本来就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纵然风家代代长在边疆、纵然风家曾经有过多个女将、纵然在元康十二年云帝的寿宴上所有人都看出来这位风家嫡女确实不俗。 但是没有人想道云帝会这样快的就让这位风小姐独当一面去西疆,还是在月凉进攻的时候。 一旦这个小姑娘根本不堪重任,那后果不堪设想。 也有不少人琢磨出味儿来了,想来是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云帝必须把护国大将军风信留在安阳城里,而此时此刻的局势也让朝廷必须往西疆派人。 是谁有什么紧要吗?只要不是月凉真的举国来攻,风家原本留在护闻关和章州的守将又不是没有用。 在那些人看来派过去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用途的,不过是像景王封王前一样,让他去捡个现成的军功而已。 所以这个军功为什么要给一个毛孩子?给一个女人?就因为她是风家的嫡女?是景王殿下未来的亲王正妃? 所以也有不少人试探着能不能把自己的子弟派到西疆去也“捡”些现成的功劳。 所以无论是真的关心边境形式的还是心怀鬼胎的,这三个多月因为这件事给云帝上奏折的人是真的不在少数,这也让云帝有些心烦。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位风家嫡女是真的有本事在身上的,他也相信风信敢跟他建议说让他那个唯一的女儿去边境一定是有着万全的把握,因为风信不可能用大汉的安危和风家的名声开玩笑。 临近年关边境那边已经有捷报传来,至今西疆各镇县都没有月凉军队大规模入侵的情况发生,这让他甚是欣慰。 也因为这样,云帝派人给了风府不少的赏赐,抚旨中明里暗里都提到了这些赏赐与刚刚晋封的铁骑军先锋营将军有关,所以那些想让云帝换人镇守西疆的折子都没敢写得太过分。 但是关于这件事云帝依旧在头疼,他头疼的是他那个七儿子云漠寒对于自己的未婚妻到西疆去领兵的这件事的态度。 因为那简直就是没有态度!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那个姑娘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态度! 出兵那天,人都没出现;一直到现在,风家的驿卒没往景王府送过一次信;就他生辰那天,十一月初九风家派风泰送了一次礼,这小子依旧没出现,不过礼倒是收了。 说到他这个七儿子,云帝想起自己剩下的那些儿子来也是一样的头疼的要命。 老二云漠澜,那是没什么大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怀王府也是一片和谐,又给他添了个孙子,云帝是真的觉得童家这个儿媳妇娶得好啊,又是个极为贤惠大度的。 但是奈何当初牺牲了云漠澜让他娶了恭定县主,这就让怀王府和平北候府有了些关联。 薛丰是真的以为他不知道他往怀王府里派的那些人吗? 说到这个!他那个三儿子……让他说什么好!还真的以为他隐藏的有多好?在朝堂上发展自己的势力以为能瞒过他这个皇帝? 他只有在佛寺里青灯古佛才是最安全的啊!才能保命啊!当初乐氏求了他多久才保住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命? 通敌可是大罪啊!大罪啊!那敌人还是北境天狼! 老四也一样不省心! 看看他那两个侧妃选的!竟然还和嘉诺公主产生了联系! 还有韩氏,晋了她的位分,那女人的心还真的就野了!这母子二人还真的敢肖想风家嫡女? 老四那样子是能坐上皇位的?他扶了这么多年,结果呢?还不是依旧目光短浅?怎么教都教不会! 老三、老四还有平北候,如今这三方势力都在努力往他的朝堂里伸着手。而唯一被他给予厚望的云漠寒如今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顽劣样子。 平常在安阳城里都看不见他的人影!别说往朝堂里伸手了,就连看一眼六部的事宜那个小子都觉得是他吃了亏! 可是偏偏!偏偏!唯一一个他觉得心智能配得上皇位的就只有他这个七儿子,毕竟要是真没有点本事的话,他这个嫡子不可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尤其是在他给他赐婚了风家嫡女之后,想要他的命的人只会更多。 这种情况下云漠寒想要保住他自己的命就更加不容易了,可偏偏就是这个看起来一点优势都没有的七儿子潇潇洒洒地活到了现在。都没有看到有谁能成功对付了他,或者真的成功往他身上泼过脏水。 从老四如今的势力就能大约推断出云漠寒的本事了,尤其是到现在他这个父皇都没能查出过所以然来。 云帝看着手旁的朱笔用手在额头上用力捏了捏。 真的得想个办法试探一下这个小子的底细了。但是到如今为止云漠寒没有任何软肋。 云帝十分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是这就是事实。 至今为止他都没发现云漠寒有真正在意的人,或是有真正在意的事——如果皇后和玉衡不算的话。 但是他总不能用自己正妻和嫡女来试探自己的嫡子?云漠寒不会相信他真的会致其死地。 愁啊。 云帝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再一次想着要是璃儿还在该有多好啊…… “陛下,德贵妃娘娘来了。”苏简小心地看了看云帝的脸色,然后轻声通禀道。 “她又来干什么?!”闻言云帝抬起头神色间已经是十分不悦了。 苏简恭敬地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今天是十五,按例皇帝是该去皇后宫中的,如今也已经快要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估计要不了一会儿皇帝就该起驾了,她这个时候来揣着的是什么心思谁不知晓? 真的是晋封了之后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你去!你去跟她说,”云帝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要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让她先去给皇后请安去,今日是十五,朕一会儿要到凤仪宫去陪皇后,没空在这档口听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皇上……这……”苏简愣了一下,这话要是他去和德贵妃说…… “怎么?”云帝瞪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奏折用力合上,扔在了旁边比较大的一堆上面。又是些胡言乱语的废话。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门外德贵妃听了苏简的传话瞬间变有些脸红了,然后那张俏脸瞬间又变得有些青,捧着手炉的纤纤玉指握得那样紧,连指尖都变得青白了。 -------- 这正是:故作无意掩有意,知人知面难知心 第86章 心毒似蛇蝎 忘途迎寒年 熹平二年的年关,安阳城里的气氛有些紧绷,而边疆那边则是充斥着血腥和杀机。 纵然冬日的严寒并不利于大军作战,但是两方相互刺探情报这种事并不会因为大雪就停下来。 而密探,似乎是怎么杀都杀不完的。 月凉那边完颜占桐几乎日日都探听着护闻关那边的消息,但是她试着给风冥安下毒这件事她知道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亲哥哥完颜松。 可是她自己的人手并不够用,所以如今完颜占桐也不能确定风冥安是不是真的毒发了。但是她又不能去找完颜松借人手,因为完颜占桐肯定她哥哥要是知道她给铁骑军的少将军下毒这件事肯定会押她回牙帐。 完颜占桐对自己的毒术是十分有信心的,但是风冥安在边境这样久了,完颜占桐也算是了解了些这位风氏嫡女的本事,如今也真是不敢小瞧她半分,如果那天她真的用内力防住了她的毒粉的话…… 不过按照时间算,最多还有一个月,如果她真的成功了的话,最多还有一个月,就能见分晓了! 风冥安在护闻关军营的大帐中微微抖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盯住了她一样。手指颤动之间没有捏住那个代表着铁骑军的红色小旗。 小小的红色旗子掉落在新做的沙盘上,十分醒目。 风冥安伸长了手臂将那个小旗子捡了起来,在手指间慢慢捻动着。大汉人最在意的就是这新春佳节了,每年铁骑军中也有自己的传统。 篝火、烤羊、歌舞、骑射的比试都是有的,哪怕如今月凉在窥视着这些也是不能少的,不然这军心…… “准备的怎么样了?”没有抬头风冥安也知道进来的是谁,风康的脚步声比较有特点。 “回禀少将军,伙头军那边已经都准备妥当了,校场那边也安排好了。” 风冥安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那个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小旗子叹了口气。 “少将军……”风康瞄了一眼风冥安手里那一……团不明物体,再次开口道,“尹将军请少将军去一趟——水牢。” 听闻“水牢”两个字风冥安立刻就回头看向了风康,那双目中的寒芒和杀机让风康一下子便绷直了身子。 尹明忠的水牢沿着忘途河而造,相对于整个大营来说在忘途河的下游,但是相对于章州来说……那可就是在上游了! 哪怕是西疆这样的寒冷气候忘途河在冬天也不会结冰,但是水温如同寒冰一般,若是将手伸进去感觉到的是刺骨的冷,多待上几息的时间都会冻伤。所以那座水牢,是真的堪比地狱一般的存在。 风冥安赶到的时候,尹明忠正脸色铁青地看着一个被压在地上的俘虏。那人的一张脸已经被冻得青紫,嘴唇上有不少的裂口,如今正滴着血,地上还有他刚刚被打落的一颗牙。 牙后藏毒…… 是个死士。 风冥安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身上有毒!如今已经——” “混入了忘途河?!”风冥安接下了尹明忠的话。 “少将军恕罪!”尹明忠一边说着一边直挺挺地跪在了风冥安面前,“末将已经派人骑快马去章州传讯了。” “带着军医了没有?”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手势让尹明忠起身,然后问道。 “带了,也吩咐他们到了章州城以后检查河水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风冥安的一双眼睛盯在了那个俘虏的十根手指上,从水牢被提出来就被扔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如今那十根手指上都挂满了白霜。 “刚刚,他才被扔到水牢里不过半天。”尹明忠沉声说道,“要不是刚才河边上有两只兔子在喝水——” 半天? 风冥安的眉尾微微一挑,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如果这个人是月凉故意派过来的……如果月凉知道铁骑军中的水牢所在的方位……总觉得…… “立刻传令!铁骑军全体不许饮用忘途河水!快去!”风冥安语速极快地对边上待命的士兵吩咐道。 “即刻派人沿忘途河布置守卫,守卫要一直到大营在忘途河的最上游!沿河打捞,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风冥安话音落下,她没有错过刚刚在她吩咐的时候那个俘虏眼中的暗恨。 看来她的推测很正确。 但是这就更让风冥安的背上出了冷汗,如果这是真的…… “把南山请过来,还有吩咐下去,这些日子护闻关中融冰为水,一定要谨慎小心!” “尹将军,”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了尹明忠,“看来我们又别想休息了,这个年能不能过好,就看我们能不能撬开他的嘴了!” “末将明白!”随着风冥安的那些命令,尹明忠也即刻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 如果月凉人已经探知了这座水牢的具体位置,那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它在忘途河的下游,在这里下毒不会危及护闻关一丝一毫。 至于在更下游的章州,先不说路途遥远,这么远的距离下毒到了章州还能剩几分的问题,忘途河的水源都不是章州城的主要供应,哪怕在冬季也一样。 这个俘虏当初抓过来的时候似乎就有些过于轻松了。如今又这样快的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如果他们真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章州那边的话……这座大营,这章州的防线…… 那后果不堪设想! “去找人烧些热水来,”风冥安如今也平静了下来,“都说这冻伤之后不能立刻将冻伤的部位泡在热水里或者立刻烤火。”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尹明忠一眼。 “尹将军就不好奇若是这样做了会怎么样吗?” 尹明忠心下一颤,赶忙让人照着风冥安吩咐的话做了。 少将军这性子,还真的是和……曾经的夫人一模一样啊…… --------- “把这尸体用箱子装了,送到月凉军营门口去,”风冥安看着地上那几乎已经辨别不出人形的一滩血肉吩咐道,“难为我把他这一张脸保存得这样完好,以避免他主子认不出他来了。” “就说是送给月凉王女的,祝她新春喜乐。” 那位月凉的前月淑王女不仅觊觎着她的漠寒哥哥,还用这种不择手段的方式对付铁骑军的将士,那她怎么可能示弱呢? 铁骑军是她的责任,而漠寒哥哥是她的未婚夫! 无论是哪样都不可能让那月凉王女碰触分毫! 不过……风冥安瞥了一眼那已经被装进箱子里面的尸首,月凉王女的手下人也真不怎么样。虽然和她一样有着一副歹毒的心肠,但是这本事…… 没用几下就招认了。 这忠心——都值得商榷了。 所以用的确实是那位王女的毒药,但是这个主意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完颜霍? 不像,那位和他的手下势力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绝对就是,兵莽莽一个,将莽莽一窝的典型代表。 完颜松? 也不像……那是个绝对谨慎的,而且很明白大汉的底线在哪里。护闻关的驻军是铁骑军的主力,但是从人数上来说并不是大部分,如果真的下定决心让章州的主力部队全力而攻,月凉承受不起。 如今的局面也不是他会采取这种战术的情形……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至今都没有在月凉军营里面露面的完颜涛。 想来银妃的母族在那两位的身边都有暗桩…… 如今她把矛头指向月凉王女……风冥安不相信完颜松会就这样看着。只要这位二王子去查,就一定能查出完颜涛的人手,到时候月凉部队中只要有了任何一点利益纷争,那就是他们能利用的绝好机会。 “少将军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尹明忠看着士兵将装尸体的箱子抬走了,瞧着风冥安的脸色不太好,便说了一句。 “忘途河边的守卫不能松懈,伙头军那边再派一个军医过去。”风冥安沉吟了半晌之后盯着地上的那几个罐子说道,“把这些拿去烧了,一点都不能留下。” 那几个罐子是风冥安派出去的守卫在忘途河中找到的。里面盛放的都是剧毒,哪怕溶解在这流动的河水中也能保持毒性的毒药。 月凉人想着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引到章州去的时候让她在不查之下毒了整个护闻关! 还好她终究是多了个心眼。 当初跟着坤宁看他行医的时候草药认得不怎么样,但风冥安终究学会了一件事,在用药使毒这件事上,计量是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凭借那个死士身上的毒药,按照忘途河中的水量计算,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天上的月亮细细的一弯,如今已经向东偏斜了不少了。 抬手揉了揉额头,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些头疼,而且还有些容易困。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绝对不能再出岔子了。” “属下们都清楚,”尹明忠躬身应道,他瞧着风冥安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便又劝了一句,“您还是回去休息一下。” 风冥安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又吩咐了几句让守卫仔细小心之后便离开了。 最近这几日……风冥安再次仔细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当时那些粉末……感觉主要都粘在了左边的脸颊上。 如今看着……这皮肤似乎是……暗沉了些?还是因为最近真的没有休息好? 也没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这两天南山来帮她号脉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别的异常…… 但是……似乎依旧不能有所放松啊…… 趁着还没天亮,多少休息一会儿。 风冥安熄灭了烛火和衣躺到了床上,她盯着大帐的帐顶出神,一时间觉得自己脑内乱哄哄的还有些头疼,但是就是难以入眠。 将手伸到脖颈处,摸到了挂着项坠的那条红线,将那块红翡从衣领里面拉了出来。上面原本坠着的那条丁香色的璎珞被风冥安暂时解下来留在家中了。 那红翡带着风冥安的体温,握在手中暖暖的。 若是云漠寒知道了这件事…… 她的漠寒哥哥定会给她出气的。风冥安将那红翡握在了掌心,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着闭上眼睛想要入眠,这回倒是成功了。 梦中不是这西疆的冰天雪地漫漫黄沙,而是云飒别院中的那片荷塘。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的漠寒哥哥带着她泛舟湖上,挖藕采莲。 抬眼处花开并蒂,远望则又有蜻蜓和几只翠鸟掩藏在花叶之间。 少年恣意的笑和少女泛红的脸颊。 “丫头。” 梦里那人柔声唤她,“丫头,要平平安安的。” “漠寒哥哥……”风冥安喃喃了一声,微微翻了翻身子,将脸埋在云漠寒叫人送过来的狐裘里睡得更沉了。 ------- 安阳城,景王府。 云漠寒这会儿正看着令曦传过来的消息,那双凤眸里满满的凝重。 护闻关的毒……还有……南山到丫头那里去的次数……好几次丫头都把暗卫支走了…… 那位王女擅毒啊! 要是坤宁跟着丫头一起去了西疆该有多好! 开春之后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去一次章州了。云漠寒握紧了右拳,用力在左手掌心捶了一下。 丫头,要平平安安的。 紫焰蹲在房梁上低头看着身周弥漫着低气压的大魔王,尾巴晃了晃,顺着墙角的书架爬了下来,然后蹿到了云漠寒的书桌上,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衣袖。 你在想小主人吗? 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不断晃动着。 云漠寒摊开手掌将紫焰捧在了掌心举到了眼前,“你也想她了是不是?”云漠寒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给她写信好不好?”云漠寒说着在桌案上摊开了新的宣纸,拿起笔蘸了墨,悬在纸上一时间又不知道写些什么了。 问她月凉王女的事儿? 丫头都没提过这件事,但是他肯定丫头已经知道了那个王女……抽疯的原因。估计等见面的时候他没好果子吃。 云漠寒将笔放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天可怜见,至今他别说和那个王女说上一句话了,就是近距离地见都没见过一面! 他们月凉人是不是都脑子有毛病…… 那个完颜霍是这样,如今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这样! 现在云漠寒还不知道完颜霍如今看上了他的丫头的这件事。要是真的知道了,那估计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了。 那问她身体的事儿? 估计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要是没事儿还好,要是真的有事儿了怎么办……那是他的丫头啊!是他捧在手心里疼的丫头啊。 而且若是真的有事,要不要告诉岳父大人?风将军如今究竟知不知道…… 要不明天宫宴之后找机会问问? 还是现在就做准备给月凉王城那边施压? 再或者—— 云漠寒再次将笔拿了起来,不过这封信,不是写给风冥安的。 坤宁不是带着尉迟家的那个幺女去闯荡江湖了吗?干脆也到边境去看看不就好了。 当初那两个人走的时候说是要北上,如今往西边去也算是顺路? 他的丫头需要神医的弟子作为助力。不说是她自己身体的问题,就是月凉人如果真的对大军或者章州城的百姓下毒的话…… 有他在也会好很多! 云漠寒一边想着一边下笔如有神,一封信快速落成,最后的结尾的时候终于想起来如今正值年节,便加上了一句问候。 “听松!”云漠寒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把这封信拿到听风阁在安阳城中的分舵去!”上回就是听松去见的尉迟瑊,这位听风阁少主这个年节在安阳城里,估计也是看如今天子脚下一点都不太平……听风、听风,皇家的事他们不参与,风声却是要好好听一听的。 听松从外面进来接过了云漠寒手中那已经用火漆封好的信封,看着上面那“坤宁亲启”四个字,觉得听风阁少主的这个年恐怕是彻底地过不好了。 “当初他妹妹那件事他也算欠了我一个人情,而且他肯定知道他妹妹现在在哪里,比我们自己找要快多了!”云漠寒的手指在桌上扣了扣。 “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在听松离开的前一刻,云漠寒又加了一句。 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属下明白!”听松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躬身应了便急忙离开了。 “冷炙!”在听松离开之后,云漠寒再次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殿下?” “你告诉令曦,丫头那边无论有什么事都必须告诉我!” 冷炙看着云漠寒那已经有些发白的脸色,急忙应下去传信了。 --------- 这正是:声东击西掩耳目,少将智避屠戮毒 第87章 人心多险恶 玉面覆寒霜 云漠寒那封送到听风阁的信究竟是让尉迟瑊气成了七窍生烟还是怒发冲冠如今已经有些难以论断。听松维持着自己从出生就带来的一张冷面孔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将那封信递到了这位听风阁少主面前。 然后把他家殿下的话又重复了一边。 尉迟瑊攥紧了拳头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到底是景王的贴身侍卫绝对不能打的同时还不得不承认那位景王殿下说的话是对的! 他还真是欠了景王云漠寒一个人情! 无论是当初在云飒别院那次,还是江州那次。准确的来说江州那次算是欠了风家一个人情…… 话说回来这两家如今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尉迟瑊拿了信打发了听松之后想道,他早就想往小妹身边派人了。 但是尉迟千离开京城的时候特意跟他说过,不想任何人跟着他们,既然决定要自己闯荡江湖了,那就多少要有些样子。 而尉迟千也是硬气得很,从出了安阳城到现在一次尉迟家的势力都没有动用过。 这次终于也有机会让他派人去仔细瞅瞅这位在听风阁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掌上明珠究竟过得怎么样了。 “鸿羽!”尉迟瑊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一个青衣侍卫闪身进了屋内。 “这信你亲自去送,不要让其他人发觉了。”不然这个年更闹腾。 “少阁主放心!”鸿羽接过信,给尉迟瑊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 其实坤宁如今也是带着尉迟千往章州那边走的。坤宁知道风冥安被派到章州领兵的事情,也知道月凉王女擅毒。 在和尉迟千商量过后,他们便一致决定去西疆帮帮这位风家妹妹。 按照他们的脚程来算,距离章州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如今已是年节,投店并不容易。所以他二人露宿野外的情况比较多。 “坤宁哥哥,那边有家客栈!”尉迟千立在马上朝着远处的山脚下看去。 一面极大的,上面写着“酒”字的旗子立在那房屋边上,站在山上也依旧能看到大门开着正在迎客。 “过去看看。”坤宁看了看两人的马,人需要休息,马也一样。如今也该找地方让这两匹马好好歇歇了。 纵然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这么大一家客栈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样子。但是坤宁还是决定去试一试,毕竟他们是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 坤宁和尉迟千走到客栈门前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着酒旗,天边的乌鸦发出了两声凄厉的鸣叫。 一派不详景象。 “客官要住店?”坐在门口长凳上打瞌睡的店小二看见打马前来的两人立刻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问道。 “是啊。”坤宁夹着马往尉迟千身前行了两步应了一声,但是却没有从马上下来。 他定睛往那迎客的店小二身上瞧了瞧。 一身靛蓝色的短衣,在领口和袖口处镶嵌了些乱糟糟的皮毛以做避寒之用。 双目有神,看这动作似乎是个练家子,有些硬功夫在身上。 还有那双手…… 坤宁一下子便确定了,那是用刀留下的茧子。 要说在风家长得知识是什么,那就是用不同的兵器究竟会在手掌上留下何种痕迹,如今的坤宁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坤宁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下马好好休息一下的尉迟千,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毕竟这人若只是这客栈为了安全而雇佣的保镖……还是先不要横生枝节了。 “我们的马也要照顾好。”坤宁翻身下马,对那迎客的小二说道。 店小二点了点头,应了一身便将两人的马牵走了,坤宁回头去拉尉迟千,没有看到那店小二在仔细看了他二人的马匹之后眼中流露的一缕精光。 那两匹马出自风家自己驯养的良驹,自然不会是凡品。 原本是为了风家亲卫长途行军的时候准备的。坤宁走的时候,风信给了这位世侄两匹。毕竟行走江湖也是个长途跋涉的过程。 有马的话很多时候会方便一点。 尤其是他还带着尉迟家的那个宝贝幺女。 走了这么一路,有眼光瞧出来的几乎没有,毕竟这种马,最重要的并不是看着怎样神骏,而是要体力和耐力非常好。 如今却是被人看出了玄妙所在。 另一边,坤宁拎着两个人的行李先把尉迟千送到了她的房间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尉迟千连靴子都没脱便一下扑到了床榻上,而且眼看着就要睡着了。 “千儿。”坤宁叹了口气,到床边把尉迟千薅了起来,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努力让尉迟千再清醒一会儿。 “坤宁哥哥我真的很困了……”尉迟千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已经在打架的眼皮,一边模模糊糊地说道。 “千儿!”坤宁用力晃了她一下,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用点药给尉迟千醒个脑的问题,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客栈可能没有那样安全。”他在尉迟千耳边小声说道。 “什么?!”这句话倒是一下子让尉迟千清醒了一点。 “你武器不要离身,一会儿用过晚饭之后,我再在你门口放点药。”坤宁想了想说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尉迟千间坤宁如此正色,便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小心行事的。 这一路行来,虽然遇到过一些劫道的,但是这类似黑店的存在他们还没有经历过。 “希望是我多心了。”坤宁见尉迟千已经清醒了,便也松了口气,“一会儿一起用晚餐。”又嘱咐了一句之后,坤宁便离开了。 走之前他想了想还是给了尉迟千一小瓶薄荷油。 -------- “掌柜的?”牵马回来的店小二刚进店门便被柜台后的掌柜招到了跟前。 “我看这两个人都不寻常,”掌柜捋了捋胡子说道,“那女扮男装的姑娘看着也是个绝色尤物。” “可不是,那两人的马也不寻常,虽然瞧着没什么,但是那可是耐力极好的良驹,看着被仔细驯养过。”店小二附和道。 “看他们这样子,怕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出来游玩的?” “不会,你见过哪家的少爷小姐出来不带着随侍的人的?”掌柜否定了店小二的猜测。 “晚上看看他们身上有多少钱,那个妞儿,”掌柜说道这里笑了一下,“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那掌柜的,您看——”那小二往楼上看了一眼,“兄弟们也许久都没有见过女人了——” “当然,当然是掌柜的您先享用。”被掌柜佯装严厉地瞪了一眼之后,小二马上说道。 “把后面的弟兄叫来,先给他们一顿好饭,让他们今晚好好睡一觉。”掌柜的吩咐道,“对了,再给那个妞儿送一桶洗澡水去。” “是!”店小二低声应了一声,几个闪身就消失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做好的饭菜敲响了坤宁的房门。 “哎,客官,这菜齐了。”小二低着头,并没有看向坤宁。 “你再加一副碗筷,在下和兄弟一起用晚餐。”坤宁看着托盘上的一副碗筷眉心一跳,然后说道。 “……是。”店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应了。 “坤宁哥哥?”在店小二离开之后,尉迟千推开了坤宁的房门,探头进来发现坤宁屋中只有他一个人之后便溜了进来。 然后尉迟千走到桌边,看着坤宁正在将桌上的饭菜拨乱,并且将一部分倒到了屋角的痰盂里。 “这……”看坤宁这举动尉迟千也明白了,想来这些饭菜都已经被人下药了。 “还有些干粮,你先垫垫肚子。”坤宁看了一眼进来的尉迟千,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忙他手底下的事了。 “我们怎么办?”尉迟千有些无措地看了坤宁一眼,她的确在听风阁学习了足够多的东西,但是真正身临其境这还是头一回。 “今晚不能睡了,我估计你的女儿身肯定也没瞒住。”不然那个店小二也不会把两个人的晚餐分开了。 “现在想要离开估计也来不及了,”坤宁想了想说道,“你今晚留在这里,我们守到房梁上,你那间屋子我再用些药。” “若只是谋财……”坤宁微微捻动手指,“留一点在包袱里。”便暂时不计较了。 他不会武功,尉迟千又是个女子,虽然有功夫在身也仅仅能做防身之用。想要带着他两个人跑那是不可能的。 能破财消灾也好。 “就这样给他们?”尉迟千虽然明白有危险,但是这样的事她觉得稍微有点憋屈。 “这店里的伙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是仅仅是谋财的话,我们能破财消灾最好。”那些饭菜里是普通的蒙汗药,药效也不强,最多让他们在今天晚上睡得死沉。 “如果真的要动手,一定是我们吃亏。”坤宁说道。 “好。”尉迟千扁了扁嘴,将手中的饼掰了一块给坤宁。她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是也明白这利害关系,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和坤宁对着干。 坤宁小心布置了尉迟千房中的药阵之后回到了他的房中,然后在房门口又做了些手脚。 其实如果他是一个人的话,想要自己离开也是方便的,毕竟他也算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对于很多药他本身就有抗性,但是尉迟千没有。 所以现在他用药要十分的小心。 “这个你吃了。”坤宁抛了一粒白色的小药丸给尉迟千。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袖中那把小弩已经上好箭,箭上也涂了麻药。他这射箭的准头是被铁骑军神射训练过的。如今也算得上能指哪打哪了。 然后他吹熄了烛火,和尉迟千一起攀到了房梁上。提起了精神。 --------- “掌柜的,那个姑娘好像没在自己的房中,”店小二凑到了掌柜身前小声说道,“刚才小的们去送水的时候屋里都没人应声,打开门瞅了瞅也没见到人。” “难不成我们被发现了?” “有可能。”掌柜摸了摸下颌,“不过两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娃娃能掀起什么浪来?” “你们也没见到人离开是不是?”掌柜问道。 “是,那两人还在。”店小二回答道。 “那估摸不是在床底下就是在房梁上了。”掌柜的撇了撇嘴,“多安排几个人手就是了,那个妞儿一定得抓住了!等入了夜,两个人的房里都去搜!” “是!”店小二点头应道,到后面去做准备了。 冬日的太阳下山早,夜间的风也大。 呜呜的风声像是鬼怪凄厉的嚎啕,坤宁和尉迟千挤在房梁上听着这声音都觉得有些惊心动魄。 坤宁持着手中的弩机瞄着大门口,尉迟千则握紧了手中的峨眉刺。 就在他二人都有些要熬不住的时候,门口和隔壁都传来的声响。 几息过后,隔壁传来了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窗外肃杀的风声的掩映下并不清晰。 在坤宁房间的门口,那些正在摸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有迷药!”为首的人喊了出声。 在他开口的同时,尉迟千和坤宁动了。 坤宁原本只是瞄准来人的腿部的弩箭转移到了那人的胸口处,本来还想留他们一命的,不过看着架势,那些人可不单单是想谋财了! 轻轻的嗡的一声,一支小小的弩箭激射而出,正中来人的左胸,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尉迟千也从房梁上扑了下去,双腿齐出踹飞了正在门口的那个人,这一击直接让那人撞断了二楼走廊边的扶手,让他一下子摔落到了一楼的大厅中央。 因为这一击尉迟千也顺势到了房门之外,右侧一人刀锋映着寒芒正要砍下。 尉迟千左手的峨眉刺掷出,正中她右边人的胸口,然后顺势在刚刚被撞断的栏杆上一拉,将自己定在了二楼的走廊之上。 就在这时,她左边那人也死在了坤宁的弩箭之下。而进入屋中的那另外两人如今也中了坤宁的迷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刚一照面他们死了三个人,还有三个也失去了行动能力,进入另一间屋子的那几个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今还剩余了几个人围着尉迟千,一时间也不敢擅动,屋外这个看起来身手不俗,屋中还有一个用暗器的。 这样的架势,尉迟千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大堂内的灯亮了起来,尉迟千也终于看到了她身边的死人和一地血腥。 小脸瞬间就有些苍白了。 “阁下好手段!”掌柜的铁青着一张脸走到了大厅中央,抬眼看着楼上的尉迟千。 “不敢当!”就在尉迟千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坤宁从屋中走了出来,用力握住了尉迟千的左手,直视着掌柜说道。 “不知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掌柜看着坤宁那直指他面门的弩箭寒声问道。 “我听风阁的小姐也是你这号人物能动的!”掌柜的话音刚落下,客栈大门就被人踹开了。 一柄闪着青光的长剑瞬间指到了掌柜的两眼之间。 听风阁! 就像当初云漠寒说得那样,尉迟家这么多年后终于迎来了一个女儿的事情江湖上几乎没人不知道。 那个女扮男装的! 掌柜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尉迟千的方向,咬了咬牙。 “把她拿下!” “你们小姐可还在我手里!”狠厉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可是你自找的!”鸿羽眼中闪过了杀机。 “动手!”随着他这一声落下,两个黑衣人从窗外破墙而入,两息之间那几个围着坤宁和尉迟千的人就倒下了。 “现在,你可以想想自己要怎么死了。”鸿羽神色平静地看着客栈的掌柜,就像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 这正是:江湖善恶终有报,经风经雨心智坚 第88章 西境危机现 师徒聚边疆 见自己的人瞬间就都被放到了,客栈的掌柜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他们盘踞在这荒山野岭已经有十余年了,这里临近边疆,本来就是个是非纷扰繁多之地,再加上这里实在偏僻,官府就是查找失踪人口也对他们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人能证明那些失踪的人曾经来过他们这里,谁知道是不是在深山里被什么猛兽捕食了呢。 就是有些江湖中人到这里也照样被他们成功放倒了。 直到今天终于是踢到了铁板。 “败在听风阁手里,老子认了!”那掌柜冲着鸿羽脚下的地板狠狠啐了一口,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 袍袖挥动间一股迷烟在他脚边炸开,鸿羽被那飞射开来的白烟冲了个正着,便急忙用内力防御,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掌柜猛一跺地冲向了客栈门口。 这一幕被站在二楼的坤宁看得清清楚楚, 持着弩箭的右手抬起,没有任何犹豫地勾动了手指。 鸿羽眼看着那根极小的弩箭从自己的眼前飞过,正中那掌柜的后心。 一击毙命。 难怪少阁主对小姐这次想要和这神医弟子一起行走江湖这件事没怎么阻拦,鸿羽确定掌柜已经死在坤宁箭下之后便收剑入鞘了。 然后他一个飞身就上了二楼走廊。 尉迟千正神色有些呆愣地看着地上的那两个死人,一个是被她下意识地掷出的峨眉刺杀死的,如今她的武器还钉在死者的胸膛上。另一个是被坤宁射出的弩箭杀死的。 血迹并没有多少,但是那两人死不瞑目的神情尉迟千看得清清楚楚,也在杀死敌人的瞬间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里面瞬间消逝的光。 纵然晚餐没有吃多少,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肠胃正在往上翻涌。 哪怕坤宁正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尉迟千还是不住的在发抖。 她杀人了。 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 最终她挣开了坤宁的手,冲到了走廊的另一边,撑着墙不可抑制地吐了。 --------- “坤宁公子,这是景王托听风阁送来的信。” 在他们终于安顿好尉迟千之后,鸿羽将信件交给了坤宁。 手上第一次染上血的少女如今正躺在床上睡得有些昏昏沉沉。 坤宁也没跟鸿羽客气什么,将信接过来便拆开了,他大约能猜到是什么事,毕竟这位景王殿下云漠寒是绝对不可能特意给他来信祝他新春快乐的。 果然最后那两句真的是十分敷衍,不过字里行间也能看出来风家妹妹似乎是真的有了什么不妥,云漠寒这才会请了听风阁的人将信最快地送过来。 “你们只是来送信的吗?”坤宁在将信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一边把信装回信封里一边问鸿羽道。 “少阁主让我们来跟着小姐的,毕竟如今西疆并不太平。”鸿羽担忧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尉迟千依旧苍白的面庞。 小姐在万千宠爱下长大,虽然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少阁主终于下决心锻炼她,但是这种场面她见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就更不要说亲手杀人了。 不过鸿羽也明白,少阁主同意小姐出来的时候就肯定知道小姐终究是要经历这一遭的。 行走江湖的人那个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呢? “我们天亮就启程。”坤宁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狠下了心,尉迟千必须振作起来,这个世道、她的身份,没有任何一样能由着她沉浸在这样的恐惧中。 况且风家妹妹那边只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鸿羽盯着坤宁认真瞧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坤宁见他同意了,便靠在了一旁的塌上,争取在赶路之前能再好好地休息一阵。 看着尉迟千,坤宁的思绪也飘远了,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风冥安动手的样子。在风家的后门那里,她帮他赶走了那些来找麻烦的人。 那时候风冥安几岁?十岁? 只怕那个时候风冥安就已经…… 而如今的风冥安那里也正如云漠寒谋算的最差的情况那样。一点都不好。 “你说就是了。”风冥安看着她面前欲言又止的南山开口道。 她自己也察觉出来了,内力滞塞,时常的眩晕,更别说她那沾到毒粉的脸。 如今皮肤发黑还有些浮肿了。 没想到月凉王女的毒能潜伏了这样久之后才发作。 “属下解不了。”南山跪在了风冥安面前,“若是坤宁公子还在的话——”南山其实是想说如果坤宁的师傅坤爻在的话…… 可是老神医在江湖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哪有时间去找啊! “传季长庚将军来。”风冥安当机立断便下令了,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 “小主母!”传令兵刚走令曦就冲了进来,这毒已经浮于面上,自然是不可能瞒住云漠寒的暗卫了,两天前令曦和风康就传信回安阳城了。 “殿下送到坤宁公子那里的信已经到了,还有几天他就能到这里来了!” 云漠寒的人是跟着鸿羽找到坤宁和尉迟千的,如今已经沿途调配了快马火速护着他们往护闻关来了。 “月凉那边查得怎么样了?”风冥安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终于松了口气,既然她也算是没事了,便马上就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走了。 “殿下会对月凉王城那边出手的,还有……”令曦倒是不会瞒着风冥安,安阳城那边估计已经炸锅了,冷炙还给他来了封信说他回来之后估计会顶缸一年之久。 “什么?”风冥安皱了皱眉,令曦从没有在她面前这样过。 “从属下们得到的的消息上来推断,这次大将军似乎和殿下联手了。” 爹爹? 风冥安愣了一下。这次出来之前,爹爹给她践行的时候说这次边疆的一切都交给她,她需要对边境、铁骑军和她自己负责。 这次她身边没有云漠寒也没有爹爹守着她了。 纵然她十分清楚爹爹是不会不管她的。 不过月凉国内的事交给爹爹和漠寒哥哥也好,她的精力如今还是要放在边境,尤其是她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已经不好,就是有心也无力了。 就在令曦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大帐外的守卫禀报说季长庚已经到了。 令曦隐藏在暗处听着风冥安有条不紊地和季长庚交代着之后护闻关及章州城的防卫事宜。 季长庚原本便是护国大将军帐下数一数二的将令,还跟着风信做了他多年的副将,在风信回京之后章州的守卫基本都是由他来负责调配,如今让他再次接手也不会出现差错。 要不要告诉小主母安阳城那边已经炸锅了? 总之看冷炙传给他的消息,自己回去之后估计绝对要凉凉。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殿下在黑市上悬赏了月凉王女的人头,黄金千两。 冷炙派来的人是用十分正常的语气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的。 想来也是,谁惹了小主母也就等于惹了他们景王府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殿下自己就会过来了。 如今就盼着坤宁公子能赶快赶到这里,把小主母身上的毒解了。 五日后,坤宁在一众景王府的暗卫的护送下日夜加急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护闻关。 正好赶上了风冥安毒发。 南山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坤宁被令曦用轻功拎着带到了风冥安的大帐里。 不过护闻关中的药材并不齐全,坤宁也只能暂时先给风冥安施针以求能多延续些日子,风家的亲卫和令曦手下的暗卫都已经撒出去了,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药材回来。 其实坤宁还是很庆幸他带着尉迟千一起来了。毕竟他十分清楚他这位风家妹妹不喜欢任何人近身。 她到西疆这么久了,这大营里依旧只有她一个女子。 还好如今有尉迟千能照顾她,也绝对信得过,不用担心其他的事。 坤宁落下了最后一针之后叹了口气。 他已经到这里三天了,风冥安见到他之前便陷入了昏迷,要不然令曦也不会得到消息就出去迎他,并且二话不说将他拎过来了。 而且不仅仅是昏迷,坤宁示意尉迟千来给风冥安擦擦额头上的汗。 昏迷伴随着发热,如果那些特定的解毒药材再不找回来的话…… “阿宁。”就在坤宁站在风冥安床前焦急万分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猛然间回头,坤宁看清来人的时候眼圈立刻就红了。 “师傅!”只见一位老者正和南山并肩站在他身后。 那位老者一身粗布衣衫,须发皆白,面色红润,双目神采奕奕,一缕长须垂在胸前。 正是神医坤爻。 坤爻用力在坤宁肩上拍了两下,这小徒弟离开自己有好些年了,如今看来真的是成长了不少。虽然在江州的时候已经远远见过,但是到底与这面对面的重逢不一样。 “让为师看看。”坤爻说着来到了风冥安身边,上次见到这个小侄女的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如今已经是能独自来镇守边关与敌国征战的将士了。 纵然是面色的憔悴,那眉目间的英气和在这边疆染上的杀机还是能依旧窥得三分。 “是月凉的毒。”在坤爻帮风冥安诊完脉之后,坤宁说道。 “是啊,是月凉的毒……月凉王族……”坤爻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了边上的桌案旁提笔写下了药方。 “你去煎药,要抓紧时间了。”坤爻说着将手中的药方交给了坤宁,“这里面的药材为师都带来了,纵然没有那么多但是撑两三天足够了。”再有两三天那些寻药的人怎么也该回来了。 “赶紧去!”坤爻把坤宁直接赶了出去,没有给他任何和尉迟千交代些什么的时间。 “那丫头,”在坤宁离开之后,坤爻冲着立在那里的尉迟千招了招手,“你过来。” 在坤爻到风冥安床边给她诊脉的时候尉迟千就十分紧张地站在那里了。 那可是她坤宁哥哥的师傅啊!今后也应该是…… “用这个给风丫头擦擦脸。”坤爻说着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了一个小圆钵。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等着丫头醒过来对着自己那张脸估计也有些接受不了。 尉迟千闻言赶忙将手中那刚才给风冥安擦脸的帕子放下了,从坤爻手中将药膏接了过来。 圆钵中的膏体颜色洁白如雪,闻着似乎有极淡的玫瑰香。尉迟千用小指小心地挖出来了些许,在手掌之间揉搓匀净了才小心地往风冥安脸上擦去。 坤爻注视了一会儿尉迟千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是松了口气跌坐在凳子上的南山,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头疼。 你说说他这小徒弟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听风阁里最宝贝的那一个。 尉迟家的幺女啊,那是想要就能要的。 不过他坤爻的弟子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样想着坤爻不由得捋着长须微微笑了一下。 这次见到坤宁他还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在看过了他给风丫头的诊治之后。 但是这尉迟家的姑娘…… 纵使是跟着坤宁在这江湖上走了几个月,也能看出来那绝对是娇生惯养的,和他这徒弟在一起可未必合适。 虽说在钱财上作为神医的他是绝对不缺的,毕竟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能多活几日。将来坤宁也不会缺钱就是了,钱财上来讲他也绝对养得起这尉迟家的丫头—— 但是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这姑娘又能承受多少呢? 自己这徒弟挺能找麻烦,如今昏迷不醒的那位也一样不是能太平过一生的孩子啊。 她的那位未婚夫也不是一般人。 坤爻会到西疆来是因为风信给他写的信。在和月凉交战了那么多年之后,风信怎么会不清楚月凉王族的手段?他当然也对付过月凉的毒。 对于风冥安这次去月凉他当然是担心的,所以在风冥安从安阳城出发之后他就派风泰带着风家亲卫去找坤爻了。 希望坤爻能帮他这个忙到西疆去帮他女儿度过这个难关。 但是风泰带着人找到坤爻的时候风冥安都还没有中毒,所以他们往西疆赶的速度并不快,再加上坤爻在江州看过坤宁之后就一直在南方逗留,往西疆赶自然路程就比坤宁远了不少。 而在往西疆来的路上,坤爻收到了消息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找他的行踪。后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他。 也还好有风泰跟他在一起,两拨人才没有产生冲突。 之后他才知道这些人是景王府的人,风丫头的未婚夫也在找他。 坤爻在这之前并不知道风冥安和云漠寒的真正关系,虽然在江州的时候他和风信见了一面,但是那个时候江州事忙,他们也没有过多地交流,而且那个时候他们说的都是江州的伤病员的事情。 如今坤爻大约是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比所有人知道的都亲密很多,而且更令坤爻惊讶的是这种亲密的关系居然还是被风信所默许的。 他还真没想到风信会这样容易就把自己的掌珠交给另外一个男人。 尤其景王云漠寒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并不好。 “师傅,药煎好了。”坤宁端着药碗回到风冥安的大帐中的时候尉迟千早就完成了给风冥安擦脸的任务,如今正有些紧张地坐在风冥安床边看着坤爻。 “风丫头最晚明天早上应该就能醒了。”坤爻从尉迟千手中接过了变空的药碗,探了探风冥安的额头说道。 “要不要告诉守军?”他问了南山一声,毕竟风冥安的状态应该也算得上是军情了。 “先不要。”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风泰突然出声道,他看了一眼在暗处的令曦。只怕有些事情并没有他们想得那样顺利。“而且无论怎样都要等少将军真的醒了再议。” -------- 这正是:摄江湖亡命徒命丧荒山岭,临边疆神医术妙手能回春 第89章 运筹帷幄中 釜底抽薪计 听到风泰制止了自己的提议,坤爻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原本他也就只是个大夫,江湖中人因为医术称他一声“神医”,但是这打仗这件事坤爻明白他是绝对没能力插手的。 不过看风泰这神情,坤爻也多少猜出了一些原因。 估计月凉那边已经有人意识到风丫头出事了。 坤爻所猜测的并没错。 在完颜松终于有些时间陪陪自己的妹妹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出了完颜占桐似乎有些不对劲。 几分兴奋、几分不安再加上总是在旁敲侧击地问他护闻关那边的事情。要是关于军情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所以完颜松在盘问了完颜占桐整整两天之后终于是得到了真相。 那正好是风冥安毒发的前一天。 完颜松一开始得知自己妹妹的举动的时候可以说是吓了一大跳,若是完颜占桐没能彻底毒死风家嫡女,一旦风家查到真凭实据、或者说她解毒成功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中毒那月凉马上要面临的情况可以说是不堪设想。 如果月凉国内是铁板一块自然不会怕大汉倾力来攻,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仅他和完颜霍在争位,完颜涛那小子也来插了一脚,同时他这个十分刁蛮的妹妹可能成为最大的也是最不受控制的一个变数。 但是对完颜松来说,纵然有这样多的不确定性,他还是觉得这能成为一个好机会,尤其是他的探子真的打探到了护闻关的一些不寻常。 风家那个女人多日没有出现,而且护闻关大营里似乎有一些不正常的人员流动。 纵然整个大营在整体上没有出现任何动乱和不安,完颜松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个赌一把的好机会。 哪怕是大汉人设下的陷阱,如果他们能抓住这个机会打破现有的僵局的话也是个好机会。 尤其是他对完颜占桐的毒术有着很大的自信。 所以在和英额商议了很久之后,他们选择了三日后夜袭护闻关,而这一天,正好是坤爻抵达的日子。 风泰和云漠寒的暗卫都得到了月凉大军正在调动的情报,纵然他们得到的情报都十分的模糊,但是也足够这经验丰富的两人做出判断了。 ---------- 大汉熹平三年,二月十九,章州的天气并不好。 到了晚间乌云遮月,风虽然不大,但是温度依旧很低。 月凉的战马向来驯得好,大量的骑兵一同行军竟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在加上有风声作为掩盖,更是让人难以察觉。 英额带大队人马先完颜松半日出发绕道临近了护闻关大营的西边,只要跨过忘途河就能进攻护闻关了。 而完颜松带人悄悄前往了护闻关大营的辕门,他那一队人都没有完全地做夜行装扮,而且胯下都是快马,想要撤离是最快的。 而与此同时,完颜霍带着新京也临近大营后方。 完颜霍这次打的主意是想要将风冥安悄悄劫走,毕竟估计现在她已经毒发,大营中一旦乱起来,守卫自然会松懈不少,到时候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了,他再让完颜占桐帮她解毒就是了。 但是一切似乎并没有像他们计划得那样顺利。 “月凉二殿下,别来无恙啊!”就在完颜松临近辕门想要制造动静吸引守军注意的时候,了望台上火把突然燃了起来,一声高喊穿透云霄。 了望台上的火把燃起似乎作为了信号,整个大营前竖起了一排火把,照得这没有月光的夜晚如同白昼。 也就是在这样的光亮下完颜松看清了那个对他喊话的人。 贺少申,铁骑军神射的统领! 辕门前如今已是弓箭手齐备,箭在弦上了。 “本皇子听说你们那位少将军已经病入膏肓了,特地前来看看你们!”完颜松特意用内力将这句话远远地送了出去,就算如今是这样的情况,谁知道是不是铁骑军虚张声势,毕竟看着那神射的数量并不多。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如今能乱了大汉的军心是再好不过。 贺少申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他身边的士兵也没有任何表示。但是就在这时完颜松耳边听到一声羽箭破空产生的轻响。 砰! 他身边士兵胯下战马的额头上赫然有一箭贯穿了马首,战马轰然倒地,它背上的骑兵躲闪不及正正被战马压在了身下。 口鼻溢血,惨烈至极。 完颜松的视线从那骤然间毙命的战马身上转回了护闻关,看到那射出这一箭的身影的时候,他愣在了那里,双目瞪得几乎要突出眼眶。 这不可能! “把那人头给他主子送回去!”那人厉声吩咐道。 而就在这时,大营西边轰然一声炸响,满天火光。大量的烟尘冲天而起。 完颜松看着这一幕脸色彻底白了,那是火雷?!一直有传闻说大汉掌握了这种技术,但是从来都没有见他们用过,如今见到了。 但是也正是这一认知让完颜松彻底觉得心底冰凉。 冬日不结冰的忘途河如今并没有水在其中,季长庚命人用巨石堵住了河道,将河中的水引到了大营后方的战壕里。 英额在察觉到没有水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他已经进入了季长庚命人准备好的伏击圈。 那样大量的骑兵想要同时调转马头撤退并不是容易事,在他们头顶上还有大量火箭射来,那些火箭引爆了地上的火雷。 这是继铁骑军神射的火药箭之后铁骑军中的军械师孟子贺最新实验出来的东西,正好用了英额的这支骑兵喂招。 爆炸的火雷也惊吓到了那些并没有被炸死的战马,有不少月凉的骑兵都是被自己的战马踩踏而死的。 季长庚站在水牢的房顶上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心惊肉跳。这种火雷必须要严加管控,而且绝对不能让月凉得到分毫。 这次战役结束之后不仅要和少将军仔细商议此事,就连大将军那边应该也要进行报告了。还有兵部…… 季长庚看着英额带着麾下的残存的骑兵逃窜并没有追击,如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在后营,毕竟月凉那边还有一位王子也在边境,而且他绝对不会和完颜松一样在同一路成为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存在。 那些在后营引水进去的战壕之中可不是空无一物,想来过了那一关他们的兵力最少也要减少一成。 水下有钢钉。 也在这时,火雷的爆炸声响起之后,后营的喊杀声也起来了。 完颜霍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中了计,但是想要劫走风冥安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占据了最上风。 他踩着月凉骑兵的尸骸过了壕沟,一路上并没有恋战,朝着主帐就摸了过去。 躲过守卫,完颜霍进入了大帐。 却没想那灯光昏暗的大帐中没有一个人。 床榻是空的,但是被褥凌乱,似乎它的主人刚刚急匆匆地离开。 还没等完颜霍往被褥之间摸一摸是否有温度留存,大帐暗处一柄长剑直指他的后心带着万分凌厉的杀机刺来。 攻过来的人正是令曦,只不过如今他一身铁骑军的甲胄,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暗卫。 完颜霍与他交战很快便打到了大帐外,这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是铁骑军中的好手可以说月凉中也有记录,这位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你这小兵!报上名来!”完颜霍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 令曦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怒哼了一声再次攻了过去,他这次留在小主母的大帐里就是为了看看来的人是谁。 刚才完颜霍那个表现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人对他们未来的王妃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既然明白了,那就绝对不能放过他! 但是完颜霍不能杀,完颜松也不能杀。如今还得让他们活着好制衡月凉王城中的局势。 不然一旦月凉王的其中一个儿子一家独大的话—— 借着营地中的骚乱,令曦砍伤了完颜霍的左臂之后便隐于人群中消失了。 没过多久,从后营进攻的月凉骑兵便已溃败,开始了逃窜。 “完颜松,这个礼物你可还满意吗!”大营辕门上,那直挺挺立在那里的人高声问道。 地上的人头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正盯着完颜松。 那是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高鼻深目,正是月凉人。 “贱人!——”在剧烈的喘息之后,完颜松指着辕门上的身影怒骂了出来。 只见风冥安一身白衣在这夜色中分外显眼。 她都没有穿上铠甲,只在白衣外面披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左手握着长弓,如今正迎风站在那里。 她这样出现无疑证明着完颜占桐的失败,以及月凉完全被大汉骗了。 那个被铁骑军斩杀的月凉人正是完颜松的斥候。他们正是接到了斥候的消息才最终确定在今天晚间来袭营的。 可是如今大营后方的骚动、西边的爆炸声都已经告诉了完颜松这最坏的结果,以及那些正用羽箭指着他们的铁骑军神射如今人数已经越来越多。 “还望二王子多多保重。”风冥安没在意完颜松的辱骂,冷笑了一声说道,“若再上前一步——杀!” “……我们走!”完颜松几乎是咬碎了他那一口牙,才终于下令。若不是今天来原本是为了偷袭人带的不够多,拼着被那些弓箭手毙命一些也要给这个贱人一个教训! 风冥安站在辕门上一直到完颜松的骑兵一个都看不见了才晃了晃。 一直跟在她身后风泰赶忙将她扶了下来。 “我没事。”落地之后风冥安松开了风泰的手,轻声说道。 她醒得比坤爻预计得要早很多,坤爻原本说她得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但是她在坤宁那碗药喂下去没多久就醒了。 虽然是醒了,但是虚弱是必然的,刚才那一箭几乎是将内力都用尽了。 但是她必须出现,风冥安十分清楚这一点。 哪怕季长庚他们的布置都已经完成了,而且她的那些叔叔伯伯没有一个人同意她撑着这样的身子亲临战场。 可是风冥安清楚,她不出现的话月凉人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扰乱他们的军心,尤其是在她已经很多天都没有出现在大营里面的情况下。 她必须振奋军心,才能在季长庚已经算是运筹帷幄的状态下让铁骑军更好地度过这道关。 哪怕她只有一击之力。 如今他们胜了。 月凉人逃了。 想来月凉王城那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醒来的时候坤宁说她已经睡了三天,从漠寒哥哥知道她这里情况不对开始算,他有足够的时间对月凉出手了,还是在和风家联手的情况下。 “少将军!”季长庚出现在了风冥安的面前,见到她没事也松了口气。 “大营中的事还是暂时交给你指挥。”风冥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她还在发烧,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彻底好起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季长庚领了将令带着人去打扫战场了,风冥安也回到了大帐中,看到了令曦和完颜霍交战之后留下的一片狼藉。 “是完颜霍。”令曦从风冥安身边冒了出来,将帐中的灯点上之后说道。 “先不要告诉漠寒哥哥。”风冥安摸了摸床上的狐裘,“等他来了我亲自跟他说。”她听出来了令曦声音中压抑的怒火。 “他是不是已经出手了?” “殿下说小主母醒来后好好养一养,他不会让月凉在这个时候有闲心打搅小主母的。小主母就权当看戏,乐呵乐呵就行了。”令曦一板一眼地传达着云漠寒的原话。 “那好。”风冥安整理了一下床上了被褥,抱着云漠寒给她的那张狐皮笑了一下。 应该不止有漠寒哥哥在出手,风泰就在这里说明了什么简直是一目了然。爹爹也出手了。 那她也要做好自己的事,牢牢守住西疆,守住护闻关和章州城。 就在风冥安已经要陷入沉睡的时候,月凉王城里面也染上了一丝血色杀机。 第二天一早金妃的宫中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金妃的床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颗人头,在三颗人头的下方血迹已经干涸,层层叠叠的暗红色铺展开来,从量上看完全不是那三颗人头能留下的,像是有人先在地上倒了一桶鲜血,然后再将那三颗人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那里。 那是金妃母族所掌握的月凉最大的金银坊里的三位掌柜。 可以说是金妃母族钱袋子的掌管者,如今就这样被人杀害还将他们的人头送到了她的床前。 金妃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就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便又听闻了又一个噩耗,金银坊中的所有钱财在一夜之间都被人散尽了,大件的金银器也一样被利刃切割成了小块,这些东西撒满了月凉王城的大街小巷。 今天早上就被人哄抢一空了。 月凉王震怒,下令彻查。 但是这一查不要紧,居然查出了金妃的母族贪污了大量金银,平时就是靠着这金银坊洗白这些钱财。 而查出这些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六王子完颜涛的母妃银妃的母族。 王后看着银妃与金妃对上心中也是暗喜,毕竟这两个人只要闹起来,她的霍儿就能坐山观虎斗了。 而且她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散金的就是完颜涛的人。 想来也是,清楚金妃母族的势力、能自由出入月凉王城和牙帐的应该也是后宫中人。 然后王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金妃。 在那之后月凉王牙帐中硝烟四起,女人间的争斗那可真的算得上是不见血的战争。 而金妃的母族受到的打击过大实在是疲于应付,终于示意金妃传信给了在边疆领兵的完颜松。 而此时风冥安每天看着令曦和风泰送来的月凉内部的事无巨细的报告竟然真的过了好几天一边养伤一边看戏的日子。 ----------- 这正是:兵分三路夜袭护闻关终惨败,翁婿联手巧记散千金成戏台 第90章 欲守江山难 初夏又逢君 风冥安养伤看戏的那些天季长庚可没有歇着,而是趁着此次月凉夜袭失败率军攻击了月凉大营。 完颜松到底是被月凉王城内的局势牵扯了太多心神,而完颜霍又有伤在身。同时他们两个难得的齐心协力在防止完颜涛和银妃的人上位。 所以这一仗最终还是铁骑军胜了。 捷报传入安阳城,云帝自然是大喜。 先是月凉袭营的计划失败、三王子完颜霍受伤,后是乘胜追击让月凉的大营后撤了五十里、歼敌一万。 原本风信说自己的嫡女能守住章州的时候云帝并没有做什么太好的预期,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在那些铁骑军的将领的帮助下能保得章州无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没有想到如今有这样已经能算得上是大胜的一战。 这位领兵出战的主将季长庚自然是要重赏的,当然镇守在西疆的将士也不能落下。 还有这位风家嫡女—— 云帝看着手中的奏章陷入了沉思。 这一仗这位他亲封的铁骑军先锋营将军留在了护闻关镇守大营……据说是因为身体有恙? 他的暗影倒是没有打探出太多的消息,只是隐约知道坤爻似乎是到了护闻关。 若说连那位神医都到场,难道是中毒了不成?月凉王族擅毒啊。 如果真是中毒了的话,那似乎就可以解释风家在月凉王城里干得那些事了。 所以这位风家嫡女是在自身中毒的情况下也护住了章州? 还是说是季长庚带着人护住了章州?那位风家嫡女在不在都没什么意义? 风信不在边境的那几年他也把那里守得不错,到底是曾经跟随在风信边上的副将,能力没的说。 那将来…… 如果要重用,会不会又是下一个风家? 哪怕再明白风氏一族的忠诚,云帝也知道兵权掌握在一个武将手中太多是不好的。 尤其现在的风家哪怕没有兵权应该也能调兵遣将。 每每想到这里云帝就觉得头疼。 也还好风信如今就只有一个女儿,他本人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僭越的举动和心思。 但是下一个“风家”呢?那绝对不会和如今的这个风家一样的。 云帝太清楚这一点了。他们云氏能遇到一个风家就已经是天命所佑了,这种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如今也不是打天下的时候,这是在守天下了。 太难,太难,太难。 这次派去的慰抚使得是个能真正打探到消息的人,他需要知道风氏嫡女真正的本事,要为将来几十年的布局打算起来了。 --------- 风冥安人在西疆自然是不会清楚云帝如今的打算。 她在事态平稳了些之后立刻亲自给安阳城那边写了两封信。这两封信让风信和云漠寒都安心了不少。 毕竟纵然是有暗卫传回来的消息,那也终究是比不过风冥安本人的信件的。 而风冥安本人在坤爻终于同意她开始工作后,终于能开始处理那些因为她中毒而遗留下来的众多问题。 毕竟这段日子除了令曦每天整理出来的“月凉王城趣闻”之外她什么都没有看过了。 不得不说月凉王女用毒的本事其实还是很不错的。 风冥安承认这一点,也知道她在今后几十年的日子里面或许都要小心这个女人。除非有一天月凉变成大汉的属国或者完颜占桐死在她手里,那时候就要另说了。 但是刨除毒药配置的手段不错这一点之外,风冥安对完颜占桐的其他能力如今还是持保留态度。 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几个月前年关时护闻关水牢中有人下毒那件事。 从如今的一切事态发展看来,那件事他们已经算是圆满解决了。 但是这才是让风冥安有些不解的地方。 “所以小主母是想让属下们盯着六王子完颜涛的动静?”令曦看着风冥安不紧不慢地在烛火上把她看过的消息一条一条地烧掉,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 “其实主要还是银妃的母族。”风冥安若有所思地说道。 “月凉王女的事情我让风康他们去盯着了,银妃这边就交给你们了,毕竟我看最近在牙帐你们玩得挺开心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的,漠寒哥哥是不是曾经就派你们查过月凉王女完颜占桐?” 风冥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是令曦却生生从风冥安依旧平和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的话,他或许会被小主母直接从这里“遣返”回景王府。到那时候……那可就真的是后果不堪设想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开口,风冥安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那时候你们有没有觉得她有点——怎么说……傻乎乎的?或者说缺根筋?” 令曦还没有听说过谁这样形容自己的敌人呢,“傻乎乎”是什么意思? “小主母为什么会……这样形容?” “当初跟着她查出她是什么身份的任务是你执行的?”风冥安终于烧完了手中的一堆消息,抬头看着令曦问道。 “那个时候善化寺失火又赶上春闱。漠寒哥哥纵然不在意安阳城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需要消息的时候你们必须得拿得出来,所以当时冷炙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一定是你。” “小主母聪慧。”令曦说着便笑了,当初这件事还真是他负责的,毕竟要一直跟着那个姑娘,以殿下对小主母的上心程度来说,这定然是要他来亲自跟着的,只是派暗卫来定然是不行的。 “当初殿下在风家校场外发现了有人暗中窥视,就命令属下们一定要查出这个人究竟是谁,所以属下们一路从安阳城跟到了月凉牙帐。” “这位月凉王女那个时候确实如小主母所说有些……傻乎乎的。” “属下们觉得她应该是一直都被养在牙帐中,没有什么自己出来的机会。”有两次还是他们帮忙,那个王女才没有饿死。 毕竟当初殿下的命令是一定要查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并拿到确实的证据,所以他们才盯着她看着她活着回到了牙帐。 “心思倒是够歹毒,但是若论起心计,倒似乎是比她兄长差得远了。”风冥安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句话令曦没有接,只是看着风冥安缓慢敲击桌面的手指挺直了脊背。 被小主母盯上的敌人啊——应该是能比被殿下盯上的死得干脆些。 -------- 熹平三年四月初九,云帝下旨,陵王与景王为慰抚使至西疆犒赏西境守卫军。 两位亲王一同作为慰抚使前去边疆这种事在大汉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一时间安阳城里暗潮涌动得十分激烈。 再加依照圣旨上礼部、兵部、吏部和户部都派遣了官员前往,如此阵仗真的是分外宏大。 不过那些人几乎都是陵王云漠若选的,再加上一些云帝指派的人。 据说景王云漠寒接旨之后就把苏简从景王府里“赶”出去了。 他似乎根本就不想往西疆跑这一趟,虽然在封王之前云漠寒也是在那里历练过的,但是很明显如今看起来这位似乎今生都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云帝对于这个情况似乎是采取了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皇后和德贵妃都在这之后单独见过云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但是景王云漠寒一定要去西疆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被敲定了。 这位嫡皇子有多少不愿意终究也是无用的。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外人看到的样子罢了。 云漠寒前脚领了圣旨把苏简从他景王府的大门里“轰”了出去,后脚就翻墙到风府去了。 虽说是依旧先到莲心院去逛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要带了去给他家丫头的,但是这次到风家主要还是去见他的岳父大人风大将军的。 岳父大人一定是有东西要捎过去的,兵部虽说也是有熟人可以托付,但是他肯定还是要来跑这一趟的。 风信看着基本上是凭空出现在他书房里的云漠寒觉得他额角跳了几年的青筋如今都有点跳不动了。 这位景王殿下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走正门了啊—— 只能认命了,不然还能怎么办,给安儿再找个夫家不成? 那也得自己的女儿愿意啊。 所以纵然心中愁肠百结,风信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嘱咐了云漠寒几句,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了他,看着那小子翻墙走了。 云漠寒一边在景王府里数着那些要带到边境去的东西一边想着这次也会一并到西疆去的云漠若。 那位——似乎并不是父皇一开始的意思。 父皇原本似乎根本没想让云漠若去边疆,这是苏简想要暗中传达给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云帝想让苏简暗中传达给他的意思。 但是他也只能是假装没懂,假装根本不在意。 云漠若到西疆去还能是因为什么! 云漠寒有些气愤地一掌拍在了一个描漆的盒子上,那个和他同父异母的所谓兄弟现在还惦记着他的未婚妻——更惦记他的未婚妻了! 云漠寒小心地在手下那个盒子的描花上仔细摸了摸,还好刚才没带着内力,这个绘着丁香花纹的盒子还挺不好找呢。 丫头在大营里面用不上什么首饰,但是束发用的发冠和簪子还是要准备的,到底他的丫头是个马上要及笄的姑娘了,怎么可能不爱美呢? 这次……要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让云漠若在到达西疆之后就不得不离开。 不过估计他金尊玉贵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能在西疆那种苦寒之地呆得住的人。 同时要想办法让父皇不管用什么理由把他“扣留”在那里,直到丫头回来的时候为止。 --------- 四月十三,慰抚使团从安阳城出发。 陵王府的一溜车架看着分外气派,一箱又一箱的物资在陵王本人的马车后面排得那叫一个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家闺秀出嫁备的嫁妆。 再看看那些堆在后面车架上的箱子,朱红的颜色似乎是刚漆的,上面还描着金线,似乎在告诉沿途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的绿林豪杰他们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赶紧来抢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云漠寒的马车跟在使团的最后面,他看着云漠若这些东西那双凤眸里面涌现出了许久未见的寒芒。 听柏在他边上看着心里打了个哆嗦。 求快点到西疆大营! 求陵王在路上千万不要想不开来刺激他家主子!! 求赶紧见到小主母!!! 总觉得自从月凉那个王女给小主母下毒之后自家主子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确实云漠寒从那个时候就紧绷着了,纵然后来风冥安来了亲笔信告诉他自己没事了,令曦也每天事无巨细地汇报着小主母的一举一动,月凉王城和牙帐也几乎是被他们搅和了个天翻地覆。 但是终究是没有亲眼见到他的丫头,云漠寒怎么都无法真的安心。 带到边疆去的东西在精不在多,而且用这种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方式往西疆送东西,当他是傻子不成? 要送走的东西都伪装成货商送到章州城去了,再由那里的暗卫安排着送给风冥安。 所以这次景王府一共就两架马车,一架是云漠寒的,另一架装了些他本人的行李装装样子。 至于云漠若带的那一大堆——云漠寒放下了车帘嘴角撇了撇,他肯定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云漠若自己的东西,这位陵王殿下是吃不得苦的。 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不少东西都是德贵妃让人嘱咐云漠若带着的,这对母子可能是认为边境的东西根本配不上他们尊贵的地位。 五月二十,慰抚使团抵达章州城。 风冥安率部迎接,俯首跪地叩谢圣上隆恩。 至于跟来的两位亲王,这位铁骑军先锋营将军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季长庚看着一路基本都在看天的景王云漠寒,再看看目不斜视的自家少将军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 他知道大将军对这门亲事没有反对的态度,但是这俩孩子—— 当初云漠寒到边疆来的那一年多他们也都看在眼里的,这位殿下堪当大任,和他们那个小侄女也相配。 可如今这架势——他是不是该去个信问问大将军?还是他不要插手这小女儿家的婚嫁之事?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想要娶他们铁骑军的少将军没那么容易! 至于那个陵王,眼珠子都没怎么错地盯着他们少将军干嘛呢?!以为他看不出来啊?! 他干吗呢?! 看着连马都骑得不太好的样子,也敢肖想他们少将军?凭他是亲王又怎样? 季长庚和走在队伍另一边的贺少申对视了一眼,一番无声的交流达成共识之后分别控制着胯下的战马改变了一点行进的方向,把风冥安挡在了他们中间。 云漠寒在靠后的位置看到这一幕挑了一下眉头没有说什么,看在那两个人把云漠若挡住的份上他就不计较什么了。 至于云漠若,他倒是有心想要靠近风冥安说两句话,可惜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不愿落了云漠寒一乘非要和他一样骑马,但是到底骑术不精,胯下又是铁骑军中的战马,本就不好控制,现如今能稳稳当当走着已经让他汗湿衣襟了。 再说风冥安,她似乎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情的样子,领着使团到了章州,为他们准备好的馆驿下榻之后就以兵务繁重为由带走了她带来的一众将领。 只留下了原本就等在馆驿里的风泰招待朝廷四部过来的官员还有两位亲王。 云漠若看着风冥安一众马蹄下溅起的土尘就知道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那个姑娘了,一番不甘之后也只能放弃。 不过他回到馆驿里想要嘲讽一下他的七弟弟的时候,发现一如当初在江州,他的七弟已经完全找不见人影了。 据他留下的那个小侍卫讲,他家殿下因为旅途寂寞到章州城里找乐子去了。 ---------- 这正是:上位者盘算江山预布局,双亲王远赴西疆各安心 第91章 终表倾心意 初识梅子酸 风冥安回到章州大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 红彤彤的太阳远远落在地平线上,看起来像是端午节的时候包粽子用的咸蛋黄。 风冥安在马背上咂咂嘴,回到军营里安顿好青焰之后就悄悄摸去了伙头军那里,借着有限的材料尝试着做了两份小点心。 今天晚上她应该是有客人的。 然后风冥安回到大帐里褪了甲胄换了一身普通的浅色衣衫。又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散了发重新绾了个松散的髻,再别了一对儿银簪。 “少将军。”不多时帐外风康喊了风冥安一声。 风冥安从大帐里面出来看着风康并着身后一个亲兵托着她今天要看的一堆文书。 “放这儿,你们先去。”正好这些东西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风康闻言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然后便退了出去。 风冥安原本没在意和他一并前来的那个亲兵,但是如今却发现这人她之前应该并没有在护闻关大营里面见过。 那个亲兵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 “你的军牌呢?”风冥安慢慢走到那人面前伸出了手。 这亲兵慢慢将头抬起来,看着眼前的姑娘笑了,“少将军收下小的的时候忘了给了。” 那容颜与两年前在江州的时候所见的那一幕逐渐融为一体了。 云漠寒将手放在了风冥安掌心,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是那样清晰。 很暖。 “漠寒哥哥。”风冥安由着面前的人拉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抱住了。 “丫头,丫头啊。”云漠寒用力抱着怀里的姑娘,他的丫头长高了不少。 只有这样牢牢地抱在怀里才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心安。他的丫头没事了,完好无缺的在他怀里由着他抱着呢。 风冥安将手搭在云漠寒的背上回抱着她的漠寒哥哥,她知道这次多少有些吓到他了。 轻轻拍着云漠寒的背,风冥安没有马上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陪着他享受这一刻十分难得的安宁。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云漠寒紧紧抱着她的力道才稍稍松了那么一点点,风冥安从云漠寒肩上抬起头来看着他。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凤眸有些许的湿润。 “漠寒哥哥,丫头没事了,好好的在这里呢。”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小声说道。 “我知道,”云漠寒抬手抚上了风冥安的脸颊,“我知道。” 掌下的皮肤触感细腻,没有丝毫曾经中毒的痕迹,干干净净的。 “丫头。”云漠寒看着风冥安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哽咽住了。 “丫头,我心悦你。” 他和他的丫头在一起这样久了,誓言发过了,约定给过了,但是却没有一次他真的说出这四个字,他心悦她。 这一刻云漠寒是那样地想把这句话说给他的丫头听,这次若不是风家和神医坤爻交好的话……他可能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对他的丫头说这句话就—— “我心悦你,丫头,我心悦你。” “漠寒哥哥……”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颤了颤,云漠寒话语里所蕴含的情感太重了,实在是太重了。 她能感到她的漠寒哥哥的恐惧,还有那将她视若珍宝的情感都融在其中了。 但是这情感再怎样重她都是接得住的,也接得稳。 毕竟她对她的漠寒哥哥有着的是同等重量的感情,在这份情感里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势均力敌的。 “丫头也是心悦于你的啊。” “我心悦你。” “这辈子丫头都只要漠寒哥哥一个。” 大帐中一时再没有了任何声音,只余下这终于相逢的喜悦和心意相通的感动,暖意缓缓浮动着,让人想要就此沉浸在里面什么都不思不想,就拥抱着这样难得的幸福。 永远地沉浸下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所以漠寒哥哥这次这身铠甲又是哪里来的?”风冥安拉着云漠寒去了大帐里面,拧了手巾帮他擦着脸上涂抹的灰尘。 “大将军给的。”云漠寒的声音里面有些炫耀的意味。 看他的岳父大人想得多周到。 “爹爹?”风冥安给云漠寒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原先还以为这又是云漠寒从哪里顺的呢,毕竟令曦在大营里面这么久了,帮他顺一套也不是做不到。 “那这次漠寒哥哥打算怎么办?章州城那边——”风冥安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块手巾重新浸湿了,用力搓了搓,把上面的尘土洗干净了。 “有人替我住在馆驿呢。”云漠寒接过了风冥安手中的活,自己对着镜子又把脸擦了擦。 他找一个和他身形基本一样的暗卫还是花了点功夫的,那个暗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基本负责“白天不见人影,晚上回馆驿睡觉”,以此来好好满足一下云漠若的好奇心。 “可是这西境大营终究不比江州,漠寒哥哥这次又是做我的亲兵?没有军牌的话——” 风冥安有些担忧的话被云漠寒的动作打断了,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军牌,很小的一块黑色木牌,木牌背后是寥寥几笔却绘制得栩栩如生的一匹奔马。 风冥安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牌子还真不是假造的,是真的铁骑军的军牌,那黑色的颜料是兵部特制的,专供铁骑军。 这种军牌后面所绘图案各有不同,一匹奔马表明这是她风家的亲兵。 重点是这个牌子上的名字:风七。 风冥安基本能确定她现在要是查新的名册那上面一定是有这个名字的。 “这也是我爹爹给你的?”风冥安心里有些诧异。 “当然。”云漠寒话语间的炫耀依旧满满的。 “还用的是我风家的姓氏?”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那骄傲的小模样倒是笑了起来。 “小的本来就是少将军家的。”云漠寒亦是笑着拱了拱手。 “那这位风七,”风冥安笑着在云漠寒面前坐下了,“何方人士啊?为什么入了铁骑军?又是怎么成为我风家亲卫的?” 风冥安倒是很想知道她的漠寒哥哥和她爹爹究竟是怎么编的。 “回少将军的话,”云漠寒很配合地表现得十分恭敬,“小的风七,江州人士,因水患入了铁骑军,后蒙大将军赏识成为了风家亲卫。”他一边说还一边拱着手对风冥安行了个礼。 江州?这倒是个好说法,毕竟水患时伤亡惨重,很多人员无从查证。 “那漠寒哥哥这次是还打算每天抹灰还是干脆换张脸?”风冥安抬手把云漠寒拉到她身边一起坐着了。 “换张脸,”云漠寒捋过了风冥安的一缕青丝,在手指间缠绕着,“这次来的人太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认出我来就麻烦了。” 风冥安点点头,没在意云漠寒玩她头发的那只手。 “那要不要坤宁来帮帮忙?”易容很久的话还是要些药物来辅助的,不像他们原来出去玩就不到一天的时间,简单很多,不需要考虑面具持久使用的问题。 “明天再说。”云漠寒没想让人今天就来打扰他,好不容易又见到他的丫头了,不先过点二人世界? “那——” “令曦也先不见。”云漠寒知道他家丫头想说什么。 “好,好,漠寒哥哥的暗卫,漠寒哥哥说了算。”风冥安也没一定要云漠寒来了就赶紧处理正事。 她歪了脑袋直接靠在了云漠寒肩上,有些疲惫地眨了眨眼。 “那边有给漠寒哥哥的点心。”风冥安抬手指了指床边的小几,她适才做的那两份小点心如今正在罩子下放着呢。 “困了?”云漠寒看着风冥安靠着他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困了你就先睡,”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风冥安的手背,“外面那些文书着急看吗?” 风冥安努力控制着自己正在打架的眼皮摇摇头,那些倒是还好说,现在月凉安宁了,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那你先睡。”云漠寒扶着风冥安的脑袋帮她把发髻给拆开了,然后轻轻将那两只银簪子放在了一旁。 “唔……”风冥安迷迷糊糊应了云漠寒一声,顺着他手上的力道躺下了。 至于后面云漠寒帮她脱了外衫、除了鞋子把她塞到被子里面这些事风冥安都没什么意识了。 反正她的漠寒哥哥在这里,那她就再安全不过了。 这是风冥安到西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睡得这样沉。 云漠寒安顿好了风冥安之后才带着压不下去的笑容去看自家丫头给他准备的小点心。 巴掌大的两小盘,云漠寒吃了半个时辰。 后来令曦拿着那些云漠寒让人装扮成货商送过来的东西过来找他的时候,看着自家殿下脸上的笑容,令曦生生打了个寒颤。 殿下盯着那空盘子笑得好诡异啊! 突然有点理解冷炙他们了。还好他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外派状态,不用每天都面对这样的殿下。 真是太吓人了! 等云漠寒终于放下了他手里那两个干净的都能当镜子照的盘子之后,他挪到了他刚才给风冥安送来的那堆文书边上,翻看、分类,基本都处理完了之后才看向一边都有些战战兢兢了的令曦。 他现在心情不错,至于要不要这个暗卫顶缸还是回到安阳之后再说。 云漠寒对着令曦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手里的盒子放下就可以出去了。看着自己的暗卫如蒙大赦一般离开大帐,云漠寒摸摸下巴觉得他可能还是太仁慈了一点。 不过再有什么事都比不过他的丫头的一夜好眠。 至于云漠若…… 还有…… 决不能现在让月凉那个疯婆子知道他来西疆了! 现在两边邦交基本完全断绝,想要防止消息过去还是能做到的,而且他估计完颜松也根本不想让他那个妹妹知道然后再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毕竟现在王城那边的乱局刚停,后续的处理还在继续呢。 云漠寒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那个令曦送过来的盒子,走到大帐内去了。他整理了一下盒子里面的东西,然后一样一样摆到了风冥安的妆奁里。 浮影轩新研制的花膏,西疆风大,丫头那张脸每天风吹日晒多少要用些的,到底是个姑娘,和他们这些糙汉子不一样。 还有两个束发用的银冠,款式很简洁,但是上面的暗纹是他亲手雕的,花了不少心思。 毕竟那时候丫头特地嘱咐了不让他在安阳城里面“虚度光阴”,也别到处去“闯祸”。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他家丫头的生辰了,贺礼也已经带过来了。 云漠寒轻轻合上了妆奁,吹熄了大帐里的烛火,就在风冥安枕边的小几上留了小小一盏油灯。 黄色的火苗摇摇晃晃,在风冥安的脸上投下了明明灭灭的光。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了一点阴影。 云漠寒坐在风冥安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 西疆的昼夜温差很大,如今已经是夏季了,正午的时候骄阳似火,但是入夜了却又是一片冰寒,很容易生病的。 希望云漠若过几天就身体不适、水土不服然后乖乖回安阳去。 云漠寒稍微花了那么一丝丝心思不怎么诚心地问候了一下他的四皇兄,然后再一次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的丫头身上。 风冥安的手指动了动,将云漠寒放在她手边的手握住了,然后拉着云漠寒的手就塞进了被子里,在胸口抱着怎么都不撒手了。 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云漠寒一跳,虽说他俩从来都不怎么在意这男女之防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举动—— 大帐里面灯光很暗,所以看不清云漠寒那张几乎已经烧起来的脸,他的丫头真的已经长大了—— 虽说原来给风冥安疗伤的时候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得差不多了,但是那时候他家丫头是个伤患啊。 云漠寒试着慢慢把手抽了出来,风冥安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梦话,睡得更沉了些。 有些哭笑不得地理了理风冥安的长发,云漠寒在她床边的塌上和衣躺下了,听着大帐外的风声终于在这一刻才觉得安宁。 他又见到他的丫头了,又陪在他的丫头身边了。 他在这里,管他什么王女、王子的,谁也别再想碰他的丫头分毫,也别想他打他的丫头的主意! 夜深了云漠寒要睡过去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着,将来要是真的在西疆常驻的话,还是要挑个好地方的。或许这几个月他可以四处看看。 等将来成婚了,离开安阳城,丫头定然也是放不下这里的,只要西疆一日不平,风家就要一日镇守边境,那时候自己陪着她来就是了…… ------ “……哥哥……漠寒哥哥。” “漠寒哥哥!” 云漠寒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穿戴整齐的风冥安,但是大帐外面似乎天才刚刚亮。 “好不好看?” 云漠寒清醒得很快,他面前风冥安正俯着身跟他脸对脸,指着头上的银冠问他。 “好看。”云漠寒笑着起身了,“我的丫头怎么都好看。” “好看啊——”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在那里擦脸拉长了声音开口了,“那——漠寒哥哥——” “怎么?”云漠寒人是醒了,但是多少还是有点迷糊,他没怎么听出来风冥安语气中的不同以往,而且也没有意识到风冥安把他这么早叫起来一定有哪里不太对。 以往这种情况他家丫头都是十分心疼他,让他睡到自然醒的——除非有类似皇命之类不得不叫醒他的理由。 “那是丫头好看那是那个月凉王女好看啊——” “漠寒哥哥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因为你她都过来给丫头下毒了呢——” 风冥安眼里含笑看着云漠寒仿佛是问了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而云漠寒直到这一刻终于是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 这正是:卿卿我我相见情难抑,浓情蜜意呷醋俏问责 第92章 知礼且守距 沙场复点兵 “我没见过她!”云漠寒一下子就绷直了,这个问题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 “我不认识她,我没见过她,我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 “而且这天底下丫头最好看了,跟谁比都最好看——” 云漠寒上前一步直接挂在了风冥安的胳膊上,现在绝对不能撒手,绝对不能撒手!一撒手他的丫头跑了怎么办?! 他现在到底是处于“偷渡”状态,西疆大营又绝对是风家的地盘,要是这位少将军打定主意铁了心不见他,那他就真的是连她一片衣角都见不到的! “那个疯婆子自己抽疯和我没关系啊!丫头,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但是她给你下毒这罪不可恕!” “我让人去打过她了!” “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还可以再打一次!” “打多少次都行!” “好了,漠寒哥哥。”风冥安笑着轻轻在云漠寒额头上弹了一下,“我没生气。” “我真的没见过那个疯婆子。”云漠寒委屈巴巴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又说了一遍。 不过看风冥安那是真的没在意的神情云漠寒到底松了口气。 对于这件事风冥安多少是有些不悦的,所以提早叫醒了云漠寒吓了他这一回也就行了。 她和漠寒哥哥这么久没见,才不要因为这种不值得的人浪费好好相处的时间呢。 “看在前些日子丫头看戏看得很满意的份上这次就不和漠寒哥哥计较了。”风冥安一边说着一边把云漠寒按在了铜镜前面,拆散了他睡了一宿有些凌乱的发髻。 “我还可以再去打她一次的。”云漠寒却皱了眉,声音有些压抑。 他的丫头自然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和他生气的,但是他生气却是真的。 “你要打可以换个人打。”风冥安理顺了云漠寒的长发重新束成发髻之后才开口。 她也是恢复成了一副正经神态,眼中划过了一丝厌恶。 云漠寒一把握住了风冥安拿着梳子的手,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她。 “完颜霍。”这个名字从风冥安的牙缝里面挤了出来,“我知道你要来,就先没让令曦和你说。” 风冥安拍拍他的手,将簪子给他簪上了。 “不是因为月凉。”云漠寒的声音沉了下去,他家丫头不会因为征战的事情和他这样说,因为守卫西疆是风家的责任。 那就只能是因为—— “我中毒之后月凉来袭营的那个晚上,完颜霍闯到我帐中来了,当时我让令曦守在这里,把他打回去了。”风冥安的双目微微眯了一下。 “他想把我劫走。” “我明白了。”云漠寒握紧了拳头复而又松开了,他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但是那双凤眸里面却已经蕴含着风暴,只是被他生生压下去了。 “跟你说就是让你知道。”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双手,她知道她的漠寒哥哥虽然很多时候都不按常理出牌,常常剑走偏锋,但是他一旦认真起来那是绝对可靠的。 “你安心就是,这几个月我都在这儿,总会有机会的。”有机会再狠狠打他一顿。 “就算没机会也不会让他动你一下。”云漠寒的声音很平静,他抬手在风冥安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然后把她拉近了,在风冥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 风冥安愣了一下,她微微红了脸,头一次在面对云漠寒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嗯。”她模模糊糊地应了云漠寒一声,但是有点不敢抬头看他。 “不会让他动你的。”云漠寒又说了一遍。 “我相信你。”风冥安抬头了,她直视着云漠寒的那双凤眸,那双漆黑的眸子如今熠熠生辉,正紧紧盯着她。 “漠寒哥哥说的,丫头都信。”风冥安凑近了他,似乎想让云漠寒在她额头上再亲一下。 这个小小的期盼云漠寒当然是领会到了,但是还没等他再次亲到他心心念念的丫头,大帐外就传来了风泰的声音,“少将军,该点兵了。” 风康站在一边用一种看勇士的眼神看着他爹。 他爹自然是知道景王殿下来了的,也在刚才来了之后看见了站在少将军大帐前面一脸纠结的他,似乎是一下子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十分勇敢地开口了。 当然这“十分勇敢”是风康自己加的,风泰看着再正常没有了,就跟大帐里只有风冥安一个人似的。 “知道了。”风冥安原地没动,应了风泰一声,然后云漠寒就一脸满足的再次亲到了她额头上。 刚才风冥安给他束发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自己换好脸了,如今跟在风冥安身后就一起走了出去。 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风泰看着风冥安没有任何不妥的神情也没再有什么别的表示,跟在她身后一并朝着点将台走去了。 就剩一个风康跟在他们三个人身后觉得自己和他老爹都有点多余。 --------- 当天上午风冥安练兵结束之后就看到有传信兵过来跟她说陵王带着人正在大营门口等她。 对于这次来的慰抚使团风冥安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毕竟他们是来犒赏西境守军全体将士的。 但是陵王云漠若——风冥安和站在她身后的云漠寒对视了一眼。 “带两个小队,”她对风康说道,“去迎接陵王殿下。” “把尹将军还有季将军都叫上。”叫上尹明忠和季长庚,这样估计云漠若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 云漠若一早上起来就奔着章州城外的大营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特意找人打探了一番,说是云漠寒还没起呢,今早还没见出门。 带着得意洋洋的心情云漠若就上路了,但是等他的马车好不容易到了大营辕门前的时候卫兵却根本不放他进去。 这里是边境守卫军的军营,凭你是皇子亲王,没有军牌一律是不会放行的。 这规矩是当今云帝的祖父定下的,至今无人更改,云漠若一来不敢违逆自己的太祖,二来想给风冥安留个好印象,所以也只能等着。 不过他也没等太久,他起得晚,路上走得又慢,等他到辕门前的时候风冥安早上的操练都结束了。 “末将等见过陵王殿下!”风冥安一众人对着云漠若行礼的时候云漠若再次觉得那种让他有些头大的情况回来了。 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他也是等在大营前,看着走过来的那一众人根本认不得哪个是风冥安。 “咳,”云漠若用拳头抵在口前轻轻咳了一声,“众位将军免礼,免礼。是本王来得唐突了。” “谢殿下!” 等到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云漠若才发现他找了半天的风家嫡女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不知陵王殿下前来有何训教?”风冥安上前一步开口道。 “训教不敢当,本王只是依照父皇的圣命来慰问一下铁骑军的众位将士。”。云漠若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风冥安。 紫袍银铠,长挑身材,若非是身量还有些纤细,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女子。眉眼之间也带着三分肃杀之气和两分冷清。一双星眸看着云漠若没有什么感情在其中。 云漠若打量风冥安的时候,她身后的云漠寒也把云漠若扫视了一遍。 这回倒是没像上次似的故作风雅,但是……这朱红衣衫、金玉衣带,还有头上那个嵌了一大颗东珠的发冠,云漠若这是把自己往行走的银票那边打扮呢? 衣袖熏香,面扫脂粉,指甲缝里都专门剔得干干净净。 他是来炫富的?专门来展示自己和这边境的格格不入的?还是想让在边境这样久的丫头看到他能眼前一亮,回想起安阳城里平安富足的生活? “风小姐可否带着本王在这营中转转?”云漠若说着向前一步,离风冥安更近了些,“众位将军想来还有军务在身,让风小姐带着本王转转就行了。” 云漠若口中只称“风小姐”,似乎并不在意她在这大营中的职位,以及现在圣上钦点,风冥安才是这整个大营的主事之人的事实。 尹明忠闻言便皱起了眉头,清了清嗓子。他刚想说什么便被风泰打断了。 “既然陵王殿下这样说了,”这位老将直视着云漠若,眉目间有些凌厉,“风七!”他对着边上喊了一声。 云漠寒站了出来,“你跟着少将军陪陵王殿下在这营中四处看看。” “陵王殿下,末将等便先告退了。”他没给云漠若再说些什么的机会,对着尹明忠和季长庚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尹明忠和季长庚愣了一下,这个风七是哪来的?刚才都没发现少将军身边跟着一个没见过的亲兵,而原本一直跟着少将军的风康此时正跟在他父亲身后,看样子是准备跟他们一同离开了。 “风泰,那风七究竟……?”季长庚一边走着一边看着身后那个陌生的人,喊了风泰一声。 “大将军新派过来的,昨天跟着使团一起过来的。”风泰亦是向后看了一眼,有景王殿下在,又是在铁骑军的军营里,量陵王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听闻是风信派过来的,这两人也就打消了疑心,跟着风泰离开了。 云漠若跟在风冥安身边看着军营里面四处士兵操练、尘土飞扬,眼中倒是一扫之前因为来到这边陲之地的烦躁而是多了些许狂热在其中。 果然铁骑军就是铁骑军! 若是他们真的支持哪一方的话—— 赢得皇位的可能绝对会加大! 风大将军想来不会主动站队,那他的女儿究竟嫁入谁家就很重要了。 “风小姐这一年来着实是辛苦了。”云漠若转过头对着风冥安笑着说道。 “陵王殿下言重了,末将奉旨镇守西疆,这本就是职责所在。”风冥安对着云漠若恭恭敬敬行礼说道。在她身后云漠寒也跟着行了个礼。 “风小姐不必如此——”云漠若说着便想要上前扶她,但是被风冥安避过去了。 “男女授受不亲,陵王殿下好意,末将心领。” “风小姐何必如此见外?当初在江州之时你我也不是没有交情,如今也能算旧相识。”云漠若看着风冥安身后的风七到底还是没再上前。 毕竟这里是军营,都是风家的兵,而且这个风七很明显是风大将军的人,不然风泰也不会专门找他。 风家姓氏,想来是亲卫心腹。 那就不能操之过急,要是他跟风大将军说了——那一切就泡汤了。 “陵王殿下乃是金尊玉贵之躯,末将万万不敢称作陵王殿下旧识。”风冥安依旧是恭恭敬敬礼数做足,让云漠若绝挑不出半分错处。 “那倒是本王唐突了。”云漠若笑了笑,似乎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了,让风冥安带着他继续往大营深处走去。 不过一直到云漠若被送出辕门他都没能成功靠近风冥安一米之内。 快要接近的时候总会出现点什么乱子,比如突然受惊的战马、不小心射偏的羽箭、扛着粮草跑过的伙头军、忙乱的军医、还有时时刻刻紧紧盯着他的那个风七。 “五月廿三是万寿节,礼部和户部的官员已经定下当日在营中为众军庆功,到时宰羊炙肉与风小姐同欢。”云漠若故意将最后一句说得模棱两可还有些许暧昧,想看看风冥安究竟什么反应。 “末将带西疆守军叩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是生生没想到风冥安竟然对着安阳城的方向跪下了,行跪拜大礼,叩谢皇恩。 最终云漠若只能上了马车,憋着一肚子根本没法撒的气离开了。 ------- 五月廿三,章州城大营中设宴,犒赏众军。 云漠若看着珊珊来迟的云漠寒讽刺了他几句,但是没想到他这七弟这次似乎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根本没理他。 但是跟在“云漠寒”身后的听柏和听松在看了云漠若好几眼之后悄悄往风冥安那边瞄了瞄。 哦,那是殿下的新脸皮。 殿下和小主母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很好!他们应该不用很快就回去顶缸。 坐在上面和众官宴饮的“景王云漠寒”自然是暗卫扮演的,要不是宴会设在晚上,光线实在不足再加上这次前来的官员对云漠寒本就不熟悉,风冥安是绝对不会同意云漠寒这样冒险的。 但是这位似乎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要离开自家丫头哪怕一步了,谁说都没用。 所以云漠若就看着风冥安根本没有往云漠寒那边看哪怕一眼,她的注意力基本都在场地中央的士兵和朝中四部派来的官员那里。还有就是一直围在她身边忙这忙那的风七挡住了云漠若的大部分目光。 宴会没进行到一半云漠寒就以“军营中的宴会没有酒”这个理由很不耐烦地离开了。 风冥安麾下的将领看着景王离开的背影多少眼神都有些不满,但是见风泰在边上没有任何举动他们也就没有表示什么。 来了西疆不来看看少将军就算了,还以军营里没有酒的缘由这么快就离开了?! 他云漠寒是没在西疆待过还是怎么样?! 几年前他也不这样啊。 还是说少年长成,有些事就变了? 听松和听柏在离开的时候在景王的马车前见到了等在那里的令曦。 松柏二人相视一眼拍着令曦用一种同病相怜的目光瞅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令曦有些炸毛儿了,听柏蹲在地上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用力捂着嘴生怕露出什么声音来。 “你现在知道我们在安阳城里是什么日子了?才三天你就受不了了?”等听柏终于笑够了从地上站起来,带着一副欠揍的表情开口了。 ---------- 这正是:恪守臣礼不失君臣本分,故作旧识妄想金玉良缘 第93章 天地辽广阔 再激完颜霍 令曦握了握拳头,听松不能打,毕竟还有冷炙在他上面压着,但是这位——就算他夫人是未来要派到小主母身边的—— “拿着!”将手里的盒子拍在听柏怀里,令曦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幸灾乐祸,“殿下说了,你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 听松和听柏对视了一眼,那个约么两只手大小的盒子好像十分的危险啊。 果然殿下在生气,就说那天应该想办法制造点什么“意外”让陵王没那么顺利地到护闻关大营里去找小主母。 “好了,我们知道了。”听松从听柏手里接过了那个盒子,小心收好了之后说道。 “你赶紧回去。” 令曦点点头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再说回到行辕的听松和听柏,等到终于安定下来趁着月黑风高没人的时候打开了那个盒子凑近了一瞧,那是再一次了解了自家殿下对于所谓“指令”一词所指的再创新高。 总结来说就两件事。 首先,让月凉的疯婆子滚回月凉王城去。 其次,让陵王那个自恋狂赶紧回安阳城。 这两个形容词都是云漠寒自己写出来的,不是他们俩总结出来的。 好在景王殿下似乎还是心疼了一下这两个打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卫,没让他们这两个小可怜自己想具体实施的手段。 月凉那边倒是还好说,想让完颜占桐回牙帐也就是金妃再出点什么事就行了,或者让完颜松知道他云漠寒到了章州城,这样他主动把自己的妹妹送回去的可能也会有,不过主要还是用第一个方案。 至于陵王云漠若,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基本都在安阳城。如果他知道在他离开后善化寺里面就十分热闹了的话——都不用他再想什么办法了,云漠若一定火烧屁股一样飞速赶回去。 所以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牙帐那边再制造一点小事故什么的,然后再让云漠若留在安阳城里的人收到云漠尘和刑部那个元左丞之间又频繁联系的消息。 至于云漠寒本人要怎么留在章州——他十分清楚如果这次他的父皇还是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把他召回去的。 毕竟他在朝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差事要做——他根本没有任何差事要做,任何。 既然有明确的指令,听松和听柏也就有了十分明确的动手方向,纵然说任务是有些艰难,但是终究是比自己两眼一抹黑地抓瞎要强多了。 ------- 这次兵部跟着来主要的任务其实并不是酬军,毕竟这项工作主要由户部和吏部来做就行了,发赏银、升官衔比什么都更能激励军心。 兵部这次来的主要任务是那次月凉袭营的时候铁骑军用的火雷。孟子贺新试验出来的这些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必须要严格地保密和把控。就像当初火药箭刚刚出现的时候那样。 而且这种技术绝对不能让月凉得到分毫。 所以这次兵部来了不少人,就是希望能让这火雷的技术更加完善,也看看能不能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和用途。 风冥安自然是不用每天亲自招待这些人的,招待他们的是铁骑军专属的军械师孟子贺和自从那天袭营之后风冥安新划归给他的两百人的小队。 这两百人专门研究应用这种火雷的战术,供孟子贺操练。 而这位先锋营将军考虑的依旧是下半年入冬之后月凉一定会再次对大汉开战这件事。 布防、布控,每一步都关系着将来护闻关的安危和章州城中百姓的生命。 甚至关系着大汉西疆的每一寸国土。 绝不容有失。 云漠寒这半个月的时间就跟在他的丫头身后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名亲兵,跟着她跑遍了护闻关外的各处岗哨。 也算是实现了当初说的要和他的丫头一同看这大漠风光的约定。 反正他这日子过得是挺不错的,唯一让云漠寒不太满意的是没能把烈焰也一并带来。 再有小丫头的十四岁生辰马上就要到了,纵然是在这风沙漫天的地方,云漠寒也是想着要给他的丫头一个惊喜的。 “风七!”风冥安勒马停下然后跳下来对着云漠寒伸出了手,却也没说她具体要什么。 风康在云漠寒边上别过脸没打算再看下去,说真的不能少将军和景王殿下两个人自己出来吗?非得带上他们这么多人,十几个呢,有什么用!你就说说能有什么用?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的。 云漠寒将手中卷起的地图摊开在了风冥安的眼前,然后将炭笔递给了她,看着她在地图上做了几处标记。 然后风冥安收起了标记好的地图,对着她的漠寒哥哥笑了笑,便带着人马回转护闻关了。 最近月凉的军队是不会和大汉这边展开战斗了,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们现在能只防守什么别的事都不用做。 云漠寒找人重伤了金妃的母族,掣肘完颜松,然后嫁祸银妃,牵制了完颜涛,可谓一石二鸟。 而完颜霍在袭营当天被令曦所伤,逃走的时候又被铁骑军攻击,重伤至今终于是痊愈了,能有力气再次蹦跶了。 他再次蹦跶就是没管月凉大军后撤的那五十里,再次带着小队回到了月凉和大汉相邻的边境线,想要无论如何都再亲眼看看那个据说没被完颜占桐毒死的风家嫡女。 但是他不知道云漠寒不仅仅是到了章州城而且还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丫头,他更不知道云漠寒正等着一个机会让完颜霍自己送上门来,好再光明正大地揍他一顿。 最好是能打得永久破相或者缺胳膊断腿的那种。 不过考虑到月凉王城里的势力制衡,还是不能让完颜霍彻底失去成为月凉王的资格的,至少身体上不行。 云漠寒没等太久,就在风冥安生辰的那天,他终于是等到了机会。 -------- 那天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很美好的。 云漠寒为他的丫头准备了一张长弓。 风冥安现如今手中的那张弓是几年前她身高猛窜的时候风信找高手匠人专门给自己的掌上明珠造的,但是那时候风冥安手上的力道究竟是比现在要小些,那张弓的力道也就只有五石。 这次云漠寒准备的这张弓的力道足足有八石,风冥安想要拉弓如满月可能还要再等两年,不过等到那时候这张弓的力道能完全使出来的时候,再配上风冥安百步穿杨的射术,应该也是个大杀器了。 弓作朱红,和风冥安专属的红色尾羽的羽箭刚好相配。其上还有金线绘制的睚眦图样,克煞镇邪。 收到贺礼的丫头送了她的漠寒哥哥一个极为有力的拥抱。 之后云漠寒在来到护闻关大营小一个月之后才终于同时见到了神医坤爻和坤宁师徒。 大战之后伤病众多,这两位来帮忙一直都是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 至于听风阁的幺女尉迟千,风冥安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她留在护闻关大营里。毕竟军营中原本就不许有女子进入,她自己是个领了圣命的意外。 要是别的将领的妻子有什么缘由要留在这里还能稍稍说得过去,但是尉迟千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逗留军营终究是不好的。 所以风冥安解毒之后就把尉迟千送到章州城听风阁的分舵里去了,按照尉迟瑊的意思让她在那里继续接触一下尉迟家的生意,等坤宁决定再出发和她行走江湖的时候两个人再上路。 坤爻盯着云漠寒的脸看了有好一会儿,然后才对风冥安开口。 “风家丫头,你这是又收了个新的亲兵?”老神医的声音里有些戒备的意味。 “爹爹让他来的。”风冥安眼带笑意看了云漠寒一眼。 看来坤宁并没把他帮云漠寒换脸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师傅。 风信送来的? 那应该是知道这小子顶着的不是真脸……是有什么原因要易容吗? 人要换脸的原因基本上只有三种,怕被认出来的、要装扮成某人的、长得太好看或者太丑的。不过如今这种情况,后两种应该能排除。 怕被认出来、风信能信得过、风家小丫头毫无顾忌任由他近身—— 当初找他的时候差点个风家人打起来的那一队暗卫—— 他那个看帐篷顶、看边上、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的小徒弟—— “倒是老夫眼拙了。”坤爻对着云漠寒抬手行了个礼,明显是认出来了,却也明白他们不愿意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想法并未言明。 “坤老先生客气了。”云漠寒侧身受了半礼。 坤爻想着来得路上有那么几回风泰似乎欲言又止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开口。 他现在知道了。 只是这也和传言差得太远了??? 这位景亲王愿意屈尊降贵就是来给这小丫头做侍卫?那这可就不是一般的接受了这门婚事啊,看着俩人的眼神——这根本就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都化不开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老神医摸着胡子笑了笑,在心里替风信愁掉了两根头发。他把手里的一个扁盒子递给了风冥安。 “老夫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样东西算是给你的贺礼。” “本来是打算什么时候到安阳去接我这徒弟的时候给你爹的,但是如今你在西疆领兵,这东西给你刚刚好。” 风冥安躬身接过,谢过了坤爻,听闻此言倒是起了些好奇心,将盒子打开了。 那扁盒子里是一本书,看着像是才装订好,上面没有书名。 翻开里面,风冥安暗暗心惊,这是—— 月凉人的毒,还附有大部分的解毒方法,以及一些月凉的毒草药虫的图鉴。 “坤老先生大德,小女带家父和西境守军拜谢您的大恩。”风冥安将那本无名书仔细合上放在了案上,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坤爻行了个大礼。 “这书你收着就行了,也别在别人那里多嘴,而且老夫对太医院也没兴趣。”后半句话是坤爻对着云漠寒说的。 风冥安和云漠寒二人自然是明白坤爻的意思的,当下对着他点点头,应下了这件事。 送走了坤爻师徒二人,云漠寒和风冥安再次带着小队离开了护闻关大营,云漠寒已经得到消息了,他知道完颜霍在哪儿了! 这也是这位月凉三王子的运气实在是差了点。 很多年前他就因为云漠寒不能回安阳给他的宝贝丫头过生辰背了锅。 后来又被云漠寒追到月凉打了他一顿。 然而过了几年后,风冥安去年刚到边境时也拿他来开刀,不仅护闻关口羽箭齐射,后来又追到林子里面来把他带的人和马都了结了,就剩了他一个。 如今他再一次被云漠寒盯上了。 不过谁让他肖想谁不好,偏偏看上了云漠寒的宝贝丫头呢。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 三阴山下,两队人马正好各自自山的两面绕过,对面相抗。 “风——”完颜霍见到风冥安眼中一亮,但是他刚才开口一支羽箭便对着他的面门射了过来,却像是故意要戏耍他一样,那羽箭擦着他的发顶飞了过去。 “完颜三王子别来无恙。”风冥安端坐在马上,看着她斜前方正举着弓再次搭箭的云漠寒眼中浮现了些许暖意。 “混账!”完颜霍往头顶摸了一把,纵然头发一根都没掉,油皮一点都没破,但是对方这示威的意图已经太过明显了。 “你这小兵,报上名来!”对面那个人在之前几个月的交战中从没见过。但是单单从这一箭就能察觉出这人绝不是普通的亲兵。 而且风家那女人任由他站在了她的马前,这就是个很不一般的信号了。 “风七!”云漠寒仰着头垂眼看着完颜霍。 他自然不会只换脸,反正有神医的弟子在身边,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弄不来,声音变一变也不是做不到的。 所以完颜霍没有认出也没有听出来现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云漠寒。 云漠寒打量着完颜霍,这人脸上的皮糙了些、褶子多了些,旁的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 “风?”完颜霍闻言微微眯了眼。 大汉人有给属下改换姓氏的习惯,能跟着主家姓的那必然是绝对信任的亲近之人。 在他们的资料里风家亲卫里面真正改性的都没几个,原本跟在风信身边的就风泰一个,算上他儿子两个。 这个风七是哪里冒出来的?! 但是看他身后那女子的神情,想来他是根本没有说慌的。 “你让开,本王子不跟你说话,叫你主子出来!”完颜霍对着云漠寒挥挥手,像是在赶开一只苍蝇一样。 “风家的!你可敢同本王子再比一场?”他冲着风冥安扬声问道。 “为什么?”风冥安的声音很平静,或者说过于平静了。 “若本王子赢了,你就跟本王子到月凉去,也别给你们大汉皇帝打仗了,一个女人上什么战场,你们大汉女人不是讲究相夫教子吗?”他说着便朝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他带出来的人比上次多,而且很明显这次风冥安没有带着铁骑军神射,跟上次可不一样。 “是吗?”风冥安的那双星眸彻底冷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云漠寒的背影。 “你没资格和少将军动手!”云漠寒说着长剑出鞘,指向了完颜霍的鼻尖。 “你这小兵也没资格和本王子动手!”完颜霍手中的弯刀也举了起来。 “若是你输了呢?”云漠寒沉声问道。 “我记得上次你和我们景王殿下打了一场,一年都不能和我大汉动手。”云漠寒紧紧盯着完颜霍。 “这次三王子准备赌几年?” ---------- 这正是:贺生辰欢欢喜喜添新礼,算总账雷霆万钧示威风 第94章 白刃若秋水 珍宝匣中藏 被云漠寒打了的那件事简直就是完颜霍的死穴,这些年在月凉无人敢提,就连完颜松也没太敢用这件事刺激过他这个三弟弟。 毕竟完颜霍要是什么都不管撒起泼来也实在是难以应对。 所以说过去完颜松其实不是不想用这件事刺激他,而是用这件事刺激他实在是有点划不来。 “你找死!”完颜霍怒吼一声拍马就朝着云漠寒冲了过来,手中弯刀高高抬起对着云漠寒的头重重砍下。 云漠寒并未留在马背上,他胯下的马是风家的良驹但是并非烈焰,和他的配合没有那样默契。 在马鞍上借力腾空,倒是比举着刀冲他冲过来的完颜霍要更高些。 长剑下指,刃若白练如秋水,瞄得正是完颜霍的眼睛。 云漠寒这借空中之势扑下来的招式着实难当,完颜霍见躲不过也只能改砍为撩,一刀撩开云漠寒的剑刃,另一手成掌对着云漠寒当胸拍去,似是想借着云漠寒在空中无处躲闪被他击成重伤。 风冥安见此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云漠寒当空倒是微微一笑,他不像风冥安双手用刀,如今他的另一只手是空着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后发先至,在最后将要相对之时猛然加速,重重点在了完颜霍掌心中央。 以点破面,击中内力于一点,尽数灌注在了完颜霍掌心的那一点上。 完颜霍一声重重的闷哼,将那即将出口的叫喊生生憋了回去,小臂上的骨头一寸一寸的疼着,仿佛小臂骨被云漠寒震得碎裂成了数块。 因为云漠寒这一指的后劲,完颜霍向后倒去,一时间失去平衡从马背上落了下来。 现在他和云漠寒都站在地面上了。 只不过一人看着神色如常,另一人额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滚落而下。 风冥安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放松了些许。 “你到底是什么人?!”完颜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问道。 “风家少将军的亲卫,风七。”云漠寒将长剑持在了身前,定声说道。 “放屁!”完颜霍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这不是军营里的功夫!” 军营里面练不出这样的功夫! 大汉参军者几乎修习的都是身上的硬功夫,几乎没有人修炼内力,除非是有家学渊源或者是位高权重的将领。 刚刚这风七点他那一指感觉着他的内力比风家的那个女人都深! 他到底是什么人?! 风家专门培训的? 不像!身上的气势太不像了! 刚刚居高临下扑下来的时候,还有一开始看他那一眼,那根本就不是个侍卫的气势和眼神! “我是少将军的亲卫,风七。”云漠寒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 “风家的!你们这样遮遮掩掩算是什么英雄好汉!”完颜霍扯着嗓子对着风冥安高声喊道,“这样赢了又有什么光彩!” “还是说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人别是你的情郎!” “那你们那个七皇子可真是太惨了!”他恨恨地笑了起来,若真是这样那可就算是解气了!但是这个女人明明—— 云漠寒和风冥安倒是被完颜霍这一句“情郎”震得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风冥安身后的亲兵便怒了。 霎时间箭在弦上,直指完颜霍,口中怒斥道,“完颜霍,你无耻!” 他们并不清楚这个风七究竟是谁,但是他们知道这人是大将军送过来的,风泰亲口承认的风家亲卫,冠了风姓。 再说他们的少将军又怎么可能是那样欺君罔上的女子!她身负与景王的婚约,如若……那便是欺君之罪。 风家怎会有不忠于君上之人! “完颜霍,见心见性,如今本将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你完颜三王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风冥安抬手暂时阻止了身后那些人真的放箭,她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刚才被完颜霍污言秽语指控的人不是她一般。 “要么打,要么滚。”云漠寒上前一步,手臂抬起,剑尖冲向了完颜霍的心口。 杀气凛然,在这夏日骄阳当空的正午似有冰寒之气从他身上激射而出。 完颜霍被这杀气一激,口中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口。 走是不可能走的,如今决不能退,若是退了,将来在西疆—— 张口一声大喝,打破了云漠寒身上杀气形成的僵硬气氛,完颜霍握紧弯刀冲着云漠寒奔来。 兵刃相接,有火星四溅。 到底云漠寒的内力高了完颜霍不少,不过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很多招式不能使用,毕竟他曾经和完颜霍交过手。 剑做刀用,和风冥安拆招喂招那么多年风家的刀法云漠寒自然是了然于心的。他本人亦算得上是风信的半个徒弟,如此作为也不是偷师。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剑锋擦着完颜霍的右眼而过,这招被他险险躲过,但是云漠寒的长剑依旧在他眉上留下了一个极深的伤口,伤可见骨。 鲜血涌出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他右眼的视线。 云漠寒借机出指连点封了完颜霍的穴道。 砰! 完颜霍重重倒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刻风冥安抬着的手终于落下,羽箭齐出对着的正是完颜霍带出来的人。 这一切同时发生,就在半息之间。 砰!砰!砰! 接连几声都是马背上的骑兵倒地的声音,而云漠寒的长剑也架在了完颜霍的脖颈上。 “今日你们退去,我不杀完颜霍。”风冥安看着完颜霍手下剩余的人寒声说道。 “你们没有选择的权力。”在对方想要反驳的时候风冥安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的那个人。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走了之后你会放过我们的三王子!”对面似乎是个首领的人对着风冥安喊道。 “可是你们有的选吗?”风冥安嗤笑一声。 不过对面人多是事实,这回他们不能赶尽杀绝。 “算我宽宏大量,你们可以留下一个人看着完颜霍,好保证他不会被狼叼走。”风冥安随手对着完颜霍的队伍里面一指,指了一个小兵。 “就你,不能留下马。” “剩下的人十息之内退出此地!” 对面的首领咬着牙盯着风冥安似乎是想把她生吞活吃了,但是自家大将在对方手里,没有任何办法,受制于人,只能听令行事。 “风家人,要说话算话!”他咬着牙说道。 “那当然。”她风家自来言而有信。 更何况完颜霍现在还必须活着,除非将来完颜涛真的能起势,或者月凉王也亲自到这边境来,那时候就可以杀了他了。 十息之内除了被风冥安点名的那个小兵留了下来,剩下的人已经全部离开了。直到看不见飞扬的尘土了,风冥安才把手中的羽箭重新插回了箭筒里。 “风七,走。” 完颜霍躺在地上不甘地看着那远去的女子和在她身边跟她几乎并骥的那个男人,眼中怒火中烧,但是他如今动弹不得分毫。 ------- 要是今天能就这样结束,云漠寒觉得也是很不错的,但是很明显今天似乎终究会有那么点不顺利。 他们在回护闻关大营的路上遇见了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的云漠若。 云漠若已经知道安阳城里面有不受他控制的事情发生了,云漠尘和刑部接触十分频繁的消息让他察觉到了危机。 他必须尽快回到安阳去,但是此次来西疆的目的他还没有达到分毫,自然也是不甘心的。 他还没能和风家嫡女私下说上过话呢,还没能安慰这个被迫到边境来领兵的小姑娘呢。 这边境的生活条件他一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不要说一个小姑娘了。 两边正在权衡之际也总算是让他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风家嫡女的生辰,就在今日。 风冥安出生在铁骑军中,自然铁骑军中有不少人是知道他们少将军的生辰的。 云漠若的人听到了这个消息,而他每天盯着云漠寒,自然知道他这个七弟弟对于风家嫡女的生辰是没有任何准备的。 今天他似乎也没有到大营来。 那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他要让风家嫡女知道他的心思。 若说曾经云漠若看中风冥安只是因为她是风家的嫡女,是唯一的继承者,现如今他是真的有点对这个和安阳城里那些官家小姐不一样的姑娘有些动心的。 不仅仅是想要风家嫡女,云漠若想要风冥安。 “陵王殿下。” 无论如何要礼数周全,风冥安和她身后的人还是下马行礼了。 “风小姐免礼,免礼。”云漠若的眼中似乎只有风冥安一人。 “陵王殿下怎么出关了?这护闻关外可并不安全。若是殿下千金之躯有所损伤,那末将等真就是罪大恶极了。”风冥安恭恭敬敬地说道。 云漠若哈哈笑了两声,“怎会?月凉退兵五十里不都是铁骑军的功劳。” “风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似乎是被风冥安带着的一众士兵盯着看实在有些不自在,云漠若抬手往边上那稀稀疏疏立着的几棵树构成的树林一指。 “少将军。”云漠寒上前了一步,基本贴着风冥安站着了。 “只是几步,风小姐不会有危险的。”云漠若看了这个风七一眼,到底是风大将军派来的,他不能把话说得太过分。 “你在这儿等着我。”风冥安侧身在云漠若看不见的角度握了一下云漠寒的手,给了他一个眼神。 今天要是不让云漠若如愿的话,总觉得这人能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 风冥安跟云漠若前后隔了得有两三个人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那个勉强能称为小树林的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漠寒哥哥就在她的视线之内。 “本王并不会对风小姐不利。”云漠若难得放下架子来说了一句。 风冥安没有接话,她不知道云漠若究竟想说什么。 “本王听闻今日是风小姐生辰,不知七弟可来看望过你?”云漠若用带着些关心的声音问道。 “就末将所知,景王殿下今日不曾到访护闻关大营。”风冥安又看了一眼云漠寒的方向,声音中没有任何漠澜,“不过末将早饭过后就带着部下出来巡查了,所以在这之后景王殿下是否去过大营,末将不知。” “本王倒是有一份贺礼想要送给风小姐。”云漠若说完也不等风冥安开口便将那个他一直托在手里的盒子打开了。 单看那个盒子就已经名贵非常了,盒子是紫檀木的,隐隐约约散发着清香,那盒子上还用贝母做了镶嵌,银光闪闪的。 这盒子里面放的东西也真的是对得起这样贵重的盒子了。 那是一整套黄金头面,精致极了。掐丝焊坠,工艺极尽复杂造化之能事。 但是更贵重的却是这套头面上镶嵌的东西,整整十二颗小指大的明珠嵌在其上,看品相这样的珍珠也只有皇宫内有了。 耳坠上的那两颗更是能见到荧光流转。 但还不单单是珍珠,并着做装饰的还有红珊瑚,颜色艳红如血,红宝石都比不上。 这整套头面上装饰用的珊瑚极多,而且看起来色泽都相同,想是同一株珊瑚制成,要用这样多的料子,这绝对是一株大珊瑚了。 这套头面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云漠若原本是想见着风冥安眼中能有感动或惊喜之类的神色的。 要制成这套头面并不容易,德贵妃和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这次前来,云漠若就是想用这种边境绝对见不到的甚至安阳城都不多见的东西来让风冥安心神震动的。 原本他还一直担心找不到好时机,却没想到正好碰上风冥安的生辰。 老天助他! 小姑娘哪有不喜欢漂亮首饰的?尤其还是这样贵重的首饰。 但是风冥安往盒子里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回了云漠若脸上,她看起来对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而且看着云漠若的眼神还有一丝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她这样贵重又不和身份的首饰。 这是完全出乎云漠若的意料了。 风冥安原本便不是很喜欢这种太贵重的首饰,但是她的漠寒哥哥喜欢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精巧名贵的饰品风冥安见过不少,她那莲心院里有好几箱都是这些年云漠寒陆陆续续翻墙带给她的。 就是为了让她戴一下给他瞅一眼。 至于之后那些首饰如何并不重要,毕竟云漠寒认为他家丫头戴过的东西就是不再戴了也不能拆了重新卖。管那上面的晶石珍宝有多珍贵,丫头戴过了就得收起来。 不过像这种一看就能闪瞎眼的风冥安倒是第一次见。 “陵王殿下,此物过于贵重了,而且以末将的身份也用不上这样的头面。” “陵王殿下此来酬军,若是真的有心,便将此物用于西境军全军的赏赐。”应该能换不少军饷。 “这是本王送给风小姐你的。”云漠若现在也说不清风冥安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了。 “那末将万万不敢受陵王殿下如此厚礼。” “于情不合,于理亦不合。” “哪里不合?”云漠若上前一步,“老七根本就不把你放在心里,”他的声音有些急切,“这么多年他去风家看过你吗?你两次到西疆,来他送过你、接过你吗?” “在江州的时候他就把你一个人放在城外吃苦,剿匪那种事哪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做的?他可去看过帮过你一次?” “不但没帮过你还一直都不见人?听闻他走的时候还从江州带走了不少美女。” “这次他跟着慰抚使团是到西疆来了,可是他根本没出过章州城,根本没来看过你,连你生辰他都没有任何表示。” “如此之人哪里配得上风小姐?风小姐何不另做他选呢?” ---------- 这正是:再伤三王子平心中怒气,又逢陵亲王惹荒唐是非 第95章 堂皇又荒唐 细细复思量 “另作他选?”风冥安的神色不再是毫无波澜,而是变得有些莫测,“陵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臣女与景王殿下的这份婚约是圣上赐下的,如今陵王殿下要我风家人抗旨不遵吗?” “圣上是金口玉言,陵王殿下是想让您的父皇收回他几年前就颁下的圣旨吗?” 风冥安字字句句都没有提及她本人和云漠寒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情,而是直接把这个话题引到了云帝赐婚的圣旨上。 “本王只是——”云漠若倒没有生气,而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话被风冥安打断了。 “陵王殿下适才言到,景王殿下在江州时曾让末将一人在城外剿匪,陵王殿下可知末将领兵剿匪是奉了大将军的军令的?至于姑娘家——风家曾经有过十数位女将,无论是是风家所出的女儿还是嫁入风家的妇人,末将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至于景王殿下的私事,末将怎能妄议亲王?” “父皇本就只是想让你婚配一个合适的皇子罢了,为的就是奖赏大将军镇守边境功在社稷。”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云漠若在心里想着,不过这个小姑娘应该也不明白。 看她张口闭口都是臣子本分,想来风信就是这样教她的。估计从这里入口会容易些。 而且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不是对老七一点怨言都没有。 “所以究竟是哪个皇子——”云漠若似有所指地看着风冥安,但是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退缩了。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似乎从未沾染尘世,又太透彻了,似乎他的一切打算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不瞒风小姐,自从元康十二年的万寿节见过风小姐一面之后,本王着实觉得风小姐与这世间女子皆不相同。” “不知风小姐可愿另择他婿?我陵王府愿十里红妆迎风氏嫡女为我陵王府正妃。” “本王这一片真心可比得过云漠寒的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风冥安看着她对面的人,面上一片赤诚,眼中也是真情满满,仿佛真的是在向着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剖心为证。 若是她没有真正见过那天下最爱她的人跟她告白的样子,若是她是安阳城里那些在平安富贵里长大的官家小姐,或许还真的能被骗了去。从此为他冒那天下之大不韪,违抗父亲和圣命,掏出风家的一切哭着喊着要背弃曾经的婚约嫁入陵王府,再帮云漠若称帝了。 但是风冥安听过她的漠寒哥哥说心悦于她,她见过那时云漠寒那双满含着爱意和珍惜的眼睛,她见过那人视她如珠如宝时候的样子。 她被风家教养长大,比一个闺中女子更懂得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明白和见识过那些只为利益的谋求,见过边境上那些为了能活一条命的人所展现出来的演技,更见识过那些埋伏了几十年的探子和暗桩做戏的本事。 “陵王殿下可知,末将和景王殿下的婚约是圣上所赐?” “陵王殿下可知,风家血脉永远是忠于云氏皇族在位者的臣子?” “陵王殿下可知,这世上女子若是背弃婚约所要担负的是何种的骂名?” 风冥安接连三问直接把云漠若堵了个哑口无言。 皇命、家学、德行。 原本这些问题都是他想借着风冥安因对他的私情冲昏了头脑,由风家的权势和地位去解决的。 他当然希望这世间将一切的罪责都指向那个女子,他再抱有一颗怜悯之心将她收下,让她一辈子都对他感激涕零,从此无有不应。 但是奈何过去这么久了风冥安对他都没有一丝心动,他才只能先选择将一切说破。 “少将军,”云漠寒这时也从等待的地方快步赶了过来,刚才风冥安的声音逐渐变大就是个信号了,“可有什么不妥?” 他看见了云漠若手中那个还没有合起来的盒子,还有里面那套金光闪闪的头面。 “陵王殿下想是从馆驿出来之前吃了些酒,如今有些醉了。”风冥安没再理会云漠若,转身便离开了。 “风小姐!”云漠若在后面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快步跑上来就想去抓风冥安的手腕。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云漠寒横剑挡在了他和风冥安之间。借着这拔剑的姿势撞开了云漠若的手。 “陵王殿下自重,”风冥安停住了脚步,但是却没有看他,“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本王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他终究还是顾忌着自己面前的剑锋,尤其云漠寒的盔甲上还有刚刚溅上的完颜霍的血迹,那鲜血似乎还未凝干。 “陵王慎言。”云漠寒哑着嗓子开口了,要不是一切都要为了他们的将来还有他的丫头的安危考虑—— “风七,走。” 风冥安使了轻功两个起落便回到了青焰背上,那狮子骢随着主人一声令下即刻撒开了蹄子朝着护闻关大营奔去了。 云漠寒跟在她身后把他们带出来的人一并带回去了。 只留下云漠若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合上了那个紫檀盒子就想往地上砸,还好是想起了里面那套头面究竟有多贵重,才硬生生忍住了。 --------- 风冥安回到护闻关大营的时候身上那寒气直接将她身周三米冻成了个无人地带,她朝着大帐走过去的时候生生将大营劈成了两半,不到半刻钟全军都知道他们少将军生气了。 今天可是少将军的生辰,谁那么不开眼?! 当然有个人肯定是没受风冥安身上的寒气儿的影响的,云漠寒落后风冥安小半步跟着她回了主帐,对着等在那里的风康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除非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不然不要打扰。 云漠寒现在心情也不怎么好,毕竟有人当着他的面觊觎他的珍宝,而他受制于各种原因还不能宣示主权。 “他有什么毛病?!”风冥安虽然当初在江州的时候就明白了云漠若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是她没想到这人能这么无耻当着她的面明说?!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她在名分上是他云漠若的弟媳!哪怕还没嫁过去! “还有一年,”云漠寒说着将她揽过来抱着拍了拍,“明年你及笄之后我就下聘。” “我要他回安阳去!”风冥安难得在这种大事上对着云漠寒用上了任性的口气,“漠寒哥哥你想办法让他明天就回安阳去!” “再看见他我都想——”殴打亲王罪名不小,但是风冥安觉得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让他赶紧回安阳去!” “好了,好了。”听风冥安这样跟他闹腾云漠寒倒是笑了。 他的丫头向来是以大局为重的,哪怕是心里有再多的的不愿也不会说什么、做什么。 这回倒是能和他闹腾闹腾,不怎么讲理地撒娇了。 “明天就让他回安阳去啊。”云漠寒扣在风冥安腰间的手臂用力收了收。“好了,丫头不生气了,生气不漂亮了。” “漠寒哥哥原来还说丫头怎么都漂亮,天底下最好看来着。”风冥安在云漠寒颈边蹭了蹭,声音倒是软下来了。 “生气也漂亮。”云漠寒即刻改口说道。 他这话倒是一下子惹得风冥安也笑了起来。 “漠寒哥哥,”风冥安抬手轻轻抚上了云漠寒的脸颊,“丫头想看看你。”这张脸终究不是云漠寒的样子。哪怕知道这后面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这样一张脸,风冥安还是喜欢云漠寒原本的样子。 “让丫头看看你。”风冥安直视着云漠寒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睛。 云漠寒听她这样说便往自己鬓边摸去,似乎是真的要把那易容的面皮扯下来了。但是风冥安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这个动作。 “丫头就是说说,重新贴那么麻烦。” “撕下来的时候还疼。”风冥安有些心疼地说道。 云漠寒听着她这话便也笑了,他在风冥安的额角上轻轻吻了吻。 “漠寒哥哥。” “漠寒哥哥。” 风冥安唤了他两声,踮起脚尖凑上前似乎也想在云漠寒脸颊上亲他一下,但是十分意外的被云漠寒躲过去了。 “别呀丫头,别亲这张皮呀。”云漠寒笑着戳了一下风冥安有些气鼓鼓的脸颊,“等我下回易容的时候让你亲个够。” “唔——”风冥安笑着牵起了云漠寒的右手,将他的掌心翻到了自己面前。 云漠寒常年持剑的手上有着一层茧子,看着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风冥安用指尖在云漠寒掌心蹭了蹭,然后低下头在他掌心里落下了一个吻。然后将他的手掌轻轻合上了。 “我明明是漠寒哥哥一个人的。”那些人为什么都想要占有她? “是,丫头是我一个人,谁也不给。” “谁也不给。” “你且安心,”云漠寒神色变得认真了不少,“虽然不会真的有明日那么快,但是云漠若很快就会回安阳去了。” “后院起火,总是要收拾的。”这样便没空惦记他的丫头了。 “是……三、三殿下?”风冥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云漠尘。 “对,”云漠寒点点头,把他的丫头牵到案边坐下了,“三哥估计是要还俗了。”云漠寒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他那三哥让人看不太明白,但是二哥信他,所以他这个做弟弟的此刻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先观望着。 “三殿下真能还俗吗?” 风信那次对天狼出兵的时候风冥安自然是还没有出生的,但是她长在风家自然是多少知道些当年的秘密的,连云漠寒都知道真相了,她又怎么会全然不知情呢。 “他借元康十一年的春闱插手朝堂,如今已有党羽,以刑部左丞元峰为首。”云漠寒细数着他的暗卫探查到的情报,“当初元峰在开考前住在寺中的时候得了他的指点,感念这份恩情,逐渐帮他结识朝中官员。” “再加上平北候府似乎也和他有些联系。无论是元康十年年末有人假意对他的刺杀,还是之后善化寺的火灾,那些都有平北候府的痕迹,再后来怀王府中诸多事似乎也掺杂了他们两方的势力。” 风冥安听着云漠寒说这些,有些暗暗心惊,这些年风家的重点都是西疆,还有就是江州的那次水患,没有更多的精力细细注意过安阳城里面的事。 而且就算他们在意也不可能查出来怎么多东西。 “那陛下——” “父皇什么都知道。”云漠寒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但是对三哥——可能终究是——”舍不得真下手。 而且他也在找一个真正适合继承皇位的皇子,还要想办法制衡朝堂。 “六部中事,朝堂上的一切,有什么逃得过父皇的眼睛?”他从不插手政务就是因此。 他去风家翻墙只要路上没人看见,风家人和他府上的心腹闭口不言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一旦涉足政事,那可不是仅仅是要骗过别人的眼睛,让他看不到就行的事情。 他经商给丫头攒钱攒聘礼、经营自己的消息网和暗卫,这些都比插手朝事往朝中渗透自己的势力来的容易得多。 但是那不代表如今朝中没有他的人,只是他什么都没让这些人做过罢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哪里来的痕迹呢? 云漠寒留着那些人只为了将来或许可能存在的最紧要关头,比如他和丫头的婚礼有什么变数之类的。 “或许再要两年或者三年,父皇就会放他还俗了。”云漠寒抬起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扣下了三根手指。 “不过只要他不想娶你,这件事就终究和我没什么关系。” 风冥安轻轻捶了他一拳,眼神中带着些嗔怪,“别胡说八道。” “我是认真的。”云漠寒握住了她的手,“三哥若是还俗定然是要夺权的,他、云漠若、可能还要加上小八,他们都是想要那皇位的。” “还有平北候府、朝中权贵公卿、一众宗亲盯着他们还有我那二哥的后院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去,甚至如今就徘徊着想看看哪个地方是将来的潜邸了。” “只要他们不想要风家女,不往我的后院里面塞人,不伤害你,那些事我都不会花时间去管。” “有这时间还不如带你去试两套新衣服,或者试点儿新首饰呢。” 云漠寒说着将风冥安鬓边的碎发别到了她的耳后,她的丫头到现在都未曾穿过耳孔,从未带过耳饰,习武和带兵的时候多少是不方便的。 “暂时我都不想看见任何首饰了。”风冥安对刚才那一盒子简直要晃瞎眼的金黄几乎是快产生心理阴影了,“不过要是漠寒哥哥给的,丫头还是愿意戴着给你看看的。” “殿下?” 云漠寒笑着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令曦的声音传了过来。 刚才听说小主母生气了殿下正努力哄呢,这么久应该哄好了?他手里的消息挺着急的。 “进来。”云漠寒开口了,虽然知道一定是事出有因,但是他还是有点不悦。 “璃国派使臣来了,估计七月初便能到安阳城。” “璃国?”风冥安也看向了云漠寒手中的密函。“他们怎么突然派使臣过来?” 风家和天狼还有月凉都有着长期的争战史,甚至和月凉现在也还在打着,但是璃国…… 两国边境一直都还算平和,那边和大汉一样注重和为贵。 “似乎是来——和亲的?”云漠寒读完了整封密函在最后看到了这句话。 “他们没有适龄的公主?”风冥安思索了一下说道。 “估计是要求娶了。”云漠寒又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落掉什么便将密函烧掉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 ----------- 这正是:自作聪明反败事,风起安阳又成谋 第96章 茫茫江湖路 相逢不相识 大公主玉衡是云漠寒一母同胞的姐姐,如今已经年满二十五了,但是云帝依旧没有选定驸马。不过玉衡公主端庄持重,想要尚公主的才俊不知有多少。 次公主开阳与云漠若龙凤双生,如今二十三岁,姐姐还未婚嫁,自然也是轮不到她的,更何况德贵妃和她的胞兄这些年也没有选定究竟将她送到哪里去拉拢他们所需要的势力。 小公主瑶光由珍妃所出,也是如今云帝最宠爱的小公主,如今年满十八,和她的母妃一样是个灿烂若玫瑰的姑娘,在安阳城里是最独一无二的一道风景线。 如若璃国这次是想要宗室的公主出嫁,总不过是在这三位里面挑,其下的郡主、王公之女应该不在选择的范围内。 “璃国倒是向来以和为贵,这次应该也是求个秦晋之好。”风冥安看着那密函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轻声道。 “可能是上次万寿节你和大将军送上的贺礼过于惊世骇俗了,”云漠寒若有所思地说道,“还有这次你还未及笄便领兵西疆,还把月凉真的挡在了边境外——” 这战力,估计也是他们考量的原因之一。 “那也就是说,”风冥安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因为风家,那他们求娶的公主只可能是—— “姐姐。”云漠寒的声音有些低沉,若他姐姐玉衡真的远嫁璃国,只怕今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也可能是三公主瑶光。”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说道。 “要看父皇最后选谁了。”云漠寒叹了口气,大公主玉衡是嫡出,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她,最没有可能的也是她,但是开阳……云漠若的双生妹妹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云帝不可能让云漠若再和璃国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已经够不安分的了。 他们这边得到了璃国使团要进京的消息,云漠若那边自然也是得到了,时间没有差太多。但是他知道的并没有云漠寒那样详细,也没有云漠寒想得那样透彻。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再考虑考虑这次在西疆用什么理由再接近风冥安了。 安阳城里云漠尘和刑部之间的联系已经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机,再加上璃国这次使团来访,若是能把他的妹妹送过去和亲,那可就是这些年来他和母妃能给开阳找到的最好的归宿了。 这样做也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利益,若是将来能得到璃国的支持——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次派来和亲的是谁,最好是个有实权的王爷,毕竟璃国太子已立,且早有正妻,想来和亲的人选绝不会是太子了。 现在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回京的理由了,德贵妃那边会帮他的。 果然六月的最后一天圣旨到来,因璃国的使臣将要入京,要陵王云漠若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安阳,慰抚使团除兵部官员外后续回转,景王云漠寒留在西疆,统筹兵部之事。 风冥安在大营里面带着众将接了圣旨,没给跟着过来的云漠若哪怕是一个多余的眼神。 对于这点云漠若也是没办法的,他知道上次算是把风冥安给得罪了,他想要谋求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等风冥安回到安阳城之后再从长计议了。 圣旨上说要云漠若尽快回转安阳城,就连日期都给他定了,想来云帝也是知道他这个儿子这个时候想办法一定要回到皇城是因为什么,所以有心要让他吃点苦头。 璃国使团定的是七月二十日入京,那云漠若想要提前做安排就必须要更快,中元节前他必须回到陵王府。 十五日,从西疆快马回安阳,风冥安那年代父为天子贺寿是做到了,但是他们那一队都是军士,快马加鞭急行军,对风冥安和风家亲卫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对于陵王来说,这半个月他要吃的苦头可就太多了。 可是为了他想要谋求的利益,这位也是很能对自己下狠手的。还真就带了小队的侍卫快马往回赶,为了他的安全,风冥安还是从铁骑军中拨了一小队轻骑跟着保护他。 所以六月三十那天晚上云漠若就上路了,都没等宣旨的钦差。 那天他们离章州还不远,但是天太晚了,很多客店都打烊了,就在云漠若觉得自己今天真的要露宿荒野的时候,他们还真得又看到了不远处有家小酒肆,依旧亮着灯。 “客官,小点今日打烊了。”就在宋宏先云漠若一步去扣门的时候正赶上店家出来栓门。 “你这店家,看不见我们这么多人?伺候好了,总有你的赏银的!”宋宏有些不悦,这月余的日子跟着陵王在西疆受了不少冷遇,他们在安阳城的时候谁敢如此?! 不过铁骑军中的军士不是他们敢恶言相向的,所以这口气一直憋到了今天,对着一个平民百姓的店家终于是发了出来。 “你这人——”这酒肆开在边境附近,店老板自然也不是真好脾气的寻常人。 “店家,”这时候后面铁骑军的将士过来了,只不过为了路上不引人注意他们没有穿着铠甲,“你看看这个。”那小队长掏出了自己的军牌。 “多少通融通融。” 西疆这些年都靠着铁骑军护着这一方安宁,再加上风家治军极严,决不允许军士搅扰、欺压百姓,所以军民关系一直都不错,铁骑军将士的面子边境上的人多少都是给的,而且还很乐意给。 “那就看在——”店家后面的话因着那小队长的手势收了回去,明白了他们不想暴露身份。 “你提供这几位的住宿就可以了。”小队长指了指身后云漠若带着的一行六人,“我们在外面就行了。” “那里这位爷面请。”店家对着云漠若做了个请的手势,看这架势这位的身份定然不简单。不过少知道便多安全。 在这边境要学会闭嘴。 云漠若带着宋宏和几个侍卫进了酒肆的大堂,地方也不大,除了收账的柜台就只有五张桌子,最靠里面那一张桌子上还有一个客人,想来应该是早就投店的。 云漠若如今也没仔细注意他,毕竟他赶了半天的路,腿都软了。 快马飞奔太过考验人的体力了,这还只是半天,他后面还有半个月的路要赶呢。 “您几位先喝口水。”店家说着将几个粗茶碗放在了桌子上,给他们倒了几杯白水。 “还有什么吃食吗?”云漠若喝了一口碗中的水,心中暗暗皱了眉。 这水里有一股明显的土腥味儿。 这些天他住馆驿,自然是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的,虽然章州比不上安阳城,但是也绝对不至于真让这位殿下体会边境百姓的日子。 西疆缺水,不是每家每户都临河的,这个小店里面能有这样的水喝便已经是顶好顶好的了。 “这——客官您看小店本来就是要打烊的了,灶下的火早就熄了,您若是要吃食——”店家搓了搓手,那暗示的意味已经极为明显了。 “去做。”云漠若当然不会吝惜钱财,想他要送给风冥安的那副头面便知道。所以他说着便将一锭银元宝拍在了酒肆粗糙的桌面上。 “好勒,您稍等。”店家高高兴兴收下了银子,转到后厨去烧火做饭了。 不一会儿热菜便上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漠若钱给得实在是足,几道热菜里竟有一大份炙羊肉,和着当地产的各种香料的味道,那香气直往鼻子里窜。 羊肉的边缘被高热炙烤呈现出迷人的焦褐色,里面还有被切成小块的金黄色的馕饼,也是烤到焦焦脆脆的,看着便让人觉得口齿生津。 云漠若他们赶了半天的路,如今正是饥肠辘辘,这一份炙羊肉放在面前真是让人没心思再想些别的东西了。 还有一大盘烤包子,堆得像个小山一样。长方形的包子作色金黄,还冒着热气儿,上面撒着芝麻,油亮油亮的。 “再送您一壶酒,还有这几个小菜。”店家又拖着个托盘上来了,上面有几个下酒小菜还有一个小坛子。 只见那店老板打开酒封,另一种微微发酸的香气瞬间弥散。 倾倒出的酒液透彻、红亮,稍稍发紫,葡萄美酒,就是这边塞酒肆里面没有夜光杯作陪,让这视觉体验稍稍逊色了些许。 烤包子也是羊肉馅儿的,咬开来肉汁四溢,鲜香味儿在口中爆炸,带来无上的满足感,再配上一口酒为口腔降温,真是一整天的疲惫都不见了。 那原先便在店中的客人微微偏了目光打量云漠若这一行人,她一开始便在店中,并不知道和他们同行的还有铁骑军的将士,要不然她可能也不会这么安心的依旧坐在这里了。 这一行人以那个给赏银的人为首,那人虽然一身普通衣衫,但是显然不是个平民百姓。 看他如今的做派就知道,明显是已经饥肠辘辘饿得狠了,但是进食的姿态却依旧带着些上位者的矜持,而且他喝不惯这西疆的水。 大汉人,而且是个有些地位的大汉人。 在这边境,他会是谁?而且这眉眼——总觉得似曾相识。 可如果大汉那边真的有位高权重的人到这西疆来,他们也会知道一二? 还是说这回又是兄长不告诉她? 云漠若吃得差不多了,那被美食完全占据的脑子也终于是分出来了一点儿,他多少察觉到了边上那人盯着他们看的目光。 借着举起酒碗的机会,云漠若也打量了一番那个在角落里盯着他看的人。 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眉毛似乎特意描画得有些粗,耳朵上还带着金环。 云漠若的目光从那人微微隆起的胸口和平滑的咽喉处扫过,那是应该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黄金。云漠若将目光转了回来。 那姑娘耳朵上的黄金耳环不大,直径约么也就食指粗细,但是看光泽,那可真是不一般,还有她手腕上隐隐约约露出来的那个镯子,在月凉,应该也只有贵族用得起了。 一个身为月凉贵族的姑娘,乔装打扮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酒肆里面歇脚。 她又究竟是谁? 不过说到月凉的贵女,月凉王就只有一个女儿,曾经以国荣封的王女月淑,完颜占桐,不过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被夺了封号。 这次风家嫡女前来领兵,好像说是被这个王女给下了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现在黑市上那个对完颜占桐的人头的悬赏倒是货真价实地挂在那里。 应该是风家悬赏的? 现在风家好像在暗中追杀她,要真的是因为这个她想要从边境暗中回到月凉王城倒是也说得过去。 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月凉王女。 不过他现在紧赶着要回安阳城,还是先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而且他们现在正在同月凉交战,识得月凉王女对他来说可不一定事件好事。尤其是在这位月凉王女可能对风家那个嫡女下过毒的情况下。 云漠若还想着他未来终究还是能哄得风冥安对他芳心暗许呢。 一夜无话,天才刚刚亮的时候云漠若就在铁骑军的保护下再次上路了。 他走得时候完颜占桐从客房的窗户看到了护送云漠若的那一小队轻骑。 别人认不得这队没有穿着铠甲的士兵,不代表完颜占桐认不得。那马种,还有那队骑兵身上的气势,她几乎凭借本能便能辨认出那是他们月凉的宿敌。 云漠寒悬赏了月凉王女的人头,但是却没有派人追杀她。 一来是不想暴露他的势力,二来是不想逼得完颜占桐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再对他的丫头下手。 还有就是这位终究还是喜欢釜底抽薪一类的法子,对付金妃和完颜松要更不容易让人察觉他本来的目的,还能浑水摸鱼。 现在正在西疆追杀完颜占桐,让她不得不小心隐藏行踪先回月凉王城的人是风家的。伤及了护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还真当他能咽得下那口气? 所以云漠寒让人在月凉王城里又弄出了点乱子,风信让人在边境追杀完颜占桐,这都导致了这位王女现在必须离开边境回到牙帐里去,一来帮她的母妃稳住地位,二来保障她自己的生命安全。 能被铁骑军护送的,她看着有些眼熟的人—— 眼熟…… 她曾是见过云漠寒的画像的,虽然那时候那个少年还没有长大,但是那双凤眸至今仍旧刻在她的心里。 除却那双眼睛,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人与云漠寒有三分相似。 难道他也是大汉的皇族?那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西疆? 但是现在完颜占桐没有消息的来源,她也要马上上路回牙帐去,之所以绕路就是为了掩盖行踪,她也不能再留在这酒肆了,毕竟要是还有铁骑军过来的话,那绕路这一招就没用了。 -------- 正好在中元节这天云漠若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安阳城,修整了一夜之后他便进宫了,面见了德贵妃,母女两人商定了要想尽办法让开阳和亲璃国,丝毫没发现他的胞妹正在一旁的帐幔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眼中渐渐满是绝望。 大汉熹平三年,七月二十,璃国求亲使团抵达安阳。 大汉云帝命怀亲王为首携宗室相迎,后史书记载,当日能见天边霞光,正是一派和美繁荣景象。 璃国此次来求亲的是璃国皇帝的第六子,朗策,皇贵妃所出之子,已经被封为亲王,王号为“翊”,与太子关系极好,璃国此次派他前来足以见其诚意了。 行至馆驿,朗策推开窗子看向了那安阳城中的大街小巷,当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这次要为璃国某得将来几十年的边境太平,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啊! ------------- 这正是:出塞又牵几方动,使团方至展心诚 第97章 天斗有七星 碧桃并牡丹 璃国派遣的使臣参加元康十二年云帝的寿宴的时候有过想要和大汉联姻的想法,归国后他将这个想法上奏禀报了璃国的皇帝。 并没有十分复杂的原因,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风冥安所带来的震慑。 当初那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凭借着她自己的风骨和风家所献上的贺礼震慑了来参加寿宴的所有人。 自那之后没有任何人会真的认为风家后继无人,认为大汉可能在十几年之后便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 护国大将军风信,虎父自是无犬女。 那使臣刚刚回到璃国的时候,朗帝原本还对他的描述将信将疑,直到风家嫡女受命领兵西疆。 而他们得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他们使臣所说句句属实,一年多来,大汉边境一寸未失,章州城丝毫未被战乱影响。 所以朗帝才将朗策派到了安阳城,希望能够求娶大汉公主,以求结秦晋之好,至于究竟迎娶那一位公主,倒是还要再做思量。 朗帝和一众大臣倒是都有再观望的意思,希望朗策抵达安阳真的见过云帝的三位公主之后再做考量,毕竟他们谋求边境和平,自然希望娶过来的能是个明辨是非能在将来以大局为重的公主。 但是朗策在到安阳的途中意外再次注意到了那自从云帝下旨之后就好像被所有人忘记的婚约。 景王云漠寒和风家嫡女。 玉衡公主是景王的嫡亲姐姐。 那她就和风家有关系。 未来她是风家嫡女的嫡亲姑姐。 看如今的样子风家是记得且完全认可这份婚约的,他们也不可能违抗圣命。 至于景王云漠寒——朗策目前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但是他有直觉这位绝对不是真的如传言那般。 旁观者似乎有的时候总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所以他这次的目标基本上已经明确了,他要求娶的就是云帝的大公主玉衡,凭借着她和风家的关系,她能带来的利益就绝对超过另外两个。 而且据他能收到的消息来看,这位公主端庄持重,确是大国嫡公主的风范。 至于现在要不要直接言明—— 朗策关上了窗子,回到案边给自己泡了壶大汉的茶,这安阳城里的势力不少,还要再观望观望。 比如那个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陵王,次公主是他的双生妹妹,而且这位是目前汉朝和政事牵扯最深的亲王,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云帝希望的太子人选。 如果是—— 那倒是还要好好看看那位开阳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位公主的资料也不多,似乎是害羞内敛的性子。 再有……今天来迎接的怀王,那位已经有正妻了,而且夫妻伉俪,鹣鲽情深。不过和那个平北候有些牵扯,不知道这次和亲他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至于最小的公主——那样明丽的玫瑰,似乎不适合政事啊。 他多少是有些不忍心看着这样的鲜花在异国他乡凋落的。 云帝的这三颗星星,待得见面,才能不被那星光耀了双目,看个真切。 其他的贵女不做考量,这样的事情,那些小姑娘的身份——还不够啊。 “王爷,这几日我们不出去转转?”江宁收拾好了朗策的随身物品,给他又添了一杯茶之后问道。 “先不出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人坐不住了先来找本王。”朗策说着便靠在了椅背上,看着有三分慵懒,但是这人眼中闪过的那一缕精光却格外凌厉。 “这次可是要选定一个跟我共度一生的姑娘,”朗策端起了桌上那杯茶,“我若不负她,自然希望她亦能不负我。” “所以哪怕是为了帮皇兄的忙才来联姻,终究还是要——”选一个和他心意的姑娘,能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地过一生,对于他们这样的身份也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后面的话朗策没有说出口,江宁也就只能站在他身侧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陛下一直没有选定他们翊王府的主母就是因为想找个合适的联姻对象,却没想到现如今需要王爷来和亲了。 娶一个别国的公主回来—— 谁知道是福是祸。 “你这小子,别一脸的不情愿。”朗策笑着假意打了他一下,“这世间安得双全法?” “你还真以为人家公主自己愿意和亲远嫁?”他盯着那个喝干了茶水的茶杯,“无论是我这个王爷,还是将来要娶的那个公主,我们为的都是自己的国家和百姓罢了。” 所以说如果想要和他联姻的公主身后的人冲着的是他身后璃国的利益的话——那就绝对不行了。 若真是这般,将来总有一天今日的一切努力都将成为一纸空谈。 “再去看看我的那套礼服,好好打理打理,到时宴会上得给我未来的妻子留个好印象。”朗策说着再次眯着眼笑了起来。 眼光要放得远一些,不然怎么走得远呢。 ---------- 七月廿五,云帝于兴庆大殿设宴,宴请璃国使臣。 玉衡公主端坐在怀王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二哥和二嫂说笑,看着童于归给云漠澜剥开心果。 米白色的果壳像是劈开的珍珠,里面的果仁绿油油的,被攒成一小把摊开在童于归白皙的掌心里,然后被她塞在云漠澜手里。 云漠澜对着自己的妻子温柔一笑,拿了放在一旁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手,示意她不用再忙了。 他们来得早,帝后二人还有璃国使臣都还未至。玉衡公主又用余光向着周围瞧了一番。 开阳已经来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妃色的衣衫,上面满绣着缠枝的桃花,流苏簪、金丝镯,妆容极为精致,眉间金箔花钿,颊上珍珠面靥,还有耳坠儿上那两颗泛着柔光的明珠。 那套头面似乎是一整块的羊脂白玉制成的啊。 德贵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若是说他没有……玉衡是决计不相信的。 不过她这位妹妹——玉衡看着开阳捧着茶杯神色倦怠,眼中也没有半分光亮,似乎根本支撑不住今天的这副装扮,但是在云漠若看向她的那一瞬间便端起了笑脸。 柔柔一笑,当真似弱柳扶风,像是枝头最娇艳的桃花,在春风中微微颤抖,让人忍不住想要爱怜她。 如果忽视那双暗含着疲惫的眼睛的话。 就是不知道德贵妃逼着她练了多久。玉衡收回了目光。 不多时瑶光便来了,环佩叮咚,在她进入大殿的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跟着雀跃了些,就连开阳眼中都多了些活力。 玉衡看着追在她身后的石榴有些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瑶光的性子其实和她那亲弟弟云漠寒有那么一点点相像的,但是这两人凑在一起的时间不多,而且云漠寒似乎不怎么喜欢他这个妹妹。 毕竟瑶光虽然活跃些,但是终究还是懂规矩的,不像她那弟弟一样跳脱。 不知道云漠寒在西疆怎么样了。 玉衡正想着,瑶光便凑过来了,闹着她二嫂嫂想要宴会结束了到怀王府中去看看她的那些小侄子。 这两人的对话也没有持续多久,云帝便携着皇后来了。大殿中的人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随着苏简的一声唱喝,今日的宴会便开始了。 璃国的使团也在这唱喝声中入场。 朗策步入大殿的那一刻便瞧见了坐在皇后下首的玉衡,只一眼他便知道这位公主是谁了。 只见那女子宛如最名贵的姚黄牡丹一般。端坐于枝头,雍容大气。杏色的宫装上绣着展翅翱翔的凤凰,发髻上亦是一枚凤簪,那凤凰口衔珠串流苏,正垂在女子那一双黛眉中央。 大国公主,应当正是这般。 不过朗策并没有盯着玉衡看很久,不过就是视线扫过,他对着云帝行礼,然后便没有再看向三位公主那边了。 但是玉衡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这位璃国的翊王看着和大汉所有的权贵公卿都不一样。一身耀目的红,却被他自身压制了那炽烈颜色带来的躁动,面上微微笑着,但是却和她二哥云漠澜不同。 怀王殿下的笑自来都是君子如玉,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而这一位翊王——面上看似不显,实则胸中似乎已有千万般的成算,狡黠如狐一般,却又端得正,坐得直。 朗策带着璃国的使臣坐在了客席的首位,正好和玉衡公主还有怀王面对面。 这场宴会主要就是为了宾主尽欢,至于璃国这次派使臣来的目的之后自然有专人进行商谈和交涉。 所以纵使所有人都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如今也没有任何人提及分毫。 丝竹声声,宫娥的水袖高高抛起,落下的时候正好半遮半掩了那青春娇颜,真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欲语还休。 撩人的紧。 不过朗策的注意力没有在那群翩翩起舞的宫娥身上,也并没有被金樽中的酒液吸引,他坐的高,下首的大汉众臣的一举一动他基本都能看个清清楚楚,还有几位王爷和公主他也都能看清。 那日城门处迎接使臣的是怀王,如今正做他对面,陪着他的王妃和三位妹妹,不知道是不是云帝刻意安排的,陵王今日坐在了他们璃国使臣这一边。 八皇子云漠殊才封了庆王,如今也在他二哥身边,因着到底年纪还小,今日在意的还是自己面前的美酒佳肴,毕竟这件事原本跟他本人的关系也不大。 “翊王殿下,”云漠若端起了酒杯,双手举在了面前,“我敬你一杯。” 朗策眯着眼微微一笑,“陵王殿下,客气了。” 他说着便也端起了酒杯,对着云漠若举了举,喝了一口,却没有把杯中的酒喝干。 云漠若看着朗策杯中酒液晃动,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但是在下一秒他便又换上了一副笑颜,给朗策说着桌上那些安阳城里才有的菜式。 朗策笑眯眯地附和着他,那正好能搔到痒处的些许疑问,还加上了那么一点点不显山不露水的恭维,这些让云漠若很是受用,这话匣子不由得就越开越大。 但是显然这位在官场已久的陵王殿下也并不是真的就是那样大意的性格,纵然是被朗策哄着打开了话匣子,但还是依旧管住了自己那张嘴,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或者让朗策真得套了太多话去。 “本王听闻陵王适才从西疆酬军回来?”酒已半酣之际,朗策的一句似乎是不经意之间的问话,让云漠若瞬间警惕了起来。 “确实如此。”他说话间便已经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了。 朗策却依旧是一副随意闲谈的样子,他把玩着手中的纯金酒器,双目看着大殿中央的歌舞,似乎根本不在意云漠若究竟会回答他什么。 “那边疆可是苦寒之地啊。”朗策说着目光转回了手中的金器之上,然后又有意无意地转到了云漠若的脸上。 云漠若没接朗策这话,只是没什么意义地笑笑,然后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边疆苦寒,而且那儿的人—— 他头一次思慕着的女子—— 朗策看见了云漠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些许懊恼,那似乎并不是因为环境不好,反而是—— 像是那…… 现在大汉这边在西疆的有身份的女子应该只有一个。 难道说—— 朗策那一直含笑的双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些,真是荒唐啊,荒唐! “边境苦寒,自然是没有这安阳城中美好了。”云漠若显然只是恍神了那么一瞬间,接着朗策的这个问题就把话题引了回来,他手中的酒杯是对着朗策举起的,但是视线却滑向了开阳那边。 他和德贵妃耗费了那么多财力和人力,这才把开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可不能白费了。 “怎么不见景王?”朗策似乎是没注意到云漠若在向他暗示什么,反而是借着他的目光在对面的席位上仔细搜寻了一番,问了个他原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就是不知那一位同在西疆,是否知晓道自己这位四哥的算盘。 “七弟秉承圣命还在章州呢。”云漠若自然是不想再这个话题上多说的。他终究是顾忌着这是别国的王爷,没在朗策面前抹自家的黑。 “陪着未婚妻?”朗策再次唇角一弯笑了起来,仿佛一个羡慕着神仙眷侣的少年一般,笑得那般天真又无害,“当真是个好男儿啊,好男儿啊!倒是让本王十分钦佩。” 云漠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端着酒杯干笑了两声,然后便没有再开口了。 江宁站在朗策身后看着这一幕险些没憋住,还好十分及时地将那笑声转化成了一个声音很轻的咳嗽。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刚才殿下和这位陵王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很明显殿下又在怼人玩了。而且依旧怼得很成功。 在璃国除了朗帝和皇后翊王不怼之外,就连太子也从来没有成功逃脱过。 “这样的好男儿,想来他的姐姐应该也是不会差的。”朗策也没有再看云漠若,他这句话是对着江宁说的。声音也不大,似乎原本是没有想让云漠若听见的。 “江宁啊,你说是。” 云漠若果然没有听清朗策究竟说了什么,但是他准确地听到了“他姐姐”这三个字。 就在他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他见朗策又转过头对着他身边的璃国使臣开口了,“林大人可否知道对面哪位是玉衡公主?” “本王倒是看那位穿粉衣的女子十分精致漂亮。” 听到朗策这句话,云漠若的思绪飞速转动了起来,看来这位翊王终究还是看中了他们打扮了那么久的开阳,若是他真的认为开阳就是玉衡的话—— 那就有不少事情能谋划谋划了。 “翊王殿下,这几日我带你在这安阳城中随意逛逛可好?” “那便有劳了。”朗策笑着和云漠若碰杯,对这位陵王他算是差不多了然于心了。 --------- 这正是:公主端庄真本色,亲王笑谋如意盘 第98章 嘈切错杂弹 玉珠落玉盘 那场宴会之后,朗策又在馆驿里面待了几天,拒绝了云漠若邀请他参加的陵王府里面的诗会。但后面倒是应了怀王云漠澜的邀请,在安阳城中最大的酒楼中宴饮了一番。 但是那场宴会就连怀王妃童于归都没参加,只是怀王并上了璃国的使臣。云漠若一时之间拿不准是不是云帝下令让怀王出面请客的。 但是这十日都过去了,朗策这边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云帝那边也没有任何表示,和他们商谈的官员现在也还是什么都没确定,云漠若便有些着急了。 他和德贵妃想让开阳和亲璃国的心不是一般的热切。 玉衡和瑶光公主两方也没有任何动静,安静的就像是璃国的使臣根本没有进京一样。 但是几日后一张帖子在安阳城里又激起了千层浪。 福王府在中秋之后设宴,说是今年王府中的荷花开得格外好,中秋过了还是满池的芙蕖,邀请安阳城中的权贵之家到王府赏荷。 三位公主和璃国翊王都在受邀之列。 剩下收到帖子的无一不是安阳城中的权贵,所以纵然这帖子在安阳城里激起了不小的反应,但是受邀者却并不多,按规模也就是个小宴会。 这朝中的官员也是都明白,这宴会也就是云帝借着福王的地方让翊王和三位公主相看一番,不是宫中没有那么多规矩,想来也能放松些。 福王府的荷塘向来是安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好,也就是福王常年不在安阳城中,所以没开过几次宴会罢了,但是往年参加过的人无一不称赞那荷花满池随风轻舞的美景的。 再有就是云漠寒云飒别院中的那一片荷花了,不过这位修葺整个园子的时候修荷塘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去那里看过那满湖莲花能铺满水面的场景的也就只有他的宝贝丫头和被邀请着去消暑的坤宁了。 熹平三年,八月十七,福王府荷花宴。 陵王云漠若携着胞妹开阳赴宴,兄长俊美,小妹娇柔,适才入了王府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玉衡和瑶光一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云漠若和朗策攀谈得格外热切的样子。开阳站在兄长身后,手中持着一柄团扇,正微微笑着,显得格外端庄。 “玉衡姐姐。”还没等玉衡先去给自己的皇叔请安,容欣郡主便凑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去了。 容欣郡主是福王的独女,近几月及笄封了郡主,年幼的时候在皇后身边养过一些日子,和玉衡的关系很不错。 “怎么?”玉衡看着容欣,见她似乎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那边有人打算鱼目混珠呢。”小郡主嘟着嘴,纤纤玉指朝着云漠若那边一指,“也不知道陵王打得什么算盘,我看他是想让那个翊王以为开阳是姐姐呢!” 玉衡一双黛眉微微皱了一下,但是瞧了瞧朗策的样子,那眉峰便舒缓了开来。 “这位翊王要是那样好糊弄的话,朗帝不会让他过来的。”玉衡笑着理了理手中的帕子,“我看那翊王倒是在看戏。” “先不管他们了,还没开宴呢,到时候估计还有好戏看。”玉衡轻轻在容欣额头上点了一下,“我还是先去给皇叔请安,这才是正事呢。” “姐姐就不担心和亲的人选?”容欣跟在她身后倒是有些急了,要是玉衡姐姐要远嫁璃国—— “终究父皇会定下来的,为着大汉——”如果真的是她出嫁,那也还是要看看这位翊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好知道她今后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护国大将军今日可来了?”玉衡问了个她如今更关心的问题,请帖是发过去了,就是不知道大将军今日是否赴宴。 “我过来找姐姐的时候他还没来。”容欣用指尖点着下巴说道,她见过那位大将军几次,每回都有些害怕。 “对了,姐姐见过那位风小姐?”唯一一次那位参加万寿节的时候她没能入宫,一直好奇,却一直都没见过,“被当成男儿养大,也是很不开心的?”想想她一个还没有自己大的女孩子现在在西疆那种地方,还要领兵打仗。 “容欣莫要胡言。”玉衡瞧了瞧周遭,除了她带着的婢女牡丹也再没有别的人了,“风家少将军如今有军职在身,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当成男儿养大?她进宫拜见母后的那次自己是见到了的,除了眉目间的三分英气,还真是看不出来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也看不出来是个会舞刀弄枪的女子。 “好嘛,好姐姐,我也就是太好奇了问问你而已。”容欣嘟着嘴有些不开心。 安阳城中哪次诗会雅集上不要说几句的?同是京中贵女,只有她一直跟她们不是一路的。容欣也是很想知道这个能领兵打仗的奇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位风家女将。”玉衡看了容欣一眼,示意她点到为止,如今她们也正好到了福王府的正堂前。 福王正和怀王云漠澜夫妇叙话,见到玉衡来了,福王笑着便把她迎进来了。 “玉衡也漂亮了不少。”笑着受了玉衡的礼,福王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今日好好玩玩,一会儿游湖,那画舫是新做的,请了最好的画师描的荷花图,正好应景。” 福王看着玉衡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出嫁的不是她就是瑶光,这几乎已成定局,皇兄已经决定的事情,又有谁能更改?那个现在在他府里谋划着什么的小子终究是白费力气罢了。 不过倒是有可能让他们好好瞧一瞧那位翊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衡微微一笑,应道,“皇叔说得是。” 直到他们移步画舫的时候,玉衡都没有见到风信,后来问了云漠澜才知道老将军三天前就来拜过府了,言明了今日不会到场。 玉衡听了自家二哥这话似乎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再次牵住了跟着福王妃一并前来的瑶光,她这妹妹刚到王府就去王妃婶婶身边闹腾去了。 “一会儿在船上小心点,别乱跑。”玉衡握着瑶光那有些汗津津的手,拿过了石榴手中的扇子帮她扇风,“多少有些危险的。” 这次福王府中开宴就是为了她们这三位公主能和翊王在一个稍微宽松点的环境里面接触接触,所以男女同席,他们都在一处。 画舫逐渐行到了荷塘中央,那湖上的荷花到真是开得一如夏日时的光景。只是那湖上微风带了几丝凉意,才知已是入了秋。 乐伶拨动了手中的琵琶,嘈嘈切切,如环佩相击之声。 菜是佳肴珍馐,酒是陈年照殿红。 酒香荷香混在一处,成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惹人沉醉。 宴已半酣,乐伶手中的琵琶正在这时换了调子。一曲《忆江南》,如身临其境,吴侬软语,让人心热。 “这曲子倒是能听出些我们璃国的调子来。”朗策看着云漠若瞥向屏风后面的乐伶的别样眼神给了他个机会。 “这乐曲相似,不知翊王是否看过我们大汉的舞?”云漠若转过来看向了朗策。 “那日在兴庆大殿上不是见识过了吗?”朗策端着酒杯看着湖上的荷花笑了,“确实与我璃国的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云漠若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朗策着话了,那天在兴庆大殿上确实是见识过了,他想让开阳献舞,但是总不能把一国公主拉过去和宫娥相比? “那日大殿上的舞不过是助兴,”云漠若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可这舞姿亦是艺术,开阳就精研舞艺,自然不是那宫娥能相比的。” “哦?”朗策这时才像是来了兴致,他看了云漠若一眼,眼中的笑意十分明显,显然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正好此情此景,翊王也可与我们众兄弟姐妹一同欣赏一番?”云漠若说着给了开阳一个眼神。 “皇兄这样说,小妹也只好献丑了,就是不知翊王殿下——”开阳说着抬目看了朗策一眼,那真是将这天下万般柔情都揉进了那一双眸子里了。 朗策看着面前的姑娘在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又将视线垂了下去,脸上却渐渐晕上了几分娇羞的红霞。 那双一直因为笑意眯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的冷芒,不过这冷意到不是对着开阳的,而是对着云漠若的。 他现如今自然是看清了这个公主不过是他的兄长手中的工具罢了。 但是朗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给了开阳一个台阶下,希望云漠若不要再谋划些别的什么。 开阳见朗策同意了,便对着他们施了个礼,转到屏风后面对一众乐伶说了什么。 然后又到后面去更衣了。 朗策借着这会儿功夫不易察觉地瞧了瞧玉衡那边。只见这位大公主似乎并不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正拿着小银匙给手中的荔枝去核,然后笑着将那亮晶晶的果肉放在自己妹妹面前的碟子里。 而瑶光显然对自己手里的莲蓬更感兴趣的样子,那几个莲蓬都是刚才宴会的时候这小公主伙着郡主跟她一并在湖中采的。 那浅浅的青色染在素白的指尖上,玉衡笑着让身后的侍女拿过帕子来给她们两个擦手。 等瑶光把手擦干净拿过姐姐剥好的荔枝往嘴里塞的时候,开阳回来了。 一身淡蓝色的裙装绣满了荷花,手臂上还挽着长纱,发间别着几只银色的蜻蜓,一颤一颤的。 这身衣服显然也是精心准备了很久。 琵琶声再次响起,开阳踩着乐曲起舞。 朗策饮着酒没有再看向那正旋转着的公主。 被自己的兄长当物件使,不知道这公主是从来没有想过反抗,还是……一国公主在这里给一个男人献舞,云漠若把他妹妹当什么呢? 他想要这样一个宛如傀儡一般的公主嫁给他做正妻,图得是什么,一目了然。 这个公主绝对不能娶回去。 美的没有灵魂的一个提线木偶。 玉衡瞧着是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妹妹,实则她的注意力从上了画舫开始就都在朗策身上。 他对待开阳的态度玉衡基本上是已经完全清楚了。 这样一个人如果真的是她要和亲的对象的话——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叮当声,开阳腕上的一串玉石珠子散落开来,随着她旋转的舞姿洒向了画舫的地板上,事出突然,开阳似乎是也愣了一下,脚下便不小心踩中了一枚玉珠。 那玉珠圆润又极为坚硬,画舫的船板是木质的,没有铺地毯,这一下开阳没有站稳便向着边上倒去。 她跌倒的方向正是朗策所在的位置,而且似乎是因为刚才舞步的关系,现如今开阳距朗策很近。 就在这一瞬间朗策那双平常都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便全然睁开了,他拉了边上因为要给童于归倒酒而站起来的云漠澜一把,然后自己连人带椅子往边上稍稍挪了挪。 开阳便因着朗策这突然地举动跌在了她兄长怀里。 琵琶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柳絮!快看看开阳怎么样了!”玉衡公主在这时出言打破了骤然的寂静,她一边要开阳的侍女赶紧去搀扶自家公主,一边示意容欣赶紧叫人来收拾地上散落的珠子。 “崴到脚没有?要不要叫大夫?”云漠澜也扶住了开阳,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童于归随着丈夫上前小声安慰着她,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她刚好挡住了过来要说什么的云漠若。 被自己二哥扶住的开阳低垂着头,看了哥哥嫂嫂一眼慢慢摇摇头,小小的呜咽了一声。 也就趁着着忙乱玉衡让柳絮把开阳带到画舫后面的船舱中去了。 收拾的收拾,道歉的道歉,不多时一切散去,丝竹声再次响了起来,只是云漠若坐到了一边去了,他脸色不太好。 “四弟还是赶紧去看看开阳,要是真崴了脚怕是要修养好久了。”云漠澜皱着眉开口了。他纵然是不怎么参与这些事多少也看出来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衣服和首饰都是那样精心准备的,手串上的线怎么会突然散开?又不是用了很久糟旧了的。 而且刚才很明显,朗策拉他那一下他也知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至少翊王保全了开阳的名节。 云漠若脸色转换的倒是很快,云漠澜话音刚落下他便一脸担忧的告了罪,去后面瞧他妹妹了。 玉衡看着神色如常再次开始和云漠澜笑着攀谈起来的朗策,倒是眼含深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狡猾的男人。 但是却十分明白自己的目标,明白最终想要的是什么,不会被中途出现的诱惑眯了眼睛。 如果真的是她和亲,这个男人也未尝不能嫁。就是不知道璃国想要和亲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玉衡公主,不知可否愿意同小王一组?”直到朗策的声音传来玉衡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走神了。 船舱中已经清理出了一处,如今正要投壶。 怀王夫妇自然是一组,容欣带着福王府的世子一组。 听他出声瑶光即刻不依了,“姐姐自然是要和我一组的。”小姑娘噘着嘴看着朗策一脸不悦。 “瑶光。”玉衡看着瑶光宠溺一笑,“翊王殿下是客人。” “那边还有那么多公子呢。”她冲着宴席下首示意道。因为刚才开阳出事那些人变得拘谨了不少。 “姐姐和我一组也可以。”在一旁看戏到现在的云漠殊终于冒了出来,拽着瑶光的衣袖开口了。 “你?”瑶光有些嫌弃地瞅了他一眼,“你投进去过吗?”不过后面这句她说得声音很小,显然还是给自己弟弟面子的。 “公主殿下。”朗策笑着将手中的箭递给了玉衡,似乎是已经打定主意跟她一组了。 看着朗策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玉衡从他手里接过了箭,“那便按翊王殿下所说,试试也好。” --------- 这正是:霓裳善舞风荷羞,长袖广迎心意清 第99章 摄衣称上客 刎颈送王孙 就在安阳城中几家谋划、几家欢喜又几家愁的时候,云漠寒和他的兄弟姐妹都不同,他在西疆过得十分开心。 毕竟分别已久,如今又能日日相守实在是过于难得了些。 七月一整个月西疆的日子都过得十分平静。 毕竟云漠若已经回到安阳城,没有人近距离地觊觎风冥安,云漠寒自然也就没有日日都炸毛。 同时月凉王女也因形势所迫离开了边境,暂时回到了月凉王城,回牙帐帮金妃稳定局势去了。 所以云漠寒整个七月也就是陪着他家丫头练练兵、巡查巡查西疆守备,再连带着听听安阳城里传来的各种消息。 一直到八月十五护闻关大营里过完中秋节,一切都十分美好。 但是同时安阳城中也再次有圣旨传来,命景王在九月前带着兵部剩余的官员回转安阳城。 圣旨是八月二十那天到的西疆,那天云漠寒正带着风冥安在树上吃瓜。 他们两个都曾经各自独自待在那棵树上远眺安阳城的方向。 云漠寒在那里读过风冥安寄给他的第一封信,风冥安在树上深深地思念过她的漠寒哥哥。 如今两个人一同待在了对方待过的地方,看云卷云舒,空中颂赞。 西疆特产的蜜瓜,每年都要上供不少,但是云漠寒自从少时到了西疆就知道,这各地的多少好东西往安阳城中送,无论挑多好的,那都不如直接在当地吃,尤其是刚摘下来的。 当地的蜜瓜真的和运到安阳城中的不一样。那粘稠的蜜汁流淌到桌面上,有时都能引得蜜蜂前来。 他俩在树上吃,自然不会像是安阳城中的富贵之家一样仔细切成小块,装点上鲜花,再用银叉子一点、一点地叉起来细细品尝。 直接劈成两半,掏了籽,然后用勺子挖着吃,倒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瓜很甜,香味儿也馥郁,能在口腔中停留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入秋了。”风冥安双手抱着着那个被挖得就剩一层瓜皮的蜜瓜说道。空中有鹰飞过,鸣叫声在空中回荡,久久不散。 “九月鹰飞,月凉人又要开始狩猎了。” 云漠寒没有接她这话,他知道很快他就要回安阳城去了。 他一直都听着安阳城中的消息,长姐出嫁,作为嫡亲弟弟,他自然是要送嫁的。 璃国不会要别的公主,要的一定是与风家关系最亲密的那个。 虽然使团看似还没有真的谈妥、云漠若也还在使劲蹦跶,但是很明显父皇和那个翊王已经都打定主意了。 “我在安阳城中等你回来,”云漠寒说着从风冥安手中把她那一半瓜皮拿了过来,和自己手中的那一部分一对,再一次成了一个完整的圆,“若是你在及笄前回去,那就好好办个笄礼,若是要明年秋天才能回家……” “那干脆就直接商议一下什么时候下聘好了。”云漠寒话音落下向左右随便瞅了瞅,把那蜜瓜皮放在了枝丫之间,然后在风冥安发顶上抚了抚。 “漠寒哥哥,”风冥安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要算个好日子了。” “大将军那边我也会时常去看看,你不用担心——”云漠寒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风康骑着快马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看样子就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看来圣旨到了。” 风冥安顺着云漠寒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是看到了那骑着快马赶来的人。她笑着叹了口气,被云漠寒牵着与他一同从树梢上跳了下来。 ---------- 护闻关大营这边按兵不动,月凉那边自然也是在休养生息。 大小部落之间各个势力盘根错节,那一样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金妃的母族出事,银妃的母家趁机想要抢占月凉的金银器生意,这之间自然是有人盘算着要趁机浑水摸鱼。 同时月凉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又比较含糊。 按理说月凉去年对大汉较大面积的开战,月凉王怎么也该有所表示,但是这一位却偏偏稳坐牙帐,任由完颜松和完颜霍的人闹腾,对于王女完颜占桐自己跑到边境去那件事似乎也根本视而不见。 同时月凉境内的最强战力——狮部——一直驻扎在牙帐周围按兵不动,无论这几年完颜霍还有完颜松和大汉之间打成什么样都没有丝毫调动的迹象。 其实云帝和风信都明白这是月凉王在制衡,毕竟他所出的这两个王子都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势力,想要除掉哪个都不可能是件容易事,不伤筋动骨是不可能完成的。 更何况月凉王族自己一旦伤筋动骨,先不要说大汉会不会趁机全力来攻,就是月凉王自己的王位都有很大的可能被月凉其余的大部落取而代之。 所以月凉王只能一边养蛊一边制衡,看自己的哪个儿子最后能在一众兄弟的角逐中脱颖而出,顺便还要小心制衡这些儿子的发展,以免自己被逼下王位。 因此这些年这些王子想要建功立业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攻打大汉西疆来抢军功。 谁若是能真的攻下章州,那估计将来月凉新王就是谁了。 可是月凉王更明白的是大汉云帝绝不是傻子,其麾下的风家铁骑军更不是普通的军队,要是真想拿下章州,除非风信死了,同时大汉再没有拿得出手的武将。 所以这次听闻风家嫡女前来章州统兵的时候月凉王是有些意动的,但是风冥安到了边境不足一个月他这稍稍的意动便收回去了。 还是先让他的儿子女儿去尝试,最好能真的摸清这个小姑娘的底再从长计议,看看她能守得住章州究竟是风信留下的守将足够强劲,还是她自己有真才实学,而且能够真正让风家铁骑军臣服。 至于完颜占桐偷偷到西疆给风冥安下毒那件事,月凉王也是知道的,毕竟在月凉没有什么军中的事能真的瞒住他,就像大汉朝中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瞒住云帝一样。 但是后来风冥安安然无恙这个结果就让月凉王很是震惊了,他不怎么相信完颜占桐没有真的得手,毕竟月凉那么多毒师都没有他这个女儿有才。 那就只能说明铁骑军中有能人给风家嫡女解毒成功,同时那个小姑娘在身中奇毒的情况下还成功守住了护闻关,然后把他的儿子们逼退了五十里。 这就有点可怕了。 风家女将,多少年都没有再见过的风家女将。 还有这次在护闻关出现的那种火雷也让月凉王有些忌惮。 铁骑军本身的战力就够可怕的了,若是再加上这种出其不意又杀伤性极大的武器的话——月凉的未来就多少有些堪忧了。 不过看边境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这种技术就是铁骑军中也还没有真正掌握它。那么月凉要不要先发制人给大汉一个警告就也是要认真考虑的事情了。 而且既然大汉有火雷,他们也是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自来两两相争都是以及之长攻敌之短,那么月凉的毒术也是时候该认真的用用了。 他那个女儿在牙帐里面惹祸够久的了,还是到边境去给大汉找点麻烦比较好。 顺便让他们给护闻关找点麻烦,别让他们察觉到月凉有大范围动兵的迹象。 ------------- “可要我准备些什么为玉衡公主添妆?” 护闻关大营里风冥安正在帮云漠寒收拾这些日子他留在大帐中的物品,圣旨已下,她的漠寒哥哥要回安阳城了。 想来她今生恐怕都再难见到这位大公主了。这次云漠寒回安阳送嫁…… “已经准备好了。”云漠寒对着镜子看着那张不属于自己的面皮。 带得太久了,都快看习惯了。 要给姐姐添妆,并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啊。所选择的东西—— “丫头可是有准备好的东西?”他准备了什么丫头是知道的,现如今这样问他估计是还有些什么要送的? “我清楚璃国为什么要同大汉和亲。”风冥安说着从枕边取出了一个盒子,那盒子是梓木制成的,重的很。 “这件东西算是丫头私下送的,玉衡公主想来是看不到我们两个成婚了,但是我终究会是她的弟媳。” “那年凤仪宫中见到她,她待我也是极好的,我自然也希望她能好。”风冥安说着将那个盒子递给了云漠寒。 “纵然说和亲是她作为大汉公主的责任也好,义务也罢,但是我终究是希望她在璃国能过得好。” 云漠寒将手中那个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柄短刀,风冥安原来从不离身的那一对儿的其中之一。 “这把刀陪着我上过战场,斩杀过刺客和月凉的敌军。风家效忠云氏皇族,自然也是公主殿下的忠诚护卫。” “公主将来若有所需,以此为凭。” 云漠寒将那短刀拿在手中,抽出来看着刀锋上的花纹。 这对儿短刀是陨铁所铸,曾经也在护国大将军手中斩杀过不少心怀不轨之人,锋利非常。 “爹爹同意了。”风冥安说着握住了云漠寒拿着刀的那只手。 “不必私下送出去,但是也没必要张扬,我们也不是想要威胁璃国什么。但是母后那边不必要说得那么清楚。”云漠寒将那短刀收了起来。 “我回去后会再看看那朗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云漠寒的声音里面带了些不善,“若不是个心思清明的,没那么容易娶走我姐姐。” 就算是父皇打定了主意,只要是没有真的下旨就总还有回旋的余地。 “你在西疆也是要多加小心的,”云漠寒将那梓木盒子仔细放在了一边,“这个秋天月凉一定会大范围动兵。” “而且他们可没有那么讲道义,我估计月凉王会授意那些人用毒。那时候可就不是当初暗中给护闻关大营下毒那样好处理的事情了。”云漠寒说着便皱起了眉头。 “丫头已经送信回去了,想来爹爹已经收到消息了。等漠寒哥哥回去药品的事情应该已经开始准备了。”风冥安拍了拍云漠寒的手,然后在他的眉心轻轻触了一下。 “只要运输过程没有问题,护闻关这边就不会出大问题。坤老先生和坤宁都会留在这里,军医上我们是不缺助力的。” “问题是户部,”云漠寒说着便脸色便有些难看,户部和云漠若—— “若是他们找理由拖军饷和粮草药品的费用……”云漠寒是有些担心的,这次丫头拒了云漠若,若是这小子想不开要借这个机会报复—— “陛下自然圣明。”风冥安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看样子陵王根本不会放弃想要和风家联姻的念头——虽然他没有任何机会,况且云帝对六部的把控是绝对的,他不会让人影响这种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 “而且爹爹在安阳城呢。” “他要是真做什么不该做的,我就让他在床上躺半年!”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那一脸不悦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不过说真的,如果对方不是个亲王的话,她肯定赞成她的漠寒哥哥,没准儿还会给他些助力,比如和他一起去教教对方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之类的。 “安阳城里有的闹呢,估计三哥能转移云漠若不少注意力。”云漠寒换了个话题,他回去之后估计有的是热闹可以看,“等丫头回去的时候,没准安阳城又能多个王爷了。” “漠寒哥哥记得去怀王殿下那里看看,等你回去童姐姐也差不多要生产了,她来信说这一胎可能是双生子。”风冥安笑着有些憧憬。 “二哥倒是子嗣缘足得很。”云漠寒说着也笑了,“他府中的人可不少,可这么多年除了恭定县主的那个女儿,剩下的孩子均是嫡出。” “若真那么爱中他那个王妃,娶那么多做什么。” “那些姑娘想来也有不少是身不由己的。”风冥安双手捧着云漠寒的脸让他转过头来正视自己,“不过丫头可没有童姐姐那样的好脾气。” “送来的好吃好喝养在府里丫头也断断是不会同意的。” “我也不同意的。”云漠寒笑着揽住她一把抱进了怀里,然后在风冥安额头上亲了亲。 “丫头放心,现在整个安阳城里没有任何一个贵女想要嫁给我。”还真是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进景王府的,那是宁愿到怀王府和陵王府中做侍姬都不愿意给他做侧妃庶妃的。 当然现在还多了想要嫁给八皇子庆王,做庆王妃的。 “可月凉有一个。”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胸前嘟囔了一声。 “那个疯婆子和月凉内部的势力划分的关系倒是不大,”云漠寒笑着抚着风冥安的长发,“倒是不用向对完颜霍那般留着她的性命。” 也就是说要是有机会能杀就杀了。 “我明天走,你让几个副将过来送送刑部的官员就行了,别亲自来了。” “在馆驿装扮成我的那个暗卫会换过来扮成风七,等开战了你找个机会让他‘阵亡’就行了。” “我在安阳等你回去,这回我那念风阁应该是终于能等来女主人了。” “还有紫焰,小家伙见你没跟着一起回去估计又要闹腾很久了。” “听竹说今年云飒别院里面依旧没有并蒂莲花,想来也是等着丫头回去呢。” “你平平安安的。” “好。”风冥安从云漠寒胸前抬起头直视着那一双凤眸,那张不属于云漠寒的脸皮终于是揭下去了,“都好。” “都听漠寒哥哥的。” “丫头会守好西疆,守住章州城,也会平平安安回到安阳去。” “回到安阳去嫁给漠寒哥哥,做漠寒哥哥的发妻。” ------------ 这正是:长安长欢风不止,长刃封芒是忠良 第100章 势均方力敌 相持不相吞 汉云帝熹平三年,九月二十,景王云漠寒率兵部剩余慰抚使团回归安阳。 云漠寒回到安阳城的第三天怀王府便有宴会,依旧是几位公主、亲王和璃国的翊王参与其中。 不过这次宴会的规模就大了些,安阳城中与公主交好的贵女,还有一众大臣家的子侄均在受邀的范围之内。 翊王朗策亦是青年一辈,很明显这是要青年才俊们好好交流一下,顺便让公主告个别了。 云漠寒在开宴前一个时辰就悄悄到怀王府中去了。 转交一下风冥安带给她二嫂嫂和小侄女们的一些小礼物,也顺便看看一会儿宴会的时候他待在哪里才能不被人察觉。 “玉衡都要走了,你还不跟她好好聊一次?”云漠澜一边拍哄着怀里的小丫头一边看着旁边睡得十分香甜的的另一个。 “是得聊聊。”云漠寒有些不怀好意地想要去戳小姑娘的脸蛋,但是还没碰到,那无处安放的爪子就被他二哥拍开了。 “那个朗策怎么样?”这是他这次来赴宴的主要原因。 云漠寒没有再看那两个睡得香甜的女孩儿,他慢慢挪步到窗边去了。 “是个心中自有沟壑的明白人。”云漠澜说着将他怀中的女儿放回了她的姐姐身边,“就是看着有些狡黠。” “我看玉衡对他的感觉还不错。”云漠澜也走到了窗边。 他这院子里面有棵挺大的石榴树,九月底果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还挂在那顶高顶高的枝头,看样子是实在够不着才留下的。 那石榴成熟饱满,有两个裂开了,能看到里面红得有些发亮的石榴籽。 “姐姐应该不是看他人还不错,她向来心中顾念大局,这次也明白是为着大汉才会嫁过去的。她只是明白圣意不可为罢了。”云漠寒说着叹了口气。 “翊者,助也。”云漠澜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除了这四个字他也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了。 云漠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他二哥这话,他撑着窗框就跳了出去,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借力再次窜高,伸手就把石榴树上剩的那几个果子都薅下来了。 那石榴树的枝叶不停晃动,落了不少叶子下来。 “行,行。”云漠寒把那几个石榴隔着窗户塞在了云漠澜怀里,“我先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一会宴会的时候不用管我,留个地方就成了。” “那几个石榴就算我给两个小侄女儿的贺礼了。”云漠寒留下这句话人就没影了。 云漠澜见他这样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转身回去看女儿了。反正有风家小姐管着老七就行了,那位说话云漠寒还是听的。 要不然云漠寒还真能拿几个石榴给自己的小侄女儿当贺礼?那边那些盒子里面都是难得的珍品了。 风家小姐要及笄了—— 未来估计有不少好戏能看啊—— --------- 怀王府宴会上永远会给景王留着位子,但是基本见不到人的这件事安阳城中的人倒是都已经习惯了,就是朗策在见到这一幕的时候眉尾微微挑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位景王在送嫁之前得见他一面才对。 毕竟玉衡是他亲姐姐。 那个开阳公主还有陵王云漠若倒是不往他面前凑了,这算是一件好事。 汉朝的礼部已经在拟旨了,无力回天的事情,那位陵王应该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事情让云帝对他厌烦才对。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在玉衡离开安阳之前跟这位公主好好言明才是,毕竟虽说是和亲,但是他也是真的要娶妻啊。 今日这个宴会应该是能找个好机会的。 “江宁,”朗策对着身后小声开口了,“你去找公主身边的牡丹,让她找个隐蔽处,本王有话跟她说。” 江宁依言离开,不一会儿回来悄悄指了个方向。 朗策端着酒杯站起来,在一众年轻公子中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隐去了踪迹。 云漠寒在暗处瞧着他这动作,一双凤眸见倒是划过了一丝笑意,就是那笑意有点说不清的意味。 这位翊王身有武功,看脚步虽然不是高手,但是平常应付些宵小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这样也好。 朗策跟在江宁身后绕过了几重回廊到了宁王府花园的僻静处,见玉衡和她身后的牡丹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 “王妃嫂嫂愿意把这个地方暂时借给玉衡,不知翊王殿下有什么话想私下对我说?” “倒是要先谢过公主肯来相见。”朗策说着对江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退下。 牡丹在看到玉衡对她同样示意之后便也退到一边安静站在那里了。 “玉衡公主端庄大气,汉朝想要与公主共白首之人应该是数不胜数。”朗策此时倒是收了些平常一直都挂在脸上的笑意,正经了不少。 “可公主愿意远嫁我璃国,应该是考虑了国家大义,这让朗策很是佩服,世间女子很少能做出玉衡公主这样的选择。所以我认为有些事应该在这里与公主言明,故而才请公主私下前来。” “既然是为了你我两国之间的大义,翊王殿下说便是了。”玉衡听着朗策这话,在心里也多少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我璃国想要和亲汉朝确实是因为风家的那位少将军,这是我要求娶公主的最根本原因,你我两国结秦晋之好,只盼盛世太平,不起刀兵,以免生灵涂炭,社稷不安。” “公主身为嫡出,令弟景亲王与风家少将军有婚约在身,所以于公于私公主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是朗策在刚刚到达安阳城时候的考量。” “在与公主几次交谈之间,朗策明白公主确是大国嫡出,自有风范,所以也真心想要迎娶公主为我朗策的发妻,希望你我能互敬互爱走过余生。” “朗策会真心相待,今后在璃国会护公主一生太平,无论如何护你体面周全。” “成亲后公主便是我翊王府中的主母,执掌中馈,我愿与公主携手一生。” 听到朗策开始时所说,因为风家璃国才想要联姻,这倒是让玉衡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惊讶,毕竟她没意识到风家嫡女才是最根本的那个原因。 但是后面的内容是玉衡真的没想到的,她没想到他们两个各自为了身后的国家也就罢了,翊王居然会说他本人也愿意迎娶她并真心相待。 “这一切的开始仅仅是因为风家小姐?”玉衡还是有些不相信的。 “是的,仅仅是因为少将军。”朗策已经是没有避讳的直言了,“因为汉朝的武将在风老将军百年后依旧后继有人,且少将军不输其父。” “所以璃国谋求一个能合作的对象。”玉衡公主倒是笑了,能将一切说得清楚也挺好的。 “公主聪慧。”朗策肯定了玉衡的话。 “所以开阳不行,因为她身后还有一个四弟,瑶光也不行,她性子不够安定。你璃国需要一位能顾全大局的公主,和亲来保证两国之间的安宁。”玉衡垂下视线笑了。 “但朗策刚刚所言,没有一句虚言。” “公主嫁与朗策确实是为着两国之间的合作,朗策也确实会护公主体面周全。” “翊王殿下出言坦诚,倒是让人心安。”玉衡抬头直视着朗策的眼睛,双目之间也是一片清明,“既然如此,玉衡也会在将来好好做一位合格的翊王妃,定不让翊王殿下为府中之事烦忧。” 待玉衡和朗策两人先后离开这谈话之地,云漠寒才从角落的阴影里面冒了出来。 他倒是没想到这位翊王暗中把姐姐叫出来说的会是这样一番话。 这样看来姐姐的未来应该是能放心了,就是丫头那边…… 那翊王朗策口称“少将军”,看来他们在西疆的一切推测都已经成真了。 若是这般,他的丫头还真是身处风口浪尖,已经隐隐约约处于各方利益相交汇的中央了啊。 从前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一切还不是那样明朗,如今因为她本人的能力——璃国这番求娶,一段时间以后只怕天下该明白的人都会明白,都会对这里面的一切缘由了如指掌。 所有能在这样的利益纠缠中存活下来的都是聪明人,不然又怎么能走到如今呢? 云漠寒一边盘算着风冥安将来从西疆回到安阳城之后的安排,一边朝着外院的宴席处行去。 他能真的出现在宴会上倒是让所有人都意外了一把,但是仔细想想倒是也觉得正常。 毕竟景王和玉衡公主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这次和亲皇后那边倒是没有什么更多的表示,纵然是爱女远嫁,但终究这是国事,云帝心意已决,她自然是不能有违圣意的。 不过云漠寒如今来见见翊王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不知道这两人见面会说什么。 所以云漠寒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朗策也终于是见到这位在安阳城里名声真的不怎么好的景王殿下。 少年人一袭白衣在这一众权贵之间瞧着有那么几分出尘,模样倒是像极了云帝和皇后,面上有着三分傲气还带着几丝顽劣的笑意。 腰背挺得很直,据说这位景王有武艺在身,启蒙师傅还是这安阳城中的禁卫军统领。不过安阳城中没有人见过他和别人动手。 “景王殿下。”朗策端着酒杯向云漠寒致意,他们两个的座位原本便被云漠澜有意安排靠的很近。 “翊王殿下。”云漠寒回敬了一下,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液。 两人也就只有这一句交谈,各自干了杯中酒水,这场宴席,便再无其他了。 这样的两句话倒是让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但是这两人都已经心中有数,也无需更多交流了。 不过这场宴会景王一直留到了宴席结束,没有提前离席,倒是让不少人啧啧称奇。 “二哥,借用一下你的地方。”等到宾客都散去,云漠寒对云漠澜说道。 “自然。”云漠澜说着便也离开了,把这地方留给了这姐弟二人。 “姐姐坐。”云漠寒说着给玉衡倒了杯茶,双手端着递给了她。 玉衡接过那杯茶抿抿唇没说话,她这弟弟素来不着调,但是今日…… “拿进来。”云漠寒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只见听松和听柏二人抬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进来。 云漠寒把上面那个小一点的先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玉衡面前。 “这是丫头给你的,为你添妆。” “丫头?”玉衡有些疑惑,但是还是打开了那个梓木盒子,入目是一柄短刀。 盒子上没有任何花纹,里面的短刀上也没有任何装饰,只在刀鞘的银箍上有个风字篆文,周围还有些云纹,那云纹似乎是用特殊手法绘制的。 “你和风家嫡女——”玉衡有些惊讶。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云漠寒没有回答玉衡的问题。 “这是风家一脉给大汉云氏皇族公主的许诺。”和他们的情谊没有关系,“风家少主原话,公主将来若有所需,以此为凭。” “风家是你和亲的原因,这份承诺便是姐姐在璃国皇都的底气。” “你听到了?”玉衡问道。 “我不用听到,知晓璃国来使臣的时候我便明白和亲的必然是姐姐。” “风家也明白,所以大将军才会示意丫头这般做。” “不过今日我也确实听到了,那位翊王是个明白人,想来将来姐姐在璃国我也能安心了。”云漠寒垂目笑了笑,然后将另一个大盒子打开了。 那里面是一张极为灿烂的虎皮。皮毛艳丽,色彩分明,没有半分瑕疵。 “这是我亲手猎的,为姐姐添妆。”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玉衡惊讶地站起来,不由得仔细凑近去摸了摸那厚实的皮毛,这样的虎皮,怕是父皇那边也找不到更好的。 “姐姐,你已经明白璃国为什么想要两国联姻了。”云漠寒扶着玉衡公主坐下了。 “他们想要谋求和平就只有一个原因,一个亘古未变的道理。” “力敌势均。”云漠寒直视着玉衡的眼睛说道。 “璃国的军方现如今有杨、白两家相互制衡,这两家有什么小动作想来朗帝不会很在意,只要不影响皇权和边境安危便会任由他们相互争斗,但是这相争之间两家的力量只怕都会有一定增长,那么最终璃国能拿得出手的大将就会更多。” “但是我们大汉如今只有风家,风家与杨、白两家不同,他们一直对我大汉皇族忠心耿耿,这是好事,但是各国在十年前或许都觉得风家无后,等到大将军年迈,我大汉或许再无大将。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机会。” “可那次万寿节,风家嫡女代大将军、代西疆铁骑军送上的寿礼让他们忌惮风家的这位女将,这次她奉旨守卫西疆更是让世人都看到了这位少将军的能力。风家依旧后继有人。” “再有这次在西疆,我见识到了铁骑军研制出的一种火雷,想来璃国一定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情报。”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这才是他们想要联姻并选择你的最终原因。” “这柄短刀,这张虎皮,就是要翊王明白,我大汉对他们的谋划十分清楚,他是个明白人,会懂我的用意的。不需要张扬什么,但是也不必隐藏,若是他问起这两件东西的来由,你明说就是。” “只是母后那边还请姐姐不要声张。”云漠寒最后声音有些沉重地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想了这么多的……”玉衡看着云漠寒,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阳城里有多少人被她弟弟骗了? 她、母后、众位兄弟姐妹,是不是甚至还有……父皇? 他又是什么时候……成长到如此地步的? ----------- 这正是:龙姿凤章各为国诚心结连理,姊弟促膝添红妆开诚语衷肠 第101章 遣妾安社稷 守境用将军 “什么时候?”云漠寒看着玉衡公主那双有点含着惊惧的眼睛笑了一声。 玉衡的眼睛和他与母后的不同,倒是和父皇的一模一样。 “若是早让你知道这些,让母后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让她知道我和丫头之间的关系,那她又会有多少算计?这安阳城里可还能有今日的还算太平?” “现如今朝堂中众多势力汇聚在一起与云漠若相互制衡,纵然平北侯不甘寂寞上蹿下跳,还有三哥也在盘算谋划,但是他们几乎都在父皇的成算之中。可若是母后知道我和风家的关系,她能不插一手?她忍得住吗?中宫干政,父皇不会像对德贵妃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云漠寒的笑意变得有些冰凉。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那是十月怀胎将我生下来的亲生母亲,我不会害你们的,这次也是下定了决心想要护姐姐周全。”云漠寒站起来上前一步握住了玉衡那已经变得有些冰凉的指尖。 “但是我也不会任由母后摆布,任由你们拿我最心爱的丫头去算计什么。母后会得到她想要的,我确实会娶风家嫡女,但是各中缘由她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若是我早说与你,你便早告诉她了。” “姐姐,你身为皇室的嫡公主虽然有足够的远见卓识,也见识了后宫中的种种阴险算计的那些不堪看的污糟事,但是对这朝堂中的事终究是疏于算计了。” “可是我若是不会这些,单单是凭着如今这顽劣的名声是不可能在安阳城平平安安活到今天的。” “那……今后呢?”玉衡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云漠寒的眼睛。 “今后?”云漠寒自是没有逃避玉衡的目光。 “今后自然是一切如旧,还请姐姐成全我这份心思。” “寒儿此生不求什么,只想将来能平平安安把我的丫头娶回府中,守着她过一辈子罢了。” “母后想要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云漠寒说着在玉衡公主的手上拍了拍,然后挺直了身子。 “姐姐明白。”玉衡公主也恢复了常态,叹了口气答应了云漠寒的请求,她知道要不是今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她这弟弟也不会掏心掏肺对她说这番话。 “对朗策这人,想来姐姐也已经心中有数。”云漠寒动作轻缓地合上了那两个盒子。 “今后只要无碍于两国之间的和平,姐姐有他护着我便安心了。倘若有一天两国刀兵相见,我也有能护着姐姐平安回来的本事,只要那个时候姐姐想回来。” “姐姐也该回去了,再晚父皇和母后就要担心了。” 玉衡公主点点头,看着云漠寒先她一步离开了。 这场宴会三日后云帝便正式下了旨意。 熹平三年,九月廿七,大汉与璃国宣告天下,两国联姻,璃国翊王迎娶大汉嫡公主玉衡为正妻,两国自此结秦晋之好,约定边境和平,相互开放更大的榷场,内地通商。 璃国盛产晶石珠宝,大汉则有大量的盐矿和茶山,两者相互贸易,求得是各自的国库能够充盈。 圣旨同样也到了景王府,旨意中说,景王云漠寒是玉衡公主的嫡亲弟弟,理应送嫁长姐,便由他率领使团护送公主到璃国完婚,观礼后再返回安阳。 而随同护驾公主的就是护国大将军麾下的铁骑军。 没有跟着风冥安去西疆的那四千兵马,这次有五百精锐随同和亲使团前往璃国京都,白城。 十月初五,帝后二人在安阳城中送嫁,玉衡公主拜别父母,在胞弟的护送下离开了她成长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十一月廿三,使团抵达璃国白城,璃国太子朗笏率领璃国官员迎接。 十二月初七,璃国翊王大婚,大汉景王率使团观礼,第二日府中侧妃、庶妃给新主母敬茶,之后翊王夫妇到璃国皇宫中给朗帝、皇后和太后问安。 后又三日云漠寒拜别长姐,返还大汉国都安阳城。 回程比去时要快不少,到达安阳的时候正好赶上元宵佳节。 云漠寒在白城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还是发生了些在他预料之外的事情。 璃国的姑娘相较于大汉的女子来说要更加热情些,云漠寒生的本就俊朗,他本人还带着些放荡不羁的气质,惹得白城中的不少贵女对他芳心暗许。 他又是正使,很多场面都不得不露面,再加上这次是送嫁他国,更加不能失了礼数,所以躲也躲不得。 但是经过了月凉王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云漠寒还真是怕了别的女子了,万一再惹上一个疯子的话,他的丫头岂不是更要受罪? 不过倒是也没用他本人出手做什么。 这次随从护驾的是铁骑军,朗策见这样的架势就明白绝对不能让璃国的女子破坏了那份婚约,所以联系人让太子暗中言明了各个府邸,绝对不能打这汉朝景王的主意。 风冥安人在西疆,纵然和白城隔着千里万里之遥,却也没多久便听说了云漠寒在这璃国皇都中被人投瓜掷果的盛况,虽然不说真的是瓜果盈车,但也差不太多。 对于这个消息她也就是一笑了之,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几天后风康看着那些被少将军打得哭爹喊娘的月凉军队在心里给景王殿下捏了把汗。 突然觉得将来他们风府的院墙没有原来那么好翻了呢。 十一月初月凉的军队就有了大部队朝着大汉边疆移动的迹象,而且他们还收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月凉王女受月凉王的王命,在完颜松麾下大将英额的帐下做了军医。 她做军医,月凉方面是什么意思基本不需要猜测,铁骑军全体都懂得。 这一次两军相抗,月凉方面会用毒。 不过还好当初神医坤爻给了风冥安那本医书,所以直至年关下,两个月来月凉纵然用毒也没在大汉这边讨到什么好处。 大年初三,西疆迎来了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一夜过后气温骤降,滴水成冰,就连传说从不结冰的忘途河中也有了不少浮冰。 风冥安这边还好是有提前的安排,一应药品具是不缺,护闻关大营和章州城守军中伤寒者并不多。 但是月凉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月凉习毒者众多,确也擅医,但是各部落之间相争从未停歇,所以药材的购置和运输这块就有不少人趁机相互使绊子,这就导致月凉那边伤病好的慢。 风冥安在暴雪停下两天后率部连夜奔袭百里,强攻月凉守军大营。这一仗直接打破了完颜松和英额的所有算计,也在开春前让大汉这边获得了喘息之机。 完颜松是怎么都没想到风冥安会在年节里开战,毕竟大汉人对春节格外看中,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魄力率精锐在冰天雪地中直取敌军大帐。 原本两个月来两方胶着,月凉拖着大汉这边的战事就是想等他们的补给线出现问题,再顺便用毒让铁骑军能真的伤筋动骨,但是却没想到一场大雪,一次强攻,直接打破了他们的所有计划。 而且这一战,风冥安直接对上了完颜占桐。 完颜占桐原本是奉月凉王命留在军医帐中的,铁骑军在前营正面和英额对上的时候她远远就看见了那跨在狮子骢背上杀在所有人前面的女子。 红色的盔缨在一片茫茫白雪中那样耀目。 一骑当前冲入月凉大营,双刀在手,如入无人之境。 铁骑军神射在她身后羽箭齐出作为掩护,之后便随其余精锐冲入大营中化整为零各自为战了。 喊杀声在耳边炸响,完颜占桐这才意识到她是真的身在战场,这里和她曾经想象的样子不一样,那次跟着月凉的骑兵去袭击大汉的振远隘口如今看来实在是太不够了。 而风家的那个女人—— 那一马当先的样子—— 完颜占桐握紧了手中的药粉,那个在战马上那样炽烈的女子实在是过于碍眼了! 劈手夺过了一匹如今无主的战马,完颜占桐向着风冥安冲了过去,上次没能毒死她是她命大!但是这次不会了! 药量足够大,毒性也更强大,她不指望只是毁了那个女人的脸让她在床上躺一辈子了! 她要那个风家的女人尸骨无存! 风冥安自然是不会错过完颜占桐那直指她的杀气,这一战要速战速决,不能给边上完颜霍的军营过来援救的机会和时间。 长刀砍出震开了围在她身边的敌军,风冥安借机环顾战场,完颜松那边正在组织抵抗,而英额被季长庚缠住了,既然如此—— 风冥安也没想放过完颜占桐,这次她参与在月凉军中,那毒术确实给他们造成了困扰,若是不能让这位月凉王女脱离战场,只怕将来终究是会出什么事的。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更何况用毒之人狠毒无比,防不胜防。 风冥安右手收刀入鞘,然后顺势在腰间一摸,三支一扎长有半根筷子粗细的飞针便在她掌中了。 待到完颜占桐冲到她面前二十米的时候那三支飞针便被风冥安一把甩了出去。 三支钢针带着破风之声,其中两支瞄准的是完颜占桐的双目,另外一支的目标正是她的心脏。 这个距离完全不够完颜占桐施展手中的毒粉,她目力还算好,发现了袭来的飞针,但是想要完全躲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猛然低头躲过了冲着双目的那两支钢针,冲着她心口的那针扎在了她左肩上。 那钢针扎在肩上完颜占桐才发觉那钢针竟然隐隐约约泛着蓝光,显然上面淬了毒。 “你!”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风冥安的第二波飞针便再次到了。 这次依旧是三针,瞄准的依旧是刚才瞄准的地方。 完颜占桐一咬牙侧身从马上摔了下来,右手在地上一撑,还没来得及站稳便发现风冥安已经在她面前了,左手一刀斩杀了她的战马,右手借着抽刀的力道直接削去了完颜占桐的半片右耳,刀锋略过头顶,击散了她的发髻,顺带着斩落了不少长发。 左肩上的药效已经发作,她的手都抬不起来了,完全没有可能再对风冥安下毒。 “我们大汉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风冥安挺立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完颜占桐。 “王女给本将下的毒本将笑纳了,希望王女殿下也能有足够的气量收下本将的礼物才好。”风冥安的声音不大,在她身后那震天响的喊杀声中实在是不明显,但是完颜占桐很明显听清了她说得每一个字。 但是现如今她已经眼前发黑了,左肩上的那一针让她左半边身子如坠冰窖,但是风冥安斩在她右耳上的那一刀又火辣辣的疼,散落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完颜占桐便晕过去了。 最后她只记得完颜松突然杀到,堪堪拦住了风冥安斩向她颈边的刀。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完颜霍一方的大营里面了。 不知名的毒、大面积的冻伤、失去的耳朵还有不轻的内伤,完颜占桐觉得她被气得眼前再次发黑,似乎又要晕过去。 然后她才听下面的士兵回报,那一战后来大汉用了火雷,导致英额麾下长白部的士兵战死近三成,还有三成如今是伤兵,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还是个未知数。 月凉这边的气势已经削弱了大半。 完颜霍这一方讷图部虽然没有损耗,但是就连喀拉和完颜霍这两个最为好战的人都不想近期和铁骑军交手了。 不过很明显的就是他们不想不代表风冥安不想、铁骑军不想。 月凉方面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风冥安所率领的这些和她一同攻击完颜松大营的精锐竟然只是一部分前锋。 铁骑军的半数主力在他们攻陷完颜松大营的时候也在朝着这个方向行进,然后在风冥安夺取了完颜松的大帐之后她便直接率领部下在那里驻扎了。 这就让完颜霍十分紧张。 他们现在的兵力做不到绕过风冥安这次带出来的士兵去攻击护闻关和章州城,想要围魏救赵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明显这一切都在这位铁骑军少将军的成算之下。 风冥安带着人占据完颜松的大营之后也没做别的事,将来不及逃走的伤兵尽数做了俘虏,然后宰杀了他们留在那里的所有牛羊,直接在斥候的侦查范围之内架起篝火,当着月凉士兵的面接连几日烤肉犒赏众军。 风冥安其实没完全料到到完颜霍这次会犹豫,原本他们设计着占据完颜松的大帐之后没几天就会再和完颜霍打一场,但是没想到那边居然按兵不动了。 他们可以按兵不动,但是风冥安这边却不行,他们现如今几乎已经在月凉的国境内了,想要从章州方面获得补给并不是长久之计,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他们也要尽快撤回护闻关了。 必须想办法激将完颜霍,让他出手,再打一场。 也正好这几日是大晴天,积雪融化,气温下降,宰羊炙肉倒是能帮他们抵御寒冷,顺便刺激一下完颜霍。 “要是月凉那边还是没动静怎么办?”季长庚还是有些担忧的,大将军用兵一向求稳,少将军身上虽然有着不少父亲的影子,但是却比她父亲更加狠厉决绝,兵行诡道,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 “那自然也是有法子的。”风冥安站在营地前的土丘上远远看着完颜霍大营的方向。 “我手中还有些别的筹码。”那边能隐隐约约看到营地帐篷的一点点痕迹,然后也能看到营地上空有炊烟飘起。 “算日子,那位王女应该是醒了,基本上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 这正是:姻亲之好通商榷,雷霆手段震月凉 第102章 朔气传金柝 寒光照铁衣 “您要的人都已经找好了。”季长庚躬身说道。 “那些战俘姑且先好好养着,他们还得再活些时日,”风冥安转身朝着大营的方向行去,“他们还得再活些时日啊。”在达到最大的利用价值之前,那些人还是先好好的活着。 “明天开始把那些人派出去。”风冥安在回大帐的路上接到了令曦送过来的密信。 “那位王女醒过来了。” 完颜霍被他们激将过太多次了,如今再用这个老办法却不一定管用。毕竟他能在月凉国中和完颜松分庭抗礼这么多年不可能是真的只是莽撞,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武人脾气,但是该细致的时候他还是细致的。 一个人的时候容易被她和云漠寒激将,但是行军作战,完颜霍是个沙场宿将,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顾。 但是激将不了他一个不要紧,月凉大营又不是只有他完颜霍一个,他手下的喀拉和新京与主将都是一样的性子,再加上他麾下讷图部的士兵在这三位手下这么多年难免都染上了主将的性子。 这就是为什么先挑着完颜松的营地来打的原因。 如今预料之外的又加上了一个完颜占桐。 月凉王女虽然是完颜松的亲妹妹,但是性子却莫名更像完颜霍,一样的一点就着。更不要说是在风冥安重伤她的情况下了,现如今不想着报仇都不可能。 到目前为止风冥安唯一担心的变数就是完颜涛。 不过月凉六王子在军中的支持者并不多,而且他现在人没有在这里,所以影响应该不太大。 第二日风冥安选中的人便朝着完颜霍的大营出发了,也没有靠近,在距大营一箭之外处便开骂了。 被选中的都是极善言辞之人,不少都多少修习了些内力,要不就是嗓门极大的,绝对能保证完颜霍那边就连身在后营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天接连不断地言辞挑衅让完颜霍原本就是强行压住怒火几乎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了。 其实要就是单单挑衅完颜霍本人,这次还真的不一定能成功,问题就是全军将士都被风冥安搅扰地心绪不宁,再加上完颜占桐每天在大帐里发脾气,就连完颜松都压不住她了。 风冥安淬在飞针上的毒是坤宁帮着她特制的,每天早中晚各三次都会让完颜占桐如坠冰窖,冻得她瑟瑟发抖。而且这冰冻之感还只停留在她左半边身子里,这么多天月凉这边多少毒师都试过,就是没有解毒成功。 但是这接连的谩骂挑衅也依旧没有让完颜霍决定出兵,这次与大汉开战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他们就没有真正胜利过,纵然曾经有那么几次成功以小队骑兵抢到了一些物资,但是那些对于月凉这边所需要的数量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若是再不能大胜,月凉这边也拖不起了。 完颜霍这边的大营现在相比风冥安这边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的补给线比铁骑军的要短,所以时间就成为了两军相争的关键。 “他倒是真压得住。”风冥安站在营中的空地上感叹了一声。 “那些俘虏还剩多少?”星空十分晴朗,今日十五,正是元宵佳节。 “昨夜又冻死了两个,还有六十七个。”风康回禀到。 “按计划行事,通晓全军,这一仗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去了,今日灯节,灯火彻夜长明!” 平地风起,将风冥安这最后一句话送达了大营各处。 “少将军有令!今夜大帐各处,灯火长明——————” 传令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大营各处点燃了大量火把。 风冥安这边的营地恍如白昼,完颜霍和完颜松那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他们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第二日天才刚刚破晓,完颜霍的营地辕门前便又来了一队铁骑军。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开口,只是将三个用白布包裹的大包袱留在了那里便快马离去了。 那白布包裹上有不少的血迹从中渗出,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直到包裹中渗出的血迹将其下的残雪都染红了,完颜霍大营里面才有一小队人马出来将这三个包裹拖回了大营之中。 这三个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包裹带着极大的不详之感放在大营的场地上,没人上前打开它们。 其中一个包裹上面还系着一条白练,上面似乎用血写着什么。 完颜霍看着那些迟迟不愿上前的士兵心中原本就积郁着的怒火不由得燃得更甚,他大步上前便用长枪一把挑开了那三个包裹。 里面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了出来,那血书也借势飞扬,让不少人都看清了那在天空掩映下的赤字。 侵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终身首异处魂无归途 “欺人太甚!!!” “风家欺人太甚——————” 完颜霍面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一声怒吼生生折断了手中长枪的枪杆。 那一张张脸做不得假,确实是他们被迫留在大营中的伤兵。 完颜松看着那飘落在地的白练,其上血字笔势纵横,可见书写之人没有半分犹疑,他的胸膛不断起伏着,握紧的双拳也在不断颤抖。 “风家铁骑……”完颜松的声音已是嘶哑至极。 “这一仗我们原本不愿这么快开打,如今却是真的拖不得了。”若是被人这样挑衅还要退缩的话,今后只怕没有人愿意追随他们了。 更何况此仇如何能不报?!怎能不报?! 当日完颜霍便下令整军,讷图部主力全部开拔,骑兵为前阵冲着风冥安所在的营地飞奔而去。 此一战为复仇,月凉这一方的将士均是杀气腾腾。 但是完颜霍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面对一座空营,甚至还不仅仅是空营,能搬空的东西,风冥安都命人搬空了,一点辎重都没给月凉留下。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完颜霍气得眼前发黑。 派出斥候探查,整座大营确实是空了,他们大军前方也确实没有任何铁骑军的兵马。 风冥安用一夜的火光吸引了月凉一方的注意力,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这些日子跟着出来的铁骑军伙食都太好了,正好需要做些事来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但是还没等他下令收兵回营,队伍的后方便乱了。 无数的羽箭飞射遮空蔽日,紧跟着便有骑兵冲入步兵阵中,还没等完颜霍调转马头和对方的主将对上,月凉的步兵便被对方吞噬了超过半数。 “完颜霍!你的大营完了!”季长庚在马背上大喝一声,手中长枪所指正是完颜霍军营的方向,那边现在火光冲天,能看到大量的浓烟升起。 而季长庚身后铁骑军所属的兵马数量远远超过了这些日子月凉斥候的探查。 风冥安派人叫骂的那些天就又有骑兵不断地向着完颜霍的大营后方靠近了,只不过他们被风冥安所占据的完颜松的营地吸引了绝大部分的目光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罢了。 之后就是营地中彻夜长明的灯火让完颜霍和完颜松思考了一晚上,没注意整座大营中的人有九成都撤走了,剩下的一成也在那些“礼物”到达完颜霍大营辕门前的时候离开了。 而在完颜霍和月凉一众士兵怒火滔天的时候,铁骑军两部分人马完成了汇合。 完颜霍率大部队开拔之后,风冥安留下了一部分人毁了完颜霍的大营,剩下的兵马跟在了完颜霍的队伍之后,在此时发动了攻击。 风冥安的一众激将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引完颜霍不计后果将大营中的兵马尽数带出,这样她才能断其后路。 若不是月凉这次实在狠毒,想在战争中用毒取胜,她也不会下狠心砍了所有俘虏的脑袋给完颜霍送过去。 “混账!!!”完颜霍在战马上怒吼一声,但是环顾四周却发现他们已经被铁骑军合围了。 若是再战—— “不投降吗?”直到月凉的军队放弃抵抗的时候,完颜霍才看见那个银甲紫袍的女子缓缓策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得告诉你一声,完颜松带着他妹妹突出重围离开了。”风冥安的声音很轻缓,若不是在这遍地残尸的战场上,她身后还都是用弓箭指着完颜霍的士兵的话,这女子的语调听着就像是在品茗时闲谈一般。 “你们败了。” “你说我要是把你带回去,完颜松会来把你赎回去吗?” “三王子殿下还请记得,本将来西疆的时候就告诉你了,你月凉犯我大汉,侵我国土,欺我子民,我大汉必不轻饶!” 完颜霍死死瞪着那骑在战马上的女子,她脸上有不少灰尘和血迹,眼下带着青色,双唇也有些干裂,但是那双眼睛明亮异常,没有丝毫疲态。 “你究竟叫什么……”完颜霍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铁骑、风家。”这四个字被风冥安一个一个的吐了出来。 ------------- 大汉云帝熹平四年,元月廿九,西疆捷报抵京。 铁骑军重创月凉讷图部、长白部主力,生擒月凉三王子完颜霍,逼退月凉其余驻军,迫使其原驻地后撤两百五十里。 云帝闻讯大喜,命朝中派出使团准备与月凉谈判,并下旨先锋营将军率部回朝献捷。 不过风冥安想要回安阳城也不是说回马上就能回的,两国谈判需要她这位主将坐镇,而且这一战之后还有些后续要处理。再有就是完颜占桐正闹着要找她来要解药,这件事也得处理,解药可以给她,但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交出去。 三月初七,云帝派出谈判的官员抵达章州,此次谈判朝中极为重视,正使是尚书省祁阁老,复使是鸿胪寺少卿,姓林。 风冥安在章州的时候算是和祁家的嫡长孙祁墨共事过,如今对这位祁阁老也不算陌生,就是那位林少卿没有见过。 而月凉这次派出的使团以二王子完颜松为正使,其六弟完颜涛为复使。 两国谈判,月凉这次是战败方,完颜霍还在大汉的手中,他们想要赎回自家的三王子,就算是有了个短处在大汉手中,再加上完颜松想从风冥安手中得到完颜占桐所中之毒的解药,这谈判时就更是有些投鼠忌器。 大汉要赔款、战马、牛羊,这些都好说,毕竟金妃家的金银器作坊刚出了事,银妃在此时插了一脚跟着闹腾,月凉王因为这两家正心烦,借着大汉这次要赔款让着两家出了不少血。 但是云帝要了另外一样东西换完颜霍的性命。 月凉国宝,燡阳珠。 此珠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透亮,仔细观之仿佛有沙沉于其中,若是轻轻晃动此珠,其中沉沙亦会随之缓缓流动。若是将此珠至于阳光之下,则金光点点,却不炫目。待得夜间,悬于屋室,却不似一般萤石幽幽杳杳,真如金乌一般,能照得整间屋子彻夜如昼。 这珠子是前代月凉王少时于大漠中探险时所得,后被尊为国宝,存在月凉王室。 此次大汉提出这个要求,真的算得上是基本踩到月凉王的底线了。 但是讷图部和长白部败在铁骑军手里是事实,若当初风冥安带着铁骑军全军主力再向西挺进的话,月凉现在就不是赔款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怕江山也会有失。 不过大汉现在国库没有那么充盈,月凉境内狮部未动,所以若真是相争也还是个未知数,这也是风冥安没有再更进一步的原因。 用国宝换儿子,就是月凉王心里舍不得他也不得不换。所以这个要求完颜松在和使团磨了几日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最终两国签订协议,十年内月凉不得出兵靠近两国边境,赔付大汉牛羊各三千头、宝马良驹五百匹、金银无数,还有月凉国宝——燡阳珠。 完颜松带走完颜霍那天风冥安给了他完颜占桐的解药。 完颜霍死死瞪着那身着铠甲的女子,眼中具是不甘。 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用兵竟然这样大胆,当初她的计策若是不成,那大汉折损的兵马甚至会超过这次月凉所阵亡之数。他更没想到这个年岁应该还没有他一半的女子能让他和完颜松一起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铁骑风家! 大汉风家! 好一个风家女将! 可叹到如今他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个大汉七皇子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运气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做妻子?或者说他凭什么拥有这样的女人?! 宛如高山白雪,好似天边皎月。 但是却凶狠狡猾如同草原上的狼王,狠厉又决绝。 若是她将来年岁渐长,月凉真的还能有拿下大汉国土的那一天吗? 若这个女人能是他的—— 完颜霍是被完颜松强拉着带走的。一直到看不见护闻关的关口了他才不得不回头。 熹平四年,五月初五。 铁骑军先锋营将军率部下大将抵达安阳城,向云帝献上大捷。 皇帝亲迎,百官相候,当日艳阳当空,安阳城万人空巷,就为了看一看这位女将军的样子。 风冥安骑在青焰背上,看着安阳城里盛放如火的石榴花,至此才觉得她终于是回来了。她守住了西疆的安宁,守住了大汉的国土,如今一切依旧是盛世繁华的景象。 兵部尚书季士祯代皇上相迎,带着风冥安和一众守将到了大殿之中。 云帝看着大殿中央向他行礼的姑娘眼中带着十足十的满意。 “宣旨。”他对身后的苏简开口道。 “铁骑军先锋营风将军奉旨守关镇压月凉,此次大捷,风氏嫡女封将正三品上,赐号云凰!” 风冥安听到封号的时候目光一震,到真是十分惊讶,但是依旧规规矩矩叩首谢恩。 “云凰将军,朕以皇族姓氏为你封号,望卿多忠勇,敬尽与国。” “末将谢陛下隆恩,定当不负圣意!” 云漠寒看着在最高位的云帝,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的丫头终究还是躲不掉了。 --------- 这正是:虽远必诛血染疆土号云凰,国宝无价王子有价换燡阳 第103章 池上满芙蕖 并蒂是花开 半个时辰后麟德殿里一切才结束,但就是这般风冥安也能不能马上回风府去,她还得去兵部交接一下后续的事宜,然后再去一趟吏部。 毕竟云帝新封了她官职。 风信嘱咐了她两句便先行回府了,好不容易风冥安回来了,风家也要好好做一番准备才是。 至于云漠寒,云帝离开麟德殿之后他就离开了。 云漠若后来终于把视线从风冥安身上移开的时候环视四周才发现云漠寒早就不见人影了。 风冥安自然是没在意她的漠寒哥哥这个时候究竟去哪里了,至于云漠若那一直如影随形的目光她也全当不知道。把该做完的事情做完才是现在的要紧事,毕竟风府中一定有人在等她了。 果不其然,风冥安离开吏部策马飞奔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等在门外的风信,还有面带笑意站在门里面的那个人。 在给父亲行过礼之后,风冥安直接扑进了云漠寒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又是几个月没见到了,漠寒哥哥,丫头甚是想念。 云漠寒被风冥安这突然的举动下了一跳,他没想到风冥安会在风信面前对他这样亲昵。但是瞧着自己的岳父大人的脸色倒是没怎么变,似乎没怎么在意他们俩这不合礼数的行为。如此云漠寒便也将自己的丫头抱了个满怀,然后牵着风冥安的手带着她往府内行去了。 坤爻带着坤宁和尉迟千跟着风冥安一道回了安阳城。他这徒儿想跟听风阁结亲没有那么容易啊。 今日风家设宴,给这一众从西疆归来的人接风洗尘。 尉迟千和坤宁这次虽说都在西疆,但是却也是小一年的时间没有见着面,如今她也不愿意马上回听风阁去,索性在风信和风冥安的同意下暂时住在了风家,暂时逃避一下要跟她的一众哥哥和父亲坦白她已然心有所属这件事。 坤爻与风信也许久未见了,这次也有不少话谈,两位老父亲一位面临着嫁女儿,一位面临着给自己徒儿娶媳妇儿,都是愁得很。 一场家宴,一直吃到了太阳落山,直到群星浮现才散了。 风冥安去给风夫人萧氏上过香之后便带着云漠寒回了莲心院。 看着漠寒哥哥这根本就是赖着不走的架势,估计今晚还能好好聊聊。 “又入夏了啊。”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坐在房顶上听着那一声声蝉鸣,今晚当真是惬意极了,四周极为安静,能听到的只有虫鸣和徐徐风声。 “今年应该终于能陪漠寒哥哥去看荷花了。”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将他半散的长发在手指尖慢慢缠绕着,“这几年一直都不得闲,如今终于有时间了。” “是啊,”云漠寒揽着风冥安让两个人靠的更近了些,“终于有时间能稍微歇歇了。” “白城好玩吗?”风冥安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问道,“都说璃国盛产晶石,我倒是还没见过。” “带回来了一箱呢,过两天给你搬过来,足够当弹弓打着玩儿了。”云漠寒挥了挥手,赶走了飞过来的两只蚊子。 “丫头要是想嵌在首饰上也可以。” “漠寒哥哥可以像原来一样一次就拿一个来,能拿好多好多天呢。”风冥安说着便笑了起来。 “那就听丫头的。”云漠寒也笑了。 “想和漠寒哥哥亲自去看看……”风冥安说话间打了个呵欠,“可惜……” “倦了便睡,你一路回来确实也累了。”云漠寒用手拖着风冥安的头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看着这丫头眨眨眼便安心睡着了。 今日之后她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又谈何容易,云凰将军啊—— 父皇还确实给了兵权……虽说她隶属于大将军麾下可以不上朝……但一切的利益争斗一定是躲不开了。总觉得这些年安阳城中的风已经吹得越来越大了,乱花渐欲迷人眼呐,将来当真能抽身而出吗?若是他们也注定要卷入这场争斗…… 丫头又绝对不可能放下风家的责任…… 他又该怎样才能守住她…… 这天下男儿或有忧心忠孝难两全者,但是他在这私情和责任之间又要怎么选…… 亘古难题。 云漠寒低头看着风冥安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只要这丫头能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只要他能守住她。 纵然心中这样想着,云漠寒在把风冥安安顿好了之后翻墙离开的时候,脚步还是有些许的沉重。 之后几日有不少府邸往风家递各种邀请函,什么诗会、茶会、花会、马会的。说实话也就只有马会风冥安还有些兴致。 但是她也依旧是一场都没有参加。 这些府邸图得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仅仅是因着她自己不想去,就是顾念着朝局她也是不能去的。风家还是不要再往风口浪尖上凑了。 这些邀请函里有一张是陵王府中送来的,云漠若办了个诗会,请了安阳城中所有能称得上一声才子的人还有各府邸中的小姐参加。那规模都快赶上一场小型的百花宴了。知道的这是以文会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借着陵王府办得一场大型相亲会呢。 不过请柬还没有到风冥安手里就被云漠寒劫走了,风康拿着那一大摞请柬到莲心院门口的时候刚好碰上了翻墙来的景王殿下。 这位二话没说就理直气壮地拦住了风康也没让他通报,然后抢过了那一沓请柬翻了翻,把那张看起来就贵气非凡的请柬抽了出来,然后三下两下扯成了碎片,剩余的扔回了风康怀里,末了还给了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风冥安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 风康看着云漠寒的背影咽了咽唾沫没敢张口,他把剩下的请柬恭恭敬敬交在风冥安手中之后就赶紧离开了。 “应该烧成灰。”云漠寒在那些纸屑上用力踩了两脚。 “那下回烧成灰。”风冥安顺着云漠寒的话往下说,顺便把人拉到屋里去给了他一碗冰酥酪。 “漠寒哥哥今天怎么好像什么也没带?” 听着冰块在那天青色的瓷碗里被搅动着叮叮当当的响,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眼中有一点点揶揄的笑意。 “今天来带点东西走。”等到云漠寒把那碗底都刮干净了之后他才开口看着风冥安笑道。 “带你去云飒别院住几天。”云漠寒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完全不管安阳城里最近都已经翻腾成什么样了,反正这懒他是躲定了,还要带着他的丫头一起走。 “大将军同意了,荷花也都开了,丫头就跟我走?” “你用的东西别院里都有,什么都不用收拾,马车也等在后门外面了。” “你就完全不担心我不想去?”风冥安笑起来转到屏风后面去了,说是什么都不用带,但是终究还是要收拾一下的。 “完全不担心。”云漠寒气定神闲地靠坐在椅背上,朝着风冥安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虽然对方被屏风挡着看不着。 “就我们两个去?”风冥安打开柜子拿了些贴身的衣服,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云漠寒一句。 “你还想带着谁?”云漠寒听她这话倒是稍稍绷紧了身子。 他谁都不想带,说实话听松、听柏和冷炙都不想带。 “坤宁和尉迟姐姐。”风冥安拿着收拾好的一个小包袱转回了云漠寒眼前,“他俩不是在那里遇到的吗?这次邀请他们一起去也算是故地重游。” “好嘛,好嘛。”风冥安拉着云漠寒的手晃了两下,“漠寒哥哥不想邀请他们那便算了。” “不过你那别院那么大,他们玩他们的,我陪着漠寒哥哥,不总是会被打搅的。” 云漠寒噘着嘴看着风冥安没说话。 不过后来他还是去邀请了那两个人,毕竟他承认他的丫头说得对,他那别院是大得很。 风冥安和坤宁去风信与坤爻处拜别了之后他们四个人便出发了,然后云漠寒就终于知道究竟那里不太对了—— 他只准备了一辆马车。 太失策了! 从风府一路出城到别院要走很久呢。 --------- 云漠寒并着风冥安这四个人到别院之后的日子那过得自然是十分惬意的。 但是安阳城中陵王府里云漠若是恨得咬牙切齿。 那日麟德殿上风家嫡女获封云凰将军,云漠若便想着是不是能再尝试着跟她说说话。 不过云漠若这回倒是稍微聪明了些,没尝试在兵部和吏部那里堵着风冥安,他先风冥安一步到了风府外面,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想在风冥安回府之前能和她谈谈。 毕竟这云凰将军的封号是真的能说明什么问题了。 若是真的能得她嫁入凌王府—— 但是还没等云漠若现身出来叫住风冥安,他便见到那姑娘笑着扑进了一个人怀里,还是当着风信的面。 云漠若没看到风家府门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是他看到了一席银白色的袍角。那袍子上的暗纹是用孔雀羽线绣的,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五彩光晕。 正是云漠寒今日在大殿上穿的那一件。 见到这一幕的云漠若当场就愣在了那里,风府大门合上之后很久他才迈动已经僵硬的腿脚离开了那里。 他从来没想过风家和云漠寒真的已经达成共识认下这门婚事,他一直以为只是风家不愿意违抗圣意才采取了默认的姿态,但是与云漠寒一般对这件事都是不闻不问的。 风家嫡女被迫背负这样一份婚约定然也是不情愿的。 只要他多努努力没准这墙角还真的能让他撬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姓风的竟然已经和云漠寒暗通款曲! 凭什么?! 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私相授受的?! 所以一直以来云漠寒都是看着他像看个丑角一样是吗?! 他又是怎么把这件事瞒得这样好的? 他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 能和风家结亲啊!为什么云漠寒不想让人知道? 按照平常地谋划来讲云漠若是定然不想让云漠寒如意的,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就一定要弄得众人皆知才好。 但是这件事…… 若是真的广而告之……那他也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而且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父皇知道吗? 他把云漠寒并着风家父女一并派到江州,把他派去西疆做慰抚使是因为早就知道云漠寒和风家嫡女的关系吗? 隐藏这件事也是父皇的意思吗…… 如果不是云帝的意思,风大将军为什么会只是看着?云漠寒又是怎么能把这件事隐藏的这样好的? 云漠若在潜意识里是不愿意相信云漠寒自己有这样的能力的。 他那个不学无术的七弟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的,有这样能够骗过天下人的本事的! 不可能!!! 但是若是这件事真的涉及云帝的算计的话…… 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次和亲的事情过后他总觉得云帝对他的宠爱不胜从前了。 而且他也不愿意天下人知道云漠寒真的和风家嫡女……两心相许…… 但是还没等云漠若再做些什么,他就听闻风家嫡女如今似乎并不在安阳城里了,风家传出消息说她到军营中去了。 至于究竟在哪,这个消息可就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打探到的,毕竟如今没有什么人敢真的插手军权,或者说有什么人真有能力能从风家的军营里面打探出什么消息来。 如果真的有人能成功,那风家嫡女的消息也不会被风信成功隐藏这么多年了。 不过云漠若倒是没关心云漠寒是不是在安阳城中。 毕竟景王向来神出鬼没,这些年在安阳城里愈发的像个透明人,现如今传言传来传去还依旧是他年少时的那些,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新的消息了。 不是云帝下旨他必须出现的场合,想见他一面都难,更不要说有谁能在平日里知道他在哪里了。 如果不是那景王府的屋檐和墙头上至今都没有荒草,有时候甚至看不出那王府里面是有人住的。 安阳城里关于景王府最靠谱的传言应该就是基本没人见过景王府开正门。 苏简苏公公好像是目前为止唯一从正门进过景王府的人了。 所以云漠寒和风冥安在云飒别院里的小日子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许是他们四年前抛下的莲子真的变成了荷花也说不定,今年别院荷塘中的芙蕖铺满了水面,满满当当的,真要行舟还得事先稍稍清理一番。 小舟一叶,飘荡在湖面上,渐渐便消失在了藕花深处,惊起了两三只翠鸟,扑棱着翅膀飞不见了。 “当真有并蒂莲花。”风冥安将手伸出船外,轻轻碰了碰花苞,但是却没有将花采下来。 “都等着丫头来看呢。”云漠寒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我们随着水流飘过来见到好几支了。” 日光照在少年的白衣上,让他整个人看着明亮非常。 饶是和这人一同长大,看着如今的云漠寒,风冥安也有些愣神。 难怪在白城中被人投瓜掷果,引得那样多的少女心热。 湖面上有风吹起,有些凉凉的,带着荷花荷叶的芬芳,甚是清爽。 这风吹动了风冥安的长发,她的发尾扫在云漠寒的手掌上,轻轻晃动着,惹得人心痒。 云漠寒看着那迎着风闭着双眼正在汲取这夏日芬芳的姑娘,阳光照在她脸上,眉如新月弯弯,退去了沙场凌厉之气,如今瞧着整个人柔顺得很。 朱唇不点而红,晶莹像是旁边小几上的樱桃。 云漠寒做事自来是随心的,如今便也顺从心意将风冥安拉进了他怀里,对上那双澄澈的星眸,低头吻上了怀里的心上人。 风冥安难得红了脸,顺着云漠寒揽着她的动作也环住了如今正在亲吻她的漠寒哥哥。 呼吸纠缠,难舍难分。 直到鲤鱼打挺跃出水面之声打破了这一番温柔缱绻,这两人才稍稍回神。 --------- 这正是:风吹声动是非地,泛舟花前享安闲 第104章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荷塘上的那些并蒂莲花风冥安没动,但是采回了不少荷叶、莲蓬还有荷花。 昨夜睡前那些糯米便已经泡上了,如今吸饱了水,一个个白白胖胖,用手一捻便碎了。 风冥安那在小心拆着花瓣,云漠寒在一边剥他们摘回来的那一堆莲蓬,莲子鲜嫩,莲心还未长成,都是不苦的,尝得便是那一口鲜甜的味道。 坤宁原本是带着尉迟千到厨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的,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这里,进去还是不进去就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是尉迟千好像没能理解他停在厨房门口究竟在纠结什么,蹦到了风冥安身边便要对那一堆还没剥的莲蓬下手。 然后她就被赶紧跟过来的坤宁拉开了。 再然后这位尉迟家的幺女似乎才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刚才根本没看见那被一堆花叶挡住的云漠寒,眼里都是风冥安拆花的动作和那一堆翠绿翠绿的莲蓬。对于云漠寒,尉迟千是有点心理阴影的,毕竟她第一次来这院子的时候就被对方给抓了,但是这次消暑,看在风冥安的面子上她还是来了。 其实主要是她不太想离开坤宁,而坤宁惦记云漠寒这一池荷花——一池荷叶。 荷叶碳制作不易,需要练习手感,同时也是难得的一味药材。还有那能清热去火的莲心。景王殿下十分大度,这荷塘里的一切随他采摘——只要不影响景色就行。而他带着尉迟千主要也是希望两个人能多相处一些时日,可没想到这样不巧,终于还是和景王夫妇面对面了。 看这架势就知道风妹妹又在研究什么好吃的,而云漠寒——在给他的丫头剥莲子呢,所以说——那些莲蓬最好谁也别碰。 “一会儿蒸些甜糯米饭,尉迟姐姐要不要尝一尝?”风冥安笑着说道。 “要酿酒?”尉迟千一下便挣脱开了坤宁的手凑到了风冥安身边,反正有她在那位景王是不会做什么的,尉迟千坚信这一点。 “酿些荷花酒。”风冥安点点头。 “那边有些点心。”她放下了手中的花,往灶台那边指了指。“地窖里还冰着些绿豆凉糕,尉迟姐姐要是喜欢也可以取来尝尝。” “有绿豆糕!”尉迟千听见风冥安这话立刻惊喜的拍了下手,看了坤宁一眼便跑出去了。 坤宁瞅着三两步就不见了的尉迟千叹了口气,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能被人三两句话就牵着走呢? 不过风妹妹这招可真是—— 罢了罢了,不打搅了。 省得明天云漠寒想出什么更让人防不胜防的招来打扰他和尉迟千,虽然他现在看着心情好像好得不得了的样子。 坤宁冲着云漠寒和风冥安一笑道了声打扰便离开了。 “漠寒哥哥来帮帮忙?”风冥安笑着站起身,端着那择好的一堆花瓣走到了灶台边。这些荷花都事先清洗过了,如今泛着淡淡清香。 荷花瓣垫底上面铺上糯米,如此反复,直到所浸泡的糯米都用完,两个大号的蒸笼铺得满满当当。用筷子戳上几个透气孔,将饭蒸熟。 云漠寒帮风冥安瞧着火,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已经剥好了的莲子,然后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两颗。 夏天的味道,新鲜又脆嫩。 砸碎了酒曲用水化开,在将已经蒸熟的糯米饭摊开来播散,撒上凉水帮其降温。然后和酒曲拌在一起,混着新鲜的荷花花瓣装坛。 风冥安笑着从云漠寒的鼻尖上捏下了两粒不知道怎么会粘到那里去的饭粒,然后将他装好的糯米饭压实,在正中间用勺子挖了个坑,便将酒坛封上了。 待到一个月后,酒水初成之时,再启开来用细纱布仔细过滤,以新鲜荷叶垫着封口。加以稻草和稻米壳炙酒,最后用黄泥封坛。置于阴凉处埋于地下,然后便将一切都交与时间。 不过封酒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如今浓情蜜意也如佳酿一般在这别院中缓缓发酵着。 但这次住在别院却不能消磨整个夏日,风冥安的及笄礼很快便到了,那一日终究是要回到风府去的。 早在云漠寒从西疆回京的之后他那绫潇坊中便已经在准备风冥安笄礼所要用的礼服了,如今做的都差不多了,往云飒别院里面送了一次,主要是让风冥安试试然后再做最后的修改。 这次笄礼风家没准备大办,只邀请了风信的几位莫逆之交带着家里的夫人前来观礼。不过纵然是不大办,该细致的地方还是要认真准备的。 六月十五那日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了风家,三日后便是风冥安的十五岁生辰了。也正好在这天怀王府中的贺礼送到,怀王妃童于归送了两套头面给自己这未来的七弟妹。 一套嵌着紫水晶,另一套以东珠做了主要镶嵌,配着碧玉看着极为大气。 簪花步摇都合风冥安如今的身份。 然后陵王府那边也有贺礼送到,不过是云漠若以他自己的名义送的。 三台红木箱子,上面描金绘彩,还用大红绸子系着,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到那时这份礼物的存在感让人根本没法忽视。风信看到这三箱礼物抬到风府门口的时候脸色都有点发青,然后强忍着怒火让风泰带着人亲自送了回去。 同一天到的还有璃国翊王府的礼物,玉衡公主远嫁璃国也没有忘记自己这未来的弟妹,而翊王同样也有着交好风家少主的打算。送的贺礼是一条马鞭,手柄是用香藤札的,鞭稍以虎筋穿丝所结。确是难得佳品。 但是云漠若似乎并没有因为贺礼被退回便放弃,六月十八当天宫中云帝和皇后有赏赐到风府,然后紧跟着德贵妃的赏赐便也到了,依旧是那三箱贺礼。 风信当着德贵妃宫人的面就把那三个箱子抬到了来宣旨的苏简眼前,直接言明风家受帝后赏赐那是诚谢皇恩,但是风家女儿如今受封于朝堂,自然与一般闺中女儿不同,是以贵妃的贺礼是万万不敢收的,以免御史台还要为此事上奏疏。 便不拆封,直接封了,让苏公公带回宫去,直接交与圣上处置便是了。 苏简看着那三个红木箱子也只能是叹了口气,但是他也大约明白了陵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前两日他往风家送东西被风泰直接带着人拒回去的消息在安阳城中都传遍了,如今借着德贵妃的手想要再送,可惜风家依旧不收。 这位陵王啊……要是再体会不到圣心……今后会怎样,已然能预见了…… 云漠寒在风家院中的树上瞧着苏简带着人抬着那三个红木箱子离开,然后面无表情地落回了地上。 两次招摇过市,云漠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样明目张胆的反而有些奇怪。 就算他真的想要和风家联姻,在这种时候也应该要徐徐图之才对,如此这般做派反而会毁了他自己的名声。 云漠若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他这“贤王”的美名在安阳城里已经算是初步形成了,若真是一朝毁了岂不可惜? 还是说他有些什么别的打算? 可是又有什么是他能算计的? 难道是想在将来作为一个能成为谈资或者谣言开始的端口?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当年云帝给他们两个赐婚的时候云漠寒就感觉安阳城里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如今似乎乌云压低,这场雨终于要下了。 风冥安封将、及笄,风家的势力已经注入了新的活力,其他的世家、王公贵戚、各个府邸,为权为名为利,估计安阳城里又会有新的波澜。还有现在地方上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 他的丫头最在意的就是风家所背负的责任和边境的安宁。 边境苦寒、战场凶险,这些似乎都是和安阳城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战场上的千变万化似乎都比不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相互算计。 或许该找人盯着些陵王府中的动静了。 云漠寒掸了掸衣衫上刚刚蹭上的些许灰尘,望风府正堂那边走了过去。就算不能出现在丫头笄礼的现场,他还是想看看的。 看着他的丫头及笄。 原来说她及笄的时候他便要张罗着下聘了,不过看如今安阳城中的局势,别说成亲了,就是纳彩、问名都有些难。 风家如今……已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个风家,牵扯着天下各方势力。可偏偏家主已年过半百,少主还是个女子,变数太多太多。 想要娶他的丫头回家,那是当真要细细谋划。而且到了那时,他的景王府也就真的要处于台风眼中了。若不能将他的府邸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暴风过后可还能留存? 最终还不是断壁残垣? 更不要说还要坚守家国大义,还要保卫边疆。 能不在这场风暴中粉身碎骨都是极为不易的。 或许早日带着他的丫头抽身离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说要抽身去,有如何抽身呢? 他姓云,她姓风啊。 但这终究是今后的事情,今日他的丫头一身浅紫罗裙,层层轻纱连缀而下,被吹入堂中的微风轻轻晃动着,远远看着像是那天宫瑶池中的仙娥一般。宛如一朵紫色睡莲在湖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今日风冥安难得施了脂粉点了朱唇,黛眉轻扫,额间还装饰了牡丹花钿。 金簪簪在发髻上,已然礼成。 云漠寒一直觉得云帝给他家丫头的封号云凰可能有那么一点问题。 她不是凤凰那样高于九天的神鸟,风家嫡女是如飞鹰一般的存在才对。闲时栖于枝头,美丽极了,若不是喙和脚爪过于锋利可能会觉得它没什么威力。但当其展翅飞于天上云间,便会让人意识到那美丽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危险。 到今日雏鹰成年,他日乘风起,不知又是什么样的一幅景象。 至于安阳城里一些想把他的丫头当笼中鸟儿一般驯养的人——云漠寒哂笑一声,他们终究是不能如愿了。 风冥安的及笄礼完成之后风府设了小宴,宴会结束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不过夏日天黑的晚,还没能看到夕阳。送罢宾客,回到莲心院的时候风冥安看到云漠寒正在丁香树下的秋千上等她。 云漠寒手中拿着一对儿金步摇正冲着她笑。 光影斑驳落在少年人的脸上,眼前人是心上人,再幸运不过。 风冥安今日手臂间挽着披帛,上面有银线绣上的暗纹,如今正浅浅反射着阳光,这幅景象被云漠寒瞧着,就像是她身边有一圈光晕一般,美不胜收。 “漠寒哥哥可是等得久了?”风冥安凑到云漠寒身前有些心疼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不能在明处,还要等她这样久。 “等我的丫头,不会久的。”云漠寒笑着也未起身,直接就把风冥安抱在他腿上了。 将手中的那对步摇给风冥安簪在了发间,云漠寒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呼吸浅浅,有些痒。 “日子那样长,不必着急。”晃着秋千,今日繁多的思绪终于是沉淀了下来,云漠寒在风冥安鬓边亲了亲。 “那便不着急。”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听着蝉鸣阵阵,夏日的燥热因为心下安宁多少消磨了几分。 似乎是因为云漠寒在院中等她的原因,丁香树下置了一坛子冰,如今化了有一半了,能看见里面埋着一个西瓜。 丝丝凉气飘过来,更是让人觉得清爽。 两个人就靠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渐渐便有些昏昏欲睡,直到太阳落山了,才转回屋中去。 剖了瓜,翻两折戏本子,享受一下难得的悠闲时光。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本子里是顿井颓垣,现实中愿姹紫嫣红都开遍。 直到月上中天,云漠寒才意犹未尽地翻墙走了。他这边一天有些烦躁的思绪在风冥安的陪伴下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最后这两个时辰还过得挺不错。 但是他父皇云帝陛下自从见到了苏简从风家带回的那三个箱子就觉得自己开始头疼了。 一直到晚上要就寝了这头疼都没有半分消停。 云漠寒能想到的东西在帝位上这么多年的云帝怎么会想不到。 但是恰巧这里面有一件事是云漠若知道而云帝不知道的——云漠寒和风冥安真正的关系。 云帝试探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半分端倪,却被云漠若恰巧撞见了。 纵然云帝明白他这四儿子一定在谋划什么,而且这件事还真不一定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他也依旧头疼。 十年时间,这个儿子为什么终究是放不开自己的格局,眼界还是不够长远。如今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对政事感兴趣,他也是想要成全他的,但是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后陵王依旧不是帝王之才。 皇子当成他这些儿子这样也是世所罕见了。 若是寻常人家,只要是不败坏家业,他这些儿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看来也是各有各的才华,再不济找个子侄过继继承家业也不是不行。 可偏偏他们是天家,君臣先于父子,皇子原本就与一般的人家不同,而且他怎么可能从宗室中找人来继位?! 终究是要对江山社稷和百姓负责的啊。 云帝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有些手段不想用也还是要用的,机关算尽又怎么样?他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储君。 云凰将军已经及笄了,那当初的那场婚事就可以放在桌面上来谈。 确实这样算计有些对不住风家的那个小姑娘,但是风云际会,波涛暗涌,各股势力都已经渐渐朝着安阳城汇聚,他们谁都没得选择了。 而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试探一下自己七儿子的办法。 ----------- 这正是:窈窕名利场引四方共计,天子朝堂局算龙子臣心 第105章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风冥安的生辰过后没多久便是七夕,这也是在他们两情相许之后难得能留在安阳城里平平静静地度过的一个女儿节。 七夕前风冥安和尉迟千在一处绣香囊,让云漠寒和坤宁享受了几天快乐的单身日子。不过没两天景王殿下就受不了了,死活蹭在了风冥安身边,说是要给她打扇,然后尉迟千就被坤宁带走了。 其实这些年风冥安前前后后给云漠寒绣的香囊攒起来足足能有一打,除了在江州的时候作为信物的那枚被云漠寒常年贴身带着,其余的一个一个都被云漠寒排排坐一般挂在了他枕头边上,瞧着还有那么点壮观。 不过这件事风冥安现在还不知道。 七夕当天两人易容之后在街上逛了半日,晚间窝在葡萄架下听着细细虫鸣。据说这般能听见鹊桥上的仙人对话。 待得这日过后,距离风冥安率部回朝献捷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安阳城里关于风家的种种关注在明面上也算是没有那样多了,这位新上任的云凰将军便再次随着她父亲到了安阳城外的校场。 纵然他们刚赢了月凉,这每日练兵也一样不能懈怠。 今年年节月凉一定会派遣使臣前来贺岁,所以安阳城外的驻军就更要加紧训练,到时候决不能出任何差错。城防的禁卫军是护卫皇宫的主要力量,而驻扎在安阳城外的这几万铁骑军是大汉国都的守护屏障。 直至九月下旬风冥安才终于离开了校场,中秋节她都是和士兵在军营里面过的。不过张弛有度才是长久之道,士兵需要放松些时日,而她也有两月余没见到云漠寒了。 所以这是风冥安第一次主动去翻景王府的院墙。 毕竟原来能由着云漠寒来翻风府的院墙已经是风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同意风冥安自己跑到景王府中去,还是用翻墙这种方式。 九月二十那天风冥安在城门早上才开之时便策马入城了,那时候街上还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秋日的早晨有些许的凉意,快马飞奔倒是让人彻底清醒了。 把青焰带回了风府,风冥安便走后门离开了。 她翻墙进景王府的时候太阳才刚冒头没多久,秋露还没消,凭着记忆中云漠寒画给她的那些图纸,风冥安一路翻到重光院才终于被人发现了。 听松拦住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人是谁,愣了一下之后才赶忙躬身行礼再次隐蔽到暗处去了。 小主母第一次自己到景王府来! 果然和他家主子是一家子,都不走正门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自从小主母去练兵之后——话说殿下那寝殿里面乱糟糟那一堆还没收拾呢!!! 来不及了,小主母已经进去了…… 听松默默收回了他已经迈出去的那只脚,看到就看到……反正殿下什么样小主母没见过…… 风冥安推开念风阁的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的一堆……那应该是废纸?从转角隔间里的书桌边上开始一直到门口,堆了一地。桌案上散落着好几根毛笔,砚台边上还有不少颜料。 云漠寒这几日似乎是在作画——风冥安不是太相信这屋里地上那么多废纸能是半天一天就堆出来的——不过画的应该都不合心意。 看着像是……仕女图? 地上唯一的一点儿空地里摆着个火盆,如今已经熄了,火盆里应该是烧了不少密函。 而且好像有什么消息让云漠寒很生气?那桌案有明显移动过的痕迹,地板上有擦痕,看着像是他用力拍过桌子? 风冥安走过去掀开了桌面上摊开的空白宣纸,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微微凹陷的掌印。 那掌印四周还有扩散出去的细小裂痕,好像还震裂了一个装颜料的白瓷碟子? 那朱砂红渗了出来,淌在桌面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像是将凝未凝的血迹。 应该是气得很了。 不知道那消息是什么。 风冥安看着火盆里的那一小堆灰烬有那么一点点心绪不宁。 她放轻了脚步往阁楼上走,听声音云漠寒应该是还没有起身。与一般的人家不同,云漠寒的寝室在二层阁楼上,他觉得那里更透风,似乎多少更自由些。 待到轻轻掀开帐幔,那人果然还没醒,不过昨夜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生,被子的一角已经滑到床下来了。 给云漠寒盖好被子,风冥安坐在他床边借着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晨光看到了云漠寒床头上的那一排香囊。 她才送给他的那一枚也挂在这里了,紫色的锦缎上是银线绣的麒麟和祥云纹。如今泛着些柔和的光。 能闻到些许的丁香花的香气。 那香囊上的流苏垂在云漠寒枕边,几缕丝线和他那散开来的头发缠在了一起,风冥安伸手轻轻理了理云漠寒的发丝,也就在这时云漠寒翻身便正好将手搭在了她手上。 只这一下云漠寒便惊醒了,一只手死死按住了来人,然后睁眼抬手就要打过去,便正对上了风冥安凑得很近的脸。 “……丫头?”他怕不是在做梦? 还是他昨天晚上其实没睡在他自己床上来着? “……吓到你了?”风冥安原本每次叫他起床的时候也没发现云漠寒会对她这样警惕。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丫头……”云漠寒这时也稍稍清醒了,至少他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床顶,按着风冥安的那只手松开来,伸长了手臂便揽上了她的腰,云漠寒也没起身,直接一把把风冥安抱到了他身前。 女子的身子带着些香气,这是云漠寒熟悉的味道,让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心安。 想来也是,能被放进来的除了丫头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就是那些探子和刺客他也没见过哪个能成功闯到他这念风阁里的。 “漠寒哥哥怎么了?”待到云漠寒环着她的力道稍微松了些,风冥安才用手臂稍稍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正对着云漠寒的脸看着他。 这个视角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过。 云漠寒看着她没说话。 他昨天收到的各路消息就没有任何一个是好的。 甚至还有一个—— 每一丝细小的变化都在警告他在现如今的局势下他马上算个好日子把他的丫头娶回家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可能是最不好的选择。 “丫头在这儿呢。”纵然云漠寒没开口,风冥安还是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无力,还有以前从来没有在云漠寒身上感觉到过的一点点绝望。 风冥安低下头在云漠寒脸颊上缓缓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温热的气息触碰在面颊上,云漠寒身子僵了那么一瞬,然后他抱紧了风冥安,一把将她带上了床,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看着云漠寒那双墨色深深的凤眸,风冥安任由他拢着自己的身子低头吻了上来,然后便渐渐在这炽烈中迷失了意识,直到云漠寒将额头抵在她脖颈边上不停地深呼吸的时候,风冥安才意识到她的腰间的丝绦都已经被撕扯开了。 “……别动。” 云漠寒的声音十分沙哑而且压抑得厉害。 风冥安抬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却依旧是将手放在了他背上,轻轻顺着云漠寒那有些散乱的长发。 “我本来就是你的。”风冥安的声音格外柔和,还带着三分不经意的慵懒在其中。 他又何尝不想现在就把这丫头娶回家让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呢。 可终究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顾虑,他得保护他的丫头。 “我不想委屈你。” 云漠寒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在风冥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之后便起身了。 瞧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的风冥安之后云漠寒便赶忙将视线移开了,这要是再看下去,估计就真忍不住了。 半遮半掩看不真切,满满都是欲语还休,当真是撩人得紧。 云漠寒起身在衣柜里拿了两套外袍出来,他自己披了一件然后将另一件递给了不得不还在被子里的风冥安。 “你先穿这个,”云漠寒掩饰性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刚好前两天绫潇坊那边送了新的成衣来,我一会儿拿来给你换。” ---------- “你既然今天回来怎么不提前传个信给我?”等到风冥安换好衣衫之后云漠寒问道。 “想给漠寒哥哥一个惊喜呀。”风冥安坐在铜镜前拆散了她那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云漠寒拿过了她手里的梳子帮理着那长长的青丝。 编发,绾髻。 云漠寒拿了一只自己用的玉簪别在了风冥安的发髻上。 镜中璧人成双,一色的衣衫,相像的发簪,真如佳偶天成。 “那今日想做什么?”云漠寒笑着问道。 “今日回城的时候发现山上的枫树都红了,要不出去走走?” “不过漠寒哥哥你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吗?”风冥安说着朝脚下的地板指了指,楼下似乎还有一堆废纸和各地的消息等着处置呢。 “那些现在还处理不了。”云漠寒说着微微拧了眉,都是些麻烦得要命的事情。 “那就偷一日闲?”见他现在着实是有些烦躁,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摇晃了一下。 “也可以不出城,丫头陪你在这王府里消遣一日也好。” “还是出去走走,”云漠寒轻叹了一声,估计这样的悠闲短期内也难找了。“用了早饭,我带你出去。” 秋高气爽,今日出游的人不少。 云漠寒和风冥安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人群中出城了。 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透过车帘不断晃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那只到现在还依旧气呼呼的小松鼠。 紫焰把脑袋埋在它那蓬松的大尾巴里决定它还要再气一会儿。 这两年不仅小主人不怎么能见到,就连大魔王也会很长时间不见踪影,它都快成放养的了! 虽然会有人记得每天给它点吃的。 不过今天要不是它自己跑到大魔王的房间发现不仅小主人来了,他们还准备出去的话,估计它就又要被丢下了。 当它是留守松鼠吗??? 风冥安看着那到现在还团得紧紧的紫色毛团子有些无奈,把毛团子放在腿上之后从云漠寒身边的几个纸包里面掏出了两个核桃。 手指微微用力便将核桃皮捏碎了,然后风冥安拿了一半核桃仁在紫焰那露出来的小鼻子边上轻轻晃了晃。 小松鼠的鼻子抖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一点,但是依旧团成一团,没有任何要消气的迹象。 风冥安又将那块核桃仁晃了晃。 她腿上的毛团子抖了抖却还是没动弹。 “漠寒哥哥吃核桃吗?”风冥安的手还没举到云漠寒嘴边就看一抹紫色闪过,然后她手里的坚果就不见了。 紫焰两只前爪里面抱着那块原本是用来哄它却最后差点进了云漠寒嘴里的核桃仁蹲在它的两个主人对面,竖着尾巴像是在示威,不过看起来一点威力都没有就是了。 “所以你手里剩的那一半儿究竟是给那个小东西的,还是给我的?”云漠寒见这一幕倒是笑了。 “你让着它点儿,”风冥安把另外一半核桃仁放在了紫焰身前,“丫头再给你剥就是了。”她说着便要再去那纸袋子里面掏。 “好了好了,”云漠寒在她将手伸到那袋子里之前就把那袋子拿开了,“我捏,你仔细手。” 虽说他们俩的指力捏生铁都能留下痕迹,不过这核桃壳多少有些扎手,还是他来捏比较好。 那袋子里的核桃被他们三个分得差不多的时候马车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果然是满山红叶,绚烂极了。山间还有些微风,将两人的衣袖扬起,远远看着宛如灵修,正欲扶摇乘风去。 若是真的能乘上这阵风—— 云漠寒和风冥安相视一笑,牵起了对方的手,提气轻身便跃上了树顶,几个起落便向着山林深处飘飞而去了。 待到落地时,周围已经一个游人都看不到了。 风冥安理了理手臂间挽着的披帛,转身看着云漠寒也没开口,就看着他笑。 只这笑意便让云漠寒心中再也不存在别的什么了。 他的丫头难得穿白,与他身上是一般的颜色。 广袖长裙,半散的青丝散落在腰间,眉目间还带着三分柔情。他这丫头当真有两面,每一面都惑人。 “往那边走走。”云漠寒说着牵着风冥安往更高处走去了。 登上山顶,能远远看到天边云海,也就在这时秋风吹起,风起云涌,天空变得不再平静。 云漠寒远眺这这一幕眼中那原本散去了不少的愁绪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风冥安瞧着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上前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誓言无声。 “我没事。”云漠寒把风冥安拉到了身前,低头看着她。 “真没事么。”风冥安听着云漠寒的心跳,一声、一声、又一声。 还有风的声音,吹动这满山红叶的声音,沙沙的响,天上飞过的鸿雁声声长鸣,林间鸟雀几声清脆啼叫,似乎还有流水声,叮叮咚咚。 安静,太安静了,唯有云漠寒的心跳声才是那样明晰。 有力,能让风冥安感受着独属于她的安宁。 “我宁愿你告诉我有些事你现在还不能同我说,也不要骗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风冥安从云漠寒胸前抬起头来直视着那双已经刻在心里的凤眸。 “今日之后,无论何时,兵刃不要离身,万事小心。”想说的话太多,那些句子在口中转圜了那样久,最终云漠寒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会护着你的,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 这正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06章 各方谋局势 半晌念贪欢 大汉熹平四年,九月廿七,月凉递交正式文书,大汉新春之时将派使臣前来贺岁,以示交好大汉的诚心。 这是二十四年来首次有月凉使臣至大汉国都贺岁,朝中众人自然是都十分重视这件事的。但若只是因为月凉有使臣要进京贺岁云漠寒还不至于气成那样——是的他生气就是因为这件事。 问题是这次月凉派到安阳的使臣,正使是六王子完颜涛,这应该是完颜霍和完颜松较劲的结果,致使月凉王一个都没考虑。 副使是完颜涛母亲银妃的母族贺兰部的人,这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月凉王和银妃得保证他们这儿子不会因为月凉内斗死在路上或是在安阳城里被自己人使绊子。 但是使团随行还有一人,月凉王女完颜占桐,月凉王让她也跟着来了,而且似乎是因为要出使大汉,她那曾经被月凉王后褫夺的封号也被月凉王恢复了。 这对于云漠寒来说绝对是一件麻烦得要命的事情,他知道月凉具体出使使团的人员名单比云帝收到文书还要早几天,但是那个时候也绝对是无力回天了。 要说这位王女也真是命大,云漠寒悬赏她的人头那么久了,那颗脑袋还牢牢的被她顶在脖子上。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月凉王都太远,而接下暗杀任务的基本都是大汉人。 现在最让云漠寒深感无力的是他决不能让月凉的王室死在大汉境内,尤其是在如今风家刚赢了一场的情况下,两国之间局势才有所缓和,国库还不够充盈,至少五年内决不能再开战了。 等他们和璃国之间的通商渠道彻底成熟的时候,国库就应该也能填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 现在唯有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所以—— 月凉使团在十月初九通过护闻关抵达章州城,进入了大汉境内,也就在这一天云漠寒才终于撤掉了黑市里悬赏月凉王女人头的暗花。 风冥安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事的,她不过因为一直在校场练兵才会错过了一些消息。那天和云漠寒出城散心回来之后她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到现在她都觉得她和云漠寒担心的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月凉使臣进京也不是什么需要绷紧了所有的神经全力以待的事情,大汉是战胜国,这里又是国都安阳城,城防军、禁卫军再加上铁骑军全力守卫,就是月凉想要谋划什么也不会轻易成功。 云漠寒也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无力甚至是绝望。 相知相守这么多年,风冥安又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漠寒哥哥。她知道云漠寒的全部势力范围,更明白他的能力。 这世上能让他都觉得无计可施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担心的事情甚至严重到他现在都不愿意跟她明说的地步,而且要求她在任何时候武器都不要离身,甚至还要带上能解毒的药—— 有什么是冲着风家来的,冲着她来的? 那不就更要她和父亲出面来解决吗? 不过也正是因为早便预料了月凉使团要到安阳城来,风信帮公孙明阳去布置城防守备了,所以风冥安在安阳城外练兵的时候就是在同她父亲换班了,她练兵,风信去了禁卫军中帮忙,到如今还没回府呢。 到现在父女两人还没能就如今的局势好好谈一谈。 对抗边境敌军的时候风冥安都没有这样迷茫过。 不过终究这一切都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她能和云漠寒携手走过,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能和她的漠寒哥哥在一起扛过这些风雨,她终究是要嫁给他的啊,一辈子那么长,总要一劫一劫慢慢地渡,不是吗? 而且云漠寒的及冠之礼也要到了。 他只能在暗处看着她及笄,而到如今,她也一样不能出现在明面上贺他成年。 不过大汉的皇子年满十四依例封王,那是大礼,无论哪位皇子都是要大办的,但是冠礼却不会由礼部出面承办,一般由各亲王府自行筹划。 怀王便没有大办,但是陵王府是广邀宾客前去观礼了。 如今到景王云漠寒…… 这件事风冥安根本就没听他说。 似乎没怎么准备的样子。 即便如此贺礼也定是要准备的,风冥安新制了一整套月华锦的衣袍,以冰蚕丝线细细绣上了竹枝纹。 这些年云漠寒越发地爱穿白衣,月华锦料如其名,锦缎作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色,且隐隐约约散发柔和光晕,如同空中皎月一般。那寒冰蚕丝更是难得之物,于习武者来说能使内力更为精纯,是难得的至宝。若不是尉迟千帮忙,风冥安还真是找不到能在整套衣衫上刺绣的这么多寒冰蚕丝。 冬月初九,云漠寒的二十岁生辰。 明面上景王府依旧只是收了云帝的赐礼和怀王府的贺礼,其他的一并拒了,直接就送了回去。 这一年借此故给景王府送贺礼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明着送礼,暗中打探消息。不过景王府依旧连正门都没开,云漠寒本人也没让人看见他一根头发丝。 不过当天他进宫了一趟,皇后找他,和他在凤仪宫里谈了两个时辰。 准确的说是皇后自己一个人在说,云漠寒坐在那里垂着眸子看他手里那杯茶。 那茶一开始是热的,后来渐渐变成了凉的,再被他用内力变成热的,又逐渐放凉。如此反复,直到杯中只剩下茶叶,然后连茶叶都变成毫无水分的干枯叶子。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母后说话?”皇后在自己一个人说了这许久之后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看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云漠寒眉目间多了三分恼怒之色。 “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云漠寒终于把他手里的那个茶杯放下了。 “那你回答一下母后的问题!你和云凰的婚事究竟什么时候办?” “若是你自己办不了这件事,母后可以——”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刚刚被云漠寒放在桌上的那个茶盏没有任何预料地自己碎了。冷冷热热交替反复,就是那官窑出来的茶盏也承受不住了。 “有件事儿臣还是要给皇后娘娘提个醒儿的,”云漠寒依旧没有看向皇后,“风家嫡女如今获封云凰将军,也就是说她算是朝堂上的人了,是大汉的朝臣。她有品级,有军权,拿俸禄。” “而后宫——不得干政。” “所以母后最好还是暂时先歇了召云凰将军进宫的心思。” “至于我,我可没有姐姐那么听话,她嫁去璃国有多少是因为她心中真的为着大汉着想,又有多少是母后念及她嫁过去能给整个术家带去的好处?” “确实圣旨不可违逆,但是我也不会任由您插手我景王府的大小事宜。更何况如果真的需要我们马上成婚,父皇会下旨的。现如今的风家嫡女可不是曾经那个只是风家唯一继承人的小姑娘,她是风家少主,是云凰将军,是大胜月凉的铁骑军主将。” “我言尽于此,母亲还是好好想想。”云漠寒说着便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想要离开了。 “你是嫡子!难道你真的要母后看着云漠若坐上皇位吗?!看着德贵妃成为太后?!”见他如此态度,皇后心底便更加焦躁不安了些。 “那将来他还能容得下我们母子吗?!” 皇后终于忍不住拍着凤椅站了起来,她指着云漠寒的手都在颤抖。 “您是正宫皇后,皇子嫡母,孝敬您才是真真正正的孝道。”云漠寒直视皇后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 “谁是储君就连父皇都没有定论。如今您想要帮他做决定?” “至于能不能被容得下——”云漠寒没有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或许真的不能让皇后知道。 其实他明白这些年因为他在明面上的不作为母后一定受了德贵妃不少的气,但是…… 这世间又有谁能真的顺心如意? 父皇不行,他不行,母后——自然也不行的。 “更何况做皇帝哪里真的是天下第一得意事。”云漠寒叹了一口气,“若九五之尊不能真的为国为民,把家国大义始终放在头一位的话,他日史书工笔,什么样的结局和下场,您不知道?” 儿女私情,家国大义。 太难、太难…… 云漠寒没再去看想要继续说什么又好似有些瞠目结舌的皇后,他再次施了一礼,离开了凤仪宫。 不知道他的丫头是在他府里等他回去,还是在莲心院等他去翻墙。 云漠寒回念风阁的时候,风冥安正在他书房里面对着个青瓷花樽整理着里面的菊花。 说实话——剪得真心不怎么样。 风冥安和植物这种东西好像实在是有些……八字不合。 不论晒干的还是新鲜的。 就是那些能下锅、能进嘴的她能处理得特别好,至于这京中大家闺秀闲来无事插花赏玩的雅事……对于风冥安来说就是个灾难。 但是云漠寒没在意那基本上连整体花型都已经被放弃的灿烂黄花,他把斗篷往边上的矮榻上随手一扔,走过去向他家丫头讨了个抱抱。 出城赏枫那日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有闲暇待在一起了。 他忙,他的丫头好像更忙。 “漠寒哥哥别捣乱。”风冥安拍开了云漠寒想要挪走花瓶的那只手,她觉得这个应该还能拯救一下。 “这花……哪来的?”他府里有吗? 风冥安抬头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自从她开始帮云漠寒管景王府的账目之后——这府里面究竟添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原来知道,现在难说。 “……你这屋里那边的架子上摆了一个多月了,开败了就换新的。” “书桌我也让听柏给你换了新的,这个更结实,漠寒哥哥随便拍。” 他多久没有好好主意过身边的小细节了?他现在处理的事情究竟有多麻烦? “呃……” 云漠寒仔细往四周看看才发觉他在地上乱扔的各种纸团儿也不见了,进宫前它们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所以漠寒哥哥不要再骗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了。”风冥安拿着那小银剪子左右看了看,终究还是放弃了,也放过了那瓶花。 “原来那个念风阁的匾虽然没挂在外面但是你就放那书架子后面了,如今找不见了。而且冷炙告诉我云飒别院的匾也摘下来了,说是你要翻修?” 风冥安站起来握住了云漠寒的手,那常年都带着无尽暖意的手掌如今竟有些冰凉。 “丫头……”云漠寒叹了口气,牵着风冥安到一旁的矮榻那边去了。 煮水,沏茶。 在皇后宫中那么久云漠寒一口水都没喝,那香茗也实在是让他不感兴趣。 景王府里只有苦丁茶,苦的要命,但是云漠寒却终究贪恋那最后一点点回甘。而陪着云漠寒喝了这么些年,风冥安也习惯了。 “月凉使团要进京了。”将茶盏推到风冥安身前云漠寒才开口。 “仅仅是因为月凉王女月淑?”风冥安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抿茶水。 “陛下不可能现在和月凉联姻,而我也不是泥捏的任由那个王女摆布。更何况无论她是否发现我和你真正的关系,这梁子也早就结下了。” “漠寒哥哥担心的似乎不是月凉,或者说不完全是月凉。” 云漠寒对着风冥安那带着些不安的眼神终究是觉得他要缴械投降了。 “大将军曾经率军攻打天狼,最后那一战天狼成为了大汉的属国。你是风家的后人,你肯定清楚为什么铁骑军要在那个时候顶雷霆之势而下。” 终究还是有些事绝对不能现在和丫头说。 “禹王云济麟。”风冥安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说——”又有云氏皇族要…… “月凉王女一旦到达安阳城,她的心思不可能藏得住。至于云漠若,”云漠寒说着他那双已经极为压抑的凤眸更加阴沉了,“他那无耻的念头你我都清楚。” “到时候他们一旦臭味相投——”云漠寒嗤笑了一声。 “还有三哥,他如今似乎有些不择手段的意味了,乐氏的血脉……当年他们那一族做得那都叫什么事!”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终究在最后放弃了她的坚持,“罢了罢了,漠寒哥哥……” “你只要知道,丫头会永远在这里,好吗。” “如果你想要保护我,那我任你护着便是了。” “你不说,我便不再问了。” “要看看丫头给你准备的贺礼吗?”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冲他笑,脸上凝重的神色终于散去了不少,最后也还是笑了起来。 “丫头准备的贺礼,当然是要好好看看的。” 直到夜幕降临繁星满天的时候风冥安才走,不过她离开的时候被云漠寒强制着要求她换了一身夜行衣。 风冥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是听话换了一身黑衣才走。 云漠寒看着那灵巧的身影渐渐消失之后脸上的笑意也不见了。 “冷炙,出来。” 随着这轻轻一声吩咐,云漠寒面前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不管接下来王府的外面会有多少人盯着我的院墙,但是你们一个都不许放进来。消除浮影轩和凌霄阁内所有和风家有关的任何痕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所有别院里面给丫头准备的东西全部收到密室里面去,严加看守,如果真的有万一就算毁了也不能让人看到或带走分毫。” “与风家有联系的暗卫不再用原本的切口,你们要重新准备,除了丫头手里的令牌不再接受任何来自风家的指令。” “总之我不许任何人得到一分一毫我和风家有任何关系的确凿证据。” 冷炙看着云漠寒那周身难得四溢的杀气,有些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但是依旧绷紧了身子领受了命令。 “十二月之前必须全部完成。” --------- 这正是:事从权宜各路人马指手去路,关心则乱思虑备至回护佳人 第107章 挥剑决浮云 诸侯尽西来 汉云帝熹平四年腊月初二,月凉使团抵达安阳城。 这一路在铁骑军的护送下可以说是能走多慢就走多慢,一个月左右的路程生生耗了两个月。 使团抵达安阳城的这天,接待他们的是礼部和鸿胪寺,比照璃国翊王到来时候的排场还是有些差别的。 完颜占桐满心满眼以为能在到安阳的这一天就能见到她心心念念多年的云漠寒,但是谁能想到直到他们都在馆驿安顿好了,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大汉皇室。偏生如今还不得不暂时规规矩矩地待在馆驿里面,完颜占桐心里憋的火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她没见到云漠寒,自然也没有见到风冥安。 铁骑军的两大主将都没有出现在城门口。 风信被云帝召进宫议事去了,而风冥安看着许久都没有出现在她莲心院里面的云漠寒十分难得的愣了一下。这人真的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来过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他们都快半甲子没有见面了。 不过云漠寒过来,风冥安终究是欢喜的。 “这是父皇的意思,是不是?”云漠寒的脸色并不好。 “……对。”风冥安倒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站起身来拉着他到火盆边上烤火去了。“无论是路上花费的时间还是今日月凉入城风家不出现都是陛下的安排。” “秘令。”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表情更加沉重了。 所以他才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 “你生气了。”风冥安拉过云漠寒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着他的情绪。 “我没生气。”云漠寒握紧了她的手,许久之后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力量还是过于弱小了。 “这一路那月凉王女走了那么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朝中和母后那边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云漠寒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意。 “那一战终究是没能了结她的性命。”风冥安眉头拧了起来,脸色也变得不太好。当时若不是完颜松拼了命带着完颜占桐冲出重围,而她必须顾全大局的话——那月淑王女早就是她的刀下亡魂了。 “初五那天兴庆大殿会设大宴,风家参加吗?”众多的思绪在云漠寒的脑子里转了许久,终究他还是转换了话题。 “那是一定要去的,爹爹会去,我也会去。”风冥安说道,“漠寒哥哥应该也必须露面?” 云漠寒慢慢点了点头。 总觉得那天一定会出什么事。 “不过有大将军在,想来定能镇得住那些魑魅魍魉。”这也是唯一能让他放心些的地方了。 “战场上输了,总是想要在什么地方找回来的。”风冥安眼中也浮现出了些许寒芒,“但是能不能如愿以偿他们说了可不算数。” “不过陛下似乎……”风冥安话说到一半还是把后半部分咽了下去。 君心……她作为臣子如何能揣测。 “不过是朝堂中安静太久了,也有太多的人需要处理了,父皇找了个由头罢了。”云漠寒倒是没有风冥安的顾忌,开口直接一捅到底了。 “借着月凉那边没安好心给了那些想要趁机浑水摸鱼的人更多闹腾的空间而已。” 还有就是云漠若……以及三哥…… 如果他们不趁机勾结月凉,如今这满堂富贵也许还能延续下去,如若真是控制不住想要里通外国的话—— 云漠寒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风冥安看着他如今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了一旁的火钳往那火盆里扒拉了几下,把埋在灰堆里的那些栗子给翻了出来。 “既然陛下已经心有成算,那就终究是能将一切掌控在大汉手中的。” “是啊,一切掌握在手中啊。”包括他们两个的婚事,也是权衡的筹码。 还有早就准备削减势力的平南侯还有……冀州候苏沽。 月凉使团的到来,不过是开启一切的一个契机而已。但也正因为这个契机是月凉,风家的位置才更为重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云漠寒知道他查到的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父皇肯定对那些事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他只是没有认真去查,如果天子要查,那些个污糟事有什么瞒得住他。 这些东西这两年绝对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如果月凉和风家再牵扯其中……他该怎么才能护得住她…… “你小心烫着。”风冥安见云漠寒有些走神,还正要去抓那些刚被她翻出来的栗子,赶忙将他的手拦下了。 “凉凉再剥。”她没计较云漠寒走神这件事,但是这人的消息网和风家的不是一路的,他们两家要探听的消息原本不是很重叠,有很多事不是她现在想查就能查到的。 更何况风冥安并不是十分清楚云漠寒这些日子究竟在查些什么。但是很明显云漠寒似乎并不想让她搅和进来。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多问。 下雪了。 星星点点的雪粒子从空中飘忽而下,原本晴朗的天也阴沉了三分,风不大,但是从窗户吹进来还是冷的。 风冥安起身去将窗户合上了,又点燃了几盏灯,让屋中更亮堂些。 “有江湖势力进京了。”风冥安回到云漠寒身边试了试那栗子的温度,拿了一个,没怎么用力便捏开了。 “焱燚宗、如意楼。”云漠寒自然是知道的,这些人入京就是因为各个势力需要武力协助,“也不知道谁要去做那火中取栗的人。” “反正薛丰估计是又要谋划些什么,而且还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想着让侠以武犯禁的。” 而且还定是想将平北侯府排除在外的谋划。 安阳城外深山里的栗子,个头很小,但是味道却十分香甜,咬在嘴里粉粉的,很香。 风冥安捏了两三个就被云漠寒轻轻拍开了手,将那一盘没剥壳的栗子都拉到他自己面前去了,然后他寻了个茶碟放在风冥安面前,把剥好的栗子肉一枚一枚地放进去。 “确实焱燚宗和平北侯之间是有关系的,”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在那捏那些栗子壳捏得噼啪噼啪响,似乎有些发泄的意味,“好像彭炎这个宗主还亲自来了。” “不过终究不是什么太大的帮派,在安阳城里也没有自己的势力。” “至于如意楼……他们凑什么热闹?”风冥安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云漠寒。 “如果……云漠若勾搭上了冀州候苏沽呢?”云漠寒说着手上的力道一下子没有控制住,他手里的那个栗子变成了一团不忍直视的东西,然后被他扔进火盆里去了。“长青山寒翠宫似乎也联系了公孙大统领,看来这个年过后安阳城里会很热闹了啊。” “陵王……”风冥安皱了皱眉,云漠若搭上冀州候又能怎样?为了……皇位? “如今平北侯在安阳城里,可他才成为侯爵几年,闹腾来闹腾去不过是父皇终究记着他曾经的那点功德还没对他下手而已。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那些世家又哪个不是树大根深,他能算什么。”云漠寒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了风冥安递过来的手巾。 “他的下场不过是父皇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冀州候就不一样了,苏家盘踞冀州多少年了?几代人的经营,再加上如今的冀州候苏沽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想要连根拔起,不知道要流多少血,费多少心力。” “不知道这次贺岁,他会不会也插一脚。上回父皇四十五大寿往宫里送歌姬就有他的影子。” “你知不知道如意楼这次来的是谁?”风冥安听着云漠寒的话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没有具体的消息,但是楼主陆婉应当是没有亲至。”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意如意楼,这些人擅长使用暗器,实在难防。” “不过公孙大统领出身长青山,又得伏魔剑法真传,想来他们这些武林帮派应该不会在安阳城里公然闹事去拂长青山的面子,那可是有着千年传承的所在,当代寒翠宫宫主迟崇武功已臻化境,确是泰山北斗一般的存在。” 风冥安听着他这话倒是终究放松了些许。 毕竟又有月凉使团,又有江湖人士,想要安阳城里里不出事估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能多保得一分安全就是好事了。 “大统领和大将军那边应该都已经得到具体消息了,有他们布防,不会有大问题的。” “我知道的,就是……”风冥安眼中多少还是有些没有散去的愁绪。 “我的丫头心系天下苍生。”云漠寒说着微微笑了起来,那双凤眸里终于是有了些许的暖意。 风冥安瞧着他这样便也跟着笑了,终究这也算是风家的责任,她必定是在意的。 “不许那个王女私下里见你。”许久之后风冥安才带着三分笑意开口。 “我自然是听丫头的,丫头说什么便是什么。”云漠寒瞧着她那小模样便也笑了。 “也不知道那疯婆子抽得什么疯。” “大宴那天要不要给丫头好好打扮打扮?”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那笑起来的样子轻轻捶了他一下,转移话题就转移话题,安阳城中的事情,月凉使团的谋划还有陛下的布局,这一切若抽丝剥茧来看,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而她和云漠寒……不过是遇到了些小阻碍罢了。 携手同心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这时候风冥安自然是没想到接下来云漠寒干出来的事情让她想像小时候那样,似乎只有追着他打一架才能解气。 剑走偏锋的皇七子景王殿下不管过了多少年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果真是一点都没变。 -------- 熹平四年,腊月初五。 兴庆大殿设晚宴,宴请月凉使团及王室。 这次前来赴宴的自然是还有璃国的使者,两国适才联姻,自然要好好巩固巩固关系。而且璃国来的还算是位熟人,陪着朗策来求娶公主的便是他,这位林使臣如今正在和怀王攀谈,气氛很是融洽。 完颜占桐坐在完颜涛边上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了些许不悦,不过她倒是没有选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 风家父女还没有入席,她无比期盼想要见到的云漠寒也还没来。 倒是那个坐在怀王身边的人——正是她在西疆那个小酒肆中见到的那一位。 与云漠寒三分相似的容貌,看年纪和那位怀王差不多——四皇子陵王云漠若,还真是大汉皇族。 她这边注视着云漠若,云漠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月凉王女,一身红衣,身上的金饰不少,就连那发间的细小辫子上也有黄金做的装饰。 果然他在那个酒肆中见过的那位疑似女扮男装的月凉贵族就是王女月淑! 听说这月淑王女似乎倾心于云漠寒啊……不知道云凰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倒是能让他借着这个月淑王女的心思做些什么。 这两人之间若是产生了嫌隙,那就有可乘之机,当初他那么大摇大摆给风冥安送礼让整个安阳城都知道,无非多少也是打了这个算计。这女子有多容易疑心他还是深有体会的,不然他那两个侧妃也不会一天不找对方麻烦就不舒服了。 如果云凰已经知道这王女的心思……应该知道了?这两个月只怕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了。风家和月凉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不知道风大将军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只要这两个人之间有矛盾—— 云漠若盘算着,风信正在此时带着风冥安来到这大殿之中。 风家是武将之首,席位自然靠前,风冥安跟在父亲身后缓缓走过大殿,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月凉王女自她踏入大殿那一刻便盯上了她,那双眼睛如今都要冒火了。 怀王夫妇看着跟着大将军身后的那个女子也是十分惊讶的,风冥安去过怀王府几次,童于归都没见过她像安阳城中的那些贵女一般打扮。今日倒是与以往都不同。 丁香色的长裙倾泻而下,手臂间挽着一条浅黄披帛,虽是冬日那身衣裙却并不厚重,反而看着有些灵动。墨发全部束起绾了个双刀髻,却只点缀了两只羊脂玉的发簪,不过那白玉油润非常,在烛光的映照下竟有些反光,可见绝对是难得佳品。 眉如新月弯弯,眉间点翠金箔花钿,妆容并不华丽,胜在三分清新。 似乎是察觉到童于归在看她,风冥安落座前冲着怀王夫妇的方向轻轻福了一礼。 童于归见此稍稍颔首也还了一礼,然后便用袖子掩着嘴微微笑了一下,认识这样久了,还头一次见着风家妹妹行女子礼呢。 完颜占桐见到这样的风冥安也是一愣,直到她跟在风信身后落座才回过神来。 那个在西疆杀伐狠厉的罗刹竟然也能有这样一面?若不是风家真的只有一个女儿,完颜占桐都要以为那个在边境屠杀她月凉将士的女人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妹妹了。 简直是判若两人。 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在云帝到来之前去找点什么麻烦的时候就被完颜涛一把按住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完颜占桐打得什么主意,但是没见到风信也在那里坐着呢吗?! 这位老将虽已须发花白,但是看着刚才那龙骧虎步精神矍铄的样子,她去了能讨到什么好? 更不要说这次真是他们月凉败了,又一次败给了风家。 完颜占桐被完颜涛按住的时候是有些愤怒的,但是看他对着风信看过去的那个眼神,终究还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强迫自己坐在了那里,没有起身。 大汉护国大将军风信,那可真的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风冥安坐在父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倒是没有任何动作,想来只要完颜涛有些脑子就不会任由那王女胡闹。 而也就在这时她想见的人也终于来了,大殿门口那人一袭白衣,踩着最后的时间点进入了大殿之中。 --------- 这正是:江湖势起汇安阳,浑水浪起搅鱼龙 第108章 今朝宴宾客 盘上有子落 完颜占桐也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正踏入大殿的云漠寒,他那身白衣在夜色中不是一般的显眼。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见到云漠寒真人,他与七年前她得到的那副画像上的少年有些不同,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双好看到至极的凤眸。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然后永远据为己有的少年更加清俊了,当真是眉如墨画、鬓似刀裁,只是眼中没有什么情绪,看上去只带着三分冷漠外加了些许的不耐烦。 在云漠寒落座后,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护卫就挡住了完颜占桐的视线,这让想要好好瞧一瞧他的月凉王女很是不悦,那视线仿佛刀子一般朝着那挡着她的侍卫身上扎去。 听松有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但是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他要是不动也就是被迫被那个王女瞪两眼罢了,要是挪开了让这疯婆子看着自家殿下一晚上的话—— 一个月同水缸作伴的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对面小主母那像是根没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一样,话说为什么今天晚上来受罪的不是听柏…… 殿下果然还是觉得他和冷炙每天在他眼前晃有些不合时宜…… 其实他就是因为不能去见小主母才这样变着法地拆散他们两个的? 所以冷炙被派去柳州了,而令曦在冀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他才不是因为最近和听柏走太近才变得这么爱吐槽的。 只是最近殿下真的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如果每天小主母都在该多好啊,那时候每天都傻笑的殿下现在想想也是很不错的。 所以一切都怪那个月凉来的疯婆子。 云漠寒本人是踩着点儿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已经能看到云帝和皇后的銮驾了才终于踏入了这大殿之中。 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有在开宴之前跟他搭话的机会。 所以听松这被人用眼刀戳的罪也没受多久,陛下驾到,山呼万岁,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云帝那边去了。 倒是皇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坐在下边的完颜占桐。 瞧着便是个不安分的,有个妖女之名也不算是委屈了她。不过她身后也带着月凉的利益,王女月淑,这地位终究是不一样的。 玉衡联姻璃国翊王,寒儿已经和风家云凰有了婚约,若是能再将这月凉王女月淑收入府中,到时候自然是云凰和这月淑相互制衡,如果真能这样,将来还有谁身后的势力能和寒儿抗衡? 那个云漠若又能算得了什么?到那时也就不足为惧了。 更何况那个月凉王女似乎对寒儿也有三分在意。 就知不知道云凰能不能容得下这月凉的王女。 皇后这样想着视线便转到了风家父女那边,看到风信身后的那个姑娘的时候她也是一愣。 风冥安率部回朝献捷的时候皇后也是在场的,那天见到的那个跨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爽还带着几分凌厉杀气的女子如今却与她母亲当年别无二致,看起来像是个再端庄不过的大家闺秀。 竟然还带着一分温婉。 难道风家还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不成? 还是说这才及笄的小姑娘已经能在这两种决然不同的气质中转换自如?若是真的……她刚刚的所思所想估计还是要从长计议了。 更何况皇后承认那天云漠寒跟她说的话是对的,如今风家嫡女是有官职在身的,她不能随意传召入宫,若是陛下真的以此在意后宫干政……那倒是不好办了。 更何况若真要二选一的话,她定然是要选云凰的。 丝竹鼓乐,大殿上已经是热闹非常。这场大宴本就是为了贺岁,为了大汉和月凉之间暂时维系的和平,也算是宫中提前庆祝了新春佳节,百官同乐并着两国使者,大汉官员谁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给云帝找不痛快。 只是云帝看着那月淑王女不断朝着自己七儿子那边飘过去的目光,脸色变得有些不悦。 他瞧见了,风信自然也是瞧见了,不过这位护国大将军瞧了瞧自己身旁的女儿,见她神色如常便已心下了然。 他们自己拿得定主意就好。 “月凉月淑,想敬大汉陛下一杯。” 宴已半酣的时候,完颜占桐持着酒杯站到大殿中央去了。此时刚好是两支乐曲交接之际,她这话一出,兴庆大殿上便突然安静下来了。 云帝看着那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持着酒杯躬身的行礼的女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这王女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已经将杯中的酒饮尽了,身为九五之尊他总不能太难为一个妙龄少女。 大汉和月凉才和谈不到一年,这面子也是要给些的。 “以国荣封,想来月淑王女也是很得月凉王的宠爱啊。”云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间带着些感叹,但是看面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谁不知道这封号曾经被褫夺又因为这次要出使大汉才被重新冠上呢。 听得云帝这句话,完颜占桐也僵了一下,以国荣封,以国荣封!那还不是王后想夺便夺了! “大汉陛下,月淑有个不情之请。”完颜占桐心里想着,面上却是没有显现分毫,毕竟她也有任务要完成,不然等回到月凉…… “哦?”云帝此时倒是有了些兴致,他倒是还挺想知道月凉王让这个基本只能惹事的王女到安阳城来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知道了他们的盘算,他才能更好的用这两个人来达到他的目的。 “月淑自到大汉,一路慢慢行来所见诸多风光都是我月凉不曾有的,这安阳城中的景象更是让月淑神往。不知大汉陛下可否允许月淑与兄长在安阳城中多停留些时日,好好欣赏一番这大汉国都?” 云帝垂眸看着完颜占桐那双异于大汉人的琥珀色的双目倒是玩味的笑了一下。 看来不止这个王女自己打着他七儿子的主意,月凉王似乎也有要联姻的心思?还是说他只想要让他这个女儿来搅浑了安阳城里的这池水? 不用她来搅和,如今这池水已经够浑的了。原本就是时候要清一清了。 不过看完颜涛坐在那里似乎完全不惊讶的样子,这果真是商量好的? “六王子也想要在安阳城中多流连些时日?”云帝没有正面回应完颜占桐的话,倒是问了完颜涛一句。 “安阳城中风物景象与月凉王都全然不同,在下自然是希望能好好欣赏一番的。”完颜涛站起身来对着云帝施了一礼,躬身说道。 “朕这安阳城果然这般令人神往?”云帝听了他这话倒是又笑了,“既然如此,远来是客,要尽兴才好。” “多谢大汉陛下成全。”完颜占桐和完颜涛齐声说道,之后完颜占桐便朝着云帝施了一礼,回到完颜涛身边去了。 “远来是客,”云帝朝着他那四个儿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意有所指,“你们作为朕的儿子可要尽到地主之谊。” 云漠澜没想到这话题还能扯到他们四个兄弟身上,下意识地朝云漠寒那边看了一眼,却见他这七弟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父皇说的是,儿臣定然尽心竭力。”云漠若倒是马上起身应道。 八皇子庆王云漠殊对着完颜涛举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之后就将视线转回去了,他垂眸看着桌面上的那一盘盘珍馐,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之后便又换回了少年的一派爽朗。 “父皇说的是,来者是客,我大汉应尽地主之谊。”云漠澜也应了一声,他身边的童于归也随着他对着云帝施了一礼。 云帝倒是没有理会云漠寒的一言不发,对于这三个儿子的反应他似乎非常满意,挥挥手示意歌舞继续,大殿上再次热闹了起来。 完颜占桐捏着那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终究还是暂时忍住了去与云漠寒攀谈的心思,第一次交谈,或许更亲密些才好?到时候找个机会私下里好好表达一番自己的心意。 她可比那个风家的女人灵动多了。月凉女子的风情万种岂是大汉那些束手束脚的小姐能有的? 看那风家的女人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样子,估计她和云漠寒也没有什么私交,一个混迹在军营中的女人而已,按照他们大汉的话来说,还有什么贞洁可言? 也许云漠寒也根本不想要她。 完颜占桐想着没什么意识地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头发,却在略过右耳边的时候一下便僵住了。 风家那贱人削了她半片耳朵!让她这一年都不得不用头发遮掩着! 完颜占桐再一次狠狠瞪向了风冥安,可惜后者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依旧安安静静待在风信身边,只是在有人过来给她父亲敬酒的时候微微颔首施礼,除此以外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这场宴会一直延续到了夜间,直到云帝和皇后离开的时候兴庆大殿中也依旧热闹。 而完颜占桐也终于等到了时机,在兴庆大殿外面截住了云漠寒。 “景王殿下。” 悠悠烛火,皑皑白雪,少女被酒意醺红的脸颊,再加上这带着三分婉转的声音。 只怕这世间没有男子不会心动。 云漠寒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大殿里还没散的宴席还是止住了脚步。 “月淑听闻景王殿下曾经在少时到过我月凉,那时便想要一睹殿下的风采了。”完颜占桐说着朝云漠寒身前凑了一步。 “七哥哥这双眼睛,月淑很是喜欢呢。”呢喃话语在唇齿间婉转,柔柔情丝格外火热。 听松在云漠寒身后听着她这句话,一个激灵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杀千刀的疯婆子在说什么呢!!! 觉得今天过后他这张天生的冰块脸都要绷不住了! 求这什么王女不要再在他们殿下的底线上胡乱蹦跶了! 但是老天没有受理听松的祈祷。 “月淑留在安阳城的这些日子能不能到七哥哥府上去看看?也好让七哥哥尽一尽地主之谊?这可是你们陛下说的,七哥哥可不能不依。”完颜占桐正在此时看到了从大殿中出来的风冥安,便又往云漠寒身边靠近了一步,说话的声音还大了些。 虽然有些破坏了她的计划,但是能让那个贱人看到这一幕气气她也好。 云漠寒原本是逆着光站在完颜占桐身前,所以到现在她还没注意到云漠寒眼中那已经如寒冰一般的目光。 风冥安自然是看到了这一幕,不过依旧是没有任何停留,目不斜视就径直离开了,风信倒是看了完颜占桐一眼,双目微眯眼神锐利至极,只这一个眼神就让完颜占桐在心底打了个哆嗦。 “月凉王用燡阳珠换了完颜霍,”云漠寒看着风冥安的背影觉得他自己可能要没什么好日子了,“你们月凉还有什么能勉强称得上国宝的东西来换你和完颜涛吗?” “七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完颜占桐没明白云漠寒在说什么。她又不是俘虏,怎么会需要父王用东西去换。 “本王也觉得没什么好换的。”所以下次直接把脑袋砍了。 不过月凉这属国的地位,未来是要定了!他到时候陪着丫头去打! 云漠寒留下这句话便带着听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完颜占桐瞧着云漠寒那没有半分为她动心的样子心里的执念反而又强了不少,靠得这样近之后她便更想要一直一直跟在他身边了。 就风家那女人在大汉的地位来看,她还真不相信没有人想要和风家联姻,等她把这些事都查清楚的时候—— 总有办法让七哥哥成为她的人! --------- “七哥哥?” 风冥安坐在莲心院的院墙上看着那个刚落地借力想要翻墙进来的人。 云漠寒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差点一脚踩空。不过还好他习武多年下盘稳得住,才没在雪地上摔个五体投地。 夜里这么黑,他还真没瞧见坐在院墙上树影里的风冥安,原本每次都是直接奔着屋里去的,况且风家的亲卫就算发现他也不会拦他,所以云漠寒自进了风府警惕性就下降了不少。 “不是答应了丫头不会私下里见她么。”风冥安的声音里面带了些笑意,但是云漠寒如今实在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虽然知道丫头定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他生气,却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 “刚才那不是那些想闹腾的人都看着么。”云漠寒站在院墙下面抬头看着风冥安,她还是刚才晚宴上那副打扮,不过发髻已经放下来了,青丝如绸,垂在身前微微泛着光。 “陛下要借月凉肃清朝堂。”风冥安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 “确实。”云漠寒依旧站在墙下没有动。 “我爹竟然还把你放进来了。”这第二句话和刚才那句没有半分关联,云漠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 “大将军……生气了?” “爹爹说我应该把你挡在外面一些时日。”风冥安笑着低头看着云漠寒那难得变得有些忐忑的脸。 “那丫头打算多久之后放我进去啊?” “还没想好。”风冥安说着微微晃了晃腿,裙摆飘飘,看在云漠寒眼中别是一番风姿。 那个疯婆子连他家丫头的一片裙角都比不上,还想到他府里去,简直是不知所谓。 “不过我在这墙上坐的有点久了,下不去了怎么办?” 云漠寒看着那对他张开双臂语中带着娇憨的女子心下一震,当机立断便跃上了墙头,一手揽了风冥安的肩,另一只手在她膝下一托,抱着她便三步两步走到房中去了。 “虽说丫头舍不得把漠寒哥哥挡在外面太久,但还是要罚你的。”风冥安窝在云漠寒怀里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你说便是。”云漠寒抵着她的额头眉眼间都是笑意。 “我头发都乱了,漠寒哥哥帮忙梳一梳。” ----------- 这正是:四方棋局明处暗地已就位,疯癫王女所念所想皆痴狂 第109章 交颈慰安眠 嘉诺遇月淑 “这个年节……我可能不能常来看你。” 云漠寒放下了手中的梳子,看着铜镜里的风冥安。 “你也……不要到我府中来。” 适才窗外隐隐约约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现如今已经是子时了。 “漠寒哥哥。”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放在她肩上的手,察觉到了身后那人微微有些颤抖,“别怕。” “别怕。”风冥安说着站起身来看着云漠寒,“丫头在这里呢。” “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 云漠寒的视线流连在风冥安脸上,带着些几不可查的贪恋。 “十五复印开朝之后你留在城外大营中可能更好些。也可以为大将军分担些。” “月凉是避无可避的,也是我绝不会回避的。”风冥安的声音很轻缓,但是却坚定无比,“除非漠寒哥哥想让我避开的不是月凉。” “月凉人不会找武林高手不错眼珠地盯着咱们两个府邸的院墙。”云漠寒终究还是败给了那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风家也察觉了不是吗,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发现我翻墙过来了,今天只是你风家的亲卫知道是我才没拦住而已。暗哨的数量增加了,巡视的间歇缩短了,你早就发现了是不是。你这里和大将军的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防着的真的只是月凉?” “你的身份,你所代表的势力,我嫡出的名分,我们两个人的婚约,这些都已经被有心人计较其中,虽然风家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边疆和军中,但是我不相信朝堂上的事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人机关算尽,有些人贪欲无极,有些人草菅人命,甚至还有些——”妄施苛政。 云漠寒没有把那最后一个词说出口。看风冥安的神情,她应该是知道一部分但并不全都知晓。 “风家是陛下最忠诚的守护者,我想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把你们父女拉入泥潭。牵一发而动全局,风家无论如何都在这风暴的中心,怎样都逃不脱的。可如今这一局,踏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十五之后复印开朝,定然会有奏折上来。安阳城中暂时的平静都会不再,等到那时——”你作为风家少主,云凰将军,我的未婚妻,很有可能,不,不是可能,必然是各方势力锋芒所指。 “到军营中去。”至少那里别人的手不会伸得太长。 “那你呢?”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很用力,“那你呢?” “若真如你所说,你绝迹不会坐视不管。哪怕你知道陛下已然心有成算。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么多年过去我比谁都清楚。当初你觉得我和安阳城里所有的千金小姐都不一样,不就是因为我不会恪守那些礼法规矩,不会中规中矩地做个十分迂腐十分无趣的人。” “纵然你我都不怎么喜欢按常理出牌,也对于很多世俗之事都不在乎,但是只要面对家国大义你我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我放在明面上,而你什么都不曾说罢了。” “我若知晓发生了什么,你真的觉得我能置身事外?而我是爹爹手把手教来的,你觉得他能置身事外?若事关社稷宁定,你觉得风家能置身事外吗,漠寒哥哥?” 风冥安抬手轻轻抚上了云漠寒的脸颊,看着他那变得有些发白的唇色也十分心疼。 “我不是那些不通政事的官家小姐,更不是一吹就灭的美人灯,自小我听的是忠君报国,学的是战场杀敌,死在我手里的人比死在你手中的都多,我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再多几个朝堂蛀虫还是贪官污吏。” 可是人心既鬼蜮,丫头你不怕,我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我怎么会不怕。 战场上是碧血满地,白骨撑天。可朝堂上的鬼蜮伎俩、不择手段却更让人胆寒。 “丫头……”云漠寒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那样相像,就连这打定主意没人能拉得回来的性子也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至少让丫头陪着你。”风冥安见云漠寒如此神情心下不由得有些发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措的感觉了,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她很不喜欢的事情要发生了。“让丫头陪着你好不好?” 云漠寒拂开了风冥安额头前的碎发,在上面落了一个带着无尽怜惜的轻吻。 “……子时要过半了……我该走了。”云漠寒说着便放开了她,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也别熬着了,姑娘家总熬夜到时候都不漂亮了。” 风冥安听着云漠寒那故作调侃的语气觉得她那心慌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快步上前不管不顾地一把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你别走!” “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忽而觉得你我下次相拥就不知道要是什么时候了,像是遥遥无期一般。 云漠寒听着他身后那带着点点呜咽的声音呼吸不由得一窒。 “好了好了,没事了,”云漠寒转过身把风冥安揽在了身前,“丫头没事了。” “你睡着了我再走,好不好?” “定然要走么。”风冥安仰着脸看他,话语间的不安没有消减分毫。 “你还想永远把我藏在你这屋中不成。”云漠寒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听话啊,丫头。” 风冥安听云漠寒这么说便垂下头没再回应他的话,任由这人把她收拾妥当了之后塞进了被子里。 挥手灭了屋中烛火,只在床头小几上留了一点火光,云漠寒瞧着风冥安那平静下来的睡颜和那枕头旁散落的长发,几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 他又如何想走呢? 这丫头睡着了抓着他的手依旧那样紧,根本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她心慌,他又何尝不是。 她怕,他更怕。 他们两个没有谁真的在乎这俗世中的各种规矩,却偏偏被这些规矩困在这里。 若是按照几年前的计划,这时他都应该已经向风家下聘,算着好日子要迎她过门了。 云漠寒的手无意识地在风冥安的被子上轻轻拍着,瞧着她又往他身边蹭了蹭。 她刚刚话没说完,但是他又怎么会不明白,今日他离开,想要再这样与她亲昵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云帝如今这一局要等到最后收官又要多久?一年?两年? 此局已开,不能回头了。 他向来做事随心,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瞻前顾后了?若只是他自己,谁又能真的把他算计进去?不过是为了这丫头和他们今后能相守的日子他自愿入了当今天子的布局罢了。 罢了罢了,只当今日是开局前最后放肆一番。 云漠寒把风冥安连人带被子一起环进了怀里,看着她在他肩头蹭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熟了些。 晨光透过重重帐幔落到风冥安脸上的时候,她看着云漠寒的睡颜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 当真许久未曾有过如此好眠了。 环绕着她的气息过于熟悉让她清醒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对劲。 他没等她睡熟了就走,而且看床边堆着的云漠寒的那两件外袍,他—— 风冥安抬手轻轻在她的漠寒哥哥的眉眼之间描画着,看他睫毛轻轻抖了抖,方才意识到这人应该早就醒了。 “丫头别闹。”云漠寒的声音带着些晨起时的沙哑,此时睁开眼看着趴在他胸前的人眼中那沉沉墨色便更压抑了三分。 “……我那日便答过你了。” 拥紧,翻身,两相贴合没有一丝缝隙。 窗外枝丫上的残雪因为落在上面的一双鸟儿震落了不少,窸窸窣窣的响着。 可这一切最终还是在即将登临顶峰之前止住了。 “若不是如今实在是不合时宜——”先停下来的依旧是云漠寒。 风冥安看着他额上那细细密密的汗,终是乖乖待在那里了。 “我们的日子还很长呢,丫头。” “别怕。” “我发过誓的,会护着你一辈子。” “起来,我给你绾发。”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那带着温柔笑意的眉眼终是觉得自己安宁了不少,由着他给她重新系好衣带将她从那被褥间挖了出来。 “你打算怎么跟我爹解释你整个晚上都在我房里?” 直到云漠寒在她眉尾上落下最后一笔风冥安才开口,看着他在这一瞬间僵住风冥安面上终于是有了些笑意。 “是啊,日子还那样长呢。” 终是要他们慢慢走的。 就在云漠寒和风冥安心照不宣没有再提起如今安阳城中波涛暗涌的时局享受着这属于他们二人的片刻温情的时候,陵王府迎来了一位算是在意料之中的客人。 云漠若没有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心急。 完颜占桐上门了。 “上次边境一别,竟未想到客栈中行色匆匆之人竟是大汉陵王。倒要教王爷恕月淑眼拙了。”完颜占桐眼中带着三分邪气,话语间倒是学着大汉人的客套,对着云漠若一拱手,这一礼若是仔细计较倒又有些不伦不类。 “本王也没想到那时所遇之人是月淑王女。”云漠若从完颜占桐身前走过,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缓缓饮了一口。 “王女今日这样早便造访我陵王府,所求为何啊?” “昨日大宴上你大汉陛下说要陵王殿下一尽地主之谊,月淑对安阳城实在是感兴趣,所以特来请教陵王,不知哪里才是消遣的好去处。”完颜占桐看了看她手边的茶杯,那热水里面沉着些根根分明的嫩芽,这大汉的茶她终究还是喝不惯。 “这是上好的明前龙井,特意拿来招待王女的。”云漠若话语间带着些亲切,但是他没错过完颜占桐眼中那些许茫然。 不识货的蛮夷,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在安阳城里闹腾些什么? 对了,这王女似乎钟意于云漠寒啊。 那她就定然对云凰有着更多的恨意,除了国仇之外还有私仇。 “陵王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完颜占桐知道昨天晚上兴庆大殿前面她曾拦下云漠寒的事情估计现在人尽皆知了,“我确实对你们那位景王殿下很感兴趣,而就我到安阳城这一路上也听闻了一些事情。” “殿下曾给风家那个小姐送过重礼,不过——”她话语止在这里,看着云漠若却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云凰将军国之栋梁,自然不会让他人觉得她结党营私。”云漠若直视着完颜占桐笑了起来。 “云凰将军?!”这个称呼倒是让完颜占桐愣了一下,那个贱人?在西疆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个封号! “风氏嫡女,战西疆有功,封将正三品上,赐号云凰。”云漠若将当初的圣旨慢慢道来,看着完颜占桐那逐渐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云漠若感到了一阵别样的快感。 “父皇以皇族姓氏为云凰将军封号,如此恩典当真可见父皇对风家的重视。” “说来你们两个的封号还有些像呢,一个以国荣封,一个以皇族姓氏荣封。” 云漠若瞧着完颜占桐那攥得死紧的拳头在心中嗤笑了一声,她那指缝间似乎都能见到点点鲜红了,看来这王女对云凰的恨意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有对云凰这样重的敌视作为动力,她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地去缠云漠寒,到时候不怕云凰不产生什么误会,而风家更对月凉没有任何好感。 届时嫌隙一生,他的机会自然就来了。 “云凰今年也及笄了,不过她和七弟的婚事不知为何还没有提上日程。”云漠若看着完颜占桐状似不经意地再次开口,“说起本王这个七弟啊——” “景王殿下怎么?”完颜占桐果然在云漠若特意停下的时候开口问道。 “你去景王府找他的话应该是基本见不到他人的。” “若非宫中宣召,就是我们这些兄弟府中有宴会他也不会参加,一般只有二哥的面子他偶尔会给一点。”云漠若说完假意叹息了一声,似乎对自己这个兄弟他也很无奈的样子。 “怀王?”完颜占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云凰及笄的时候,怀王妃还送过礼呢。”云漠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毕竟将来要是合作的话,他那二嫂嫂也是某人的目标。 如今借刀杀人,他在幕后岂不是更加安全? “月淑明白了。”许久之后完颜占桐看着云漠若笑了,她也不是完全会被这陵王牵着鼻子走的蠢货,不过各取所需也很正常,“陵王殿下如此好客,月淑今后还要多多来拜会才好。” “今日也叨扰陵王许久了,月淑便告辞了。” “王女客气了。”云漠若见此也笑了起来。 “来人,送客。” “月凉王女,留步。”完颜占桐离开陵王府没几步便被人叫住了。 她循着声音望去见到街边转角无人处站着个面覆薄纱的年轻夫人,见完颜占桐看过来便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小茶肆指了指。 待到两人落座,完颜占桐才发觉这女子一双瞳仁中竟隐隐约约泛着些许暗蓝。 她是天狼皇室? “月凉月淑王女,我是天狼嘉诺公主燕幽然。”燕幽然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嘉诺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完颜占桐微微皱眉,“若我没记错你不是嫁给那个陵王做侧妃了吗?” “不错。”燕幽然看着她面前这个耀眼的有些刺目的女子,心下再次浮现了那无尽的苦涩。 “嘉诺今日请月淑王女至此,自然是有事相商。” “那便说说。”完颜占桐倒是来了兴致,不知道这个天狼的质子公主想要说什么。 “我知道王女倾慕大汉景王,”燕幽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完颜占桐倒了个八分满,“或许我这里也有些王女感兴趣的事情,不知道王女想不想听一听。” ---------- 这正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两国帝女共图谋 第110章 同敌即为友 浴佛逆禅心 “陵王殿下有意要娶云凰将军为陵王妃,只是尝试多次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燕幽然也没等完颜占桐回答她便直接开口了。 “她身后的风家和她所带来的利益足够支撑殿下成为储君了……而王女心慕她的未婚夫。”燕幽然说着垂下了眼帘,掩盖了她眼中的三分苦涩,“既然如此,你我也可以合作。” “可是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完颜占桐看着燕幽然那有些苍白的脸,“按理说你才是那个不愿意陵王府有正妃的人?” “确实我钟情殿下很久了,但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成为陵王妃,可如果我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殿下也会感念我的。更何况殿下想要娶她不过是因为她姓风罢了,政治联姻,这里面的东西没有人比我们这样的人更懂得了?” 殿下说过的……他说过的!他想娶风家嫡女仅仅是因为那个女人所能带来的利益而已,而他是真的喜欢她的,不是因为她是天狼的公主。 完颜占桐看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天狼公主一时间也没有出言讥讽她,毕竟是个有可能成为盟友的存在,她要是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对于她想要谋求的事情也是有好处的,好处还不少。 “可是你能帮我什么呢?”完颜占桐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兴味儿。 “我怎么说也比王女在安阳城中多待了十几年,说实话在这里我有自己的一些人手和势力,总比王女初来乍到要好得多,知道的各类过往应该比王女能查到的或许还要多些。” “而且陵王殿下现在有些事情也需要一些帮手,而这帮手如果不是大汉朝堂里的人或许能更方便些。” “你想要我插手大汉朝堂?”确实这嘉诺公主在安阳城里的时间不短了,或许还真的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是她后面的这个提议…… “我也不怕得罪你,有什么便说什么了。”燕幽然看着完颜占桐笑了一下,这笑容了有几分自嘲,还有几分恨意。 “你们月凉刚刚打了败仗,赔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牛羊牲畜,还签了条约连国宝都给了大汉。” “而我呢,我是天狼国送来的质子,我们沦为大汉的属国有多久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大汉皇帝手中握着风家铁骑这把刀,只要他们之间依旧严丝合缝,你们月凉迟早也是我们天狼的下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位护国大将军风信的可怕,想来王女应该也很清楚他这个女儿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本事,无论你承认与否,如今你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如今大汉联姻璃国,一旦他们之间的商路稳定,大汉国库充盈,你们月凉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这应该不用我来讲给王女听?” “只有削弱大汉的实力,搅乱他们的朝堂,若是能让他们父子反目、君臣猜忌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你我两国都能得到喘息之机,而在这种情况下大汉如果再次选择用联姻来拖延时间,稳定局势——” “届时你嫁入景王府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而到那时陵王对我……想来也会更加重视。 “如今陵王和大汉的平南侯与冀州候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还有他们那个三皇子似乎也是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趁着这多股势力都汇聚在这安阳城里,乱局将起,你我还不为自己谋划吗?” “说白了我们都是大汉的敌国,都是他们的敌人,这里越乱对我们越有利,所以王女何不利用自己在月凉的势力和资本来帮陵王把这一池水搅得更浑一些呢?” “是啊,云帝手中使得最得意的这把刀便是风家了,没想到如今家族只剩下个女子做少主,那风信也年近花甲,却依旧让我们这样忌惮……”完颜占桐没有亲身经历过风信为主将的战场,但是看完颜松和完颜霍的反应便能管中窥豹,还有昨天晚上那仅仅一个眼神,就已经让她退缩了。 “我们不需要率先动手,他们大汉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忍不住做马前卒的。咱们只要顺势而动在关键的时候推一把就行了。”燕幽然听着完颜占桐的话担心她对风家还是有太大的顾忌,便又推了一把。 “若是王女同意,你我今日之约就此达成,我助你和陵王殿下谋求更多的合作,在你需要的时候借你我在安阳城中的人脉,而你要帮陵王娶到风家云凰,搅乱大汉朝局。” 完颜占桐看着燕幽然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神情也觉得她有些兴奋了,此次若是真的能成—— “就依你所言,今日之约就此达成。” 完颜占桐笑着与燕幽然双掌相击,或许她在安阳的这些日子还真的能让她有所期待啊。 燕幽然看着完颜占桐离开的背影,神情从刚才的激动再次变得有些恹恹的。 这位月凉王女刚刚跨进陵王府大门的时候燕幽然就在暗处瞧见她了,一身红裙宛如烈火一般,那斗篷上还有金线绣的图文,长发半束半散,上面有不少金饰点缀,惹眼又明亮。 她身后有着整个月凉王族的支持?她来大汉安阳城中所要谋求的事情也是被她的国家所支持的? 她想嫁景王云漠寒也不会像她这样难对? 有实权在握的王女又怎么会与她这个被遗弃的质子相同呢。 不过大汉向来是看不上他们的,就算云漠若真的娶了她如今对她也还算上心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从心底在意她是个天狼国的弃子,他还记恨那年在平北侯府中的事情…… 若是她能帮他达成所愿的话…… 当然燕幽然和完颜占桐不会意识到她们这密谋时所谈论的每一个字在完颜占桐还没回到馆驿的时候就已经被刚刚回府的云漠寒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自从得到那些来自各地的消息之后,陵王府就成了云漠寒紧紧盯着的地方之一,更何况他知道云漠若对他的丫头不怀好意,而且离不择手段也不远了。 所以这个陵王府外的茶肆里自然是有了他的人。不过云漠寒还真没想到年还没过呢他就能收到了这样一份大礼。而适才和风冥安耳鬓厮磨得来的那些许松快也在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庸者谋利,能者谋局,智者谋势。 可他什么都不想图谋,若是能在此时兵行诡道,借势抽身,再适时推那么一把帮云帝达成他最终的目的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能护住他的丫头。 还有他二哥那边…… 说实话云漠寒也不知道他究竟该怎么提醒一下他这个醉心风月的二哥云漠尘有些不对劲的事情。 这件事终究是他一直悄悄关注着的,原先也没有和云漠澜说过什么,但是时至今日,云漠尘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倒是隐隐约约觉得佛寺里的这位所谋求的东西似乎并不仅仅是权势地位。 或者说他埋藏最深的目的似乎不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这样,他这三哥似乎对二哥有着什么……执念一般。 丫头和二嫂嫂的关系很不错,如今这两个人都在那些人的算计中。 他家丫头自保无虞,毕竟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云凰将军、风家少主,经历了那么多阴谋诡计,但是如今安阳城里,后宅之中,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丫头又知道多少,他那二嫂嫂对这些倒是应该应付得来。 这两个人若在一处……他人做局或也不是那样好得手的。 不过他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和云漠澜好好谈谈了。 但是没等云漠寒找到这个机会,安阳城中便出事了。 腊月初八,善化寺中浴佛会,施腊八粥。 云漠澜今年是带着童于归和云沐昪一起来的,正好来看看云漠尘。 怀王府小世子适才年满四岁,被他父王抱在怀里看着这人头攒动的景象也是兴奋极了。 善化寺的腊八浴佛会向来是热闹的,每年带着家中孩子一同前来的人并不少。 寺中支着五口大锅,那腊八粥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各色米粮经过了长时间的熬煮已经变得十分粘稠,这温热又香甜的气息正好成为了这冰天雪地中极好的慰藉。 云漠澜从童于归手中接过帕子给云沐昪擦脸,小家伙喝粥的时候蹭得哪都是,如今瞧着他父王咧开嘴一笑,把脸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腊八粥都可劲蹭在了云漠澜的肩上。 那上好的贡缎瞬间变成了一团难以言说的东西。 不过云漠澜却没恼,笑着在儿子脸上轻轻掐了一把,然后把他放下了让童于归牵着了。 “既然这样那你自己走,爹爹不抱着你了。” 云沐昪噘着嘴看着他爹似乎没有一点改变主意的意思,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由着他娘牵着他了。 不被抱着还能看见什么啊,那些大人的腿吗? “我们往那边转转。”云漠澜说着牵起了云沐昪的另一只手,寺中的施粥基本已经结束了,他今日来还是想要去看看云漠尘的。 “我们一定要去看三叔吗?”云沐昪抬头瞧着云漠澜,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他那万分的不情愿。 其实三叔没有对他不好过,只是每次见到三叔,他都觉得有些怕。 “怎么了?”云漠澜蹲下来看着他,“你三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昪儿这么怕云漠尘。 “一会儿好好打招呼,过年的时候我让你七叔带你玩好不好?” 听着云漠澜这话,云沐昪在那用脚尖蹭着地,过了好一会才小声说了句“好。” “好啦好啦,昪儿真乖。咱们去看你三叔。” 云漠澜带着妻子朝云漠尘清修的禅房走了没多远他们身后寺中便产生了骚乱,不少今日前来寺中百姓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呻吟声很快便盖过了阵阵梵唱。 “爹爹……我肚子疼……” 云漠澜瞧着云沐昪那已经有些发青的小脸心中一突,小东西贪嘴,刚才那碗腊八粥他和童于归一人就喝了一口,剩下的全数进了云沐昪的肚子。双手颤抖着把儿子抱在怀里,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云漠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童于归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看着儿子如此难受,便亦是心如刀割。 不过云漠澜到底没有愣住太久,他当机立断捏开云沐昪的嘴,用力便朝着他的舌根处一压,小家伙何曾如此难受过,不受控制就咬破了云漠澜的手指,然后紧接着就把那一碗粥尽数吐了出来。 唯一庆幸的就是他吃进去的时间并不长,经过云漠澜的这番催吐之后瞧着倒是又有了些精神。 等到云沐昪的咳嗽声终于停下来,云漠澜抬头朝着善化寺院中看去的时候场面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 倒地者肚中疼痛难忍,一时间竟然无法移动,那些没有食粥或吃的少些的如今揪着寺中僧人讨说法的、慌忙逃窜的、趁机劫掠他人财物的乱作一团。 云漠澜把云沐昪塞在童于归怀里示意她照顾好儿子,便带着身边的怀阳朝寺外快步奔去了。 “就近找医馆,赶紧叫大夫来!” “你去找禁卫军,让他们赶紧派人来维持秩序,还有赶紧通知京兆府和公孙大统领!”云漠澜说着把怀王府的令牌塞进了怀阳手中,看着他和怀明领命飞奔着离开了。 公孙明阳领着禁卫军比京兆尹府来得快些,看着这善化寺中的乱局一时间觉得脑仁都要炸了。不过重兵之下,想要控制局面倒是容易了些。 寺中的僧人都暂时羁押了,毕竟那几口煮粥的锅里面都已经确认含有不洁之物。 安阳城中的各大医馆和太医院都已经派人来了,药品什么的也都在调配。那些伤患暂时也得到了照顾。 又是善化寺! 元康十一年这里就因为争头香走了水,那件事儿就和平北侯府有关系! 如今呢?! 三殿下还在这里,不过今天倒是没有在寺中,怀王府世子中了毒,还好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有怀王妃,宫中太医适才也派人过来了,刚诊出来她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适才那粥她也喝了的! “大统领,云凰将军来了!” 公孙明阳听见通报朝寺门那边一看,一眼就瞧见了风冥安正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转身扶着一人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大统领!风府中暂时支出了军帐和棉被,已经送过来了。” 她走近了之后公孙明阳也看清了她扶着的那人,正是神医坤爻。 “神医!”见到坤爻公孙明阳才觉得他终于是心里有了点底,还真没想到他还在安阳城里并未离开,“那些煮粥的锅都在那边,麻烦您赶紧帮忙看看!” “还有些老弱妇孺如今已经是——” 坤爻看着那么多的病患神色间也是一片凝重,不过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那毒究竟是什么。 风冥安看着坤爻与公孙明阳去查看那些粥锅,叫了风康赶紧跟过去,她自己与京兆尹交涉了一番,将那些带来的物资运送过来。 风信如今人在安阳城外校场,还没得到这个消息。此次风冥安带来的都是风家的亲兵。 守卫,巡查,风冥安抽空到童于归那里去看了一眼,见她没有大碍便先离开了,也就在她离开童于归暂时歇息的那间偏殿的时候,她瞧见了一个僧侣正在和云漠澜说话。 只一眼风冥安就认出了这个人。 三殿下云漠尘。 也就在这时云漠尘正好视线转过来,看见了风冥安。 视线相交的那一刻风冥安觉得她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紧绷了,下意识地想要防卫却被这时从身后屋中摇摇晃晃出来的奶团子拉住了衣角。 “风姨。”云沐昪拉着风冥安软绵绵地喊了一声。 他才喝了药想出来找爹爹的,第一眼倒是看见了这个他虽然没见过几面却格外喜欢的人。 ---------- 这正是:庸者私心指染大局伟略,佛子欲孽罔顾苍生苦疾 第111章 魑魅披人皮 魍魉同做戏 “世子。”风冥安弯腰拉起了云沐昪的小手,把他牵到了云漠澜身边。 “怀王殿下。”对着云漠澜施了一礼之后风冥安看着云沐昪窝在他父亲怀里似乎一眼都不想看云漠尘的样子心中那点来自直觉地警惕便更强了些许。 怀王和三殿下的关系不错,可他这小世子为什么和云漠尘一点都不亲近? “云凰将军,外面怎么样了?”适才京兆尹和禁卫军还没到的时候云漠澜帮忙维持秩序来着,直到公孙明阳来接手之后他才找到了云漠尘,见他没事便也松了口气。 “正在排查,殿下放心,有大统领在,当不会再有骚乱了。” “这位——”云漠尘听着刚才云沐昪对这姑娘的称呼的时候心下便已经产生了警惕,再加上云漠澜的一声云凰将军便更让他绷紧了神经——“女施主是?” “风氏云凰,见过——三殿下。”风冥安直视着云漠尘的眼睛,不怎么意外地见到了几分躲闪。 “原来是护国大将军的爱女,倒是贫僧眼拙了。”云漠尘一时间竟觉得他难以同风冥安对视,“施主守卫边疆着实辛苦,阿弥陀佛。”他唱了声佛号便将视线移开了。 “既然王妃娘娘一切安好,臣便告退了。”风冥安没有再将视线停留在云漠尘身上,她再次对着云漠澜一拱手,之后便离开了。 这次见到的云漠尘是真的有些出乎风冥安的预料,原先她关于这位三殿下的一切的行事她都是听云漠寒说的。 身处方外之地却一直不甘于如此,借着平北侯府往朝堂里安插人手,却又想要摆脱薛丰的掌控,如今和刑部的关系不浅,再加上一个一直跟他交好的怀王…… 还有云漠若,本来这位是防着云漠尘在朝堂中的人脉扩张的,但是这几个月却似乎有了些缓和的趋势。 风冥安原本意为这位佛寺里的皇子应该更加……怎么说?喜怒不形于色一点?或者说至少看着不染凡尘一点? 但是今日一见,云漠尘已经让风冥安在心里产生了不少警惕——皇子争权与她无关,但是这位所求的……似乎…… 还有些东西似乎是隐藏在表象下的,如今看不清的。 云漠尘看起来就像是最平平无奇的一个僧侣,样貌也不如他其他几个兄弟那般出挑,风冥安相信要是把他放在善化寺的众僧之间她还真不一定能一眼就注意到他,但是能让她在对视的一瞬间就有想要拔刀的冲动的那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无害的人皮下似乎是什么带着三分邪性的魑魅,但是道行却不太高,他回避她的表现有些明显了,似乎很不愿意她看到他那张面皮下的东西一般。 怀王殿下知道这一点吗?看如今的样子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那要不要给漠寒哥哥传个信? 不过他似乎也有些东西在过去没有告诉她…… “巾帼将军。”云漠尘看着风冥安离开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念叨了一句。 “是啊,大将军虎父无犬女。”云漠澜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抚着有些不安的小家伙,“你没事就好了。” 对于风冥安一眼就认出来云漠尘这件事云漠澜倒是没有感到多惊讶,毕竟是风家少主,有这样的能力倒是正常。 “我先把他抱进去。”云漠澜抱着云沐昪回到偏殿中去找童于归了。 云漠尘点头笑笑,没再说什么。 刚才那小崽子管那云凰将军叫……风姨? 她和那个童氏的关系很好吗? 好到她那个宝贝儿子用这样亲密的称呼叫她? 真要是因为婚约攀亲也该叫“婶婶”才对,而不是顺着童氏的关系称呼姨娘…… 不过要是关系真的好怎么没听云漠澜提起来过?云漠澜唯一跟他说起这位云凰将军就只有她今年回朝献捷的这次,过去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过一个字。 云漠澜也有不会告诉他的事情了吗? 怎么可以?! 云漠澜怎么能——他怎么能够! 他应该是云漠澜最信任的人才对,他不应该对他有任何秘密才对! 这个云凰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个只遥遥见过几次的七弟的未婚妻,四弟云漠若盘算着想要联姻的女人,风家少主,如今还是他那个父皇亲自封的将军——独一无二的有赐号的将军。 谁知道她打仗的时候又跟多少个男人有过关系? 这样一个女人也和云漠澜有交情? 还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是因为他在云漠澜身边才认出他来的,还是她原本就知道他长什么样…… 云漠若是因为风家的权势地位想要娶她,那云漠澜是因为什么才会跟她有交集的? 仅仅是因为童氏? 和童氏交好的女人—— 又是童氏! 她都给云漠澜生了四个孩子了!怎么还没难产而死呢?! 那个侧妃就眼睁睁看着她一个接一个地生不成? 纵然心中再如何愤恨,云漠尘也承认风冥安似乎不是他现在惹得起的人物。 他清楚若只是因为她是风家的后人,云帝不会因为一场胜仗就给她这样高的军职。 十五岁的女子,正三品上的官职,云凰的赐号。 这一切都昭示着皇帝对她的重视,还有她真的是从尸山血海里面走出来的事实。 现在云漠尘唯一庆幸的是他所谋划的事情和军权没有任何关系,纵然云漠若找上了他,想要从原来与他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变成他二人暂时合谋各取所需。 这位云凰将军,她的视线竟然让他本能的想要退避,还有这次的事情……若是风家插手…… ----------- “坤老先生,如何了?”风冥安转回正殿的时候坤爻面对着那五口大锅,他的脸色很不好。 “我去看过那些病人了。”坤爻的声音很沉重,“有些小娃娃已经……” “……是毒药?”风冥安抿紧了嘴角,若是已然抢救无用,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查明真相,至少不要让他们白死了。 坤爻抬头直视着风冥安的眼睛很缓慢很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毒。”他说得十分缓慢,复而又重复了一遍,“不是毒。” “或者说原本不是能要人性命的毒。这个剂量应该是想要引起食粥者的强烈不适,但是不会致死。” “但是那些小娃娃贪嘴,吃的多了,人又太小……”坤爻说着叹了口气,“而老年人脾胃弱,纵然食得不多……还有些身体不好的人……”原是想要浴佛祈福的人啊…… “像怀王那样能当机立断给自己孩子催吐的没几个,剩下的都慌了神,要么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要么就知道抱着孩子哭……” “唉——”坤爻重重叹了口气。 “那这药——”风冥安自然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月凉入京了,那个王女最擅毒。而且在他们入京前,安阳城里进行过排查和清洗,乱党作乱的可能性太低太低,“可是大汉的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坤爻又叹了口气,“除非他们已经学会了咱们用药的技巧,这药初步判断是大汉人用药的习惯。” “其他更详细的我得回去做几个实验瞧瞧,这些剩余的粥容我带回去些。” “好了,风家丫头,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得你们来查了。” “那您等等,一会儿我同您一起回府。”风冥安思索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纵然神医定是自保无虞,但是她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的。 “老夫省得。”坤爻点点头。 坤爻这边检查着这些腊八粥,公孙明阳和京兆尹在点查寺中人等。 挂搭在善化寺的僧人倒是一个都没少,但是寺中的僧侣缺了两个。 僧房和寺中各处以及山上供以清修的禅房都已经搜查过了,没有这两个人的踪迹。 而这失踪的两人负责的正是这腊八施粥准备工作。 “众军以善化寺为中心仔细搜索,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公孙明阳铁青着脸吩咐着手下的侍卫,“找寺中僧人给他们两个人画像。”要是找不到估计就要发海捕文书了。 “要是还活着还好……”风冥安看着公孙明阳递给她的口供皱紧了眉,“若是死了才是更麻烦的事。” 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但是公孙明阳还是听见了,如果真的像是风冥安猜测的那样…… 那就是大麻烦了。 若唱的是一出死无对证……到时候有什么怀疑都没有任何能证实的地方,连审讯的机会都没有。 这快要过年了,这时候可千万别—— “大统领!” 远处快步跑来的士兵一声高喊打断了公孙明阳的祈祷。 “找到那两个人了!” “在哪儿?!还不赶紧带上来!” “在……后山。”那士兵神色间还带着些惊慌,“刚挖、挖出来。” 风冥安听着他的话脸色也变了,她与公孙明阳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便朝着善化寺后山那片松林奔去了。 那个报信的小兵看着那转瞬间便用轻功跑没影的两个人也只能原地跺跺脚,快步朝着来路跑了回去。 埋尸的地点不需要有人引路也能一眼看见,那里围着不少人。 这样匆忙的埋尸必定会留下不少痕迹,但是这篇松林地上的松针很厚实,盖在了这埋尸地的上方,再混着残雪,竟然没有一时间被人发现。 直到满山搜索的士兵踩到这里觉得脚下的土地不对劲,才终于是发觉了。 两具尸体已经被白布罩起来了,京兆尹府的仵作还没来,只有些禁卫军的士兵还在四处搜索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别的蛛丝马迹。 风冥安拉开白布看着那两具尸体,寺中的僧值也被带过来了,经他辨认这就是寺中失踪的那两个人。 死不瞑目,眼球向外突出着,眼白还充着血。 口鼻处也有血迹,但是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他们身上和泥土中也没有明显的血迹。 “这应该不是江湖上的惯手或者被豢养的杀手干的。”公孙明阳也蹲下来看着这两具尸体,至于死因—— 风冥安拂开了尸体脖颈处的泥土,用手触摸了一下尸身。 “颈椎骨被捏碎了。”她转头看着公孙明阳,“而且已经能看到指印了。内力挺高,但不是杀手,应该更像是江湖中人。” “不对,”风冥安又在那被捏断的脖子上按了按,“不是内力高,这人指力挺强,若是内劲强这骨头应该是震断的,不会碎成这样,外面是碎的,里面还连着。他若是再用力些这脖子都要——”留下五个血窟窿了。 “江湖人士。”公孙明阳语气沉重地重复了风冥安的推测,“不擅用兵刃?还是故意不想让我们从招式上察觉?” “都有可能。”风冥安又仔细看了看那尸身脖子上的手指印,“这印记似乎有些纤细。”她说着又用自己的手指凑近比了比,“难道是个女子?” “女子……” 风冥安拍了拍她手掌上的土站起身来,向着林中四下环视了一番,提气轻身便跃上了树梢。 刚刚看过了没有拖拽的痕迹,难不成这两个人是被引到这里来的? 这周围的树上—— 确实有被踩过的痕迹,那边树上有枝条被踩断了,还是刚刚断的,而且—— “府尹大人,您看看这个。”风冥安将树上刮到的一片粗布递了过去。 那布片是褐色的,要不是风冥安自己就在树上还真不一定能瞧见。 “或许还真是个女子。”那布片上有一点点脂粉香,“不过这脂粉不是顶顶好的上品。” 虽然只是淡淡的味道,可依稀还是能感觉到不是那种上好的玫瑰汁子调和过的。这些东西虽然她不常用,但是云漠寒送来的都是极好的,她妆台上摆着不少。 “府尹大人,我到底是个姑娘家。”风冥安瞧了京兆府尹一眼,看他听到她的话有一瞬间的愣神倒是笑了。 “若真是这样说,她们行事倒是谨慎。”京兆府尹看了一眼公孙明阳,“按照云凰将军和大统领所说,还有我们现在查问到的东西来看,这两位僧人应该是在熬粥之后被引到这里来的,为了保证成功树上还埋伏了她们的同伙。” “若是女子引这两位僧人前来,倒确实会让人放低警惕性。”地上没有拖拽的痕迹,这两个人应该是自己走过来的,可惜这满地松针也没能留下脚印。 “但是若杀人者是女子,可能也会觉得动手没有十乘十的把握,所以才会需要帮手在这里埋伏着?先把坑挖好节约时间?”京兆府尹说着又看了看四周。 “但是有件事倒是还是个疑点……没有人听到叫喊声,凶手出手竟会这般利落?再怎么说这两个僧人也是身材高大的男子,若杀人者真是女子的话——”京兆尹的目光移向风冥安猛然收了声。 若是女子确实也能完成的…… “他们有可能是没来得及发出叫喊,也可能是没能力出声了。”风冥安对于京兆尹突然止住话头看向她的行为没有什么表示,她依旧盯着那两具尸体若有所思。 仵作已经过来了,看样子是想要在这里先简单验一下尸了。 “若是被点了哑穴,自然是发不出声音来的,验尸的时候也不会发现哑药之类的痕迹。”公孙明阳看到了京兆尹那带着些疑惑地目光,开口给他解了惑。 “问题是他们究竟是被灭了口呢?还是被当成替罪羊了呢?” “这尸体也只能是先带回去了。”京兆尹看了看天色,太阳都要落山了。 等到松林中的人都撤干净了风冥安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个大坑上,她在那被翻动的泥土中看到了一点点闪光。 翻开土层,一个小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这个东西或许解释了为什么那两个人没能叫出声来。 一个被涂成银色的小指大小的珠子被风冥安捡了起来。 ----------- 这正是:佛心动摇成鬼魅,琴瑟琵琶鼓上台 第112章 着朗朗乾坤 人鬼难辨分 “坤老先生看看这个。” 风冥安回到善化寺中找到了正在等她一同回风府的坤爻,将那颗她找到的银珠子递给了他。 那珠子并不是正圆的,反而有些扁,两端像是被磨过,中间还有个小孔。 “这个——”坤爻那在手里捏了捏,“算盘珠。” “我想您应该认得此物。” “如意楼的银子。”坤爻神情很是严肃,他看着风冥安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你猜的没错,这就是如意楼的暗器。” “若是银子来了,只怕金子也来了。”坤爻又补了一句,风冥安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我们还没有得到楼主陆婉进京的消息。”风冥安盯着那个小小的算盘珠,声音也沉了下来。 “不过如意楼不是专门的杀手组织,虽然说也行走江湖,但是终究是以行商为主,他们的手下武艺虽高,可这毁尸灭迹的手段是真不怎么样。” 坤爻瞧着风冥安脸上那隐隐约约的一丝嫌弃笑着摇摇头,转而面上却又多了几分凝重。 “如意楼不擅用药。” “但是他们很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风冥安垂下了视线,这也是为什么云漠寒不能来看她的原因。 “……鬼庄。”坤爻深吸了一口气,这安阳城里的水是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浑了。 “楼主陆婉手下最得力的三个堂主金子、银子和铜板,如今这算盘珠已经能证明银子在这里了,要是今日这事情是他们买了鬼庄的人合谋的话——”坤爻说着顿了一下,“他们图什么呢?” “毒不致命啊……到不像是鬼庄中最毒辣的手段。” 风冥安从坤爻手中将那个银色的算盘珠拿了回来,她没有回答坤爻的问题,他们图得什么倒是很容易推断,但是这件事终究涉及皇家隐秘,也涉及朝堂中事,还是不要让坤爻知道太多的好,毕竟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而且若是鬼庄也插了一手的话…… “风家丫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朝堂上的事情老夫也不想参与。就是这下毒之人实在是恶毒,要绳之以法才好。”坤爻叹了口气,风冥安顾虑的东西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把坤爻送回了风家之后,风冥安亲手将那枚算盘珠交到了公孙明阳手上,这件事现在风家还是先不要掺和比较好,毕竟圣意未明。至少她得等到风信回来之后再做决定。 善化寺里的病人风冥安可以帮忙安置,也可以从府中支出物资应急,但是这查案的事情——就得另说了。 而大统领公孙明阳出身长青山,年轻时也曾在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时间,那枚算盘珠来自哪里他自然也看了出来。 只是他想得倒是多了一层,虽说这东西定然是如意楼的,但是这种暗器外人得到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如今安阳城里的江湖人士来路都杂乱得很,难保没有什么计中计。 若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现在就是这个消息要不要放出去的问题了。 放出去了是可以看看如意楼的动作再做决定,但是也会产生一些其他的问题。 这枚珠子最后被送到了云帝面前,毕竟善化寺里的那一位身份实在是特殊,这次的案子又牵扯到了怀王夫妇和小世子,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和扑朔迷离起来。 云帝看着公孙明阳和京兆尹呈上来的折子知道他这个年终究是过不好了。 浴佛会的腊八粥里被人投了毒,截止到目前死者十八人,其中有九个都是小孩子,两个是耄耋老者,剩余的都是妇人,还有一位一尸两命。 以及至今都只能卧床的病人百余个。 云帝看着他面前白纸黑字的奏折觉得眼前有些发黑,那工整的楷书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像是百姓泣血的控诉,是那些冤死的苦命人不甘的呻吟声。 加上元康十一年的那场火灾,二十七条人命,折损在佛祖眼前。 那可是整整二十七条人命! 但是这件事也有着它自己的古怪之处。 按照太医院那边来人的说法,这次下到腊八粥里的毒并不是真的想要人命的,不然也不会只有十八人丧命,而且用的并不是会马上产生反应的毒物,反而这些东西需要一定时间才会发作,这就让寺中发现腊八粥有问题的时间大大延后了,让食粥的人变得更多。 下药的歹人的目的似乎只是想引起大的骚乱,但是也明显没有将人命放在眼里。为达目的根本不计较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牵连其中。 公孙明阳也从神医坤爻那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而且更细致些,用药的种类和数量都已经明确了,而且已经基本能肯定这不是月凉人动的手。 而且这些脏东西是在熬粥前就混在了那些米粮里的,不是粥煮好了之后再下进去的。 这点从装粮食的袋子上得到了证明,京兆尹下辖的官差发现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两个袋子。 米粮经过淘洗会减弱不少的药效,所以当初下药的时候就要使用更重的剂量。 这些新发现的线索自然也被呈递到了云帝面前。 如今确认了下药之人的目的就是要引起骚乱,他是怎么得手的并不太好推测,临近腊八,善化寺里过于忙乱,加之当日入寺的人太多,实在难查。 寺中熬粥的粮食都是在安阳城中化来的,来路太杂,而药效难控,所以这些东西必定是粮食到了善化寺中才被混进去的。 可那两个经手的僧侣已经被杀了。 在他们的僧房中也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若是被同伙灭口他们也算罪有应得,若是被陷害的话—— 云帝其实也不太需要这些证据,他多少清楚这些事情是谁策划的,或者更直接的说谁需要这样一场骚乱。 他原本以为云漠尘会先打朝堂的主意,所以云帝的注意力没有放太多到善化寺中去,这件事终究有一部分还是他的过失。 此事只可能给云漠尘带来好处,让他这个父皇意识到有人想要对他这个还在佛寺里面的儿子下手。 毕竟似乎曾经就有人想要这样做了。 利用善男信女作为筹码制造骚乱,让他觉得那个佛寺不再是个安全的地方,最好能把他这个儿子接出来才更好。 如今安阳城中的布局已经开始了,若是把他放出来的话——那可就是个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是也不小的变数了。 不过这个变数也不是善化寺的院墙能关得住的,如今云漠尘暗中参与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他似乎和云漠若有过接触,到如今究竟是合作还是相争倒是还没有太明显的端倪。 但是他们的利益有重叠的地方这已经成为了事实。 或许还是把云漠尘放在他眼皮底下才更好些? 要是真的论一论的话,云漠尘不会是云漠若的对手,云帝还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四儿子的。毕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云漠尘终究是在佛寺里面待的时间太久,对于往别人身边安排眼线、各个府邸之间的应酬往来之事不可能真的熟悉。 他就是再天赋异禀也终究需要时间去学习这些应酬往来之事,而这时间足够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云漠若做很多事了。 更何况只要云漠尘被放出来,那他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云帝的掌控之下了。 如果他这个三儿子这样闹腾只是为了一个尊贵的身份和脱离佛寺中清苦的生活的话……他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他。 可是云帝有直觉,他这三儿子的目的绝不是这样,这件事绝对只是云漠尘谋划的一个开端。 若是真的放他出来……那些人命也得着落在他身上才行。 云帝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他这三儿子……可还能回头吗?可还会回头吗? 当年的事……还有乐氏一族…… 果不其然在云帝封笔之前下面就有不少大臣就着善化寺中有人恶意投毒的事情上了奏折,虽然没有明言,但是里里外外说得无外乎都是那里不再安全,不应该再让皇族血脉流落在那里佛寺里面。 云帝在那一堆折子里面不怎么意外地发现了两个云漠若的人。 为这种事情上折子肯定是他们主子的意思。 看来是合作了啊。 就是不知道云漠尘有什么能拿来和云漠若做交易的…… 难道是……柳州? 不像。 冀州就更不可能了。 那就只剩刑部了。 当初那个元峰越品高升不过就是云帝抛出的饵,不然一个寒门榜眼怎么可能只用这么几年就成为了三品大元?他又没有什么真的突出的功绩,更没有显赫的师门和姻亲故旧。 身在刑部,没有查出什么冤假错案,也没有在任职期间解决什么大案子。 云凰一跃成为三品大将还是因为她守住了边境一寸未失,最后还以巧记实打实地胜了月凉,为大汉争取了休养生息的时间还有那样多的赔付品。当然这和她是风家少主以及准亲王妃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但是也就只有那么点,并不是主要的因素。 元峰新入官场,没有真正的引路人,云漠尘身在佛寺自然不懂这里面的规矩,所以这一招确实是有用了。 饵才抛出去没多久鱼儿就咬钩了。 不过如果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摆脱平北侯薛丰的掌控……那着实是有些过了。 还是放出来,放出来放在眼皮底下。 一个皇子被利用怎么说都失了皇家的颜面,总是要警告一下平北侯的,他的这些儿子不该是他们这些臣下的棋子。 再有就是云漠尘自己的小算盘……希望他能珍惜一下他母亲当年花了那样大的功夫给他留下来的性命。 但是若他是想要走云济麟那条老路的话—— 云帝将手中的折子拍在了桌案上,那就只能—— ------- 纵然有不少的大臣上了折子,但是直到云帝封笔的那一天这件事也没有结论,这一切都被云帝以善化寺投毒案没有了结为由压下了。 这一年的年宴宫中的气氛并不好,云漠寒来得晚走得早,整个年宴全程没吭一声冷着张脸,云帝却也没理他,倒是让想看戏的云漠若有些许的失望。 但是他回到陵王府之后下面的人传信来说云漠寒离了皇宫就回了景王府之后哪也没去,这就让云漠若有点拿不准云漠寒究竟在想什么了。 虽然他找人盯着景王府和风府的院墙,但是一次都没有发现云漠寒翻墙离开过,倒是发现有另一些人尝试翻墙进去,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成功探听到了什么没有。 而且盯着个两个府邸院墙的人似乎并不只有他找来的人,好像还有些别的势力,到如今这些人也是互不干涉,谁也没有说些或者做些什么。 云漠若也没发现有人去翻风家的院墙。 这倒是一时间让云漠若有点怀疑那天究竟是不是他看错了。可若是真的,这两个人真能忍住这样久不见面? 在云凰领兵西疆这么久之后?又在安阳城外面练了这么久的兵之后? 不过谁知道他们在西疆的时候有没有见过面,那里是风家的地盘,想要躲过他的眼线应该还是挺容易的?还有他离开西疆的时间比云漠寒早那么多,谁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云漠寒已然能自由出入风家,而他这个七弟似乎向来不在意那些规矩—— 云漠寒有武艺傍身是既定的事实,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没有人知道云漠寒的功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水平,除了那年万寿节上他舞剑的那一次,皇室中没有人见过他动武。 所以究竟是他没有悄悄去风家还是他的安排的人没有发现……这就是个问题了。 他的武艺不好推测,但是云凰的功夫一定是上等的,毕竟是能领兵西疆的人,又是风信这么多年手把手教出来的,若是这个风家嫡女自己跑到景王府去没被发现是不是也有可能? 云漠若看着天空中绽放的花火终究还是决定先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家外面有人盯着到时候才是真的难办。 这件事终究是要从长计议的,现在的首先要解决的是怎么把他那三哥从善化寺里放出来的问题。 不过怀王府世子逃过一劫倒是让他有点意外。那小东西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适才年宴上见到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这小东西偏生还喜欢往云漠寒身边蹭,就是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也没退缩。 不过解决这小东西不是他要做的事情,这是云漠尘自己的事,还是等他出来之后自己谋划。如今云帝已经封笔了,想要再上折子也只能等十五开朝之后了,但是这个年节还是有些别的事情能做的,坊间传言还是可以利用一番。 再有就是柳州和冀州—— 河东道才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平北侯薛丰在安阳城,这个年节少不得要走动走动啦,他们的谋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基本上的布局都成型了,到时候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那些银子所能带来和产生的利益都会是他云漠若的! 而且月凉的那个王女似乎也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或者说一些更广阔的的途径。 他们各需所需其实也算是很好的合作? 毕竟月淑王女只希望能嫁进景王府,又不是想要他们大汉的江山,合作合作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那女人真的在谋划什么……反正还有风家在,云凰和风信能解决很多很多的问题,不需要他来动手。 所以他给那个王女提供帮助,至于最后究竟能不能成功……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云漠若想着将来月淑王女的神情便轻蔑一笑,一个蛮夷而已,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这会是很忙碌的半个月啊—— 云漠若轻轻叩击着窗框听着那声声不绝的爆竹声,噼里啪啦作响。 果然热闹。 ---------- 这正是:螳螂天真忙捕蝉,不知黄雀凌空观 第113章 许愿贪来生 终归红尘中 火树银花灯如昼,年三十的安阳城表面瞧着确实是美丽非常。 但是烟花升空绽放的美丽和爆竹的声音以及硝烟味确实掩盖了什么东西。 比如冰寒刺骨的杀机和血腥。 云漠寒面无表情地将剑从那已死之人的胸口抽了出来,他脚边横七竖八的有不少残尸,都是一身黑衣的打扮,还蒙着面,不过如今七零八落看不出是个人形了。 夜晚的雪地依旧莹白,上面散落的血肉分外清晰。 冷炙和令曦站在一旁看着云漠寒缓慢地擦着剑上的血迹至今没敢出声。 今日午后他们才刚刚返回安阳城。大约宫中年宴结束的时候收到了景王府有大量黑衣人潜入的消息,原本暗卫挡住这些人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云漠寒还是自己上了,等他们两个赶到王府看着一地的死尸的时候,大约明白他们这主子应该是在泄愤——绝对是。 从来没见殿下弄得这么恶心过。 原来云漠寒解决这些潜入他地盘的耗子都是一剑封喉给对方一个痛快,这遍地残尸的结局还是头一次见。 如今景王府里已经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用剑挑开了其中一个黑衣人脸上的蒙面,云漠寒不怎么意外地看到那人左侧鬓边有个黥刺的印记,是个鬼面。 既入鬼庄,不再为人,所有鬼庄的杀手脸上都有这个标记。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他们做的一样。 他才收到风冥安传讯说发现了鬼庄在安阳城里的踪迹的消息没几天,这些人就摸到他府中来了,还是这样一个日子。 大约是觉得他还在宫中不会这样快回来? 所以他们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还是来……放一些别的东西的? “搜身,清理干净。”云漠寒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他归剑入鞘看着那两个紧绷着一根弦盯着他的暗卫,“我不希望有人能找到这些尸体,或者其他任何的痕迹。” “送热水过来。” 听柏听到这句话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应了。 待到将一身的血腥气都洗尽了,云漠寒才叩开了书架深处的一个暗格。原来这里面只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的全是风冥安写给他的信,还有平日里的一些小便条。 如今盒子多了一个,巴掌大见方的一个银盒子,上面的机关锁连环相扣,极为精巧。 云漠寒拨动盒子上的机关,几息之后才听到了咔哒一声,一个枣红色的鸳鸯荷包还有一块红翡静静置于其中。 直到看到这两样东西云漠寒的目光才变得柔和的三分。 “丫头啊……你会原谅我的……” “原来我惹你生气你也不会气我太久,这次……” 罢了,大不了花一辈子哄她就是了,或者下辈子接着哄她。 只要等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他还能站在他的丫头面前,他的丫头还愿意要他。 ----------- 纵使云帝以善化寺中投毒案的凶手没有归案为由压下了云漠尘还俗这件事,但是他也清楚十五之后这件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哪怕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凶手。 云漠尘还俗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或许早点让他出来对所有人都好。 但是他还俗之后的身份—— 这倒是个问题了。 “雪停了吗?”云帝合上了手中的书。 “回陛下,未曾。”苏简的声音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轻缓平和,老太监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像是他不存在一般,但只要是云帝开口他必然是能第一时间回应的。 “去走走。”云帝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 星星点点的雪粒子还在从天上往下飘,不再像昨天后半夜那样鹅毛般的大了。 苏简看了一眼桌面上那些被云帝翻得乱糟糟的书,劝谏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天家父子,是父子也是君臣,是君臣也是父子,个中苦楚,如何被外人道? 除却三殿下,这些皇子又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淑妃的出身和性情注定了怀王殿下是个富贵闲人,这些年怀王府开枝散叶,尤其是小世子很得陛下欢心,让陛下难得体会了一番儿孙绕膝之乐。 陵王志在朝堂,陛下也曾多番扶持,但是终究是……想要的太多了,或许还是年轻,总觉得别人手中的东西更好。 庆王年岁未长,却已经有些纨绔之相,相较当年景王的荒唐——这两位殿下还是不一样的。 至于景王—— 苏简可以说他了解他的主子,从潜邸到皇宫,云帝的心思这几十年间他都能领略个十之八九,虽说他不应该揣测帝心,可若不是他能知道云帝在想什么,也不会在他身边留这样长的时间了。 他几乎了解云帝所有的这些皇子,包括薨逝的宝亲王——大殿下曾经是那样的惊才艳艳——还有如今还在方外之地的三殿下他也一样知之甚详,但是景王…… 如今看来这是个他几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存在,哪怕他从云漠寒出生的时候就看着他。 曾经那样伶俐,如今可以说是无声无息,曾经所到之处没有一处能安宁,如今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也好似很久都没有人见过他出现在安阳城里了。 苏简给云帝撑着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无目的地走在宫中的长街上,越走越偏远了。 或许不是无目的的,这里是——肃昭仪的素华宫。 云帝站在素华宫门口抬头看着那块牌匾,这一处的宫门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打开了。 “陛下驾到——”苏简的声音传出去很久之后素华宫的宫门才打开,开门的宫女一脸惊慌,云帝看着这上了年纪的女子,依稀记得这似乎是乐氏的陪嫁丫鬟来着。 当年那女子哭着跪在他面前,捂着小腹求他看在那个孩子的份上—— “臣妾参见陛下。”肃昭仪显然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云帝,自从将云漠尘送到善化寺之后,只有云帝登基的那天她站在众位嫔妃中远远见过他一眼。 青灯古佛,再不问外界的是是非非,这是唯一能让他们母子活命的机会。 她没有怨言,只要她的孩子能活。哪怕再也见不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起来。” 身在皇宫中的人倒真的似是归于的佛门,可那身在佛门中的人,却不甘心侍奉佛祖。 也是讽刺的很了。 “这些年,你倒是过得安宁。”云帝瞧着那拘谨站在一旁的女子叹了口气。 素华宫中连茶叶都没有好的,那唯一一位宫女只给他端上了一杯白水。 “陛下……” “坐。”云帝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你们下去。”他说着挥了挥手,苏简和那宫女便离开了。 “老三也二十五岁了啊。”云帝没有看着肃昭仪,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这些年,你可想他?” “臣妾的期望一如当年,二十五载,从没变过。”肃昭仪闭上了眼睛,双掌合十,声音里带着几分虔诚,“感谢陛下当年成全。” “不想见见他吗?” “人苦不知足,”肃昭仪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他好好活着,臣妾就别无所求了。” “人苦不知足啊——”云帝似乎是又叹息了一声,若是云漠尘也能明白这点该有多好? “陛下今日来说这些……可是……他……”在云帝长久的沉默之后肃昭仪也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没什么事。”云帝转过视线注视着那张已经有些老去的容颜,面前的妇人鬓边已经能见到不少银丝。 “朕会安排针线司给你做些新衣服,到时候你们见见。”若是见到肃昭仪能让云漠尘不那么偏激也是件好事。 “陛下要召他入宫?” “他……终究是方外之人,还是不要沾染这俗世了……”肃昭仪面上一喜,却即刻消散了,原本平静的生活若是有了天家介入……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朕今日还会来找你吗?若是他真的能如当年我们希望的那样安安稳稳在佛寺里过一生,会有大臣上折子想让他还俗吗?” “他的命好歹是你当年费尽心血求来的,别浪费了。”云帝话音落下人也站了起来,他没再看肃昭仪那张已经苍白的脸,抬腿便离开了。 十五之后复印开朝,云帝也没等下面的人再闹腾,直接准了要三皇子还俗的那些奏章,并很快示意礼部可以开始拟定封号。 这个旨意刚出来的时候云漠若和元峰一众还是松了口气的,毕竟要是云帝真的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放云漠尘出来,此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他们这边松了口气,可朝中有不少老臣却隐约察觉出了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本朝自皇嫡长子始,所有皇子封王时候的封号都是陛下亲自指定的,这算是最好的恩典了,可如今三皇子的封号却要礼部来选—— 这可不像是考虑他为国祈福的功德还有圣上担心他在善化寺中不安全才要接出来啊…… 倒是先帝当初的那道圣旨又被提及了,这位三殿下究竟为什么还俗…… ----------- 汉云帝熹平五年,二月初三,皇三子云漠尘还俗封王。 云漠尘穿着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华服依着礼部的官员前几日的指导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跪在了云帝面前。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殿,这样多身着华服的人。 那些和云漠澜站在一起的应该就是他的兄弟们了,只有云漠殊他从未谋面过。云漠寒他原来只是远远见过,今日似乎只有他没有按品着装,只是穿了一件白袍,就连发都是半散着的,用了一个简单的银冠束着。 若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象征着世间权利顶峰的位置更加刺激了云漠尘想要将所贪恋的东西紧紧握在手中的决心。 “——皇三子为国祈福,其心可嘉——” 册封的圣旨很长,苏简一字一句念着,云漠寒没认真听,他的目光似乎没有任何焦点,但是他知道在那边,武将之首的护国大将军身后站着的是谁,纵然他如今只能看到一点点侧影—— “——今皇三子敕封郡王,特赐王号为襄——” 郡王! 就连礼部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云漠尘的冠服因为是急赶的,所以上面也就没有依照亲王品阶的四爪龙纹,这件事上报云帝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以为时间不够而已。 云漠尘听到这里心跳也空了一拍,但是如今的场合不允许他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不然他就连这个机会也不会有了—— “襄郡王,接旨。”苏简见云漠尘听完旨意似乎一时间没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提示了他一句。 “儿臣接旨,叩谢父皇隆恩。”云漠尘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下来去太庙行礼,然后云漠尘还要去凤仪宫见过皇后,然后他才能去素华宫去见他从未谋面的亲生母亲。 朝中也有不少人才意识到云帝还有这样一位昭仪。 云漠澜在云漠尘身后看着他被礼部的人摆布如同木偶似的,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安。佛子初入凡尘,如同新生婴孩一般。 父皇赏赐了一座先帝重臣的宅邸给他做王府,这些日子正在加紧修缮,他帮了些忙,却不知道他这三弟能不能住得惯。 看着旁边云漠若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云漠澜的心中便更加难以安宁。 至于云漠寒——离开大殿的时候就没影了,比当年他封王的时候要好些,当初这小子干脆没出现,被父皇关了三个月的小黑屋。 不过他大约知道后来云漠寒愿意稍微按着规矩做事并不是这人把那些条条框框放在心里了,而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规规矩矩的反而会更加麻烦。 云漠殊站在最边上正将他腰间的玉佩拿在手中不断盘玩着,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封王的典礼进行到哪一步了。 从皇后的凤仪宫中出来,观礼的宗亲便散了,至于众位大臣在离开麟德殿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不会到后宫中来。 云漠澜在云漠尘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他看起来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 “你还好吗?” 云漠尘轻轻点了点头,对于云漠澜还留在这里等他这件事他倒是非常满意的。 “我带你去素华宫,”云漠澜说着拉住了云漠尘的手,感觉着他手有些凉,便示意他身后跟着的怀阳取了个手炉塞在了云漠尘手中,然后先他一步在前面领路了。 看着手中那个描着金丝的暖手炉云漠尘有一瞬间的愣神,这种看着就很……贵的东西…… 到不如刚才让云漠澜一直牵着他,似乎那样才是真的暖一些。 如今用这个手炉捂着,掌心都微微冒汗了,他却觉得更冷了,冷得难受,那寒意似乎正往他骨头缝里钻着,磨着他的骨头,发出了酸涩的响声。 他跟在云漠澜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渐渐意识到了这一路究竟有多长,素华宫真的是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距离皇后的凤仪宫那样远。 “肃昭仪深居简出多年,此次能见到你应该是极高兴的。” 云漠澜见云漠尘一路上都未曾开口,觉得他可能是从未见过生母心中紧张,便开口安慰了一声。 “贫僧——”云漠尘开口之后便顿了一下。 “……我知道,她——” “到时候称呼母亲也是可以的。”云漠澜停下脚步看着他,按理说三弟封王了,肃昭仪应该有可能会晋升妃位,将来云漠尘唤一声母妃也没有什么不妥。 “走,素华宫就在前面了。”云漠澜说着抬手一指,远远已经能见到那宫门上的牌匾了。 一位嬷嬷正站在素华宫的门口,看样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 这正是:心染凡尘身落俗,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114章 天高皇帝远 血色染九州 素华宫以满园的栀子花得名。不过如今也只能见到些残雪上的枯枝罢了。 云漠尘全身僵硬地立在那里,看着那个从屋内走出来的妇人。 那女人似乎已久不饰容妆,面上描画的痕迹有些僵硬刻板,如今见他出现在院中,一下子便红了眼眶,用手掩了口,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便再难以自持,断断续续哭了出来。 他们的样貌长得那样相像。 即便分离了二十余载,这血缘的联系也是一眼可见,这终究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关系。 云漠澜看着这相互都不再向前的母子二人,想要迈步却终究停留在了原地,看着云漠尘暗暗叹了口气,缓缓转身离开了。 “漠尘……”长久的哽咽之后肃昭仪先开口了。 云漠尘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正一步一步磕磕绊绊走向他的、那个据说是他生母的女人。 “进来……外面冷。”肃昭仪试探着将手搭在了云漠尘的小臂上,纵使隔着那一层皮毛,她也能察觉到她的儿子如今浑身紧绷。 云漠尘跟在肃昭仪身后,由着她拉着往屋中走去,他的视线落在那只牵着他的手上。 皮肤有些粗糙,但是手指细长,隐约能窥到几分曾经的柔美。这只手的食指第一个指节侧面有个茧子。云漠尘看到那个茧子的时候目光中划过了一丝茫然,然后便多了几分讥讽和恨意。 那是个摩擦念珠时才会有的茧子。 他也有一个,一模一样。 所以说他的……生母这些年是在宫里侍奉佛祖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真心的还是被迫的? 她就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从佛寺里面拉出来,让他过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生活吗? 她侍奉佛祖,求的是什么? 果然在迈入屋中之后,云漠尘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供奉着的观音像。 垂首低眉。 祂能知道什么?又能帮他什么?供奉又有什么用?! “坐。”肃昭仪见云漠尘盯着菩萨看,一开始还觉得他在寺中多年,如今应该也是想要参拜的,但是看云漠尘的神情变换……再加上云帝来时隐约提及的话语…… 到底…… “你长这么大了。”长久尴尬的沉默之后还是肃昭仪先开口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也是心疼的,而且肃昭仪如今也已然知道了腊八那天的事情。 “有劳娘娘记挂。”云漠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有看肃昭仪,只是一直盯着手中那个云漠澜塞给他的手炉,那里面的碳已经不热了。 “我知道你多少是怨我的。”听到云漠尘对她的称呼,肃昭仪心中一窒,那痛意不明显,但是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儿臣不敢。”云漠尘还是没有抬头。 “我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的。”肃昭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话终究是必须要说清楚的,“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当初我实在是……” “只有这样才能保你一命,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只当自己是个自幼便归于佛门的孩子,在那方外之地不涉是是非非,平平安安过一生,这已经是当初为娘拼尽全力能为你谋求的最好的结局了。” “是吗?”云漠尘此时才将视线转到肃昭仪脸上,他看着这妇人眼角的皱纹,却丝毫没觉得这张与他格外相像的脸引起了他任何的感情。 她自己无颜面君自囚于这方寸之间这么多年,如今确实也不像是能做什么的样子。 当初从薛丰那里知道他囚于佛寺的真相的时候,云漠尘关注的重点就没在这个生下他的女人身上,他怨恨的是云帝,是他的生身之父。 若不是当初他倒卖军械东窗事发然后让乐氏一族背了锅,他又怎么会在佛寺里面这么多年,如今才能终于出来了,出来了也没有给他和那些兄弟们同样的待遇。 郡王,好一个郡王! “漠尘。”肃昭仪见云漠尘脸色不好便轻轻唤了他一声。 “娘娘今后还是一直准备这样吗?”他这生母如果能帮他的话—— “……什么?”肃昭仪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云漠尘究竟在说什么。 “二十六年,皇帝终于承认了我的存在。”云漠尘说着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寒凉。 “你……你怪陛下?!”肃昭仪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慌,她压低了声音惊叫道。看来他不仅仅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似乎还知道了当年乐氏一族做的事,但是他知道的事实似乎—— “你可知当年——” 但是肃昭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云漠尘打断了。 “娘娘今后还是准备一直这样是吗?”他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肃昭仪深吸了一口气,她没有马上回答云漠尘,众多的思绪在脑海中略过,纵然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谋算过什么了,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这个能力了。 当初乐氏把她送入宁王府,可不仅仅是为了送个女人联姻而已,之所以选中她—— “当年的事,你是从谁那里听说的?” 几年前淑妃曾经到过素华宫门前几次,但是未曾进来,她不可能知道真相,而就算她儿子怀王想查也不可能查到,就算他们关系好,怀王想帮他查,那也是做不到的事情。 风家绝不会扭曲事实,他们甚至不会把真相告诉任何人。 乐氏已经没有后人。 那就只剩——薛家! 他这儿子从佛寺出来想要的东西一定是身处佛寺中得不到的,若是他想要的是怀王这个兄弟,那倒是大可不必…… 而他问的这个问题……很明显是想让她也从素华宫中出来,帮他做些什么。 可陛下放他出来的原因应该只有一个—— 所以无论她这儿子在谋划什么……终究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当年的事?”云漠尘微微歪着脑袋笑了笑,“娘娘指什么?” “……如果你知道的东西是薛家——” “儿臣该走了。”云漠尘看着肃昭仪那有些急切的脸,心中蓦然烦躁异常,他打断了肃昭仪的话,站起身来便迈步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听当年的事了,不愿意再听他的父亲是怎样放弃了他,让他承受那样不公平的待遇。 明明这锦衣华服和云漠澜身边的位置是应该从他出生起就属于他的东西,凭什么被夺走呢? “二哥,我们走。”见到云漠澜在素华宫外面等他的时候,云漠尘的思绪没有平缓多少,反而是变得更加疯狂偏执了。 既然到他身边来了,那就永远别想离开了。 ----------- 这场封王典礼,云漠寒走得早。 毕竟云漠尘究竟是郡王还是亲王跟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只要云漠尘搞事的时候不要害到丫头、不要谋算风家那就基本和他无关。 如今的景王府倒是还没有能让人图谋的东西,唯一有的就是他这嫡出的身份,这个又不可能从他身上拔下来。除非云漠若能折腾到云帝废后,然后再立德贵妃为新后,可即便那样他也还是嫡子,更不要说云漠若现在也不会有精力往后宫里面伸手。 其他的毕竟有云帝在,但是天高皇帝远这句话终究还是有那么些道理,有些事云帝似乎可能真的无暇顾及,毕竟天下这么大,事事都要他操心。 对身处安阳城中的三省六部来说云帝的掌控和制衡可以说几乎是绝对的,但是各地方官吏就难说了。 他等了这么久,等着十五开朝后有人递折子进京,但是却等来了更沉重的消息。 派到冀州的巡抚应是年后返京,但是三日前收到消息,他回安阳的路上遭遇马匪截杀,就连马车和剩下不值钱的文书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就在他刚刚离开冀州地界的官道上。 湖州长史的府邸在灯节当日走水,妻子、幼女命丧当晚,后来这位长史就因难以忍受这切肤之痛精神失常状若疯癫了,家中长子年少可欺,无力支撑主家,家族分支的族亲前来搅扰,如今家族不宁。 柳州当地出事的大官没有,却有几个七八品的小官丢命的丢命,重病的重病,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摊上了人命官司。 当然也有些人写的折子是真的进了安阳城的城门的,就是没能从户部手里出来,没能以奏折的形式让云帝看到。 自己的爹究竟知不知道这些事云漠寒心里多少还是有谱的,纵然这些人出事了,云帝那里也一定得到了消息,他应该是知道这些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的,只是现在暂时的证据应该被毁得差不多了,没有办法明面上先处置而已。 至于云帝究竟知道了多少……要看后续的进展了,毕竟他这父皇应该没有那么多精力就盯着云漠若和平北侯以及冀州候的人,他要操心天下那么多事情呢。 不过云漠寒的手中也是有不少能用的东西的,虽然还够不到后面的那些大鱼,但若是现在要对付一些小鱼小虾也不是做不到,毕竟冷炙和令曦年前也不是在白忙活。 只是这折子上不到明面上终究是…… 这件事只是彻底让云漠寒意识到了这些人的疯狂和不择手段。云漠若是真的不把天下百姓放在心里啊。 他的谋划可能还是要把最坏的打算算得更坏一点才好,可若是…… 丫头怎么办? 他的丫头也在云漠若算计的范围内,虽然云漠寒很不想承认,但是云漠若想占有风冥安的欲望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或许真的要想个办法,能让那些人在风家云凰身上看到更大的利益,只有那样他们才会为了保住这份利益,不会太过没底线地算计风家,算计他的丫头。 而且要是能……就不会只有云漠若一股势力想要联姻风家,会有更多的人来跟他争抢,这些人也能相互达到一种制衡,便能导致短时间内没有人能真正得手。 如今这样的利益—— 那原是丫头最盼望的事情—— 本来只是打算由着那些人盘算的,或许现在他来主动推一手会比较好? 可由着那些人盘算就够让丫头生气的了,若是他再主动推一手……这或许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他的丫头究竟要怎么办? 她得好好活着,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是的,他发过誓的,他会护着他的丫头一辈子的。 既然如今那些折子上不来,那他就想个办法让其他人能获得更多的证据,或者他获得证据之后—— 他不需要自己的人,不需要再在朝堂中形成另一股势力,不然一旦将来他也迫于党派之争……那可就真的走不脱了。 还是不要让他的父皇知道他究竟能做成什么事比较好。 所以他唯一需要的就是纯臣,看不下去云漠若和与他相关联的人所作所为的人,然后将那些证据递到他们面前,再暗中扶持这些纯臣上位,毕竟这些人也会是云帝需要的人,只要看准时机借势而上,那他就终究能达成所愿。 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他在云帝这一局中所处的位置,以及……终究会被那些人觊觎和算计的风家。 他知道大将军足以应对这样的事,他能保全风家,他也知道他的丫头其实一点都不会怕。 但哪怕是这样…… 终究是太过凶险了,那些人真的已经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了。 还是一开始的那份心思啊,无论怎样,他要他的丫头好好的。 得找个时机去见一见她了。 在这样多的眼睛的注视下,谈何容易。 云漠寒在迈入自己的府门前,向着四周环视了一番,这一年年节过去,他景王府周围那不怀好意的视线越来越多了啊。 偏生现在,还不能杀。 ---------- 两日后云漠尘在承宴楼中最贵的雅间里看着云漠若品着手中那一两千金的春茶。 等了一会儿之后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便有些不悦,可却终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三哥别急呀。”云漠若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青花盖碗放在了那紫檀木桌上,“我们还有一位客人没到呢。” 终究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呢,虽然有了些势力人脉,但是又能怎么样呢? 云漠若看着云漠尘眼中划过了一丝不屑,但是没让云漠尘瞧见。 云漠尘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他这位四弟似乎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利用他达成所愿便是了。 他要云漠澜身边再没有任何别的女子,想要把那个人囚在他身边,生生世世。 只此一愿,为达目的,哪怕要弑君,他也做得出来。 “陵王殿下推荐的这个地方还不错。”人未到声先至,云漠若等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女子? “这位便是襄王了?” 云漠尘看着眼前这个身穿红衣还配着不少金饰的女子愣了一下,高鼻深目,棕色眼眸,她不是大汉人? “这位是月凉的王女月淑。”云漠若微笑着站起身来。 “这位是本王的三哥,才封的襄郡王。”有意无意,云漠若似乎在说出“郡王”二字的时候语音重了些。 “王女。”云漠尘微微拱手,对于云漠若这刻意的称呼他没做什么表示。 “襄王殿下。”完颜占桐自然也没错过云漠若对云漠尘的称呼,这大汉人之间自然是越不和对她越有利,所以她对这种情况也是喜闻乐见的。 “还真是没想到税收这种东西能够被陵王殿下玩出这种花样。”待到三人落座,屏退了侍从之后,完颜占桐笑着开口了。 月凉终究还没有条件让官员以这样的方式敛财。 “所以说王女手上的商铺是个很好的合作项目。”云漠若也笑了。 看来这小王女没发现那些人被灭口的事情呢。 “月凉如今有和大汉暂时交好的意图,通商是必然的,可月凉在大汉做的生意自然是要向大汉缴税的,这对于你们来说不会是一笔小数目,王女仔细算算就会明白。” “而你的兄长,月凉的二王子想要与三王子抗衡必然需要大量金银——”云漠若说着看着完颜占桐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但是后面的话他也没有明说,毕竟有些东西说得太清楚了也不好。 “本王有人脉,能以最快的速度帮你们在大汉打开市场,也能帮你们避开那样多的税收,而这部分漏掉的税收——” “自然会与陵王殿下分成,我月凉占四成,殿下占六成。”完颜占桐说完看了一眼云漠尘,见他依旧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似乎对于他们现在所讨论的这部分金银并不感兴趣。 “那倒是本王占了些便宜。”云漠若也没有与完颜占桐争论更高的利益,毕竟这部分其实他现在还看不上,对于月凉来说这或许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是对于他来说,终究还是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是在陵王殿下的地盘,应该的。” “至于你想要嫁入景王府的事情——”云漠若转换了话题,“终究是要从长计议的。” “毕竟我们的目的是风家不是吗?” “襄王的目的也是风家?”完颜占桐看向了一直都没有开口的云漠尘,今天这个襄王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的目的——”云漠尘看了云漠若一眼,他倒是不在意被人知道一部分,毕竟云漠若应该也不在乎。 而且他也需要他来巩固和平北侯之间的联系。 “我要怀王妃,归往极乐。”至于那个恭定县主,他自己来。 怀王妃? 听到云漠尘的话,完颜占桐倒是有些诧异,那是他的嫂子,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不过那个怀王妃据说和风家那个女人关系不错。 “怀王妃和云凰的关系不错,而王女心仪我们的七弟呢。”云漠若给云漠尘解释了一句。 所以他们能合作? 云漠尘自然是听懂了的。 “你为什么想要她的命?”完颜占桐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毕竟动机在很多时候是很重要的。 “我和云漠澜的关系很不错,应该能帮到你。”云漠尘没有回答完颜占桐的话,她凭什么知道呢? “那月淑便拭目以待了。”完颜占桐闻言也只是挑眉笑笑,“所以我们今日的约定?” “相互合作,各取所需。”云漠若笑着取过了桌上的酒壶,三杯酒水斟满,云漠若笑着第一个将酒杯端了起来。 “借陵王殿下吉言。”完颜占桐站起身来,走到了桌前,也端起了一杯。 云漠尘最后一个站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端起了最后一杯。 三只金盏撞在一起,溅起了酒花。 烈酒入喉,一路烧了下去,云漠尘觉得他似乎又想起了许久都没有再回忆的曾经。 少年时破戒饮的酒,在云漠澜纳恭定县主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灼烧似乎一直都留在他的嗓子里、他的胃里,一寸一寸地烧了下去,直透过五脏六腑烧到了他的三魂七魄上。而那时候体会到的强烈不甘,至今都没有减弱分毫。 ------------ 这正是:父母爱儿计深远,可怜浮尘遮望眼 第115章 青梅苦竹马 天为社稷哭 熹平五年的百花宴终究是有些不同寻常。 三月十五那一日,当真是百花齐放,此次宴会上还见到了月凉的王女月淑,以及天狼嘉诺公主。 纵然已经被提前告知了云漠寒本人从来都没有出席过这个宴会,完颜占桐还是抱着一定的期许来了。 毕竟自从去年的宴会过后,她就没再见到云漠寒了。完颜占桐去过景王府,可惜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哪怕她说既然景王殿下现在不在府中,那她可以进去等等他。 云漠寒的侍卫还真没有人敢放她进去,或者说没人愿意放她进去。 没有小主母在身边殿下就跟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炮仗似的,谁敢去惹? 云漠寒没去,风冥安也没去。 云凰将军给出的理由十分官方,因为接连的几场春雨,京郊大营有些水涝,她不能擅自离营。 他们两个不会出现其实是这些年的常态,或者说他们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往年这个状况也不会有什么后续了,顶多是众人感叹一番今年又见不到这两个虽然在风口浪尖上但是却基本没有几个人见过的人而已,但是今年却发生了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百花宴结束的第二天,安阳城里就有了传言,景亲王和云凰将军的婚约很可能要解除,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交集。 几日后这流言就愈演愈烈了,可无论是景王府还是风家都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当流言入宫传入云帝耳中的时候,这位曾经为这两位当事人赐婚的帝王也没说什么,似乎想要任由事态发展。 也就在流言入宫的时候,云漠寒在时隔了三个多月之后终于再次翻墙进了风家。 这一天风很大,扬起了不少尘沙,天也很阴沉,浓云翻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但是云漠寒没在莲心院里找到风冥安。 兵书摊在桌面上,上面的墨迹还未凝干。书页被风吹着哗哗翻动不停,云漠寒合上了窗子,将那本书收拢,放在了书桌左边。 茶也还有些微微温热。 云漠寒转身要离开前还是折回了风冥安的寝室一趟,给她拿了件披风。 他在衣柜里见到一张写给他的便条,很显然是才放在那里的。 云漠寒依着那张便条在风府后院锦鲤池边上的亭子里找到了风冥安。 他的丫头今日未绾髻,只是松松散散的用一条紫色绸带将发束起了一半。剩余的青丝散在背后,蜿蜒迤逦而下,堆叠在她身后的长凳上。 身上一件淡紫色的广袖长裙,袖口和裙摆微微拖在地上。 听到有人靠近,风冥安回过头来,看到了云漠寒。 “穿这么薄。”云漠寒叹了口气走进了亭子里,将手中的伞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然后给风冥安披上了那件披风。 “我在等你呀,漠寒哥哥。”你想要找一个盯着你也不容易的天气,如今不是等到了? 风冥安笑着看着云漠寒,只是这个笑怎么看都有些苦涩的意味。 云漠寒见她这幅神情,抬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风冥安的脸颊,将几缕散下的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 她的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凉,他的指尖也不是平常那样暖。 风声渐起,亭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风冥安看着云漠寒衣角处散开的一点丝线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 “难得漠寒哥哥跟我这么久不见就只是看着我呢。” “不要抱抱丫头吗?” 面前的女子正微微笑着,笑着张开双臂看着他。 他的心上人正在跟他讨要一个拥抱。 云漠寒的手在袖中握紧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还是确如那谣言所说,景王殿下不要我了?” “你能告诉我那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漠寒哥哥?” 风冥安见他没有动作,便也将双手收回了身前,退后了一步,看向了那双漆黑的凤眸。 “……丫头。”这两个字像是云漠寒硬生生从嗓子眼里一丝一丝挤出来的,嘶哑、酸涩至极。 “我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不就是因为那些谣言最开始是你放出来的。” “那些说你不要我了的谣言是从你景王府里放出来的。” 风冥安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的起伏,云漠寒愣愣地看着那双似乎是异常冰凉的眼睛。 他的丫头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可那些谣言确实是他放出来的。 这件事他无从辩驳。 亭中再一次陷入了一片寂静,在风冥安身后,池中的锦鲤浮上了水面,能听到细细的唼喋声。 “丫头。”云漠寒上前一步想要去拉风冥安的手,却在将胳膊抬起来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既然你不要我了,还唤我丫头做什么?” “既然你不要我了,你今日前来又想要说些什么?” “既然你不要我了——”风冥安的视线从云漠寒的脸上转移到了他那只抬起了一半便僵住的手上,“殿下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你叫我——”云漠寒瞬间僵住了。 “殿下。”风冥安又重复了一遍,“景王殿下。”又一遍。 云漠寒的手落了下去,他的脸色在风冥安说出那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变得苍白的不似活人。 一声惊雷落下,风小了些,云层却更厚了。 “你定要这样说吗。”云漠寒紧紧盯着风冥安的眼睛,他曾经在这再熟悉不过的容颜上见过与这相似的神情,但却不曾有哪一次是对着他的。 “那殿下呢,又一定要这样做吗。” “那些谣言——” 听见云漠寒开口依旧是关于那些谣言的事情,风冥安打断了他。 “殿下明白我在问什么。” “不要叫我殿下。”云漠寒避开了风冥安的问题。 “所以你定要这样做是吗?” “漠寒哥哥,你是不要我了吗?”风冥安将声音放得软了些。 云漠寒梗着脖子,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当年是你问我的,愿不愿意做你云漠寒的妻子。不是景亲王正妃,而是你云漠寒的妻子。” “现在呢?又是谁不要我了?” “你明白的。”云漠寒在定定地看了风冥安一会儿之后说道。 “我或许是明白,但是你真的想明白了吗?”风冥安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我发过誓的。”发过誓要保护你一辈子。 “是啊,你发过誓的。”发誓从一而终,永不言弃。 永不言弃。 又是一声惊雷,闪电把铅灰色的天空劈成了两半。 下雨了,雨滴从淅淅沥沥飞快地变成豆大的水珠一个接一个一个的往下砸,砸在那锦鲤池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水花。 “自小父亲就教导臣下,风家是云氏皇族的臣子,永远要做承托云涌的那阵风。” “所以,景王殿下——”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是您的命令,风氏云凰没有违逆的理由。” 她站在云漠寒面前,恭敬地拱手弯腰,行了个礼。 滂沱的雨声,让风冥安的声音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但是云漠寒还是听清了她轻声说出的每一个字。 道一声,臣下。 称一句,殿下。 每一个字都如同刀锋一般划在了云漠寒心上,血溢出来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一丝隐隐约约的疼,然后那火烧火燎的剜心挖骨的痛楚才蔓延全身。 “你知道我不是——”所以他的丫头真的生气了。 “那你今天来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你好好的,丫头,我想你好好的。” 不要参与这个局,离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还有呢?” 你不要我陪在你身边吗?你不会陪在我身边吗?你真的想明白了吗?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好好的,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行。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那些被风吹起的发丝,缓缓摇了摇头。 “如果这是景王殿下您的命令。”风冥安垂下了眼睛,没有再去看云漠寒。 又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我要你好好的,丫头。”云漠寒看着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想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的冲动,转身准备离开了。 再看她一眼他就会放弃了,更不要说将她抱进怀里了。 “我不再是你的丫头。” 云漠寒转身的时候风冥安开口了。 “若你今天就这样走了,那我便不再是你的丫头。” “你也再不是我的漠寒哥哥了。” “你若是这样走,你便再也不是我的漠寒哥哥了,再也不是了。” “我说到便会做到,你清楚的。” 似乎是因为这场雨,这场瓢泼的大雨过于吵闹了,它阻挡了太多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他会觉得丫头的声音离他这样遥远,遥远的都要听不清了。 但是云漠寒依旧没有回头。 若是心软那么一瞬,他的计划—— 只要看着丫头他就一定会心软的,那是他的丫头啊,他怎么会不想要达成她所有的期盼。 云漠寒抬脚一步一步迈进了雨幕之中。 暴雨就像一个又一个带着无数尖刺的冰弹打砸在他身上,还没有走出风冥安的视线,云漠寒就已经全身湿透了。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空中的云层再次被分成了形状不规则的几块。 直到那个身穿白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风冥安才用力闭上了眼睛。 脸颊上有些湿润,应该是因为这场雨,便是因为这场雨啊! 脖子上的红绳坠着,似乎有千斤重,压着她,让她想要追上去的脚步生生被定在原地。 那红绳上坠着一块不那么规则的红翡,上面的火焰云纹一丝一缕交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开。 何以结恩情? 美玉缀罗缨。 锦鲤池上那些刚刚浮上来的锦鲤都已经不见了,似乎是因为雨势太猛,他们都躲到池底去了。水面上的那一双鸳鸯也不见了,不知道去那里避雨了。 风冥安缓缓走上前,拿起了云漠寒刚才带来的那把伞,慢慢将伞面撑开了。 靛蓝色的油布上是用加了云母的染料绘制的云海,这把伞的伞面是云漠寒亲手画的,风冥安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云母磨得极为细腻,在这样的阴暗天气下也微微闪着光。 世人都道送伞便是散了,可云漠寒又何尝不是想将她永远翼护在他的伞下,永远给她遮风挡雨呢。 可这人一如既往的惯会惹人生气。 不过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方方面面,再不是过去她追着云漠寒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她知道他所有的计划,纵然他没告诉她。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其实她根本没办法劝他。 心像是被拧成了一团,一下一下被用力拧着,绵绵密密的痛意游走在四肢百骸。 他不愿意带上她,可她想要站在他身边啊。 风冥安轻轻摩擦着伞骨看着亭子外的这场雨,估计下到晚上都不会停了。白日里都看不清的东西,夜色下雨幕中就更加难以捉摸了,也会更危险。她抬手在眼角轻轻抹了抹,系紧了身上的披风,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纵使是怨他的—— --------- “吵架了?” 见到只有风冥安一个人前来,风信稍稍有些意外。 “要只是吵架到还好。”风冥安将那把伞轻轻放在了一旁的地上,支好了让那伞面滴着水,然后给风信行了个礼方才坐下。 “如今这谣言当真是景王那边传出来的?”收到的消息风信是不太相信的,倒是风冥安在查出来的那一刻便信了。 风冥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到女儿确认这一点,风信面上变得凝重了不少。 若真是要退婚的话,那可是圣旨—— “不会退婚的。”风冥安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很郑重,她说得十分认真。 “这天下除了爹爹外,只他最疼我了,这您是知道的。” “女儿这一生非他不嫁,若是……我也自会守着他一辈子。” 风冥安说出不会退婚的时候风信就意识到了什么,心思电转,自然明白了云漠寒的算计。 “那你的决定呢?”风信面上的凝重没有减少分毫。 “如今陛下这一局已起,一旦入局,无人能回头了。”这件事原本是不会涉及军方的,或者说不会过多涉及军方,风家只要适时听候陛下的命令便好了。 如今想来陛下对这谣言采取放任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知道云漠寒已经自愿入局了。而对于这件事陛下似乎是喜闻乐见的。 “女儿明白的。” “我生他的气这是不假,但是我绝不会去坏他的谋划。” “事后总要他来赔罪才好。”这次可不是梳梳头、绾个髻就能放过的,总得加上描眉点唇才好。 所以云漠寒……你可一定得能再次站到我面前来。 “他放这样的消息出来只有一个理由,风家嫡女的身份比准亲王妃更加安全,一旦我没有了婚约的束缚,我会成为各大势力联姻的首选目标,我带来的利益将远远超过我曾经有过婚约的不利名声。” “而这些想要努力促成这件事去扩散谣言的人绝对不会选择攻击风家、攻击我,他们会选择去抹黑景王府,去攻击云漠寒。” “他让我身上产生了新的、且能供那些人争抢的、甚至是看起来唾手可得的利益,从而构成一个制衡的局面,这样一来没有人能真正得手,二来那些人反而会来‘保护’我。三来……日后成亲这些谣言会不攻自破。” 这就是云漠寒放在表面上的算计。 “但是一旦事态升级……”风信拧着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是的,他用自己的性命做了筹码。”风冥安的声音有一瞬的哽咽,想要真的消除这份婚约最好的也是最不留后患的办法可不就是未婚夫丧命吗?这才是最保险的。再加上他准备入局,却还在同时不希望云帝能探知他的势力、他的本事—— “而且他不让我陪着他。”这是风冥安生气的最根本原因。 “他想自己解决了这所有的事情,把所有的攻击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他想让我留在最安全的地方,等他回来。” “哪怕我用了自己去逼迫他,他也没准备改变计划。”逼他,又何尝不是逼迫自己呢。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跟他都是打定了主意没有人能劝回来的人,既然如此他也别想我真的如他所愿待在后面等他回来。” “他若是想要那样的女子,当初就不该来招惹我。”风冥安的话中带着些怒气,可眼神却格外温柔。 “那些人连巡抚都敢杀,连长史都敢害,为了那些黄白之物他们已经疯了。” “在税收上动手脚,陵王确实——”风信长叹了一声,风家真正去查这件事还是冀州巡抚出事之后,之前风家主要的关注点不在这些地方,有不少消息都是风冥安从云漠寒的暗卫那里知道的。 “自从他因为安阳城中进入了那些江湖人而不来看我的时候,或许我就该知道这次有多麻烦了。” “您知道以他的身手若是想不被那些人发现也不难,就连鬼庄都……但是他害怕那其中的万一,最微小的可能他都怕了。” “所以你决定陪他这一程。”风信站起身来走到了女儿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是,女儿要陪他这一程。” “若是赢了,我等他回来给我赔罪。” “若是败了……”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女儿便自请戍边一生,守他一辈子。” “无论如何此生非他不嫁。” “其实他也明白,从小我其实并不需要他护着,可是他愿意护着我,我便全了他这份心思罢了。” 风信看着风冥安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煞气倒是放心了不少,他的女儿从来不是要留在后方的。他放手的那么早,逼着她成长,就是怕有一天没有人能护着她。如今的风家少主是真的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被爹爹和他藏起来这样久,那些人还真以为我好欺负?”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我自然不会妨碍他,只是我也有能做的事情,早点将这一局完结才好。” “你想清楚了便好,风家自然会支持你。”风信轻轻在风冥安的肩头拍了拍。 “若真是有难处了,别忘了爹爹永远都在的。” “就算那小子真的背弃婚约,还有为父在呢。”他当初放手让他们自己尝试着走这条路,却也不会真的不管自己的女儿。让她尽快长大,却还是要护着她。让这小姑娘在及笄的年纪就基本看遍了这世间最惨烈的真相,也让她知道世上也确实是有真情存在。 “他不会的。”风冥安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些笑意,“除了爹爹,他最疼我的。” “这场雨终究会停的。”父女两人的视线转到了窗外,如今大雨倾盆,才破土的嫩芽和树上的枝叶被冲毁了不少,砸坏了不少,可是总还有屹立在那里不倒的大树庇护着树下的生灵,而时间向前,总会雨过天晴。 “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啊。”风信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云凰将军,听令。” “但凭大将军吩咐。”风冥安起身施礼,眼中已满是战意。 ----------- 这正是:雨急风骤愁云浓,惊雷乍起立长枪 第116章 心中有灵犀 彩凤双飞翼 听松和听柏看着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云漠寒齐齐打了个冷颤,急着想要传热水却被阻止了。 云漠寒在书房里安静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脚下的地板上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水洼。内力透出,瞬间衣服和头发就全干了。 听松戳了听柏一下,示意他开口说话。 “殿下……要不还是喝点姜汤?” “您要是感冒了……主母会心疼的。”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听柏选了这个平常最管用的理由。 “……她生气了。”云漠寒转过头却似乎没看见他书房里还立着两个大活人。 如今他脸上是几乎没有出现过的茫然。 丫头为什么生气?只是因为这个谣言? 云漠寒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选项,纵然他没有事先跟她商量,但是这件事应该不会让风冥安气到要以君臣来划分身份的地步。 其实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他的丫头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她非他不嫁而他非她不娶。 但是一直都不行。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不会同意,风大将军也不会同意,而她由着他们两个人护着她。 所以若是传出他们的婚约都要废弃的谣言,丫头一定是不高兴的,更别说这谣言还是他让人传的。 但是她再生气也不会是今日的样子。 他们两个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还有最后丫头说得那些话,是的,她说的出便做得到,所以……他的丫头……是不要他了吗? 难言的痛意再一次从心口处传了过来,云漠寒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异样的干涩。 她说因为谣言是他传出来的,所以她没做任何反应,至今还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丫头又怎么会不了解他,而且她从来不会破坏他的谋划。 对云氏皇族在位者的忠诚几乎是刻在风家人骨子里的东西,所以他的丫头以“殿下”来称呼他…… 这是在告诉他她不仅会遵从他的决定,还会在暗中助他。 可他不愿意啊,他不想做她的“殿下”。 但是她不满意他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做筹码,可他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他都要护着他的丫头,他要她好好的。 他发过誓的。 不过他太清楚刚刚要是将他心爱的姑娘揽在怀里,不,甚至不用揽在怀里,只要握住她的手他就会忍不住了。 他比她更想告诉天下所有的人,这个姑娘是他的,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未婚妻,他们早已两心相许,两情相悦。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写下婚书娶她回家,今生只此一妻,再不另娶。 可最后那几句话…… 还有丫头究竟为什么会那样生气……生气到不愿意认他…… 若是将来用一辈子去哄她,能哄好吗…… 云漠寒长吸了一口气,重重叹息了一声。 想要去哄她,那是有前提的啊。 “去,去把冷炙和令曦都叫来。”那双凤眸中的茫然散了个干净,煞气和杀机在他下令的那一刻也从那双眼眸中透了出来。 “是!”听着云漠寒这与平常不同的语调,听柏和听松难得跪下施礼,领命而去了。 从前殿下的暗卫和情报网只是作为眼睛和耳朵存在的,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扩充消息网、传消息到安阳城里来,几乎没有别的行动任务。 不动,自然无人察觉。 不过看如今的情势,这只由云漠寒豢养多年的巨兽终于要浮出水面了,但是等到这次事件结束的时候世人又能见到多少它的真面目呢? 冰山一角? 或许不会更多了。 云漠寒看着离开的两人低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还好没穿丫头给他做的,不过如今这样的狼狈倒是又让他回想起了江州。 那时候他就知道,云漠若已经贪婪到就连灾民的救命钱都想要插一手,那就更不要说那些看着还平安的地方了。 物富民丰之地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百姓能刚好果腹之地也要使尽全力榨出油水。 而只怕也就是因为江州,他们知道了他云漠寒不是个能拉过来一起闭上嘴分这杯羹的存在,所以他们会直接选择除掉他,除掉他这个很有可能碍事的嫡皇子,除掉他这个云漠若成为储君路上的阻碍,除掉他这个云凰将军的未婚夫。 从小就有人不断尝试着来要他的命,如今不过是更多了而已。 云帝对于如今的谣言不做反应不过就是逼他入局罢了,毕竟圣上的赐婚只有圣上能够解除。 他若不开口那些人最终会走上取他性命这条路。 只是他入局比皇帝希望的要早太多太多。 小时候他没的选择也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如今他有的选,还有个想要翼护在伞下的人—— 比过去好太多了。 至于陛下——云漠若活在安阳城,活在他眼皮底下,他有什么动作能是皇帝真不知道分毫的?但是朝堂上各个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有大动作就连皇帝都不会觉得那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 再加上如今这些事牵扯上了地方侯爵,那是掌控一方百姓的土皇帝,尤其是像冀州候这样的百年世族也参与其中,事态就更严峻。 所以哪怕是云帝想要处置他们也需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一个绝对不容任何人、任何势力质疑的理由,这理由甚至可以不是他们原本犯下的罪孽。 月凉王室入京就提供了这样的理由,甚至没等云帝再推一把,他们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叛国是个足够激起民怨的罪名,曾经先帝或许会觉得这是个皇室的丑闻需要用尽全力压下来,但是如今的云帝未必会选择这样做。 再加上他们在税收上动手脚,这也已经是动摇社稷根基的举动了。 只要证据到手,找准时机数罪并罚,估计一个都逃不脱。 当然这是他们在最后所期盼的结局,可想到达成这样的结果,中间又有多少阻力是云帝要面对的? 这一盘原本不应牵扯护国大将军府。这是朝堂中和地方军权的博弈。 但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把眼睛盯在了刚好在这个时机封将的云凰将军身上,还有云帝选择的这个封号,这几乎就是个讯号了。 云帝是故意的,以皇族姓氏荣封。既是荣耀,但更多的是麻烦。这是一个帝王会有的心机和谋算,这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 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那种心底发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了。 问题在于那个处在众矢之的的女子,是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一生的姑娘,是一直那样忠于大汉的风家的独女。 果真,人心既鬼蜮。 云漠寒一步一步移到窗边看着这场雨,大雨冲刷着一切,仿佛上天想要洗净时间所有的尘埃。 可惜啊,你看那角落处的泥潭,只会被这场大雨弄得更加浑浊不堪。 ---------- 三月的最后一日,怀王府有宴。 借了个牡丹花盛放的名头,不过怀王府中的牡丹确实是安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那满园的纯白牡丹齐齐绽放之时能给人如入仙境之感。 这个宴会其实是怀王云漠澜给云漠尘办的。 襄王府的整修已经完毕了,但是府中的人手和各处的差事究竟由何人主办还没有定下来,毕竟云漠尘原来丝毫没有接触过这些。 他那里要办宴会说实话有些不现实,但是皇三子回归安阳城终究是大事一件,这宴会该办还是得办,所以最后就由怀王出面,帮他办了这场宴会,为的就是把襄王介绍给安阳城里的一众权贵。 这场宴会的规模不小,就连月凉王女和六王子都在受邀之列,理所当然的帖子也送到了风家和景王府。 云漠澜估摸着云漠寒应该会出现,不过不管他这七弟来不来他那席位永远都是在的,但云凰将军那边倒是还真拿不准。 不过这次倒是怀王殿下失算了。 风冥安来的挺早,还带着风府的亲卫,足够她这位新上任的将军的排场,到了怀王府先去拜会了童于归,上次在善化寺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有孕了,如今有孕近五个月,却不太显怀,衣衫宽松便更看不出来了。 “童姐姐。”风冥安笑着给童于归见了礼。 “风妹妹快坐。”童于归笑着招呼她坐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却没见任何不妥,反而是一切如常的样子,就是看着似乎消瘦了些。 今日风冥安穿得正式,一身广袖的紫色长裙,上面深深浅浅的用各色紫色丝线混着金丝绣着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那刺绣的图案层层叠叠的,不是凡品。也正好应了怀王府的景。 长发尽数绾起,梳了个花冠髻,但是却没戴过多的首饰,只配了个黄玉的分心,发髻两侧各簪了只金步摇。 今日这番打扮,又与往日所见不同,不似女将军的利落潇洒,也不是那日兴庆大殿宴会上见到的温柔舒婉,反而是格外大方端庄。 童于归今日在她身上稍微看到了些玉衡公主的影子。 这般多变,却将每一种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点薄礼,给姐姐安胎。”风冥安坐到了童于归身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较婴儿小臂稍粗的盒子,她将这盒子递给了童于归。 童于归倒是也没跟她客气,道声谢接过来便打开了,里面是支老参。 那人参有两指粗,参须宛然,一眼看去竟像个四肢俱全的小人儿一般。 “这也——”太贵重了些。 童于归在云帝和皇后赏赐下来的补品里面也没见过品相这样好的人参。 “兄长说姐姐腊八节的时候受惊,又多少沾染了些不洁之物,用此进补再好不过,但要入药还是叫太医看过才好。” 风冥安说得坦然,童于归便也收下了,只是这—— “兄长?”风家可就她一个独女,何来兄长? “神医坤爻坤老先生是家父世交,世兄名讳上坤下宁,是坤老先生唯一的弟子,上个月我与世兄结为了异姓兄妹。” 神医的唯一的弟子,那倒真是少年英才。 “这礼算是妹妹自己送的,还是你和七弟一同送来的?” 也难怪童于归会有此一问,毕竟之前那么多年这两人的礼物从来都是算一份的,就是风冥安在西疆领兵的那两年,云漠寒送来的东西也特地说了这是以他们两个人的名义送的。 但是如今安阳城里谣言四起,这两个人又没有任何表示,怀王夫妇不由得也有些忧心,所以童于归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毕竟他们俩还真不相信云漠寒会不要这个他从小护到大的姑娘,而风冥安对云漠寒的真心喜爱童于归也一直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说分开便分开了。 “待日后姐姐生产,想来景王殿下一定不会亏待他这个新添的小侄子的。” 风冥安此话一出倒是叫童于归愣了一下。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但是仔细想想,又似乎没有。 童于归看着面前端庄笑着的风冥安也只能是暗暗叹了口气。就算怀王府不怎么牵扯政事,她也能感觉到最近安阳城里那并不平静的局势,这两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若真是这般……既然风冥安想让她装作不知,那她便不知。 “天家的媳妇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应以大局为重……”童于归叹息了一声。 “今日府中的牡丹开得格外好,既然妹妹来了,便也好好玩玩。一会儿若是喜欢,便折两支回去。”童于归笑着转换了话题,往常怀王府有宴,风冥安会提前来一趟,并不会真的在宴会上露面。 不过看她今日这幅装扮还带了风家护卫一同前来,想来是要入席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场景风冥安能否应付得来,毕竟在这些小姐妇人之间周旋也并不是件容易事,这种社交算是她们这样的官家女子从小要学习的东西,但是说到风冥安—— 她从来都没有参与过这样的场合,而且风家应该也没有教过她这些?毕竟要读那些兵书还要练武就不知道要花费多少精力了。 童于归看着跟在她身边的风冥安不由得有些担心,今日还是让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姐姐不必太过担心我。”她们已经能见到那满院子的人了,这一众莺莺燕燕凑在一处更奇斗艳的场景确实是风冥安第一次遇见,但是她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这样多的小姐凑在一处,倒也是挺有趣的。” 童于归听着风冥安声音中那完全不掩饰的兴味,便意识到之前是她自己想差了,她身边这位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第一次见这样世面的小姑娘啊。 圣上寿宴她都能应对自如,今日这般出现想来是早就做好准备了。 “倒是姐姐,小心些月凉王女,不要靠她太近了。” 月凉人擅毒,这他们都知道,但是能让风冥安这样直截了当提出来要提防的,那就一定不是一般人了。 童于归点点头,示意她已知晓,便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们两人已经走到园子入口处了。 风冥安耳力很好,如今已经能听见院子里这家小姐说着你今日穿的裙子真好看,那家小姐说着你看那谁谁的胭脂真是与众不同,还有些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钗环首饰。 听到这些对话,风冥安不由得又想起了云漠寒,她自己是个姑娘家没错,但是衣裳首饰、脂粉钗环这些她都不怎么上心。 如今被养得眼光高的很,却没自己挑过这些东西。 年幼时是爹爹给她找的嬷嬷弄这些,后来她长大了,云漠寒的绫潇坊和浮影轩也开起来了,之后便都是他置办的了。 如今听着一众小姐说着这些女儿家最在意的东西,却让风冥安对这安阳城生出了一种陌生。 这确实是她从来都没有参与过的生活。 风冥安站在此处瞧着这满园子的姑娘,没注意到她身后也有个人在瞧着她。 --------- 这正是:牡丹国色比佳人,道是无意却有意 第117章 何以慰别离 耳后玳瑁簪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发髻上那两支金步摇,那步摇流苏的最下端各坠着一颗小指大的金色珍珠,珍珠的光晕很柔和,映得风冥安的两颊更是漂亮。 她在西疆领兵的那两年晒黑了不少,回安阳这样久又养回来了。 云漠寒这么多天紧绷着的心弦似乎终于是放松了一点。 那两支步摇是风冥安及笄那日他亲手簪在她发髻上的,金色的珍珠极为难得,他手里这两颗一样大的就更是万里挑一。当初这两颗珠子到他手里的时候,云漠寒就问过风冥安想要镶在什么首饰上,后来这两支簪子便在她及笄的时候送给她了。 所以并不是他的丫头不要他了。 而且如此看来,今日丫头已有筹谋,他不出现也没关系了。 不出来也好,今日怀王府中男女同席,那个月凉的疯婆子也来了,他要出现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多的乱子,到时候还不是要二哥来收场。 更何况丫头现在已经在生他的气了,要是那疯婆子在这种场合再喊一句那什么七哥哥,只怕丫头要更生气的。 云漠寒心里想着今日去给云漠澜陪个罪便走,便将目光又在风冥安的背影上停驻了那么一瞬才转身离开。 “王妃娘娘来了。”云漠寒离开之后童于归和风冥安也进到了园子里,那些凑在一处的女子们很快便发现了她们二人,便过来行礼了。 “这位小姐倒是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能跟着怀王妃一同前来?” “这位是大理寺少卿的夫人。”添香凑近了一步,在风冥安耳边小声说道。童于归今日特意安排了一个她的贴身侍女跟着风冥安,就是为了帮她认人。 “风氏云凰,见过各位夫人。”风冥安大大方方抬手施了一礼,脸上挂了个微笑,但是笑意却似乎未达眼底。 那双漆黑的眸子十分平静,望着在场的这些女眷,将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有帮着家中谋划想要联姻的,有对她不屑一顾的,有纯看戏的,似乎还有想要落井下石的。 但是这些人听到她自报家门似乎都愣了一瞬。看来是真的没想到她真的来了,还能跟在怀王妃身边? 今日的事情或许还真的另有一番趣味也说不定。 “哎呀,云凰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说话的人带了些不同于大汉人的口音,那声音从园外传来,很快说话的人就到了面前。 完颜占桐一身盛装,红似烈火,快步行了过来。 “月淑王女,别来无恙。”风冥安不着痕迹地挪了小半步,把童于归挡在了身后。 见到今日的风冥安,完颜占桐又是一愣,这女人究竟—— 不过她的视线很快便移向了风冥安的身后,她看过画像,而且这女人和风家的靠的那么近—— “这位便是怀王妃了?” “王妃娘娘,月淑有礼了。” “王女客气。”童于归笑着还了一礼。 因为完颜占桐的到来,原本想要接近风冥安说些什么的人倒是都止步在了原地,毕竟这月凉的王女和风家少将军凑在一处的场景那可绝对是不多见的。 “云凰将军。”此时完颜占桐身后的人也赶了上来。 “六王子。”风冥安与完颜松和完颜霍都交过手,独独没见过这位六王子,不过当初忘途河中下毒一事,他们推测那其中多少是有些这位的影子的,所以如今安阳城中相见,风冥安也没敢放松神经。 “只是六王子怎么到女眷这边来了?” 风冥安瞧着完颜涛身后那还没走过来的人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 今日怀王府中说是男女同席,但是男宾如今都在另外一边,若说这两位是因为无人引路才同行至此—— 可这位终于赶过来看着还有点小气喘的陵王是怎么回事? “既然六王子有陵王殿下引路,那倒是要恕云凰多嘴了。”风冥安说完这句话冲着云漠若行了个礼,但是云漠若没能同她说上什么,因为童于归上前了一步,将他们二人隔开了。 “看起来云凰将军最近过得挺不错啊。月淑可是时常惦念将军呢。”完颜占桐没管那边三个人相互在说什么客套话,她再次往风冥安身边凑了一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风冥安,面上还带了些胜利者的姿态。 她可是知道如今安阳城里在传些什么的。虽说不知道究竟是大汉这边哪个人做的,完颜占桐却觉得这谣言来的正是时候。 “边境宁定,本将军自然是过得还不错的。”风冥安的视线在完颜占桐右脸和头顶上转了一圈,笑意中带了三分杀气,“王女也不要太挂怀本将军了,还是珍重自身比较好。” “当然是要关心云凰将军的,如今安阳城里将军可是所有人都关心的存在。”完颜占桐因风冥安的视线握紧了拳头,话语间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愤恨。 “就是景王殿下似乎不怎么关心你呢。” “难道那些谣言是真的不成?” 到如今大汉还真没有人敢把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说,毕竟一个是嫡皇子,一个是风家少主,圣意未明,有不少人依旧还在观望。 风冥安倒是依旧未见窘迫,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完颜占桐,面上是一副似笑不笑的神态。 “大汉风家,听的是圣命,遵的是圣旨。” “风氏云凰遵陛下所命,无有不从。” 完颜占桐听风冥安如此说自然依旧心有不忿,正要再说什么便听边上有另一人开口了。 “既然王女已经知道那是谣言了,又何必当真?” 此处月凉王女、六王子和云漠若都在场,云漠澜作为主人家怎么会不知道,宴还没开,总不能现在就闹起来。 才赶过来便听见月凉王女在挑衅风冥安,再看站在一旁的云漠若,就是云漠澜这天生的好性子也不由得起了那么点火星子。 月凉这两位可从来都没来过他怀王府,而他府里的小厮也绝不可能让这二位自己随便走,再加上云漠若在这里,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如此这般做,也太没规矩了些。 “四弟今日倒是好兴致。”云漠澜走过来将童于归护到了自己身旁,对着云漠若的脸色已经有些紧绷了。 见云漠澜面上不悦,云漠若也只得见好就收,毕竟这里还是怀王府。 “园中宴席已开,众位入席。”云漠澜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看着众人渐渐往牡丹园中行去倒是缓缓松了口气。 “今日七弟未至。”等到他身边就剩童于归和风冥安的时候,云漠澜看着风冥安语气中带了些担忧,这两人倒是第一次反着来。 “他也舍得让你自己面对这些人?”这般流言蜚语,身为男子若不在场,这万般压力皆由女子承担…… “怀王殿下心慈。”风冥安对着云漠澜施了一礼,怀王的担心倒是不错,可问题就在于现如今这件事对于安阳城中的权贵来说是另外一副样子。 “今日我前来也不为这流言,只是风家查到了一些东西还未曾证实,殿下宴邀月凉,臣下多少有些不放心。” 听她这样说,云漠澜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凝重,他何尝不知道把这些人凑在一处定然是要出问题的,可今日这宴会的规模多少也是圣上的旨意—— “那便劳烦了。”如今看来只能以防范为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今日怀王府中自然是格外热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又有满园的牡丹绽放,适才那一点点的不愉快很快便翻篇了。 风冥安应付着那些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的贵妇千金,听着添香在她耳边说着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是什么身份,没一会儿便觉得着实有些无趣了。 这样试探着的你来我往与边境上和探子、死士之间的交锋相比来说似乎是不值一提,但是却莫名让风冥安察觉到了另外一种凶险。 这里的交锋无关家国大义,没有血腥杀机,却似乎那些蜂拥而至的人各个都盯着利益不放,随时都会伺机而动。 如果这些女子的言语能作为武器,他们或许很快就能让月凉变成属国了。 风冥安脑中有些天马行空的想着这不切实际的事,但是下意识地依旧在观察着整个牡丹园中的动静。 襄王云漠尘那边是个小圈子,云漠澜在他身边,毕竟这场宴会是为他办的,今日前来的身份高的,不管愿不愿意都会给怀王一个面子过去交谈两句。 云漠若和完颜涛在一处,他们身周围着的不少是安阳城中的年轻公子,如今看这样子似乎是要作诗,已经置了桌案,笔墨纸砚齐备。 完颜占桐在女子这边到也不是一个人,云漠若这一派官员的夫人小姐有几个跟在她身边,看样子似乎是在聊闲话,没让她一个人受冷落。 风冥安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倒是透过人群看到了那个给云漠寒留着的席位,她抬手轻轻扶了一下步摇上的珍珠,今日他定然是不会出现了,不过这人应该是在暗处,这样的场面他还是得看看的。 所以他应该也已经看到她了? 看到便好。 “风小姐要不到那边歇歇?”添香见风冥安垂着视线便当她是有些累了,如今那些刚刚围过来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便上前了一步小声说道。 “也好。”风冥安见她指的那处掩在一处假山后面,是个小亭子,那里如今无人,便也同意了。 添香见此上来要扶她,这举动倒是让风冥安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这侍女想要做什么。 “不用这般。” “我自小身边没有丫头侍女,着实不太习惯。” “风小姐,军营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待到风冥安坐下之后,添香才开口。 “是个用拳头说话的地方。”风冥安选了个和平一点的说法,她倒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再柔弱不过的一个小丫头竟然会对军营感兴趣。 “月凉的那个王女也会打仗吗?”今日见到那个王女总觉得她对王妃娘娘有些不友好。 “她没从军。”风冥安摇摇头,“你怎么会对这些感兴趣?” “世子那天跟王妃娘娘说将来想像风小姐那样、那样……”添香说道一半瞧了风冥安一眼,有些脸红。 “怎么?” “……帅气。”风冥安听着这还没蚊子叫声大的两个字倒是笑了。 “习武可是有很多苦头要吃的,若他真是感兴趣,姐姐得做好心理准备才好。” 添香听她这样说倒是愣了一瞬,为什么是王妃娘娘做心理准备? “说到这个,姐姐去哪了?”风冥安视线转回宴会的热闹处,皱起了眉头,扫视了两圈都没见到童于归的身影,她立刻站了起来。 “娘娘有孕,许是累了?”添香到没像风冥安那样紧张,这样的宴会,去休息一下或是更衣换妆都正常。 “带我去找找。”风冥安倒是没放松下来,她看着园中完颜占桐、完颜涛、云漠若、云漠尘都还在,但是却依旧有些担心。 添香听着风冥安的吩咐倒是也带着她往王府后面的院子中走去,王妃要休息的话定是会回房去的。 但是她们没在房中找到童于归,也没见到应该跟在她身边的被看。 “立刻安排人去找,但是别漏了踪迹。”风冥安看着添香,见她稍稍惊慌之后立刻便镇定了下来。 “奴婢明白。” “怀王府中可有偏僻些的厢房?今日还无人去的那种?” “有的,在西边。”添香即刻答道。 “你去安排人手,我到那边去看看,还有,去通知怀王殿下。”风冥安见她点头,一个闪身便不见了。 童姐姐有孕在身,还是要赶紧找到的好。 添香哪里见过这一闪见不见人影的场面,原本情绪镇定了不少,却又被风冥安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便回过神来赶忙去找人了。 怀王府西边的厢房不少,风冥安一一掠过却都没听见有任何响动,直到行到一处小院才终于察觉这里似乎有人,似乎还不是一个。 待到隐匿了身形潜伏进去,便听到了些被抑制的呼吸声。 小院中的房门没有锁上,还留了个两指宽的缝隙,似乎是故意想让人瞧清楚里面在发生什么。 风冥安隐身在门后压了呼吸声往内瞧去,有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还有个一身青色长衫,发髻上还束着玉冠,看着像是今天来赴宴的哪家公子。 两人像是在密谋什么,相互用手比划着,但是没人开口说话。 再往里看去,风冥安看到了一角橙色的衣衫从榻上垂落,似乎正是童于归今日穿的那一件。被抑制的呼吸声也是从那榻间传来的。 就在这时似乎是童于归挣扎了起来,那橙色的布料不断抖动,黑衣人似是不耐烦了,抬手便要打过去,但是还没等他真打到童于归,便被人捏住了后颈,往边上一看,那青衣男子也正在这时倒在地上了。 如此被擒,这黑衣人并不死心,要打向童于归的手转向了身后,另一只手抽出了一把匕首同时用力挣开了钳制,亦向身后攻去。 风冥安躲过了他这一招,一掌拍向了他胸口,那黑衣人收回击出去的一掌,想用小臂格挡,却听到了一声骨骼碎裂的声音。 这时他才看清攻击他的人,眼中闪过了一丝戒备,显然这黑衣人认识风冥安。 此时风冥安袖中银光一闪,一并短刀赫然出现在了她手中,但是那黑衣人却在风冥安面前直挺挺面朝地倒了下去。 风冥安上前一脚将他翻了过来,没想到竟是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 这正是:口蜜腹剑灿如莲,人影憧憧恶心生 第118章 千钧系一发 有惊幸无险 风冥安与这黑衣人过手的几招可谓兔起鹘落,童于归才意识到有人闯进来了,还没完全回过神,那两个男人便都倒下了。 这时她还没意识到其中一人已经死了,不过倒是看清了赶来救她的人是谁,霎时间便放松了不少。 风冥安上前解开了童于归身上的绳子,这两个歹人应该是顾念着她是个孕妇,并没把她绑得太紧,这绳子也被风冥安物尽其用一把将那青衣人给捆了起来。 “那个人怎么办?”童于归见风冥安捆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倒在地上,心中终究难安。 “……已经死了。”风冥安叹了口气,还是挡住了童于归没让她见到这幅场景,顺手搭了一下她的脉搏,看样子孩子应该没有大碍,但是她似乎是中了软筋散一类的药物,如今完全没办法自己站起来。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万一一会儿有人被引过来那才是真麻烦。 风冥安说着便将童于归打横抱了起来,侧耳听了一下屋外的动静,如今还没有任何人过来。 “姐姐若怕,便闭上眼睛。” 被人用轻功带着在房顶上飞掠对于童于归来讲还是头一遭,这种感觉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刺激了些,当下她也只能如风冥安所言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了。 但这刺激的感觉并没持续多久,很快二人便落了地,回到了童于归房中。风冥安在回来的路上还顺便把添香也揪了回来。 “你守着姐姐,若是一会儿有人来便说王妃胎中有些不适回来休息。”找回王妃当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结束了,这个道理添香自然懂。 “我有软筋散的解药,但是如今姐姐有孕,还是叫大夫看过再用比较好。”风冥安从腰封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递给了童于归。 “姐姐可知被看在哪?” “我失去意识之前她在我身边,现在……”童于归摇摇头,她的声音还是很虚弱。 “一个侍女,他们倒是应该不会太在意。”风冥安见童于归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便先捡了好的话来说。 “我先去处理一下那两个男人,很快便回来,姐姐先休息。”那个现场还是得打扫一番,不然今日怀王府中出了人命也是没法交代的事情。 风冥安这边救下了童于归,那两个人也被她暂时藏了起来,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那边宴会场上,云漠澜应酬之际却突然听怀阳在他耳边小声说王妃娘娘不见了。 云漠澜心下一惊,面上却未曾显露分毫,现如今他要是也乱了那才麻烦。 这样的事,大家大族的宴会上,云漠澜不是没见识过,一下子便有了最不好的推测。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消息,那要做的就是把所有人都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把他们引到别处去,然后赶紧找人。 也还真没让云漠澜担忧太久,没有两盏茶的功夫怀阳便又回来了,跟他说王妃已经被云凰将军找到了,只是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如今平安,已经送回房中了。 云漠澜听他这样说便想赶紧先回去看看妻子怎么样了,但是怀阳拦下了他。 “云凰将军托小的跟王爷说王妃娘娘那边有她守着,若是可以她建议王爷留在宴会上看一会儿谁先动起来,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确实,若是他现在走了,倒是打草惊蛇,云凰将军也是真信得过的,若童儿那边真的无碍—— 云漠澜转身换上了一个没有任何差错的微笑回到了一众宾客之中。 ----------- 这一日怀王府中的宴会可以说是几经波折,还未开宴的时候月凉王女和云凰将军就险些起了冲突,之后这位王女殿下似乎在王府中独自一人迷了路,后来还好是找到了,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待到黄昏这场宴会才终于散了,云漠澜一人送走了所有的宾客,至于中途就消失的王妃和风冥安确实也有人问过,不过云漠澜皆以王妃孕中有些不适,云凰将军在陪着她的理由掩盖过去了。 待到他回到后院的时候见到了添香和已经找回来的被看,风冥安也在屋中,和她们一同在的还有一位没见过的年轻公子。 “草民坤宁,见过怀王殿下。”见云漠澜回来了,坤宁起身施了一礼。 姓坤—— “还请殿下恕臣冒昧,家兄医术卓绝,请他来也是以防万一。”风冥安也行了一礼。 “有劳坤公子了,不知内子可还安好?”神医坤爻的弟子,这下云漠澜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王妃娘娘已无大碍,只是多少受了些惊吓。这几日服几副安胎药静养便好。” “那两名歹人已经拿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待到云漠澜到内室中看过童于归之后风冥安轻声问道。 云漠澜点点头,他脸色并不好,今日在他府中出了这样的事,也还好有云凰在,要不然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还真是难说。 “你们看护好王妃。”他嘱咐了被看和添香二人一句,便跟着风冥安和坤宁暂时离开了。 怀王府中一处偏僻的厢房内,那青衣人已经醒了,此时看到来到他面前的云漠澜脸上露出了几分恐惧。 看这样子这青衣人应是识得他的,但是这个人云漠澜却并没有印象。 “不是说有两个人?”见到只有一人被捆在这里,云漠澜看向了风冥安。 “另一个过了两招自知不敌便自尽了。”风冥安叹了口气眼光看向来了角落里被白布盖着的那具尸体。 如此死士风冥安见过不少,手下也有不少。只不过她本人很少用便是了。 “已经搜过身了,东西都在那。”风冥安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小几上的几个小纸包,还有一枚像是女子佩戴的玉佩和一封短信。 “劳烦坤公子帮忙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云漠澜凑近了仔细看了看那几个小纸包,里面包着的似乎是药粉一类的东西。 坤宁依言走过去挨个辨识了一番,面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还好你去得够早。” “不然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王妃娘娘估计也难说。”坤宁的声音里带着些后怕,今日被风康带着赶到怀王府看到怀王妃的时候还没想太多,纵然是被人下了些软筋散又受了惊吓,但是养养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是如今看到这些药……若是都用在一位孕妇身上—— 而且如今想来用药之人心思极为细密,而且歹毒异常,就是有些发现要不要现在说出来—— 坤宁看了风冥安一眼,无声地询问了她一句。 他倒是不怕自己会惹上什么麻烦,就是这件事估计牵扯太广,他一介布衣实在是不好做判断。 风冥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等一等。 云漠澜听到坤宁的话脸色便更加不好,他看着那青衣人神情中竟有了些狠厉。 “你是什么人。”他走到这青衣人眼前垂目看着他。 但是这位虽然被擒,倒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如今脖子一扭,干脆看向了一边。 今日这样的事,云漠澜是不想让刑部介入的,纵然刑部尚书就是童于归的生父,可这件事能私下解决最好,毕竟关系到女眷的名声,若是一旦泄露,今日风冥安把人悄悄救回来的举动也白费了。 可若不让刑部介入,如何让他开口到成了个问题。 “云凰将军,不知——”云漠澜话还没说完便见那青衣人瞬间转过头来死死瞪住了风冥安。 “你是风家的那个贱人!”这人声音十分沙哑,说到风家之时还有些咬牙切齿。 风冥安轻轻挑了一下眉梢。 “殿下可是希望臣能有办法让他开口?”风冥安没理他,转向了云漠澜,纵然他话只说了一半,她也明白了。 云漠澜听他口出秽言神色更加紧绷了些,听风冥安这样问便点了点头。 “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就应该多少明白我的手段。”风冥安抬步走到了这青衣人面前,却没有做什么更多的动作,依旧是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立着,瞧起来很是无害。 “王妃娘娘有孕在身,这府中是不宜见血的,我也不想在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把你抽得皮开肉绽,或者一刀一刀把你剔成白骨,虽然我在边境的时候时常这么干。” “三年前的冬天,我在护闻关的大营里面抓了一个月凉人的奸细,他和你一样死咬到底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要开战,时间不等人,你猜猜后来他怎么样了?”风冥安的声音很慢,像是在给要入睡的孩子讲一个再温馨不过的故事。 “我给他灌了一碗上好的参汤,然后把他绑在全营的将士面前,一刀一刀活剐了他,血流了一地,后来还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还下雪了,雪白的地上一片猩红。” “这个故事怎么样?可有人跟你说过么?”风冥安一边问着一边微微一笑。 “看来是听过了。”脸都青了呢。 “还不愿说?” “那我们换一个故事。” “还是那年冬天,月凉人一计不成心思便更加歹毒,他们往忘途河中下毒,想要毒死我全营的将士。” “冬天的西疆多冷啊,滴水成冰,那下毒的月凉人被从水牢里提上来的时候全身的衣衫就都冻住了,轻轻一折便碎成两半。你想想若是去折他的手指会发生什么?” “别这样看着我,我没有那么心狠手辣。” “那么冷的天,我请他烤了烤火。” “冻伤了的手放进热水里,然后再放到冰面上会发生什么?”风冥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平缓,甚至还带了些异样的温柔。 “这个我可以让你亲自体会一下,这个方法不见血的,不会弄得满地都是。” “你是恶魔——”那青衣人嘶叫出声,他颤抖着想往后退,但似乎是被吓得狠了,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了。 “在西疆,月凉人用一百两黄金买走了一位大汉军人的忠心和脊梁,在这安阳城,需要多少呢?你跟我开个价?” 事关月凉,这是云漠澜已经想到的,不然那月淑王女什么时候走丢不好,往哪里走丢不好,偏偏找她的人还走到那个偏僻的小院去了。纵然她本人不是在西边找到的,但这件事也绝对和她脱不了关系。 就是看云凰这行事手段,七弟真的压得住她吗…… “什么月凉……我、我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要绑着我——我明明、明明是来赴宴的!莫名其妙晕了之后……晕了之后就在这里了!” “来赴宴的?”风冥安嗤笑了一声,或许确实是持请帖进来的,“既然是来赴宴的,公子为何不敢自报家门?” “还是你真想让我动手?” 风冥安仔细瞧着这人的神情,知道他或许是捏住了云漠澜不想把这件事闹大的心理,但是他又明显和风家有仇—— “殿下,臣看这人或许同我风家有旧,能否让臣手下的亲兵来认认?” “就一人,定然不会泄露分毫。” 云漠澜也着实是不想在怀王府里见血的,死了一个就够晦气的了,若是再严刑拷问——还是给童于归和那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报。 见云漠澜同意了,风冥安便把风康唤了进来,风泰父子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确实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她自己也不行。 “将军可还记得那个因乱了铁骑军纪被打了一百军棍逐出去的列家旁支?” “他二人有些相似。” 列家,近些年风家父女不在安阳城的时候暂掌京外守备军的就是列家列叔辰,其兄列伯阳、列仲月皆在讨伐天狼的战役中殉国,不过列家人已经许久没有真的上过战场了,如今主脉就列叔辰一支,旁支也少有参军。 列家那个被逐出军营的旁支还是托了关系进来的,可惜太过托大,刚进军营就惹了事,还是在边关,直接就被重处了。 风冥安沉默着没说话,看着这些人找上童于归很可能是因为她,这些知道在她身上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利益的人也开始动起来了。 只是今日事发至今,恐怕是多股势力参与其中的结果,单凭列家旁支,怎么可能做到。 云漠澜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干系,估计这人是被当枪使了。 “那时还有人让我猜谁会是这火中取栗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风冥安抬起视线轻声感叹了一句。 “无论事成与否,你都不会留下性命,那幕后之人究竟给了你什么样的好处,才换你如此行事?”云漠澜在听了这许多之后终于开口了。 “兵权吗?” 他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了此人是谁,也多少清楚了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这列家人怎么处置还是个问题,还有那个死去的黑衣人究竟是谁的人…… “怀王殿下,”风冥安自然注意到了云漠澜的纠结,“这黑衣人的身份无从查起,不可能查得到了。” “至于他——” “列将军倒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此人终究是列家人,不如就交给他好生看管,若是殿下担心他胡言乱语,那边让他口不能言便是了。” “还未谢过云凰将军。”云漠澜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风冥安深施一礼,无论如何今日是因为她,他的妻儿才得以保全,若真是出了事—— “殿下言重了,这是臣应尽之责。” 后面的事终究是云漠澜的家事,他们还是不多参与的好。 “既然此间事了,那臣和兄长便告辞了。” 风冥安带着这一死一活的两人还有坤宁和风康离开了怀王府,至于今日查出来的其他事还要云漠澜亲自来定夺。 “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离开怀王府的马车上风冥安面无表情的击碎了那列家人的腕关节和肘关节,然后一把哑药就喂进了他因疼痛而大张的嘴里。 “既然什么都不想说,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说了。” ---------- 这正是:郎心犹叹佳妻安,开局已半未入瓮 第119章 抽丝复剥茧 迷雾仍重重 云漠澜这边送走了风冥安和坤宁,转过身回去听怀阳和怀明仔细跟他回禀今日的诸多事情。 先是童于归那边,宴席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就是中途曼曼跑了出来,不小心绊倒碰翻了点心碟子蹭脏了童于归的裙摆。庶女和主母的这种桥段,安阳城中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尤其是这庶女还是恭定县主所出。 不过童于归作为嫡母素来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也算得上视如己出,念在孩子还小便也没有责怪她,只是准备去换身衣服。被看是在陪着童于归回房后出去传水的时候不见的,后来怀王府的属下在偏房的一个柜子里面找到了被打晕的她。 在这期间童于归一个人在房中被人迷晕带走了,等她再恢复意识就是在那偏僻的小院中看着那两个男人在比划着什么,然后风冥安就闯进来救她了。 没人看到童于归被带走,纵然今日怀王府中人很多。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风冥安一来一回一样没人看见,若真是轻功还不错,要做到便不难。 问题在于今日这些歹人所用的药。 坤宁自打来了之后便细细诊断过,风冥安审讯那会儿他把一切整理出来,详详细细都写在了纸上。 如今云漠澜看着手里那写满了字的三张纸心底依旧发凉。 自从童于归再次有孕,她房中的一应香料便再一次断了,平常也就放些鲜花鲜果采些自然香气,再无熏香。 但是按照坤宁纸上所写,他仔细检查了怀王妃的外袍,这上面应该是与那些贵妇交谈的时候粘上了对方佩戴荷包中的香粉,此香与牡丹花香作用,大约一个时辰孕妇绝对会感到不适。所以说若无曼曼出来弄脏了童于归的衣裙,她也定会感到不适回到房中休息。 两相作用,查无可查,即便查出来了,这也是个意外,毕竟那粘上的香料没有任何毒性,也对孕妇没有任何损害。 再有便是怀王妃所中“软筋散”,看表面症状确实像软筋散,但是若是用软筋散的解药去解,不仅无效,还一样伤胎,若太医匆匆诊断便用药,同样胎儿不保。幸而风冥安顾念她是个孕妇,平常又听了不少坤爻和坤宁念叨的药理便没敢直接给她解毒,才有惊无险。 这一招估计防的是童于归中途被救让他们无法得手,毕竟太医看症状用药,若是事发,那是太医失职。 再有就是风冥安搜身搜出来的那些东西。 单看或者将那些混在一起都似乎没有什么特定的药效,被抓到身上带着这些也说明不了什么,根本没法作为证据。但若是按特定的比例调配再配上怀王妃身上已经被下的那种特殊的软筋散,多种药力混合便是一味香药。 男女欢好,以此迷情。 可是若用此香药,腹中胎儿定然不保,在加上如此一番,事后只怕怀王妃性命也难保全。 这也就解释了那青衣人身上搜出来的玉佩和短信。那封短信上是句邀约,约得正是今日,在怀王府的僻静处。 毁人名声,还要一尸两命,甚至做好的全套的准备,还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 只是看着这文字便让人心惊肉跳。 云漠澜的双手有些难以控制的颤抖,他把坤宁写下的那三张纸缓缓放在了桌上。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有人记恨童儿和云凰将军走得近便下的毒手了。这样周密的谋划、狠毒的心思、所需要的人力物力绝不是列家一个白身的旁支就能完成的。还有运用药物的这份心思……若不是风大将军和神医是世交,他们都不会查得出来? 如今安阳城里有这样能力的只有那个月淑王女了? 不过月凉人用药真的能和大汉这边相同吗?这些东西这三张纸上倒是没写,应该是那位坤公子也在顾忌什么。 今日宴会所邀宾客里根本就没有列家人,那他又是怎么进来的?他身上没有搜出请柬…… 府中有内应。 还能找到那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再有就是云漠澜最不想面对的——曼曼。 这个庶出的长女在府中也是衣食无忧金尊玉贵的养着的,他和童儿都没有苛待过她,毕竟质子无辜,就是她的生母恭定县主,云漠澜也是好吃好喝的养在府里的,她那里物质上什么都不缺。 对于一个以那样的理由嫁入亲王府的女子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十分的好了。 若曼曼知道自己今日究竟在做什么—— 她才刚刚满六岁啊。 可薛月折腾这些做什么,当初童儿进府之前他们就谈过了,若是她安分守己,他便护她平平安安过一生,也会好好给曼曼找个好人家。 这么多年,薛月那边都是安安静静的,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事? 这几个月来平北侯也没有跟她联络过。 而且这件事多少牵连上了月凉王女,如今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扑朔迷离。 “殿下。” 叩门声打断了云漠澜的思绪。 “景王殿下来了。” 七弟? “让他进来。” “怎么这个时候到过来了?”云漠澜瞧着云漠寒进到屋中却把听柏留在了外面微微挑了下眉梢,倒是也让怀阳和怀明出去等着了。 “我听门口的小厮回报说你早便来了,但是一直都没看见你。” “倒是该给二哥赔个不是。只是今日二哥府中麻烦的人太多,我便没露面。”云漠寒的视线落在了桌面上的那三张纸上,看来丫头那边都已经查清楚了。 “你也知道麻烦的人多,那你还放云凰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云漠澜坐下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云漠寒的眼神多少有了些责怪。 “我若出来,她才是真的麻烦。”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那谣言你真不准备管一管?”听到云漠寒的话,云漠澜微微皱了眉。 “我今日一直都在,见二嫂被云凰救走了便往别处转了转,看到些别的东西。”云漠寒没回答他,把话题转移了。 “二哥,你一直不涉政事。”云漠寒打断了云漠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现如今安阳城中乱局已起,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端,若你今后依旧是想做个逍遥王爷,护着娇妻幼子,便再也不要往自己府中请入这么多的闲人了。” “人多之处,最易隐藏真相。” “你同二嫂嫂伉俪情深,如今她又怀有身孕,你嫡出的四个孩子都还小,为你自己和你的妻儿考虑,不要再牵扯进这些麻烦了。” 云漠寒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那双凤眸墨色沉沉有些晦暗不明。 “所以你究竟看见什么了?”云漠澜紧紧盯着云漠寒的眼睛问道。 他知道云漠寒说得是对的,今日仅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护不住妻子,若没有云凰和七弟帮忙—— “你觉得父皇为什么放三哥还俗?”许久的沉默,但云漠寒此话出口,还是在云漠澜脸上看到了一丝逃避。 “……善化寺里出了那么多的事情,不安全——” “你自己信么?这个说辞?”云漠寒看着云漠澜,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砸在了云漠澜心上。 “确实你当他是兄弟,这一点我这个同样做弟弟的不好说什么。” “但是二哥,这位新封的襄郡王不会有这么简单。你若还想妻儿平安,多少还是——”云漠寒叹了口气,没有把话说全。 “你想问我看见什么了——” “没经你同意,我拿了个你府中的下人。”云漠寒说着往房门外看了一眼。 “谁?!” “带上来。”云漠寒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听柏提着个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身上也没有绳索,但是如今看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盯着云漠澜和云漠寒眼中满是愤恨。 “莺儿?”云漠澜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这是薛月的陪嫁丫鬟! “见你府中没有事发,这丫头便鬼鬼祟祟往你府中走车马的侧门那边去了。今日那边可乱的很,都是些粗鲁汉子,她这小丫头去干什么?” “我还在她身上搜到了一样东西,”云漠寒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角粗布,里面包着的却是一支极为精致的金凤钗。 “这应该是二嫂嫂的?这凤有五尾,你这府上可只有二嫂这位亲王妃有资格用这个。” 最后一环,事发之后还有人再补一刀,将一切做实。 云漠寒垫着那块布把那凤钗递给了云漠澜。其他女子的发叉他还是不要随便碰的好,不然丫头要生气的。 “不过我看这女子也不像是你那侧妃的人。” “能让她开口吗?”云漠澜咬着牙将那金钗接了过来,这支凤钗纯金打造,虽是精致却着实是重了些,童儿有孕之后容易疲惫,已经许久没有戴过了。 听柏在她背上穴位之间点了两下,解了她的穴道。 “是你放列家人进来的吗?”云漠澜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莺儿寒声问道。 莺儿死死瞪着云漠寒没答他的话,若不是这人抓了她—— “怀明,”云漠澜看她这样子知道估计也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去她房里搜搜,不过别闹太大的动静。” 房外怀明领命去了,云漠寒倒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女子。 “二哥还是心善。”云漠寒说着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枚核桃,用力一攥,也没听到什么声响,但是他微微松手的时候,完全碎掉的核桃从他的指缝里面细细碎碎的落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莺儿的脸色变了。 “你说我要是一寸一寸地捏碎你的骨头会怎么样?” “你家主母现在有孕在身,府中不宜见血,我这法子保证你一滴血都不会流,很干净的。” 云漠澜听着云漠寒的话稍稍往后退了小半步,他适才就不应该觉得七弟会压不住云凰,这俩人分明是一模一样。 “我说……我什么都说!”但是莺儿很显然是被这一幕吓破胆了,她颤抖着跌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刚才那样愤恨的神情。 云漠澜叹了口气,让怀阳取了纸笔来,给她录了口供。 这边审得差不多的时候,怀明那边也带人回来了。从莺儿房中搜出了一封和列家往来的信件,但是没有搜到金银财帛,看样子她还真不是被人收买。 提供了王府的路线图、放列家人进府、还有今日“走丢”的月凉王女也是她帮忙安排的。 薛丰还真是选了个能干的侍女给薛月做陪嫁。 “她既然认了,便都当做是她做的。”把人压下去之后云漠寒看着那口供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 “今日之事可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云漠寒的视线移向了坤宁写的那三张纸。 “用的那些药,还有参与行事的官眷又要怎么解释?这事儿太复杂,为了二嫂的安危,你还是不要查下去了,只当是府中侧妃争宠设此毒计。” “二哥你信我,我绝不害你。” “我自然是信你的。”云漠澜如今脑中也乱的很,但是他也察觉出了这其中埋藏着过多的东西。 “至于那个列家人——”云漠寒面上终于是有了那么点笑意,“云凰行事你放心便好。她素来决绝,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她是不会像我一样留着这些人看他们后续还有什么动作慢慢收拾的。战场凶险瞬息万变,一旦出现什么必要当机立断,所以那个列家人一定已经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了,没准还会是个瘫痪,反正留下一命,却不能跟任何人说任何事了。” 今日他府中的事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云漠澜也暂时松了口气,听云漠寒这样说虽是放心了,但对他这七弟还有风家云凰两个人云漠澜多少有了些敬畏。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你二嫂嫂还准备了东西等着给云凰将军添妆呢。”原来以为这次云凰从西疆回来这两人就该成亲了。 “我还是那句话,二哥你府中娇妻幼子都要你来护着,而你本人从前不涉政事,这趟浑水你不要蹚进来。” “你从前不知道我和云凰的关系,今后也依旧不知道我和云凰的关系。这样便好。” “如今刑部也被牵扯,童尚书可能也不能助力你太多,他也被人掣肘。” “所以退,退一步,别掺和了,尤其是别把月凉那两个放进你府中来了。” 云漠寒脸上是以前没见过的郑重,云漠澜也知道事关者大,沉思许久终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呢?”他这七弟原来才是最不介入朝局之人,怎么如今说出来的话听着像是他已深陷其中…… 云漠寒看着云漠澜那满含担忧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要护着你的发妻,我也一样,只是我无处可退,也从不想退让。” “咱们兄弟几个,说我凉薄也好,二哥,这些年我也只把你当成亲兄弟。” “云漠若觊觎云凰,这件事几乎已经人尽皆知,只是谁也不说罢了。” “三哥和你走得近,他的事情我不便多谈,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他这次出来父皇自有成算,你和他——” “至于小八,他终究还小,这次的事情多半是牵扯不到他的。” “你府中今日事了,我也不多打扰了。” 云漠寒说着对着云漠澜施了一礼,便带着听柏离开了。 ---------- 熹平五年,四月初二。 怀王云漠澜上了折子,道他府中侧妃勾结外人引贼人入府,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请云帝革其县主封号,贬其侧妃之位,念其女年幼,今后便由王妃亲自抚养,不做牵连。 终究他还是听了云漠寒的话,把这件事在薛月这里画上了休止符,尤其是在这件事中他这侧妃也不是全然无辜。 这道折子云帝自然是准了,怀王府侧妃薛氏剥夺县主封号,贬为侍妾。 这一切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 这正是:丝丝绕绕难休止,层层重重牵四方 第120章 人苦不知足 得陇又望蜀 “殿下。” 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云漠澜正守着童于归看着她把今天的安胎药喝了,太医院开的这副药着实是苦了些,他闻着都有些倒胃口,但是没办法,一日一碗不能停。 那日童于归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几日都睡不安稳,也还好目前看来她和腹中胎儿都没有大碍。 “怎么了?”云漠澜听着屋外怀明的声音便察觉估计是又有了什么麻烦事,今日圣旨到府,薛月还想怎么样? “薛氏哭求王爷能去见她一面。” 云漠澜听着便皱了眉,显然他是不想去的,如今尘埃落定,还能再说什么? “殿下去见见她。”童于归说着握住了云漠澜的手,“她此时闹着一定要见你估计也只是为了曼曼能有个好前途。” 这些年在府中,这位曾经的侧妃也是安分守己的,从来都没有折腾过什么,今日被牵连,想来也只是想要自己的女儿今后能过得好。 “她若真是为了曼曼,就不应该牵扯进来。”云漠澜说着在童于归手上轻轻拍了拍,看着妻子那还是带了些于心不忍的神色,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罢了,我去见她一面。” “小家伙,你今日听话些,莫要闹你娘亲。”轻轻抚摸了一下童于归的小腹,云漠澜的神情柔和了很多。 “我们乖着呢。”童于归瞧着他,也笑了起来。 ---------- 云漠澜瞧着跪在地上那分外狼狈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忍。 终究她嫁给他这样多年,纵然他对她没什么男女之情,但是薛月终究还是给他生了个女儿。 可此次的事情,这女子真的不是全然无辜。 “殿下……” “你还想说什么?”云漠澜的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妾身的女儿——妾身的女儿……”从没见过云漠澜这幅样子的薛月也是真的慌了,从前云漠澜对她一直都是宽容温和的,从没有这样冷过脸。 直到这一刻薛月才真的看清了,纵然这位怀王平常瞧着永远都是温润如玉没什么架子的,但他终究是亲王身,自小在凌驾一切的皇家养出来的男人怎么会真的那样无害。 “既然你还有脸提到曼曼,那本王只问你一件事。” “那天曼曼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想过她只有六岁吗?!” “她不知道!曼曼什么都不知道!”薛月颤抖着,声音里依旧带着哭腔,她跪着向前爬了几步,想要去拉云漠澜的衣摆,但是云漠澜挪开了脚步,避开了她。 “殿下!曼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她、她只是……只是——”看着云漠澜那张绷得那样紧的脸,薛月却不敢再说下去了。 “若说曼曼或许真的无辜,那你呢?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莺儿是你的侍女,陪嫁过来这么多年你不清楚她究竟是谁的人?” “平北侯府野心不小,连月凉王族都敢攀附了!” 听到云漠澜将月凉都说出来了,薛月彻底瘫坐在了地上,脸上已经有了不少冷汗。 “罢了,如今也算是尘埃落定,今后——”云漠澜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他抬腿准备离开了。 “殿下!”薛月向前一扑,正正抓住了云漠澜的衣摆。 “你应该很清楚我不会牵连曼曼,她终究还是个孩子,今后放在王妃身边教养,本王会在她及笄后好好给她找个人家,也不会让她做别人的妾室。” “终归是怀王府的小姐,只要她不做错事,怀王府就永远会是她的依仗和凭恃。”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云漠澜低头看着她,面色已经全然冷了。 “那我呢?!”薛月愣了一下,哭着嘶吼了出来。 “殿下!那我呢?!” “我嫁给您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您就真的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一丝怜惜?” 云漠澜听着她一句一句的控诉,终于在最后笑了出来。 “本王为什么娶你,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本王从来不曾苛待过你,王妃也从不曾为难过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宗室子弟的婚姻有多少是因为各取所需才达成的联姻?又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女子嫁入宗室根本没有好下场?” “还是因为本王待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不知足?” “当初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守好本分,安安分分过日子。” “是啊……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薛月苦笑出声,松开了紧紧握着云漠寒衣摆的手。 “我知道他们要在那日动手,我知道莺儿在做什么,我只是……”她想着若是王妃真的出事了,怀王定会异常悲痛,很久很久都不会续弦的,这样在怀王府的女子中,终究是她地位最高,就算将来皇帝再让他娶一个王妃,也定不会超过她去。 还有就是怀王云漠澜的心。 这位殿下至今仍然是安阳城中女子最想嫁的人,哪怕他与怀王妃伉俪情深,哪怕他已经子女双全,薛月在他身边这样久,这位殿下又对她这么温柔,她怎么会一点都不动心呢? “至于曼曼,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告诉她,王妃有孕辛苦,如果她能让王妃回房去休息休息,王妃会对她更好一些。” “王爷,妾身今后青灯古佛,再不会参与平北侯府的事情了,曼曼是您的骨血,请您一定教她读书明理,给她找个好人家。”薛月深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给云漠澜行了大礼。 云漠澜看着那叩首在地的女子重重叹息了一声,那天的事情想来她也不会真的知道全部,问与不问,许是没有太大区别的。 此后怀王府庶长女由怀王妃亲自教导,直至及笄,怀王上表请封淑仪县主,后县主婚配一江湖侠士,成婚当日,怀王世子亲为庶姐送嫁,婚后县主拜别怀王夫妇,与夫君云游天下,逍遥一生。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殿下,您当心身边人。”在云漠澜离开时,薛月终于是咬着唇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云漠澜迈步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没再回头,径直离开了。 薛月定然是知道什么的。 身边人…… 七弟也提醒了他要小心三弟。 可他们终究是兄弟啊,而且他参与这件事是因为什么?他们兄弟这些年情感还不错,为什么他要掺和外人对他的发妻下手?究竟是迫不得已受制于人,还是…… 兄弟…… 他们这样的兄弟啊! 四弟觊觎七弟的未婚妻,这哪里是身为兄弟应该做的事情? 难怪现在七弟连一声四哥都不愿意叫了。 正经场合称一声陵王,私下里直呼其名。 好像自从云漠寒从江州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再称呼云漠若为四哥了。 这份不应该存在的心思,究竟是云漠若从什么时候有的?他从来没发现过。 那云漠尘呢?他真的了解他这位三弟吗? 昪儿自小见到他就不愿意亲近又是因为什么? 还是真的该听云漠寒的,不再参与安阳城里的政局,带着童儿和孩子们暂时远离这是非之地…… 他手中没有实权,也没有外祖家的助力,这些年也从未在朝中经营什么,想要护住妻子,或许退是唯一的选择。 半个月后,童于归身子已没有大碍,云漠澜寻了个避暑的由头,带着妻子和两儿三女都搬去了安阳城外的别院居住。直到童于归生产之后他也没有离开。或许终究是因为孕中受了惊吓,童于归这次生产十分艰难,足足折腾了两天,孩子才落地。 而且这孩子出生便有些体弱,小心翼翼才活过百日,云漠澜为其取名云沐晟,取兴盛之意,希望这孩子能健健康康长大。或许真的是此情感动上苍,云沐晟满百日后身子渐渐康健起来。 不过云漠澜还是等到他这第三子满周岁之后才带着一家人才回到安阳城中。 -------- 怀王府中的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安阳城里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景王府中,云漠寒看着跪在他面前低着头请罪的听松和冷炙,面色铁青。 “没有接到人。” “你们是想告诉我那些越级上诉的苦主是凭空消失了吗?” 那些人算是他目前能找到打开这件事口子的唯一人选了,废了多少心力才终于鼓动了他们上京告御状。 “他们没消失,属下……知道那些人现在在哪。” 冷炙看了一眼云漠寒的脸色,赶在听松前面开口了。 “究竟什么人出手你们能任由他们把人劫走?!” “冀州候苏沽?” “平北侯薛丰?” “还是云漠若?!” “难不成是鬼庄吗!” “是风家亲卫。”冷炙就知道这个答案只能让殿下更生气,甚至比陵王出手都更让殿下愤怒。 “带队的是风康,云凰将……主母也亲自去了。”云漠寒一个眼刀,冷炙瞬间换了个称呼。 她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好不容易才把她放在了一个还算安全的位置,为什么非得—— 云漠寒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那张风冥安说还算结实让他随便拍的桌子咔嚓一下从中间裂开了,桌上的一应物品尽数砸在了地上。 “罢了……” “你们起来。” “消息是你们递给她的?”云漠寒这下一个问题差点吓得那两个刚站起来的侍卫再次扑通一声跪下去。 “主母自己查到的。”冷炙低声道。自从过年之后,主母那边就再也没让他们传过消息了,也没有任何接触。 “今后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再继续责备眼前这两个侍卫了。 “若是再有这种事,要比她出手更快。” “要是再撞上……”云漠寒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便还是让给她,但是不能让别人撞见。” “属下明白。”听松和冷炙赶忙应了一声,见云漠寒挥了挥手,便退下去了。 这件事究竟是大将军的意思,还是丫头自己做的决定…… 虽然不管人在他手里还是在风家手里,这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变,但是一旦被人知道这人是从风家那里交出去的…… 他们应该还没胆子去动大将军,那矛头会指向谁便不言而喻。 风冥安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明明白白地表明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些想要跟风家联姻的人无非想要的就是风家在军方上能提供的助力,当这些人在行事的时候多少能借风家的势。 毕竟一旦联姻,即便风家表明不参与这些事,暗中随之而来的东西还是会来,该顾虑的人一定会顾虑,这些无形中产生的影响是挡都挡不住的。 现在风冥安保下了这些来告状的人,下一步定然是把他们送入安阳城,很有可能是要交到京兆尹手里,如果京兆尹不敢接,便是送刑部,再或就是直接联合祁家上达天听。虽然这案子跟户部的关系最大,但是她绝对不会选择户部的路子,毕竟户部尚书是德贵妃的生父。 这件事一旦做了,那就是直接表明了立场,那些想要选择联姻的人会减少很多,甚至有一些会选择将风家少主除之而后快。 这些人的物力和人力终归是有限的,一旦有人选择盘算着费尽心机去要她的命,那他这边的压力和危机定然是会减少的。 他的丫头啊…… 若只是为国为民,等着人进安阳城之后听从陛下所命就行了,何必从他这里截人。 走这一步,完全是为了他啊。 终究这一步棋丫头已经走出去了,落子无悔,没有悔棋的可能。 她助他完成这一局,可这一局之后呢? 风家少主向来说到做到,从不曾食言。 若将来她说此局过后,两不相欠…… 那他怕不是也要疯魔了。 云漠寒苦笑着摇摇头,终究先完成这件事,就是不知道等这些入京,丫头究竟会把他们送到谁那里去。 刑部—— 童尚书那里不必担心,童可言是陛下的人,但是现在刑部里面也分派别,童尚书也被人掣肘。 那个元峰虽然是陛下故意放出来的,但是现如今终究是个左丞,也算有不小的实权,这些年又着力经营,人脉倒是也足。 不过他这人脉要是铺不开,云漠尘谋划这些的起家的金银又是从哪里来的。跟着他的人不会只看一个皇子的身份的,一个在佛寺里的皇子又有什么利益可图,云漠尘必然是要拿出让这些人想要谋求的东西来的。 不是权便是财。 他这位皇兄发家的方式倒是也确实特别,他身在佛寺,自然是能听到不少前去求佛之人的祈求,因此也听到了不少隐秘。 用这些东西威胁人的事他倒是没做,毕竟手里没有真凭实据,但是他能听到其他的一些隐秘。 一些苦主在佛前所述的与一些案件相关联的隐秘,一些人求在狱中的亲友能早日释放或者过得好些,再或者运气更好些能听到些在佛前的“忏悔”。 云漠尘把这些消息递到刑部官员手里,他们自然知道怎么用这些东西谋取钱财。 如此云漠尘才有了他谋划一切的第一笔金银。 不过他这皇兄或许真的是在佛寺里面长大,对于金钱的存在不是很敏感,都出来了也没想着开些什么店铺,买点儿庄园或者往钱庄里存点银钱以防不时之需之类的。 格局不开,估计将来也斗不过云漠若——虽然云漠若的眼光也没放多远。 所以他这三哥出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云漠若参与怀王府中事的证据他基本已经有眉目了,若是能拿到,二哥那边…… 或许还是如实告知比较好…… ----------- 这正是:一锤定音成终章,大幕再起又开局 第121章 曰水可载舟 曰水可覆舟 风家书房内,风信看着风冥安递给他的那些越诉者的状纸,心中的惊怒也是要压不住了。 湖州地界不算太大同时与柳州和冀州相邻,几乎被这两地围在中间,平北侯和冀州候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个地方基本上也是逃不脱的,官吏也是能跟着分一杯羹。所以这些前来告状的人能逃过他们两方的追捕也着实是不容易。 虽说是走了灵州的地界,但是路上也必然是有人暗中相帮。 如今看来这相助者一定是景王的人。 不过这消息还是被风冥安探知了,原因也简单,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冥安可以说是对云漠寒暗卫的行事习惯了如指掌。她也不用冷炙和令曦给她消息,安排些人手在关键的地方盯着便能有收获。 于是在风信的同意下,风冥安“劫”走了这些人,直接由风家亲卫护送着赶往安阳城了,都没再用这些人自己风餐露宿地赶路。 当初派到冀州的巡抚是在离开冀州的地界之时才被人灭了口,柳州当地也只是有小官犯了事,可湖州的长史是在自己家中遭了难,还赔上了家人性命,如今依旧疯癫。让他活在湖州,便是那些丧心病狂之人所树立的一个活的警告。还有哪个当地的官员敢往安阳城里递折子? 云漠寒也是考虑了这一点,他才找了这个百姓越诉上京告状的法子。民愤民怨一旦上达天听,那这件事云帝必然要严肃处理,只要扯开了湖州这一点口子,后面的事情便也可以顺藤摸瓜查下去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人他们要送到谁手里,毕竟风家没有查案审讯之权。 风信纵使是嫉恶如仇,对于这件事也只能是再谨慎不过,只是如今表面上能看到的这一点点的东西就已经能知道这件事牵连之广。 若是要上诉,还真得选好这帮忙上达天听的人。 “父亲想让女儿把那些人送到哪里去?”风冥安见风信看完诉状久久不曾言语,终是开口问道。 “刑部现在是一团乱麻,若是要交也必定是要交到童尚书本人手上,”风信盯着那足足有三大张纸的诉状眉头紧皱,“御史台……陵王的人多了些,而且现在我们不能完全确定谁是谁的人,那里面太乱了。” “若是由为父亲自上奏……”只怕风家还会被人找言官参一本,到时候这件事若是扯上党争,那些百姓只会更加没有出路。 “那些来告状的人暂时先暗中转移到公孙大统领那里。”风信再三思索之后选定了出路,“但是风家的人也不要全撤走。” “咱们这边也还要装出样子来,看看会不会有人按奈不住想要来杀人灭口。” “在风家手下杀人灭口?”风冥安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了。 “这样重的利益,他们会做的事情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想得到的。” “还有,送信去祁家,我要和祁阁老当面谈谈。”风信皱紧的眉头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他又加了一句,“你亲自去。” “女儿知道了。”风冥安见风信已经拿定了主意,便起身向父亲行了一礼,出去传讯了。 ------- 熹平五年,五月初六。 刑部尚书童可言、吏部侍郎祁墨、京兆尹还有禁卫军大统领公孙明阳联名上书代湖州前来安阳城告状的百姓越级上诉,以民告官,状告湖州府衙私收重税。 其后护国大将军风信拿出实证,有人买通鬼庄杀手企图将这些来告状的百姓尽数灭口。 此案一出,使朝野惊骇,龙颜大怒,户部首当其冲。 户部尚书韩承明当即跪于朝堂痛心疾首哭喊自己毫不知情,愿领渎职之罪。 云帝念在德贵妃的面子上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下旨其闭门思过三个月,任何人不得探视。 本来这件事毫无预兆的在早朝时被提出来就让云漠若惊怒万分了,此时云帝又禁止任何人同韩承明联系—— 若是不能传递消息,那就更加不妙。 一旦湖州的事情被查清楚,那柳州和冀州想来定然是都保不住。而且这案子若是从湖州开始查的话…… 湖州不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直接掌握之中,湖州刺史和一众官员是因为分了巨大的利益才和他们一同谋划的,若是此时朝中派重臣前去—— 之后湖州长史府上灯节走水,其后长史本人疯癫的案子就被吏部提了出来,毕竟长史的任命还是要通过朝廷中枢,吏部虽然已经完成了人员的调配,但是此事涉及湖州,这时自然是要说的。 湖州之事被提上朝堂,冀州巡抚被人灭口的案子也一样被刻意翻了出来。 祁阁老随后开口,求天子降旨,查明真相,还百姓公道,安天下人心。 云帝看着今日朝堂上这风起云涌的场面自然是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要打开事件的这个口子终于是被人破了开来,就是不知道这几家联手帮百姓告御状究竟是谁起的头。 不过是谁起的头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终于有机会直接去查柳州和冀州的案子了。这个机会对于他这位皇帝来说也是极为不易的,那样大的利益,掣肘的人何其多。 这也是还好云漠若没有在朝堂中浸淫的更久,虽然他现在成为了一些人利益的代表,但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云帝看着他四儿子那已经有些铁青的面色,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随着他这个动作,大殿里面瞬时鸦雀无声。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生民是国家之本,社稷之根!”云帝的目光落在了云漠若身上,看着他根本不敢抬眼往自己这边看,云帝心中的怒气更多了些,“朕会派钦差前往湖州查察此案,整饬吏治!” “退朝!” 虽是退朝,但众臣还未散去,苏简苏公公就快步追了出来,把祁阁老和刑部尚书童可言还有公孙大统领都叫回去议事了。 事涉户部,却偏偏没叫户部的任何一个官员,这就事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三日后,宫中传旨,这次钦差的人选有些出乎意料。 封吏部侍郎祁墨为河东道黜置使赴湖州查案,湖州、灵州、柳州、冀州同属河东道,这份圣旨牵扯之广使不明内情的人咋舌,可云帝似乎没觉得他给了这位新上任的黜置使多大的权利,朱笔一挥又加了两句,查察大案,便宜行事,所至之处,如帝亲临。 同时命他自己选择随行的朝中官员。 这一下就涉及了户部、吏部、刑部乃至大理寺诸多部门。 这道旨意并封福亲王世子云溯阳为河东道督查使,随佐黜置使同赴湖州,协助查察大案。 云帝启用福王府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包括福王本人。当初他助云帝自潜龙之地成为九五之尊之后便激流勇退了,这么多年远离安阳做了个富贵闲人,此次也是因为云帝的五十大寿要到了才进京,没想到会正赶上这个案子。此番云帝重用福王世子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透。 但这位福王终究不是个寻常人物,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键,圣旨到福王府后他拉着儿子密谈了一整晚。 这些年福王纵然人没在朝堂上,但是该了解的消息他是一点都没有错过。如今陛下的这些皇子,看似是陵王一家独大,但是朝堂中很明显有另外的势力和他制衡,除了忠于陛下的以风家和祁家为首的保皇党不算的话,还应该有其他的势力。 襄王还俗,他这些年在朝堂中埋下来的暗线也浮出来不少,但是仔细看看这些人,探查他们的升官轨迹,都不难发现云帝刻意扶持的痕迹。 云帝刻意扶持了襄王一派,制衡也罢,磨砺陵王也好,福王看得很清楚,这个郡王无论是从出身还是现如今的地位来说他终究都是无缘帝位的。 但是除了这几方……这朝堂里似乎还隐隐约约存在着另外一股势力,和柳州平北侯、冀州候无关的势力,就是不知道这势力背后的主人是谁了。 这次用他们福王府估计是因为必须要从皇族中出一个人到湖州去让百姓意识到皇帝是真的在乎他们的,并没有放弃他们,但是这个人没法从现在的这几个皇子里面出。 怀王因为王妃孕中不适已经搬出安阳城了;襄王明面上未涉政务而且也才回到这凡尘之中,派他去不合适;陵王定然是去不了了——这件事他能把自己择明白都不容易;景王……安阳城里现在流言四起,又是个从来不理事的,应当……不会是他;再就是庆王,年纪太小。 所以才用他们福王府吗?这次陪着祁家少主做钦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好。 就是不知道这次去河东道随行的军方由谁领队,查这种事没有武力支撑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人连朝廷命官都敢杀,难保不对钦差做什么,毕竟那加收的重税是多大的利益,稍微算一算都让人脊背发凉。 这种事不会是护国大将军去参与的,此案一发风信必定要留守安阳城守在皇帝身边才行,毕竟安阳才是真正的利益汇聚的中心,而且现在月凉也在,他决不能走。 若说这些年稍微有些名望的青年将校—— 季家有,季长庚长年驻守章州城,同族兄弟季士祯任兵部尚书,季家还有其他子弟参军,如今也显露锋芒。 东海水军魏聂的族弟也在朝中任职,有被重用的趋势。 南境守军周家……福王不太了解。 再有就是禁卫军中公孙明阳的门下。 但是这些人多少都有自己效忠的“主子”,若是前去保护钦差的护卫也陷入党派之争—— 而且这些人在军中的威望多少都有些不足,这是硬伤,没办法。 圣旨册封祁墨和云溯阳的第二日,宫中便再次有旨意下来,封云凰将军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可就近调动大军,保护黜置使一道安全并协助查案。 这封旨意有些在意料之外,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在情理之中。 如今也只有风家能不偏不倚不涉党争也不惧任何势力的威胁,能完全按照云帝的指令行事。 只是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风家少主又要有一桩大功在身上了——如果她能活着回到安阳来。 祁墨对于这一点是满意的,或者可以说是非常满意,毕竟有江州的合作在先,而且护卫领队是风家,他便不用太过担心自己和福王世子的生命安全。 就是云凰将军是个女子或许多有不便? 但是想想这位将军能在西疆领兵那么久,这点顾虑也在瞬间被打消了。 风家云凰要随钦差一并离开安阳的这个消息几乎是随着圣旨出宫一并传遍的安阳城。 云漠若在陵王府里又砸了两个茶杯和三个花瓶。 这道旨意一下,云凰就离他更远了,他那父皇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打风家的主意。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人脑后终有反骨,云帝越是不想让云漠若去打联姻风家的主意,云漠若就偏要想尽法子去娶那个如今也还是他七弟未婚妻的女子。 说到这个,几个月前两家婚约要解除的消息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云漠若还感念这终于是苍天佑他,还帮着推波助澜了一番。 后来这流言就愈演愈烈,而且矛头直指景王府,说的都是这位景王云漠寒根本配不上护国大将军的天之娇女,各种贬低之言最后说得云漠若都要以为那些是真的了。 一开始只是说云漠寒行事荒唐,但是耐不住这些年这位实在是没怎么出现在人前,没什么实际的事情能说道。 可后来越传越偏,有人说景王是断袖,因为他那王府里据说只有小厮和护卫,没有一个丫鬟女使,这件事放在皇家就很不寻常,纵使未成亲,府中也没有一个侍妾或者同房丫鬟,难免让人多想。 再后来更有人说景王身边没有女人不是因为他是断袖,而是因为他不举,但是这终究是说得太过分,被云帝听见了,发了火,这流言便压下去了几天。 压下去没多久那些告状的人就被风家护着进京了,这流言也慢慢转了向,开始要朝着贬低风冥安那边去了,说的无非是她以女子之身混迹军营如何如何不堪,小小年纪却有那样大的军功,还不知究竟是怎么得来的,说不定是个妖女,没准就连月凉的几个王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但是这没成为云漠若关注的重点,他现在就想知道风冥安和云漠寒之间到底怎么样了,可惜他找来的人每天盯着两个府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看见他们两个人在私底下有什么联络。 这么久过去,云漠若有时候也怀疑他那天在风家外面究竟是不是看错了。 可无论看错与否,风冥安随钦差离开安阳终究是给了云漠若一个机会。 风家守卫太过森严,京郊大营也不是能随意插手的,能接近风冥安的具是风家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亲卫,新来的人根本没有机会。但是一旦她离开安阳城,那机会就会接踵而来。 云漠若看着那满地的碎瓷片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能接近风冥安再顺便干扰钦差查案那就是一石二鸟,再好不过,而风冥安和云漠寒再次分开,也给了他更多能操纵的空间。 比如帮完颜占桐和云漠寒亲近一下,也让那位已经快要急红了眼的王女月淑稍微缓一缓。 提前布置,他的人要比钦差更早到湖州才行,或者考虑一下是不是动用一些他早就埋在湖州和柳州的人手…… 这一次,天命似乎终于是偏向他这一边了。 --------- 这正是:难成大器莽撞生执念,身居高位冷眼为私心 第122章 我有所念人 隔在远远乡 五月十五,黜置使一众离开安阳前往湖州查案。 此次随行的官员很多,且基本都是文官,所以马车排的很长,祁家和福王府都有人来送行。风冥安看着祁夫人和福王世子妃那泫然欲泣的神情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一路上要遭遇的凶险或许比起西疆的战场也不遑多让。 城门口还聚集着不少其余的官眷,均是一脸担忧。 这些人都见到了跨在马上静静立在黜置使一行最前方的云凰将军和她率领的铁骑军,要护卫黜置使一路平安自然还是要靠这大汉最强的战力。 狮子骢上的年轻将军一袭银甲紫袍,腰佩双刀,那飒爽英姿惹皱了不少女儿家的一颗芳心,若不是知道这位少将军是个女子,怕是风家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了。 风信没有到城门口来送风冥安,这父女二人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对于风家人来说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常态。 但这是头一回风冥安没有在离开安阳前等来那个翻墙来的人。云漠寒也不在人群里,他不在风冥安视线能触及的任何地方。 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视线看了一眼骑马跟在卫队中的坤宁,若是能治好那个疯癫的湖州长史,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就看将来能不能让他“醒过来”了。 且听风阁的总舵恰巧在灵州,也是这次他们查案的范围所在,坤宁这次随黜置使一众前往河东道,除了帮帮风冥安,主要还是要去拜访一下听风阁主,毕竟他和尉迟千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次尉迟千没有跟着坤宁走,她也离家许多年了,这次便自己先回听风阁去,等坤宁在湖州忙完了之后再去寻她。 另一边祁墨告别了来送行的家人,示意风冥安他们可以出发了。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这不太平的一路终究还是拉开了序幕。 云漠寒自然是不可能真的不来送风冥安的,出了安阳城没多久,风冥安便隐约察觉到了一道目光直直落在了她身上,没有杀气也没让她觉得危险。 路边的山林的树冠里藏了个人。 云漠寒一天前就出城了,在安阳城里七拐八拐,出城又绕了两圈才确定他甩掉了所有的尾巴,天亮的时候就等在了这里,就为了在风冥安离开安阳前能看她一眼。 云漠若能想到的事情他怎么会想不到,如今这护卫队里就已经有了云漠若安插进来的人。 兵部尚书季士祯…… 若是兵部倒向陵王府…… 云漠寒大约察觉出了这件事多少是有些不对劲的,但是云漠若的人手应该已经通过兵部被安插进来了,就是不能确定具体是谁,这次护卫队里除了铁骑军还有京郊守备。 能跟出来的铁骑军一定是大将军和丫头选的绝对忠诚的将士,但是京郊守备还有他们在河东道会接手的大军,那可就真的说不准了。 青焰走在官道上,晃了晃马首,似乎想要提醒正在它背上的主人,它好像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这里似乎有个很久没见过的熟人。 风冥安握紧了缰绳,安抚了一下有些兴奋的坐骑,他们如何能相见呢? 不过她眼中倒是闪过了一丝笑意,又见到了,总是一件好事情。 冀州和柳州的事情她会做好的,会帮着祁墨拿到证据,剩下安阳城里、六部之中,那些事情便要交给云漠寒了。只有帮陛下拔除这些人,她才能去找云漠寒清算他们之前的那些事。 无论如何,那人怎么能告诉天下人他不要她了呢。这样的话怎么能从他的示下被放出来呢。 从一而终,永不言弃。 永不言弃啊。 哪怕风冥安知道云漠寒从来都没想过要放弃她,她甚至清楚自己已经是云漠寒的命,但终究…… 车队依旧在缓缓前行,没过多久风冥安就感觉不到那道视线了。 她得活着回来,云漠寒也得活着在安阳城里等她。 刺杀来得很快,比风冥安预料的还要快。 在他们离开安阳城的第七天,恰好这天他们没能赶到下一座城池,只能原地扎营。 那一众摸黑靠近的黑衣人没能避过隐身在树冠上的风冥安的眼睛。 风冥安瞧着那还算配合有型的队伍,对着同样在树端的哨兵做了几个手势。 祁墨和福王世子的帐篷在车队的最中央,守备军围着一众文官,最外围是铁骑军,树上警戒的都是风冥安的亲卫。 毕竟越靠近危险,越要能让她如臂使指才好。 树冠上活动的距离有限,所以树上哨兵多配备的是弩箭,在风冥安的手势指挥下,三支弩箭从三个方向瞄准了对面领队的头、胸口和后心。 三处齐发,却几乎只有一声轻响,破空之声从三面而来。 要刺杀黜置使派出的杀手自然不可能是个无能之人,领头的黑衣人显然也有着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一个拧身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躲过了致命伤,只有一支弩箭扎在了他肩膀上,但是三根一扎长的钢针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瞬息即到,似乎预判了他躲闪的方向。 双目、心口。 这次他没能躲过去。 砰的一声,人体倒下,激起了地上的尘土。 树上的守卫也借着那些杀手被这斩首行动吸引注意力的那短短一瞬的时间落到了地面上。 江湖上的杀手自然比不过这些从战场上生死之间打熬下来的士兵,无论是自身的功夫还是相互之间的配合都要逊色不少,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尽数被拿下了。 等祁墨意识到驻地边上出了什么事出来查看的时候,风冥安把唯二的两个活口五花大绑压到了他的面前。她身后远远能看见有军士正在处理地上的尸体,还有血腥味儿顺着风飘过来。之后随行的文官才后知后觉骚动不安起来,但是很快便被云溯阳压下去了。 云溯阳见随行的官员安定下来便来到了祁墨和风冥安身边,他看着这两个俘虏和风冥安身上的血迹脸色也有些发白,还没等他开口想要问些什么,便见风冥安的脸色骤然一变。 长刀以迅猛之势出鞘,刀锋映着火光晃了云溯阳了祁墨的眼睛,但是他们还是看到风冥安身体旋转半周顺势挥刀横砍,似乎有什么坚硬至极的东西撞击到了刀锋上,发出了两声脆响。 之后周围的守卫便将这两人围了个严实,风冥安再次挥刀又打落了两枚暗器。 地上散落着四枚被劈开的金色算盘珠还有三枚铜钱。 “如意楼赚天下金,就是不知道有命赚,可有命享?”最后这算盘珠暴露了金子的位置,风冥安已经能察觉到她的气息了。 至于铜板,从刚才暗器飞来的方向看—— 风冥安做了个手势,让人把那两个俘虏也围了起来。 “这世道男子为尊,我们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呢?”娇俏的声音覆盖在林地上空,让人察觉不出来具体的方位,“更不要说我们游走江湖本就比将军还要苦命呢。”女子的声音里带了些柔柔弱弱的哭音,若对面是个男子或许还真的会有些心软。 “苦命?明明是视人命为草芥。”风冥安的声音倒是依旧冷清,还带着锐利的杀机。 营地中铁骑军已箭在弦上,瞄准了四面八方,羽箭和弩箭齐上,保证如意楼的这两位都在射程之内。 “这么喜欢喊打喊杀的,难怪那个王爷不要你呢。”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铜板。 “青山不改,流水长流,风小姐我们后会有期!” “看在你能打落我们暗器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本公子来的时候还遇到了焱燚宗来的十五和十九,他们可没有本公子这样怜香惜玉。”铜板一边说着声音越发远了,似乎他和金子已经离开了。 但是风冥安并没有示意弓箭手解除警戒,她伸手接过了风康递到她手中的弓和羽箭。朱弓上用金线绘着的睚眦映着火光。 三支羽箭齐射,这下才真的逼退了如意楼的两位来客。 他们倒是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意思还顺带着把焱燚宗也给卖了。 至于之前那些黑衣人,应该只是想要将祁墨和云溯阳引到外面的诱饵,他们不会是如意楼的人,应该也查不到出身,但是看身手和本事却也不像哪方势力驯养的死士,更不是鬼庄的属下。 风冥安没用多少手段这些人就招了,买凶杀人,他们不过是混迹江湖的小喽啰,连真正的买主是谁都没能弄清楚,只知道对方出了三百两黄金,这些金银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 这场刺杀也提醒风冥安布置守卫的范围或许要在再扩大一点了,若是如意楼的人真的认真起来,他们那暗器还真是防不胜防。 “云凰将军,这焱燚宗?”云溯阳在看着风冥安让人处理了那两个刺客之后才开口问道。 他这问题一出祁墨也看向了风冥安,适才那人说“十五和十九”这焱燚宗究竟有多少弟子?!若是那些人的身手也和今日这最后来的两个差不多的话—— “焱燚宗的宗主名叫彭炎,他和他门下的弟子擅使长鞭。”风冥安倒是有些意外云溯阳并没有掌握这些消息,“他有四个亲传弟子,十一、十三、十五、十九,只这四人。” “焱燚宗总舵就在柳州,想来是定然会遇上的。” “至于今日用暗器的两位,”风冥安没等云溯阳和祁墨再问,“出身如意楼,那女子名叫金子,所用的暗器就是金色的算盘珠,男子名叫铜板,以铜钱为暗器,这两人都是楼主陆婉的心腹,还有一位名叫银子,所用的暗器也是算盘珠,却是涂成银色的。” “这暗器……”云溯阳和祁墨对视了一眼,绝对是防不胜防。 “世子殿下和祈大人暂且安心。”风冥安的声音依旧平缓,“这类手掷的暗器有效射程和使用者的内力基本成正比,护卫队会扩大巡查范围,力保二位无恙。” “金银铜三人的杀伤力比不上铁骑军配备的弩箭,他们这次露了脸,便不会再轻易来犯,而且暗器终究讲究的是出其不意,两位大人此行注意不要独自显露人前便好。” 云溯阳点点头,看了看跟在风冥安身后的风家亲卫似乎松了口气,大不了这一路他不怎么出马车和帐篷便是了。 但是祁墨却似乎更有另外一层忧虑,“听云凰将军刚才所说的,今晚他们或许只是一次试探?” 风冥安点点头,更艰难的路在前方。 “那……将军可知……鬼庄?”据说想要将那些越诉者灭口的杀手就是鬼庄的人,若是那幕后之人雇了鬼庄来刺杀…… “鬼庄?!”云溯阳的脸色霎时间变了。鬼庄的名头云溯阳自然是听过的,这背后所预示着的凶险他自然也明白。 “贪了那么多,雇几个小鬼有什么难。”风冥安垂下了眼帘,嗤笑了一声。 她身上溢出来的怒气让祁墨和云溯阳有些意外,因为这愤怒似乎和如今的处境无关,与湖州的案子也无关。 深吸了一口气,云溯阳倒是镇定下来了,虽然他自小都没见过今日这样的场面,更没见过这样多的死人,但由福王亲自教导出来的世子,终究不是平凡人。 “有劳云凰将军了。”他抱拳对着风冥安说道。 “职责所在,世子不必如此。” “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事情了,还请两位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风冥安说完又多留下了几个侍卫,这才离开。 鬼庄与太多势力和利益勾连在一起,本身的实力也足够强悍,想要铲除并不现实。 而且风冥安很清楚,“鬼庄”的存在是灭不掉的,下一次换个名字换个首领一样还会出现,跟它同样性质的组织是有很多人需要的,灭了一个就还会有下一个,永远都杀不完。 他们能做的,只有防守一途。 这一日黜置使一众算是一路以来第一次大开杀戒,而安阳城里,云帝的五十大寿并没有因为这次案件的发生而取消。这次刺杀的第二天正是五月廿三,万寿节。 皇城内兴庆大殿设宴,完颜占桐和完颜涛也在受邀之列。 其实无论在年前的那次夜宴上完颜占桐说什么,他们两个都会被留在大汉,留在安阳城。 她不说云帝也会想办法把这两个人扣下。 月凉这些年闹得太凶了,若不是大汉这边国库实在是供不上,真正的国战早就打起来了,就是因为两国都有些顾虑,所以才维持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月凉王把这两个人送过来本意是想要搅乱大汉的朝局,顺便还希望完颜占桐没准真的能把自己嫁到景王府里去,这样月凉喘息的时间就能更长。 但是云帝将计就计,直接就把这两位在安阳城里的作用定为了质子,用他们打开朝堂上的口子,顺便把人扣下,看看月凉下一次再闹起来之前是不是会真的不在乎这两个人的死活。 云漠澜步入兴庆大殿看着已经坐在那里的云漠寒的时候觉得他可能是因为自己今天醒的太早从而产生了什么幻觉。 妻子和孩子们都还在城外的别院,这次就他自己回来参加云帝的寿宴,一早上起来才回到安阳城,本来还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但看到来的那么早的云漠寒的时候云漠澜觉得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今日这唱得到底是那一出? “你没事?”云漠澜落座之后看向云漠寒,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他这七弟的脸色看着苍白,就连唇上的血色都有些淡。 ---------- 这正是:明枪易躲苦相思,暗箭难防现杀机 第123章 今有苏氏女 命格正冲喜 云漠寒对着云漠澜微微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有大碍,视线却落在了正进殿的云漠尘身上。襄王殿下今日看起来倒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云漠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云漠尘正向他走过来,对上他的视线,还微微笑了一下。 云漠尘全然没料到怀王府事发之后云漠澜居然会拖家带口直接离开了安阳城,毫不犹疑地选择了退让所有的麻烦,让他想找人都不方便了,毕竟他和云漠若以及月凉王女的谋划已经开始了,他得留在襄王府里,根本就走不开。 至于湖州案,这个私收重税的案子和云漠尘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云漠若开始谋划这些事的时候他还在为了能拓展自己在朝堂中的人脉头疼呢。 “二哥。”云漠尘在云漠澜身边落座,笑着唤了云漠澜一声,然后又称了声“七弟。”云漠寒扯了扯嘴角,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却也没让云漠尘在意。 “……三弟。” 可云漠尘没想到云漠澜见到他也没多少喜悦的表情,给云漠澜递茶杯的手在途中僵了一下,茶盏落在桌面上,发出咔哒一声,溅出了几滴茶水。 云漠澜瞧着那杯茶想着的却是他后来又往深了挖之后查到的线索,那天在怀王府里被查到行事不当的人不只有薛月身边的莺儿,还有自云漠尘还俗后就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连奇。 后来怀明告诉云漠澜那日事了之后底下的侍卫才报上来,当天襄王的属下得了他的命令到马车里拿东西,后来回牡丹园的时候却走岔了,撞上了侍卫才被带到襄王身边。 当时云漠尘跟他解释说是因为他才立府,府中的人手实在不足也不太清楚这安阳城中饮宴的各种规矩才会如此,当时云漠澜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但问题就出在他用来装礼物的那个盒子。 云漠澜特意从城外悄悄回来了一次到风家去拜访了风冥安,托她请坤宁看了看那个盒子,这个盒子上似乎染上了些香料的气味儿。 可云漠尘一直身在佛门,就是还俗了他的东西上基本也只有檀香的味道,沾染香料实属不应当。 后来坤宁很肯定的告诉他这盒子上的就是那能与牡丹花香产生反应让孕妇不适的香料。 这香料原是童于归在牡丹园中与那些贵妇人交谈的时候沾上的,为什么会同样染在云漠尘拿来的盒子上?还有迷路的连奇,那个小厮真的迷路了吗? 若是他们依旧留在怀王府、他又把那个盒子收到房中的话…… 云漠尘是被陷害了,还是他也参与了那天的事…… 云漠澜知道自己在心中已经倾向了后一种可能,但是他不清楚云漠尘参与这些所谋求的究竟是什么,害他的二嫂,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又算什么呢? “二哥怎么了?”云漠尘笑着,似乎完全没有适才那一瞬间的僵硬。 “……没什么,今日起得太早罢了。” “是吗?”云漠尘笑笑没有质疑云漠澜的说法,若是云漠澜已经察觉到什么…… 他还是想办法过两天到他那别院里面去瞧瞧那个童氏究竟怎么样了,要不带些补品过去?好好给那个女人补一补,听闻若是有的孕妇进补多了,孩子会太大,便不容易生出来了。 “七弟居然来得这么早,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啊。” 云漠寒一个眼神都没给云漠若,他垂着视线看着桌上的果子也没开口。 云漠若倒是眼中闪过了些惊讶,没想到今日云漠寒还能稳稳当当坐在这里,昨天派到他府中去的杀手可真是不少呢。 若是那些人都被解决了……云漠若想到这里心中倒是多了些忌惮,但是想想却又作罢了,能躲过去多半是因为云漠寒自己武功还不错,看他这脸色身上似乎是有伤了,所以下次若是下手再重些想来便能真的了结了他。 “你很高兴?” 等云漠若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喝上一口的时候云漠寒恰在此时开口,他的声音太讽刺了,直接让那一口酒呛在了云漠若嗓子眼里,之后便咳了个满脸通红。 “你怎么和皇兄说话呢?!”等云漠若这口气终于喘顺畅了之后他对着云漠寒斥道。 “你一会儿尽可把我不敬兄长的所作所为传出去,要添多少油加多少醋也随你高兴。”云漠寒的声音还是那么讽刺,而且冷冰冰的。 他这是知道昨天的刺客是谁派去的了?云漠若思绪一转以为自己探究到了真相,可是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件事是他做的,所以今天云漠寒只是在发脾气? 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嫡子又怎样?有和云凰的婚约又怎样?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副小孩子的脾气,八弟看着都比你稳重。” 云漠澜听着云漠若这话,再看看他四弟那隐隐有些得意的脸,终究还是没开口。云漠若把云漠寒视为假想敌这么多年,却一点都没有摸准云漠寒的脾性。 至于云漠殊,他看了看坐在他的身边的四个哥哥,一句话都没说,现在安阳城里的争斗不是他能参与进去的,搞不好还没弄清楚谁和谁是一边的,他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我倒是觉得陵王府和敌国公主不是一般的有缘,既然天狼的你娶了,想来月凉的你也能笑纳,毕竟我看这些日子你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云漠寒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他们对面的月凉兄妹,看着完颜占桐听到他的话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倒是玩味的笑了笑。 “若是说错了,也请陵王殿下千万不要和我这个‘孩子心性的人’计较。” 云漠若被云漠寒这话一激,强压着怒气正要开口便对上了云漠寒的眼睛,那双凤眸里尽是冷漠,还带了些染过血色才会有的杀机。 云漠若自小便厌恶云漠寒这双和皇后一模一样的眼睛,但是今日看着这双眼睛却让他再也想不起来皇后的脸,这是云漠寒的眼睛,属于面前这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的七弟。 呼吸一窒,云漠若绷直了身子,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因为云漠寒一个眼神便被逼露出了窘态,想要说什么挽回些局面,却见那双凤眸中的神情再一次变成了那种对万事万物都不在意的戏谑,似乎刚刚那寒冰杀机只是他的错觉。 但是云漠若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错觉,他用有些颤抖的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世间只怕是都知道谁才是月淑王女的心上人,七弟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他镇定的也快,一杯酒下去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来招惹云漠寒的不痛快。 云漠寒却似乎不想再搭理他了,从面前的果盘里拿了两颗花生在手指间不停地揉捻,没两下属于花生的那种带着油脂芬芳的香气便在他的指尖弥漫开来。 他这动作引得他身边的四个兄弟分分侧目,看着云漠寒手指间的那一团泥土色的东西都绷直了脊背。 “陵王殿下,吃花生吗?”云漠寒把那团闻着香喷喷的“泥土”托在手心上,将手伸到了云漠若鼻子底下。 看着那张笑得无害的脸,云漠澜知道他这四弟已经输了,输的彻底。 明面上云漠若有太多的东西要顾忌了,可云漠寒什么都没有,孓然一身,谁都拿捏他不得。 最后拯救云漠若的是云帝,这场寿宴的主人公到来,大殿上的一切都被暂时按压下去了。 众臣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云帝看着坐在下面的平北侯薛丰和冀州候苏沽,还有正在他下手的五个儿子,这五人如今正神态各异,似乎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就是云漠寒看着有些憔悴,再配上那一身白衣难免让人觉得他病恹恹的,和今日这寿宴真是格格不入。 不过云帝倒是没想责备他这儿子,已经成功逼他入局,现在的局面也是让云帝十分满意的,他要闹脾气就让他闹些脾气。 昨日景王府和黜置使遇袭的消息现在还没有递到云帝面前,他还不知道这两件事。最近皇宫中也有些不太平,宫中的事占据了云帝不少的精力,他知道今日这寿宴是一定会闹出些事情的,定然有人想要借机生事,今日坐在这大殿里,就看谁先上场了。 这样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可不比礼部安排的礼乐有意思? 因着湖州的案子,今年这万寿节对外便说了皇帝不收任何寿礼,所以寿宴上也就少了些明争暗斗。但就如云帝预料的那样,这场寿宴并不太平。酒还未酣,便隐隐约约听到兴庆大殿外面有骚动之声。 苏简奉命出去查看,没一会儿公孙明阳便跟着他一同来到了大殿上,禀告云帝是彩嫔娘娘的金翠宫中走了水,如今火已经灭了,彩嫔娘娘也安然无恙,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寿辰这日宫中走水,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但是看云帝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这件事还另有一番古怪之处,彩嫔杨氏,那正是灵州刺史的亲妹妹。河东道查案,宫中灵州刺史的妹妹就出了事。 “陛下。”司天台监正此时打破了大殿中的沉寂起身来到了大殿中央,躬身施礼道,“臣有一言。” 云帝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垂目看着那依旧躬身站着等着他发话的监正,末了才用一种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你讲便是。” 司天台监正听云帝示意他开口才站直了,然后开口道,“今日圣天子半百整寿,宫中却有此事发生,实为……天兆。” 监正说道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但大殿上没有人发出声音,就连云帝也只是看着他,似乎正在等他说下去。 “以臣所见,陛下应选八字命格属阴的女子入宫,为陛下冲喜。” 此言一出,殿中倒是瞬间多了些低语,云帝年以半百,且多年不曾选秀了,这会儿突然说要选一个特定八字命格的女子入后宫,怎么看都有些刻意安排的嫌疑。 而且若此时选秀女……那选的绝不会是平民或是小官家的,能为陛下冲喜的女子,除了命格有要求,这出身也决不能底。 监正的话引得众臣议论纷纷,但是云帝的目光却似乎带了些兴致,他环视了大殿一周,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众卿所见呢?”云帝在底下的人交流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这会儿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了。 “陛下,臣认为监正大人所说之事有理。”开口的是户部的官员,他开口后后面又有几人跟着附议。 户部、刑部、鉴院也有几个。 云帝看着附议的那些人心里也有了数。 “可如今天下有大案,河东道民不聊生,若朕在此时选秀那才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说民不聊生可能确实是有些过了,但是这样才能更快的把后面的人钓出来。 想来那个女子他们一定已经准备好了,他配合着在他的五十大寿上、在他的后宫里放了这把火,就是为了把浑水里的鱼钓出来。 今日这些宗亲勋贵可都是被允许带着家眷来的,那个被准备好的女子应该也被一并带来了? 会是谁呢? “陛下。”冀州候苏沽走上前来对着云帝深施一礼。 “冀州候有什么话说?”这样明目张胆吗? “臣的嫡女命格属阴。”苏沽面上瞧着是那样的大公无私,“臣愿献女,为陛下冲喜。” 这样明目张胆往后宫塞人,还是想看看云帝对他们冀州候府的态度? “冀州候舍得?”云帝又问道。 “臣忠于大汉,忠于陛下,自然舍得。”苏沽的声音很镇定还有些慷慨激扬的意味。他说着还对落座他他座位后面的那个姑娘做了个手势。 “臣女叩见陛下。”只见一个妙龄女子缓缓上前附身跪下了。 这姑娘一身粉紫色的裙衫此时随着她叩首的动作铺在大殿的地上,蔓延开来。 “冀州候竟舍得。”云帝在上面低低笑了一声,只是那面上似乎带了些讽刺,不过苏沽似乎没有发觉。 五年前送歌姬,今年送女儿。 平北侯送了个庶女给他的儿子,这冀州候如今送嫡女给他。 政治斗争,这些空有身份和容貌的女子能有什么用?还真以为她们能影响他的决断不成? 这倒不像是苏沽的手笔……还是说湖州事发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了? 不过留着这个冀州候的嫡女似乎也能牵制一些他的行动。 “你命格属阴?”云帝看向了那个依旧叩首的女子。 “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苏氏嫡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命格与朕相合还要属阴,朕竟从来都不知道冀州候这般擅于八卦之术,竟能算得这般快啊。”云帝笑着感叹了一声,只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笑意。 “臣……忠于陛下,只想尽快为陛下解此危机,臣的忠心天地可鉴啊,陛下!”苏沽一听这话心中即刻道了声不好,终归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有些失于急躁。 “是吗?”云帝依旧笑着,垂首看着他。 “臣的忠心天地可鉴啊陛下!”苏沽赶忙跪下了,冲着云帝连连叩首。 “好!”云帝站了起来,面上的笑倒是收回去了。 “那便封苏氏嫡女为嫔,赐封号为姝!” “姝嫔,谢恩。” 一朝封嫔,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原本苏沽想着他这女儿能成功塞到后宫里面就算是这件事成了,只要能进宫,凭借着年轻和貌美总能争得一席之地。且云帝已经上了岁数了,他能不能活到自己的女儿老去都是另一说了。 “臣妾谢陛下隆恩!”新晋的姝嫔娘娘再次叩首,拜了下去。 ------- 这正是:龙子各异各所图,天子观戏观人心 第124章 我有所感事 结在深深肠 姝嫔谢恩之后云帝的寿宴便好似没发生这么个插曲一样继续了下去。 云漠寒看着姝嫔那粉紫色裙摆下镶着的紫色丝边自然是又想起了风冥安。昨日晚间到他府中的鬼庄杀手实在是太多了些,而且还有三个用毒的高手,对付起来花了不少时间,虽然最后那些人都做了他的剑下亡魂,但是云漠寒也是真的受伤了。 来的杀手太多,还是明枪暗箭齐上,要不是坤宁给的方子效果足够强,云漠寒今日还真不一定能继续穿他这一身白衣。他身上挨了一刀,伤口自左肩直至右边腰侧,要不是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就真是要开膛破肚了。 不过云漠寒觉得他这一刀挨得还算值,拼着受了这伤,到他府中来的杀手一个都没能离开。 但是这也更让他担心,这次袭来的人太强、太多,配合也是极强,可除了鬼庄的人手还没发现别的势力。 再看最近收到的情报,焱燚宗和如意楼的人手似乎已经离开了,这些人在安阳城里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除了善化寺那一场之外也没有做成什么别的事,如今随着黜置使到湖州去…… 最后收到的消息是三天前的,丫头那边还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可却有人急着想要他的命了。 也就是说哪怕丫头已经跟着祁墨去湖州查案了,云漠若也还想着联姻这件事?他究竟是有多少的把握能把自己从这次的案子里面择出来?还是说至今为止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同薛丰还有苏沽分赃? 是没有……还是…… 现如今他掌握在手中的证据足够置那两个侯爷于死地了,但是想要完全扳倒云漠若却是不可能的。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那个被擦拭的锃光瓦亮的酒壶,那上面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云漠若的那张脸。 若是不从这次苛税的案子入手呢? 云漠若那张脸上的神情瞧着很不错,似乎正看着对面的完颜涛和完颜占桐。 他和月凉这两个人接触的次数很多,但是他们具体在谋划的东西还要再查证,现在云漠寒手里没有确切的情报。 他们所谋求的事情定然是与钱财有关系的,不然云漠若哪来的那么多钱既能请得动鬼推磨又能封住那么多人的嘴,还能使得现在朝中依旧有那么多人帮他给湖州那边使绊子。 云漠寒瞧着手中那个金子做的酒杯。 他好像曾经让人把一堆金银洒满月凉王城的大街小巷只为了给他的丫头出气来着。 那算不算一掷千金为红颜?只不过他掷的不是自己的钱财——虽说他自己也掷得起,还能掷好几次。不过他当初那么做不过也就是想让他的丫头笑一笑,要不然处置那些钱财还能有很多别的办法。 云漠寒晃着杯子里的佳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那从大殿最上方不断落到他身上的目光。 适才云帝纳新妃,皇后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 风冥安离开安阳才两日的时候,皇后就让孙嬷嬷来传话让他必须要进宫一趟。 似乎是因为云漠若和月凉走得太近让这位皇后有些着急了,又因为完颜占桐那近乎人尽皆知的心思,皇后也希望云漠寒能接近一下这位月凉王女,看看能不能让他们这一方也获得些利益,或者至少阻拦一下云漠若。 这些年若是不考虑朝中的利益和各个世家之间的牵绊,云漠寒和他母后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和谐的,若只是做“母子”,云漠寒自认他做的还是合格的,但若是做术氏一族的利益代表或是国母的嫡子,那还真是只能让那些人失望了。 就是不知道母后希望他去同月凉接触这件事究竟是谁的主意。 云漠寒将视线移到了齐昌侯府术氏那一边,他这外祖一族也曾任职中书省和吏部,论朝中势力也能和现如今的祁家比肩,只是近年来有些落败了,估计也是因为如此才急切地希望借着母后和他来再次上位,可惜有些急于求成了。 若是他外祖父还在,估计对于要不要接触月凉这件事还会有些考量,但是现在这些术氏族老……这落败可能还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个口子决不能开。 云漠寒想了很久还是把那杯酒放下了,没有喝。他还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他还得好好的等着丫头回来呢。 若是有一次妥协了同意了帮这些人去争夺利益,那终究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之后就再也不能抽身而去了,他若不能抽身,丫头和风家也会跟着他一并陷进来,到时候可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就是母后希望他接触完颜占桐究竟是有多少受了术家的游说,又有多少是她自己的考量呢? 还是专门选了这个风冥安不在安阳城里的时候,是觉得这样她就不知道?大将军可还看着呢。 所以这些人究竟是在想什么? 因为那些流言想着要不要找下一个势力联姻了?还是觉得只要陛下不下旨这婚约就坚如磐石,所以干脆开始找下一个想让他娶的女子了?那是不是后面还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所以说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讲他都不能同意啊。 但是完颜占桐——云漠寒看着面上更冷了些,这疯婆子要是狗急跳墙,那丫头那边怕是更要危险,纵然坤宁在她身边,云漠寒也还是不放心的,用毒之人向来防不胜防,坤宁又不可能贴身跟着她…… 如果这疯婆子今日还要拦他,他就听她说几句好了,不过不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能私下见她。 嗯。 云漠寒挺直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气,胸前的伤口因为他这动作有些细细密密的痛,他往殿外瞥了一眼,已经接近黄昏了,这宴席快要散了。 果然不多时云帝便起身带着皇后离去了,皇帝走了,这宴便也散了大半,众臣便也渐渐散了。 “二哥,”云漠寒先云漠尘一步拉住了云漠澜,“你陪我再喝两杯?” 他这举动引得其他几人将注意力都转了过来,今日云漠寒的这副做派是平日里完全不曾见过的。 “……好。”云漠澜余光见云漠尘似乎想要说什么,便在他开口前应了云漠寒一声。他现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云漠尘相处了。 刻意又落后了些许,云漠寒和云漠澜在大殿上人快走光了时候才起身离开。 “今日这是怎么了?”虽然云漠寒是说了要再喝两杯,但是他喝的是茶。云漠澜看着他那似乎更加苍白的脸心下有些不安。 “估计有人看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有些讶异。”云漠寒瞧着杯子里那已经泡没味儿了的茶叶笑了笑,“酒是不能喝的,我得好好的啊。” “那你把我留下是想说什么?”云漠寒话里话外之意细细思量让云漠澜心中有些惊恐。 “有什么也不能在这里说啊,”云漠寒看了看兴庆大殿的屋顶,“不过或许有事情确实要二哥帮帮忙。” “你说。”云漠澜几乎没有思索便应下了。 “可惜听松他们都不作数。”云漠寒扭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依旧是张冰块脸的侍卫,摊摊手叹了口气。 听松跟着云漠寒往殿外走的动作卡了那么一下。 是了,殿下说主母不许他私下里见那个月凉的王女,那天他也在但后来似乎被认定是不作数的…… 因为第二天殿下回府的时候百忙之中还不忘吩咐他们去浮影轩找泉夫人要些女子发髻的样式,好像主母罚他束发来着…… 怀王殿下有些……可怜啊。 纵然这样想着,听松面上也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所以云漠寒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云漠澜没能从听松脸上看出任何线索,只能跟在云漠寒身边也朝着大殿外走去。 还没出兴庆大殿的殿门,云漠寒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完颜占桐。 “七哥哥。” 云漠澜是真的被完颜占桐这一声称呼给吓到了,险些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跤。他身后的怀阳扶了他一把,正想着要不要和自家主子离开这里,便见云漠寒握住了云漠澜的手腕,似乎定然是想要他留下。 “你怎么一直都躲着不肯见我呢?”完颜占桐像是没见到云漠澜一般,她瞧着云漠寒满目柔情,“七哥哥今日身子不适吗?月淑也通药理,给七哥哥看看可好?” 云漠寒微微歪着头看着完颜占桐,似乎她是什么从没见过的稀奇物件一般,但是握着云漠澜手腕的那只手却暗暗用了些力道。 “月淑王女是我大汉的客人,怎好劳动。”云漠澜眼角微微抽了一下,但还是明白了云漠寒的意思开口说话了。 “不劳烦的,”完颜占桐似乎完全没理会云漠澜话中的含义,依旧看着云漠寒,“月淑自小便学习药理,若是七哥哥真的——” “本王自认记性不差。”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云漠寒打断了,西疆那些事还真当所有人都能忘了?这个王女的毒术给铁骑军造成了多少麻烦?又怎样伤了他的丫头!纵然丫头自己毒回去了,但是云漠寒不会认为这件事能过去。 “月凉王女还想说什么?”云漠寒努力维持着一脸平静的样子看着完颜占桐。 “我听闻七哥哥在安阳城外有个别院,不知道七哥哥愿不愿意请月淑去看看?”完颜占桐见云漠寒没有立刻离开,面上还不似那日尽是寒冰,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欢喜。 “听闻?”云漠寒挑挑眉重复了一下这个词,“陵王的别院更多,每个住几天想来你这个夏天都不愁没有地方消暑。” “七哥哥可是介意我和陵王殿下见面次数多了些?”完颜占桐见云漠寒特意提及云漠若还以为他是有些吃醋了,面上便又多了几分笑意。 云漠寒没答她这话,只是看了完颜占桐一眼便拉着云漠澜离开了。留下完颜占桐站在原地想着这些日子是不是云漠寒不是不想亲近她而是因为她和云漠若走得近了他才不高兴了。 就说她总是去找他不是没用的,虽然她没能成功见到云漠寒,但是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说,难免云漠寒不把他们两个联系起来,甚至没准在他心里她已经是他的了,这时候他的女人总和别人在一处,是个男人都是不高兴的。 这样看来她最近还是不要去找那个陵王了,再去云漠寒门前晃晃没准他就愿意见她了呢?再打听打听他那别院究竟在哪,能过去看看也挺好的。到时候就说她是云漠寒的女人,那别院的管事的还不让她进去不成? “二哥,多谢你。”云漠寒看着云漠澜那带着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的脸真心道了声谢。 “……所以你拉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云漠澜还真不信云漠寒不能自己解决刚才那个情况。 “我答应了的,不能私下里见她。”云漠寒瞅了一眼还跟在云漠澜身后的怀阳,凑近云漠澜耳边说了一句。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听松不作数?云漠澜好像明白了什么,至于答应谁——那还用问吗? “等她回来你得帮我作证。”云漠寒接着说道,他的面色异常的严肃认真,让云漠澜都有些意外。 云凰才不会这么小气?云漠澜回想了一下他见过的那个端庄大气还带着些杀机的姑娘,再看看云漠寒觉得这可能又是他这个七弟自己折腾出来的。 但他还真没想到后来的后来有那么一天,他都年过不惑了还被云漠寒硬拉去为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作了证。直到那时云漠澜才对这两个人私下的相处模式有了新的认知。 因着云漠寒的这几句话,完颜占桐去到云漠若那里的次数果然是少了很多,这也让两方的密谋速度变慢了不少,多少也在近期让完颜占桐歇了几分想要对风冥安出手的心思。 但是她还是没能成功在私下见到云漠寒,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只又见到了一回。 六月初六,黜置使一众抵达湖州。 这一路上又遭遇了两次刺杀,风冥安判断的不错,那日不过就是个试探,之后前来的杀手数量更多配合也更默契,还有不少死士。 风冥安也同十五和十九交了手。 这二人是焱燚宗宗主彭炎的亲传,两条长鞭配合齐上当真是凶险万分,不过风冥安还是胜了,她先前依着江湖规矩没让箭兵插手,又是以一敌二,这两人倒是说被她的刀法折服,离去之前表明他们不会再来了。 对于这个说法风冥安只是嗤笑了一声没做什么别的回应。 若真是以江湖身份来打这一场怎么好意思两个一起上来打她一个? 最后退去还不是因为看到了她身后有那么多箭兵——若是再不走那就要被串成串变刺猬了。 至于不会再来—— 风冥安一百个不信。 后面还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不过查案这种事情她就不需要参与了,她能保证祁墨和云溯阳的人身安全那都是要耗尽心思了。 他们这黜置使一行住进了湖州都督府,明日她还得去接手河东道的大军,也是完全不能松懈,不过说到河东道—— 风冥安的思绪被一阵叩门声打断了。 “谁?” “奴婢雪绒,前来伺候将军梳洗。”门外一个十分娇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风冥安挑挑眉前去打开了房门,见一个穿着青衣的姑娘正端着盆水在她屋外,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丫头手里端着些别的用品,她的一个亲兵站在她们身后有些欲言又止。 “谁让你们来的?” “管家安排奴婢几个来伺候将军的。”这雪绒说着抬起脸看着风冥安,见她是个女子面上却没有任何惊讶。 “你放她们进来的?”风冥安看向了那亲兵,要不是风康去安排他们带来的人了暂时没在,估计这些人应该都摸不着她的房门。 --------- 这正是:一重接一重重重过关,一人谋一人人人难渡 第125章 最高离恨天 最苦相思病 “少将军恕罪!”那亲兵额头上似乎都有汗水在闪光了,适才他一下子看见这么多娇滴滴的小姑娘直接就愣住了,虽然心里是知道少将军这里从来不需要婢女贴身侍候,但是还是因为这视觉冲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将军一路劳顿,正好叫婢子们伺候着梳洗一番。”那雪绒倒是抢了话,似是要替风冥安做主一般,说着便要往房中走去,却被风冥安直接抬手拦下了。 “出去,本将军这里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风冥安细细打量了一眼这个打头的青衣婢女,见她身上这身衣裙和她身后那些小丫头的明显有些不同,似乎料子都要好上不少,上面还绣了不少花,瞧着像是刚做不久。 若说她是大丫鬟所以才穿得好——那双有些起了毛边的鞋子又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家里才得了些钱财,刚来得及做身新衣服,鞋子却还没来得及换新的? 而且她见到要伺候的将军是个女子的时候没有丝毫惊讶,刚刚就连湖州刺史见到她都神色有变,这官场上的人定是知道她的身份的,可即便如此还是在见到她时有些不适应,可这婢女偏偏没有,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服侍的是什么人。 她后面那些小丫头也是这般。 “这……”雪绒见风冥安不让她进屋面上便有那么一瞬间的意外和失措,又马上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还请将军怜惜婢子,若是伺候不好将军,婢子等怕是要被管事的狠狠责骂一番……”她说着说着还有些哽咽了。 那站在后面的亲兵瞧着这一幕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张大了嘴,这女子做戏的本事他们这些在军营里混了这么久的人什么时候见过,今日一见还真是长了见识,不过若是一群娇弱的女子对着他这样委屈,还真难说自己是不是扛得住。 可惜风冥安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是吗?” “可惜本将军是个女子,不会怜香惜玉,要做戏之前是不是先想一想自己要面对的对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风冥安倚在门框上看着雪绒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因为她的话语僵硬了一瞬。 “湖州事多,本将军懒得同你们计较。”风冥安玩味一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几个美娇娘,是想从她这里探听些什么?还是想让这些人偷些她的贴身物件去做些戏? 就是这人选的不怎么样,放一丝杀气一吓便漏了陷。 “本将军身边从来不要人近身伺候,你们走。” “若是不想竖着出去,便只能请你们横着出去了。”见雪绒还想说些什么,风冥安在瞬间收了笑意脸上一片漠然,她这样子明显吓到了那些小丫头,其中一个似乎被吓得狠了,还打了个嗝。 “别真被晃了眼睛,这样的女人可要不得。”等这些丫鬟都离开了之后,风冥安对那亲兵说道。 “一会儿风康回来了让他多调些人来,我的东西不许任何人碰,也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是!”这回是真的在大夏天被激出了冷汗,那亲兵赶忙躬身应了,转身便回到院子外面守着去了。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风冥安发现她这一番警告似乎没有完全达到她想要的标准,这都督府中似乎也不只有那个雪绒是被人安排进来的。 总有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打着收拾院子和伺候云凰将军梳妆的旗号往她这院子里来,不过风冥安实在是不愿在这个时候多生枝节,一来祁墨那边查案并不顺利,二来这到湖州没几天才刚接手大军便发现了些不对劲,所以也只是锁了所有的箱子再安排人看着她暂住的那个院子。 若是这些小姑娘能收敛些,风冥安也不想将她们打杀了。 再说黜置使一众,湖州当地的官员不配合者极多,再加上他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走访百姓家中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阻力。唯一的好消息是风冥安终于成功把湖州长史接到了刺史府让坤宁仔细诊治了一番。 问诊那日除了坤宁和那位长史,只有风冥安和祁墨两人在场。 云溯阳等在门外,看着祁墨开门出来的时候脸色及其不好,便以为这长史是真的没救了只能疯下去了。 那他们在湖州所面临的境况只能更加艰难。 这位福王世子离开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湖州刺史、司马一众,这些官员瞧着云溯阳的脸色也神情各异,那位司马往长史所在的院子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离开了。 祁墨倒是瞧见了这一幕,当下心中便有了些算计,只是脸上还依旧是那副沉重的表情。 坤宁说这位长史是能治好的,他之所以这样疯癫还真不仅仅只是因为看到家人丧身火海所受到的极大刺激,有人给他下了药才至如此,按理说他们前期将这位长史保护起来之后那药就应该停了,但是今日诊脉所发现的病况显然不是如此。 这里的军士中也有对方的人。 想要让对方放松警惕,不是那么容易的,如今他们能完全相信的人太少了,就是留坤宁在这里给这位长史治病风冥安也留了一小队军士给他,再加上坤宁自己本身是个药罐子,应该是能保得暂时安全。 就这样坤宁在万难中开始了给这位长史医治,祁墨和云溯阳带着一众钦差努力查案,两个月过去黜置使和督查使这两位嘴边的水泡都起来了,却还是见效甚微。 证据实在不足,再加上似乎朝堂中掣肘此时的人也十分的多,他们推进的过程实在是太慢了。而这两个月都督府也面临了不知几次的暗杀和毒杀,虽说下毒没有成功,但是他们带来的护卫已经战死了十几个人。 风冥安瞧着手中查到的那些消息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如果再在有刺客袭来的时候她手下的士兵不能完全听从指挥……这次带来的亲卫还要守在各个重要的地方,人手实在是有些不足…… 至于剩余的铁骑军——也另外有其余的安排。 或许还是她要先出手了,杀那么几个祭天。 云漠若插进来的人基本上是已经查清楚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个办法把这些人一锅端了。 最重要的那一个——范佑,风冥安看着纸上的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这个消息的来源让她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风冥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这一局是在陛下的棋盘上,他纵然被太多人所不择手段谋求的利益限制着,却依旧能暂时借力打力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啊。 既然如此她亦可以借力打力,顺便把那些想要安插在她身边的婢女也处理掉一些,设个局就是了,至于那些人会不会踩进来、踩进来之后又是什么后果—— 风冥安唤了风康进来仔细说着她接下来的设计,边说边想着她果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那些个小姑娘——不过既然收了这沾着血的银子,想来她们也不是全然无辜,自己做了便要自己付出代价。 慈不掌兵,这是风信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交给自己女儿的第一课。 ---------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风冥安坐在上首盯着那被缚着绳索跪在她面前的几个醉醺醺的军士。 她面上那极怒的神情让河东道的一众守将都绷直了身子,唯有风康维持着将这些人丢进来时的表情看着风冥安那双瞧着满是怒火实则依旧平静的眼睛。 只这样这些人就紧张了,真该让他们看看在西疆少将军真的认真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将军息怒。”顶着风冥安怒火开口的是个平常和范佑走得还算近的校尉,他看着地上那被五花大绑着的几个人面色也极为不好。 “息怒?”风冥安怒极反笑,“那你怎么不问问这几个混账都做了些什么?” “少将军息怒,那些个姑娘——”风康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站在周围的那些将领,“那些个姑娘都安顿在后堂了,由铁骑军看守着。” 姑娘?! 原本还以为云凰将军拿下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喝酒闹事呢,若是强占民女—— 可惜被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人依旧浑浑噩噩的,似乎酒还没有醒,也好似不明白风冥安究竟在说什么。 “小、小娘子——”正在这时跪在最前面的范佑抬起头正正好对上了风冥安的那张脸,他张口便胡乱喊了起来,“过来陪、军爷喝——” “操!谁把爷爷绑起来了!” “给老子松绑!” 似乎因为范佑开始闹了起来,在他身边那些原本醉的不省人事的那些人也好似清醒了些,知道自己如今是受制于人了。 “快给爷爷松开!” “臭娘们儿!——你知道军爷是谁吗——” “啊!” 风康接过了外面侍卫终于抬过来的冰水,两大桶直接兜头便泼了下去。 直到这时那些人才真的清醒了,也瞧清楚了那个坐在上首垂眼看着他们的女人究竟是谁。 “本将军当然知道你是谁。” 待到那些惊叫都收住之后风冥安才开口,只是这声音比刚才那一桶冷水还冰凉。 “酒醒了吗?” “末将等酒后失德,云凰将军宽恕则个,宽恕则个。”范佑跪在那里,一边认罪一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但是眼中却没有多少惊慌,似乎认为风冥安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也就在这时风冥安明白了这背后的人把范佑送到她手里来的原因,怕不是希望借着她的手顺便清理一下河东道的驻军了。若真是选个卧底怎么会选这样一个人?她这么简单的计策原本不该这样轻易成功才对。 “本将军驻守西疆的时候,西境守军延续圣祖皇帝定下的军规,章州城外驻军的军营中绝不许见到任何军士以任何理由饮酒,就连陵王和景王两位亲王殿下做慰抚使至西疆酬军的时候护闻关大营的宴会上都没有酒水。” “因此我们才不会延误军情,才护住了西疆寸土不失。”风冥安的指尖轻轻扣在了桌面上,随着她看似轻轻敲击的动作那张桌子竟然有渐渐碎裂的迹象。 “你可以和本将军辩解这里不是边关,”风冥安没给范佑再开口的机会,“如今的湖州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想来范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 “黜置使大人都急上火了,你们还真是心大啊!” “戒备状态的军营中饮酒,酒后疯癫搅扰百姓,欺辱都督府上的婢女。”风冥安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她走到了范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你告诉本将军这些罪名加起来你们河东道怎么判?!” “宽恕则个?” “你们这里遵循的不是我大汉的军法?” “官府私收重税视法度为无物,你们也一样参与分赃了不成?!” 范佑身后的那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便争相叫着再也不敢了,万望云凰将军能饶了他们这一回,只剩下范佑一个人瞪着风冥安如今这倨傲是真的写在脸上了。 “没有证据的事情,云凰将军可不要胡言。” “你怎么知道本将军没证据?”风冥安的声音轻缓了下来,瞧了瞧周围的一众将士又笑了,不过这次笑得就有些玩味了。 “你!”范佑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但马上那血色又褪了下去,他看着从容不迫的风冥安脸色铁青。 “不过范将军你等不到以私收贿赂这种罪名被判刑的那一天了,”风冥安看着范佑那终于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说道,这条小鱼没有更多的价值了,“刚才本将军说的那三项罪名可是有铁证的。” “你想怎样!”见风冥安如此范佑倒是梗着脖子怒视着她了。 “本将军想怎样?” “圣上亲封本将军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你们现在所有人本将军都有权军法处置!” “范佑,你和你的手下乱我大汉军纪,情节恶劣——” “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风冥安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范佑便要暴起向她身上撞去,可还没能完全站起来便被风冥安用刀鞘抵着他的肩膀用力一压,双膝因这力道重重砸在大堂的地砖上,只听到咔嚓一声。 地砖裂了,范佑的膝盖骨也碎了。 此时大堂中终于鸦雀无声。 唯有站在大堂外的铁骑军齐齐上了堂来,将那几个湿淋淋的士兵一个个带下去了。 “你们一起监刑,一个都别走。”风冥安留下这句话便转道去了后堂,将那一声声惨叫都留在了身后,风康跟着她倒是有些担心,这些人这样一棒子全打死了…… 还有刚才将军说的那受贿的事情会不会打草惊蛇? “离开都督府,我给你们活路。”风冥安看着那些似乎还在发抖的女子开口道,“不然就和他们一样,听见了吗?惨叫声。” “乱棍打死。” “你们也不无辜。谁是你们身后的主子我一清二楚。” 风冥安话说完了边离开了,似乎那些婢女怎么选她并不在意。 但是听见风冥安这样处置这些女子的风康倒是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气,今日那些军官被乱棍打死的消息明天只怕整个湖州都会传遍,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也一样会被传出去,如果此时这些女子没有了容身之所—— 若不背井离乡,只怕会被流言逼死。 杀人不比诛心,看来这些婢女是真的犯了少将军的大忌。 风冥安打发了风康坐在都督府的房顶上看着铁骑军行刑,看着那些婢女一个个离开这里,她从脖子上拽出了一条红绳,看着那上面的红翡面色变得十分温柔。 可不能给任何人接近她和拿走她身边东西的机会。 不然漠寒哥——云漠寒要不开心的,平素里是那么喜欢吃醋的一个人。 风冥安就坐在房顶上看着夜色逐渐取代天光,星子银河漫天,让人觉得这夜空看着好高、好高。 ----------- 这正是:顺水推舟舟自正,借刀震威威远扬 第126章 人心已不古 门徒欲噬师 风冥安杖杀了范佑与那些违反军纪的士兵之后又把一众都督府的女使驱逐的消息还没怎么在湖州传开的时候安阳城里就收到消息了。 云漠若当初安排婢女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想到风冥安身边从来都不用人伺候,雪绒把消息传给云漠若的时候确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他也让人查了查风家这十几年所买的下人,果真没有一个年轻姑娘。 难道说云凰还真不是在刻意防着什么? 云漠若依旧在盘算着究竟要不要再派些人手,毕竟黜置使一众在湖州还要待很久,这个时间如果不做些什么还真是有点浪费了。现如今这个苛税的案子就是再麻烦云漠若也不想放弃让风家成为他的势力的这个想法。 这次想要把陵王府从这个案子里面择出来也不是做不到,虽然会很麻烦而且要损失掉不少的东西,但是云漠若终究还是有些把握的。可失去平北侯与冀州候的势力,总要有什么补上才好,还有因为这次苛税受影响的——民心。 云漠若在西疆的时候切身体会了一把铁骑军的战力和在那里的威望。他离开西疆的那个晚上,在那个小酒肆里所近距离感受到的当地人对铁骑军战士的信赖让他更加想把这支大汉的常胜之师握在手中。 得民心者得天下,无论他暗地里做什么,只要表面上好看就行了。 就像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一样,暗地里原本打算着吃下不少赈灾银,再在表面上兢兢业业地去赈灾,可惜因为云漠寒的影响他们拿到手的比原本计划的要少不少。 如今苛税的案子也一样,收银子的事情都是当地的官员做的,和他这个远在安阳城的陵王有什么关系呢?这种事情的发生也让他万分痛心啊。 确实的证据在他知道有湖州百姓想要告状的时候就被毁的差不多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现在谁也没有能用这个案子一把打倒他的本事,只要他本人不倒下,就总还能东山再起的。 等此案了结,他当然还是要想办法找别的新路子生钱——比如月凉那边,等铺子铺开了,走私也就好做了,若是再能将掌握西疆的铁骑军拿在手里,那两国边境也就在他的控制之下,对于这门生意有百利而无一害。 还有那风家不知道经营了多久的民心也将是他云漠若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要了云漠寒的命已经成为了他的当务之急。只有他死了,这曾经的婚约才会彻底作废,无论怎样都再没有了实现的可能。 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云漠寒有侥幸逃命的机会了。 正被云漠若暗中盯着的云漠寒也自然也收到了湖州的消息,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风冥安布的局。但是他也知道云漠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很有可能会再次派人过去。 不过军中事他终究没有风冥安那么熟悉,该怎么做想来丫头那边会有计划,应该不用他担太多的心。 只是这次云漠若的谋划未成……他不会甘心的,若是湖州那边他再派人去还不成……估计云漠若就会转头再对他下手,上次的那个阵容就有点危险了,如果他派过来的人更多的话…… 是多调一点暗卫到景王府里来更好些,还是……他住到别院去更好些? 还是不要去别院了。 上个月听竹传消息过来说月凉王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探听到了他那别院的具体位置,还打着“景王殿下的女人”的名义上门去过。 人自然是没放进去,但是这件事足够让云漠寒觉得心里十分膈应。 偏生现在还得稳着这个疯婆子,不然只怕这局中的变数要更加的难以把控。 云漠寒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开始拆那些其余的消息,云飒别院那个地方……还是别见血了。省得将来带丫头去消暑的时候影响心情。那片荷塘还是干干净净的好。 彩嫔与姝嫔陷害林贵人,未成功。 云漠寒瞧着纸上的这一句话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母后都懒得出面的事情,这几个低位又没有孩子的嫔妃闹起来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家里有点恩怨再加上家族中的授意要扰乱父皇的心思。 就是这手段未免太低了些。 凭她们也想掣肘湖州那边的局势,白日做梦罢了。 彩嫔是灵州刺史的妹妹,那些告状的百姓能走灵州的路还成功出来了这就是灵州刺史的“失职”,没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啊。虽然说这里面有不少他插手的影子,后面风家又马上出手把人给劫走了。 但是灵州刺史的主子是不会管这些的。 至于这主子是谁,没见到彩嫔和谁联手?苏氏嫡女进宫才多久,这么快就闹起来,想来这一出之后她的命也不长久了。这个做了棋子的女子才多大岁数?可惜为着冀州候苏氏全族,也是必要的牺牲了。 至于林贵人……湖州司马的女儿,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还是个贵人……这辈子也就这般了,入宫这么久没让人真的算计了去也是应该的。 就是这宫中毒杀……这毒究竟是哪里来的倒是值得深思,不过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想来应该也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或者能让他得了些彩嫔和姝嫔用的毒来看看。 要不要动用一下宫中的人手再往深了查查? 屋中置的冰渐渐融化发出了细微的叮当声,云漠寒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冰碗表面凝结的水汽,手指捻动,将染上寒意的指尖复又搓得热了。 若是云漠若觉得冀州候还有救从月凉那里找了毒来……若真是这般他便又多了一件握在他手中的证据,如果将来祁墨他们查案回来的结果并不能扳倒陵王府他也还能再加码。 可若不是月凉那里的毒……他让人往深了查难免就会留下痕迹,若是被人发现…… 可现在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如若再等,那可能什么都剩不下了…… 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决定再往下查查,毕竟云帝定然已经确定他参与进了这次的苛税案,那么再暴露一些也无妨了。他好歹是个亲王,在宫中有些自己的势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最后一条,也是湖州那边过来的。 证据查实,放火、投药者皆为兰泽县令韩东。 这短短一句话看得云漠寒在这暑气未消的天气里感到了刺骨的冰寒。 兰泽县属湖州地界,县令韩东是湖州长史的门徒。 因着风冥安要到河东道去,那里现在所有官吏的一切信息云漠寒都了如指掌。何时入仕、升迁轨迹、姻亲师门他基本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尤其是执掌一方的官员。 湖州长史于韩东还不仅仅只是门师这样简单,那简直是亦父亦子的关系,不过湖州长史怕这个关系影响韩东的仕途,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当初湖州长史府中案发的时候云漠寒就觉得奇怪,那可是一州长史,说是封疆大吏都不为过,他的府邸定然是戒备森严的,怎么会让人那么轻易就得了手?之后的疯癫也似常理,却又太符合常理了,再加上当时案发的那其他的受害人都丧了命,唯有他活着,疯疯癫癫的活着。 灭了那么多人的口,他们还在乎是不是多一个吗? 为什么要他活着? 许是下手之人最终不忍心?但更有可能是下手之人需要他活着。一则作为警告,二来能为有需要的人提供一个博名声的契机。 就这样云漠寒借着冷炙和令曦在年前便埋下的人手查出了如今这样的真相。 金银真的能吞噬掉人的良心。 徒欲噬师。 何等的丧尽天良! 风冥安身边有坤宁,他们早就把长史保护起来了,以坤宁的医术定然能发现那位长史是被人下药才至疯癫的,此事似乎不必他再操心了。 可这个真相依旧在云漠寒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 他见过人间惨剧,见过战场上的满目疮痍,见过江州的天灾,见过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可是那些相杀的人要么有自己身后的家国要守护,要么是人力难以对抗天地,再要么争夺利益的双方是仇家、是陌生人或者都是一般的亡命徒。 这样以徒噬师的事情他在书上或许看过,但是真的发生在他眼前还是头一次。 现在云漠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帝对待这件事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机关算尽,生生要等这么久,等到所有的势力都纠缠在一起了他才想办法扯开这一点点口子,用民心民意去制约这些人。 因为他很有可能也无能为力。 云漠寒重重叹息了一声,把冷炙叫了进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 湖州刺史府府衙。 风冥安奉命带着钦差卫队缉拿了兰泽县令韩东到堂。 一个多月前坤宁给湖州长史看诊之后司马就悄悄见过祁墨,他也算是不愿意与刺史等人同流合污的一位,只是因为上任湖州的时间并不长,那些人还没把他视为“自己人”,还在尝试着接触他,所以觉得他不会知道什么内幕罢了。 可灯节那日他亲眼目睹了韩东从长史家的后门处悄悄离开。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越来越心惊,直到黜置使一众抵达湖州的时候他才决定将这些事都说出来。 就这样祁墨得到了一位人证,可是仅仅凭借着司马的说辞也就能定兰泽县县令一个谋害朝廷大员的罪名,想要结苛税这个案子单凭司马的口供那是绝对不够的。 毕竟此案涉及大量钱财,若是将来有人指责湖州司马也是因为财帛才作证那这个案子便不是铁案,便有了能让有心人在操纵的可能。所以物证他们必须要拿到手,还得是不容辩驳的物证。 所以目前至少要让湖州长史开口说话,他们在这里才能继续查下去。 风冥安领着一众护卫在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看护长史和司马一家,所杀刺客不知几何,但是从那些人身上也没找到确凿的证据,直到坤宁在重重困难下治好了湖州长史,这才让祁墨有了一个真正的突破口。 凭借着湖州长史先前就藏下的证据,他们才终于能拘传了兰泽县令韩东。 韩东跪在堂下的时候脸上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直到湖州长史被人搀扶着也到了堂上,他看着门师那张苍白的脸,面色才终于变了。 风冥安站在祁墨身侧,瞧着那双不断闪烁着疯狂的眼睛也觉得心底发凉。 军中情谊向来与官场上的关系不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风信虽也好好教过她,但是真的这样近距离的亲眼见着对风冥安来说却是头一遭。 反而是祁墨见得多了都有些麻木了。安阳城里,很难有谁真的能十成十的将自己的信任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他们祁家的学生不少,每次春闱过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走祁家的路子。对于这些人祁墨最多也就给与七成的信任,剩下那三成的保留在关键的时刻或许是能救命的存在。 风冥安听着跪在堂下的韩东的诡辩心中的所思所想终于还是渐渐沉寂了下来。对于风家人来说……或许边疆才是真的归宿也说不定。 “你看看这是什么?”祁墨倒是没什么心情在听他说下去了,直接将两包药材拍在了桌上。“这是在你家中搜出来的。” 那正是致使湖州长史疯癫的药。 见到那药包的一瞬间,韩东便没了声音,他瞪着桌上的黄纸包,一双眼睛瞪得突出了眼眶,他死死盯着那些散落的药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逐渐变得声嘶力竭,然后他跪伏在地上咳嗽不停。 “还有长史家族中分支前来闹事,你又做了什么?”惊堂木拍下,祁墨看着韩东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能做什么。”韩东狞笑着重新挺直了身子跪着看着长史,“我能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放声大笑而变得异常嘶哑。 “我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前途?!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是依旧在湖州这么个小地方?!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好不容易有个能富贵的门路他自己死活都不愿意走,他自己不愿意便也罢了,还不许我去!” “不过他的命倒是值钱,”韩东喘着粗气盯着湖州长史那张苍白的脸,“既然如此就在最后送我这个学生一场富贵又有什么不好?!” “我又没要他的命……不过是想让他一直疯下去罢了。我每天都去看他,所有人都称赞我心地至诚……反正他妻子和女儿都死了,疯着又有什么不好!” “他那女儿也是活该!活该被火烧死——” “你住嘴!”祁墨用力一拍桌子滕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有些担心地瞧了一眼长史那边,只见湖州长史抚着胸口面色更加颓败了。 “你倒是说说那富贵的门路是什么?”祁墨让人把长史搀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当着湖州刺史的面开口了。 “祈大人,这厮如此狂悖,以徒噬师,他的疯话还是要斟酌听之。”湖州刺史如今也有些急了,祁墨查了两个月都被他们绊在后面,如今韩东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不然之后一切就全完了。 “刺史大人不必担心,本官能治好长史大人的病,自然能再找人治好下一个失心疯,您不必担心疯子的话不可信。”祁墨倒是笑了,似是全然没在意刺史突然开口打断他。 “至于韩东的安危——”祁墨看了一眼风冥安,“有云凰将军在,本官也一样放心的很。” 那刺史听得祁墨这么说,铁青着一张脸退了下去。 这之后的审理,终于让黜置使一众都看到了一丝曙光。 最后这一日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到了云漠寒的案头上,他细细读过那一字一句,然后看着这一纸消息被焚了个干净。 可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了,人心里的贪欲是绝对烧不尽的。 ---------- 欺师背祖之徒罪孽难恕,因果善恶有报真相浮出 第127章 长青遣雪玥 睹物更思人 都督府的丹桂是湖州一绝,入了秋桂子飘香,香气清幽馥郁远远便能闻到,花开如火,橙红色的花序炽烈的时候能和天边的晚霞融于一处,如今飘落在地却似不见了一般。 风冥安拾起了一截桂枝在手指间捻动,桂花的香气渐渐将她手上的血腥气洗尽了。看着士兵将那些尸身一具一具抬走,再打了水来冲洗地上的血迹,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招了风康过来重新安排了一下换防的时间,然后让受伤的人先回去歇着了。 现如今物证他们在想办法毁掉,至于人证……那不是有个词叫死无对证吗。 所以近日来都督府里的杀手刺客一波接一波根本就杀不完,来杀祁墨和云溯阳的,来杀湖州司马、长史和去狱中想要杀兰泽县令的——他们还得防着韩东自尽。 来刺杀她的人倒是不怎么多了。焱燚宗和如意楼的人最近也没怎么见着。 风冥安归刀入鞘,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明日似乎便应是中秋佳节了。 到湖州两个月,他们终于也算是有些进展。 安阳城里陵王应该是被绊住了,她解决了范佑和雪绒那些人却没见到有新的人手冒出来。 明日中秋,后日八月十六……原是云漠寒每年都会来翻院墙的日子,陪着她看一晚上的月亮。 明年……又会怎样…… --------- 今年并不怎么太平,可宫中的中秋宴还是一如既往的举行了,就是不似过去几年花销甚多,虽然后宫中有新人,但是因着前阵子出事,姝嫔也不太出来走动,这次中秋宴人也是缩在角落里,没怎么出声。 云漠若用余光撇着云漠寒的方向,在心里想着这最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景王在他面前碍眼。平日里摸不着踪迹的人,今日定然得入宫,晚上他还得回府,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更何况这一场热闹之后,各个府邸中都是松懈之时,他云漠寒的景王府如何能例外呢? 至于月凉王女和他之间的交易?云漠若心中并不太在意,他该拿到手的已经拿到手了,该换成自己人的地方也换了,那些铺子终究是在大汉的地界里,剩下的事情用金银铺开便好,那王女月淑早就没用了。 云漠寒瞧着大殿上的歌舞脑中基本上是已经放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就是他也觉得自己脑子里塞得东西太多,想要拿出来些放到别处去了。各种资料和消息一条一条递到他面前,这次中秋过后基本就可以动手了,可以开始打压云漠若在朝堂中的人手。 把他手中的证据递给合适的人,让那些人出手便好,他不用自己走到明面上去,帮着暗地里运作运作就行了,让那些胸中有抱负却不得志的纯臣上位没什么不好,党争少些,云帝应该也能轻松些,皇后想要谋划什么也会不如意些。 安阳城里清得干净些,远在河东道的丫头那边也能轻松不少。 大将军和公孙大统领那边似乎最近也被盯上了,安阳城的防卫前些日子险些出了岔子,不过那些人也没能在这两位老将手里讨得好就是了。 但是祁家那边倒是有几个旁支犯了些事似乎被人拿住了把柄,如今快要闹到御前了。事情是真是假暂时先不必下定论,但是造成的麻烦已经能见到些端倪了。 冀州候急了。 若不是祁家有祁阁老坐镇…… 看来祁墨那边已经要接近最中心的利益了。 这场中秋宴上心不在焉的人不只有云漠寒,云漠澜瞧着也有些不自在。童于归即将临盆,她这一胎中间历经了不少波折,孩子没落地云漠澜这心就放不下,可这中秋宴他还必须得来,只能把妻子留在城外别院。 云帝瞧着他这两个心不在焉的儿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后来以不胜酒力为借口提前离开了,让他这两个儿子也能先走。果不其然云帝前脚出了殿门后脚云漠寒就不见了。 云漠若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座位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既然云漠寒本人这么急着去投胎那他自然也不必拦着了。 而距景王府不远处,随着烈焰的一声嘶鸣,厮杀也拉开了序幕。 平常的日子若不是要陪着风冥安云漠寒本人是甚少坐马车的,他一个人的时候多是直接翻墙走,今日宫中有宴,便也带着烈焰出来跑跑,免得这汗血马憋坏了。 今夜满月,星子漫天,可除却马蹄声,周遭寂静的有些可怕。 云漠寒向左侧歪了一下脑袋,躲过了正冲着他眉心掷过来的飞镖,那蛇形镖通体漆黑,还没发出半点破风之声,果然是夜色下取人性命的利器。 这一发暗器被躲过似乎在对方的预料之内,七枚同样的蛇形镖紧跟而至,不仅瞄准了云漠寒还攻向了烈焰。 猛地一拽缰绳,那赤血宝马人立而起,云漠寒在侧面墙上借力,脱离马鞍冲在了烈焰前方,长剑借势出鞘,将那七枚蛇形镖尽数打落了。飞镖落地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都要杀我了,好歹露个面。”云漠寒持剑立在巷子中央,剑尖指地,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淡得很。 “景王爷好胆色。”随着这一句答话,一众身着黑衣的人从巷子各处的阴影里面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开口的似乎是那个领头的人,他蒙着面看不清样貌,但是从那有些嘶哑的声音上来判断,好像是个中年人。 “你们这些小鬼是还没被杀够。”云漠寒见到这些人脸上似乎是出现了一丝笑意,不过这笑只有一瞬,转眼便不见了。 上次他受伤那次还只有三个高手,这次……半数以上了啊。不过今日这局面却不比上次凶险,毕竟窄巷之中他更有优势,而那种暗器对他也不会再有作用了。 “毕竟我们赚得就是这份钱,”说话的人向前走了一步,“银子到位,什么都好说。倒是让景王爷见笑了。” “能买得起你这样的杀手,云漠若花了多少银子?”云漠寒嗤笑一声,他还是稍微有那么点感兴趣的,“你说我要是花钱去买了你们鬼庄的人去杀想要杀我的人,你们庄主会不会接这单生意?” “那要看景王爷可还能看见明日的太阳。”他说着又上前了一步。 “你们这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也被训练过?来了多少次了,就没有点别的说?”云漠寒双目轻轻眯了一下,对方的杀气已经蔓延出来了。 “曾经是鬼庄小看了景王爷,这次定然不会让王爷失望!”话音还未落下,他便提刀猛攻了过来,与他一起动手的还有五个人,六个人将云漠寒前后左右围了个严实,还有一人腾空而起,刀锋所指正是云漠寒的脑袋。 云漠寒见这阵势倒是不曾乱了气息,内力灌注在长剑上,一步向前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他面前那杀手手中的刀,这一招却并未在此停下,气势未减竟再次向前,一剑捅穿了他对面的杀手,然后持剑上扬,这人竟变成了他的武器,砸落了他头顶上方的人,然后两个人一起把他身后的两人压在了地上。 这一番动作竟然只在一息之间便被云漠寒完成了,只一招,六人已去四。 刚才那开口说话的人看着云漠寒眼中多了不少凝重。他被派来时只以为是之前的人能力不足而已,虽然有传闻说这位景王自幼习武,可是没人见过他动手,又是个皇家子弟,从小也没个好名声,没人真的把他的功夫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他们是踢到铁板了,这内力和身手—— 不过云漠寒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想下去,原本他近来心情便不好,准确的说自从上次去过风家以后云漠寒的心情就没有一天是好的,云漠若又在他的丫头身边蹦跶不停—— 这次刺杀可以看出云漠若是铁定了心想要他的命,当真不再顾念半分兄弟之间的血脉情分了。云漠寒自认从未刻意去和云漠若争夺过什么,但是因着这嫡出的身份、风家的婚约,他一直都是云漠若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在朝中大权在握也没改变这种想法。 明明是他觊觎弟弟的未婚妻、是他想要亲兄弟的命,只为了那个叫利益的东西,就什么都不顾了—— 手足相残—— 眼前一片鲜红,云漠寒持着剑向前走着一步未停,断刃残肢落在地上,一具具尸体倒下,手要有些握不住剑柄了,毕竟温热的鲜血十分腻滑。自从离开了西疆的战场,云漠寒便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那时候铁骑军中的将士教他的,用布条将剑柄和自己的手绑在一起,这样就算最终脱力了、染上的血再多,兵刃也不会离手。 既然兵器变得有些不顺手,云漠寒索性归剑入鞘,连带着剑鞘向着高处的墙上用力一掷,剑鞘插在了高墙上。他这举动倒是让混战暂停了那么一瞬,毕竟没人知道云漠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们停下不代表云漠寒会停下,空手入白刃对他来说并不会让杀人变得困难。骨头被捏碎的声音很快便取代了刚刚的兵刃相接声,喀嚓喀嚓的声响更是让人心底发寒。 身体后仰避过了同时从前后砍过来的刀,云漠寒抬腿踹出,直接将一人踹进了墙里,顺势躺倒,伸手便抓住了身后那人的脚腕,运足了力道往横向一甩,买一送一顺带着砸出去了另外一个。 云漠寒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来,他面前只剩一个人了,一开始开口说话那人紧紧盯着这个比他更像鬼神的人,而在云漠寒面前他不过是个对鬼神无能为力的凡人。 景王云漠寒今年多大?二十一还是二十二? 他是怎么练成这样的内力和身手的?魔功不成?! 云漠寒看着这已经被他断了一臂的人站在原地没动,“你们确实没让我失望。”杀了这么多人之后云漠寒的气息依旧没有半分散乱,“我明天能送云漠若好大一份礼物呢。” “怎么?你还想试着跟我动手?” 那已经短了一臂的杀手竟然再次抬起了手中的刀,“鬼庄的任务,至死不停!”即便身受重伤,他的速度依旧快若奔马,朝着云漠寒便冲了过来。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云漠寒话音落下那人便重重倒地了,他心口扎着的正是一开始用来偷袭云漠寒的蛇形镖。 这一战从开始到结束也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如今巷子里站着的只有云漠寒和烈焰了。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听松和听柏还有冷炙很快就出现了在了他的面前。 “已经打完了,你们只能扫地了。”云漠寒将插在墙上的剑取了下来,如今眼中倒是带了三分暖意。 “殿下!”纵然云漠寒是笑着说的,这其中的凶险看地上的尸体就能知道,上次受的伤才好,这次又来了这么多!不过今日云漠寒倒是没受重伤,虽被划到几刀但伤口都不深。 “府中——”听柏刚开口云漠寒便抬手打断了他。 “阁下刚才要看便也看了,如今听墙角是不是不太好?”云漠寒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难怪师叔在师傅面前总是夸赞云公子,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树上的人开口说话,竟然是个姑娘。 “长青山雪玥,见过云公子了。” 树上落下的女子长裙飘飘,她朝着云漠寒微微一笑,面上梨涡浅浅,这幅样貌神情看着和这满地的鲜血极不相配。 但是见到她时云漠寒四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对,这女子竟然也是一身紫色衣裙。 云漠寒瞬间便后撤了一步,眼中闪过了些许不喜。 “竟是迟宫主的关门弟子,倒是失敬了。”云漠寒听她自报家门便知道她是谁了,迟崇年过六旬才收下这位女弟子,所以她的辈分在长青山极高,能称呼公孙明阳一声师叔。 不过今日见到这位“天才少女”云漠寒的印象却并不好,并非是因为她那一身紫衣,毕竟就算风冥安再喜欢紫色他也没有要求别的女子不能穿的道理,只是她给云漠寒的感觉……有些现如今还说不上来的奇怪。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不过长青山的人云漠寒不想也没必要得罪,所以这赶人的话他也没说得太过分。 雪玥似乎没听出来云漠寒言下之意,拎着裙摆便向云漠寒那边走去,也就在这时地上一个杀手突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砍向云漠寒,不过似乎是因为受伤太重已经看不清谁是谁,他砍向的人竟是雪玥。 云漠寒在他挥刀那一刻出手,剑未出,连带着剑鞘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 雪玥见到他这个动作眼中的情绪不由得有些变了。 “若是无事姑娘还是离开,不然就只能留下来帮着扫地了。”云漠寒这次倒是将这赶人走的意思说得更加明确了些。 “云公子说的是,那雪玥就过些日子再来拜访云公子了。”她似乎并未对云漠寒的态度有什么不满,反而放软了声音,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把所有这些人的脑袋都砍了,用袋子装了给云漠若送过去。”等雪玥离开了之后云漠寒才开口,“也不用太吓人,送到他那院子里就行了,他不顾念兄弟手足,我多少还是要在乎些的,就不放到他枕头边上了。” “你刚才说府中什么了?” “府中也有杀手袭来,不过如今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听柏将刚才的话说完了。 “我先回去了,你们把这里清干净,就别给京兆尹和公孙大统领添麻烦了。”云漠寒说完便带着烈焰离开了。 留下三个侍卫砍头的砍头,装袋的装袋,打扫的打扫,后半夜下了场大雨,没用他们再去清洗那满地的血污,雨水将一切冲刷了个干净。 云漠寒回府之后洗净了身上沾染的血迹,长青山会派人来倒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次安阳城中众多势力汇聚一堂,湖州等地又有苛税案发,柳州和冀州的两个江湖势力更是深深牵扯其中,时至今日就是长青山想要置身事外也有些不可能了。他们至少要清楚如今的事态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也需要探知一些内部的消息,以免将来真的有门人掺和进去之后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处置。 就是派出来的这个人……云漠寒有些疑惑。 迟崇若是派他的大弟子来或许更加正常些?还是说这个雪玥有什么他们不了解的地方? 要不要去问问公孙大统领? 而且她到他这里来做什么? 将手中的帕子丢到一边,云漠寒将已经绞得半干的头发甩到了脑后。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屋中也有了不小的凉意。 又下雨了。 “若你今天就这样走了,那我便不再是你的丫头。” “你也再不是我的漠寒哥哥了。” “你若是这样走,你便再也不是我的漠寒哥哥了,再也不是了。” “我说到便会做到,你清楚的。” 那场大雨和风冥安的声音像是被用刀深深刻在了云漠寒的脑子里一样。 她不会留在后方等他,她不会眼看着发生的一切什么都不做,很多事她都听他的,从小就听他的,但是总有些事她绝不会后退一步,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 云漠寒更知道他的丫头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所以…… 可她依旧戴着他送的簪子,配着他给她的长弓,若是真的想要和他清算过往……不会如此,不会如此。 云漠寒打开了衣柜,想要找一身新的里衣,却又看到了那套月华锦的衣袍,风冥安送他的生辰礼,不过他没穿过几次,总是怕在哪里刮坏了。 将这套衣服拿出来的时候云漠寒瞥见了他衣柜深处露出了一条紫色的带子,他将那一团衣服扯出来之后竟是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难看,瞧着像是要哭了。 风冥安的里衣和外袍,还有腰带。 他的丫头第一次翻墙到景王府里找他的那一天,他那一宿睡得不安稳,后来—— “我本来就是你的。” 她说她本来就是他的。可他又怎么能委屈了他的丫头。 这扯坏的衣服便留在了他这里。今日才发现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了衣柜最里面。 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子时已经过了。 八月十六。 他会到风家去和丫头赏月的日子。 云漠寒想他的丫头了,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想,但是今日他更想他的丫头了。 他想他的丫头能陪在他身边的日子,想她能与他并肩的那些时光。 手中的布料很软,像她的青丝,像画眉的炭笔,像丫头待他的那颗心。 是不是他再努努力把安阳城里的事情用最快速度了结了,他的丫头就能回来了? ---------- 这正是:八方人马各怀心思乱风云,丹桂染血雷霆万钧再杀机 第128章 并肩求比翼 鹣鲽自情深 中秋佳节云漠寒一夜未眠,那场雨下得不久,太阳没出来之前就停了。听松和听柏在雨停之前便回来了,任务圆满完成,云漠寒便也给他这忠心耿耿的几个侍卫放了假,毕竟如今这几个都拖家带口了。 听霜已经过了孝,她和听柏的婚事也快了,现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就剩个令曦还没着落,不过云漠寒觉得他自己一个人过得似乎挺快乐的。 丫头身边的风康都有孩子了…… 坤宁跟着去了湖州……听风阁也要办喜事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能成婚呐…… 景王府里是终于安宁了,可陵王府中已经乱作一团。 血迹透过袋子渗了出来,混着地上的雨水淌了一院子,云漠若一早被侍卫和丫鬟的惊叫声吵醒,带着怒气开门一看霎时间面上血色全无。 那三个口袋似乎是故意没系紧,里面的东西明晃晃的在朝阳下映在云漠若的眼睛里。 这是他二十五年来第一次从心底里忌惮云漠寒。云漠若给鬼庄送了黄金无数,昨夜云漠寒回府的路上和他的王府里双管齐下,就是这样都没能要了云漠寒的命吗?! 他昨日入宫赴宴可是一个侍卫都没带! “殿、殿、殿下!”宋宏捏着一封白皮素封的信哆哆嗦嗦地跑到了云漠若面前,“刚才一个灰、灰衣人递进来的。”他双手颤抖着将那封信递到了云漠若眼前。 若非报丧,没人会用这样的信封,再加上陵王府里这一出…… 云漠若一把将那没有任何署名的信从宋宏手里夺了过来,他的手指不停的颤抖着,试了三次才撕开封口,一张印着赤泥金丝的宣纸上只有八个字。 礼尚往来 无需言谢 纸上墨迹银钩铁划力透纸背,张扬至极。 云漠若看着这八个字只觉得背上已经湿透了,既然昨天晚上有人能将这样大的三个包裹悄无声息地放在他寝室的房门外,那是不是云漠寒的人也能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要了他的命?!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成功把人手安插进景王府,可云漠寒只用了只一招便让他再也不敢动手了。 “今日之事,不许透露分毫!”云漠若将那封信捏在掌中,咬着牙说道。 若是让太多人知道…… ------- 安阳城里云漠若暂时被云漠寒震慑住了,直到入冬了都没再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但湖州那边的境况可谓是喜忧掺半。 祁墨在湖州司马和长史那里终于查到了突破口,还有个韩东也让黜置使一众得到了不少实打实的证据,这证据在深挖之下直接就指向了冀州候苏沽。 万寿节之后云帝倒是也没扣着这位苏侯爷,苏沽也就在嫡女入宫之后返回了冀州,但是云帝没同意平北侯薛丰离京,两相比较,又是让人摸不清的局面。可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使苏沽绝不可能再等下去了,尤其是在后宫中的谋划也没有成功之后。 可在失了手中的金钱来源之后苏沽能调用的钱也并不多,苏氏一族里也有人想要趁机夺他的权,所以现如今的冀州候是腹背受敌,他如今用的最顺手的就是如意楼,而且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么等着祁墨查下去全族完蛋,要么赌一把看看能不能逃出生天。 最近的都督府,有些过于安静了。 自从中秋那日的刺杀之后,小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再发现有人潜入,但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让风冥安和祁墨安下心来,反而让他们的神经都更加紧绷了。 没人会相信在最终盖棺论定之前那些人会放弃,如今他们都快要查到冀州候府了,若是再不动—— 所以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也就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湖州刺史府衙外,六枚算盘珠从暗处悄无声息的袭来。 祁墨身边的护卫赶在最后一刻将他扑倒在地,那算盘珠竟然打穿了铠甲嵌在了血肉之中。云溯阳的运气便没有这样好,虽然护卫也帮他避开了致命的要害,但是他的手臂还是被擦伤了。 风冥安的反应很快,现场并未骚乱,众军士将几位文官围在了中央,很快便退回了大堂之中。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依旧有暗器不断袭来,发射暗器的人似乎还转换了几次方向。 双刀出鞘,内力化为剑气激出,在空中便将袭来的暗器逼退了。但是风冥安并没有放松分毫,她凝视着最后一次暗器发出的方向却并未感觉到那边有其他人的气息。而在她身后,弓箭手也已经就位了。 “筹划了这么久,这样就要走了?”见对面许久没有了动静,风冥安先开口了。 可府衙外并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何不现身,堂堂正正一战?”风冥安再次开口,她伸手接过了身后亲兵递过来的弓和箭。 “还是说你们只会躲在暗处玩儿些偷袭的勾当?” 这次她话音落下不过两息,便有暗器从她左侧急速射来,四颗珠子几乎不分先后,瞬息便已在眼前。手中长弓自下而上挥动,正正将这四颗珠子打落,风冥安借势搭弓上箭,这八石的弓竟然被她全部拉开了,三支羽箭齐出,看速度似乎比刚才那四颗珠子还要快。 噗的一声。 这些军士都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紧接着是噗通一声,应该是躲在高处的人摔落在地了。 而与这声音同时出现的是另外八颗珠子,从另一个不同的方向攻向了风冥安身上的各处要害。 这些珠子来得快,可风冥安的动作更快,翻身腾起便上了府衙的房檐,又是三支羽箭齐射,还没等那些攻击她的珠子落地,她手中的箭便射出去了。 又是噗的一声,然后噗通一声。 之后对面便许久都没有动静了,直到此时风冥安才下令众军士开始搜索,毕竟她不太相信如意楼这次就派出了金子和银子两个人。 这两人明显中了她的箭,受的伤定然不轻,若是被人救走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危害了,但是暗器这东西实在是太防不胜防,若是不能确定铜板今日究竟在不在,风冥安不愿意她手下的兵去无谓的冒险。 可是直到半个时辰之后金子和银子都被押入大牢,也没见到如意楼的其他人了。 ---------- 如意楼楼主的两个心腹下狱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安阳城,云漠寒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刚从公孙明阳那里离开不久。 雪玥这小一个月来总是出现在他王府周围,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想翻墙进去的意思。这位女侠不好阻拦,若是暗卫不用全力只怕是拦不住她,毕竟能成为迟崇的关门弟子功夫自然不是那些别的地方派来的眼线能相比的,可若是用尽全力去阻拦她,只怕两边都要见血了。 是以云漠寒去见他的启蒙师傅只是想问清楚雪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若单纯只是想和他切磋切磋他倒是不介意和她打一架。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在公孙明阳这里见到她,只是这位姑娘的态度让云漠寒从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她好像有点……同情他。 云漠寒觉得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但是这种“同情”有些奇怪—— “云公子什么时候来的?这么急着走吗?”云漠寒身后雪玥从公孙大统领府中追了出来。 “……姑娘有什么事?”他看着少女脸上的浅浅梨涡还是觉得似乎什么地方都不对劲,而且这一次云漠寒对雪玥的这一身紫衣感到了明显的不喜。 “我想和云公子谈谈。”雪玥倒是大方,似乎没有任何顾忌地指了指另一边街上的一个茶馆,“不知云公子可否赏光?” “江湖上的事与我无关。”云漠寒挑挑眉,他的声音却依旧刻板,没有丝毫起伏。 “寻常闲谈而已,云公子不必如此。”雪玥话音落下也没再理会云漠寒是否愿意,率先便向着那茶馆的方向走去了。 “殿下?”听柏见云漠寒一步未动,便靠近他喊了一声。 “丫头没受伤就好。”云漠寒将手中的密函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递给了听柏,“今日我若不去,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那——”听柏顿了一下,殿下从来不会和这些女子单独相处的。 “虽然你好像应该也不作数,但是一会儿还是留下来一起听着。”云漠寒叹了口气,也朝着那间茶馆走去了。 “云公子武艺精湛,只怕长青山上年轻一辈中都没有敌手。”雪玥笑着给云漠寒倒了杯茶。她其实并没说实话,按照那天她在树上看到的,只怕她大师兄都不会是云漠寒的对手,若是性命相搏想必就更加不敌了。 云漠寒没接她这话,也没去碰雪玥给他倒的那杯茶。 “云公子对我何必这样排斥呢?”雪玥笑着又将那杯茶往前推了推,“那日公子救我,雪玥自然是想要报答的。” 云漠寒看着面前这姑娘温温柔柔的目光,似乎终于后知后觉想明白了她究竟是哪里会错了意。 “那日的杀手是来杀我的,原本便不会留下活口。”但是公孙明阳的面子云漠寒还是必须要给的,他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将话说的太重,毕竟他和长青山之间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若是能和平解决这个误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云漠寒这样说倒是在雪玥的意料之外了。 她虽是迟崇的关门弟子,如今武艺修习也在同辈中少见敌手,可实战经验其实不足,一来江湖上的人大多是给长青山面子的,二来她长得实在是娇美可人,到目前为止还真是没遇到狠得下心辣手摧花的。 所以那日云漠寒若是不先出手,她还真有可能会受伤,毕竟当初她觉得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便没多做提防。 更何况在雪玥的意识里,这世间的女子天生便是应该被男子护着的,而她正好碰上了云漠寒出手,便有些误会云漠寒对她有些在意,毕竟见过她容貌的男子几乎没有不动心的。 可如今云漠寒的话似乎是断了她的念想。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长青山派你来,让你做的事情应该和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云漠寒见她面上神情几经变换不由得皱了皱眉,换了个自称。 “云公子这样清楚江湖上的事,可曾想过自己到江湖上去走一遭?”雪玥的情绪控制得到也快,她很快就又换上了那副温柔的笑意。 “想过或是没想过,似乎都和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是有些替云公子不平而已。”雪玥脸上出现了云漠寒察觉到那类似“同情”的情绪,“我也听说过不少公子的事情,您既与这安阳城格格不入,何必还留在这里被人算计呢?那些想来杀公子的人不就是因为那一纸婚约吗?” “云公子何必被这不喜欢的婚约和那丝毫不似女子的云凰将军困住?我听闻当初安阳城中有些不好的传闻的时候那风家的小姐都没站出来说些什么。” “您既然不喜欢这些,何不逍遥江湖潇洒过一生?” 所以她是在同情他被“困”在安阳城里走不脱? 这位迟宫主的关门弟子脑子确定没有问题吗? 她听了几句小道消息就觉得自己了解他了?便觉得丫头……配不上他?! 滑天下之大稽。 是因为长青山寒翠宫在武林中这泰山北斗的位置坐了太久吗?若不是那残卷的伏魔剑法他们如今似乎也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绝学了。 迟崇功夫挺高,这雪玥的天资似乎也不错,但是这两位的脑子真的还好吗? “本王今后无论如何,都与姑娘无关。”话不投机,云漠寒也没有再留下来的心情了,该听的话他也基本上是听完了,于是起身便要离开了。 “云公子是当真不明白我的心意吗?”雪玥见他要走,便也有些急切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云漠寒,却被他的内力震开了。 “你的心意?什么心意?” “你想要本王离开安阳城?然后呢?跟你一起离开吗?后面会发生什么你想过吗?你背后有什么倚仗和凭恃能去解决后续的事情?还不是要本王出手。”云漠寒忽而笑了,一双凤眼里具是冷冰冰的嘲讽。 “然后你要一辈子都躲在本王后面吗?” “男子护着女子本来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吗?”雪玥眼中划过一丝困惑,“那日云公子不是也护着我吗?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今后到了长青山改名换姓谁还知道你是谁?日后你我一同行走江湖自然是你来护着我啊。” “不知所谓!”不仅仅是云漠寒被雪玥震惊到了,就连听柏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位姑娘究竟在长青山上有多受宠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啊! “你若再来纠缠,本王不会再顾念公孙大统领的情分。”云漠寒留下这句话便快步离开了。 一个想被男子护在身后一辈子的女子,云漠寒倒是没觉得雪玥的这个想法有什么错,这世间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如此的,男子也自当护着他的女人一辈子。他只是震惊于雪玥对他们两个关系的设想和这个女子不谙世事的程度。 可虽说男子护着女子是天经地义的…… 云漠寒直至此时才明确的意识到他这辈子想要的终究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的女子,他的另一半得能坚定的立在他的身旁与他携手共看这万里河山。 所以他才会那样喜爱他的丫头啊。 只有她,只有丫头那样独一无二。 所以在风冥安称呼他殿下的时候他会那样难受。 他们应该永远是平等的,她永远都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而不是落后于他那么几步。 云漠寒其实一直都知道风冥安只是任由他护着罢了,因为他害怕失去她,所以哪怕知道风冥安有着绝对能和他旗鼓相当的实力他也想护着她,而风冥安任由他护着,全了他这份心意罢了。 所以她这次才会这样生他的气啊…… 若是等她回来他去把话说清楚了,她还会再次站在他身边的? ---------- 这正是:金银落尽无计再施意踌躇,长青雪玥有意落花水无情 第129章 十年清知县 万两雪花银 金子和银子二女虽说是下了狱,但祁墨并没有将这两个人作为重点的突破口。毕竟就是如意楼楼主陆婉都不一定清楚这官场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们也不过就是冀州候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但是这两个江湖人士的落网却给了他们更大的突破口,如意楼的人被捕之后,焱燚宗似乎也按奈不住了,金银二人入狱一个多月后,陆婉似乎联手了彭炎准备要劫狱,但是这两个势力的主事者都没有亲自到场,如意楼派出了不少暗器好手做掩护,焱燚宗这边是十五和十九亲自到了。 不过当初风冥安说得也没有错,若是真的按攻击力来算的话,江湖上的暗器除非是内功已臻化境的高手亲自动手,那除班家惊弦弩之外没有任何一样能和朝廷掌握的军械相比。而这种弩机放眼整个江湖都鲜少有人能得见。 坤爻行走江湖一辈子有了个神医的名号至今手中也只有两把,现如今一把在坤宁那里。 这样少量的武器也只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根本没有大规模杀伤力,所以箭兵和军用弩箭一出那些人自然也就没用了。 而这一次劫狱,风冥安拼着生生挨了十五和十九两鞭让十九死在了她手里。十五被军士逼退,连小师弟的尸身都没能带走。 坤宁后来帮风冥安诊脉的时候看着一脸淡定的义妹觉得自己有些心惊胆战。她可是亲手杀了彭炎最小的弟子,就连尸骨都没让焱燚宗的人收殓,这梁子可就真的是结下来了。若是彭炎将来要亲手报仇—— 可对手是风家估计焱燚宗宗主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劫狱、刺杀黜置使和督查使,这些都是死罪。”风冥安瞧着坤宁脸色不好反而是出言安慰了他两句,“兄长不必过于担心了,我们没找上焱燚宗去就已经暂时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彭宗主是个火爆脾气,他可不会管这些,他只知道你杀了他的关门弟子还没让十五把尸骨带走。”坤宁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叹了口气,“这边事了还是尽快回安阳城去,有世叔和景王在倒是能安全不少。” “我是杀了他的关门弟子,如意楼的金银也在我手里,她们那伤今后想要使暗器都难了。”风冥安瞧着药方上的那些药材,又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那些几乎都和萝卜干没什么区别的东西,“他和陆婉收下那些税银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百因必有果。” “他们自己种了恶因,这恶果自然也得自己吞下去。” “能不能不喝药啊……”扎两针不成吗,那些药都苦的倒胃,在西疆的时候就受了不少罪…… “想不喝药,你别受伤啊!”坤宁落下最后一笔也有些心疼,上阵打仗怎么会一点伤都没有,偏生他这小妹虽然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吭一声喊声疼,但怕苦这点倒是像个寻常姑娘。 “这儿也没人哄着你喝药,景王可还在安阳城呢。不过你这次受伤只怕也瞒不住他?” 风冥安没答坤宁这话。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坤宁见她不说话倒是真的有些担忧,“上回千儿来信还问呢。”她那弓就是云漠寒在西疆的时候送的,若是她这边想要断了,这些东西是断不会留着了,若是云漠寒那边—— 不可能? 不过要是那景王真的欺负他义妹……亲王他也敢毒。 医毒本一家,坤爻能平平安安这么多年自然也不单纯只靠一身医术,至于坤宁的毒术——从他给风冥安配的毒药满月凉都没人能解便已经可见一斑了。 “听风阁听天下风声,可朝堂上的事情江湖中人还是不要牵扯太深了,如今的如意楼和焱燚宗不都是例子?听风阁向来不涉皇家事,这样挺好的。”风冥安说着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了,这次劫狱还有不少剩余的事情要处理的。 “这回的药能加糖吗?”她离开前不怎么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别加太多。”坤宁叹了口气也明白了她话中之意,看来还是让尉迟千在别人那里一问三不知。 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这两位都是心思极深而且能七拐八绕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主,偏生又默契的根本像是同一个人,如今看来这事儿是个局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过云漠寒惹了他小妹生气似乎也是真的。 若真只是惹了风冥安生气的话……坤宁笑笑便煎药去了,那就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了,他可不能插手。 ------- 风冥安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祁墨手中的确凿证据也掌握了不少。 十一月初三,黜置使和督查使持着便宜行事、如帝亲临的圣旨带人查抄了湖州刺史的府邸。 可面对这样的查抄湖州刺史也只是端坐堂上没有半分慌张。果真钦差卫队在他府中没能找到任何暗室,也没搜出应该存在的大量金银。 可若是查不到这些他们还真的是没有办法定了这位刺史的死罪,甚至这次查抄也会成为朝中的笑柄。 “祈大人,世子殿下,”湖州刺史带着三分得意的笑看着这两位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的钦差,“都说拿贼拿赃,您这也没找到赃款啊,那您手中的证词可就是诬陷了。” “这沾污了下官名声的人您可得好好查查。” “不急,不急。”祁墨反而是笑了,他适才那有些铁青的脸色如今也基本上是恢复如常了,“刺史大人官做得挺高,就是这房子似乎是建的有些与众不同,梁柱都比一般的堂屋多。” “是怕房梁撑不住吗?”祁墨笑着看着湖州刺史,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湖州刺史面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袖中的手却握紧了身下椅子的扶手。 “本官稍微调查了一下,刺史大人府上和堂屋和几个厢房都在三年前重修过。”祁墨气定神闲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云凰将军,便劳烦你了。” 风冥安抽出刀,看了一眼想要站起来阻拦她的湖州刺史,朝着屋角处的一根梁柱一劈一挑,从那两人才能将将合抱的梁柱上削下了一大块木头。那木头里叮叮当当掉出了不少银块,每一块都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具是成色最好的雪花银。 再向这堂柱里面看去,整根柱子似乎是被银块填满的。 风冥安没等湖州刺史做些什么,便将这屋中其余的柱子都削开了,八根梁柱具是塞得满满当当,金银无数,还有一根柱子里填的是几口箱子,打开后所见是满满的珍珠和宝石。 按祁墨刚才所说,这刺史当初除了修堂屋,还修了几个厢房。果然劈开那些厢房的堂柱和房梁,里面也均是金银。等这些赃物动清点清楚之后,那些搜出来的金银和珠宝堆了满满一院子。 风冥安瞧着这些几乎要晃瞎人眼的黄白之物心底已是一片冰寒。 她在西疆愁过军饷愁过粮草,断粮断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与士兵同苦那是什么样的艰难,除非经历过不然根本没法用语言描述,但那里是边疆。风家人驻扎在边境上,几代人都埋骨在那里了,为的就是守着大汉的国土,守着国中的百姓能世代安康。 可这生活在富庶之地的官员做出来的都是什么事! 如今所见哪里是一地的金银珠宝,这分明是一堆堆百姓的骨血和脂膏,散发着冲天的怨气和血腥味,那些银子上染的血他们这些人真的看不见吗?!陵王真的看不见吗?! 这还只是一个湖州刺史分到的份量,那平北侯呢?冀州候呢?柳州和冀州的官员呢?安阳城里帮他们掩盖罪证的人呢? 云漠若呢? 怪不得鬼庄的杀手会像永远不会停歇一样接连涌来,这样大的利益这些人怎么会放过分毫?怎么会愿意上交给朝廷?怎么会愿意还归于民? “搜到账册了!”远处不知道是哪个衙役喊了一声。 若是不能连根拔起—— 风冥安看了远处的祁墨一眼,难怪必须要用祁家,不然谁能帮陛下拔得动这棵大树?风家的力量都在军中,六部里终究是……而且还是要避嫌的…… 不知道云漠寒那边怎么样了……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就连风冥安都不完全清楚六部里究竟哪些是云漠寒埋下的人,又有哪些是云漠寒在对方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扶上去的纯臣。 云漠寒原是与世无争,可却也从来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存在。他想娶她、想要能脱离他不喜欢的那一切就必定要手握能护他所护的权力,不然一切承诺都将成为空谈。 这两个月来自安阳城的阻力小的不少一定是云漠寒也在做些什么了。 但是…… 他可还好吗?又有多少人去杀他了?受伤了没有?天冷了可记得添衣服?有没有又是忙起来就忘了吃饭?会不会受伤了也逞强到处乱跑? 原是说等她及笄就下聘的那个人…… 风冥安想她的漠寒哥哥了。念想如丝,将一颗丹心紧紧缠着,这丝多了,缠得紧了,便痛了。 --------- 云漠寒这两个多月自然是也没闲着,云漠若被云漠寒吓过一遭之后安定了不少时日没有再去想方设法的找他的麻烦。但是云漠寒并不会因为他安静下了就放过他,他自然也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而云漠若的党羽跟着这样一位主子自然也不是那清正廉明的一派,家中子弟更不是消停的,吃喝嫖赌各个有沾染,想要挑那么一两个弄出些事情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问题并不在于“弄出事情”来,而是要让这些人出事之后顺带着还能从他们当官的父亲身上查出点什么来,查出来的东西还不能小了,不能让他们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能。 而这件事同时还得能弄得安阳城内人尽皆知,坊间的流言一起,那可就真的是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了,那犯了事的官员和云漠若总不能堵了安阳城里所有人的嘴。 云漠寒为了这一出还专门找了个很好的地方,雨日宴,安阳城里最大的赌场,天狼国的质子公主、云漠若的侧妃燕幽然和这个地方也有不小的联系,云漠寒选这个地方就是为了他这一箭能不止双雕。 后来他看看效果还真是都能串成串来烤了,还能穿好几串。 把这些成天招猫逗狗欺男霸女的官二代都搓在一堆儿倒是没让云漠寒费太多的劲,毕竟雨日宴是个很大的销金窟,同时这里也做那见不得光的皮肉生意。 十月初五那日,雨日宴中有个大官家的少爷连连赌胜之后却在最后一把输光了今日赢来的所有银子,那少爷自然不愿就此收手,便又纠集了一帮人再次开赌,最后填进去的银子不知几何,庄家后来看借条的数额太大不肯再收只让他准备现银或银票,不然不肯再开局。 那少爷自然是让人去取银子了,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家的下人路上被什么事情耽搁了,迟迟没有出现,后来这少爷便急了,被他身边的人撺掇着开始闹了起来,雨日宴这边自然派人阻止,可不知怎么的两边便打了起来。 一边是赌输了红了眼的一众少爷和他们的护卫、一边是雨日宴平常不见的打手,还没等有人到街上去找巡防的官兵,楼上便也闹了起来,几个衣衫不整还伤痕累累的姑娘冲了出来,尖叫着求人救命,说是已经有姐妹死在床上了。 更离谱的是就在官兵冲进来想要压下这场动乱的时候,雨日宴的后院恰巧在这时着火了,火不大,可是那喊着“走水了”的声音简直能穿透三条街,这一下吸引来了不少人,当场所在之人的滑稽样子被一众百姓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一打闹京兆尹府就只能把动手的人都羁押了,后来审问的时候很快京兆尹就察觉有些事似乎不对劲了,先不说那个赌输钱的少爷家里是怎么有那么多超过其应有俸禄的银子供他去赌的—— 雨日宴豢养的超出备案的打手、软禁的做暗娼用的姑娘、已经能被定案的人命官司、还有当日在场的那么多官家少爷,那可有不少都是大官和宗亲家里的,这要是查下去那可就真的是神仙打架了。 但是这个案子还绝对不能压着,当天那么多百姓可都看在眼里,现在整个安阳城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后来云帝便下了令,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彻查。 而雨日宴自然也被查封了,还追查出了天狼国埋在安阳城里的几条线,当然这些就属于机密内容了,外界并未得知。 云漠寒对于他造成的这个结果是满意的,这些官家子弟在被羁押的期间他也把一些他们族中的人犯事捅了出去,然后再把证据抛出去,还有一些他掌握着的云漠若手底下人犯的事也被他翻到了明面上。 这些事扯着秧,带着瓜,连着土,最终的范围还是云帝看着不对了暂时叫了停,云漠寒见云帝叫停了便没再继续推波助澜。 等到最后大理寺将这些案子并到一处整理证据的时候发现所查证的东西几乎能堆满一院子,里面还有很多都不知道是怎么就被查出来了,最后只能归结于他们查案的时候运气好。 仅仅是赌场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场对赌输赢,不过是买通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庄家,说动了一个苦命的姑娘,再让一位小厮在路上因为意外弄脏了权贵的衣服,让后放一场小的不能再小的火,云漠寒便让云漠若和冀州候脱了层皮。 就是难为公孙大统领又要重新安排安阳城里的防卫了。 ---------- 这正是:偷梁换柱砌金银,酒色财气踏黎民 第130章 已得一心人 嫁娶不须啼 十二月初的时候湖州本地的案子基本上都已经了结了,该拿的官员也都拿下了,至于柳州和冀州以及河东道的其余各州县也基本结案,但是因为案件牵扯平北侯和冀州候,就算祁墨手里有便宜行事的圣旨他最终审理的过程也还是不尽如人意。 牵扯的利益太大、阻挠的人太多,这个年节黜置使一行是注定回不到安阳去了。 不过风冥安的工作倒是轻松了些,如意楼和焱燚宗在她手里折的人手太多了些,如今这两家就是为着私仇也不会蓦然动手,至于其他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官场上的事足够他们在年尾忙活了,暂时都没再腾出手来想这要人命的买卖。 更何况云漠寒在安阳城里闹得那一出的余波还没彻底平下去呢,没有人想在这时候去触云帝的霉头。 眼光稍稍长远些的已经盯上了来年的春闱,毕竟这次之后朝堂上定然是要大换血了。 年节时风冥安也是得了两日闲,同坤宁与坤爻一道至听风阁去见了见已经给她来了好几封信的尉迟千。 老神医前阵子才到湖州,毕竟月凉那两个在安阳城中,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他留在安阳也是让风信能安心些。 这也是坤宁第一次正式拜见尉迟阁主,风冥安带了几个军士让他们换了常服扮作随从,帮坤宁抬他那些礼物箱子,毕竟尉迟千的三打哥哥和几位伯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今年全都回来了。 看着尉迟家厅堂里的那些人,饶是坤宁在风家跟着风信和风冥安见了无数大场面也不由得要屏气凝神严阵以待。到此时才是真的明白了究竟什么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以“千”为名,当真再合适也没有了。 尉迟阁主倒是没料到风冥安会跟着一起来了,她和坤宁结拜的事情尉迟千是知道的,但是在尉迟千回到听风阁的这些日子里,她稍稍提到坤宁尉迟阁主都没什么好脸色,这个消息她也就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同父亲说。 所以尉迟阁主见到风冥安的时候还以为是坤爻在什么时候又收下了一个新的徒弟这次才一并带在身边了,待听到她自报家门的时候还愣了一瞬。 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风冥安定定立在那里任由尉迟阁主打量了一番。她跟着来除了见见尉迟千之外也是为了给坤宁撑撑场面,神医的弟子身份是很不错,江湖上承这师徒二人情分的人也不少,但是同听风阁这样的势力相比坤爻与坤宁背后的力量终究是逊色了些,但加上风家之后便不一样了。 风家少主、云凰将军的义兄,这个身份会给坤宁带来些别的东西,也省得尉迟千的那一众哥哥因为太过爱护妹妹而将坤宁看轻了。 当初风冥安与坤宁义结金兰也是因为坤爻和风信有这方面的考量。 坤爻担心坤宁成婚后在面对岳家的时候底气不够,毕竟身上有本事纵然很重要,可身后有势力也重要。 风信则是担心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风冥安以女子之身终难立世,有个兄长便多一人相护,终究是要好些的。 厅上行了礼,也说了会儿话,尉迟家聚集的一众便暂时散了,毕竟要谈婚事也是尉迟阁主这个做父亲的来做主,尉迟千的一众堂哥都在也不是太好。 尉迟千拉着风冥安说是要带她在这听风阁的总舵里好好转转,尉迟瑊瞧着父亲目光中的意思便陪在了妹妹身边,说是外院的情况他这妹妹也不是全然清楚,他便也作陪,带风小姐好好看看。 风冥安瞧着这位听风阁少主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倒是也没说什么,反正江湖中的规矩和安阳城里官员府邸中的不可能一样,男女之防没那么严,尉迟阁主想让他打探消息便由着他好了,总归还有尉迟千在,想来她这样不算和陌生男子单独相处,云漠寒知道后应该不会醋得……太厉害。 倒是路上又遇上了尉迟千的一个堂兄去而复返,说是许久没回总舵了,也要跟着一同逛逛。 “在下尉迟玦,不知能否请教风小姐芳名?” 风冥安还没答他这话,尉迟千就在他袖子上薅了一把。虽然现如今风冥安和云漠寒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清楚,但是她在风家也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这官宦人家和他们江湖中人的规矩不一样。 “风小姐可是女中豪杰,还上过战场,自然不会像那些官家小姐一样扭扭捏捏的?” 还没等尉迟千说些什么把他刚才的问题岔过去,尉迟玦便又开口了,面上带着些洒脱的笑意看着风冥安,似乎完全没把妹妹的阻拦当回事。 风冥安瞧着面前这人眉尾微微一挑,面上倒是带了三分玩味。面前这人一身白衣,看着像是个风流不羁的人,但是那国字脸却是破坏了些他想要塑造的浪子形象。而且这问题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在刁难她。 但他这问题……还真不能答。 风冥安及笄的时候从风信那里知道了她母亲当初怀着她时和父亲的戏言,说是将来要是有男孩子来问她名字的话,就将她许配给那问名之人。 云漠寒是第一个,所以那时候父亲才那样生气。 她至今都还没有答过他,怎能回答别的男子呢? “尉迟公子自是洒脱不羁之人,”风冥安微微笑着立在那里,看起来没有半分窘迫,“圣上赐号云凰,天下皆知,公子何来如此一问?” 尉迟玦自然不会满意风冥安这样的回答,但是尉迟瑊瞪了他一眼,他终究还是作罢了。 多年前尉迟瑊去云飒别院里接尉迟千的时候是没见到风冥安的,这也是他从妹妹那里间接推测出风冥安和云漠寒的关系之后第一次见到她。今日仔细观察再结合当年他和云漠寒的对话—— 他的兄弟们最好谁都不要招惹这个女子,十九死在她手里的消息尉迟瑊自然是不会错过的,还有如意楼金银二人也因她下狱了…… “风小姐是我们尉迟家的客人。”他只一句话便堵住了尉迟玦嘴,然后对着风冥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别处去了。 “那位坤宁坤公子是风小姐的义兄?”可尉迟瑊的告诫没管用太久,一行四人走到听风阁的一处梅园时尉迟玦便又开口了,“何时结拜的?都没听小妹提起过。” “去岁三月。”风冥安停下了脚步,直视着尉迟玦说道,“尉迟公子还想问什么?”她的声音平和的很,似乎尉迟玦接下来问什么她都会回答一样,可这身上的气势渐渐蔓延开来,那梅园中仅剩的一些鸟雀都不叫了。 “小妹可是我们尉迟家三代才盼来的,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自然在意,风小姐别见怪。”尉迟玦依旧笑着,面上也还是带着那三分不经意。 “那少阁主可有什么想要问我吗?关于兄长的事?”风冥安闻言转向了尉迟瑊,这种事即便要问也是父亲或嫡亲兄长先开口比较好? “坤公子少年英才,作为坤老神医的弟子自然是人中龙凤,今日父亲也在,在下怎好越俎代庖。” “哎呀!玦哥哥你就不要问这些了。”尉迟千终于是开口了,她那脸颊红得过分,到如今也完全没察觉出来两位兄长和风冥安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是他们交谈之间不知怎么又牵扯情郎,便有些羞涩,不愿意兄长再问下去了。 “今日爹爹也在,坤老先生也在,你就别操心了。” “那怎么行——” “哎呀你怎么这样!”尉迟千见他不肯罢休也有些气急,“我不要理你了!风家妹妹你跟我去我屋里玩会儿!大哥我们走了!”尉迟千也没等尉迟瑊和尉迟玦说什么,拉着风冥安就跑走了,还顺便用了点轻功。 风冥安瞧着尉迟千那以浅粉为主色调的闺房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便瞧见了那个挂在墙上的风筝,坤宁的字她自然是识得的,如此看来——他俩这定情信物……似乎是大了点? 风冥安抬手在自己胸前轻轻抚了抚,隔着衣服触着那块红翡。 “也不知道玦哥哥是怎么回事。”尉迟千噘着嘴拉着风冥安坐下了,然后给她倒了杯茶,“他好像很不喜欢坤宁哥哥。” “是吗?”风冥安看着那小巧杯子里的花茶心下倒是有些疑惑,“少阁主和令尊怎么说?” “爹爹……应该只是不想我这样快嫁出去,娘亲倒是挺喜欢他的。”尉迟千说起坤宁眼中具是欢喜,面上又染了三分娇憨,“大哥……前些年多亏大哥帮忙拦着才没让家里人太早知道。” “那这事儿也算是定了,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改口称呼你嫂嫂了?”风冥安见她高兴,便也跟着笑了。 “哎呀!”尉迟千在风冥安胳膊上拍了一下,不愿意她再说下去了。 “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在我多住些时日?听风阁里好看的景儿不少呢,我也好好带着你玩玩,当初我住在风家的时候还多亏你照顾呢。” “我可不像是尉迟姐姐如今专心备嫁就好了,我到湖州来可是奉了圣命的,身上的差事还没了呢。”风冥安看着尉迟千稍微有那么点羡慕,“不过今晚我们应该会住在这儿,便有劳尉迟姐姐招待啦。” “做官也不容易?”尉迟千叹了口气,“不过妹妹出嫁就好了。” “为何?”风冥安有些疑惑。 “你嫁人之后自然是要相夫教子了,不会再去领兵打仗什么的了。”尉迟千看着风冥安眼中的疑惑依旧未消便又接着说道,“是玦哥哥说的,女儿家在男子身后便好了,身为男子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女人上战场啊。” “我姓风,不一样的。”风冥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守卫大汉的边境是风家人的责任。活着一日,就要守着大汉一日。” 尉迟千轻轻咬了下嘴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自然知道风冥安和这世间的女子是不同的,只怕有许多男儿都及不上她,刚才要是没跟她说玦哥哥的那番话就好了,就是这几日听得太多了,一不小心便说了出来。 “你要不要尝尝我们听风阁的点心?和安阳城里不一样的,湖州也买不着。”尉迟千看风冥安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便换了个话题,风冥安的手艺好,总能研究出各种好吃的东西,想来这应该也能引起她的兴趣? “那自然好。”风冥安笑着应了。要是可以学点新奇的东西便能回去做给爹爹和云漠寒尝尝…… --------- “风小姐,留步。” 听风阁的晚宴散了,尉迟千被她母亲拉过去说话,便叫了个侍女先送风冥安去客房,半路上被尉迟玦喊住了。 “我同风小姐说些话。”他直接朝着给风冥安引路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想要让她先离开。 那侍女也没看风冥安,躬身便想要依照尉迟玦的命令离开,但是她被风冥安喊住了。 “这位姐姐还是先等等。如今天色这样晚了,我一个姑娘家和尉迟公子两个人孤男寡女在一处不太好。” “风小姐何必如此拘谨?”尉迟玦眉头微皱,见她没有顺着自己的决定便有些不悦。 “尉迟公子身在江湖或许不在意这些小节,但是我已有婚约在身,不能不在乎。”风冥安面上看着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依旧是一脸平静。 “不是有传闻说那婚约已经作罢了吗?”尉迟玦听风冥安提及婚约倒是笑了,他向前了一步,离风冥安更进了些。 “尉迟公子出身听风阁,不应如此草率才对。”风冥安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立在那里,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了些不悦。 风冥安从尉迟玦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她从完颜霍那里察觉到过的不适。 征服欲和占有欲。 她今日第一次见到尉迟玦,为什么这个人会—— “皇帝赐婚的时候从来不管你们这些人愿不愿意吗?” 风冥安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屑。 “大汉风家,听的是圣命,遵的是圣旨。”她对完颜占桐说过的话竟然是在这里又说了一次。 “如此这般拘束,有什么意思?”尉迟玦说着竟是再上前了一步想要去拉风冥安的手。 “尉迟公子,还请自重。”风冥安后撤了一步,声音彻底冷了。 尉迟玦见她这般双目微微眯了一下,骤然出手将那个因为风冥安阻止而没离开的丫鬟弄晕了。 “风小姐应该找个能护住你的男人才对。”尉迟玦看着风冥安微微歪头一笑,“那景王似乎没什么本事——” 他原本还没觉得这个在民间被传闻的如此那般女将军有什么特别的,想着她能打胜仗不过是仗着风家在军中的威势罢了,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有什么本事?可今日一见,只一瞥尉迟玦便一下子看直了眼,只想着能征服这个女子把她变成自己的身后的女人之后所能获得的成就感了。 有皇上赐婚又怎么样? 他们尉迟家的势力那可是江湖上头一份。 “一个女人终归还是要归属于一个男人的,而能征服风小姐这样的女子的——”他说着又上前了一步,伸手便朝着风冥安脸颊上摸了过去。 但下一秒利刃便架在尉迟玦颈边了。 “看在尉迟姐姐的份上,这一次我饶你一命。”风冥安笑了,只是那笑意带着三分邪性剩余几分都是冷冰冰的杀机。“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大言不惭,不知所谓。” “你这女人!”尉迟玦几乎没看清风冥安是怎么出手的,他想要挣扎,可架在他脖颈边的利刃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儿?!她还真的武艺高强不成?! 女人不过就是男人的附庸而已! 她竟然敢—— “妹妹?”坤宁和坤爻离席的更晚些,一出来坤宁便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风小姐”,便同坤爻走到了这边来,然后就看见风冥安已经将刀架在尉迟千的一位堂兄脖子上了。 再走近了,便又瞧见地上有个被打晕的婢女。 “尉迟公子偏要与我切磋一番。”风冥安见坤宁和坤爻来了便收了武器。 “江湖中人,比试也是常事。”坤爻瞧着这情形便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定然不小,但是现如今见风冥安不愿意把事闹开来,他也就帮着给听风阁搭个台阶,“年轻人争强好胜也是常有的。” 尉迟玦却没接坤爻的这个台阶,他怒哼一声,甩袖便走了。 风冥安也没再给他半个眼神,将地上的侍女扶起来往她人中上用力一掐那姑娘便醒了,瞧着面前三人有些发抖。 “我与兄长和世伯说些话。”风冥安将她拎了起来,看着她自己站直了便暂时打发到一旁去了。 “带来的人我留一半给兄长和世伯,剩下的一半我带走,若是尉迟姐姐问起……便说黜置使急召,我须得连夜离开。” “兄长终究是要与尉迟家结亲的,若是他不再来搅扰我便也当这件事揭过了。”风冥安没等坤爻和坤宁问她什么,思忖了一番终究还是不想再生枝节了。 “我虽是要与尉迟家结亲,但你也是我妹妹。”坤宁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风冥安不由得有些担心。能让她把兵刃都抽出来怼到对方脖子上的事情……而且风冥安定然在动手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如今……一切未定。”风冥安看了坤爻一眼,老神医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他来善后便好,拦住了坤宁没让他再说什么。 如此这般直到第二日一早坤爻带着坤宁拜别尉迟阁主的时候尉迟千才发现风冥安已经不见了。不过她倒是没有半分怀疑的就接受了坤宁给出的理由,没注意父亲和大哥对视了一眼之后面色便不太好了。 --------- “尉迟夫人让我交给你的,”坤宁回到湖州都督府之后递给了风冥安一个檀木盒子,“说是给你添妆。” 风冥安瞧着那套价值不菲的头面也就是笑笑,没再说什么。 “还说这次招待不周,下次一定好好请你一次。”到如今坤宁大约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细细想想也只能道一句荒唐。 “将来我也是要称尉迟姐姐一声嫂嫂的,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风冥安收下了那套头面,到如今倒是不必担心坤宁的婚事了。 “兄长什么时候下聘啊?” “估计……还得等啊。”坤宁见她面上的笑已是真情实意终于是放心了,“不知道是你先嫁还是我先娶呢。” “你忙,我先回去了。” 风冥安送走坤宁又瞧向了尉迟夫人送过来的那个盒子。 昨晚听到的那些荒唐言…… 云漠寒从来都是护着她的,十多年了,云漠寒都护着她,可他从来都没想要掌控她,她想要做什么云漠寒都是支持的,都是站在她这边的,哪怕她这次完全没听他的话。 云漠寒会不会也在生她的气?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接受他想一个人去解决他们两个人面临的问题,因为哪怕再艰难,他们也应该肩并肩才对。 云漠寒想要的……从来不都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能和他站在一处的伴侣吗…… ---------- 这正是:少年郎局促拜泰山,浪荡子假意扮风流 第131章 弩做惊弦响 安阳又逢春 黜置使一众自元月十五灯节过后便启程离开了湖州,但只怕钦差的离开并不是这次苛税案的终结,只不过是借着年节中场休息了一下罢了,等他们带着查实的证据回到安阳去的时候,那才是新一轮的刀光血影的开端。 毕竟所有的利益汇在一处最后都指向了安阳城。 直到风冥安离开湖州,尉迟玦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想来应该是尉迟阁主做了些什么,暂时限制了他的自由。 不过风冥安在护卫祁墨和云溯阳回安阳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自称按照江湖规矩拦路挑战的姑娘。 听她自报家门是长青山上寒翠宫的弟子。 不过风冥安一来不是江湖中人,二来如今还有差事在身,原是不想理的。但是那自称雪玥的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句话说不通便提着剑强行攻了过来,但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她就被风冥安不留半分情面的击退了。 毕竟纵使雪玥的天分再好,她也终究是及不上在生死关口打熬了那么多年的风冥安的。 后来这姑娘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狠狠地念叨着“凭什么”离开了,风冥安也没下令让追,这件事也只是成为了他们回京路上的一个小插曲。 二月初十那天抵达了安阳城,风冥安在城门口当然是没看见云漠寒,回宫交旨之后又去了兵部和吏部,在回到风家这一路上也没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看着她,带着杀机的视线倒是发现了些。 “爹爹,女儿回来了。”风冥安在风家大门口给风信行行礼问安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四周,才跟着风信进入府中。 “平安回来便好。”风信在她肩头拍了拍,从湖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看这次那边还真的是凶险异常,不过如今都已经平安回来了就行了,陛下要的结果也已经基本上都得到了。 “爹爹……” “前些日子看见景王了,不像是受伤了,你安心便好。”风信知道风冥安想问什么,也安了她的心,“他在安阳城里刚闹过一场,估计又去躲清闲了。”月凉那个王女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更闹腾了些,云漠寒就不见踪影了。 “春闱已经开始了,估计安阳城里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几天了。”风信叹了口气,“你才回来先歇两天,之后……还是去军中。” “列将军那里还好?”风冥安点点头之后还是问了一句。 “列叔辰那里没事,就是列家旁支似乎还是想找机会参与军中事,奈何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咱们这边的路子走不通就到你公孙叔叔那去了,闹出点小麻烦,都不是什么大事。”风信随意摆摆手,确实都是小事,那几个人的所作所为影响不了现在的大局。 “……季尚书呢?”想着湖州发生的那些事,风冥安还是问了一句。 “你发回来的折子到兵部那里是拖了几天,但后来陛下直接过问,便没什么阻碍了。” “看来陛下心情还不错。”风冥安轻轻叩击着椅子的扶手,笑了笑。 “你们差事办得好,陛下自然心情还不错。”风信也笑了。 “安阳城里的消息都在这儿了,你拿回去慢慢看,”风信说着递给了风冥安一个盒子,“记得去看看你娘亲。” 风冥安接过了那个盒子之后点点头,然后到祠堂去给母亲上了香。回到莲心院的时候风冥安有些意外的看到了那个很久都没见到的紫色毛团子。 紫焰晃动着它那蓬松的大尾巴蹲在风冥安的妆台上,爪子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见她终于回来了几步便窜到了她肩上,然后将爪子中抱着的东西递给了她。 一颗红豆。 一句相思。 风冥安在小松鼠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摸,收下了这个小小的礼物。 “把这个帮我带回去,好不好?”风冥安拿出了一条帕子仔细叠了几叠,在紫焰脖子上绕了两圈之后打了个蝴蝶结。 终究还是心软了,等见面的时候再好好理论。 她承认想他了,但是生气还是依旧生气的,所以那是条什么都没绣的帕子。 云漠寒在等了许久之后终于看到那个紫色的毛团子飞速窜过来,可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然后他就看见了小松鼠身上帮着的那条帕子,同样的紫色在那紫色皮毛的映衬下并不显眼。 将这小东西一把揣进袖子,云漠寒便回了景王府。 他解那条手帕的时候手抖得太厉害了,连带着紫焰也跟着他一起抖了起来,不过这次小东西倒是乖乖的一动没动,就是它也能察觉到小主人和大魔王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它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小主人了,大魔王也很久很久都没笑过了。 那紫色的丝帕上一个字都没有,也什么都没绣。 云漠寒左右翻看了好几遍然后都快把那条帕子盯出个洞来了也没有找到什么信息。 但是丫头收下了那颗红豆。 还送了这条帕子来。 “这到底是给你的还是给我的?”最后云漠寒拎着那条帕子去问了紫焰。 小松鼠自然是没法回答他的,只能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他。 云漠寒捂着眼睛长叹一声却终于笑了。 “丫头啊——” 这辈子他都栽在那双纤长的素手里了,却是永远的甘之如饴。 -------- 这次春闱果然没那么消停。 二月十五第三场结束之后云帝便拿了查出来的一个考生行贿的事情当靶子直接扯到冀州候身上去了,再加上湖州带回来的东西一并发落,苏沽在祁墨离开湖州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逃过了这一劫,但是没想到黜置使回安阳没多久他就被押解进京了。 直接下了狱,但是什么时候审判,云帝没给出确切的时间,似乎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再等一等。 此次苛税一案,云漠若用劲了浑身解数把他自己和陵王府择了个干净,但是也仅限于他自己和陵王府了,朝中再加上地方他这一派的党羽被处置了五六成,一下子便削了他半数的势力。 苏沽被押解进京的当天圣旨也到了安阳城中的平北侯府,削爵、囚禁,薛丰比苏沽唯一好的一点是他被关在了自己府中,虽然爵位没了,但是没进大牢。 同时陵王被禁足一个月。 朝中的官员落马的落马,安静的安静,这次春闱之后新任官员的指派基本都是云帝一手裁定的,倒是给朝堂中注入了大量新鲜的血液,让这一年的百花宴也热闹了不少,皇后下了懿旨,扩大了不小宴会的范围。 新晋仕那么多,有不少人家都盯着这次的举子婚配自家的女儿呢。 云漠寒和风冥安依旧是没露面。 去年传出来的谣言到今天也没完全消下去,这次的宴会也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毕竟云凰将军又多了一桩军功,而景王……依旧像是不存在一样。 他们两个人也依旧没见面,毕竟月凉那两个还在安阳城里,而云漠若只是被禁足,那这件事就算不上完,还完全没到能放松下来的时候。 风冥安倒是抽空从校场直接去了一趟云漠澜的别院去看了看童于归。 添香给她引路的时候说襄王殿下时常来,原先怀王还叫世子去见见,现如今不知怎的便再也没叫过,也没像原来在王府中时那样留襄王用饭。还说王妃娘娘没生的时候襄王总是送补品过来,娘娘产后虚弱他却再没什么表示了,不过那些补品都被殿下收起来了,也没说要给娘娘用。 风冥安听她说了一路,末了点点头说了声清楚了。 这些消息定然都是童于归嘱托她这婢女跟她说明白的,要不然就是风冥安跟她关系再好,这些消息也不应该由一个女使这样像是嚼舌根一样说给她听。跟在亲王妃身边的贴身女使,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想来童于归似乎是不太好插手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但是通过她父亲她定然知道襄王的事情涉及朝堂,所以才同风冥安说了这些。 陛下留着薛丰的缘由风冥安基本上也是清楚了。 四月份云漠若被禁足,但是他那侧妃嘉诺公主悄悄跑出来的次数不少,具安阳城的眼线回报说是去见了完颜占桐。 风冥安瞧着这些消息仔细想想好像一直以来有个人都特别安静,安静的有些不那么正常,就连风信给她的消息里都没有这个人的痕迹。 完颜涛。 这位月凉六王子似乎自从来了安阳城就待在馆驿里面没怎么走动过,去过一次怀王府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后来似乎还因为水土不服病过一回,然后就更加深居简出了。 若说他这样一个异国王室安阳城里有动作还能瞒过风家,风冥安是不大相信的,但是还没等他们在深入的往下查什么,完颜涛便上书了云帝,说是要回月凉,至于完颜占桐无论是愿意跟他一同回去还是依旧留在安阳城里他都没有异议。 云帝准了他的请求,毕竟还有一个表示自愿留下的人质呢,完颜涛想要离开的态度很决绝,云帝也不好强留他了。 五月十六,月凉六王子完颜涛启程。 但是就在前一天的晚上风家收到了消息,完颜占桐好像约了什么人在城外相见,而约定的地点……就在完颜涛离开安阳的路线上的一处。 更何况风冥安不太相信完颜占桐在安阳城里搞出这么多事情,完颜涛会半点不知情。 可这异国王室离开她若是带了太多兵力跟着……容易引发两国之间的矛盾。 要不就她自己去探查一番?若只是接头联系的话…… --------- 一刀挡住从她身后刺过来的匕首,风冥安头一次觉得完颜占桐还有点脑子。但是这个局应该不是她一个人能布下的,她也只是被人利用了,利用的月凉让她因为顾虑两国之间的关系人一个人出来。 “云凰将军,别来无恙!”见风冥安挡住了刺客的偷袭,暗处藏着的人也现身了。 为首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看着年近半百,一身灰衣,手中握着一条长鞭,那鞭子上有不少倒刺泛着冷光寒芒。 女子瞧着是个杏眼桃腮的中年妇人,空着一双手,但风冥安瞧她那一身衣服,里面带着的暗器绝对不少。 “彭宗主,陆楼主。”风冥安瞧着这两个人心中已是警惕万分。彭炎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十五她见过,但是今日没在,如此瞧着应该是十一和十三,陆婉带着铜板,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黑衣人,将风冥安围在了正中间。 “开打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风冥安一手握紧了刀,另一手下垂着让护臂中的东西滑到的手掌里,“这次出钱的买了鬼使的是谁啊?” “薛丰和苏沽手里应该都没钱了,陵王最近不会花这么多钱,而且他应该还不想要我的命——” “陆楼主平日里赚的不少啊!”风冥安话音落下,手中的东西就朝天上甩了出去。 红色的烟火带着尖啸在山林上空炸响了。 不是军中用的信号弹,是风家自己的,两国的关系是风冥安必须要考虑的。 见到风冥安发出警报,彭炎和陆婉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这次勾结月凉人,若真的官府来审判的话—— 可杀徒之仇不能不报,陆婉也咽不下风冥安伤了金银的这口气。 拧身躲过了彭炎和十一抽过来的鞭子风冥安翻身便上了树,借着压弯了树冠的力道直接就向着外围鬼庄杀手所在之处扑了过去,要她和成名多年的彭炎单打独斗或许可以,但是在加上两个专门用暗器的,还有十一和十三—— 还是先让他们不那么容易攻击她比较好,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 风冥安冲入了鬼庄的阵中,但是这个阵法想要困住她却没那么容易,现如今却成为了焱燚宗的长鞭和如意楼的暗器的阻碍。 彭炎和陆婉找了这些人来原本是想要拦着风冥安不让她有机会跑了的,却没想到她会当机立断冲入了鬼庄的阵中,而不是选择和他们对打。 鬼庄的杀手倒下的很快,待到这些人接连冲上来已经不能再帮她挡住陆婉和铜板的暗器的时候风冥安当机立断并未恋战,反而再次借力上了树,她没带着弓箭,但是她有弩。 弩箭无需臂力内力,射程还比暗器远,坤宁手中的那把惊弦弩今日被风冥安借了来。她的命很珍贵的,为了父亲和云漠寒她得很惜命才行,所以纵然是一个人来,风冥安的准备齐全也的很。 陆婉看着那弩箭穿透了树干钉在十三肩上的时候即刻便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如意楼以暗器之法傍身,怎会不识得惊弦弩。 “那弩里只有十只箭!”陆婉冲着铜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后面围住风冥安。 “啧!”风冥安皱紧了眉,现在她看不到敌人没法再射下一箭,可她定然在陆婉和铜板的视线里,若是不动—— 风冥安腾身而起朝着另一棵树的树冠跃去的那一刻两枚铜板打在了她刚刚站立的树干上,紧紧嵌在了树里。 还没等她站稳三颗算盘珠便迎面袭来,风冥安不得已只得翻身下了树,但凭着这三枚算盘珠袭来的方向,风冥安两支弩箭接连射出,落地时顺势往旁边一滚躲过了彭炎抽过来的鞭子。 但显然她的处境绝不好,跟着彭炎鞭子过来的是鬼庄剩余的杀手。 风冥安收了手中的惊弦弩,双刀在手一撩一砍,又收了两条命。 但也正在这时陆婉竟然贴身攻到,借着风冥安攻向鬼庄杀手的时候一掌重重击向了她的小腹。 风冥安直接被这一击打得吐了一口血,向后倒去撞在了树干上,但是她也一刀砍在了陆婉腿上,伤可见骨,直接破坏了陆婉的行动能力。 但是如今的情形似乎是很不好了。 风冥安忍受着小腹上不断传来的刺痛靠着树干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如意楼主几乎用尽全力的一掌,可不是那样好受的。 “云凰将军的人好像还没来。”彭炎一步一步走到了风冥安面前和十一一起拦在了她面前。 “你杀我徒儿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这样一天,嗯?” 风冥安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内息并没说话,她是想要留这些人活口的,因为终究是个人证,若是都毒死了就浪费了。 她带着—— 彭炎看着风冥安那双平静的眼睛心中的怒火更甚,挥鞭便朝着风冥安抽了过去。 风冥安躲过了这一击,鞭子抽在树干上,生生将一颗一人环抱的大树拦腰抽断了。 风冥安躲过了这一鞭,但是终究是因为内力不济,彭炎的第二鞭以刁钻的角度袭来,她抬刀去挡,但那长鞭太长,在彭炎的操纵下仿若灵蛇一般,重重抽在了风冥安的左肩上,那鞭子上的倒刺带走了一片血肉。 一瞬间,血流如注。 --------- 这正是:故人春日提相思,旧敌山野清怨仇 第132章 软语呼寒郎 同心结鸳鸯 见风冥安重伤倒在地上,彭炎举起鞭子正要再补一鞭了结风冥安的性命,也正在这时一柄长剑带着凌厉杀机朝着他的脖颈飞速刺来,正是攻敌所必救。 彭炎急速后撤躲过了这一击,然后便见一白衣人持剑护在了风冥安身前。 “你是谁?!”刚才那一剑所裹挟的内力太过可怕了些,面前这少年瞧着不过二十岁出头,可这内息足以跻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了。 云漠寒没答他的话,他也是探查到了同样的消息才出城的,但是刚出城门便见到了风冥安的烟火,风家的烟花,云漠寒怎么会不认识。他按着烟火的方向急速寻来,见到的便是风冥安被彭炎重伤的那一幕。 “滚开!”彭炎见他不答话,便再次挥鞭抽来,十三也跟着师傅同时动手了。 云漠寒提剑一挥,内力形成剑气将他和风冥安圈在了中间,那两条鞭子撞上了这道无形的屏障,被震开了。 风冥安见云漠寒落在她面前的时候便收起了已经捏在掌中的小瓷瓶,可看云漠寒现如今这架势她想要得到活口的概率也不大了,被他杀了和被她毒死…… 用右手撑着地,风冥安坐了起来,靠在树上看着云漠寒面色如霜,他身上的杀机也越来越重了。现在要她开口说留活口好像也不现实……就在风冥安犹豫的时候她听到了马蹄声,也看到了应该是追着云漠寒赶来的听松。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听到了马蹄声,远处的一队人马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铜板见这一幕直截了当扶起陆婉便要逃,毕竟如意楼和风冥安之间的仇怨没有那么深。 “师傅!”十一一声叫喊让和云漠寒战在一处的彭炎也注意到了那飞奔而来的增援,但他这一走神左肩上便中了云漠寒一剑,瞬间血流如注。 “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彭炎知道今日有这白衣人在他无论如何都报不了仇,若是被风家的人拿下—— 彭炎用鞭子卷起了地上鬼庄杀手的尸体砸向了风冥安,果然云漠寒出手拦住了那具尸体,就这一瞬,彭炎便窜远了。 “少将军!”风康也恰在此时追了过来。 “去追!”风冥安咬着牙道,“一个都不能跑了……我要活的!” 风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云漠寒还是听了军令,毕竟景王殿下在,少将军这里便不需担心了。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那血肉模糊的肩膀脸色已经差到了极致,但是离这个地方最近的……是云飒别院。 “去调马车。”听松听着云漠寒这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命令赶忙走了。 如今这里就剩了云漠寒和风冥安两个活人还有一地死尸。 “……你忍着些。”云漠寒凑近了看见风冥安的伤口声音都是抖的。彭炎那鞭子上带倒刺,如今风冥安肩上的上是真的血肉模糊还混着些衣物的碎片,要清理伤口都不容易。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倒是没说话,咬紧了他递给她的帕子任由他给她处理伤口,只是瞧见云漠寒掏出伤药来的时候目光变了变。 “……好了。”风冥安肩上这伤已经伤到骨头了,而且看这样子定然是要留疤的……“歇一会儿,我送你回家。”云漠寒说着扶着风冥安让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风冥安就那么靠着云漠寒,开口说的话却没有半分柔情。 她这一开口云漠寒心里就咯噔一下,但是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风冥安就又开口了。 “放开我。” “不放,”云漠寒抬手虚虚笼着她,他不知道风冥安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生怕压着她。“我不会放开你的,这辈子都不会。”虽然风冥安没动,但是云漠寒心里却还是没底。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风冥安又说了一遍,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是听着也没几分力气。 “我没不要你。”云漠寒拿了手帕想要去擦风冥安脸上粘上的血迹,“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风冥安抬手将他的手压下去了,她抬起头直视着云漠寒的眼睛,“不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吗?说你不要我了。” “是我错了,我道歉。”云漠寒赶忙说道,“你要怎么罚我都——” “错哪了?”风冥安打断了他。 “丫头……”云漠寒卡住了一瞬,不是他让人传谣言吗? “我说过的。”你那天走了,我便不再是你的丫头了。 “……你要怎么罚我都好……只是……别……”云漠寒听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自己通体冰凉。 “你要我罚你……那你错哪了?” “我……” “我只是想你能……好好的,我只是想你能好好的。”云漠寒低头看着风冥安,她身上都是血,和“好好的”相差太多了。 “你不明白吗……云漠寒……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好好的,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行……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好好的!”风冥安靠在云漠寒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这件事终究必须要说得清清楚楚才行。 “你说过你要娶我……你要我做你的妻子……那你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夫妻是两个人啊……云漠寒……夫妻终究是两个人啊……若是这一劫你让我……躲在后面……就算是成了……可今后呢?难道要我一辈子都躲在你身后吗……若是不能并肩前行,终有一天你我会、渐行渐远……” “……我怕了。”云漠寒环着风冥安的手用了些力道,“我怕了。” “我不想失去你。” 风冥安叹了口气,在云漠寒肩上蹭了一下。 “只这一次,我原谅你了。”风冥安靠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她这内伤这次可能真的是有些重了,估计又要喝不少药……不过没关系了……“只这一次,云漠寒……再有下次,就是我不要你了。” “不会,永远都不会了。” 云漠寒环着风冥安,稍稍帮她换了个姿势,让她能稍微舒服一点。只是她适才直呼他名字的时候……罢了,终归是比那一声殿下要好多了。 “……寒郎,寒郎可好?”风冥安原是想去摸摸云漠寒的脸面颊,但是因为肩上的伤手抬不起来,她便握住了云漠寒的手,那手还是那么暖呵。 云漠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瞧着风冥安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好……当然好。”云漠寒在风冥安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寒郎。” “欸。” 不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云漠寒循着声音抬眼望去正是听松驾着马车回来了,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把风冥安抱了起来。 “坤宁在你家吗?”等到听松小心驾着车往安阳城里返的时候云漠寒问道。 风冥安缓缓点了点头说真的她现在身上哪儿都疼,不过靠着云漠寒便要好很多了。 云漠寒瞧着她额上那细细密密的汗也只能是想着说些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过年的时候去听风阁了?那里好玩吗?” 风冥安没马上答他这话,但是想起那个和云漠寒同样穿白的尉迟玦心下还依旧是不痛快。 “怎么了?疼得厉害?”云漠寒见她面色不好,赶忙问道。 “……有人欺负我。”风冥安见他又从身上摸出几个药瓶心下便更难受了些。 “尉迟家的?”没有消息说她跟听风阁也打了一架啊……云漠寒皱了眉,能让她告状到他这里的事情—— “哪个?”云漠寒的声音里面已经含着些怒火了,“再遇上我帮你打他。” “不过你不是跟坤宁一起去的吗?”这位神医的小徒弟对尉迟家的那个不长眼的人是什么态度? “我便是……顾念着……兄长才没——” “兄长?”果然抓重点这件事云漠寒和常人永远不一样。 “……去年三月……这醋你也吃吗……”风冥安轻轻笑了,“兄长是……站在……我这边的……” 见她说话这么断断续续的,云漠寒又去摸那些药瓶子了。 “你为什么……随身会……带着伤药……”风冥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云漠寒原来没有这个习惯的,他从身上摸出糖来的次数要多得多。 “你受了……多少伤……”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落泪了便慌了,“我没事了!真的我已经没事了!” “你别哭啊——身上还伤着呢!” “我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啊。” “现在……没事了……”风冥安终于还是止住了眼泪,毕竟他活着等到她回来了,而她也活着回来了。 “有你在,我不会再有事了。”云漠寒有低头在她眼角吻了吻,有她在,他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我在尉迟家的时候……尉迟玦问我的名字……”风冥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但我没答他。” 云漠寒低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所以那个混账叫尉迟玦? “我及笄的时候……爹爹跟我说啊……娘亲怀着我的时候……同他讲……风家已是三代单传……可她偏想要个小丫头……然后娘亲说啊……将来要是有个男孩子来问……我的名字……便将我许给他……” 云漠寒听着风冥安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所以说这是—— “所以啊……那时候爹爹……才会那么生气……我才五岁的时候……你就要把我……从他手里抢走了……”寻常问问名字而已,也不一定与婚嫁相关,可娘亲的话对爹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尉迟玦问了我……这个问题……在他之前……完颜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若不是怀着抱着风冥安,云漠寒险些站起来。 “可是啊……寒郎……”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抬起头看着他,“我还没答过你呢……怎么会去答别的男子呢……” “今日……答你这个……问了这么多年的问题……” “我叫风冥安。”风冥安笑着看着云漠寒那双好看的凤眸,相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会真的不知道她的姓名,这么多年问啊、问啊、问啊……不过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一点小情趣罢了。 “爹爹想要娘亲……在冥冥中……护我一生平安。” 今日答了他,便算是全了当年母亲的话。 “安安,安安可好?”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便也笑着看她。 “好。” 丫头也好,漠寒哥哥也好,安安也好,寒郎也好。 终归他们永远是他们,不会变的。 听着马车外的声音,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安阳城了。 风冥安靠在云漠寒怀里又是几声咳嗽,“我不想喝药……在湖州的时候……兄长就不让加糖……”她在云漠寒肩上蹭了蹭。 “是不让你加太多?”西疆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她想要撒娇他哄着就是了,能哄着他的安安也是件好事。 “苦的……”风冥安瘪瘪嘴。 “等焱燚宗和如意楼的人落网之后,安阳城里想来也没人盯着咱们两家的院墙了。”云漠寒突然就明白风冥安是什么意思了。 “我时常去看你好不好?” “好……” “再忍忍,”云漠寒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马上就到了啊。” “一会儿好好睡一觉,好不好?”云漠寒轻声哄着她,“等风康他们回来,剩下的事我会帮你处理,耽误不了什么。” “嗯……” “我不喜欢……”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和他十指相缠。 “我也不喜欢。”云漠寒用手心捂着风冥安那微凉的指尖,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风家要守边境宁定,”云漠寒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西疆。” “但只要将来大局已定,西疆也无战事,我便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看看这大汉的万里河山,云游天下,再不理这安阳城里的勾心斗角和是是非非了。” 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云漠寒就说过同样的话,这次再一次说出口心中的盼望更强烈了些。 这一次是真的直面了朝堂中的人心鬼蜮,让他们两个人都更想要远离这一切了。 “寒郎……”风冥安同云漠寒讨了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吻。哪怕知道要离开实在是件难如登天的事,但是只要是云漠寒说了,她便信。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听松轻轻在车厢上扣了扣,示意周围没有人盯着。 云漠寒抱着风冥安下了车,从后门进了风家。他真是很久都没来了,但是朝着莲心院去的那条路却是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快入夏了……你这伤怕是不好养。”云漠寒帮风冥安换了衣服,然后把她安顿在了床上。 “给你点些安神香好不好?”伤口太疼只怕都睡不安稳,“一会儿我请坤宁来看看。” “……你别走……”见云漠寒起身,风冥安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 “睡一觉?好不好?你睡着了我再走。”估计风康他们也快回来了,处理这件事还是得快。 “等你醒的时候我就又在了,好不好?”云漠寒坐在风冥安床边轻声哄着她。 许久不曾亲昵了,她不想他走,他其实也不想走。 “睡一觉,等安安醒的时候我便又在了。”云漠寒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看这样子怕还是疼得厉害。 “……说话算话……”风冥安实则也倦得很了,她身上还有内伤,如今确实是难以维持清醒了。 “自然。”云漠寒在风冥安被子上轻轻拍着,瞧着她陷入昏睡之后,才起身离开。 确实是要赶快处理彭炎和陆婉,但是风冥安这伤也决不能拖。 果然没等一会儿,风冥安的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了。 ---------- 这正是:有情人冰碎暖阳成眷属,局中人大幕起落又一章 第133章 满目青山远 怜取眼前人 云漠寒打开房门正见坤宁拿着药箱一脸担忧,见到开门的是他面上倒是出现了些许惊讶。 “她睡着了。”云漠寒伸出食指挡在嘴唇前示意坤宁轻声。 “你们……和好了?”坤宁瞧着云漠寒如今这神态倒是稍稍放心了些,若小妹真是伤重估计他就不是自己走过来的了,应该是被拎过来的。 “……我要不要也喊你声兄长?” “……等你真娶到我家妹妹再说。” “我应该能比你先成婚。”云漠寒和坤宁对视了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肩上的伤确实是伤到骨头了,得养好一阵……”坤宁叹了口气,“伤全好了之后才能用去疤霜。” “还有……”他看了一眼睡着了也微微皱着眉的风冥安,语气有些沉重,“到外面说。” 云漠寒又给风冥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才跟在坤宁后面出了房门,他轻轻合上门之后看着坤宁面色凝重,心里也有些不安。 “她是不是被人击中腹部了?” 云漠寒听着坤宁这一问心中一突,他刚才给风冥安换衣服的时候确实看到了那个掌印。 “……两三年内不要让她有孕,而且要好好养着。”坤宁沉声道,“伤她的人用的内力不少,伤到内府了。” “两三年……”就是风冥安一辈子都不生孩子对云漠寒来说也没什么,但是这个时间……若成婚后一直无子,只怕皇后还有……安阳城中的那些人自来都是喜欢嚼舌根的。 “定然是要养着的,不然就算是怀上了……”也很有可能生不下来的。坤宁如今倒是又想起了几年前云漠寒拿着妇科医书来找他的事情,“你也是学过的,应当明白这里面的关键——” “我只要她好。”云漠寒听坤宁这样说便知道他们两个没想到一处去,“她这辈子不生孩子都没关系。”但是风冥安想要,这点云漠寒也是清楚的,很久以前她就说过想要个小小子或者小丫头。 “这件事我来跟她说。”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道,“我会亲自跟她说清楚……” “还有一件事得请教你……”沉吟了许久之后云漠寒才再次开口。 听到他问出来的问题之后,坤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未来的妹夫,半晌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刚亮的时候云漠寒就翻墙进了莲心院,把紫焰放在那丁香树上之后他轻轻推开了风冥安的房门。 掀开了帐幔坐到床边理了理她那有些凌乱的发丝才发现风冥安正在装睡。 “好了好了,我来了,安安可以睁眼了。”云漠寒想想自己昨日说的话面上带了些笑意,“伤可还疼?” “……疼。”风冥安微微睁开眼顺着云漠寒搂着她的动作窝进了他怀里,“你说的我醒了你就又在了的……”你不来我怎么能醒呢。 云漠寒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好一会儿,又探了探她的内息才安下心来。 “铜板跑了。”虽然不是很想这样快就谈正事,但是现如今他们也没得选,“但是焱燚宗都抓住了,陆婉也在我们手里了。” “他竟然丢下楼主跑了?”风冥安一想就明白了什么,如意楼的这些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是由金钱来维系的啊。 “我不会让他在外面自由太久的。”云漠寒将风冥安抱了起来,“给你绾发好不好?” “唔……你昨日说的,要我怎么罚你都好。”风冥安顺着云漠寒撑着她的力道坐直了。 “所以呢?” “只绾发不成,还得画眉才好。” “绾发、描眉、画黛、点唇,要罚你今后日日为我上妆。”风冥安笑着仰脸看着云漠寒,“寒郎可认罚?” “认,都认。”云漠寒从妆台上拿起了梳子,“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不过今日就简单给你束起来好不好?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浮影轩,那里应该又研究出什么新东西了。” “你是不是一宿都没睡?”风冥安瞧着云漠寒眼下那淡淡青紫,有些心疼。 “昨日拿了人,总得赶紧把证据定下来做成铁案才好。”云漠寒倒是没太在意,“不说勾结月凉,就是刺杀朝廷命官这一项就能判个斩首了,不过还有些别的事情要着落在这些人身上,我就没让风康他们直接送去刑部,人现在在我那,今天晚上冷炙应该就能给我结果了,明天再交出去。” 风冥安点点头,对于云漠寒的安排她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那你在我这儿睡会儿?中午我叫你一起吃饭好不好?” 云漠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反正冷炙知道他在哪,要是真有什么事过来就行了。 “你上午乖乖喝药。”最后用一根银簪固定住风冥安的发髻,云漠寒叮嘱了她一声。 “别睡榻上了,”风冥安笑着叹了口气,照云漠寒的身高要是再睡榻上倒是有点儿委屈他了,“去床上睡去,你又不是第一次睡我这儿。” “我把紫焰带来了,”云漠寒稍稍打了个呵欠,一宿没睡确实是困的,“让那小家伙陪你玩会儿……”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风冥安单手将帐幔放了下来,挡住了日光。 云漠寒很快便入睡了,风冥安瞧着他的眉眼间的疲倦浅浅叹了口气。 “安安……”似乎是睡得并不太安稳,云漠寒轻轻唤了她一声。 “寒郎,安安在这儿呢。”风冥安凑近了他耳边轻声回应道。 他第一次睡在她房里的时候就是这样,在睡梦里唤她。 那还是第一次分别之后,在他封王之前,如此一想,与他相识相恋……十余载的光阴都过去了…… 刚才他说把紫焰也带来了? 风冥安想着那陪着他们这样久的小家伙,便起身出了房门,果然见到那小松鼠在院中秋千的绳索上,爪子里抱着什么啃得正开心。 风信赶回来的时候瞧见风冥安坐在丁香树下的秋千上慢慢晃荡着,似乎出神许久了,那只云漠寒原来送过来的松鼠蜷在她膝头,整个身子都埋在那蓬松的尾巴里睡得正香。 “你这伤……”风信皱着眉看着风冥安那还是有些苍白的嘴唇心疼的很。 “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的。”风冥安笑了笑倒是没多在乎。 “……这些天你就先养伤。”风信叹了口气,“风康回禀说那些人被景王带走了?” “嗯,忙了一晚上呢。”风冥安往她房门处看了一眼,“现在让他歇歇。” “你就那么喜欢他?”见女儿这样子,风信心里却有些不痛快了。 “是。”风冥安瞧着父亲笑得眯起了眼,“女儿喜欢他,铭心刻骨,非他不嫁。” 风信瞧着那双满含着欢喜和坚定的眼睛愣住了。 “凝儿就是喜欢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嫁,阿信便说要不要娶我!” 她那双眼睛还有面上的神情真真同当年她母亲说要嫁给他时别无二致。 “爹爹?”风冥安瞧着风信那双眼睛竟然是有些湿润了。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亲了。” “爹爹……” “安阳城里的人都说娘亲是再温柔不过的一个大家闺秀,女儿这样整天打打杀杀的……” “你同她一样是个外柔内钢的性子,她看似柔弱,实则最为坚强……样子像她,性子更像她。”风信眼中带着不少怀念的神色,说起亡妻,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当年……其实是你娘亲救了你。世人都道风氏忠烈,竟断然舍弃妻女护国——” “难道……”风冥安屏住了呼吸,若是那般,那父亲—— “是你娘亲,她不想我为难……她……自己撞向了……我才有机会射杀敌军将你救回来。你母亲最后跟我说,纵然这一生嫁给我十余载才有了你,但是她无怨不悔,此生无憾。” “她还说啊……她会在那边等着我,不会先走的。” “既然娘亲这样说了,那她便一定会等着爹爹的。”风冥安握住了父亲那有些颤抖的手。 “可我即希望她能等着我,又不希望她一个人在那边孤零零的熬着,你娘亲原来便不喜欢一个人在家等我,所以后来才硬是学会了骑马,说要跟着我上战场,说她嫁入了风家……便也是风家女将……” “爹爹说我像娘亲,”风冥安放缓了声音,“若是我便定然会等着,等我的夫君来找我,更何况……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娘亲不过才等了父亲半个月多一点。她不会太寂寞的。” 风信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女儿的眼睛,知道他在心里多么希望风冥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中午叫上景王,一起用午饭。”风信低低咳嗽了一声,换了话题,“他还真是许久都没来了。” 风冥安点点头应了声是。 “爹爹好像……就从来没管过我们两个的事。”风冥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她困惑了很久的问题。 云漠寒留宿的那天风信也没过问。 “因为你是风家的孩子,是我的女儿。”风信叹了口气,“爹爹不可能在你身边一辈子,但是他可以。不如就在爹爹还在的时候便让你们自己来走这条路,万一……也不会一时乱了手脚。” “风家的儿郎尽数埋骨边疆,从南边到北境再到西疆,没有一个例外,从无例外。为父能活到这个岁数在咱们风家都算得上是高寿。不过为国征战,百死不悔,没有一个风家人后悔过,不然我们现如今也不会在这里了。” “可是啊……安儿,为国征战我们虽然从未悔过,但是那本应相守一生之人又该怎么办?”他便是将妻子一个人抛下太久了,直到失去爱妻后才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以身殉国。” “风家人的一生不似这安阳城中的其他权贵功勋能慢慢地过,能总是有盼着未来的那一天,对于我们来说,若是能认定一个人,便守住了他,能相守一时,便相守一时。” “你能那么早便遇到景王,他能这样不顾一切的守着你,这是你们的福分,可如今你也是风氏的兵将,如今圣上亲封的云凰将军,你的性命也一样不知何时会留在哪里的战场上,所以能相守一时就好好相守一时。” “我会好好活着,”风冥安听着父亲言语中满含的苦涩,心下也大为震动,“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会陪着他,相守白头,也会守着大汉的边境,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若是真丢下他一个人……”她的寒郎,怕不是真的会疯。 风信又嘱咐了风冥安几句之后才离开,现如今苛税案了了,月凉也走了一个,还剩一个也留不了多久了,陵王那边……其实已经算是大势已去。 他的安儿……要出嫁了。 当真是应了当初夫人的那句话…… ---------- 云漠寒醒来的时候没在屋中见到风冥安,算算时间他大约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窗外的阳光瞧着有些慵懒,能听到细细虫鸣。 推开房门正瞧见风冥安坐在那秋千上晃荡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膝头的那只小松鼠。初夏的风不大,但还是带走了枝头剩余不多的几朵丁香花。阳光透过丁香树的枝叶落下来,光影斑驳,似乎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风冥安转过头来看他,面上是他原先从来没见过的温柔模样。 “寒郎。” 云漠寒几步来到风冥安身边,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间落了一个吻。 “要抱抱。” 风冥安笑着张开右手笑着瞧着云漠寒的那双凤眸。 “这是怎么了?”云漠寒将她拥进怀里,然后把紫焰拎到一边去了。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风冥安靠在他肩上汲取着这最熟悉的气息,“只是觉得——” “觉得我更心悦你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亲呢?”风冥安笑着叹息了一声。 “就快了,就快了……”云漠寒抚着她的发顶轻声说道,“不会再让你等很久了。” “童姐姐又添了个儿子……”风冥安话语间带着不少羡慕。 云漠寒没想到风冥安会这样想要个孩子,但终究…… “寒郎?” “安安……听我说好吗?”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风冥安身边。 “坤宁昨天来看了你的伤,你小腹上受的那一掌……”他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同风冥安解释着这件事。 “三年……”只是休养的话……“可你说过我们很快就会成亲的。”就是现如今还没成亲呢云漠寒都忍不住要亲昵她,若是成亲了他们怎么保证她不会遇喜…… “我们确实会很快成亲,”云漠寒似乎知道风冥安在想什么,“不会要你喝避子汤的,那药伤身的,我可舍不得。” “那……”风冥安愣了一下,那他是打算……不碰她? “所以我问了坤宁……”云漠寒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没有我来吃的药。” “想要我不亲昵你那是不可能的,”云漠寒说着在风冥安鬓角吻了吻,似乎没注意她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之后的满脸震惊,“我可不是君子,若不是顾忌太多,你早就是我的了。” “但是要不要一个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能都让你来承担。” “坤宁说确实有个方子,将来我一个月吃一回就成,不伤身的。”其实这药原本是害人用的,让男人无后,又查不出来。 “等你身子好了,我再断药就行了。至于到时候安阳城里的要是有人说闲话的话——” “之前不是有谣言说我不举吗?再传传就成了。”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的眼睛,那双凤眸里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他是真的再认真不过的说着这件事,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要这样护着她。 “寒郎,”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寒郎。” “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太多的好事。” “做好事的是我才对。”云漠寒笑着拥着风冥安,只要她在,只要她。 ---------- 这正是:难得浮生半日闲,温言软语甜心间 第134章 树下听蝉鸣 岁岁无忧愁 “大将军。” 风信看着站在他面前跟他行礼的云漠寒有些意外,今日这位景王殿下一没翻墙,二没直接就冲着莲心院去,风泰说他是从后门走进来的,而且先来见了他。 问题的关键就在云漠寒是……“走”进来的,一步一步走进来的。 他这举动弄得他们都有点不适应。 “景王殿下。”风信看着云漠寒脸色正常,看着也不像是来找他说正事的。 “焱燚宗和如意楼的人我已经送到刑部去了,铜板也已经抓到了。”云漠寒顺着风信的示意坐下了。 风信点点头,这个消息他已经收到了,云漠寒应该也不是特意来跟他说一声这件事的? “不过……虽说他们都已经被拿下了,但是现在安阳城里的事距离结束还有很长的距离,我没办法每天都过来……” 所以他是来告诉自己这些天他不会每天来翻墙? 云漠寒轻轻咳嗽了一声,其实他还是有那么点尴尬的,毕竟他和风冥安分开了这么久,而且他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风冥安受伤了,他这岳父大人绝对不会放他进来的…… “您看看是不是给安安准备个侍女?她这次伤到肩上怎么都有点不方便。” 听云漠寒这么说风信倒是真愣了一下,因为风冥安自小和其他官家小姐不一样,而且她也不喜欢有人近身,所以原本应该存在的贴身女使根本不存在,更何况—— 单身多年的老父亲还真是一时没想到这件事。 可若是现在找……信得过的人还真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就算找的人信得过,能不能让风冥安接受也是个问题,新人调教起来也需要时间,说不定新的婢女没教导好,风冥安的伤都养好了。 “大将军要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我这儿有个人,放在我手底下教导好几年了,原是等着……等着安安嫁过来,”云漠寒又轻轻咳嗽了一声,“她作为亲王妃要是进宫身边总要跟个人的,不然怕是有人要说她闲话。” “大将军您要是同意现在就先提前放在她身边,人今日我也带过来了,您先看看?” 风信还真没料到云漠寒准备的这样齐全,看来等到安儿要出嫁的时候还是得请公孙明阳的夫人过来好好看看…… 不过云漠寒准备的侍女,找人教了好几年?这姑娘是哪里人? “既然殿下选好人了,那便传上来看看。” 云漠寒见风信同意了,才喊了门外等了很久的听霜进来。 “奴婢听霜,见过大将军。” 风信瞧着这行礼的女子约么双十年华,穿了一身简单的浅蓝色衣裙,长相柔美,瞧着倒是像南方人。 而且看这女子的发髻,她已经成亲了。 风信的那一点点担心也就瞬间消散了,瞧着听霜立在堂上不卑不亢的样子到也是满意。 “不知这侍女何处出身?”纵然是放心了,但是有些事风信还是要问清楚的。 “奴婢是江州人,父母原是长南江上的渔家。”面对这样一位瞧着就极为威严的老将,听霜还是有些紧张的。当年她到了安阳城没多久便听人说起过圣上赐下的这桩婚事,大约也明白了自己日后要跟着的主子是谁。 但是没想到王妃还没嫁入景王府,她便先被带到风家来了。 “江州水灾,她双亲皆罹难,听柏因时缘会救过她几回,后来离开江州的时候便求我将她带回来了,两个月前听柏已经同她成婚了。这几年都在听泉和他夫人手下在浮影轩学规矩,该教的都已经教过了,也教了些简单的防身功夫。” 所以英雄救美的不是他,想带人回来的不是他,也没在他王府里,而且这女使也成婚了,简直完美。云漠寒知道这些事定然得同他岳父大人说清楚的,不能有任何一点点模糊的地方。 风信自然是明白了云漠寒这几句话的意思,当下点点头便同意了。 云漠寒领着听霜往莲心院去的时候正撞上坤宁,见到云漠寒出现在前院他也愣了一下,然后便把手里的汤药给他了。 “别让她放太多糖。” “知道。”云漠寒从他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 “这些伤药是我新配的,换了方子,阵痛效果更好些。” “有劳兄长大人啦。”云漠寒对着坤宁笑笑,还好安安身边有这样好的大夫,不然真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了。 “好了你赶快去,这药还是得趁热喝。” 不多时走到莲心院,云漠寒把听霜留在房门外自己先进去了,风冥安还窝在床上,似乎是早就醒了但是没起来,听见门响见来的人是云漠寒,倒是笑了。 但是瞧见他手上端着的药碗那笑又缩回去了。 “你身上还有内伤,得喝药,听话啊。”云漠寒坐到她身边把人揽过来,笑着哄道。 风冥安噘着嘴从云漠寒手里把那碗药接过来,一口喝干了之后还把碗底给他瞧了一眼。 云漠寒笑着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奖励你的。” “糖。”风冥安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吻而满足,她把手摊在了云漠寒面前。 云漠寒牵起她的手又在她掌心上吻了吻,“我刚从大将军那里过来,遇上坤宁才把这药带过来,今日实在没带着。” “安安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你去见爹爹了?” “我给你带了个婢女过来,当然得先给大将军看过啊。” “婢女?”风冥安微微皱了眉。 “安阳城里事情未了,我实在是没法每天都过来,你这伤确实也不方便。” “你的习惯都嘱咐过了,就是放这儿在你不方便的时候帮帮忙,原本也是预备着等你嫁过来放你身边的。” “你先看看,要是实在不习惯,便算了,好不好?” “你从江州带回来那个?”风冥安想了想,要说云漠寒现在放过来的,也就只有听霜了,“刚和听柏成亲?” “谁告诉你的?”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才和风冥安和好没几日? “令曦,昨天晚上你让他送消息来的时候。”这暗卫看起来像是有三四个月没正常跟人交谈了,想要说话的欲望不是一般的强烈,风冥安一晚上几乎把景王府这一年多时间发生的各种小事听了个遍。 包括总是去敲门的完颜占桐。 风冥安觉得令曦说着说着下一刻就能掏出一个小本本给她念念那个王女究竟都是哪天去的,什么时辰去的,然后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说的又都是什么话。 云漠寒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朝门外喊了一声,让听霜进来了。 “奴婢听霜,见过小姐。” 听霜第一次见到风冥安,见到她现如今还在床榻上窝在云漠寒怀里愣了一下,殿下这不是还没成亲呢吗?这样是不是有点…… 风冥安听到那声“小姐”也愣了一下。 “这是你手底下教出来的?”风冥安戳了戳云漠寒的胳膊,有些诧异。 但是云漠寒却莫名从她的声音里面听出了一点点不高兴,还有点委屈的意味。 “原来没跟她说过要跟着谁,就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知道的少点还安全。”云漠寒知道风冥安其实是喜欢那一声“主母”的,明面上不能同他一处,私下里便更不愿意分开。“现如今还是在你府中,喊小姐合适些。” “你嫁过来之前这段日子她在你府中用她原本的名字比较好。原先叫霜降来着,听柏捡回来的,我才给改了名。” “好好,便听寒郎的。”风冥安应了,但是瞧着依旧不怎么高兴,她是知道现如今他俩的关系还是要瞒着的,但是这听霜的名字要是叫人听了去,难免不会察觉什么。 “院子里的耳房一直空着,你要住的话还是叫小厮先来打扫一下,我这屋子要是不喊你便不用过来了。”风冥安看向了听霜,“今日才来你先歇歇,一会儿厨房的妈妈正好送早膳过来,让她顺便带着你在这府里认认路。” “我风家都是些行伍中人,在前院行走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伤着了。” “是,多谢小姐关心。”听霜听着风冥安这话心下安定不少,确实刚才跟着殿下去见大将军的时候见到那些军士是有些吓人的,不过看着小姐到像是个很好的主子。 “好了好了,你该换药了。”云漠寒打断了她们两人的对话,一般情况下只要他在场若不是正事云漠寒其实很不喜欢风冥安的注意力在别人身上,包括紫焰。 不过风冥安一般情况下也乐得他这样,所以便将云漠寒纵得越来越爱吃醋了。 云漠寒说着换药便自然而然去解风冥安的衣带,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的手被按住了,风冥安瞧着正要过来的听霜有那么一点不解,“你下去,今日没什么事儿了。” 听霜原以为殿下和小姐也就是稍稍亲昵了些,如今把她带过来不就是为了照顾小姐吗?听着要换药她便赶紧过来了,但是瞧小姐如今这意思……殿下给她换药吗?这…… “殿下,您和小姐还没成亲呢……”若是小姐名节有损可怎么办? “刚送过来就向着你了。”云漠寒倒是笑了。 “没事儿,你去。” 见风冥安一副习以为常半点羞涩都没有的样子听霜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原来小姐的伤都是殿下亲自照料的吗?如今找她来是因为……殿下太忙? 听霜退出去的时候想到听柏最近才偶尔跟她说起一些殿下和……主母的事情,虽说都是些得不到什么具体信息的事情,但是她早该料到了…… “这种女使一个月给多少月钱啊?”风冥安顺着云漠寒的动作慢慢抬起胳膊方便他把旧的绷带拆下来。 “呃……不清楚。”他把人扔给听泉之后就没怎么管过这些小事,也就是问问这女使学到什么程度了而已。 “要不问问童姐姐?”新换的药带着些清凉,好受很多。 “是可以问问二嫂嫂,要不照着风康他们的份例给也成。” “我给啊?”风冥安笑着戳了戳云漠寒。 “别乱动。”将手里的药放下,云漠寒将新的绷带拿了过来,“当然是你给了,我的钱都是你管着的。” “左右你最近养伤也无事,正好看看这一年多的账。”云漠寒给她缠好的绷带然后仔细打了个结,去衣柜里给风冥安找新的衣服了,“你右手好好的,查查账还能分分心。” “好好,寒郎惯会欺负我。” “你赶紧把伤养好了,我随你欺负。”云漠寒帮她换好了衣服,又从妆台那边把梳子拿了过来,“给你梳头发啊。” -------- 听霜在风冥安这里待了半个多月,觉得自己可能是当了个假侍女。 平日里小姐基本上没有任何事需要她做,除了每天去厨房拿饭、去公子那里拿药之外便几乎没有别的活了,而且小姐还不习惯身边有人待着,所以她连候着都不用。 虽说原来也没真的做过侍女,可是她见过啊,在浮影轩里见过不少,就算泉夫人不让她出去露脸,但也是见过不少小姐、夫人带着的婢女的。 她现在觉得自己一个月这五两银子拿的有些亏心。 但是六月之后殿下好像更清闲了些,几乎日日都来,如此就更没有她什么事儿了。而且这两位的相处她这成了婚的女子有时候看着都脸红。 瞧着小姐大大方方那样子,听霜不由得感叹了一声真是奇女子。 而作为奇女子的风冥安正一边查账一边看着云漠寒在她边上尝试着用金丝以花丝的工艺给她做一副耳环。 几天前风冥安让听霜给她穿了耳孔,毕竟要出嫁的话……一套装饰终究是要齐全的,而且她养伤看账着实有些无聊。 再然后风冥安意外提起听霜那副耳环是听柏买的之后,云漠寒说他能给她做一副,比买的有心意多了。 风冥安没计较他这跟自己的侍卫也要较劲的举动,便由着他一上手便尝试了这种最难的工艺,反正纯金这东西……失败了再熔了就是了。 细细的金丝要一点一点的盘起,一切都只能靠经验,而云漠寒没有经验,所以那应该是一朵花的成品现如今看着像个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金色小圆片。 听着窗外的细细蝉鸣,倒是别样一番岁月静好。 不过云漠寒趴在那边的时间是不是长了些?这活儿多少有些伤眼睛的。 “寒郎。”风冥安轻轻唤了云漠寒一声。 云漠寒马上抬头了。 “帮我切点西瓜好不好?应该冰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安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安安的命令就一定要执行”依旧是云漠寒行事的最基本原则。 听风冥安这样说他马上就放下了手里那极为麻烦而且看起来短期内绝对不可能完成的耳环,将那个埋在碎冰中的西瓜给挖了出来。 擦干了水,再剖开,切成了小块儿放在小碟子里才递到了风冥安手边。 “你伤还没好呢,西瓜到底性寒,少吃点儿。” “好嘛好嘛。”风冥安瞧着那还没她巴掌大的小碟子笑着应了,毕竟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吃西瓜,只是想让云漠寒歇歇眼睛。 “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并蒂莲花看。”叉了一小块西瓜喂进了云漠寒嘴里,风冥安瞧着窗外的天空,语气中有些神往。 “我让听竹好好找找,要是有给你折过来。” “树下听蝉鸣,花开是并蒂,岁岁无忧愁,”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我那酒还在那里埋着呢。” “再待几年,”云漠寒轻轻抚着风冥安的手指,“等我们成亲了,日子还长着呢。” 回应他的是一个夹杂着西瓜清甜的吻,是夏日午后,熏风中隐隐约约的丁香味道,和风冥安那双满含着爱意的眼睛。 ----------- 这正是:长记深远盼比翼,岁月静好享朝夕 第135章 执念成魔魇 非己却心贪 云漠若的心情自被云帝禁足之后就一直没好过,宫中德贵妃也被皇后抓住了错处斥责了一番。 而他刚被放出来没多久就听闻焱燚宗和如意楼的主事之人都下狱了,过不了多久都会问斩,罪名还是刺杀朝廷大员,连个辩白的余地都没有。而鬼庄也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折损了太多人手所以近来低调了很多。 他虽然还有些人手能派出去帮他盯着景王府和风家的院墙,但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这么多事情里最让云漠若恼火是风冥安拒不合作的态度,若是能得了风家的助力,他想要重新来过还不是易如反掌?! 还有月凉那个王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听闻她又去景王府了,可却从没见过那些事有什么结果,或者说她真的成功进去了吗?! 如今风冥安已经回到安阳城了,如果她再像之前那样闹腾皇后定然是要出面的,毕竟她绝不可能舍弃和风家的婚约。云漠寒是大汉的景亲王,选大汉朝堂上武将之首风家的嫡女还是敌国公主这还用想吗? 只要风冥安还没有成功嫁入景王府,皇后是不会让任何人真的破坏了这份婚约的。 这件事也就只有那个月凉王女至今都没看清罢了。 可是现如今他也不能真的眼看着云凰嫁入景王府,那他今后想要再起势怕是很难了,纵然云漠寒如今没有参与朝事,可云凰嫁给他之后呢?风家的势力也会推着他上位的? 看看当初告御状的时候站出来的那些人……那可都是有可能在他们完婚之后站到云漠寒身后去的啊…… 等到那时…… 云漠若揉着胸口感到了一阵气闷,顺带着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若不是下猛药他现在如何能对付得了云漠寒?而且他也没有任何机会能再接近风家…… 还有上次云漠寒送来的那些—— 想着那满院子的血水云漠若胸闷的感觉更甚,他几乎有些反胃了。 还好那日的事情他的两个侧妃都不知道,不然现如今沛国公府和王家还能给他多少助力可就是太难说了。 “殿下?” 就在云漠若气得头疼反胃的时候门外燕幽然轻轻唤了一声。 云漠若已经很久没去过她的院子了,自从雨日宴出事查出来天狼的探子之后云漠若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燕幽然唤了两声见云漠若并没有回应,但是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你来做什么!”云漠若见到燕幽然不由得更是来气,看着她那张脸上柔柔弱弱的表情云漠若抄起桌上的茶杯便朝着燕幽然脚下砸了过去,“还嫌你给本王带来的麻烦不够多吗!” 燕幽然看着那一地的碎瓷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要说什么。 其实要不是这些天完颜占桐来找她的次数太多,她也不想这个时候来让云漠若更加烦心的。但是月凉王女也察觉出了现如今安阳城里的情势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再加上她找的那些大汉的江湖人都下了狱,她便更是有些难安。所以才多番来找燕幽然,想撺掇着陵王再去找风冥安的麻烦。 “妾身知道殿下因为雨日宴的事情责怪妾身,可……”燕幽然想了想还是把想要为自己辩白的话收了回去,现如今说那些探子她也并不是全然之情又有什么用?就算是真的……云漠若也不会相信的。 “不过如今陛下也已经解了殿下的禁足,朝堂上的事情也还是依仗着殿下的,殿下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啊。” “您若依旧想要和风家联姻——”燕幽然咬紧了牙关,可她就是再心有不甘也明白云漠若对这份联姻的执念,“还总是有法子可想的,若是朝堂上关系走不通,那便私下里——” “私下里?!”云漠若听她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他原本就气得有些身体不适,如今更是眼前一阵阵发黑。 “怎么私下里!啊?” “你来教教本王?!怎么私下里?!”云漠若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燕幽然,当年的事情对他来说终究是挥之不去的耻辱。 “像你这位公主殿下一样先散流言后下药才成了这桩婚事吗!啊?” 燕幽然看着云漠若这目眦欲裂的样子吓得往后跌了一步,但现在再想当年的事情她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地上那摔碎的茶盏了,她扑通一下便跪在了云漠若面前。 “殿下明鉴!妾身着实冤枉!当年……当年——” “当年殿下从江州回来之时贵妃娘娘要为殿下选定侧妃的人选,妾身自那年安阳城街上见到殿下便对殿下一见倾心,殿下是知道的……”燕幽然深吸一口气见云漠寒面色没有任何好转便也不再多说心动之事了。 “妾身自知妾身的这个身份做不了大汉亲王正妃,所以想着能做殿下的侧妃便是最好的了……可那时妾身听见有人说贵妃娘娘想要一次把两个侧妃都为殿下定下来……妾身这才传了些谣言说……说殿下与妾身两情相悦……说妾身便是侧妃之一……” “但是妾身在安阳城里有多少人手殿下您是知道的呀!殿下您是知道的!”燕幽然说着朝云漠若面前跪着挪了两步,在地上蹭出了两道血痕。 “那流言根本没能传多久……就被、就被……”就被云漠若本人压下去了。 “后来再传的那什么、什么两情成悦!什么!私定终身——” “更有说……说、妾身与殿下……与殿下生米煮成熟饭之事……根本不是妾身让人传出去的啊!” 云漠若看着燕幽然那张已经哭花了的脸对她的话不由得也是信了几分,可若不是她——或者说即便传谣言的不是她—— “就算传谣言的不是你!”云漠若忍着头疼咬着牙开口了,“那平北侯府里面的事情呢?!” “那便更不是妾身做的了啊!” “妾身虽是想去可根本弄不来请柬的!那请柬是有人临开宴前一日才送到妾身那里去的,只递到的门房,妾身连人都没瞧见!” “而那宴会上若不是殿下叫宋宏来请妾身……妾身又怎么会与殿下私下见面!妾身那日原想能远远看一眼殿下就好!” “可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出了那样的事情……” “无论如何妾身都是一国公主,这样自轻自贱有辱贞洁之事如何使得!” “妾身也知殿下恼了妾身这么多年——”燕幽然一咬牙知道有些事今日是必须要说出来了,她也不怕外面小厮会听到了。 “可妾身至今还是清白身啊!殿下!”她说着便撩起了袖子,那洁白如藕的上臂中央一点,殷红如血,正是守宫砂。 云漠若看着燕幽然的手臂眼前发黑的感觉更甚,他晃了几下跌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确实因为记恨这女子曾经的算计,即便成婚多年他也从没有碰过燕幽然,不过他要留着天狼的势力,想着没准什么时候能用得上也不想太得罪了她,所以便没想着赐避子汤的事情,反正女人嘛,陵王府里有的是,又不是非要燕幽然侍寝。 他只是同这女子说现如今他还不能和她有个带着天狼血脉的孩子,再找个太医来说燕幽然喝不了避子汤,即不会让这个女人对自己变心又达到了他的目的,而且似乎因为这个解释燕幽然对他更是死心塌地了。 所以云漠若至今也不知道燕幽然还是清白身。 若是当初就连这件事他们两个也是被人算计了去—— 云漠若怒火攻心竟觉得口中有了几分腥甜,努力控制着思绪回想着当年的事情。 当年江州事了,他又听闻元峰总是往善化寺里去才匆匆回京,之后便是年节,然后母妃想要给他选侧妃,安阳城里的流言也恰在那时起来了,他查到了一开始的流言是燕幽然放出去的,这一次确实是如她所说,压下去的很容易。 再之后流言又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燕幽然不死心又弄出来的事情,便没有多在意,但是后来却发现这次根本就压不下去,安阳城里不是从一个点开始把这次谣言传开的,而是—— 这种能在一时间在整个安阳城里散播流言蜚语的能耐…… 绝不是燕幽然。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平北侯府的宴会上他们两个便凑在一处了。那天要说最不正常的事情…… 最不正常的事情便是云漠寒去赴宴了! 时至今日,安阳城里,除了皇宫和他那二哥的怀王府,哪家的宴会上能见到云漠寒的影子?!他当时忙着将平北侯拉到他这边来没细细想这件事,也只当云漠寒是因为他在江州说他不为赈灾而是去选美来说几嘴泄愤而已。现在想来那天云漠寒仅仅两句话就让他和燕幽然成了那天在场所有人的谈资,而下药人的若不是燕幽然的话—— 听说神医的弟子和云凰结为兄妹了?如果云漠寒和云凰真的在那时候就已经…… 那他要是想要拿到什么特殊的迷药之类的也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所以说那天给他们两个下药的—— 云漠寒! 难怪后来皇后那么快就知道了还要赐婚! 云漠若用力捏着椅子的扶手,咔的一声,他的指尖一阵剧痛,指甲竟然断了两枚。 “殿下!”燕幽然见到这一幕心中不安更甚,但是云漠若却没有再苛责她,反而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疼不疼?”云漠若垂下视线,像是才发现燕幽然的膝盖受伤了一般,他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不少,一下子就安了燕幽然的心。 “现在只有你能帮本王了,幽然,只有你能帮本王。”云漠若看着燕幽然那双带着些暗蓝色的眼睛,“本王会永远记得你的好的。” “本王要娶风家云凰从来都只是为了利益,可本王是待你是真心的。” 燕幽然耳中听着云漠若柔和的情话,看着他那双带着珍惜之意的眼睛,似乎膝盖上的伤都不疼了。 “只要是殿下所求,妾身都会做到的。” “过几日便是中秋宴,到时候你与本王同去。”云漠若说着轻轻抚了抚燕幽然的脸颊,之后给她叫了大夫来。 这一番下来更是哄得燕幽然心中几乎完全没有了对云漠若的怨恨,对于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连连点头,尽数应承了下来。 ---------- 八月十五那日,中秋宴上也确实是热闹。 往常走到哪都成双成对的怀王夫妇这次又只是见到了怀王一人,云漠澜还是说王妃产后虚弱需要静养,连带着世子也没带来,倒是陵王带着嘉诺公主来了,让云帝都有些意外。 他满含深意地看了云漠若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他要留着的那些人这几个月也基本都见了端倪,年底前基本上也都能处置了。 就是老三…… 云帝看着云漠尘在心底叹了口气,去年后宫事多,他也到肃昭仪那里又去过几次,每次肃昭仪都为云漠尘求情,再有就是让他看着云漠尘这些年在佛寺日子过得那样苦的份上多多宽宥一二。 一个一个的都不省心。 就连云漠殊如今也越来越不省心了,在安阳城里闹出来的那些事,他都不想再听下面的人说了! 唯一省心的现在倒是就剩了个原来最不省心的云漠寒。 这次苛税的事情,他终究是—— 云帝想着便瞅了云漠寒一眼,见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正和云漠澜说着什么。 云漠寒这次是真的心情好,半分都不是装出来的,毕竟他又能去风家翻墙了不说,吵了一架之后他和安安倒是比前些年还要更亲密了些。 如今风冥安的伤也早就养好了,平日里与他一处,小别重逢便更是蜜里调油一般的化不开了。 他同云帝一样也瞧着安阳城里的局势,一样知道大局已定,等到薛丰和苏沽都处置了,想来朝堂上能宁定很多,到时候完颜占桐离开安阳,他便也能成婚了。 不过——云漠寒瞧着云漠澜那消瘦了不少的样子终究还是将笑意收了三分。云漠澜让他帮忙查证的东西他都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了,至于那些东西要不要交给云帝,或者说究竟要怎么处置—— 或许只有云漠澜本人能决定。 他这二哥太过看重血脉之间的联系,可是对于生在天家的他们来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谁和谁之间又不是算计着过一辈子? 父皇算计着他,也算计着他其余的儿子们,可他不是也一样被算计着吗? 纵使这次他是因为他的安安才入了云帝的局,可这位帝王也一样在他的算计里,想来也在云漠若的算计里? 但纵使是算计……也总有个底线在那里。 云漠若能当没有,云漠尘能当看不见,但是他不行。 “七弟,和四哥喝一杯啊?”云漠若像是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端着酒杯冲着云漠寒笑着。 “陵王这样,倒是让我有些担心。”云漠寒也笑了,不过他那笑意里面带了三分邪性,这位景王殿下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最恣肆的年少之时。 “四哥想和你喝一杯而已,你担心什么?”云漠若说着把那酒杯又举了举,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 “担心陵王要害我。”云漠寒似乎完全不惧他想要把大殿上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的举动,斜靠在椅子上好似全身都没长骨头一般。 “你坐好。”在云漠若险些指着云漠寒鼻子骂出来之前云漠澜平平淡淡一声将话截了过去,他拍直了云漠寒的背然后塞了个果子到他手里,“就是昪儿都比你有规矩些。” 云漠若见云漠澜这般倒是不好再开口了,他这二哥都拿云漠寒去和孩子比了,若是他再开口—— 反倒是云漠尘瞧着云漠澜塞到云漠寒手里的那个果子险些折了他手里的筷子。 ------------- 这正是:虚情换真心心生魍魉,君父谋臣子子难从命 第136章 满山布红叶 狗急要跳墙 云漠寒自城外回府的时候正瞧见风冥安斜倚在阁楼的窗户边上往下瞧着他,暖黄色的光亮从她背后透出来,让人觉得万分心安,见他回来了便笑着朝他挥挥手然后便从窗口消失了。云漠寒推开门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笑着过来帮他解身上的斗篷。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等我多久了?”戌时都快过半了,想来是有事才会来的。 “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了我一个挺有趣的消息。”风冥安将云漠寒的斗篷收好了,又拿了帕子来给他擦手,等云漠寒收拾停当了才把一个只有两指粗的细长的木匣子递给了他。 云漠寒从风冥安手中将那匣子接了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盒子用的木料十分平常,打磨得倒是光滑,但是没上过油,似乎是赶时间现做的。盒盖开口处和盒子背面的合叶上都有蜡封,应该是风冥安打开了之后才破坏了。 而这蜡封上的图案—— 狼头。 云漠寒瞧着这图案有些意外地看了风冥安一眼,然后才打开了盒子,那里面是个卷得死紧的纸卷,上面一样用蜡封过,足以见得这人究竟有多小心。 而这纸上的内容,倒是真的让云漠寒觉得惊讶。 来信的人说手里有陵王云漠若勾结月凉王女月淑的证据,希望能和云凰将军单独见面详谈。 而这落款人不出所料正是燕幽然,那狼头是天狼皇室自古供奉的图腾纹样。 “大将军怎么说?”云漠寒将信和盒子都放在了桌上,沉思了半晌才开口。 “自然是要查证。”风冥安说道,“但是这件事也有奇怪的地方。” 确实,云漠寒用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看着那信纸上最后的署名。 燕幽然对云漠若的情意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现如今她在安阳城里也只有这一个靠山,若是云漠若倒了,她一个质子公主又是“通敌月凉的陵王”的侧妃,那她今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而且这盒子也有些古怪,看样子是把保密工作做到极致了想要防止有人看过里面的内容,可若是直接被人拿走的话…… 这印信与署名又过于直白了,像是怕人不知道这是谁做的一样…… 但反过来说,这样的做派反而也能说明一些别的问题,如果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得到风家的信任的话…… “你要赴约?”云漠寒看向了风冥安。 “还是去看看。”风冥安点点头,“不过虽说这上面说单独谈谈,但我不可能一个人去的。” “但是带的人不能多,想来就算这位嘉诺公主现如今能用的人手并不多却也绝对会做些防御……人多了容易被察觉,不过我若是自己去——”风冥安瞧着云漠寒眼中带了不少笑意,“寒郎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我跟着你去便是了。”云漠寒抬手在她鬓边抚了抚,“再怎么说安阳城到底还是我们的地盘,想要提前布置些人手也是可以的。” “不是没想着提前布置人手,”风冥安说着将云漠寒的手拉下来握住了,“但是这事儿着实是有些不同寻常了,到现在这位公主殿下还没定下来地点呢。若是在城内还好说,若是在城外……” “总之不许你一个人去,如果她也是被人当枪使的——”云漠寒的视线落在了风冥安左肩上,这伤才刚好呢,“若你再出什么事,怕不是要急死我的。” “好啦,好啦。”风冥安握着云漠寒的手用了用力,“安安知道的。” “你回来的这么晚,可用过饭了没有?要不要吃些东西?” “我用过饭了,”云漠寒听着风冥安说他回来得晚时那有些幽怨的语气笑着叹了口气,“小管家婆,你明日便搬过来住好了。” “寒郎要是不要我管,说一声便是了。”风冥安凑近了云漠寒,脸几乎与他贴到了一起,然后在他嘴角处吻了一下。 “那可不成,你可得管我一辈子呢。”云漠寒伸手就把风冥安揽住了,“你今晚还走吗?” “都这么晚了,路上还黑,多不安全……” 风冥安听着云漠寒这话不由得抬手去打他,却也是舍不得真用力的,只在这人肩头象征性地捶了两拳,小声嘟囔了一句,“留着我在这儿你还不是要更难受……” “安安当真是学坏了。”云漠寒愣了一下,然后便把风冥安抱得更紧了些,“你就仗着我疼你——” “我学坏了,那还不是你教的?” “你若不疼我,要去疼谁啊?”风冥安整个人贴在云漠寒怀里,仰着脸瞧着他。 “疼你,就疼你一个。”云漠寒说着一挥衣袖屋子里的烛火便灭了大半,“可是得好好疼疼你……我都三天没见着你了……” “还是想个法子赶紧把你娶回家……” --------- 出乎云漠寒和风冥安预料的是,燕幽然并没有把约定的地点安排在安阳城里,反而是安排在了城外山林间的一个小院里。 那个地方有些靠近云漠寒养暗卫的匿阁,若不是能肯定匿阁绝对没有暴露,风冥安还真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次燕幽然约她的目的了。 风冥安仰头看了看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红叶,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隐隐约约能见到燕幽然地图上画的那个小院了。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云漠寒跟着她,他们两个今日并未一同自安阳城中出发,风冥安已经把约定的地点和时间都传信给了云漠寒,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她操心了。 但是显然有些事情不会像计划的那样顺利,这一日景王府门前也是格外热闹。 完颜占桐带了一堆所谓的“目击证人”堵在了王府门口,声泪俱下地控诉云漠寒始乱终弃,哭得那是一个惨。 她来安阳城已经快要两年了,而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显然也并不仅仅只是尝试着要进入景王府,若只有这一招难免也有些不够看。 虽说云漠寒的行踪极难寻觅,但是在风冥安离开安阳的那些时日为了给湖州那边减轻些重担,云漠寒也还是会时不常的让安阳城里的人知道他究竟在哪。而只要他出现,完颜占桐总是会冒出来。 交谈的机会或许没有,但是她这样的举动难免会给人他们二人其实交情不浅错觉。再有像这种美人儿倒贴的好事,也没几个人真觉得云漠寒会拒绝。再加上云漠若在暗中的推波助澜,不少人都认为云漠寒这是明面上做戏给人看,实际上暗地里早就和月凉王女在一起了。 但是他和风家的婚事是御赐的,这道关卡过不了,所以才至今都没有声张。今日完颜占桐这样一闹,这猜测瞬间便被做实了。 这半年来,陵王一派的官员被打压了不少,在一些人看来风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便更是稳固,显然大将军不会放弃和景王府联姻这件事,定是他给云漠寒施压让他和月凉王女断了往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云漠寒自完颜占桐在景王府门口闹起来的时候便瞬间察觉到了今日安安那边可能真的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要不然完颜占桐为什么正正好能挑到这一日来他的府门前闹这样大的动静? 又不是话本子,现实中哪会有这样的巧合? 可是他和安安的关系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为什么那幕后之人要选择在这个时候把他拖在安阳城里? “听柏你带人守着府门,无论她怎么闹,只要宫里不来人就不用管,其余不管谁来一律不理不开门,若是禁卫军来……给大统领一个面子,就说我今日不在府中,下过命令无论如何不许你们放人进来。” “可……殿下,她若是这样闹下去……大将军那边又怎么交代?”听柏应了云漠寒的吩咐,却也依旧是有些担心。 “那以后再说,今日……怕真是要出事了。”云漠寒并没再选择自己一个人去,他带上了听松之后想了想又多带了三个暗卫。更何况不论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巧合,完颜占桐都不会有他的安安重要。 而风冥安来到那小院里便大约察觉到了近处有两个人的气息,似乎都是不会武功之人,而这院外,似乎也并没有埋伏下高手,只是有些侍卫隐于暗处。 风冥安再次抬头望向天空,看这日头,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想来云漠寒也应该到附近了。 但是等她推开门,却发现等在里面的并不是燕幽然。 “陵王殿下。”风冥安看着稳坐屋中的云漠若还是施了一礼。 看着面前这人还带着他的贴身小厮,就连桌案上也放了熏香,似乎就是在等人的样子。 风冥安一时间拿不太准云漠若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他是发现了燕幽然想要告发他,还是—— “云凰将军终于来了,可是叫本王好等。”云漠若见风冥安果然是一人前来,面上的神情更是得意了些,似乎一切真的都已经在他的掌握里了。他抬手向边上的客位上示意了一下,似乎想要风冥安进屋来坐下。 “若非云凰如此为我大汉尽心尽力,本王想要约你出来,倒是还要再费一番功夫呢。” 他此话一出,风冥安瞬间便明白了,只是目前看来她想要离开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位陵王废了这么大功夫把她约出来,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 “云凰不进来吗?”云漠若见风冥安站在门外没有任何要进到屋内来的迹象,倒是也未见恼怒,只是笑着问了一句。 “陵王与臣孤男寡女共处一屋实在不合礼数。”风冥安在心中暗斥燕幽然真是为了云漠若什么都敢应承,还有云漠若,他是真不怕风家把那封密信交出去吗?纵使是没有真凭实据,可若是皇上看到,他的未来也可以说是就此毁了。 而且从这件事上来看……云漠若对燕幽然……还真是一分情谊都没有。 “那——关于七弟的事情,云凰你也不想进来听一听吗?”云漠若见风冥安不为所动,再一次开口了。 风冥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她看着云漠若那似笑不笑的神情突然间就明白了——云漠若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她和云漠寒真正的关系。 “陵王想说什么?”但是风冥安依旧是站在门口没有动。 “云凰和七弟那么要好,到真是让本王有些意外呢。” 风冥安听着云漠若一声声“云凰”说出口心中止不住的别扭,他话语间充斥的那仿佛情人间呢喃的爱语更是让她几欲作呕。 “臣不知道陵王殿下在说什么。但臣与景王殿下的婚约是圣上所赐,臣与风家都不会抗旨不遵。” 云漠若听着这熟悉的话倒是笑了出来,就是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 “你明明都与云漠寒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何必不承认呢?” “不知这事若是传出去,风家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子?” 风冥安听他说到这里,呼吸不由一窒。 “所以说,风小姐还是进来和本王好好谈谈。”云漠若笑着再一次往客位上指了指。 风冥安今日见识了云漠若对燕幽然的利用便知道他究竟能有多没有底线了,想着云漠寒毕竟就在附近,她今日便听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这是上好的春茶,风小姐不尝尝?”云漠若见她落座,便端起了茶壶给风冥安倒了一杯。 “你就这样对本王避之不及?”看着风冥安根本没有要动面前茶杯的意思,云漠若话语间已经带上了些怒气。 “论朝堂上的势力,本王比云漠寒好太多了不是吗?若是你风家能与本王联手,也能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样不好吗?”云漠若瞥了一眼桌面上的香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还是保持了耐性,那一炷香已经马上要烧完了。 “陵王殿下看中的,风家并不想要。”风冥安注意到了云漠若的这个小动作,她皱了皱眉,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至于云漠若刚才说的—— “风家人所求的从来都是大汉的边境宁康。”风冥安面上以极为严肃,“陵王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 “如果这便是陵王殿下您想说的,臣便告……”风冥安话没说完便察觉到了不对,她的内力—— “你!” 看着风冥安那双满含怒气的眼睛云漠若面上露出了一阵狂喜。 “云凰将军,你没了武功,也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他说着便靠近了风冥安,抬手便朝她脸上摸去,却不曾想风冥安手中短刀出鞘,划在了云漠若的小臂上。 云漠若显然是没料到风冥安还有力气反抗,再加上他被风冥安伤到心中怒气更胜,抬手便想要朝着她脸上扇去,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你以为你今天还走得掉?”云漠若狞笑着看着他小臂上的那个口子,风冥安动作虽快但是终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划的伤口并不深。 风冥安握紧了刀撑着桌子强行站了起来,但是很快她便在这秋日察觉到了一丝根本不容忽视的燥热。与云漠寒在一起这么久,虽说他们二人之间还无夫妻之实,但是这感觉是什么,风冥安怎会不知道! “……无耻!”风冥安知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闹出动静来,只要这屋子里动静不对,云漠寒便会来。 “本王一直很好奇,自己究竟哪里不如云漠寒了!几次三番放低姿态对你示好你都视而不见!”云漠若看着那被风冥安撞翻的桌子轻蔑一笑,“不过没关系,今日本王等得起,只怕风小姐等不起。” “云凰啊云凰,今日可没人来救你。” “大将军在军营里,云漠寒被月凉王女拖在安阳城里了,虽然本王也不确定他究竟知不知道你今日要出行。”云漠若笑着再次往风冥安身上抓去,看着面前的利刃也不是很在意。 “既然你还有力气,那本王就再等等好了。” “想来一会儿就是你来求本王了。” ---------- 这正是:嘉诺邀约明知故入局,反常即妖阴谋巧成事 第137章 吾心如匪石 无物可移转 “云凰啊云凰,你也别怨本王想了这样一个法子。”云漠若再次被挡开了倒是没有更加气愤,反而是有些气定神闲地看着正倚在墙上满脸通红的风冥安,“云漠寒当初给本王下药,如今本王也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风冥安没理会云漠若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看着这屋中凳倒桌翻外面也依旧没有动静便猜出或许云漠若是真的想了什么办法把云漠寒拖住了。如今药效上来她眼前也已经有些模糊,虽说神志依旧清醒,但风冥安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眼前再次靠近的云漠若风冥安一咬牙一刀扎向了自己的手臂,疼痛感直击脑海刺激她再次有了些气力,手臂用力拍开了身边的窗子,但是还没等她翻身出去,便见到了已经在小院外面现身的护卫。 “云凰若是愿意让他们都看着的话,本王倒是无所谓呢。”云漠若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陵王,你若逼死我……你又该怎么向风家和陛下交代!”风冥安见这架势便知道今日恐怕是真的难以走脱,她并不想让云漠寒的匿阁暴露,所以出来的时候便没带着能与暗卫联络的烟火,若云漠寒真的被拖在安阳城里,那今日便确实没人能来救她了。 “你舍得死吗?”云漠若看着风冥安用短刀低着脖子倒是没有什么惊慌,“你那老父亲可就你一个女儿。”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风冥安,“更何况你还有力气自尽吗?” “从了我又有什么不好呢?云凰。”但是他靠近的脚步终究是因着风冥安颈边已经出现的血痕而停下了。 风冥安说得对,今日若事成他倒是还真不怕什么了,可若是她在他的逼迫下自尽的话—— 风家无后,那可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但是瞧着她这连刀都快要握不稳的样子——云漠若便又笑了,看来月凉的这药效果很不错啊。 “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等得起。” 风冥安听着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眼前又是一阵模糊,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震得她的耳膜轰轰的响。 真若要死,她又怎么会甘心,她的爹爹该怎么办?风家怎么办?边境未稳、西疆未定…… 还有……她的云漠寒,那个她发誓要守一辈子的爱人。 也就在她恍惚的这一瞬间,手中的短刀被云漠若拍开了。 “云凰啊,当初父皇要是把你赐给本王,也就没有现如今这么多事了。”云漠若一边说着一边去扯风冥安的衣带,“你放心,本王会想办法让父皇下旨的。毕竟你风家——绝不会抗旨不遵,不是吗?” 云漠若说着同时对守在一旁的泽生做了个手势,眼看风冥安已经再没力气反抗了,他便也好赶紧将生米煮成熟饭,免得夜长梦多。 站在一旁守了这么久的小厮如今自然是照着云漠若的吩咐开门便要出去,也就在这时,风冥安听到了一阵风声,极快极快。 然后砰的一声,泽生便连人带门板被砸进了屋里,云漠寒带着听松闯进来便见到了这让他目眦欲裂心痛至极的一幕。 他的安安衣衫凌乱被云漠若按在身下。 他带着人从王府里出来被杀手拦住的时候云漠寒就知道风冥安这边定然是出事了,但是这次前来的人似乎是被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他拦在安阳城里,所以云漠寒出城还真的是花了点时间。 “云漠寒?!”云漠若显然也是没想到云漠寒会这么迅速便赶过来,但他反应还算快,捡起地上风冥安的短刀便抵在了她胸口,但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便惊觉自己手臂一麻,然后他整个人被云漠寒一脚踹进了墙里,登时昏死过去了。 “安安!”云漠寒唤了风冥安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脱了自己的外袍把风冥安裹住抱起来才发现她体温高的有些过分了,在这屋中扫视一番,云漠寒一眼便注意到了桌上的那个香炉,心思电转,瞬间便想明白了。 “安安别怕,别怕,没事了。”如今瞧着风冥安唇色都已经有些发紫了,云漠寒便也急了,想来云漠若在这种情况下弄来的药也绝不会是那么简单的。 “除了他,一个不留。”云漠寒冷眼瞥了一眼还陷在墙里的云漠若,“尸体也清理干净,明日晚间之前不要让他醒过来。” “那个也带回去。”云漠寒指了一下桌上的香炉和茶壶,再看了一圈地上没有遗落风冥安的首饰或者别的东西,便抱着她急速离开了,留下听松和几个暗卫处理这边剩下的事情。 被山间的风吹着风冥安身上的燥热感倒是消除了一点点,似乎是因为这药的原因,她虽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意识却是异常的清醒,她知道刚才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也看到了云漠寒闯进来的那一幕。 “再忍一会儿啊,安安,再忍一会儿。”云漠寒低头看着被他抱在身前的风冥安,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些,匿阁已经就在眼前了。炙热的呼吸喷在他脖颈间,云漠寒觉得风冥安都快要烧起来了。 看着那双眼睛云漠寒便知道她还有意识,可如今也只能先轻轻拍着哄她,“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 红叶漫天,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天上的云不住地翻涌着,午后的阳光没有夏日那么刺眼,透过树林在地上透落了不少的影子,也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匿阁外有个小池塘,如今正是鸿雁南飞之际,有不少大雁落在此处歇脚,一双双在池中嬉戏,末了便依偎在一处,交颈安眠。 待到云漠寒帮风冥安打理好了一切推门出来的时候便见到听松已经回来了,令曦今日也在匿阁,也守在了院子外面,见云漠寒出来才上前来。 “准备马车,”云漠寒压低了声音吩咐到,“做好标识,让整个安阳城里的人都好好看看。” “还有,”云漠寒说着攥紧了拳头,对着令曦道,“把所有和云漠若有任何一丁点儿相关的罪证都整理好带回王府里去。 ------- 三驾的马车在城外的土路上走得也稳当,还没进安阳城便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云漠寒说做好标识的时候听松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景王府虽是从不曾在安阳城里招摇过,但是按制该有的东西却是从来都不缺的。 日落前终于是进了城门,云漠寒透过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象,低声叹了口气才在风冥安背上轻轻拍了拍把她叫醒了。看着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惶,云漠寒不由得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送你回家……没事啊。”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的脸才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唤了一声“寒郎”便又缩回了他怀里。 “安安看着我,看着我。”纵然是不忍心,云漠寒还是先把她撑了起来,“今日我带着安安出城狩猎,不曾想林间猛兽惊了马,让你伤了腿,我便送你回来了。” “安安今日一直同我在一起,从没见过别的任何人。” “我已经叫人先去风府知会过了,一会儿从正门送你进去。” “听话,好不好?这次一定听我的,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 纵使是再不想想今日的事情,但是风冥安心里也明白这事儿定然算不得结束,云漠寒寻了这个无可挑剔的理由送她回家,却也是终于把两个人的关系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或许也该是时候了,他们毕竟有御赐的婚约,总是藏着掖着的也未必是好事,而且婚期已近,让人瞧见也没什么的了。 风冥安点了点头,蹭在云漠寒肩上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身上的药性虽是被云漠寒解了,但是依旧感觉着没有半分力气。 “你的内力已经在恢复了。”云漠寒探了探她的内息,终于算是放松了些许,毕竟若是风冥安真的没了武功,那可就真是大麻烦了。 --------- 这一日安阳城里真是格外热闹,上午月凉王女便在景王府门前闹开了,可惜午饭都过了,围着看热闹的人都站不住了,也没见景王府有人出来处理一下这件事。就好像这府里的人根本听不见府门口这震天响的哭喊一般。 而城中巡视的禁卫军也全然像是没看见景王府门口的这一群人一样,巡查的时候眼不斜视地绕行,连询问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要说这位王女到也真是有毅力,纵然景王府里半分声响也无,她却能依旧在这里闹着,景王自来不按常理出牌,由着她闹腾,看热闹的人也已经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了,但是这王女能变着各种花样折腾这么久倒是让人意外。 直到傍晚黄昏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传消息,说景王府里之所以没动静那是因为景王云漠寒这一天都没在王府里,刚才有人看见他的马车才进城门,而且直朝着风府的方向去了。 完颜占桐听见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便又听见有人说看见景王抱着云凰将军下了马车,听他和风泰的对话像是他今日与云凰将军去狩猎,结果惊了马,云凰将军伤了腿用了些麻药如今却还站不起来呢。 距当初云帝赐婚已经过了八年了,八年过后安阳城里关于这门亲事的后续才似乎终于是见到了些许,不过众人听着这消息传开倒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瞅了瞅完颜占桐之后倒是渐渐都离开了。 而完颜占桐听到后面便知道云漠若的计策定然是没成,或许她好不容易配的好药还便宜了风家那个贱人! 凭什么! ---------- 风冥安强撑着精神进了风府大门之后便又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屋中只有她一个人,灯也就只点了一盏,但还没等她起来,便听到了门口有人正要推门进来。 “谁?”虽然清楚她这屋里能摸进来的刺客几乎是没有,但风冥安还是绷紧了神经反手就向枕下摸去。 “我,安安是我。”云漠寒快步走进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然后便坐到床边把风冥安揽进怀里了,“没事,没事了。” “可还有哪儿不舒服?”云漠寒探过风冥安的脉之后问道,见她摇头之后打开了他刚才带进来的那个食盒,拿了碗药出来。 风冥安瞧着那药碗下意识便意识到了碗里装的是什么,云漠寒看着她那满是抗拒的眼睛叹了口气,“安安听话。” “你身子没养好呢,这次的事……也……也有影响,这药不伤身的,我保证这辈子就这一碗,安安听话,好不好?”坤宁给他的那个药方他确实是照着把药配出来了,但显然他不会带在身上,便是带了今日也绝对来不及吃了。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好一会儿才从他手里把药碗接过来,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有孕,不然后面的麻烦便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 云漠寒看着她喝完了药,便又拿了块桃花饴给她,“大将军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去见他,没想到你会这会儿醒过来。” “……爹爹回来了?”风冥安闻言攥紧了云漠寒的袖子。 “今日之事不能瞒着大将军,只有他全部都知道了才能好好护着你。”云漠寒握住了风冥安的手,察觉到了她掌心的冷汗,便又将她抱在怀里了。 “今后……今后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瞒着我,只有我知道了才能好好的护着你,才不会被人利用打个措手不及。而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安安,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后面的事交给我,原本留给他的时日也不多了。” “安安什么都不用担心,这些日子好好养伤就行了。你伤了腿不方便走动,不出现在人前也没什么。” “……都听寒郎的。” 风冥安趴在他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但是云漠寒还是听出了这声音里带着的几分呜咽。 “没事了,安安,没事了。” “你是我的,无论如何。”云漠寒顺着风冥安的头发,他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但是十分严肃认真,“无论今日发生什么,你是我的。” “便是闹到御前,那也是有婚约在前,你我两心相许情难自禁罢了。无论谁说什么,你都只是我的。” “贞洁在心,安安,贞洁在心。”云漠寒察觉到他胸口的衣服渐渐有些湿了。 “今日的事不是你的错,我的安安什么都没做错,是他起了歹心,我的安安没有错。” “是我去晚了……是我去晚了,让安安受委屈了……” 听云漠寒说到这里,风冥安终于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了,那近乎嚎啕的哭喊宣泄着无尽的委屈和不甘。 云漠寒没再开口,只是不住地拍着风冥安的后背哄着她,由着她哭,如今哭出来才会好。 “你来救我了。”半晌之后风冥安哑着嗓子开口了,她看着云漠寒的那双凤眸吸了吸鼻子,“你来救我了。” “所以……寒郎……别自责了。”风冥安抬手贴上了云漠寒的面颊,在他那也有些泛红的眼角处碰了碰,“别自责了。” “你总是会来救我的……无论在哪,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风冥安的唇齿间还带着些桃花饴的香甜气息,两相交缠便更是有些醉人。 云漠寒瞧着不多时又在他怀里睡着的未婚妻,时隔多年再一次盘算起了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那些聘礼。 是时候,该下聘了呐。 --------- 这正是:龙生逆鳞触之则怒,鸳鸯交颈幸是虚惊 第138章 一字喻褒贬 恨铁不成钢 云漠若不知被砸晕了几次,等到他彻底清醒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如今整个小屋里只剩了他一个人,泽生和他带来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而这屋中的桌椅板凳都被搬空了,只剩下砸破的门板躺在地上,屋徒四壁,丝毫看不出来半分风冥安曾来过的痕迹,就连那药香焚烧过留下的气味儿都已经不存在了。 九月下旬的山林,夜间已是寒冷,他没有任何能保暖的衣物,而屋外听着还有野兽的叫声,云漠若也不敢擅自离开这里。 想到他第一次昏过去之前看到的云漠寒的那个眼神,云漠若开始哆嗦,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每个骨头缝都在嘎吱作响,就连收到了云漠寒那两袋子人头都没给他这种恐怖的感觉。 就像是被饿狼盯上的猎物,那凶猛的杀伤力极强的猛兽正在暗中窥探着他,等待最合适的时候好再给他致命一击。 云漠若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算时间他已经一日多粒米未进了,虽然现在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如今云漠若只以为云漠寒把风冥安带走才半日,他还认为如果明天一早他能回到安阳城去,这件事他便还有能转圜的余地,算不上真的输。 可他不知道的是,当日晚上没见到云漠若,且知晓了云漠寒带风冥安回城还没接到任何云漠若消息的宋宏已经接连派了几波人出来找他了,但是这些人无一例外均被云漠寒的暗卫灭了口,如今尸骨在哪都不知道了,而最后实在等不来消息的宋宏自己出城要到这小院来,但是还没等他靠近这里,便被云漠寒的手下扣到匿阁的地牢里去了。 云漠若的两个贴身小厮,泽生已经被杀,那剩下的一些口供便是定要着落在宋宏身上的。 云漠若当初把地点选在城外就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他还想之后能好好和风家来往呢,自然不会弄到一个会人尽皆知的地方去,而这人迹罕至之地也使得他如今想要返回安阳城都极为困难。 没水没粮,还被云漠寒打成了重伤,要不是云漠寒知道云漠若得由云帝亲自处置,这个情况说不准云漠若的命便会交代在这里,所以纵然下了令让云漠若一直昏到第二日黄昏,却也在后来让人给他灌了些参汤。 所以等云漠若终于在第三日午后历经千难万险回到陵王府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如今是什么时日,也终于发现他的两个小厮都不见了,而在他沐浴更衣酒足饭饱之后,才有下面的人战战兢兢的过来跟他说了那日安阳城里发生的所有事。 云漠若听完便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云漠寒那样高调地带着云凰回到安阳城便是断了他现如今能转圜的所有退路。 至于把风冥安如今身非完璧的事情闹出去……这件个念头才在云漠若脑海中冒出来便被他自己按下去了,若是被查到是他把消息放出去的——无论哪方都不会饶了他。 现在更要紧的是赶紧把宋宏和泽生找回来,如果死了倒是还好办,死无对证也就罢了,若是活着落到别人手里去了……落到云漠寒手里去了的话…… 但是之后的几天安阳城里的安宁并没有云漠若感到放松,虽说云帝没有找他的错处、云漠寒依旧是不见踪影,就连风信在上朝的时候见到他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他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人在谋划着什么等着给他更致命的一击。 至于完颜占桐,云漠若现如今是想要撇清关系的,那日她在景王府外闹过一场之后,这么多天都没有再踏出馆驿一步,云漠若想要联系她暂时按下要合作的那些事都没有合适的人手去联络。 而就在云漠若因完颜占桐暂时的安静感到一丝丝侥幸的时候,十月初三有消息传来,说月凉王女月淑在馆驿配置药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如今人已经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时而稍有清醒却也说不清楚话了。 云帝听闻此事之后便派人查证,太医院证实是完颜占桐自己配药的时候造成的意外,她用的那些基本都不是大汉的药物,如今出了事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自作自受。 而且这药物大汉人也不了解,太医院解毒、医治都很困难,便上奏云帝,提议还是将月凉王女送回月凉,让月凉的医师医治才更好。 此事一出,安阳城里的人才恍然大悟,没准那日她到景王府门口大闹也是因为药物产生的幻觉也说不定呢。且不说这说法到底靠不靠谱,毕竟这两件事之间间隔了十余日,但是如今这安阳城里的流言真的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得都是月凉王女不知廉耻缠着他们的嫡皇子,至于云漠寒的“错处”倒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云漠若看着安阳城里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些事竟是觉得有些胆战心惊。他才不信完颜占桐是因为自己配错了药才疯的。但如今她已经被云帝派人严密地“保护”起来了,他就是想去馆驿里面销毁一些证据都做不到。 完颜占桐当然不是因为自己配错了药才疯的,云漠寒顾忌着安阳城里的大局和两国之间的关系才一直都没有动手,不过事到如今大汉和璃国之间的商道已经彻底打通,再加上河东道查抄的赃款,这些足够填满国库了,月凉这个公主在安阳城里的作用已经尽到头了,风冥安又出了事,云漠寒便不会也不可能再等下去了。 坤爻能把月凉的药研究明白了写本书给风冥安,那坤宁承师傅的衣钵帮云漠寒用月凉的药弄疯了完颜占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不过这位王女也确实是毒术卓绝,她现如今这个半疯的状态还真不是云漠寒手下留情。 云帝的举动也确如云漠寒所料,完颜占桐和那几位没有同完颜涛一并离开的来使要被送回月凉去了。想来送回去月凉那边也没什么话好说,他们的王女在大汉的国都配这些见不得人的药物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可没人说得清。 云漠若就这么眼看着完颜占桐被送离了安阳城,而她离开的第二天,云帝便宣他进宫了。 -------- “父皇。”云漠若跪在地上给云帝行礼,但是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那句“平身”。 云帝低头看着跪在他面前这个脸色还依旧有些苍白的儿子心中充斥的怒气似乎消下去了那么几分。 听闻他前些日子受了伤。 不过他一个亲王是怎么受伤的,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尤其是云漠若居然没有把这件事闹大,而是默默忍了,这就更是不寻常了。 再想想前几日童可言送来的那些罪证,云帝心里刚刚产生的那点不忍也消散了。 “朕听闻你与月凉过从甚密,可有此事?”心中纵是怒极,云帝也没在面上显露分毫,依旧用了十分平常的语气来问云漠若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云漠若便觉得不妙,云帝用词过于模糊,他此时自然也不敢随意应答,“儿臣……与月凉来使不过在安阳城中有些宴饮,如此做也是为了一尽地主之谊罢了,绝无过从甚密之说,还请父皇明鉴。” “一尽地主之谊?”云帝似笑不笑地重复了一下他的话,“确实朕说过要好好招待一下月凉王室,想来安阳城里,你都带着他们逛遍了?”差点就连军营都去了,果是好好招待啊。 “月淑王女说想好好见识见识咱们大汉的繁华,儿臣才宴请了他们几次,仅此而已。” “只是宴请?” “陵王啊,欺君是什么罪名,这还要朕来教你不成?” “臣自是不敢欺瞒陛下的!还请陛下明鉴!”云漠若现如今是实在不知道云帝手里究竟都掌握着什么东西,又查实了哪些,只能一律咬口不认,毕竟总不能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什么真凭实据让云帝定了罪。 “是吗?”云帝看了他一会儿,才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过来的一个账本,他把那个账本递到了云漠若眼前,等着他接过来才开口,“那你给朕解释一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账本已经被人换过封面,云漠若一时并没认出来,等翻开了才发现这是他当初同完颜占桐商定的月凉与大汉通商这一年多以来的分成、各处的孝敬和漏掉的那些税收。 云漠若已经把很多地方换成自己的人了,如今他在这件事里所占的比重已经比当初商定的份额更大,云漠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账本上每一笔钱款都可查,都是他不可能赖得掉的。 “你不是说只是往来宴请吗?想来这生意也是酒桌上谈定的?” 云漠若额上已经有冷汗冒出来了,但是他也依旧不想认罪,毕竟这账册上没有他自己的印信。 “对了,你府上这位名叫宋宏的掌事朕昨日才看了他的口供,你最好想明白了再开口。”云漠若一听这话险些瘫坐在地上,但是很显然他不能就此认命。 “儿臣知罪!父、陛下!臣知罪!”云漠若一下一下给云帝磕着头,额头撞击着地板发出一声声闷响。 “那就说说,你都有什么罪。”云帝看着他面色已经是冷了。 “……臣不该贪图这些钱财……”云帝这么问云漠若便又是一愣,如果云帝手中的证据不仅仅是他和月凉的金钱往来…… “混账!”云帝见云漠若如今这幅样子便彻底怒了,他拿过了桌上放着的剩余的两本册子一把摔在了云漠若脚下。 “插手军方!勾结月凉!你是想起兵谋反吗?!” “自己做下的这些事,证据被人查了个十成十!想来直到刚才你都不知道这些证据已经被人拿在手里了?!” 除了兵部尚书季士祯的那部分是云帝自己安插的人手,剩余的都是被人直接打了包送到了童可言府上去的!现如今究竟是谁送过去的纵然云帝有猜测,但是依旧没能查实。 先不说别的部分,云漠若单单是看着季士祯写下的那些他就知道这次想要脱罪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当初他便觉得这位兵部尚书答应加入他的阵营答应得太快了些,但是那时候告状的人已经入京了,钦差马上就会派出去了,他也没时间多等了,现在看来是云帝借了云凰的手,再加上季长庚假意推给他的人做成一局,清理了一次河东道和京郊大营的驻军才是真的! “你通过敌国来谋求皇位,可把自己是云氏子孙的身份放在心上?可还有身为皇族的骨气和担当?!”云帝拍着桌子看着云漠若,一双眼睛已经气得发红了,他指着云漠若,手指都在颤抖,“还有湖州苛税案,你费尽心思择干净了你自己!是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失了身为皇室子弟的身份和责任,你从来都没有把百姓放在心上哪怕一次!挣民心的勾当倒是玩得不错,可这有什么用?你那些表面光的把戏能帮你做什么?!” “能帮你做什么!”云帝看着云漠若,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下了。 “大汉才太平几年?才太平几年?!打胜了天狼我们才有了今日!那场断断续续的战争打了二十七年,二十七年!两代风家人和无数将士埋骨在了那里才换来了大汉北境这些年的太平日子!现在你又想在西疆闹这样一出是吗!”风信年近花甲,云凰又是个女子,若月凉那边真是彻底开战,现在的大汉是真的打不起的,钱财是有了,但是将领终究是个问题,一旦这两个人……殉国,那才是真的危机。 “盛世太平,当弃兵甲,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云帝重重叹了口气,看着依旧叩首在地的云漠若,心里已是极度失望。 “你们所有人都盯着风家嫡女的婚事,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朕因为什么才把她定给了老七?” “自小你便怨恨老七抢了你的,可现如今在朝堂上势力最大的是谁?苛税案前,在朝堂上,你的几个兄弟有谁比得上你?朕知道你想要皇位,你是皇子,谋求这个理所应当,但是朕教了你这么多年,你的眼界、你的格局!又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一国之君!” 云漠若听云帝说到此处方才抬头,他看着云帝一脸的不可置信。 云帝说得这些……他是不信的。若真是想把皇位给他…… “那当初你为何把风家嫡女指给云漠寒!又为什么只有他在封王之前有军功!”如今话说到这份上,云漠若已经清楚他与皇位再也无缘了,索性便将一切不满发泄了出来。 “你的眼界就只有这么短吗?只看得到眼前吗?朕教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是就只看到这些吗?!” “朕便是太清楚老七半分都不想要这皇位才把风家指给了他,只有给他今后几十年这安阳城里才可能安稳!云凰将军不仅是风家唯一的女儿,她更是风信用尽了心血培养的风家少主!她要嫁的要么是未来的皇帝,要么是一个即便嫁了也不会倒向任何一方且对朝堂没有任何想法的亲王,除了老七,还能有谁,还能有谁啊!” “父皇啊父皇,”云漠若听着云帝那已经沙哑的声音依旧未觉得他说得是真的,“你给那扶不上墙的云漠寒封景王时,儿子便不甘心了!那是景字,那是多么远大的前程啊!日照京都安阳城啊!可我呢?我呢!” 陵这一字,确有升越之意,可还不是个终将颓败的结局! 云帝听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果真当初这良苦用心云漠若是半分都没能体会到,那如今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么多年你把老七当成你的敌人,你针对他,你设计他,可你成功过吗?你真以为老七是个不学无术好对付的?你真以为他仅仅是因为武艺好才躲过了你那么多次的暗杀?才那么多次逃出生天?” “安阳城里,只雨日宴的一场戏,他让所有和你相关的势力都脱了层皮!换成是你,你做得到吗?” “至今为父都不能全然看清老七,你觉得你真的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儿啊,你想参与朝事,为父随了你的愿,你想要皇位,如今朝堂里要提立太子,说的最多的还是你,为父是真的想成全你的,可你看看这些年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 “罢了……罢了……先帝或许觉得通敌这件事是皇家极大的丑闻,再加上那个时候天狼虎视眈眈,朝中局势太乱,云济麟的事情才被秘密处置了,但是现如今不同了。”云帝看着云漠若,眼中已没有了刚才的不忍。 “这件事朕不可能按下来悄悄处置了你。” 云漠若死死盯着云帝,似乎不敢相信他说出来的话。 “朕要让所有人都看着,看看这叛国之罪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 这正是:成事不足有心算计皆枉费,怒其不争几番栽培仍成空 第139章 亲王成庶人 沐雪盼白头 云漠寒回到景王府的时候已是夜里了,到了寝室里才发现风冥安在他床上抱着他的外袍睡得正沉。可仔细瞧瞧她的脸色并不好,眼下还有些发青,似乎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休息。 给风冥安掖紧了被子,又在房中添了个炭盆之后云漠寒才重新回到楼下书房把听柏唤了进来。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晚饭后,”听柏瞧着云漠寒脸色并不好,“主母说您这些日子忙得很。便没让属下们去通知您。” “还有就是……属下问了听霜,她说主母最近似乎有些梦魇,还问坤公子要过凝神香。” 云漠寒听到风冥安有些梦魇的时候神色立刻有些不对了,若是到了要找坤宁要凝神香的地步—— 他最近真的是有些忙了,也没能去看她。毕竟想要把云漠若赶出安阳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虽是因为苛税案被削掉了不少人手,云漠若也依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算上今晚,云漠寒已经连着三天没合眼了。 至于风冥安睡不好……云漠寒已经大约能猜得出她究竟梦见什么了,再加上……估计她知道他太忙,也不能肯定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到他这里来应该也就是求个安稳觉。 “城西藏峰岭的别院是不是已经修葺好了?”云漠寒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是,外面的阵法也都已经布置完成了。” “明天让听雪多送些新做的衣服过去,守卫也安排好。” 云漠寒吩咐完这些便也让听柏下去休息了,等他返回楼上换了衣服再去看风冥安,却见她睡得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安稳。放轻了动作把人揽到怀里才发觉风冥安似乎是出了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才要度内力过去,想让她睡得舒服些,怀里的人便被噩梦惊醒了。 “……你回来了……”过了有好一会儿风冥安才回过神来,盯着云漠寒看了好久才开口。 “那是梦,安安,那是梦。”云漠寒拿了一旁的帕子来把风冥安额上的冷汗擦干了。 “那不是真的。” 他的安安自小便那么不喜有人近身,再加上这次出的事……她的噩梦…… “我梦见你……没来……我知道那是假的,可、可是……” “寒郎……” 云漠寒听着风冥安那小声的呜咽已是心疼极了,可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抱紧了她极力安抚着。 “我明日带你去别院住几日好不好?我在城西连带着一整片山林新买了个院子,那小山谷中有处汤池,现在入冬了去正合适。带你散散心也好。” 安阳城里的事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看陛下会下什么样的旨意了,他能做的、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不用带多少人,那边也宁静的很。” “现在去……”这次云漠寒说后面的事交给他,风冥安还真的是没再花心力,再加上她这段日子精神状态是真的不好,所以关于云漠若的事情究竟处理到什么地步了,风冥安还真的是不那么清楚。 只是在来云漠寒这里之前风康跟她禀报说月凉王女今日离开安阳城了。 “都安排好了,接下来我们只要听着动静便好。消息自然会有人送过来的,再说了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城外,有什么事都是来得及的。” “现在安安要做的就是睡觉,”云漠寒说着便把风冥安重新塞回了被子里,“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呢,你安心便好了。” “已经在算好日子了……”云漠寒一边轻轻拍着风冥安哄她入睡一边小声说道,“来年开春的时候……天气暖和了便下聘了……” “然后便能迎安安过门了……” “绫潇坊那边已经在给你我选吉服的料子了……等过年的时候你去好好看看花样……” “上次说的那新的马具已经制好了……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可以去跑跑马……青焰和烈焰也许久没在一起跑过了……” “还有紫焰……那小家伙近来脾气似乎更大了些……等你心情好些了,陪它玩玩……” “要不……这次也带着它一同到别院去?” “话说回来那小东西能泡汤泉吗……” 云漠寒捡了些琐碎家常的事情说着,他听着风冥安那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和边上烛花爆开的声音,渐渐也睡着了。 两人相拥着,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而等云漠寒带着风冥安收拾停当从景王府往城外去的时候,云漠若也被云帝召进宫了。 第二日上午他们便收到了朝中发出来的邸报。 “皇四子云漠若,通敌月凉,查有实证,贬为庶人,发配北境。”云漠寒拿着邸报念给风冥安听,不过他省略了中间那些云帝痛斥云漠若的部分。 “陵王府女眷没官,他倒是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也算是省了份罪孽。” “户部尚书韩承明被贬泉州……东边是个还不错的去处,那地方也就是穷点儿,让前户部尚书去整顿整顿也好。” “平北侯薛丰下狱,柳州平北侯府查抄,这倒是没什么了……苏沽……”云漠寒扫视着最后那几行,“年后问斩,冀州苏家在朝为官者一律革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看来二哥还是没把那些东西交出去啊。” 云帝没动云漠尘,云漠寒把邸报合上扔到一边,然后继续给风冥安烤桔子去了。 关于云漠尘的罪证,其中有很多关键的部分被云漠寒先收集起来交给云漠澜了,如今云帝不清楚这些东西在谁手里,更不知道掌握这些证据的人接下来想做什么,才没像处置苏氏一族一样处置了薛家。 再有就是……宫中肃昭仪求情了? 不过再看冷炙同时传过来的消息……云帝也召了云漠尘进宫,据说他声称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受了薛丰的胁迫…… 云漠寒把桔子皮扔进炭盆里,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轻轻嗤了一声。 一开始或许是,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上沾的那些人命,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解释的呢。 “安安?”云漠寒把那个剥好的桔子放到风冥安手中才发现她又有些出神。 “……我没事。” “只是——”风冥安转过视线看了一眼被云漠寒扔到一边去的邸报,“这么多年的经营终成了一场空……如何能真正甘心?” “他被发配北境……那边可是与天狼接壤,再有那位质子公主,陛下可没处置。” “既然把他送去北边,定然也是父皇深思熟虑过的。”云漠寒知道风冥安担心什么,“天狼……国中内乱已现端倪,他们有得闹呢,如今的天狼王死在他那几个儿子手里也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好了——安安啊——”云漠寒拉长了声音让风冥安重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我带你到这里来是来散心的,别想那些了,现在想了又没用。”昨日晚上风冥安睡得还是不太好,虽是没再半夜惊醒,却又是发了不少汗。 “中午吃炙羊肉好不好?” “……我想吃面。”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抬头看他,“吃面好不好?” “如今入冬了可没有河虾了,鱼也不当季。”云漠寒在她脸颊上碰了碰,看着风冥安那有些撒娇意味的表情倒是笑了,“就只羊骨汤了,怎么办呢?” “那就羊骨汤嘛,我想吃面。” 等到两人从厨下出来,风冥安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熹平六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星星点点的从空中往下飘,被风吹着打着旋,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云漠寒和风冥安没有马上回屋中去,如此场景散散步倒也算是种乐趣,更何况风冥安在屋中也闷了许多天了,如今再待着她也有些坐不住。 “若是能永远这般便好了。”风冥安站在山坡上向山下看着整个别院,她身边云漠寒正紧紧牵着她,那双有着不少茧子有些粗糙的手还和过去一样,暖得有些火热。 “是啊,若是能永远这般……”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她头顶落了不少雪,在发丝上浮着,将那一头青丝染得有些发白,“直到你我满头白发……” “满头白发吗?”风冥安从云漠寒垂下的发梢上沾了些雪,“濡沫白首,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便是无憾了。” “所以安安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才好。” --------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在藏峰岭一住便是半个多月,后来风冥安精神状态渐渐好起来之后,他的日子便也过得越发滋润起来了。 所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当初年幼读时还不甚明白,如今云漠寒倒是分外切实地体会了这诗中女子的心境,当真是觉得若是一年只有一个早晨便是再好不过了。 “明日初九,我还是回王府一趟,晚上再回来陪你好不好?”云漠寒照着纸上的花样给风冥安绾发,对着那一盒子发簪左挑右选也没看上哪个。 他生辰那日宫中定然会有赏赐到府,他若再不出面也不好,毕竟自从云漠若被贬他就不见人影了,再不露面只怕还是会有人说些什么闲话。 “要不今日我们便回去。”风冥安见他对着那些簪子挑来挑去也没个钟意的,便从一旁拿了条绸带递给他。再对着镜子仔细一看,风冥安倒是红了脸,从镜中瞪了云漠寒一眼。 长发尽数绾起,脖颈上的痕迹真是半分都盖不住了。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这有些羞恼的神情倒是没再折腾些别的什么,他很清楚若是此时再得了便宜卖乖,那安安是真有可能几日都不让他靠近的。 “若是回去……那便又要几日才能见你一面了。” “咱们……到底还没成亲呢。”风冥安从妆奁里拿出了几枚装点着银花的小簪子,在发髻上零星地装饰了几点。“陪你胡闹这几日便也……便也……” “所以说要是回到城里便不能住在一处了。”云漠寒从背后抱紧了风冥安贴在她面颊旁一并朝镜中看去。今日两人都是一身白衣,衣上有紫色丝线绣的梅花纹样。 “还是赶紧把你娶回家的好啊……”云漠寒叹息了一声,取了副珍珠耳坠,帮风冥安完成了这最后的妆点,“我的安安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你还是在这里等我……过年前咱们再回去便成了。”当初往外传消息的时候云漠寒故意把风冥安的腿伤说得严重了那么一些些,再加上出了那样的事情风信也不想风冥安再在安阳城里,难免惹上什么是非,所以直接声称她到城外庄子养伤去了,根本没给任何来探望的人留丝毫打探的余地。 “好,好。”风冥安起身来给云漠寒系腰带,搭了个白玉佩,再系上腰封,风冥安顺势抱住了云漠寒,“都听寒郎的。” 冬月初九,景王殿下的二十二岁生辰。 陵王一派的结局落定之后安阳城里也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而自云漠寒把风冥安送回风家之后这两家也没有再更多走动的迹象,直到今日便是又有人开始好奇风家和景王府之间—— 但是也没让他们好奇太久,当日在云帝的赏赐到景王府之前,风泰便带着人去了,那贺礼虽然只有两抬,但是这件事足够让所有人惊诧了。 除了怀王府和圣上赐的贺礼,这是头一次有其他府邸的礼物入了景王府的大门,再有就是风家送这份贺礼的意义—— 看来安阳城里又要办喜事了。 得知风家送礼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皇后,纵然有皇帝赐婚,可她这心也悬着这么多年,如今终究是能放下了,云凰成为她的儿媳妇这件事到今日才算是板上钉钉。再加上云漠若被贬,宫中德贵妃自然也逃不过,还有那些和湖州、柳州、冀州有关系的妃嫔也被清理了一番,最近皇后的气色看着都好了不少。 云帝知道了这件事却是没说什么,但是他近日来瞧着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此前为了云漠若愁白了的鬓角,如今看着倒好了些。 云漠寒收风家的礼自然也收得坦然,如今要是再没有什么迹象给安阳城里那些脖子都抻长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人看看,那来年下聘的时候可更是要惊掉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了。 不过收了云帝的赐礼云漠寒便又消失在了安阳城里,他今日回景王府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归心似箭又返回藏峰岭去了。回到别院正瞧见风冥安在院中逗着紫焰,小松鼠晃着大尾巴试图从她手里抢到一块点心。 见他回来了,风冥安把手里的吃食递给了面前的小家伙,然后笑着奔向了云漠寒扑到了他怀里。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之后便又相视一笑。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然后把顺着她裙角攀上来的紫焰放到了肩膀上,与云漠寒一道回屋中去了。 才合上门,云漠寒便发觉外面又下雪了,今日雪下得倒是大了不少,纷纷扬扬自天空落下,不多时院中便是一片白茫茫的。 再向远处山林间看去,也是渐渐的天地一色,辨不清远近了。 “寒郎。” 云漠寒转过头瞧见风冥安手里捧着杯热茶唤他,那笑靥在袅袅水汽后有些看不真切。 “怎么了?”风冥安走得近了,将茶杯递到他手里,那暖意从她掌心透过来,一时间说不好是茶更暖还是她的手更暖。 “安安。”云漠寒喊了风冥安一声,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够,便又叫了一次。 “安安。” -------- 这正是:万般皆空王权富贵一场梦,情深意浓常伴常随影不离 第140章 再议当年事 元康十一年 风冥安在过小年那天才回安阳城。她在那之前去了京郊大营几日,云漠寒早回去了些,又开始了整日在景王府里发呆的日常。 说是发呆,其实也只是他要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多罢了。 回来之后紧跟着就是年节,今年宫中年宴倒是没有往年热闹,最能折腾的云漠若已经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而云漠尘也难得没刻意缠着云漠澜。 只是云漠寒在离开的时候意外发现肃昭仪似乎让人来找云漠尘,不过他这三哥好似没理会,如此看来……安阳城里这戏……还有的唱啊。 不过这件事似乎也不是马上能见到结果的,直到这个年过完了,云漠寒也没收到云漠尘进宫去看肃昭仪的消息。 元月十五灯节那日,云漠澜带了两个双胞胎女儿入宫去看淑妃,童于归也终于回到安阳城里来了,那日一同入了宫。 去年一整年都没有真正安宁过,前朝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看着都有些眼花缭乱。而直到陵王府一派再加上韩家的事处置完,云漠若离开安阳城之后,云漠澜才回到怀王府,那时候他都没敢把童于归和孩子们一并带回来。 他手里那些云漠寒给他的东西原本也应该在那时交出去的,云漠澜清楚只要他把那些证据交到他岳父手里——都不用直接递到御前——云漠尘的下场很可能与云漠若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终究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若说云漠澜是不忍心吗?似乎其实也不是。 云漠尘勾结月凉、害他妻子儿女这些都是真的。 他也不是想拿这些罪证去要挟云漠尘什么,但是……似乎在把这些捅到明面上之前,云漠澜总想自己先去问问云漠尘。 当年在松林间遇到的那个小沙弥……那个看着有些怯懦的、渴望亲情的孩子是怎么在佛祖座下长成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手段歹毒且丝毫不顾家国大义的人的? 云漠澜自问,作为兄长,他还是合格的。 他把云漠尘视为亲兄弟,可这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 不过看看被贬庶人的老四,云漠澜已经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某些相争是必然会存在的,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云漠尘为什么要对他的孩子和妻子下毒手。 若真是想要……皇位,冲他本人来便是了。 可后来天气转凉云沐晟便生了病,紧跟着童于归也因为太过忧心幼子身体亦有不适,他便一直没能找到好时机去和云漠尘当面谈谈。 淑妃哄着怀里的小孙女看着坐在一边发呆的云漠澜暗暗叹了口气。 前朝不安宁,后宫也一样。 自从年初黜置使回京,苛税案定,宫中和湖州等地犯案官员相关的妃嫔便处置了不少,而云漠若被贬时,德贵妃自然也遭了殃。 不过皇帝多少还是念及了她年少时便入了潜邸,跟着他服侍了他这么多年,也只是褫夺了封号降位为嫔,还是嫔位最末一级,如今未央宫也还是许韩充媛住着,也没把她赶到冷宫里去。 而云漠若的胞妹开阳……陛下对这个女儿网开了一面,只是禁足了一段时间,如今到了年节也放出来了。 “娘娘,肃昭仪求见。”淑妃听着宫女的禀报有些意外。 就算云漠尘还俗,也没听说这位出来走动,怎么今日却到她这里来了?还挑了个云漠澜一家子都来了的时候。 “让她进来,本宫在正殿见她。”淑妃看了儿子一眼,见他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大约也是明白他现在似乎并不想见到和云漠尘有关的人,“今日有下面进贡的果子,我让她们再取些上来,你们夫妇便在这儿好好陪陪孩子。” 淑妃见到肃昭仪的时候愣了一下,她面前这个穿着如此朴素的妇人看着当真半分不像皇上的嫔妃。 “妹妹怎么今日有空过来?”虽是有些讶异,但淑妃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 “倒要让淑妃娘娘恕罪……妾身……其实是想见一见怀王殿下。”肃昭仪给淑妃行了礼,怀王入宫自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能这么快知道消息并找过来,足以见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了。 “昭仪不妨先说说有何事?”淑妃自然是能猜到肃昭仪要见云漠澜,所求之事定然与云漠尘有关,但是她这儿子从来不涉朝政,这一年便是因及时退了才得以保全未受半分牵连,若是好不容易事态平息了又搅和进别的麻烦里……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身明白娘娘的顾虑。” “当初妾身想尽了办法拼尽一切才保证妾身的孩子能活下来,能远离朝堂争斗和鬼蜮人心……”肃昭仪也没选择再和淑妃兜圈子,她今日所求也只有一事,也从没想过要让云漠澜去参与朝堂中的什么事,这些年怀王对云漠尘的多方照顾她都已然知晓,心中也只有感激二字。 “可他受奸人蒙蔽,重回尘世做了太多错事,妾身是他的生母……如今只是想托怀王殿下告知他当年真相,希望他知晓真相后……不要再一意孤行。” “禹王、陵王的下场已在眼前,妾身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步他们的后尘了。”肃昭仪话音落下跪在了淑妃面前,给她行了个大礼。 “淑妃娘娘,尘儿年少时曾多蒙怀王殿下照料,您就看在往日情分上,让殿下再帮他一回。” 肃昭仪今日来求淑妃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了,自从她表示不会帮云漠尘去云帝那里争圣宠之后,那孩子就再也没到她宫中来过了。 禹王云济麟,陵王云漠若,一个勾结天狼,一个通敌月凉,淑妃听到此处便心中一惊,肃昭仪提及这两人,那如今云漠尘犯下的罪孽—— 若是此时云漠澜再和他接触……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给未来埋下祸根……他的一众儿女又该怎么办? 再有当年真相……那是先帝都避之不提的东西,如果让云漠澜代为转述,那他岂不是也要知道个清清楚楚? “我去便是了。” 淑妃本想拒绝之时,殿外却传来了云漠澜的声音。 “当年是我与他相交,如今要了结,也该由我亲自前去。” “肃娘娘,您要我转告什么,交代便好。” --------- 云漠澜站在襄王府门外许久也没让人前去通禀。 两年前云漠尘还俗的时候还是他帮忙修葺了这座府邸,如今除了府门能看出些时间留下的痕迹之外,一切都还像是当初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怀阳,去叩门。”云漠澜长叹一声,吩咐了下去。 襄王府里也和当初修缮之后没有什么差别,自前年怀王府牡丹宴出事之后云漠澜便再也没来过这里了。如今庭院中有些植物已经能看到点点嫩芽,但映着地上的枯枝残雪也没让人察觉到太多的生机。 “二哥!” 云漠尘在见到云漠澜的那一瞬自然还是惊喜万分的,但对上云漠澜那双含着些冷意的眼睛他的脚步便止在了原地。今日云漠澜……为何而来? “我受人之托,来看看你。”待到落座,云漠澜才开口。 “受人之托……来看我……”云漠尘在笑意再次僵在了嘴角,“二哥你……”你不是自己愿意来的吗?! “你就不先问问是谁托我前来的吗?”云漠澜没动桌上的茶,他看着云漠尘面色依旧不好。 谁托他前来的又有什么紧要!云漠尘在桌下捏紧了拳头,面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比年宴的时候离他更远了。 但是直到如今云漠尘也不想让云漠澜知道他的真面目,亦或是不想让云漠澜起身离开这里,他努力压下了心间的戾气,再次看向了云漠澜。 “肃娘娘多次想要见见你,你为何就连年节下都不去问安?就算你……那她也是你的生母啊。” “她说你不肯听她说也罢,不肯见她也罢,但是当年的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回避下去,你必须要知道真正的真相才好,你是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被臣下蒙蔽,你是她的孩子,更不该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所以她托我来把这个交给你。” 云漠澜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推到了云漠尘面前。可许久过去,他也没有将信封拿过去拆开。 “若是你不想看,那我可以读给你听。”云漠澜又叹了口气,“或者我转述给你。肃娘娘猜你或许不想看她写的信,所以便把来龙去脉也告诉了我。” “当年禹王云济麟与父皇争夺太子之位——” 云漠澜才开口云漠尘便猛然站起身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想要给云帝洗脱罪名不成?! “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云漠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握住云漠尘的手腕把他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你应该清楚我绝不会说假话骗你,即便——”云漠澜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之后,面色再次恢复了平静。“我作为你的兄长来传达你生母的话,身为……弟弟,身为人子,如论如何你都应该坐好,听我把话说完。” “当年禹王云济麟与父皇争夺太子之位,但因种种原因他最后走上了意图谋反的那条不归路。” 云漠尘坐在云漠尘对面双目空洞,他听着云漠澜说出口的每一字又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元康十一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现如今再听一遍又能怎样呢? “云济麟与乐氏一族合谋,将乐氏的庶长女,也就是你的生母送入了当时的宁王府,成为了宁王的一名庶妃,其后云济麟通过当时在北境有不小势力的乐氏将我朝军中的羽箭倒卖给天狼来谋取暴利,更想要借天狼的兵力达到其谋反的目的。而他们送出去的庶长女不过就是想要在最大的竞争对手身边埋一个细作。” “云济麟倒卖羽箭的事情先被父皇探知了,他还没有上报先帝便受到云济麟和乐氏在朝堂中设下的阻力,而你的生母也恰在此时有了身孕,她有了你,为了你她背叛了自己的母族开始为父皇提供情报,而后便是先皇以雷霆之势处置了云济麟和乐氏一族。” “而你的生母当时苦求父皇,说你是他的骨血,质子无辜,无论如何都想要保你一命,其时恰逢天灾,父皇便去求了先帝,以祈福为名把你送去了善化寺,自此你在佛寺中长大,你的生母深居简出,你们二人都保住了一条命。” “因为当时云济麟的势力让先帝都感到棘手和忌惮,在加上北境连年兵乱,月凉在西疆虎视眈眈,东海上也不太平,南边璃国也在观望,皇子叛国的罪名一旦昭告天下那会引起什么样的动荡先帝根本不敢赌,所以只能秘密处置,以致史书工笔根本没有只字片语。” “处置了云济麟之后,风家受命以重兵攻打天狼,而他们也不负众望,那一场战役之后,天狼成为了我大汉的属国。而薛丰因为帮助陛下清理了倒卖羽箭一事,又帮先帝处理了乐氏一族才有了平北侯的爵位。” “是薛家找到了你,告诉你当初叛国的是……父皇,对吗?”云漠澜看着云漠尘那张已经发青的脸,目光中的沉重已经退去了不少,反而变得有些凌厉。 “完完整整的经历了这件事且知晓一切细枝末节的活人,如今只有父皇、你的生母、薛丰和风大将军。若你真想求证,你总该相信护国大将军不会骗你。若你不信我说的,你可以去问他。” “你是肃娘娘和父皇当初一并保下来的孩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怨恨他们二人,当初是他们拼尽全力保住了你的性命,并给你谋求了一个能安稳一生的命运。” “……是吗?”云漠尘低着头咬着牙,抬着视线死死盯着云漠澜那张看着突然有些陌生的脸。 “可你有什么证据?” “风家……风家!你让我去问风家?!事到如今他们还不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你说的,还是薛丰说的!你们谁又拿得出真凭实据!谁又拿得出来!”这些话在唇齿间被极度压抑着,似乎是被咬碎了嚼烂了才被云漠尘一点一点闷着低吼出来。 “你真的觉得我没证据吗?”云漠澜看着他面上渐渐变得哀伤,“不过事到如今就算我能拿出证据来,你也不会相信,会说我依旧在骗你?” “你若到如今还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究竟谁对你说得才是实话,那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了。” “二哥,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陈年旧事吗?”良久之后云漠尘抬起头面色如常地看向了云漠澜,“即便你说的是真相,即便我当初……听信了平北侯的话,现如今他已经下狱了,与我也再无相关,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想了很久。”云漠澜见云漠尘居然是这样的反应面上的不忍终究是没有了,“想了很久当初在善化寺后山遇到的那个小沙弥究竟去哪了,我的三弟又去哪了。” “当初我顾念手足之情,担心你在寺中受苦,如今想来当初的心思果真是白费了。” “你说你一个人在寺中清修有些无趣,我念你不是身有慧根自愿入了佛门,便冒着被父皇责罚牵连母妃的风险时常去看你。” “你说你只有佛经可看,想要读些圣贤书,我便寻了来给你,那时你也是时常与我说读过之后的心得体会。” “可我实在不知道,云漠尘啊,那些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是先贤教你触犯国法里通敌国视人命如草芥?!还是圣人教你毒害亲人对自己的亲侄儿和兄长之妻起杀心!” 云漠澜说着将一个盒子重重拍在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桌上,他看着云漠尘,面上已然是愤怒至极。 -------- 这正是:真真假假史书工笔难着墨,是是非非黑白公道自在心 第141章 物非人亦非 成烬无忏悔 云漠尘看着已是愤怒至极的云漠澜有些讶异,他还从没见过这如清风明月般的人气成这样。云漠澜面上已经没有了刚才说起旧事时的不忍,只剩下了满面的怒火和那夹杂在愤怒中的冷漠。 云漠澜……对他……冷漠? 怎么可以! 在他忍了这许久之后?在他讨好了他这么多年之后?云漠澜是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那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云漠尘的双眼渐渐变得有些赤红,他用力扣住了那个被云漠澜仍在桌上的盒子,指甲在木质的盖子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凹痕,然后他用力把盖子掀开了。 那个盒子的底部躺着两封信,信封看起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但是那有些特殊的颜色却像是朝着云漠尘头上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那是他后来和薛丰联络用的密函,原本应该是收在他—— 他是有时间没去看过了。 可这两封信为什么会在云漠澜手里? 他拿这个给他看是想要做什么? 威胁他吗? 云漠澜在威胁他?他不站在他这边?!反而拿着这些东西来威胁他! 谁把这两封密信给了云漠澜?! 那人想要做什么?! 挑拨? “你从谁那里拿到这两封信的!”云漠尘咬着牙压抑着他想要嘶吼的欲望。 “你是真的认为我只有这两封信?”云漠澜听到云漠尘的问题怒极反笑,但是心里那最后一点对兄弟之情的念想和对云漠尘本人的奢望终究是湮灭了。 “我只是拿了这两封信来给你看看而已,毕竟少了这两封对整个证据链的影响也不大。不过看你只见到信封就能认出来……”云漠澜话没说完,想来云漠尘自己应该清楚地知道他究竟写过多少、又写过些什么。 “你勾结月凉、与云漠若串谋、同薛丰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手上又沾着多少条人命如今我都清清楚楚。我原先留着这些证据没有呈到御前不过是还曾想亲自来问问你罢了,不过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问问我?”云漠尘见云漠澜已经站起身想要离开,他登时急了,用力钳住了云漠澜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云漠澜都感到了几分惊骇。 “问我什么?!问我为什么要和那个月凉王女交易?问我为什么要站在云漠若那边?问我受了薛丰多少摆布?!” 云漠澜看着那双猩红的眼睛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是那样的陌生,他一根一根掰开了云漠尘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丝毫没在意他手腕上被抓破的四道血痕。 “我问你那些做什么?这些触犯国法里通敌国的事情要问也是刑部和大理寺还有父皇来问你。” “那你还想问我什么?!” 云漠澜看着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沉声开口了,“作为父亲和丈夫,我要知道你究竟为何要害我妻儿!作为兄长……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何处对你不起,让你居然想要害我家破人亡!” “挑拨妾室对主母下手不成便勾结外人想要我妻子性命,还有那送一堆补品把孩子喂大以致难产的招数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还有善化寺里的毒粥……你是想毒死昪儿吗?!” “对我不起?!”云漠尘突然就笑了,那张苍白无比的脸逐渐变得扭曲,而后显得异常狰狞。 “当然是你对我不起!是你对不起我!云漠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对不起我!” “是你先对我笑的!是你让我知道这世间我不是一个人的!可你既然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去对别人笑!?”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又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娶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县主还不够,一堆侍妾还不够!还有那个童氏!她有什么好?!当初就是因为她!你把我一个人扔下那么久——那么久——” 云漠尘一边说着一边抓挠着自己的脸,只两下便在面颊上留下了数道痕迹,鲜血零零散散的渗出来,让他看着更加渗人。 云漠澜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荒诞至极,他娶妻纳妾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他做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对云漠尘究竟有多照顾?还是说正是因为他照顾的太多了—— 薛月最后不甘的脸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有那一句—— 既得陇,复望蜀,人苦不知足。 可……云漠尘…… 云漠澜皱着眉看着他面前这个迹类疯迷的人后退了两步,现在的云漠尘看起来太过可怕了。 “你明明知道我多么爱你——” 云漠尘还在重复着这句话,他靠近云漠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爱他? 他这样的表现只让云漠澜觉得毛骨悚然,却终于才明白过来云漠尘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你就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只要杀了那个童氏还有她给你生的那些个小崽子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来了……那个薛家的也是不中用!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偏偏就是不肯动手!还有风家那个贱人,坏了我多少好事!” “云漠若……嘴上说得厉害,还瞧不起我!可最终不还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你……疯了!”云漠澜屏息指着云漠尘,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是你兄长!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不是‘兄长’你先对我好的吗?是你给了我希望,现在又怎么能反过来怪我呢?”云漠尘说着笑了起来,“啊,对了!”他又靠近了云漠澜一步,“你没把那些证据交出去呢……是因为你心里终究还是念着我的对?你还是念着我的对!”说到最后那痴痴笑的神情中居然带了些诡异的温柔。 “你我之间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漠澜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没选择在第一时间把那些证据交出去,但是他很清楚这绝不是云漠尘说得那样。 他返回桌前将那盒子里的两封信拿出来重新收了起来,看着云漠尘如此执迷不悟便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答应肃娘娘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亲手了结你我之间的这份……渊源,今后除了宫中必要的场合你我也不必再见了,而你——”云漠澜最后一次看向了云漠尘的眼睛,“永远都不许再靠近我的妻儿一步,永远!” 他说完便带着在门外等的都有且焦急的怀阳大步离开了。 而云漠尘不可置信地听着云漠澜的最后一句话面色变得异常的惊恐,他急切地大步上前想要追上云漠澜,想把他拉回来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究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可因为跑得太急他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衣摆,跌跌撞撞追出去却被门槛绊倒了,脸朝下正磕在青石板上,因为着急张口叫喊,门牙都磕掉了半枚。 可听着后面叮咣乱响,云漠澜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云漠澜——————” “你、回来!你回来!!!” “云漠澜!!!” 云漠尘嘶哑破碎的喊声在他身后接连不断的响着,可这带着恐惧、不甘和愤怒的声音也仅仅是让云漠澜的脚步顿了一下,之后他便走得更快了,直到出了襄王府回到马车上,云漠澜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 事到如今仔细想来他曾经让自己那样小的孩子靠近过那么疯狂的一个人,还带着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去看过他——幸而他的孩子和妻子想来都是有福之人,平平安安到了今日也真是不容易了。 也直到此时,云漠澜才明白了为什么云漠寒对云漠若会是那样的态度,想来他看到的不过也只是七弟让他看到的那冰山一角罢了,他们两个和云凰私下发生的事情,如今细想…… 只怕没有语言或文字能够形容。 马车没走很久便回到了怀王府,云漠澜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让怀阳看过没有什么问题才下了车,他现在只想赶紧看看自己的妻子儿女,看到他们平安他才能真的安心。 转到庭院中便看见云沐昪手中正舞着一柄木剑,见他回来了便把那木剑抛下朝他扑了过来。 云漠澜看着长子那张带着汗、笑得那样灿烂热烈的脸到此刻才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他弯下腰接住了扑过来的孩子,也笑了。 “爹爹回来了!” 云沐昪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今日武师新教他的招数给云漠澜看,小小的木剑也舞得虎虎生风。 云漠澜看着他直到他收势,然后在他头顶上拍了拍。 “爹爹你受伤了!” 云漠澜看着自己的手腕才发现他被云漠尘抓伤的那几道血痕,动作一顿却又在下一秒将伤藏了起来,“爹爹没事,不过是不小心刮到了。” 看着儿子那紧张不已的神情,云漠澜蹲了下来抱着他哄了哄,“你看爹爹这不是没事吗?” “你就这么喜欢习武?”云漠澜瞧着云沐昪眼圈都有些红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就是因为云凰将军看起来很帅气?” 因为这小家伙习武吃了不少苦,童儿都不忍心看着了。反倒是他自己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再苦再累都坚持下来了。 云沐昪点点头,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我……我想像风姨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样就能保护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了!还有爹爹和娘亲!” 保护……家人吗? 云漠澜正对上了云沐昪那双澄澈又坚定的眼睛,到如今刚才在襄王府里经历的一切才终究烟消云散了,就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能压死人的乌云落下来的那个瞬间一样。 云漠澜说着把云沐昪抱了起来,带着他朝后院走去,“你重了不少啊,再过些日子,爹爹就抱不动你了。” “昪儿的志向高远,但那也你长大之后的事了。如今还是先让爹爹保护你,保护你和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娘亲。” 云漠澜笑着听云沐昪在他耳边说着他会很快很快长大的,但是他肯定没重多少,爹爹还能再把他抱起来一段时间的。 这一日之后云漠澜还是依旧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理他手中的那些东西,若真是交上去只怕会给七弟带来麻烦?就算是匿名上交……父皇想要查到这些东西是从他手里出去的也一定很容易,但是怀王府可从来都没有这样能力去找到这些证据,一旦父皇询问他……只怕终究是瞒不住的。 而云漠澜现在很清楚云漠寒不想搅合到朝事中的心思,他能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云漠若拉下马,就摆明了是不想要这样的功绩,虽然隐约明白这似乎和他与云凰的婚事有关,但是云漠澜还是想不太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云漠澜却不想坏了他的谋划。 现如今他就是担心云漠尘那边会不会气急败坏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来。 而襄王府里,却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许诡异了。 自云漠澜走后,云漠尘便把自己关在了屋中,再也没有迈出过房门半步,就连他的贴身小厮在尝试了两次之后也不敢再去叫门了。 云漠尘瘫坐在地上看着他自己的手看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屋中没有了一丝光亮他也没有动弹分毫。 他的手上有不少的血迹,尤其是他的指甲缝里,他抓破了云漠澜的手腕,之后又抓破了自己的脸,还有他最后摔的那一跤,摔了一脸的血,用手抹过之后手掌上也是猩红一片。 那干涸的红褐色在他的每一丝掌纹里,在他的指甲与血肉之间,云漠尘不受控制的去扣他指甲缝里的血,他知道在他的自己的血迹下面有云漠澜的血。 云漠澜的血。 云漠澜的。 云漠澜。 他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缝,但是那些落下的棕褐色粉末真的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了,他们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血液相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云漠尘就是不甘心。 他用力的扣着,直到他的指甲和下面的血肉的分离了,新鲜的血液再一次冒了出来,十指连心的疼痛似乎也没有被他察觉,他盯着自己冒血的手指看了一会,又开始扣下一根,直到五指的指甲都被他自己剥离了才终于发出了愤怒的嘶吼,然后用那流血不停的手指在地上不停的抓挠着。 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缓解他此时的愤恨。 云漠澜不要他了,真的不要他了! ……为什么? 他有哪里做错了吗? 他从来没想过要害他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害云漠澜本人啊?就因为他想要那个女人和那些小崽子的命他就不要他了? 他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人,而那个女人和那些小崽子才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几年?! 他那么爱他……那么爱他! 云漠澜究竟为什么能转身就走?为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当初在松林里相遇的那个人,那个坐在石上抚琴的翩翩公子是他先遇见的,先看见的,怎么就不能是他的了? 他居然还来帮那个根本不肯站在他这边的“母亲”说话?居然还想为那个把他一扔二十多年的皇帝求情? 他为什么不站在他这边?又为什么要帮那些根本对他不好的人? 云漠澜…… 云……漠……澜……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云漠尘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到了桌上那封肃昭仪写来的信,他不屑一笑,他才不要看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呢,都是谎话,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要把信烧掉……对,他要把这骗人的信烧掉! 云漠尘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拿起了信封,然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火折,他推开了门朝着院中的灯笼处走去,那里有火,能帮他把这封信烧了…… 烧了便好了…… ---------- 当夜子时过半禁卫军的警哨声响彻了安阳城的上空,襄王府走水,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极广,几乎整个襄王府都在燃烧,直到第二日中午大火才被彻底扑灭,府中的丫鬟仆役只有三人逃过此劫,如今也还是重伤状态能不能醒来活下去都是未知。 可府中所有尸身都被烧的面目全非,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襄王殿下。 禁卫军也去城外云漠尘那唯一一处在册的别庄找过,那里也一样无人。 云漠澜听闻云漠尘生死不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晚间了,但是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如今这结局也只能说是云漠尘咎由自取罢了。 宫中肃昭仪也一样接到了消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便晕了过去,醒来后支走了身边唯一的老宫女,便自裁了。 她明白若是云漠尘还活着那今后他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那她也就真的无颜再见云帝了,若是他真的死了…… 那是她当初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孩子……这样的结局……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再留在尘世的理由了,到了那边她的母族或许也不会放过她这个叛徒……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她不后悔当年爱上云帝,如今也不会后悔就这样离开他。 云帝原是等着看有没有人会拿着云漠尘犯罪的证据出来活动活动,但是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个自己儿子生死不明的消息,他倒是宁愿云漠尘是真的死在这场大火里了,不然只怕将来又是一番朝堂动荡,社稷不安。 他现在走了到还算是能有个清清白白的名声,不至于在史书里遭后人唾骂。 走了也好啊…… 第二日云帝以妃位规制下葬了肃昭仪之后便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处置了薛丰,薛家涉案者皆斩首,其余不做牵连。 而与云漠尘接触最紧密的刑部左丞元峰被贬到台州做了个县令,刑部经过次一番做了个大清洗,彻彻底底被童可言掌握在了手里。 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熹平七年,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又要到了。 --------- 这正是:爱恨嗔痴苦不悟,一朝疯魔或化尘 第142章 诺许无权谋 十里铺红妆 百花宴里从见不到七皇子和风家嫡女到看不见景王殿下和云凰将军,每一年皆如此,可安阳城里的人依旧每年都在观望,原以为今年会有些不同,可惜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云漠寒换了张脸去京郊大营里找风冥安跑了一天的马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想起来之后便也即刻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他们两人这样的举动难免又引起了观望的各个势力的诸多猜疑,但是这次云漠寒却没由着这些人胡说八道太久。 熹平七年,四月初七,景王云漠寒下聘。 那日的场景让安阳城里所有见到的人都极为惊叹,最后简直万人空巷来看云漠寒下聘了。谁也没想到这些年在安阳城里几乎只活在话语中的景王会有如此高调的行为,也没料到他对这桩婚事居然是这样一个极度重视的态度。 一百零八抬的红木箱子整整走了三条街,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对儿活雁。活雁难猎,如今大多使用木雕来替代了,却不曾想云漠寒竟真的弄来了一对活着的大雁,如此耗费心神,足见诚心了。 那些放聘礼用的红木箱子上系着红绸,镶嵌着金丝和贝母,描的都是鸳鸯戏水鸾凤和鸣的和美图样。 看热闹的人就这样跟着云漠寒的聘礼一起到了风府门前,听着景王府的掌事开始唱礼单。 小礼三十六件、中礼六十四件、大礼一百二十件,金器二白、银器六百、玉器八十、瓷器四十,每样都是成双成对,后面紧跟着的各色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最后让听的人都不觉得惊讶了。 云漠寒这份聘礼足足攒了十二年,一纪的时间。从他第一次翻墙到风家之后,从他认定了他这辈子只要他的丫头之后,他便开始攒这份聘礼了,他要全安阳的人都看着,他要整个大汉都知道,他有多在意他的心上人,他的未婚妻。 风冥安瞧着那已经堆了一院子还是依旧放不下的聘礼难得有些脸红,风家大门外看热闹的人久久不散,云漠寒便也没有急着离开,这是他第三次走风府正门,也算是极为不易了。 至于风信,他看着云漠寒的那些聘礼一开始还有些惊讶,后来逐渐演变成了几分感叹,再想想他这唯一的女儿终于是要嫁出去了,还是交到这个来他家翻墙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的小子手里,不由得再次生出了些不爽快的心情。 各种滋味儿混杂在一起,风信最终也只是在云漠寒肩头用力拍了两下,然后便去了祠堂看着夫人萧氏的牌位久久未曾离开。 “夫人啊,安儿要出嫁了,你看见了吗?你留给为夫的这个小丫头终于是长大了。” “景王殿下待她极好……想来你应该也是会满意的。” “也确实如你所说,那小子问了我们女儿的名字,那时似乎便注定了,安儿今生是他的了。” ---------- 那日下聘之后,童于归特意寻了一日到风府来看风冥安,她这妹妹等了这么多年也终于是等到景王下聘准备迎她过门。而她备下多时的贺礼也终于是能送出去给风冥安添妆了。 童于归来过之后尉迟千便也来了安阳城,坤宁当初同风冥安一并返京一是因为当初安阳局势未定,月凉王室也都还未离开,二来就是坤宁等着送他这位义妹出嫁,等云漠寒和风冥安完婚之后他便也要离开,陪着尉迟千去行走江湖了。 尉迟千寻了一双龙泉短剑做贺礼,那剑锋冰寒似水,吹毛断发,是极为罕见的神兵利器,剑鞘也是作色朱红,看着很是喜庆。 与尉迟千同时到安阳城的还有玉衡公主如今璃国翊王妃的贺礼,玉衡公主恰好有孕在身并未亲至,但是礼却不轻,三抬箱子到了景王府还有两抬到了风家。 给风冥安做贺的除了璃国特有的晶石之外,竟还有一床玉衡公主亲自绣的锦被,被面上是一副百子图,看着也是不能再喜庆了。 宫中皇后也特意选了好日子召了风冥安进宫,拉着她的手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直到晚间宫门都要落锁了还没想着要让风冥安回去,后来云漠寒等急了亲自把风冥安从皇后手里“抢”了出来。 虽然也有人躁动不安想要再生些什么事,但是都被云漠寒和风信打压下去了,这个日子他们等了这么多年,当真是不许任何人破坏一丝一毫的。 风冥安备嫁的日子说长也不长,但虽说她在备嫁,可兵还是要练、日子还是一样要过,再有就是云漠寒现在恨不得天天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嫁不嫁,或许还就是只差一个仪式而已。 可直到出嫁前一晚,风冥安才真的感觉到这还真的不是只差一个仪式。 明日……她便要离开风家了,离开爹爹,离开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行到祠堂才发现父亲也在那里,正看着母亲的牌位,神色极为柔和。 这些日子风信在这里的时间很多。 “爹爹。”风冥安给母亲上过香之后,唤了风信一声,但是却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你要平平安安的,我和你娘亲就只有这一个愿望。”风信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风冥安,当年凝儿嫁给他的时候也一样是十八岁,如今他们的女儿也在这个年岁出嫁了。 “女儿会好好的,不会让爹爹和娘亲担心的。”风冥安的声音里有了些哽咽,她看着父亲的白发心中也是发了酸。“爹爹也要好好的,不然女儿和娘亲亦是会担心的。” “景王是宠着你,也是极为看中你的。但是你嫁过去之后,终究是和现在不一样了,天家的媳妇没有那么好做,为父是个男子,只怕是也不能教你什么……” “只是一样,天下夫妻间都是一般。夫妇同心,同甘共苦,这道理你要好好记着。” 风冥安用力点了点头,对着风信和母亲的牌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她会的,这么多年所有的期盼,便是这般了。 ---------- 汉云帝熹平七年,七月初五,景王府娶正妃。 风信请了公孙明阳的夫人来给风冥安梳头。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理顺了长发绾了高髻,赤金的凤钗装点,那头冠上盘绕着九只凤凰,每一只都口衔珠串流苏,那流苏最末端坠着的是雕成鱼形的红宝石,正中一只金凤所衔却是一颗有拇指大的水滴状的明珠,正垂在风冥安额前,与她眉间的点翠花钿交相辉映。 这边梳妆已经结束,而已经到了风家府门外的云漠寒正被坤宁拦在那里。 “景王殿下,想要进门接新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坤宁笑着拦在云漠寒面前,今日景王一身大红吉服头戴金冠,当真和平日里见到的不一样。 “不知坤公子想要考校我什么?”云漠寒倒是也没有那么急,毕竟这一关终究是要过的,不过也还好安安就这一个义兄,想来等坤宁迎亲的时候—— 坤宁瞧着云漠寒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今日的主角不是他,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在下一届江湖人,考不了景王殿下文韬武略诗词歌赋,不过殿下也学过药理,今日只要能过得了这府门前的药阵,自然便是畅通无阻了。”坤宁说完向边上迈了两步,将他身后布置的阵法显露了出来。 云漠澜在云漠寒身边见到这一幕倒是愣了一下,安阳城里各家嫁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位坤公子是个江湖中人,这堵门的方式也真是与众不同。 云漠寒事先是完全没有接到这个消息的,想来风冥安应该是知道了但是没有跟他说,不过看这药阵……确实也难不住他。 “好,那我便闯上一闯。”云漠寒笑着抬步上前,“今日迎亲,也未带兵刃,就空手来接坤公子这一招了。” 坤宁今日布这药阵,主要在阵,而不在药,毕竟云漠寒是来迎亲的,身上不可能带太多东西,而他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把这位拦在风家外面,所以云漠寒破阵的功夫也还算快,一盏茶的时间,阵法便解开了。 大量赏钱也在云漠寒进风家的时候被撒了出去,一时间气氛也被推倒了高潮。而终于见到风冥安的云漠寒觉得他当年的想法真是太对了—— 一身红装的安安当真是倾国倾城,纵然是用红盖头遮了脸,可他依然觉得他家安安这副样子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瞧见,他自己一个人看便好了。 给风信敬了茶,牵着红绸子带着风冥安出了府门,坤宁作为兄长送嫁,一路上吹吹打打到了景王府。 拜天地,结发,喝合卺酒,如此便算礼成。 云漠寒正想要给风冥安掀盖头的时候被云漠澜手疾眼快地拦下了,他还得去外面敬宾客呢,最后这一项得等宾客散了才能进行啊。 景王府有史以来第一次开正门迎宾客便是喜宴,今日也是极为热闹的,云漠寒作为主人家怎么都得出去转两圈? 话说回来,今日宴席布置,所有的丫鬟除了陪着风冥安嫁过来的听霜之外都是从怀王府借的,云漠澜半个月前听着云漠寒这请求的时候真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连带着童于归都来帮忙布置筹划了,今日这喜宴才算是没出什么岔子。 云漠寒就是再着急也明白这礼数终究是不能坏了,他可是希望从今往后他和他的安安能和和美美的呢。所以也就只能把风冥安一个人留在新房里,和云漠澜一同出去了。 不一会儿这房中便只剩了风冥安和听霜两个人。 这屋子风冥安自然不是头一次来,但是此处很明显与过去有了些不同,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 椒墙吗…… 云漠寒走了没有一炷香风冥安便听到了房门外有人叩门,听霜去门口瞧了瞧发现是听柏带着人送了两大缸冰来,如今还是夏季,虽已是晚间了但还是有些暑气,风冥安今日大妆,喜服不知道有多少层,纵使是内力深厚也定然还是热的。 同这两大缸冰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几碟子点心吃食,都是她素日里喜欢的。 风冥安听着烛花爆开和缸中冰融化的声音,红盖头的缝隙里是那一对儿对儿火光摇曳的龙凤花烛。垂下视线风冥安看着手中的那块红翡,这美玉被她贴身带着这么多年,瞧着比云漠寒刚送给她的时候要油润不少,如今映射着烛光,一晃一晃。 今后的日子那样长,便更要珍惜眼前人了啊。 前厅云漠寒耐着性子熬走了一众宾客,虽是请的不多,但是终究他娶的是风家,少也是真的不能少的。如今好不容易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给云漠澜行了个礼踩着轻功便消失了。 昔年翻墙,今日翻窗。 云漠寒从窗户外面翻进卧房的时候吓了听霜一跳,然后这婢女便红着脸赶忙消失在了屋里。 云漠寒这才拿了秤杆去挑那绣着鸾凤和鸣的红盖头。 回来的时候是急得不行,可如今云漠寒的动作却是慢得不能再慢,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 盖头掀开,他正对上风冥安那双满含着笑意和温情的眼睛。 “安安。”云漠寒站在风冥安面前难得体会到了一种手足无措的情绪。 “寒郎。”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岔开五指与他十指相缠在一处,云漠寒的掌心有些湿,但是回握住她的力道却透露出那双手的主人的坚定。 “……我真的把你娶回来了?”虽然指间的触感那样真实,满屋的大红色也极是炽烈,但是云漠寒还是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我嫁给你了,敬告天地父母,行了大礼,我是你的妻子了。” “夫君。” 风冥安笑着唤他。 “夫君。” 又一声。 “寒郎是安安的夫君了。” 云漠寒双手颤抖着将风冥安揽进了怀里,鼻端充斥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丁香花的气息,怀里的人是暖的,回抱着他的动作是有力的。 “你是我的妻子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是呀,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寒郎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是成真了。”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眼中却渐渐有了点泪光,“那么多事,那么多年,终于……” 终于嫁了他,可风冥安也明白,成亲不是终局,而是另一个开始,只怕前面等着他们的路会更加艰难。 “我当年许诺过你的,等西疆宁定我便带你走,再不理安阳城里的这些是是非非了,无论如何和皇城里的勾心斗角终究是你我不喜欢的,等到……尘埃落定之时,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去好好看看风家守了那么久的这片万里河山。” “好。”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应下了他。 他们如今在一起了,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都是不惧的。 “安安啊……今日洞房花烛。”云漠寒笑着把风冥安拉得更近了些,然后看着她红了脸颊。 自藏峰岭回来之后他便再也没同她那般亲密过了。 “……寒郎。”风冥安小声唤了云漠寒一声便扭过头去不肯看他了。 钗环首饰卸下,散了那一头青丝,长发交缠在一处,便是再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如同一朵盛开的墨莲,在湖面上随着微风吹拂和水波一同不停地荡漾。 窗外有微微风声,细细蝉鸣,皎月伴着漫天星子,正是鸾俦凤侣,岁月静好。 ---------- 这正是:忆当年竹马翻墙问名苦,看今朝青梅红妆影成双 第一卷·翻墙殿下的翻墙日常·完 第143章 永志无别离 万古常完聚 月凉王城,牙帐。 完颜松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蓬头垢面的女子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完颜占桐被大汉人送回来已经半年多了,但是她这疯症月凉国内多少有名望的医师和毒师都看过,全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依旧是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可她清醒的时间已经明显的一天比一天更少了。 若不是今日她搅扰的牙帐不宁让月凉王都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满情绪,完颜松也不是很想来看看他这妹妹了。 去了大汉那么久,最终什么也没办成不说,还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就连她这疯症大汉人也是手中捏着实证,让他们想计较都没有立得住脚的理由。 “七哥哥……七哥哥……” 完颜占桐呆呆地走到完颜松身边,她看着哥哥的眼睛双目却没有半分焦点,口中呢喃的话语虽是缱绻万分但断断续续,听着让人脊背发凉。 完颜松见她这幅样子只想给她一巴掌,能打醒了最好,若是不行,打死了也好过她再添麻烦。 可终究这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手都抬起来了,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你这么念着他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完颜松用了蛮力控制住了完颜占桐用力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大汉的景王在半个月前已经成婚了!他给风家下了整整三条街的聘礼!把那个云凰将军风风光光地娶为景王府正妃了!” “……你骗我!”完颜占桐的目光在完颜松话语落下的时候瞬间变了,她挣脱了兄长的束缚,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把完颜松推倒在地。 “你骗我!”完颜占桐像是大漠里负伤的野兽那般嘶吼着,“你、骗——我!”她一把薅住了完颜松的领子,“你怎么能骗我!七哥哥从来就没把那个贱人放在眼里过!” “他怎么可能会娶她做正妻!怎么可能!” “他、他不会、不会的……”完颜占桐松开了完颜松跌坐在了地上,愤怒的嘶吼也转为了带着不甘的低语,“哥哥……”她带着无尽的祈求再次看向了完颜松,“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你怎么能骗我呢……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大汉景王大婚,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瞧见了,我骗你做什么?”完颜松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瘫在地上的完颜占桐,目光里终究还是浮现出了些许不忍。 “风家少主、云凰将军出嫁,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完颜松说得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他的话塞进了完颜占桐的耳朵里,像是想要刻进她心里一般, “景王用了他能用的、大汉最高规格的礼制迎娶她,你真以为这仅仅是两家联姻吗?” “月淑,你还不死心吗?” “你是我的妹妹,月凉王的女儿,以国荣封的王女月淑!你要为了那个大汉的男人疯到什么时候!你该醒过来了!你的毒术月凉境内无人能及,你的容貌更是万里挑一,只要你愿意清醒过来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女殿下,咱们月凉有那么多英勇男儿想要娶你呢!” “那又怎么样?”完颜占桐忽而笑了,“那又怎么样!” “我要七哥哥,我只要七哥哥!自从你把他的画像给我看的那天我就喜欢他了……”完颜占桐说着面上再次出现了那有些痴迷的神情,“七哥哥……” 完颜松看着完颜占桐这模样呼吸一窒,他神色紧绷地俯身去扶完颜占桐,却不曾想完颜占桐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七哥哥……你来看月淑了吗?” 完颜松捏住了完颜占桐的腕脉,不多时脸色铁青地把她丢在了地上,然后大步离开了完颜占桐的屋子。 自这天之后,月淑王女就再也没有清醒过了,逢人便喊“七哥哥”,竟是谁也认不得了。 -------- 月凉王城里的消息云漠寒和风家都是一直在盯着的,完颜占桐彻底疯癫这件事没过多久就悄悄传到了安阳城,不过云漠寒也没太在意,如今新婚,自然更不会为了些不值得的人耗费精力。 成婚第二日入宫请安,然后带风冥安回门,之后云漠寒光明正大地同风冥安在安阳城了晃荡了些时日,终于体验了一把不用换脸就能出门逛街的日子。不过这一晃荡倒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而也终于有人开始猜测这俩人只怕是早就两情相悦,如今成婚应该也就是水到渠成罢了。 八月十五中秋宫中宴,云沐昪噘着嘴十分不情愿地被他七叔从他七婶身边拎开了,云漠寒绝对的武力压制自然不是这个刚开始习武的小家伙能比得了的。这叔侄俩很难说谁的脸色更差些。 原先风冥安到怀王府去拜会童于归的时候云漠寒几乎没有同她一起过,自然不知道这怀王世子粘着风冥安要习武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如今终于是见识到了,自然是极为不爽。 安安是他的,谁都别想碰一下。 云沐昪自然也不开心,风姨变成七婶这没什么,毕竟在被拎开的前一秒他还是很喜欢他七叔的,因为七叔会带着他玩,能带着他在天上飞飞,如果他的七叔和七婶能带着他一起玩那就—— 很显然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云漠寒把云沐昪丢给了他二哥,然后拿了桌上的葡萄开始剥,一枚枚碧绿色的果肉被他堆在面前的白瓷碟子里,直到那一串葡萄几乎被他剥完了,果肉也在盘子里码得整整齐齐,他才把那个碟子推到风冥安面前去了。 云漠寒这一番动作做得太旁若无人,风冥安接过这盘子时显然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两人都没发现周围的皇子公主瞧着他们俩那已经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童于归倒是用袖子掩着嘴笑了,昔年切烤兔,而今剥葡萄,他们两个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七哥可真偏心。”瑶光噘着嘴嘟囔了一声,原先谁见过云漠寒这个样子啊。 “什么?”云漠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瑶光究竟说的是什么,风冥安正拿着帕子帮他擦手,听到这句话悄悄用了点力捏了他一下。 然后云漠寒的视线才在云漠澜的目光提醒下落在风冥安面前的盘子上。 “你要吃自己剥。” 瑶光看着云漠寒这呲着牙护着那碟子葡萄的样子真是觉得刚才她就不应该认为自己受到了震撼,显然这才是刚刚开始。 “或者赶紧嫁出去,找个驸马给你——” 风冥安拿小银叉叉了个葡萄塞到了云漠寒嘴里,阻拦他接下来有可能说出来的话,然后笑着把她刚才剥开的那个橙子送到了瑶光面前。 小公主瞧着那被仔仔细细切开的、像是朵花一样的橙子皮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张张嘴还想再念叨云漠寒两句就看刚才似乎在安慰她的七嫂又拿了个橙子开始剥,小银刀极快却仔细地划了几下之后那橙子就递到她七哥手里去了。 切得比刚才给她的那个要漂亮多了。 然后她看着她七哥——她这个已经成家立室的七哥——拿着那个橙子像是两年前昪儿炫耀他的新玩具一样对着她,瑶光瞧着云漠寒那笑打了个冷颤,努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公主的端庄从站在她身后的石榴手里接过了一杯茶,她今天晚上都不想再理这两个人了。 原来觉得云凰将军极为严肃大气,没想到和云漠寒成婚了之后是这样的吗? 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宗亲进入大殿,云漠寒瞧了瞧风冥安,然后倒是正经了不少,直到云帝到来,这场中秋宴开始他也没再做些什么了。 风冥安拿着个月饼看着大殿上的歌舞,这么多年之后她终于开始真的同情云漠寒了,宫中宴会挺多,他总是要出席大部分的,若都是这般—— 放在桌下的手在云漠寒手背上拍了拍,无声地安抚了云漠寒一下。 “没事儿,一会儿就能走了。”云漠寒嘴唇微动传音给风冥安,今年安安陪着他倒是让他不会觉得太过无趣,每年的宴会都是这样,近来一切稳当不少,这一次的宴会想来也没人想要搞事情了。 “明天晚上再好好赏月便是了。”风冥安也一样传音道,“这月饼……还是咱俩前些天做的那种好吃些。” “每年都这样,也没什么新鲜的,你看我当初就给你拿过一回后来就再没带过了。”云漠寒声音里带了些笑意,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听霜说江州那边的月饼还有肉馅儿的,过两天倒是可以试试……” 他俩这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就好像是在各自看着大殿中央的节目,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半分交流,相比旁边的怀王夫妇来说看着就真像是坐在一张席面上的陌生人。 不过这用内力传音入密的聊天法子其他不习武的人也根本是想不到的。 所以云帝怎么看这一幕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好像下面传消息过来说老七带着新妇在安阳城里逛了好多天来着?不过云漠寒能好好坐在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个极为难得的进步了,听说今天他来的还挺早? 罢了,操之过急总归不好,他应该还能有几年的时间,再慢慢看看。 云漠寒成婚以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云帝对他的反应既满意又有些说不出的烦心。 自打景王府联姻风家,齐昌侯府就有些坐不住了,虽说可能是因为时间还短,没有人找理由到风家去走关系,但是去登景王府门的人已经十分明显的变多了。 而云漠寒让云帝满意的点就在于他根本没有要插手兵权的心思,就连云凰去练兵他都没跟着在京郊大营里露脸过,这样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抵挡得住的。当初还只是让季士祯去试探云漠若,那小子的心思没几日便显露无疑,那简直就是不怕没有人手往兵部和京城守备里塞,只怕塞得不够多。 可也就是因为云漠寒这样云帝才有点头疼,有人能继承皇位的时候云漠寒这样的表现是云帝求之不得的,但现如今……除了他,云帝可以说是找不到任何人能托付帝位了。 无论是从出身还是能力,云漠寒都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云帝需要一个理由把云漠寒“逼”上太子之位,如今这局面已经不可能再由着他使性子胡闹了。 可现如今也不是把朝中差事交给云漠寒去做的好时机,朝堂上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几个月,若是现在让已经炙手可热的景王府插手政事……只怕又有人要出来闹腾,这两年因为各种原因朝堂中的新晋仕实在是多了些,若是让各个势力在此时再次开始拉帮结派,那这两年的心思可以说就是白费了。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云帝根本不能肯定云漠寒会照着他安排的路走下去,要是到时候他直接撂挑子不管了,那皇家的颜面可就真是……如今是绝对丢不起了。 处理陵王府和苛税案这一局若说最深处的原因,是若云漠寒不入局他的生命会受到最直接的威胁,可如今云帝没有了再逼他一次的理由…… 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现在就只盼云漠寒和云凰的感情能好些,那样子的话…… 这两年还是先不想着给他纳侧妃了……皇后那边……也压一压。 大汉还从来没有过风家出身的后妃和皇后,但云凰是风家最后一人,从她的出身来说,她可以说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了……云帝相信为了风家的名声,风冥安绝对会是个母仪天下的贤德国母,就算过去娶了风家的男儿都不曾再纳妾……可后位终究是不一样的,哪有皇帝六宫空置只有一后的道理?就是为了平衡前朝也定然是要充实后宫的。 等到那时……难道她会让人说风家出了一个祸国的妒妇不成? 云凰将军可是风信教出来的女儿啊。 而且看她这么多年的行事……云帝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相互没有任何交流的云漠寒和风冥安,还要再试探试探才好……决不能操之过急…… 更何况就云帝自己看来,他这七儿子城府已是极深,他表现在外的那些东西能有个三分可信就已经是顶天了。 云漠寒在云帝的视线从他身上离开的时候神经莫名的紧绷了一下,但是再感知了一下身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可那一瞬间探知的危险……那么多次死里逃生之后…… “寒郎?”风冥安也察觉到了云漠寒那一瞬间的不对劲,她传音过去小声问了一句。 “没事……”云漠寒几不可查地晃了晃脑袋,“没事。” “过两天……还是去别院住,过年的时候再回来,索性那里离大营也更近些……” 风冥安听着他这话没有表示什么异议,虽然不太清楚云漠寒因为什么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如今无论做什么两个人都能在一处,这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一场中秋宴,来得晚又走得早的云帝先是错过了云漠寒给风冥安剥葡萄的这一幕,之后也没看见两个人手拉手离开兴庆大殿。而其他的人因为实在是有点被震撼到了,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去和这位那么早就赐下这桩婚约的陛下说说这件事。 之后八月十六,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了趟风家,陪着风信用了顿团圆饭,然后照例在莲心院的房顶上待了半宿。 这一年月圆依旧,星子漫天,风冥安看着院中那棵丁香树,和云漠寒商量着能不能移一株侧枝到重光院里去,这棵树实在是倾注了她太多的情感,如今终于嫁为人妇,之后的日子,她也一样希望这棵母亲留下的丁香花能在她身边,将来看着孩子出生,看着她和云漠寒慢慢变老,变得如他们所希望的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相携。 -------- 这正是:竹篮打水妄捞月空空如也,琴瑟和鸣共白首世世相携 第144章 螯封嫩玉满 壳凸红脂香 中秋之后云漠寒特意找了一日在景王府里宴请了云漠澜一家,算是谢他这些年的各种相助。 风冥安瞧着跟在童于归身后的五个孩子眼中有了不少羡慕和向往的神色,至于被云漠澜抱着的云沐晟,他看了看云漠寒又扭过头越过自家爹爹的肩膀看了看自己的大哥。 七叔瞧着也没有那么吓人呀。 小娃娃啃着自己的手指头,他至目前为止短短的人生中自然是没有被人直接拎起来的“丢”到一边去的经历的,所以也就难以明白他大哥的“良苦用心”了。 中秋节之后,金桂开得热烈,今日天气也是极晴好,云漠寒便把宴席设在了王府后院的清池边上。 城外庄子才送来的各色果子都是正当季,当然今日的主角还是蟹,一只只河蟹如今正在蟹篓子里吐着密密麻麻的泡泡,瞧着约么都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如今宾客齐了才拿到一旁早就临时搭好的灶上去蒸。 垫了葱姜,水中还添了黄酒和花椒,水汽上来不一会儿周遭便都是蟹香。 云漠澜和云漠寒夫妻四人也没用他人帮忙,毕竟吃蟹这件事的乐趣,拆蟹便占了大半。剪下蟹腿,反复轻轻敲击蟹壳,掀开来橙红色的蟹黄饱满而紧实,蟹膏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绵密粘牙,再拆开蟹身剔出蟹肉,蟹肉一丝丝的,口感弹韧,鲜甜的紧,配着浸着姜丝的蟹醋又别是一番风味。 不过风冥安面前的螃蟹在她吃完了一只之后就被云漠寒挪走了,给她换了些旁的点心来。螃蟹终究性寒,如今云漠寒照着坤宁的医嘱给风冥安养身子,这些东西尝尝鲜便好了,吃多了终究对她身子不好。 风冥安瞧着他这举动悄悄冲着云漠寒撅撅嘴却也没说什么,拿了用菊花叶和桂花芯熏蒸过的绿豆面净了手,转头去帮童于归的那对双生女儿擦脸了,小孩子吃蟹多少不在于吃,纵然有人帮着剥好了,但是拿着蟹黄往兄弟姐妹的脸上抹似乎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童于归看着风冥安眼中笑意倒是又添了几分,七弟和她如此恩爱,想来过不了多久景王府便也能开枝散叶了?这些孩子们将来一起长大,可得一直能兄弟姊妹和睦才好。 在回想刚才云漠寒的举动,童于归暗中将视线落在了风冥安的小腹上,现在有没有……真的很难说呀。 童于归用袖子掩着嘴笑了笑,转过脸却像是早就预判到了一样抓住了云沐晏伸到她脸边上的手,从次子手里拿走了那个沾着不少蟹黄的壳子。 小孩子想要捣蛋却被抓包,脸上却没有多少惊慌,反而是嘿嘿笑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凑近了唧一下亲在了母亲脸上,目的换了一种方式达到,终于成功蹭了童于归一脸蟹香。 “嫂嫂快擦擦。”风冥安忍着笑拿了绞干的帕子给童于归擦脸,看着云漠澜薅过了自家儿子然后身体力行地教了云沐晏什么叫感同身受。 不过小孩儿顶着一脸蟹黄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转头便冲着云漠寒的白袍子蹭了过去,就在奸计要得逞之际,他被风冥安一把拎了起来,十分“温柔”地塞到了一旁的被看和添香手里,让两个婢女赶紧给他擦脸去了。 云沐昪看着这一幕终于在今天深深懂得了他的七婶其实也根本不好惹的这个事实,果然像父亲说得一样,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叔叔婶婶真真是天下最难欺负的人。 将来还是躲着走,躲着走。至少在他能打得过七叔之前……不过话说回来真的能有这一天吗…… 这一场蟹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才散,送走了怀王一家,云漠寒瞧着那个云漠澜送过来的盒子眼中的笑意才渐渐不见了。 “至今都没有襄王的消息,这些还要留着吗?”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面色也有些沉重。 “生不见人,死……谁知道那些面目全非的尸骨里面哪个是他?或者说……有没有他。薛丰是已经死了,但是……”云漠寒叹了口气,但还是让听松把那个盒子拿走送到匿阁去了。 “还是先留下,万一……呢。二哥一家如今幸福美满,他们这样的日子要能持续下去才好啊。”云漠寒也没想到云漠澜会把这些证据再给他送回来,毕竟谁能想到在他把这些东西交给云帝之前襄王府就被付之一炬了。 “不过如今云漠尘暂时不会是我们关注的重点了,他这几年再怎么经营也终究还没来得及涉足兵权,就算他还活着……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但是云漠若不一样,他现在可是在北境。” “北境和西疆。”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风家的视线主要也在这两方,“五年之内天狼必有政变,之后那里会是个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但是一旦北境有乱局……有心之人自然能浑水摸鱼。” “再怎样他想要发展自己的力量都需要时间,而想要靠内乱之后的天狼获得出兵大汉的实力……”云漠寒冷笑了一声,“虽说不得不防,但是他还没有现在的月凉那么棘手。” “更何况父皇必定一样盯着北境,很难说他是不是打着让北边那些势力相互内耗的主意……” “过两天我们还是按计划住到城外别庄去,你平日要练兵也方便些。”云漠寒转移了话题,但是看着风冥安面上似乎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便侧过身拉了她的手晃了晃,“不让你多吃两只就不开心这么久?” “什——”风冥安愣了一下再对上云漠寒那带着几分调笑的眼神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你……真是!”抬手在云漠寒手臂上假意用力拍了两下,风冥安便也暂时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 完颜占桐疯了,月凉不可能真的咽的下这口气,而且这是个极好的出兵借口,他们已经休养了几年了,撕毁合约出兵的可能不是没有,甚至还高得很。 风信和风冥安预计最早明年最晚两年后,月凉绝对会再有异动,大汉这边也决计不可能还只是像这几年一样,他们必须要做更完备的打算才行,还有最重要的是,大汉必须要借助月凉未来的这次出兵打熬他们这些年培养的几位大将,这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任务了。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厮杀,边境的未来如何能放心托付。 所以景王殿下新婚才一个月余就有些悲伤的发现他家夫人能在身边的日子好像比过去还要少,然后九月初的时候这位就再也受不了了,当机立断给自己换了张脸,再一次混到云凰将军身边做亲兵去了。 安安忙着练兵这没什么,只要自家夫人能在他视线里,云漠寒就万分满足了。 他这行为多少造成了风康的暂时失业,也给各个势力最近往京郊守备军和铁骑军中安插的人手制造了不少迷障。不过这种无心插柳的事情对却没能影响云漠寒分毫,他看着那个站在点将台上紫袍银甲的身影想着的是要不要再给风冥安做两身新的战袍了。 就这样直到熹平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除了偶尔能见到云凰将军同护国大将军一同入宫像云帝禀报军营中的情况,安阳城里除了皇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云漠寒一根头发了——毕竟作为儿子他总还是要时常去母亲面前看看,请个安。 成了婚却依旧绝大部分时间还在军营中的风冥安自然成为了安阳城里那么多官眷贵妇的谈论对象,这些多年成了精的妇人自然不会想她什么好事,不过她们谈论的话语也没什么渠道能入了云漠寒和风冥安的耳,所以到目前为止安阳城里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这份风平浪静维持的时间还挺久,一直到入了年节,安阳城里都没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了,而也直到小年那天,云漠寒才悄悄带着风冥安回了景王府。 熹平七年除了襄王府的那一场大火之外可以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老天都万分的给面子,这一年没有旱涝、没有匪祸,边境也没有和任何一个邻国产生摩擦,就连东边海上的海盗都没闹过几次。 云帝封笔的时候心情也非常好,这两年的新晋仕也都是有能力的,绝大多数都还有那颗想要为国出力的赤诚之心,再加上没有过于激烈的党争,朝事也可以说是平顺得很。 唯一让云帝依旧忧心的…… 皇储。 云漠殊这一年可以说是更加不成器了,亲王之身却整日只知道流连赌坊花楼,为了个伶人一掷千金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有些时候在酒桌上胡言乱语,妄言朝政却说得都是那么的异想天开,身为皇子本该有的威严已经叫他自己彻底败光了,云帝现如今已经有些懒得训斥他了。 谣言和亲眼所见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前者是可以被操控以得到彻底否认甚至根本性逆转的东西,尤其对于皇家来说。但后者却是根本堵不住的悠悠众口和绝对抹不去的事实。 而年宴那一日,云帝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云漠寒是再合适不过的储君人选,同样的,风家嫡女绝对能成为一个母仪天下的完美皇后。他当年指的这门婚事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 云漠寒大年夜带着风冥安进宫的时候正遇上怀王夫妇和怀王世子,云沐昪给自己的叔叔婶婶行过礼就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父亲身边挪了两步,瞧着他这动作云漠寒眉梢微微一挑没说什么,牵着风冥安同哥哥嫂嫂一起往兴庆大殿行去了。 上午时分才落了雪,如今宫道两旁的墙根下还积着些,在宫灯的映衬下微微泛着银光,瞧着倒是亮堂了些。 童于归瞧着风冥安斗篷领边上镶的那一圈油光水滑没有一丝杂色的墨色皮毛又瞄了一眼云漠寒鲜少穿的一身紫衣,想起来头一回遇上他俩的那一日,风冥安赠给她的那条赤狐皮,果真是这些年都没再见过那样好的料子了。 不知道今日风冥安领子上这条狐皮究竟是这夫妇俩谁猎的?是云漠寒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点。 云漠澜在同云漠寒说怀王府初五要设宴的事,他是希望这夫妇俩能来一趟的。风冥安在边上眼中带笑看着云漠寒,这些事他决定便好了,总归年节下她也终于能有些闲暇,云漠寒想做什么她好好陪着便好了。 不过即便是怀王府不设宴他们也会去一次的,云漠寒和她托人给怀王府的小世子打了一柄短剑,前些日子终于是送到了,总还是要去拜访的。 云帝带着皇后进大殿看到云漠寒的时候也承认他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觉,近些年很少见云漠寒按品着装,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身简单白衣待在人堆里就差把不耐烦写脸上了,能离开的时候走得要多快有多快。 今日身着的紫色华服有些冗余却像是终于接了地气儿,不再是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不知道是在哪儿飘着了,他身边风冥安也是同他一样的一身紫衣,衣上是凤穿牡丹的纹样,那女子端庄立在那里冲着上位行礼,没有了分毫穿甲胄时的利落洒脱,反而是一副极端庄的样子。 也不知道云漠寒这是又在盘算什么,而风家的竟然也顺了他的意和他一起演这出戏? 云帝神色上没有半分显现出他现在在想什么,道了句平身,之后便示意苏简可以宣布开宴了。 天知道云漠寒什么也没盘算,他只是觉得他这生辰礼物得穿出来炫耀一下而已,不然安安的手艺不就有些白费了?至于风冥安的毛领子,童于归没猜错,确实是云漠寒猎的。 两人看着大殿中央的歌舞依旧是用传音入密的法子在任何人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偶尔交谈几句,表面上连几乎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在云漠寒极为高调的下聘、成亲、带着风冥安满安阳城逛街之后,这两人在宫中的表现也确实是让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权贵宗亲开始了又一轮的观望,毕竟现在云漠寒的位置可以说是所有人都眼热的了。 云漠若能那么快落马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内,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陵王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是云帝想要办他也不是这么短时间内能解决的。安阳城里能立足这么多年维持家族屹立不倒的可都是眼光毒辣得很的老妖怪,再加上云漠若那时候对风家的心思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他绝对针对过云漠寒,可如今好好坐在这里的是景王殿下,那一位却成了庶人。 景王云漠寒绝不是一个被人打了绝不还手的。 所以纵使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安阳城里的这些势力里那些人人老成精,自然是有自己的推算,再加上风信对这门亲事全然没有半分不满的态度,这多少已经让不少人察觉到一些东西了。 太子之位……想来多半是这位嫡皇子的了。 毕竟怀王府虽然子嗣众多还和刑部关系密切,可谁都知道怀王本人没有能做储君的魄力,而庆王……根本不是能处理政事的料子。 云凰将军整日待在军营,那景王府的后院可就彻底空了啊。 云漠寒已经娶了正妻,他如今可是可以名正言顺纳妾的人了,自家的女儿如果能占得先机—— 这个年节,是该走动走动了。 ---------- 这正是:秋风起蟹脚痒,天未雨筹谋忙 第145章 世间多桎梏 九代是忠良 这个年节下各个府邸之间的走动要比往些年都要频繁些,毕竟安阳城里的牌局已经尽数打乱了,新上来的人也自然是要好好联络联络关系,走动走动人情,以免自己在新开局的时候落了下风。 当然更重要的是带着自己家适龄的女儿们出去转转,风大将军那边的路子定然是走不通的,但总还有人能在景王面前说得上话,毕竟就算身为皇子亲王,生母的话他也总是要听的?那术氏一族那边的路子可就真的要走好了。 不过自从风冥安出嫁之后风府里面也就寂静了不少,这个年节风信连宴都没开,只是在初二那天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门的时候稍稍热闹了一场,两个人在风家住到了初五,然后便又回城外别院里去了,毕竟能忙里偷闲实在是不容易,等十五灯节一过什么时候能喘口气都是未知数了。 二月初冰消雪融,云飒别院里的那片荷塘也尽数消了冰,岸边的柳树稍稍抽了芽,远远看去一片绿雾蒙蒙,只不过风冥安回来得晚,只见到了水面上倒映的如血残阳,没看到白日里那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美景。 找了一圈没见到云漠寒,到了书房暗室才发现那人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堆了一堆密函,正一边看一边把其中的一部分往火盆里丢,可这暗室到底不怎么通风,云漠寒被一堆烟雾包裹着,但是他自己好像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他开始咳嗽,然后抬起头来正看见门边上用手轻轻扇着这些烟的风冥安。 “回来了?”云漠寒说着便拉起风冥安往外走,出了暗室走到外面书房里风冥安才发现他眼睛都有些熏红了,便急忙用温水绞了帕子给他。 “这消息怎么会有这么多?”待到云漠寒那边收拾妥当,风冥安才瞧见在他书桌上还放着不少新传来的消息。 “安阳城里安宁一年了,自然不可能再继续这样平静下去。”云漠寒理了理手中的那些信纸,挑出了一些递给风冥安,“宫中也……也有些不平静了。” “父皇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所以母后那边有点……” 风冥安瞧着那几张从太医院还有云帝近侍那里传出来的消息,神经也是紧绷了不少。消息里说太医院记载的脉案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陛下明显的有些胸闷气短的症状,似乎还有些失眠。 最近她都没有面圣,倒是爹爹因为开春大营里面的一些军务在私下里见过陛下,但若是他察觉陛下龙体有痒…… 皇帝年事已高,又接连承受了儿子的背叛了丧子之痛,若真是……或许很多人都会打算起来了。但这件事陛下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得到确切消息的。 “皇后娘娘……自然是希望你能……成为储君的。”风冥安叹了口气,将桌上那剩余的消息翻了翻,果然有不少关于齐昌侯府的,还有些—— “她在接触军方?!” “毕竟你是她的儿媳妇。”云漠寒也叹了口气,神情更为凝重了些。有风冥安在,无论她本人的意愿究竟是什么,皇后都能扯着这面旗子去谋划。 “可……”风冥安瞧了云漠寒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下去,“后宫不能干政,若只是和术家有些往来倒是还能遮掩一二,可不论是术家借皇后之手插手军权,还是皇后通过术家间接拉拢军方为你造势……陛下绝不会容忍。” “你已经娶了我和风家联姻了,若再有军方和你走得近……” “母后心急了。”云漠寒将那些信纸摊了满满一桌子,虽说这或多或少也有他的错,但皇储立嗣皇帝怎么会容得下他人插手? “她接受不了二哥或者八弟成为太子,尤其是在我成功把你娶进门之后,她便更想做大权在握的太后。术家也希望她能做大权在握的太后。” 风冥安没接他这句话,若是皇后想做实权在握的太后,云漠寒就必然要做皇帝才行,可这人答应过她了,待时局宁定就带她走,云游天下,再不理这是是非非的。 “怀王世子倒是大才。”云漠寒看着风冥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父皇总会希望这江山能代代传下去的,光儿子有才有什么用,孙子也得立得住才行。” “那小世子已经长大了,还时常入宫给父皇瞧,咱俩的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你我思量这些终究是无用的。”风冥安最终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风家绝不会也决不能插手这件事,爹爹不会同意的。”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神情越发低落,想了想还是没在现在跟她说已经有人去皇后那里旁敲侧击着询问若是云凰将军再无所出景王府什么时候纳侧妃的事了。 总归无论谁说什么他身边都是不可能有新人的就是了,至于想办法一定不要让父皇立他做储君这件事……风家这边不可能给他助力,他还得确保风家和他的安安与这件事半分都沾不上才好。 “这些事今天晚上也不会有个结果的。”云漠寒说着便牵着风冥安往外走了,“你终于回来了,咱们也该用饭了。” “这荷花池也开了,据说今日捕上来不少河虾,若要吃面也是正好。听霜薅了不少柳芽,也可以包一顿饺子。” “你今天不是很忙吗?”风冥安终于是笑了起来,挽着云漠寒的手臂靠他更近了些。 “阖府上下都希望在外面军务繁忙的主母晚上能吃顿好的嘛,下午来禀我不知道多少回了,倒是没几个人在乎我了。” “安安在乎你。”风冥安靠在了云漠寒肩上,让他负担了自己大部分的重量,云漠寒也乐得她如此,半搂半抱着她往房中走去了。 这一晚终究还是吃了顿饺子,柳芽和着猪肉的馅儿,蘸着醋确实是好滋味。时令里的东西也就是图这鲜灵的滋味儿,毕竟要再想吃下一回就要再等一年了。 这一日过后云漠寒便愈发的忙,风冥安只见着这人面前堆着的消息一日多过一日,但若说云漠寒具体做了什么——她还真不太清楚,好像他什么都没做,就是听着、看着安阳城里、大汉各地的官员忙得热火朝天,而他似乎依旧要谋定而后动。 可若是要说表面上看着云漠寒最花心力的事——三月底听雪和听泉一起来了一回,云漠寒硬是拖着她没让她去军营,看着她试了一天的各色衣衫和脂粉钗环。说是让她歇歇。最后忙得雪夫人、泉夫人还有听霜都快打瞌睡了,他还是神采奕奕地拿着画笔没肯停下来。 最后这件事被风冥安叫了停,只试衣服倒是没什么,就是这一天不知道究竟换了多少次妆,她觉得自己面皮都要被洗掉一层了。 而看到自家夫人已经要在发火边缘的景王殿下终于也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这美好的一天,他的安安无论什么样都是美的,今天之后他这攒了好几年的美人图终于又能多几张了。 现实生活实在是过于压抑了,若是还不能找点什么途径放松一下,云漠寒可能也不知道他会在万寿节那天做出什么是来了。 一个一个、一个一个都盯着他的后院瞧,是自家的女儿养不起了还是怎么着!那些人是忘了过去他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了吗?要不最近他出去胡闹一下帮安阳城里的那些人回忆回忆? 这个念头云漠寒也不是没起过,但是后来他仔细瞧了瞧,有些悲哀地意识到如今无论他在安阳城里怎么闹似乎都不能和他的八弟云漠殊相提并论了——除非他触犯国法。 而且他终究要考虑他岳父大人和安安的颜面。 所以他现在还是先想办法多让云沐昪那个小子进宫几次,云帝看着他的时间久了没准就想把皇位传给二哥了也说不定呢,更何况淑妃娘娘没有母家势力,就不会出现现如今术氏一族心大了想要把控朝堂的情况了,而怀王的老丈人童可言可一直都是皇帝一派,将来刑部在新帝手里应该也能让人安心了。 万寿节的时候想办法让那个小子好好表现一次,最好让所有官员都觉得震惊才好! 就在云漠寒确定了他近期要实现的最近距离的目标的时候,在他和风冥安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云帝在万寿节的前三天召云凰将军进宫了。 口谕是直接送到军营里去的,而且苏简言明说皇帝要召见云凰将军而不是景王妃,所以风冥安和她身边易了容的云漠寒都没多想,她甲胄没换就随着苏简往安阳城里返了。 “微臣参见陛下。” 云帝看着跪在他面前这紫袍银甲的青年将军还是恍惚了一下,他上回看到风家的云凰还是年宴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这儿媳长衣广袖的一身礼服,可今日英姿飒爽到又半分不像是个女子了。 这样的将领,若是个男儿该多好,留在军营里为大汉建功立业,守大汉的万里河山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可惜她是个女子,纵然做了将军—— “云凰啊,”云帝挥挥手示意风冥安起身,“本朝带兵打仗的女子你不是头一个,但做了将军还嫁了皇子的可只你一人。” 云帝这话一出倒是让风冥安心下瞬间紧绷了,虽说天子言语间没有半分苛责、警告之意,但是这话语里的意思……却过于耐人寻味了。 “微臣此身皆为陛下所赐,臣自当恪尽职守,不会让陛下失望。” “只可惜风信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云帝没有回应风冥安那表忠心的话,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风家可用、可信这是他不会质疑的。 “可朕有几个儿子,虽然有些实在是不争气了些,但总还有那么几个堪用的。朕看老七娶了你之后倒是收殓了不少,想是终于成家了,也知道自己要安定下来了。可见云凰将军不仅能守边疆啊。” “殿下们是陛下的儿子,自然都是天资极高的。”风冥安见云帝停下来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他究竟在暗示什么,可——她不愿意。 “朕信任风家,无论是你的祖父振国大将军,还是你的父亲护国大将军,更包括你,你这云凰将军是朕亲封,可这朝堂不仅要有武将,还要有文官,武将守国土安宁,文官才能好好治理地方,可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文官好好治理,我大汉才有税收,才发的出军饷,所以缺了哪一方都是不行的。” “有些助力你能给老七,可还有些终究是要让别人来帮他的。” “先帝是嫡子、朕是嫡子、老七也是嫡子,你刚才也说了他天资极高,朕也是这么想的,朕的几个儿子里如今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了。” 风冥安久久没有回话,云帝看着面前垂首站得笔直的女子也没有催促她,他相信风冥安听得懂他的暗示,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女子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欣喜,更没有一丝欢愉,她反而有些——抗拒。 有意思的反应。 要知道这可是皇储,未来的天子,她会是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几乎是所有嫁入皇室的女子拼了命也想要得到的地位,可面前这女子似乎是有些不情愿。 她是更向往疆场,还是—— “朕相信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军方的支持非风家莫属,可文臣一脉老七也会需要。” “风家九代忠良,可只怕谁都没想到最后传人竟会是个女子,虽然你也披挂上了战场,可这世间对女子和男子的要求和评判终究是不一样。你既然已经嫁了老七,就应该做你身为景王妃应该做的。” 风家一门,九代忠良。 果然这句话一出云帝就看着面前那女子更为紧绷了,果然如他所料她不会让人毁了风信和整个风家的身后名,既如此她今后就必须要做个母仪天下的贤德国母,哪有皇后独占皇帝一人的?到时候就算老七不愿意,她也会想办法让老七愿意。不管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情分,但云漠寒成婚后的转变是确实存在的。 或许他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在结婚后发现有个能跟他一起练武的妻子也挺好的?这也是说不定的。 “虽说有些事还早,但你嫁给景王也已经快一年了,其他的事情也该打算打算了。” “微臣……明白。”风冥安再施一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离开了。 她知道云漠寒在努力逃离成为储君的命运,可刚才云帝那几乎已经能称为明示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而且这位帝王在用风家九代忠良的名声威胁她让她做个“贤妻”给云漠寒纳妾,还要选那些在朝堂上能助力他的家族。 风冥安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能肯定这并不是云帝的试探,这是那位帝王真的要立储了。他的身体确实已经不好,刚才桌上的那盏茶里能隐隐约约闻到一点药香,这是从前面圣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虽说入了夏不太好用参,但太医院确实在给皇帝补身体了。 “安安?”云漠寒牵着青焰将手中的缰绳递到风冥安手里,见她身上的气息实在是太过压抑不由得有些担心地小声询问了一句。 刚才她进去的时间也并不长,最近军营里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西疆也更没有闹起来,皇帝召见云凰将军还能说什么? 风冥安直视着云漠寒那双眼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她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云漠寒。皇帝让她给他再找一些别的能成为太子助力的家族中的女子来。 作为只忠于云氏皇族的臣子她应该听从圣命,并拼劲全力也要保证任务的完成。 可想要她再找些女人来分享她的丈夫?! 绝不。 云漠寒是她的,他所有的照顾、宠爱、保护和疼惜都是她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休想分走毫分。 “寒郎……” “我们回家。” --------- 这正是:避无可避紫微星将照景王府,逃无可逃桃花袖或舞殿前春 第146章 耳上明月痕 不敢看观音 大汉熹平八年,五月廿三,万寿节。 云帝下旨,因大汉这两年的国泰民安,此次万寿节特许官员携家眷前往宫中同贺。就连寿宴的地点都没有选在平常举行宴会专用的兴庆大殿,反而移到了御花园和边上的畅春仙馆。 畅春仙馆是个半开放的馆阁,建造的时候工匠就颇费心思地将整个畅春仙馆和御花园融为一体了。 时逢初夏,御花园里的各色花卉都开的正好,正映着各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果是一片乱花渐欲迷人眼,也不知多少世家公子们被晃了心神,但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清楚今日将这些适龄的女子召进宫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几乎从不在百花宴上露面的景王可还从没见过这安阳城各家里的闺秀呢,若不是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云漠寒瞧见这些人。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来得晚,毕竟这些日子风冥安是真的有些郁郁寡欢,连带着今日一身朱红锦衣都没能衬得她开心几分。 来得晚又目不斜视走过整片场地的云漠寒看得皇后直皱眉,她好不容易安排了几个合她心意的小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想给云漠寒看看呢,谁曾想她这儿子又恢复了曾经的做派,来得最晚没准又想着能走得最早了。 但是这事儿他们还真的不能做的太直白,毕竟风大将军也在下面坐着呢,就算是有皇帝的暗示又怎样,难道还真的能当着这位老将军的面,给他那捧在手心里的独女找不痛快? 但是到目前为止至少云帝看起来是对一切都非常满意。送寿礼这一节在大多数人意外的情况下让怀王府的世子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小世子献了一首自己做的诗,而那面对天子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身姿也让不少人都暗暗点头。众皇子中如今也只有怀王府开枝散叶子嗣最丰,如今看来世子未来可期,相当出彩。 相比之下备受瞩目的景王夫妇只献上了一张绘着锦绣河山的屏风,纵然也是大家之作,但放在所有的寿礼中倒是显得过于平常了。 云漠寒似乎全然没在意自己的小侄子和怀王府究竟吸引走了多少人的目光,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就像全身都没长骨头一样,手里捏着一只纯银的酒杯连目光都没放在正在献礼的那群官员身上,像是看着外面的碧树和阳光失了神。 而他身边云凰将军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面上还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如今这幅十分失礼的模样,她那端庄的样子瞧着却有些不像是活人,一动不动的。 “早便听闻刘大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皇后的声音让云漠寒在一瞬间就回了神,但是他依旧没动,依旧保持着那副放空的状态,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转了回来。 “臣女今日得见天颜实是万幸之至,自是愿意为吾皇万岁献上一曲,恭祝万岁帝祚永享,福寿绵长。” 跪在大殿中央的姑娘一身鹅黄长裙,柔柔弱弱的身姿当真似那弱柳扶风,云漠寒瞧着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要是一会儿吹过来的风大些,这姑娘都要被刮跑了。 让众大臣的女儿在皇帝的寿宴上献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法子。云漠寒听着那缠缠绵绵的丝竹声只觉得昏昏欲睡,但往边上看去,正瞧见风冥安那双垂下的双目里闪过的一丝极强的怒火。而她那交叠在袖中的双手似乎也已经握紧了。 也就这一下他骤然就清醒了。 最近安安心情不好,又不肯跟他说那天云帝究竟都跟她谈了些什么。所以这些天除了想办法让云沐昪在这一日大放异彩之外,云漠寒就只剩下了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风冥安开心了。所以直到如今他才分了些神思给这场万寿节,也直到此时才发现了整场宴会里出现的那些莺莺燕燕。 这个场景绝不会是在给皇帝选秀,那就只剩下一样了—— 云漠寒坐直了,往上看了一眼云帝和皇后,那帝后二人神色还不错,似乎对接连几位献艺的小姐所表演的东西都极为满意,而皇后还朝着云漠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马上就要开口问问云漠寒觉得刚才场上的几位姑娘怎么样了。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的那个女子的舞步越转越快,翠绿色的裙摆飞扬好似夏日铺展在湖面上的碧荷,似乎整首乐曲马上就要到达高潮——她这一舞也要结束了。 云漠寒伸手在桌下握住了风冥安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在乐师正要收音的时候用似是低声但是恰巧让不少人都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同云漠澜开口了,“二哥,今日是要顺便给八弟选王妃吗?他也差一年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应该给他选王妃了?他那庆王府里侍姬是不少,但当家的主母还是得有一个?” 这话一出整个畅春仙馆霎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云漠澜没想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整个人都快化在椅子上的云漠寒会突然和他搭话,这要说是那肯定不对,可若说不是,谁知道他这七弟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而场中献舞的小姐如今该是向皇帝皇后行礼的时候了,景王殿下这话一出只让这好不容易有勇气面对天子,能完完整整跳完一支舞曲还没出错的小姐瞬间白了脸,可再意识到云漠寒究竟说了什么之后,那苍白的俏脸瞬间羞得通红。 如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礼行了一半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尴尬立在那里,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至于原本正吃好喝好觉得今日大殿上的这出好戏与自己绝对无关的庆王云漠殊——云漠寒话才说到一半他一口酒就呛在了嗓子眼里,如今正死命的咳嗽,听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 云漠殊的咳嗽声成为了如今畅春仙馆里唯一的声音。 “八弟你可得好好看看,毕竟外面那些秦楼楚馆里面的琴师优伶你也是都瞧过了,本王还听说你对此道深有研究,如今更是要好好看看究竟那位大人的千金能夺个头筹。”云漠寒似是觉得刚才那话还不够似的,在这满殿的寂静中再次开口了。 他这话一出还没等云漠殊缓过来,云帝的脸就黑了三分,拿这些官员与宗亲的千金和那风尘之地的女子做对比,是想把整个朝堂都得罪光吗?! “殿下慎言。”风冥安瞧着大殿中央那个面色青白的姑娘倒是多少有了些不忍,她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也是因为云漠寒想要达成的效果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可以见好就收了。 “好,好。”云漠寒也没看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今天这些美人儿——”他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父皇,儿臣怕是喝的有些多了,便先出去醒醒酒了。”他说着将手里那个捏着半晌的杯子放下了,然后起身对着云帝和皇后施了一礼,之后像是强拉着风冥安一样,把自己的王妃也带走了。 而云帝本想呵斥他一声,奈何这近几日胸闷的症状再次出现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来把云漠寒叫回来。 “安安别生气。”直到行到御花园的角落里,云漠寒才抬手在风冥安的眉心戳了戳。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如今这双凤眸是越发的好看了,面前这人今日一身湛蓝长衣,腰间还佩着一块上好碧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今这安阳城里真的想嫁入景王府的女子想来也不是没有? 面对这样的人或许早就忘了他曾经不好的名声,忘记了自己这个从沙场中走出来的主母,只想着能做他的枕边人了。 可凭什么? “寒郎是我的。”风冥安牵起了云漠寒手,用指尖摩擦了一下他掌心和手指上的茧子,多少生生死死走过,谁都别想插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自然,我是安安一个人的。”云漠寒带着无尽疼惜地将风冥安揽进了怀里,“要不我们走。这寿宴也差不多了。” 风冥安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同意的,但是……“爹爹还在里面呢,再说今日终究是陛下的寿辰,那可是你的父皇,寻常宴会你提早离开便离开了,今日终归是不好。” “那就在这里偷几分闲暇。”云漠寒抬起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一只扑棱在风冥安身侧的蝴蝶,他将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在风冥安的掌心里,看着那漂亮的玉色翅膀扇动了几下之后,那蝴蝶便飞走了。 “咱们好像从来没做过扑蝴蝶这种事。” “这事儿太女儿家了,安安是真的不会了。”风冥安看着那再一次找了一朵花栖息的蝴蝶叹了口气。 “过两天带你出去玩?云飒别院只有荷花,藏峰岭那边倒是有一片花海,可以试试扑蝴蝶。” “……好。”风冥安瞧着面前这使出十八般武艺只为了逗她开心的人终于是柔声应了。 之后他们在回到畅春仙馆的时候再一次让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也没有哪个人再敢和景王殿下搭话了,毕竟没人知道这位下一句话能说出什么来。 这场万寿节之后云漠寒便帮风冥安在风信那里告假了几日没让她再去军营,也没进宫去见皇后,直接就带着风冥安到藏峰岭去了。 可风冥安是真没想明白云漠寒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变戏法。 藏峰岭的一片花海里确实是有不少蝴蝶翩跹飞舞。但是这幅美景还是没能比得上那些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在云漠寒的指缝里冒出来的鲜花。 虽说风冥安能明显看出一些破绽,但是就云漠寒的这份心思就足够让风冥安把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忘记了。 再加上万寿节那天就连风冥安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的那一幕……估计陛下近些日子也不会想着要给云漠寒纳妃了,毕竟他本人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度抗拒的态度,而且那些大臣也绝对需要时间去安抚。 最重要的一点是,风冥安不想因为她自己让云漠寒更加烦心了。若是她也因为这件事向云漠寒开口……她的寒郎会很生气的,也会很伤心的。他是绝对不会希望她有想要把他分出去的想法的。 对于云漠寒来说,“贤惠”这个词最好永远和他的安安无关才好。 果然在这之后虽然景王府没有任何要进新人的迹象,云帝也没有再召见过风冥安了。 而六月底风冥安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坤宁带着尉迟千到安阳城来看望他们两个和风大将军了。 坤宁和尉迟千是在今年开春的时候成的婚,那时候军营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风冥安确实是走不开,只能派了风康带了贺礼前往灵州代她观礼,云漠寒也遣了听松和冷炙带着不少侍卫走了一趟,毕竟他这位世兄和听风阁比起来确实是有些“人单力孤”。 后来据冷炙和风康的描述,要不是听风阁少阁主看情势不对赶紧叫了停,坤宁都差点没能赶上吉时进门接新娘。 至于被云漠寒特意叮嘱他们两个人要好好注意的尉迟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风阁主注意到了景王府和风家来的人都不少,提前将这位明显和风冥安有过过节的子侄给看起来了。 坤宁和尉迟千成婚之后尉迟千就离开了听风阁随着坤宁在江湖上给人行医,两个人也是大体上朝着安阳的方向走的,如今也终于是要到了。 七月初十那日两个人进了安阳城,但风冥安却并没有安排她的世兄住进景王府,如今时局过于复杂,就连她和云漠寒都很难说自己能独善其身,而原先被众多人盯着的风府反而相较景王府成了一个不那么惹人注意之地了。 再加上坤爻也叮嘱坤宁要去看看风信,所以坤宁夫妇像过去一样住进了风家。 风冥安见到尉迟千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的,原先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女如今面上多了不少柔和温婉的气息,果然是很不一样了,可见婚后坤宁对她也是宠爱至极的。 一大家子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风冥安才知道尉迟千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坤宁也不准备再带着她挪动,下半年估摸着带着她到听风阁的分舵或是在安阳城里置办一间宅子给她好好养胎。 至于尉迟千生产的时候尉迟夫人是不是会过来陪陪女儿,倒是还没有商量定。 如今看着尉迟千的这一胎,风冥安便又多少有了些羡慕,当初坤宁说她要养个三年……云漠寒给她养身子的药是一直都没有停过,不是药补就是食补,这两年下来她都觉得自己已经生生被云漠寒喂胖了一圈了。 云漠寒瞧着她那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好这次坤宁到安阳来,也可以让他帮忙好好看看风冥安的身子,生不生孩子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的安安的身子得养好了没有暗伤才行。 之后坤宁确实给风冥安又仔细探脉检查了身体,他承认这两年云漠寒把他这义妹养得非常好,虽说进来好像有些郁气积淤,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建议他们两个人再等一年,如今安阳城里的局势还有边境的动荡坤宁只在风家住了几日便能察觉出些许了,或许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如今真的不算是好时机。 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后,云漠寒和风冥安出宫后的第二天便收到了宫中传出来的云帝感染了风寒的消息。 而云帝的这场风寒似乎并不寻常,据太医院暗中传出来的消息,这次诊脉的结果云帝是在自己神情清醒的情况下严令不许外传的,所以现在就连他们都不知道云帝究竟怎么样了。 这究竟是帝王的一次试探还是他们真的要做好准备…… 不得而知。 ------------ 这正是:胡言乱语只为拆乱点鸳鸯,百计千巧惟一念鹣鲽情深 第147章 牙璋辞凤阙 铁骑绕龙城 云帝的这场风寒似乎是一直都没有痊愈,时好时坏,就连早朝都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停了半个多月,十月初再临朝时瞧着却又像是没有什么大碍,但月底第一场冬雪一下来天气骤冷,云帝便又病了。 云漠寒和云漠澜到宫中去侍疾请安的时候云帝却几番也没让他们两个进去,只是让他这两个儿子在殿外磕了个头就打发他们走了,皇后和淑妃那里似乎也一样没能见到云帝,如今这位帝王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怕除了太医院首和苏简无人得知。 云帝的这场病似乎也催化了月凉那边的局势,十二月随着暴风雪一并来到安阳的是章州那边季长庚和其他几位守将加急的奏报和书信,无论是呈递的折子还是私人信件里都透露出了这些守将的担忧,月凉动兵的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希望朝廷以及大将军和少将军能早做准备,只怕明年开春月凉大军便会再次扣关。 如此情势之下风信只能带着风冥安急忙入了宫,还好云帝终归是面见了他们父女二人,之后又招了兵部和户部的一众官员议事,这年根下安阳城里却充斥着火药味儿,很明显的是在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之后这个年节是注定过不好了。 月凉和大汉签订的十年内不得开战的协议,如今五年还不到,眼看着马上就要破裂了。 不过大汉这边确实是已经缓了过来,和璃国的商道早就打通,这些年贸易往来给两国的国库都增加了一大笔的税收,足够支撑大汉好好同月凉打一场了,顶雷霆之势而下,让他们明白这大国的威严不可撼动,也绝不许任何人进犯。 但月凉不会选在这冰天雪地的时候朝大汉出兵,这样的天气对于战马要强于大汉的月凉来说也是不便的,更何况多年前风冥安在年节下出奇兵攻向完颜松大营的那一仗时至今日都让长白部和讷图部心生忌惮,更不要说她送过去的那些人头了。 所以目前朝廷能做的就是安排好粮草和兵马,保证章州不会被月凉打得措手不及。但即便如此,月凉出兵也需要一个理由,毕竟当年合约签订,天下人有目共睹,若是他们贸然撕毁协议出兵,月凉必然被天下人所耻笑。 而这个理由来得也快,也算是在云漠寒和风冥安的预料之内。 “完颜占桐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风冥安瞧着手里的消息倒是有些惊讶,她虽然料到了这位月淑王女会是这次战争的理由,但是还真没想到有人会放她出来,任由她在月凉王城的大街上疯跑引得众人围观。 好歹还是王女之身,月凉王族的颜面是真的不需要保住了吗?还是对于放她出来的月凉王室来说,完颜占桐已经被确定了是一枚弃子,能尽到最后的作用就行了? “咱们的人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云漠寒拧着眉不断翻看着手里的信函,那消息也一共只有两行,但他翻来覆去看了得有十几遍了,“很有可能是月凉王把她抛出来当诱饵的。” 若是景王府和风家埋在月凉王城和牙帐里的人都没有确切的消息,那只有可能是月凉王插手了。 “自我参战,月凉王和他直属的狮部便都没有涉足过西疆的战场,那支月凉的主力军休养生息将近二十载了。”风冥安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不少,“这么多年在西疆搅扰发动战火的都是完颜松和完颜霍的人,月凉王完整地保存了属于他的战力。” “如果这次不仅仅是长白部和讷图部……狮部也参战的话——” “那就真是一场硬仗了。”云漠寒终于是将那一纸消息放在了桌面上,他捏了捏拳头,想着当初完颜占桐彻底疯了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办法直接要了那个疯婆子的命才对,不过那个时候他和安安正值新婚,他也实在是不想在那个时候见血。 月凉王不仅把他这个女儿放出了牙帐,似乎还刺激了她,让她在月凉王城的大街上、在月凉百姓欢庆新年的时候唱了一出大汉景亲王对月凉月淑王女的始乱终弃,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算是彻底激起了民愤,月凉各部本就好战,如今出兵大汉,几乎成了整个月凉的众望所归。 “你若是出兵……不知道父皇能不能同意我陪着你去。” 风冥安听到云漠寒的话,将心思从西疆移回了安阳城。 云帝是似乎是铁了心要立云漠寒做太子了,这件事风冥安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他,而且如今这位帝王的身体是真的有痒……这个时候他不会让他选定的储君到战场上去冒险的,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云漠寒真的出了什么事…… “安安?”云漠寒见风冥安许久没有说话,便唤了她一声。 “陛下只怕不会同意你在这个时候去西疆冒险,毕竟这次与过往几十年都不同,无论是你在封王前和爹爹去章州的那次,还是我独自领兵,那些说到底都算是驻守、防御,这一次——是真的要打出去了。” 太过凶险了。 “狮部若是参战,我不会同意你一个人上战场的。”云漠寒多少明白云帝所想,但是这和他要不要陪着安安是两回事,“你说过的,我们是夫妻,夫妻是两个人,什么都应该一起面对的。” “狮部参战……”风冥安重复着这四个字心神一震,“若真是狮部参战,只怕上战场的……不会是我!” “爹爹绝不会愿意像前几次一样看着我出去自己留在安阳城里!他定然是要去西疆的!”风冥安绷直了身子,对于风家人来说,尤其是对于她爹爹来说,大汉边境的宁定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印在魂魄深处的夙愿。 如今安阳城里没有了想要搅弄风云的侯爵和皇子,也没有了虎视眈眈的外邦来使,护国大将军不会在西疆有敌来犯的时候再留在皇城里了,他定然是要去战场的。 “岳父……他已经年过六旬了。” “所以他才更要去。”风家的男儿,要死在战场上,才算死得其所。这次若不去,只怕他就再没有机会为国征战了。 风冥安太明白她的父亲在想什么了。忠君恋阙这不错,但对于风家的儿郎来说,在战场上杀敌那才是最后的归宿。没有人能阻拦他们,也没人应该阻拦他们。 “就怕爹爹,不肯让我一同去。”风冥安捏紧了拳头,云帝怕云漠寒在边疆出事,她的父亲只怕一样会怕,怕未来这场大汉近些年来最大的战役会让她也折在西疆。 若是风家两人都没能保下来—— “西疆铁骑军中各军种多年前就做了划分,几十年过去了,每个战部都有自己的发展和专长,哪一方都不可或缺也无人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其他战部的本事,且各自有各自的统领,又多少都有过迭代,他们能掌控自己这一部不假,但若是想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出来执掌铁骑军上下……” “就算是这么多年在章州代掌铁骑军的季将军……若真是打起来,他也做不到对铁骑军如臂使指,若是那时候战令有延误,那可就真是大麻烦了。” “而我和爹爹,不过是靠着风家祖上的积威,尤其是我……占个便宜罢了,可即便如此,若非是风家人,近几年内,谁能真正掌控西疆守军?若大将的命令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后果不堪设想。” “想来陛下也明白,他如今不可能从安阳城这些都没上过战场的世家子弟里找一个给他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就把他扔到西疆去叫他领着铁骑军打月凉,就算那人再怎么天纵聪明也是不成的,如今……没有这样一个人。就算是寒郎你去,只怕他们也不会全然听命的。” “若军队没有了服从,那就算他们再有一颗报国的心,也还是一盘散沙。” 云漠寒承认风冥安说得对,他去西疆领兵的话保证得有一半的人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至于她不过是承了祖辈蒙荫的话……还是不能信的,西疆的那些将领纵然是给风家后人面子,但能给个三分也就不错了,还真当他没去过,铁骑军中都是些桀骜不驯之辈。 他家安安是凭借什么能在西疆站稳脚跟的……他还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除了打服,没有别的法子。 铁血手腕和狠绝之心,他面前这个素来对他温顺的不得了的女子却从来都不缺这两样东西。 “如今……也只能做好准备,等着西疆的战报抵京了。”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风冥安,无论这父女两人谁出征……这一仗对风家、对大汉,都是许久未有的一场危机。 也正在三月三上巳节那一日,西疆奏报抵达安阳,护闻关百里内能见月凉斥候来往频繁,且有小队骑兵,不断靠近并骚扰大汉各隘口,似乎是想要试探什么。 当日云帝宣护国大将军风信入宫。 其后宫中便下了圣旨,命护国大将军率军前往西疆,迎击月凉。其女云凰将军留守安阳城,护卫国都。 风冥安和云漠寒在风家等回了带着圣旨一并归来的风信。旨意上的一句“尽快出兵”,也预示着这两日风信便要离开了。 风冥安瞧着须发皆已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的父亲还有他手中的圣旨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朝着他深深施了一礼,“大将军,末将等您凯旋。”这一礼,风冥安执的是武将礼。 复而又她将手搭回腰间,对着风信行了福礼。“爹爹,女儿等您平安回来。” 云漠寒在边上看着她,只等风冥安第二礼毕,他才上前,陪着她再一次对着风信施了一礼,“还请岳父大人平安归来。” 风信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和那个似乎一直都在她身边的云漠寒也明白这一次离开他终究是能放心了。这般想着他上前一步抬手像是对风冥安小时候那样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为父会平安回来的。你在安阳城里……多去看看你娘亲,和她说说话,别让她太寂寞了。” “女儿记得了。” “小胥也记得。” 风信瞧着他面前这两人的神情都有些低落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虽然他孩子有得太晚……但是安儿和景王成婚都这么久了…… “要是为父回来的时候能有个外孙或者小外孙女抱抱就更好了。”风信摸了摸胡子,话语间带上了不少期待。 “……爹!” 风信这一句话打破了三个人之间有些凝重和悲伤的氛围,只惹得风冥安红了脸,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了。 云漠寒瞅着这一幕赶忙将风冥安拉到了他身后,他面色到没怎么变,对着风信道了句,“小胥知道了。” “好了好了。”风信瞧着他们这样子也笑了,“别太担心,我和月凉打了半辈子,如今也不会放一个月凉人过护闻关一步。你们在安阳城里也要好好的,知道吗?” 云漠寒和风冥安齐应了声是,也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公孙大统领来了。 大半辈子过命的交情,再加上那时候和他们一同入伍的人多少都已经埋骨沙场了,如今剩下的却是也没有几人,还都尽数散在了天南海北,风信这次出征,公孙明阳既然在安阳城那便定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公孙明阳在屋中瞧见风冥安和云漠寒也没觉得意外,这两人现在要不在这里才奇怪。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前在风信肩上用力拍了三下,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熹平九年,三月初五,护国大将军风信率兵离京,云帝亲自相送。 风冥安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那红袍金甲,还有那匹陪伴了他多年的黑马,心里终究还是不是滋味儿。她知道昨天晚上爹爹在祠堂里待了两个时辰,这么多年,又一次要离开娘亲这样久……又要上战场了。 那战马打了个鼻响,四蹄不断踏动着,似乎同它的主人一样有些迫不及待了。 最终马蹄声声,安阳城外的官道纵然打扫的干净也被激起了不少烟尘,大军开拔了。 ------ “来的是风信?”狮部的副统领斯年瞧着传来的消息挑了挑眉,“他还活着呢?” 这些年在西疆那些人口中说着的风家人早就换了,如今月凉人意识中的铁骑军统帅已然成了那个宛如罗刹一般的杀神,风家云凰。他们这几年的训练多少有些偏向对付风冥安那种及其大胆、及其出其不意的用兵方法了,而这次出征的居然是这位老将,这让斯年有些措手不及。 但来的是风信或许更好,那一位的战绩对于狮部来说向来是前面那些人拿来威胁恫吓他们这些新兵的。 斯年如今不过三十余岁,他并没有经历过由风信主导的战场。再加上他对于这位护国大将军年纪的先入为主的认知—— “一个老头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别还没打呢就累死了!”他狂放的笑了起来,似乎是不以为意,“咱么这一部雄狮憋了这么久,没想到面对的却是个老家伙!” “看来那汉朝的皇帝是怕了,还有那云凰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嫁了人还领什么兵。”斯年嗤笑了一声抬眼直视着空中的太阳,“等我们打到那安阳城去,本将军要好好看看那让我们三王子惦记了那么久的小娘们儿究竟是什么样子!” “等本将军玩腻了她再给完颜霍那小子尝尝鲜也不是不行——” 伴随着他的大笑,空中有几只雄鹰飞过,那羽翼似乎是划开了空中的几丝白云,渐渐飞远了,看不见了。 -------- 这正是:毁合约月凉王西疆再发兵,报国恩风家将铁骑赴征程 第148章 晓战随金鼓 宵眠抱玉鞍 三月廿四,风信抵达章州城。 这是自元康十二年秋天离开西疆之后风信第一次回到这里,而今已是熹平九年,他快有十年不曾到边境来了。 看到如今章州的一切,风信承认上一次他的女儿把这里守护得很好,直到如今月凉军队几乎已经快要在附近驻扎了,这里的驻军和百姓也没有太多的慌乱。除开章州刺史的安抚,定然也是这里的百姓相信他们能把月凉人挡在护闻关外。 来接他的那些人里依旧有不少的熟面孔,领队的是季长庚,这位在孩提时就到了他身边的副将如今也可以说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在他身后那些将领也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将军,面上也浮现了不少激动的神色。 原以为今后再来这边关的都会是云凰少将军了,没想到大将军还会有回来领着他们抗击月凉人的这一天,迎风立马长枪横,恰如少年时。 “诸位……许久不见了啊。”风信也感叹了一声,“走,去军营!” 随着他一声令下,集结在原地的众军开始了移动,很快便朝着护闻关大营的方向去了,至于和章州城中官员交接的工作,风信把风泰派了出去。 “说说我们这边探到的消息。”待到风信在主帐之中坐定,带来的士兵也被专人带去安置之后,他看向了那些面上激动之色依旧没有完全退去的同袍。 “狮部现如今确实是在月凉王的授意下与长白部一同朝着护闻关的方向移动,但是狮部的大将斯元却没有随着部队一起到边关这边来,月凉王还是把他留在了王城,似乎是要防着贺兰部,这次带队的是狮部的副统领,斯年。”季长庚向风信禀报着他们还没来得及传给他的消息。 “这个副统领,拿到他的各种信息了吗?”风信瞧着面前巨大的沙盘拧着眉问道。 “是个没真的上过战场的娃娃,”胡武话语间有些不屑,“末将新任斥候统领,胡武。”但是他面向风信的时候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对着风信抱拳行了一礼。 “就连这些年月凉内斗他也没参与?”风信闻言倒是有些惊讶。 “不曾,他不过是狮部大将的族弟,能成为副统领——”胡武话只说了一半,并没有继续。 “但长白部这次来得依旧是英额和完颜松。”季长庚却没表现出半分的轻松,“有英额这个大将在,他和完颜松都擅使计谋,只怕我们这边不会那么容易。” “那个斯年,性格如何?”英额和完颜松都是打过的老对手了,尤其是风冥安上次来主要打的就是他们两个和完颜霍的讷图部,对于这两个人他们定然是有应对的策略的,可新出现的将领,就算他是靠着关系上位,也定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月凉的兵,可没有一个是好说话的。 这里由不得任何大意,风信相信月凉人足够了解他,那他也必须要知道关于对手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属下的骑兵小队曾在几日前与他手下的兵对上过,”查仇站了出来,“看那些士兵的样子,他们主帅倒是像个有不少傲气之人。” “有点浮躁。”查仇想了想又找补了一句。 “听闻此人有些自命不凡。”季长庚附和着点点头。 “有些像他们的三王子完颜霍?”风信从沙盘边上拿起了几个小旗子,然后拿着它们在整个沙盘上移动起来。 “是有些像。”几人相互看了看之后一起说道。 “狮部休养了十几载,如今确实是兵强马壮,但是他们也确实是十几年都没真的打过仗了。”风信将手中代表大汉主力的旗子用力插在了护闻关的正前方,“月凉王一直留着他这支王者之师护卫在他的王城,防止他那些儿子把他从王位上掀下去,如今想要真的和我大汉开战了他也一样还有着那样的顾虑。” “可你们不一样,这些年你们从来都没有缺过战争的打熬。”风信环视了一圈大帐中的这些将领,在西疆的这些人每一个人、他们的每一天都是绷着精神在过。 “他们如今还在试探,那我们就必须要快,要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大汉不能先出兵,毕竟我们两国之间有协议在,月凉能毫无顾忌地撕毁它但我们不能。所以月凉狮部踏足我们国境线的时候就是我们全力出击之时!” “传令下去,今日之后全营警戒,严防对方细作探听消息,全军要做好准备,要能做到随时出击!” “是!” 一声整齐划一的响应,确实让他们所有人都热血沸腾下来了! ------- “咱们也不可能私下里探听到太多消息的。”云漠寒拉住烦躁地在屋里不断踱步的风冥安把她按回了椅子上,“现如今护闻关大营里面查得有多严你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我们只能等消息传回来。”云漠寒在她肩上轻轻拍着安抚她,“而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保证安阳城里和这一路上的粮草和军需都不会出问题。” “我明白的。”风冥安深吸一口气,她不应该这样焦躁的,但是总是觉得有什么事让她真的不安心。按时间算大军已经抵达章州半个月了,确实是时候会开战了。 这个时间爹爹不会有闲暇给她写信的。她能收到的消息只有从边境传回安阳城和兵部的奏报。可只有这些她如何心安? “入夏了之后西疆那边只会更加不容易。”风冥安不断叩击着椅子的扶手,手指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到后来那扶手上渐渐出现了裂痕,然后木屑就开始随着她的叩击不断朝着地上掉落。 “安安。”云漠寒将风冥安那双手捧起来护在手心里了,“安安。”他又唤了她一声,声音很缓,带着极强的安抚意味。 “你陪我回一趟风家。”风冥安感受着云漠寒掌心的温度也渐渐平静了些,“我想……去祠堂……上柱香。” “好。”云漠寒应了,然后又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在她背上拍了许久。 ------ 风家的祠堂总是打扫的很干净,在风信离开前,这件事他鲜少假他人之手,因为萧凝的牌位在这里,风信离开的时候一般是风冥安亲自动手,除了她年纪太小的时候。 对于这个地方,每一寸的样子,父女两人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娘亲……”风冥安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然后双手合十跪了下来。 “娘亲……爹爹总是希望您能在那边护佑我平安的。这次也请护佑爹爹平安好吗……这多少是女儿自私的话……女儿知道您在那边等着爹爹已经等了很久了,但……请您护佑爹爹这次能平安归来……” “女儿和爹爹都是杀人如麻之人,本不该被神佛庇佑……更何况我风家众将皆有取死之道,可算是我的私心……我不想爹爹……留在战场上,我想他能回来,能安享晚年。” “这一役之后,守边疆的事情,就让我去做。” “孩儿对列祖列宗发誓,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云漠寒跪在一旁陪着风冥安,看着她那满面恳求的样子多少也觉得这次是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父女连心,若真是这次—— 他还是不要乱想了,大将军确实上了年岁,这次西疆的局势也过于危险,安安担心也是常理。 “这场仗若是到了冬天还不能止,我们就——”从祠堂出来之后云漠寒终于还是打定了主意,但是他话没说完就被风冥安止住了。 “陛下如今不会让你离开安阳城的,皇后娘娘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确实是有些不安了,但我也更清楚爹爹和西境铁骑军的实力。”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了风家练武场的方向,“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月凉,狮部所有的信息都不能断!” “这一仗注定只是开端,我定然会有遇上他们的那一天,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知道他们作战的所有习惯和细节!” 云漠寒瞧着这终于打起精神来的云凰将军也松了口气,这样的安安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 护闻关的战场上,狮部斯年也确实被风信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月凉这一方谁都没料到这次铁骑军会一次试探和警告都没有的正面直接开打,大军以雷霆之势直冲而下,没有丝毫要跟他们相互试探的意思,铁蹄踏过,直接重创了这次被英额带出来的长白部主力,他们也才缓过来几年而已,这一次和狮部一同出征本来就有些勉强。 而狮部,斯年是真的从战场上逃回去的。 直到铁骑军骑兵的战马冲到他面前、长枪几乎要戳在他心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过去听到那些被人那样多次讲述的风家的战绩真的不是故事,那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那是他们月凉被破碎的、无数次被阻挡的、想要吞噬大汉的野心。 首战告捷,护闻关大营里众军欢庆,可主帐之中所有人面上都不见轻松。 这次确实是打了月凉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也让他们看清了这休养了十几年的狮部的兵和马都是什么样子的。如果那些兵马能在主帅的指挥下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到时候护闻关这边的局势,那可就真的是生死一线了。 而今日看到的斯年——风信知道只要他缓过神来,只要他能站起来,那对于月凉来说他们将会再多一员猛将,而那时候的大汉…… “我们不能停,决不能给他们缓过气来的时间,必须要乘胜追击。”贺少申的神射在这一场战争中所耗费掉的羽箭可以说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但若说杀敌的数量,却并不在他们一开始的预料之内,月凉这些兵的训练里对他们神射的针对更多了。 他们的甲胄甚至都做出了改良,若非月凉缺铁—— “贺将军说得对,大将军,若是再等下去,天气就更热了,您从安阳带过来的士兵很有可能不习惯这里的温度。”季长庚紧跟着说道。 “我们确实要乘胜追击。”风信看着他面前那个似乎已经有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沙盘,“但是这次要用的手段——” “孟先生,我听云凰仔细说过西疆这边对火雷的新研究,兵部那边的进展似乎没有你这边快。”他说着转向了孟子贺。 “确实,但是现在研究出来的很多东西都不稳定,要是要确定效果的那些基本还是要预先埋到地里去,不过神射营的火药箭已经又改良过两代,但若是用他们做远程支持的话,很难保证我们不会炸伤自己人。”孟子贺研究那些火雷已经很久了,但是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就连这边平常做试验的时候都有不少士兵受伤。 “既然不能放在后面……”风信沉思了半晌,“谁说弓箭手一定要放在后面,神射确实是我们为奇袭准备的,但是想来月凉也绝不会想到——”若是把神射营和先锋军配在一起—— “不过我还是要先看看你所有研究出来的火雷威力,然后再做打算。”风信那花白眉毛下的双目中闪过了一缕精光。 “尹将军,你要守好了我们这座大营,这两天一只耗子都不要给本将军放进来,也不许任何人把消息送出去!” 尹明忠领了将令,转身便离开了。自从上回少将军掌兵之后护闻关大营里面的审讯手段便又多了几种,有些现在让他想想都依旧有些毛骨悚然。而自从风冥安的那一出杀鸡儆猴之后,这两年边境的细作似乎都少了。 就是不知道少将军和景王殿下成婚这么久了……景王殿下有没有发现他娶回去的这个王妃根本和看上去的不一样。 那位若是怕了,想来也是配不上他们少将军的。不过看大将军如今的样子,似乎景王殿下还是很得他心。 风家的这一根独苗苗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将军会再到西疆来了。 他们盼着她来,却也不希望她来。谁不想要解甲归田再不见刀兵呢? 尹明忠心里想着些不怎么着边际的事,吩咐下去的各种命令却没停。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这护闻关守得铁桶一般。不能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而西疆在第二战也告捷之后便如同他们曾经预测过的一样陷入了僵局。 火雷的杀伤力确实巨大,但是风信不会一下子把自己的底牌全摆出去,让尹明忠守好了大营也是为了不让月凉掌握关于这些武器的确切消息。毕竟风信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一仗,他也得为未来做准备,如果孟子贺的研究近些年都不会再有什么十分重大的突破的话,这些火雷也会是未来风冥安到这里来领兵时最大的杀招。 那就更不能太早暴露给月凉。 他得为大汉、为他的女儿留下后路。 而边境的胶着一直持续到了中秋,两边各有胜仗、也各有败仗。在风信一开始就重创了长白部的情况下,完颜霍的讷图部也紧跟着到了战场上。 他和斯年碰在一起一开始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和谐的场面,风信也利用了这一点,只一战他便断了完颜霍的两条臂膀。 喀拉和新京,这两位完颜霍用的最顺手也最信任的大将被风信亲手永远留在了西疆的土地上。再加上被重伤的英额,月凉二王子和三王子的臂膀可以说是尽数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完颜涛身后的贺兰部的驻军却有了移动的趋势,他趁机吞噬了一些原本属于长白部和讷图部的领地。 月凉后院起火,这当然是大汉这边最想看到的。但即便如此风信也没有半分放松。因为月凉境内的这次冲突跟他们以往的冲突并不一样,月凉的这次冲突基本没有引起伤亡,月凉王的反应更是有些敷衍。 如果这次他们真的举国之力一致对外的话—— 九月鹰飞,要狩猎了。 ------ 这正是:查敌方护国将战雷霆死守西疆,祭祖先罗刹女求神佛庇护家翁 第一百一十七回 千里传风逝 云涌风起时 九月十三,铁骑军与狮部会战三阴山下。一同参战的还有被风信折损两元大将的完颜霍。 这一日西疆的天气并不好,风沙很大,浓云遮日,更是染得这战场上较平日里还多了三分肃杀之气。 但安阳城里却是一片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风冥安正打理着景王府里新换的一批菊花。她才送走了童于归,正尝试着修剪那插在天青瓷瓶里的花枝,那些菊花的花瓣或明黄或淡粉,一丝一丝的长而卷曲,袅袅娜娜的垂坠着。 这些过于纤巧的花大半是童于归刚送来的,这些年下来风冥安和云漠寒还是更喜欢那些花型硬挺些的,看着更加有生气,怀王府送来的这些花是好看,但是那花朵对于花茎来说确实太沉重了些,若不是在那盛开的鲜花下面用了些铜丝撑着,只怕是都要俯首垂地了。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插花这件事上,风冥安还是没有半分精进,若不是这些花自有美感,被她几番摆弄之后却还是真的让人有些不忍直视了。 不过云漠寒就在她身后捧着半卷书看着她折腾那些花,也全然没想着阻拦她。安安高兴就好了,那些花若是能博她一笑,也算是值得了。 直到风冥安一不小心剪错了枝条,原是要修剪掉的一片叶子却错剪下了一整朵开得正绚烂的菊花,那比手掌还要大的花冠从那一捧鲜花上滚落,落在了桌上却不曾停,然后又掉落在了椅子上,之后一直滚到门边才被门槛拦住了,最后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风冥安瞧着那朵花面色忽而就白了,云漠寒赶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这才看见她适才也伤了手,指尖上的伤口只是一个细长的小口子,却莫名的血流不止,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另一朵淡粉色的、半开的花苞上,瞧着触目惊心。 “寒郎……” 风冥安有些无措地唤了云漠寒一声。 云漠寒知道他们已经有好几日没收到西疆那边的消息了,上一次还是九月前两军对峙,大汉这边败了两分。 但这样的消息这半年来也不是没有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是岳父还是安安都是能平常视之的。就连云帝那边也没有什么别的表示。 云漠寒拉着风冥安给她清理手上的那个小伤口,但是他也并没有说风信在边境一定无事的话给她听。如今这样的说辞太过苍白无力,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若是两方这样相互对峙到年节下还是没有任何新的突破,那无论如何也得把风冥安送到边疆去了。 “安下心来,我们再等等。”云漠寒给风冥安包扎好了伤口之后走到门边把那朵掉落的花拾了起来。那朵花在地面上滚动了太久,花瓣上沾了不少灰尘,大部分都折损了,如今瞧着已然是颓败了。 云漠寒现在自然是不会让风冥安瞧见这样一朵花的,他把那花放在了花瓶后面,用那些开得灿烂的花朵挡住了。 “……好,我们再等等。” 可直到九月二十,西疆那边也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这期间皇后还两次差人来传风冥安进宫,说是风大将军领兵在外,她更要关心一下云凰将军是否安好,但是都被云漠寒以入秋了王妃身体有些不适,怕感染皇后累及凤体有恙回绝了。 云漠寒清楚皇后这个时候想招风冥安进宫,这原因里有一大半都绝不是她说的那般,安安现如今情绪实在是不好,也就不让她进宫去对着一堆命妇赔脸做戏了。 再有就是风冥安近来身体确实也不太好,时常有些胸闷,云漠寒算着日子想着要是到十月份她依旧是现如今这个状态,那无论如何都得请坤宁来一趟了。 但也就在三日后,他们等来了西疆的消息。 风康带着风泰裹挟着来自西疆的黄沙闯进了云漠寒的书房。 九日,风泰从西疆不眠不休耗死了七匹马飞奔回安阳。 “少主!大将军麾下铁骑军力守西疆一寸未失,此战……大捷!”风泰直视着风冥安,声音嘶哑,砰的一声直挺挺跪在了她面前,从背上将他背着的那个用白布包着的包袱取了下来,拆开来双手捧到了风冥安面前。 乌黑的刀鞘,上面有不少划痕,以铜为箍,那黄铜上錾刻着睚眦图样,刀柄被摩擦的发亮,一刀长三尺六寸七分,另一长三尺六寸整。 正是陪了护国大将军一辈子、守了大汉和风家近乎一甲子的两把刀。 风冥安止不住地颤抖着伸出手朝那两柄刀摸去,却像是怎么也触不到一样僵在了那里。 “十日前,大将军以身为饵,诱使狮部主力与其正面交战,实则借风沙使敌军视线不清,命我军主力绕道敌后。同时借风势设火攻之计,烧其粮草、毁狮部大营。其后铁骑军主力部队与大将军将敌军合围三阴山下,斩月凉三王子完颜霍首级,险胜月凉,已迫其退兵,不日捷报自会抵达安阳。” “少主,”风泰的声音终于是哽咽了三分,但是他依旧直视着风冥安,目光不曾游离半分,“大将军——以身殉国!铁骑军守西疆如旧,大汉国土未失一寸!月凉人不曾踏过护闻关半步!”这是所有风氏所属的骄傲。 风冥安也终于触到了她面前的那冰凉的刀鞘,时值深秋,刀鞘上的铜箍触手如冰,但风冥安却分明感到有火焰自她的指尖燃了起来,如冰似火,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她想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想唤一声爹爹,却不知道要谁来听。 所有的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间轰然崩逝,那么不得不真实却又是已经无力更改的现世。风冥安明白,从此之后这天上的风,终于只剩下她这一丝了。 耳边只听到云漠寒似乎在一声一声急切地唤着她,其间还夹杂着风泰和风康的几声有些仓惶的“少主”,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风泰跪在风冥安面前的那一刻云漠寒便站到了她身后,见到那两把刀的时候他便什么都明白了。风冥安倒下去的时候云漠寒一把便接住了她,但是也就在接住风冥安的时候云漠寒看到了地上的零星的血迹,还有风冥安那似乎是无意识中也按住了自己小腹的手。 “听松!”云漠寒喊了一声,那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慌失措,“不管坤宁在哪马上把他给我拎过来!” “快!!!” 那是—— 他们的……孩子啊。 --------- 坤宁收了药碗,见云漠寒依旧是三日前的模样,想开口劝他,但却不知道从何劝起,终究还是作罢了。若如今病床上躺着的是尉迟千…… 他轻轻关上门之后才叹了口气。 昨日西疆的战报抵京,宫里来人才收到了风冥安听闻父亲牺牲心神激荡骤然昏厥以致小产的消息。 皇后和陛下都赏赐了不少补品,不过云漠寒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东西,自从他被听松拎到景王府之后,云漠寒就一步都没离开过风冥安。 到如今,已经三日了,风冥安依旧没醒。 “安安啊……”云漠寒就那么枯坐在风冥安床边瞧着她,将她那双手轻轻拢在掌心里,风冥安左手无名指上还有着前些日受伤留下的一个细小伤疤,如今还没有消退。“你醒过来……” “您把您的外孙带走了,”云漠寒重重叹息了一声,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极强的祈求,“您别再带走您的女儿了,求您把安安留给我……”他的目光移向了窗外阳光落在地上形成的那些不太规则的光斑上。 “求您……无论如何……把安安留给我……” 战报抵京,风府……也该发丧了。 云漠寒就这样瞧着风冥安直到太阳落山,屋中暗了下来,听霜过来把灯点上了,他也没动弹半分。然后坤宁塞给他一碗参汤硬是给他灌了下去。若是他也倒下了,这一大家子人谁来撑着? 直到又给风冥安喂了一碗汤药之后,云漠寒才骤然发觉他拢在掌心的那双手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抓什么东西一样。 “安安?”云漠寒盯着风冥安的脸,不敢有一丝放松,直到看到她睫毛颤了颤,那双眼睛终于睁开了。 风冥安只觉得自己一直处在一处黑暗无光的混沌之中,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属于云漠寒的那十分模糊的声音在呼唤她,她跌跌撞撞地顺着那声音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才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 等她睁开眼看到她面前的云漠寒的时候,之前的记忆也尽数回来了。 风泰、战报、那属于父亲的双刀还有……她昏倒前小腹的绞痛……以及如今她面前这个十分憔悴的云漠寒。 “我……怎么了……”风冥安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伸手向着自己的小腹摸去,但手指才动就被云漠寒握住了,那双手颤抖着与她十指相缠,阻拦了她的动作。 “寒郎……” 云漠寒对上了风冥安那双还泛着红的眼睛,那其中的祈求与希冀让他根本无法开口把真相告诉她,他的安安,是多么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 “他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云漠寒一只手握紧了风冥安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轻轻拭去了风冥安那流淌不停的眼泪,“他只是……只是……先去看看外公外婆了,他还会回来的,安安会是天下最好的娘亲,他定然是会回来的。”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眼下的青紫,用力眨了眨眼之后朝他身边靠了过去,顺着云漠寒将她抱起来的力道靠在他怀里了。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寒郎……我都相信。”良久之后风冥安才开口,然后她感觉到云漠寒握着她手的力道更大了些。 “你说他会回来的,我相信。寒郎也会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他会回来的……就让……爹爹……先瞧瞧他……” “我睡了多久了……风家……”又是许久过后,风冥安平复了些许才又问道。 “……你睡了三天。”云漠寒低头看着被他半抱着的风冥安最终还是没跟她说这三日里她在生死线上的数次徘徊,“风家……确实是要发丧了。” “这件事我会做,女婿便是半子,我来做也是名正言顺,再说坤宁如今也在这里,他也算是岳父的义子,丧礼的事情有我们在,你现在决不能出去吹风的,岳父也定然不会怪你的。” “等到尾七的时候你身子也样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去便好。” “安安听话,好不好?” “……好。”风冥安最终还是应了。 “只是……”云漠寒开口看了风冥安一眼之后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爹爹的尸骨?”风冥安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尸骨定然葬在西疆了。风家的儿郎……如今真的是尽数葬在了大汉的边境上……一个例外都没有了……” “风家……可以说是没有祖坟的……”风冥安靠着云漠寒,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风家的祖坟里葬着的只有嫁入风家的妇人和他们夫君的衣冠冢,风家的女儿都葬在夫家了,儿郎都埋骨在了沙场上……如今爹爹……他是希望能葬在那里的,就算他再念着娘亲……” “他会说他先是风家的兵、是大汉的战士……然后才是娘亲的夫君,是我的爹爹……他先要守西疆,然后才是守护我们……” “灵堂的棺椁里,放一套常服……便好。” “好。”云漠寒用力抱紧了风冥安,他这丫头也是这样想的啊,她先是风家的少主、是大汉的云凰将军,然后才是他的妻。 可云漠寒清楚,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在他实在不想思考家国天下的时候,他有多希望安安只是他的妻。 -------- 熹平九年,九月廿九,风府发丧。 前去凭吊的官员很多,毕竟护国大将军风信守了大汉一生,最终为国捐躯,还使得月凉再次退兵。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几乎朝堂中所有的官员都来送了这位老将最后一程。 风府发丧的当日,宫中也传出了旨意,云帝追封护国大将军风信为镇国公,其妻萧氏追封一品诰命夫人。 风夫人萧氏原是三品诰命,在风冥安封将云凰的时候云帝追封了她二品诰命夫人,如今再升一品,再加上他对风信的追封,足见这位帝王对风家的信重。 但是前去悼念的官员谁都没想到立在灵堂边上的会是景王云漠寒。 风家这次的丧仪没有任何差错,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位能安排好的事情,但是云漠寒就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在他身边是那位据说是云凰将军义兄的年轻人。 云漠寒观察着每一个来上香的人面上的神情,仔细瞧着就知道这中间有一大半估计都盯上了这空出来的武将之首的位置,安安……终究是个女子,哪怕这些人知道西疆铁骑军这大汉最强的战力如今除了云凰将军再无人能彻底调动,只怕心思也终究是活络了。 他人守在风家的灵堂上,但是冷炙和令曦每一日递过来的消息却从来都没有断过。月凉退兵,西疆再次由季长庚代掌,云帝似乎也不会这么快就定下新的主事之人,想来他这父皇也是清楚的,如今……就算他任命了新的大将军,对于西疆来说,只要这新上任的大将军不是风家人,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就是名存实亡。这还得是那人最终能掌控西疆的情况。 除了风冥安,如今真的没有人能执掌铁骑军了。 季家就算有再多的盘算,只怕季长庚和季士祯兄弟两个……也不会放任族中的人出来在这个时候冒进。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安阳城里自然也有更多的人能想明白这一点,他们清楚地知道与其去争那个自家人就算坐上去也没用甚至会招致灾祸的军方上层的位置,倒不如跟景王府拉近关系,毕竟就算他们再不愿意承认,他们也清楚,只要风家这位独女活着一日,西疆铁骑军只怕就不会有新的主人。 所以交好景王已经成为了当务之急,尤其是风家这次的丧仪已经让很多人都意识到了,只怕那位云凰将军,真的是景王云漠寒确实在意之人。 ------ 这正是天地自为墓,英魂落西疆 。 第一百一十八回 风起承云涌 只为天下计 熹平九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十月中旬便落了第一场雪,那场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竟是下了两天一夜还不见停,地上的雪积了七八寸厚,还有零零星星的雪粒子从天上飘下来。 到最后就连街上都瞧不见行人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云帝又病了,还发了热。这一年来云帝的身体就没彻底好过,就连朝会今年也停了不少次。龙体欠安,朝中又没有太子,众臣多少都有些不安定了。 风冥安的身体也一样不太好,纵然云漠寒和坤宁怕她想起那个孩子更加伤怀,自始至终都没有同她详细说过她昏迷那三日里的状况,但是风冥安从那些汤药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次数,还有云漠寒对她的更加小心翼翼的态度上也能推测几分。 她在景王府里不出去,但各处的消息却都能进得来,京郊大营如今还算安分,风冥安和风信这些年培植的那些将领也几乎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如今安阳城里的暗流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军营,毕竟他们清楚,风冥安只是暂时在养病,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现如今再怎么闹腾都没用。 ------- 十月廿二,镇国公风信的尾七祭礼。 风冥安直到这一日才终于被云漠寒放了出来,她在灵堂里站了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行了大礼,送父亲最后一程。 而也就在这一日,下了几日的雪终于是停了,晴空一片。 “爹爹……您为大汉征战一生,劳苦一生……如今终于能好好歇歇了。”待到棺椁下葬,众人都散了,风冥安才终于开了口。 “您见到娘亲了吗……她等了您这样久,怕是需要好好哄哄了……” “还有……”风冥安的声音哽住了,云漠寒握紧了她的手。 “您的外孙先去瞧瞧他外公了,您记得要好好抱抱他。”云漠寒帮她说完了这句话。 那孩子悄无声息地在安安腹中待了三个月,他们两个竟然谁都没有察觉,直到他走了,后来坤宁才告诉了他们那是个男孩。 “安安……我们回去。”冬日的风冷得很,他们在这里快站了半个时辰了,若是再留在这里,风冥安的身子怕是真的受不了了。 风冥安缓缓点点头,她轻轻抚了抚墓碑上的字迹,“爹爹,女儿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她话音落下,似乎有一阵微风绕着两个人吹过,带起了风冥安的发带和她鬓边的碎发,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几下。 “这次年宴……你不要入宫。”回王府的马车上,云漠寒轻声道,“称病便好。” “要退一步……是吗?”风冥安略一想就明白了云漠寒在盘算什么。但是只怕云漠寒潜意识里也早就明白有些事情他终究是避不过了,不然也不会从去年万寿节开始他所有的举动都并不是那么激进,反而都比他以往的手段要温和不少。 她的寒郎……无论嘴上怎么说,终究还是最在乎这天下的安定的。 “你的身体也确实需要再好好养养。”云漠寒用掌心暖着风冥安那有些冰凉的指尖,想着他王府里这么多年之后才终于出现了手炉这种东西,心里也多少有些难以安定。 其实若不是安安实在是在意岳父离开的时候那句想要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外孙或者外孙女的那句话……他是全然没有想要一个孩子的打算的。 那日风冥安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就算坤宁到了也一样,后来终于止了血,但是她整个人那样毫无生机的躺在床上,几乎没有了一分鲜活气。直到如今云漠寒都还觉得他们那寝室内充满了血腥味儿,他满目所见依旧是一片鲜红。 但这些他不敢告诉风冥安。 他的安安神经紧绷太久了,自从父皇召见过她之后她就没真的彻底开心过。如今这些接踵而来的事情又都如此沉重……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听你的便是。”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面上那挥之不去的愁容轻声说道。 “今年的年宴……若是父皇身体不好……”办不办还不知道,但若真是取消了年宴,那这就是个会带来很多麻烦的信号了。 说实话云漠寒虽然承认他这想法实在是不孝,但是他真的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一次这么诚恳地希望他的父皇真的能万岁万万岁,最好活的比他和安安还要长寿,那样他就真的不需要现在立太子了。 ------ 这一年的年宴宫中还是办了,但是规模不大,宗亲都没有受邀,只有云帝的几个皇子公主出现在了宴会上,而后妃也只有皇后和淑妃还有庆王的生母宋修仪出现在了年宴上。 对于云漠寒没带着风冥安来这一点皇后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是被云帝压下去了,他看了云漠寒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汉将来还要倚仗云凰将军,她才失了孩子,风信又战死沙场,如今……还是先不要这样快要景王府进新人了,以免真的寒了人心。 至于云漠寒没带着她,身体不好可能确实是一方面,但更多的……老七还是想退啊……这么多年都从来没见这小子怕过什么,如今却在实打实地想要避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的命运…… 这夫妻两个还真是……那东宫是多少皇子不择手段想要争夺的,到他们两个这里却避如洪水猛兽一般。 如今看云漠寒这样子,若是想要逼他当太子,还真是得用些非常手段。他的身体……已经真的等不了了。 ------- 熹平十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云漠寒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苏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景王殿下,陛下召您进宫面圣。”老太监躬身站在云漠寒身前,他已经能察觉到对面那越来越强的气势,哪怕在云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觉得自己额上已经微微冒汗了。 “召见我?那——”云漠寒朝着他身边的风冥安看了一眼。 “陛下只召见您一人。”苏简的身子似乎弯得更低了些,他面前这两个人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而且—— 这两人今后怕是谁也得罪不得。 “等我回来。”云漠寒沉吟了好一会儿,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抗旨不遵。 风冥安点了点头,拿了披风给他,看着云漠寒出了景王府。 然而还没等她回到重光院,听霜便从她身后快步追了过来,说皇后身边的孙姑姑已经到了王府正堂,皇后想要召她入宫,让风冥安陪她说说话。 那位姑姑还说景王妃已经推了数次进宫请安了,如今灯节都过了想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入宫请安谢恩了,今日陛下即召见了景王,那她便也召景王妃入宫,到时候夫妻两个一起回来也是正好。 “她一个人来的?”风冥安听着听霜说了这许多,只问了一句。 “不是,奴婢瞧着那位姑姑带了不少太监随侍,但是那些太监都看着身强体壮的,倒像是——” “像是侍卫。”风冥安抬眼瞧着天空上的云,一阵风吹过,那白云滚动了起来,渐渐汇聚在一处了。 “主母去吗?”听霜见她许久没动,便问了一句,“若是——”回了也没什么,毕竟殿下帮忙推了很多次了。 “明知道拿不住我却还是派来了……这帝后二人到真是……默契。” “风家啊……要永远做承托云涌的那阵风。” “听霜,”风冥安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还等着的侍女微微一笑,“这次你不必陪着我了进宫了,我一个人去。” “准备梳妆。” --------- “儿臣参见父皇。” 云帝看着云漠寒冲着他行礼,不由得想着上次他召见云漠若的时候,他那个儿子是多么想要这皇位,可惜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给。 如今他这个儿子是多么不想要皇位,可他却必须要逼着他成为太子,正位东宫。 “起来,”云帝叹了口气,“坐。” 如今想来他们父子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面对面的交谈过,云漠寒小时候云帝还会因为他的胡作非为把人薅到自己面前来教训一番,可自从云漠寒十四岁开府之后,他们就几乎再没有这样面对面过了。 十余年来,他的七儿子一直在迫不及待地远离这座宫城。 “你长大了,朕也老了,你看看这些折子,”云帝指着他面前高高的一摞,“无论他们写得是什么,那意思都是让朕赶紧立储的。” 云漠寒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不过云帝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曾经你四哥很想要这个位置,但朕若把天下交给他,那朕也不配做皇帝了,这么多年朕为大汉谋求的一切不过是朝堂稳定、子民安康、边境不失。” “所幸我大汉能得风家,忠心护佑至今日。” “朕那么早便给你赐婚了风家嫡女,到如今也没听你说说究竟是否满意?” 云帝说到这里,终于看向了云漠寒。 “云凰将军,国之良将。”云漠寒神色如常地开口说道,但也只有这八个字,再多便没有了。 “你没有回答朕的问题,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那这储君之位呢?你以为如何?”父子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云帝咳嗽了几声,又喝了一口热茶之后才开口。 “怀王素来有才,怀王妃端和淑良,怀王府中子嗣众多,世子更是天资聪颖,父皇传位于他,可保江山世世代代无穷尽。” “老七,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云帝听着云漠寒所言,倒是笑了一声。 “你清楚老二根本做不了太子,他确实有才,可他那才学全在诗词歌赋上,但当年若不是你指点他让他离开安阳城,云漠若搅和的那一场,他能全身而退?若不是你也插手了贪腐案,朕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就把这些蠹虫清出朝堂。” “何必自谦呢?” “太子之位,除了你,你告诉朕,朕给谁才能保朝堂安宁,天下太平?” “老二玩不过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的,就算有童家帮着他也不成。” “你觉得云漠若现在在做什么?”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云帝突然转换了话题。 “想办法靠着天狼的力量东山再起。”云漠寒闭上了眼睛,有些无力地说道,“您没处置嘉诺公主不也是因为想搅乱天狼的局势吗。” “朕也问过老二这个问题,”云帝重重叹了口气,“你二哥还有些担心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今年冬天太冷,他会不会太凄苦了。他说朕既然留了他一命,那就让他好好以庶人的十分活着。” “他不够狠心,不够决绝,他做不了帝王,就算云沐昪是个根骨极佳的,朕也不能把皇位给他!” “用不了几年月凉必然会再次发兵,这次他们折了自己的三王子还引起了内乱,但是他们还是会发兵章州城。云漠若身在北境,必须用他制衡天狼,我们的北境和西疆不能同时受敌!但若用他制衡,只有你的心智才能做到,如今还有个生死不知的云漠尘,老七,这天下、这大汉的朝堂,真的承受不了更多的变数了。” “陛下——父皇,”云漠寒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给云帝行了一礼,“儿子实在不想要皇位,若您真的觉得——觉得二哥实在不能彻底掌控朝堂,”他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有些话就算僭越他也不得不说了,“儿子愿意留在安阳城里辅佐新君,但儿子绝不想要帝位!” “你不要,就万事大吉了吗?”云帝瞧着他皱紧了眉头,“可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你真的不想要?你是嫡子、你娶了云凰、皇后身后有术氏一族,只要你在安阳城里一日,就会给人理由让他们借着你的名义进行党争——无论你愿不愿意!” “你没得选,老七,你没得选!” “可你有这样的能力——朕想明白的时候都为之震惊啊老七,你有这样的能力,你是皇子之身,那就注定了你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难道如今你还要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吗?” 身份啊……云漠寒直起了身,他没有看云帝,他看向了殿外的那片晴空,风卷着云,在天上不断变换着形状。 安安说过啊……风家要做的是承托云涌的那阵风。她是风家的后人,她今后注定要去守西疆,她要为大汉征战,要守边境宁康。 “你要成为太子,只有你能成为太子,也只有你能成为新皇。” “朕还想过要怎么才能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太子——说来都可笑,朕觉得古往今来头一份的,居然要逼迫一位皇子成为太子。” “陛下就当真不怕我最后直接扔下皇位去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吗?” 云帝瞧了他好一会儿,站起身却又坐下了。 “朕刚才问你,你觉得朕当年给你的婚约怎么样,你没有正面回答。” “你一开始似乎从来都不在意这桩婚事,就像它不存在一样,可后来又那么高调地给风家下聘,用最高的规格办了婚宴,朕以为你很喜欢云凰啊,可经过了那些事,你的所作所为朕也不敢全然相信,只能信个三分。” “直到这次镇国公战死沙场,朕才发现,你是多么在意你身边的这个女子。这些年你都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护着她,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最终你这唯一的软肋还是被朕知晓了。” 直到此时云漠寒的神色才彻底变了,他死死盯着云帝,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你离开景王府不久,你母后就召景王妃入宫了,如今凤仪宫中守卫森严,无朕指令任何人不得进,亦不得出。” “陛下想如何?西疆的铁骑军如今除了风氏云凰,只怕无人能掌。” “朕自然清楚这一点,但是话也没有这样绝对,铁骑军从来效忠大汉,他们都是好儿郎。” “朕只要你做太子,”云帝从他面前那一摞奏章后面拿出了一卷圣旨递给云漠寒,那圣旨上连玉玺都盖好了。“要你今后好好照看大汉的江山社稷。” 事到如今,再无处可逃。 --------- 这正是剖局势圣天子欲托江山重,现软肋苦寒郎难守连理情 。 第一百一十九回 尘埃终落定 难逃诺言殇 凤仪宫中,风冥安瞧着香炉里逸出的白烟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后坐在首位上,她看着栖凤殿外的那些侍卫神情还算淡然,但殿外的那些侍卫似乎时不时地便想要瞟一眼殿内的风冥安,虽说他们并不隶属云凰将军管辖,但同为安阳城里的驻军,他们即便没有切实领略过,也尽数知晓这位将军的手段,更清楚的知道只凭借他们其实根本制衡不了她。 但皇后似乎不是这样认为的。 风冥安一直都没有看向皇后,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自己那件天水碧的斗篷上,那斗篷边上镶了一圈雪白雪白的兔毛,内里也衬了短绒,十分暖和。 皇后渐渐有些躁动,风冥安才终于将视线挪到了主位上,她仔细瞧着皇后的容颜,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那双与云漠寒一模一样的凤眸上,若是洗去了脂粉的痕迹,这两双眼睛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但无论何时云漠寒瞧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都是一样的炽烈,可如今皇后的这双凤眸里只有冷漠,似乎深处还有些躁动不安。 “臣进后宫的次数不多,可无论是在臣嫁入景王府之前还是之后,皇后娘娘对臣都是极为和善的啊。”风冥安想着想着就笑了,然后她便开口了,“就连玉衡公主殿下对臣也是亲切至极呢。” “今日本宫召你进宫也正是想问问你近来如何。”皇后在几息之后才开口,她看向了风冥安,脸上摆了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看来皇后娘娘是觉得臣无用了,大局已定,您认为殿下再无需臣的助力了。”说破与否,不过也就是一个念想之间,而她所效忠的……罢了。 “怎能是无用?今后寒儿的后宅还需要你来尽心打理呢。”皇后听风冥安如此说神色便似乎是沉了下来,毕竟她那心思被一个小辈、一个臣子叫破,中宫之主的面子怎么过得去? 后宅? 风冥安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臣是嫁入了景王府,可陛下也从未免了臣的军职。后宅之事……只怕臣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不过是殿下爱重,一直以来免了臣的这项麻烦。” “还是皇后娘娘竟觉得,今后西疆——万事大吉?”风冥安直视着皇后,面上依旧笑着但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一丝煞气,“您觉得月凉会安静多久?在皇后娘娘看来,他们多久之后会卷土重来?在这段时间之内,大汉朝堂可真的能找到领兵西疆,执掌铁骑军抗衡月凉的大将?” “你放肆!”皇后在凤椅上种种一拍,声音变得有几分尖厉,“难道我云氏的朝堂还要受你这小女子的制约不成!没了你大汉就没人能领兵了不成!以此为挟,本宫是能治你的罪的!” “皇后娘娘,臣先姓风,然后才嫁了景王殿下,可无论是哪个身份,臣都不会、也不可能为术氏或者那些联络您的、想要将自家子弟塞到军中的人提供任何便利。”风冥安没在意皇后的愤怒,她将自己那被皇后打断的话说完了。 “您认为景王殿下马上将要成为皇储,将来您手里的权力定然不会落空,所以您再也不需要我了,当初您待我那样亲切热情不过是您认为风家很有可能不会认下陛下赐下的婚约,想哄着我乖乖嫁入景王府。” “这两年您依旧是这样亲切热情,不过是希望我用风家的势力帮景王殿下入主东宫,坐上太子之位。多少还有些希望我能说动父亲或者自己愿意提携一下您娘家的子侄,可惜我一直都没能让您如愿。” “而父亲过世,想来在您眼中我一小小孤女在朝堂上也没有了什么更多的利用价值。” “更何况如今大局将定,皇后娘娘自然是再也不需要我了,再加上陛下让您看住我,所以您更觉得我无论是对您还是对陛下,都不重要了。” 瞧着皇后满身的怒气,风冥安也不再称臣,她依旧端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皇后,没有一丝慌乱。 “你既然清楚,就该——” “就该什么?”风冥安笑了,她这时才站了起来,走到了栖凤殿的殿门口,门外的侍卫见她似乎是想要离开,手才搭在腰间的佩刀上,就被风冥安瞬间放出的威压镇住了。 首领侍卫看了看自己的手下,然后又看了一眼风冥安,强压着心间的退缩之意上前了一步,“云凰将军,还请您……不要为难属下。” 风冥安看了他一会儿,面上复杂的笑意更浓了些,然后她转回了大殿内,重新看向了皇后,“就凭他们,想拦住我?若我今日真不想入宫,皇后娘娘您当真觉得孙姑姑带来的那几个侍卫有用?还不够我一手捏的呢。” “我入宫,不过是陛下也清楚,我在意这天下,在意我风家几代人守护着的这片万里河山。再有不过就是身为风家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抗旨不遵罢了。” “但这也仅限圣旨了,皇后娘娘,您的懿旨——后宫可从来不得干政。” 皇后面色铁青地坐了下去,毕竟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若是风冥安真的不管不顾从凤仪宫中走出去了……今日召她前来的可确实不是圣旨! “你说了怎么多,可那又如何呢云凰?”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声音,“做太子有什么不好吗?你既然那样忠君体国就更应该明白储君的重要,既然明白,你就应该劝服寒儿好好上进、你就应该帮着他成为太子!” “皇后娘娘那样希望殿下成为太子……究竟是为了您的大权永不旁落、为了术家能有个好前程,还是为了这天下将来能再有一位圣祖明君?毕竟从来殿下看着都不像是一个能成为储君的亲王。他不过占着个嫡子的名分罢了。” “如今看来,无论是玉衡公主殿下还是景王殿下,他们都更像陛下。不过殿下还是有两分像您,那两分薄情与您一模一样。” “其余的地方他们都更像陛下,果然是陛下嫡出……都将天下放在心里了。公主殿下为了两国之间的和平大义远嫁璃国,如今景王殿下接下这份责任——” “皇后娘娘,您不会得到您想要的,今后注定了您永远得不到您想要的。因为我了解那个与我一同长大的云漠寒——是的他与我一同长大——他有多无情,很多时候他究竟能有多冷漠,我一清二楚。” “因为我也同他一模一样。” ----------- 云漠寒和云帝对视了不知有多久,他终于还是从云帝手中接过了那封圣旨。 “既然我接了它,那我便会为这个身份负责。”他看着那云帝亲笔写下的圣旨,声音嘶哑得过分。 “关心则乱啊,寒儿,关心则乱。”云帝却突然长叹一声,他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沉重,“朕未来要倚仗云凰将军的地方数不胜数,怎么可能真的伤了她,今日凤仪宫中所有的侍卫都曾经在她手下走过一遭,就算是皇后下令,只怕他们也不敢动手。” 云漠寒握着圣旨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明黄锦缎上绣着的飞龙都被他抓花了。 “别过于在意云凰了,孩子。”他又长叹了一声。 “陛下是想说臣不该耽于儿女情长吗?”云漠寒笑了,只是那笑容胜似三九寒冰。 “不,”云帝面上浮现出了些许哀伤,“是如果你真的只在意她一人……儿啊,你今后的路只会更难走,做一位能为天下万民负责的皇帝就已经难如登天了,即便如此为父也相信你能做好,但若是你再想保一人心,你未来的路……只怕过于艰险。” 云漠寒看着云帝,眼中极尽复杂。 但是他也就在这一瞬间便几乎是想明白了,云帝召风冥安进宫,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您以为我为什么会接了这东西,”云漠寒拿着手里的圣旨扬了扬,“难道我不知道宫中的侍卫根本奈何不了她?我接下这圣旨只不过因为我是她的丈夫!我是风家最后一人的丈夫,我的发妻是风家嫡女、是征战西疆的大将云凰。” “她那么在意镇国公和风家的名声,在意先辈的身后名,所以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您手里接过了这份责任罢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受风家教养长大,那么多年我陪着那小丫头听忠君报国、学战场杀敌,我或许是真的在意这天下的,但我却绝不会主动去为天下负责!” “不过今日陛下也算是达成所愿了。”云漠寒一下子收了身上所有的气势,他看了云帝最后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 云漠寒脚下生风到了凤仪宫,看都没看围在宫外的那些侍卫,一个闪身就到了栖凤殿的门外,看见了正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风冥安要说些什么的皇后。 “母后!” 云漠寒一闪身便来到了风冥安身边,握着住了她的手,触觉那温暖的指尖才稍稍镇定。 皇后想要说什么却一眼看到了云漠寒手中的圣旨,那明黄色的一卷像是给了她最大的希望和最强的倚仗。 “母后,您已经得到您想要的了,”云漠寒没给皇后开口的机会,“现在,请您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我们该回家了。” “寒儿——”皇后在他们两人身后有些慌张地喊了一声,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为什么她看着云漠寒的背影会突然感到一阵压抑不住的惊慌,好像刚才风冥安的话依旧充斥在她的耳畔。 “皇后娘娘,您不会得到您想要的。” 而那些侍卫看着离开凤仪宫的两人虽然依旧没有接到任何旨意,却真的无人敢拦。云漠寒和风冥安也就径直离开了。 -------- 出了皇宫,马车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只让在外面驾车的听柏觉得压力极强。但是他也依旧是平稳地驾着车,没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行过安阳城的街巷,车里也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叫卖声,风冥安透过车帘看到了那十分熟悉的、插在高高草把上叫卖的冰糖葫芦。 这应该是今年春天的最后一茬了。 “寒郎。”风冥安先开口了,她握着云漠寒那依旧攥成拳的手,“既行路至此,那便只能勇往直前。安安会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云漠寒看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终于是张开了手掌,将风冥安的手握住了。 “安安啊……”他看向了风冥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我知道你风氏家学出身,终究放不下家国天下。我既然做了这太子,就不会让你失望。” “只是……我对你终究是食言了。”做了太子,将来成为皇帝,想要带她走,去看天下云游四方,终究是……水月镜花。他这一生想来都不可能逃离这皇城了。 “我们这一生还有未来几十年要过呢,未来或许还是能有转机的。”风冥安侧着身子靠在了云漠寒肩上轻声说道,“而且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 云漠寒听着她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 “也还好,你不是个男儿啊。”云漠寒说着舒展手臂环住了风冥安的肩。 “是男儿又如何?”风冥安也笑了起来,“是男儿你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娶我了。” “只要我想要,是男儿也娶了你。”云漠寒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偏执。 “我若是男儿……”风冥安笑着笑着叹了口气,“风家鼎盛太过终究不是好事……” “想我风氏一门,九代忠良,自认下无愧于百姓,上无愧于君王。到我这里风家不会再有传人,也是好的。也不求流传青史,我只盼自己不会毁了先辈的名誉、爹爹的名声。风家就如现在一般,他日史书工笔能得一句国之良将……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云漠寒也叹了口气,在她发髻上轻轻抚了抚。 满门忠烈、世代簪缨,可留给这最后一个孤女的……似乎从来都不是显赫的家世、高贵的身份,反而是逃也逃不脱桎梏。 或许今后他得好好告诉安安,她已经嫁给他了,已经是他的人了,对于风家的责任……无论他人怎么说,无愧于心便好了。 这世上,哪有两全之事,又何曾有双全之法? --------- 第二日云帝在早朝时便正式下了旨意昭告天下,封景亲王云漠寒为大汉太子,择吉日正位东宫,封景王妃为太子妃,与太子同日加礼。 旨意一出,不是没有人反对,毕竟云漠寒从来都没涉足过政事,而且他过去的名声也一样不好。 也同时有人提及了怀王和怀王世子,在朝堂上激起了不小的暗流。直到云漠澜在外公开说明自己从来无意帝位,这才平息下来。 但是还没等礼部和司天台选定好吉日,也没等册封太子的文书传遍大汉的各个角落,一场倒春寒猛然而至,云帝突然重病,一时间连床都起不来了。 在这位帝王昏昏沉沉之际下了口谕,即日起,命太子监国。 三月十五,也正是在百花宴这一日,还没正式受封的太子云漠寒监国理政。 这也是云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没有办百花宴。 朝堂上的那些臣子瞧着这位端坐在上的七皇子,除了兵部和军方给了云凰将军面子没打算找他麻烦之外,文臣这边也就只有祁家规规矩矩的按常规奏报,没出任何幺蛾子。 若想要服众,云漠寒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特别是有很多他过去埋在朝堂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背后的主子是谁,而云漠寒似乎也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挑明。 但这件事并没有花费云漠寒太多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不管众臣私下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再敢找云漠寒的不痛快了。而有心之人放出来的那些陈年旧日的流言蜚语,还没有在安阳城里传播多远,就夭折在半路上了。 --------- 这正是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 第一百二十回 熹平十年至 龙棺葬君王 自云漠寒监国理政,他能和风冥安好好相处的日子便更少了,风冥安本人也一样越来越忙,武将之首的位置虽然依旧没有定下,但这位云凰将军已经代替了父亲,立在了他曾经的位置之上。 如今朝政内外似乎都已经被太子夫妇握在手中了。但也没有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现在目之所及只怕都是假象。自从风冥安彻底接手了铁骑军的一切军务,想从她这里找些门路的人便越来越多,再加上云漠寒大权在握,便更是炙手可热。 两个小辈想要抗衡各方人情和那些早便是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可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在风信过世之后,确实有人想着这位云凰将军很有可能便能任由他们揉圆捏扁,但几个月过去,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失算了。 这夫妻二人纵使身后没有长辈支撑,却也并不是他们一时之间能拿捏得下的。 这一场忙乱一直到六月中旬才终于是能让人有时间喘一口气,也终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步上正轨,算是暂时有章法可循了。 六月十八,风冥安的二十一岁生辰也到了。 不过她的生辰除了笄礼从来也没有大办过,如今身在孝期之内就更不会开宴了。只是几家交好的府邸送来了些例礼,没声张半分。毕竟也还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托关系至今都找不到门路呢。 可无论外界情势如何,云漠寒从来都不会把这一天含糊过去,忙里偷了半日闲暇,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亲自下厨给风冥安下了碗面。 怀王夫妇这一日也到了景王府,不过童于归怕风冥安伤心,这一次他们两个没带着孩子来。 云漠寒纵然被封了太子也没有搬到东宫去,按他说如今朝中事情太多,太子妃也有军职在身,夫妇两人都腾不出手来忙搬家的事情,所以也就暂时搁置了。景王府的匾都没摘,似乎是云漠寒对他这命运的最后一丝没什么力气的倔强反抗。 “没想到最后做了太子的竟然是你啊。”云漠澜轻轻拍打着插在白瓷瓶里的荷花花苞,那紧闭的花在他持续地拍打下绽开了。“这花儿自己开不了的,你得帮帮忙。” 如今这屋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有些事……或许还真是要好好谈谈的。 “我帮忙了,开出来的也不是我想要的。”云漠寒叹了口气,他直面着云漠澜没有半分躲闪,“说实话这烫手的山芋我原是想扔给你的。” “我算计着昪儿、算计着你啊……二哥。” “我知道。”云漠澜笑了,“咱么这一家子不都是相互算计的吗?不过这也没什么,你又从来没想过害我,更从来没想过伤害昪儿。把做太子当……皇帝,说成是天下最糟的事情的怕也只有你了。” “不过不论外面那些人说什么,我自己知道我是根本做不了太子的,更不要说……再进一步了。吟诗弄月我还算在行,但政事,二哥是真的处理不了的。如今你得了这太子之位也是好事。” “父皇说得对啊……二哥果然还是心软。”云漠寒苦笑了一声。 “只是……就连我也没想到你能把那些事处理得那么好。”云漠澜一直都清楚云漠寒是深不可测的,但在他看来这也确实是云漠寒第一次接触政事,哪怕他确实在这方面比他们兄弟都要有天分他也应该需要时间。 可前些日子他带着童于归去给老泰山拜寿,私下里他听到了童可言说起如今太子,话语间是带着叹服的。 云漠寒听闻他的话,面上的苦笑更深了些。 “二哥,你是知道的,我自年少之时就认定了风家的那个小丫头。我想守着一辈子的那个人是护国大将军的独女啊,若我不够强大我怎么护得住她?可等我能护得住她的时候……也让陛下察觉了我有什么样的本事。然后被他逼到了这储君的位置上。” “我有想护之人,我有如论如何都不愿退缩一步之事,我没法像小八那样装傻。” “……八弟?”听云漠寒说到云漠殊,这倒是让云漠澜皱了眉头。那小子现在几乎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一个麻烦,整日带着一堆纨绔子弟在安阳城里都快成一众祸害了。 “你以为他真不可救药?”云漠寒笑着摇摇头,“等着看,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他虽然还会胡闹,但到时候定然是收敛不少。当年云漠若找过他的,他可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若是搅和进去绝对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那个时候他还太小了,也没有什么事曾经在后面逼着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强大自己,经营自己的势力。所以他才变成了如今这样,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甚至都不要沾染他才好。” 当初在雨日宴里那一场好戏,他这八弟可是在角落里面气定神闲地从头看到了尾,还没让人攀扯上他。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你看他虽然现在闹腾的声势挺大,可二哥——我们的八弟真的做过什么有违国法的事情吗?他干出来的那些事有多少世家子弟私底下都在做,只不过他闹了个人尽皆知罢了。” “到如今他没有定然要护着的人,可我有,所以我不能像他那样一直装傻胡闹下去。云凰和风家的面子我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住的。” 云漠澜听着他的话直愣在那里,或许自始至终他都是他们这些兄弟当中最没有心机的一个了,若是他真的想要和他的这些兄弟争……不用怎么样,或许到时候他连自己为什么输、究竟输给谁他都不知道。 “不过若真有什么事是二哥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了。”云漠澜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在云漠寒手臂上拍了拍,“无论如何你和太子妃都要好好的。” “会的。”云漠寒笑着用力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 整个夏天云帝的病依旧反反复复,精神好的那几日召了朝臣仔细询问了太子如今处理政事的能力,也召了云漠寒几次,父子二人独处时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每次云漠寒留下的时间都并不长,最多也就两盏茶的时间。 至于风冥安,云帝并没有再单独召见过她。 有不少人瞧着云帝如今的举动,再加上太医院那边一直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传出来,估摸着这位帝王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回到朝堂上来,那时候太子手中的大权究竟会怎么样就更是未知了。 但在这些心思活络的大臣还没来得及真的做些什么的时候,入秋之后云帝在又一次召见重臣的时候陡然昏厥,自那之后便再没能起得身来。 云漠寒听着太医院里传来的消息,知道属于他父皇的时间终究是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们父子这些年…… 云帝花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做一个好皇帝,而他费劲了气力想要逃离这座宫城。他们实在是没有相处过太多的时间,他陪在云帝身边的日子可能还没有云漠若多。 不过云漠若和云帝这对父子虽说也是相互算计来算计去,可云漠寒清楚地知道云帝花在云漠若身上的心思比花在他身上的多多了,他这父皇当初是真的尝试着想把云漠若培养成储君的,怎奈何云漠若自己不成器。 也正是因为云漠若不成器,如今他才被迫留在了这里,每天面对着天下各处送来的怎么批也批不完的折子,他都好些日子没能给安安画眉绾发了。 云帝选他是为了对天下负责,那他呢……他究竟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为天下负责? 如今想来似乎可笑,他与云帝,相较父子,做君臣似乎更容易些。 待到秋雨落下,云帝的寝宫里也只剩下了药味儿,熏再多再好再名贵的香也压不下去了。 皇宫里也充满了后妃的哭声,听说前些日子被禁足了那么久的韩充媛还跑了出来,想要冲进云帝的寝殿里去最后再给她那一双儿女谋些什么,但她自然是没能触到寝殿大门的。 皇后半路上就把人截了回去,没让她再闹下去。 十月底又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这雪又接连的下,断断续续好几日,就是不曾彻底停,云帝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他床边小几上新添的一捧红梅,在他的印象里如今这个时节……距梅花开……似乎还要很久很久啊…… “陛下?”他耳边似乎是苏简的声音,间或又有些女人的哭声。他的儿子们……他有过不少孩子……可后来有那么多个都离开了……不是走得比他还早,就是叛了他…… 如今…… 云帝努力睁开眼首先看到了云漠澜,他这次子眉眼间多像淑妃啊……其实有的时候他能理解老七为什么总不想留在安阳城里,他在江南遇到淑妃的那些日子多么快活,不用在意那么多事,不用去斗。 澜儿素来是个不争不抢的,和老七的关系也不错,今后应该是能一生平安了…… 至于云漠殊……他要装傻便由他,老七也不会计较这个,那孩子纵然十分小心眼儿,但在这些事上却是从来都不会过多在意的…… 还有他的那几个女儿……玉衡是老七的亲姐姐,纵然嫁的远今后也无需担心了…… 开阳……开阳被她哥哥连累了……今后究竟嫁给谁……只能看寒儿如何安排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应该……毕竟他和老四之间都已经清算完了,老四只招惹了他,他也应该不会苛待开阳…… 只要开阳别掺和云凰的事儿……别学了云漠若和韩氏…… 瑶光……那孩子如今依旧灿烂得像朵玫瑰花儿,去年给她选了驸马却还没来得及成婚,如今她要守国丧……得过几年才能出嫁了……不过那驸马也是个好孩子…… 至于寒儿……把江山托付给他应该是他做皇帝之后做得最正确的选择,他的老七天纵英才,不应该被埋没…… 但如今将死之际,他还是觉得他对不住那个孩子,也对不住云凰…… 风信真的是有个好女儿啊,这女儿若是他的……那可就真是人生之幸,做梦都能笑醒……偏偏这一员大将今后注定要被困于宫墙……皇后被困在这里之前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与皇后少年夫妻,曾经相扶持着走过多少,奈何最后皇后被术家那些人哄着跟他离了心…… 而他在最后还要用风家的名声去禁锢那个孤立于世的女孩儿…… 可纵使他对不住老七和云凰又怎样?他是天子啊……他目之所及便不可能是一人一事,他不可能单单为了一个人而去做什么……他是君父,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啊…… “太子……”云帝终于还是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看到云漠寒。“朕的……老七……在哪……”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苏简最终还是听清了云帝半睡半醒之间含糊不清的那一句呼唤,急忙遣人去请云漠寒了。 直到一点不属于这寝殿之中腐朽的气味飘到云帝身边的时候他才稍稍清醒,他努力感知着那带着屋外冰霜清爽冷冽的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丁香的气味儿,那是注定属于他看不到的下一个春天的气息。 在这丁香花的气息里云帝忽而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些气力,他努力眨眨眼,看清了面前那个又穿了一身白袍的云漠寒。 苏简带着屋中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了云帝和云漠寒两人。 “朕、为父的老七……二十六了……”他前日似乎隐约听苏简提起,那是冬月初九。 云漠寒看着云帝,心中一紧,已然明白这是他回光返照。 “你当真这样……这样、怨我?”云帝看着坐在他床前的一直不曾开口的云漠寒,止不住咳嗽起来。 云漠寒重重叹了口气,还是握住了云帝那双苍老的手,“您那日问我,是否满意您当年赐下的婚约。” “儿子与安安幼年相识,年少时不知道翻了多少回风家的院墙,只为了能看那丫头一眼,当年那桩婚事……无论您当初赐婚的目的是什么,儿子都相当欢喜。” “是的父皇,您没听错,十二年前……甚至更早更早,儿子便下定决心,此生非她不娶。所以只此一样,儿子都不会怨恨您什么。更何况作为帝王……您又有什么错呢。” “我会对天下负责——无论是因为什么,但只有一样我没法答应您,云漠寒此生,在乎的永远只有风家冥安一人。儿子的这颗心太小了,天下装不进去的,第二个人也装不进去的,只能装下一个她。” 云帝瞧着云漠寒的那双眼睛,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孩子……还留着那么点天真……他如此在乎自己的妻子……可知道这是在害她…… 一国皇后、武将之首,若再得帝王独宠——众矢之的。 “纵然如此……这天下……也还是你的了……” -------- 汉云帝熹平十年,十一月十一,云帝云济赫薨,后谥汉睿帝。 云漠寒跪在云帝灵前,心情实在是复杂,曾经他和安安……都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事的,安安有岳父,而无论怎么说,云帝在……他便有父亲,许多事都有这位帝王做主。 可如今镇国公战死沙场,云帝驾崩,这一切好像忽然间一下子就砸了下来,砸到了他和安安肩上。 二十六年来他任性妄为,如今终于是要付出代价了。 可若是想要他云漠寒认命?那也决不能够! 云帝丧仪过后礼部便上了折子称国不可一日无君,劝云漠寒尽快登基。如今这个时候云漠寒不会拖延什么,现在拖延又不可能有什么他想要的结果,只可能是局势越托越乱罢了。 于是就在这一年的年尾,十二月廿七,云漠寒登基称帝。 封太子妃风氏为大汉皇后,仍保留其云凰将军军职,同时尊皇后术氏为太后。 云漠寒登基后改年号为太初。 一切周而复始,又是新的一年。 -------- 这正是临终之际顾念儿女消得人憔悴,回光返照坦言一心此生终不悔 ------题外话------ 给写点儿评论 写点儿评论 点儿评论 儿评论 评论 论 。 (╥╯╰╥) 嘤 。 第一百二十一回 云游终不成 龙袍束君心 新皇初立,一切未定,虽说云漠寒监国的时候已经让不少人意识到了他的不凡,但真正成为皇帝之后等着他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头几个月君臣磨合,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是各种出乎意料的状况也没有断过。 更不要说这位皇帝还有个身为武将的皇后。 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似乎什么事情到了云漠寒这里都有了头一遭,尤其是在封后的圣旨里言明了云凰将军军职如旧这一点让不少人暂时歇了想要上书的心思。 当然这新晋的皇后被人议论的也不止这一样,新皇入主历代皇帝所居天福宫,但皇后却没有居于凤仪宫,反而是和皇帝一同住在了天福宫中。 云漠寒多少还是想了个说辞去堵外界的嘴,这位新皇美其名曰这样做皇后出宫去京郊校场更方便些。 而风冥安做了皇后也并没有一直留在安阳城里的皇宫里,实话实说自云漠寒登基后她留在大营里的时间都比在皇宫里的时间多。 月凉很快会再次发兵,大汉已经在征兵了,这次征兵可以说是近些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要让这些新兵最快地成为能为大汉征战的战士,练兵就刻不容缓。 这样的情势安阳城中的权贵多少也看得清楚,可若月凉要再次打来领兵作战的依旧是风家的这个女儿……这点认知却多少让他们有些不悦,月凉发兵对大汉来说是个难题,但在他们看来又何尝不是个机会?若是能安排自家的子弟领个军职—— 再说了在有些人看来月凉人无非就是想要章州罢了,一州之地,以大汉的国土之广,就算割给了那些蛮夷又如何? 如今新帝似乎还是更愿意依靠风家,所以如果他们想要安排自家的子弟或是己方的官员上位,挑拨帝后自然也就成了关键一点。可镇国公的余威还在,风家的名声和风冥安本人也根本没有那么好抹黑,所以现如今他们能采取的法子也没有多少。 ----------- “所以现在我们两个关系不好。” 云漠寒听风冥安说着那些她从安阳城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心情逐渐就不那么美丽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风冥安好不容易从大营回皇宫里陪他吃粽子。还没能享受半晌这好不容易偷得的闲暇的云漠寒便从自家夫人那里听说了别人说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帝后情感不和。 “好像是这样。”风冥安倒是没太在意这个,今年的粽子里还有几个里面包了肉,是咸口的,她吃着倒是新鲜。糯米浸润了油脂,很是润口。 没想到听霜家乡那边不仅月饼有肉馅的,粽子也有。 她好不容易和云漠寒在一起,有些事说来就是让他知道一下,至于是否在意——这些年那些流言蜚语就从来没有停过,太在意了除了自己生气也没什么别的意义。所以还不如就由它去。 “这是从哪看出来的我们感情不好?!”但很明显云漠寒不太愿意置之不理,曾经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告诉天下人风冥安是他的意中人、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捧在掌心里的宝贝,难道现如今他们都成亲了、他都快把皇后宠上天了那些人还在质疑他们两个的感情不成? “……可能是你曾经做的事情都太——出人意料了?”风冥安从盘子里又捡了只粽子开始拆上面的五彩线,“他们好像觉得你不是宠爱我,而是单纯对女人没兴趣。” 所以她嫁了他多年才有一子,如今……皇帝不选秀可能也是在顾忌风家的兵权和月凉的局势。 “现在我们要顾忌的事情有那么多,”风冥安说着把她新拆开的粽子放到了云漠寒面前的盘子里,“这些小事你知道一下就行了,别占太多精力了。” “此次登基大典你花的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真是没少到哪里去,和月凉开战也不是多远之后的事情,如今赶紧充实国库才是重点。寒郎你总不希望将来西疆那边的军饷粮草有问题?” “你别转移话题。”云漠寒用银着戳着他盘子里的那个粽子,看着风冥安倒是有点气笑了,不过他也承认她总有办法让他不生气了。 “国库的银子啊……”他的私库里的钱倒是挺多,非常多,异常的多。毕竟前些年的重点都在那边了,赚足够多的钱才能养得起他的安安啊,但是国库……确实之前那一战还有登基…… “税是不能加的。”云漠寒说着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现在距离安阳较远的州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百姓的税收是真的不能加的,更何况他现在刚登基,官员和制度也不好动,更不要说勋爵人家的俸禄了。 “不过我也不会饿着你就是了。” “我知道你那私库里面钱多,但是这大汉也不能永远靠你的私库养着?应急可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这些年军务繁忙,风冥安许久没有管过云漠寒的账了,如今更是连风家的那一份也一并交给了他,但云漠寒产业的规模风冥安还是清楚的。 “军饷、抚恤金,这算是近些年国库要出的一大项支出,还有粮草,我们还得祈祷别遇到天灾,长南江那一次水患真是差点把国库掏空了,也还好这些年虽然有些旱涝但终究没有什么大祸。” “韩承明被贬东海之后,父皇选的接替他的户部尚书倒还算是个勤俭的,不过这位米尚书也就能勤俭了,开源节流,只有一样怎么能成。”云漠寒对于这个人选其实是不怎么满意的,但是现在他也动不得这六部中一部之首的大员。 “户部……大清理之后也有你看好的人?”风冥安想想便清楚,那时候想要保证粮草的供应不出任何问题,户部里面必然是有云漠寒的人的,而他的人任职的位置定然也是关键的。 “有是有,但要做户部尚书他们多少还是不太够,就看今后几年那几位是不是还能保持当初的才学了啊。”机会他给了,也会扶持他看好的有才之士,可那些人究竟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可就要看他们自己的真本事了。 “这次春闱呢?”春闱的时候风冥安没在安阳城里,到也不是需要避嫌,而是她真的没空。 云漠寒听着春闱撇撇嘴,他最后是选了个状元出来,但真不是他想把那个人选成状元郎的,而是他必须得选个榜首出来才行,如今已经下放到下面的州县里去了。 “有才的今年是真没有……不过礼部这次倒是有些意思,似乎是在示好了。”礼部尚书肖家是云漠殊的外祖,看来他这八弟是铁定了心思要自保了。 “庆王如此做……你便由他,一副自由身而已。”风冥安自然是懂得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笑着微微叹了口气。 “是啊,由着他,就是不知道将来的庆王妃究竟他会看上谁。” “这些年百花宴的时候你让人留意一下,若真是两情相悦你赐婚也是好的。”这件事风冥安到不是很在意,因为云漠寒那么重视她,所以连带着风冥安也明白云漠寒不会无缘无故地用婚姻大事做筹码。 “说到百花宴,我还真是一次都没去过。”风冥安有些可惜地说,“寒郎也一次都没去过啊。” “你不去我去做什么?”云漠寒说着站起身把他们桌上那碟粽叶挪开了,拿帕子擦了手取了小碳炉来烧水准备煮茶了。 “那么多美人儿聚在一起,现在想来也是值得一看的。”养养眼可能也不错。 “你这样一说……明年我们可以换张面皮然后去玩一玩,我们也许久没有好好玩一玩了。”云漠寒也起了些兴趣,想着能去看看那些少女和少年情窦初开的样子也不错,“或许也不用等明年百花宴,七夕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出去转转。” “每年七夕军营里面都是要热闹一番,往年是爹爹主持,今年我不可能缺席的。”风冥安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她看着云漠寒保持着刚才那个有些兴奋的表情定在了那里,过了有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之后蹭在风冥安肩膀上死活不肯起来了。 “安安——安安啊——” “安安啊——————” 风冥安听着她耳边云漠寒小声的哀嚎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许久没有这样了。现如今他们除了在对方面前,又何时才能有这一分松懈呢。 “好啦——安安今天一整天都在寒郎这里。”风冥安拍着云漠寒的背柔声说道,“与其想七夕……你不如先想想我的生辰?那天我定然回来。” “你的生辰……”如今风冥安的生辰便是千秋节……若非她如今还在孝期内……这千秋节倒是能好好办一办告诉所有人他和风冥安之间的关系好极了。 “要不……那天你也别回宫了,我们去别院好了,顺便看看荷花。那里离军营的距离还比较近。” “好——”风冥安拉长了声音应了云漠寒一声,“都听寒郎的。” 小炭炉上的茶壶咕嘟着里面的水已经烧开了,云漠寒取了茶壶和茶盏来泡了两杯茶。 苦丁茶的气味儿渐渐飘逸出来,散在了空气之中。 云漠寒把茶杯放到风冥安面前,余光瞥见一抹紫色从远处的房梁上飞速窜了过来,只见那只他和风冥安养了这许多年的小松鼠蹦到了风冥安肩上围着她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然后在那使劲蹭着风冥安的脸颊。 “好久不见呀。”风冥安笑着把紫焰从她肩膀上捧了下来,用手指在小松鼠的额间轻轻点了点,又顺了顺它耳尖上的毛。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 紫焰蹭着风冥安的指尖全然无视了云漠寒盯向它的眼神。 有一段时间它虽然知道小主人就在大魔王身边,但是大魔王好像不愿意让它靠近,再然后他们搬了家,搬到了这个有超级多大房子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它总是迷路,但是后来慢慢想起来这个地方在它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来过。 但是自从搬到这个有很多大房子的地方,它就又有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小主人了。 “要不给这小东西找个媳妇儿算了。”云漠寒挪到了风冥安身边,也伸出手指摸了摸紫焰的耳朵,然后在它那大尾巴上戳了戳。 “这样的灵兽……你当初是从哪找来的?”风冥安看着紫焰冲云漠寒呲牙,笑着把那小东西往掌心里拢了拢。这么多年她也没想着问云漠寒这个问题,一直以为是谁专门找来送给他的。 “拍卖场里自己跑出来的,我见到它的时候长得跟个煤球似的,全身都是它自己蹭的灰。”云漠寒说着话语里还有些嫌弃,“自己钻到了我袖子里,带回去洗了洗才发现这小家伙不一般。” “那你想给它找个媳妇儿估计不容易。” “哎呀,别生气呀。”风冥安看着自己手里的紫焰听着他们说话然后似乎是炸了毛儿,冲着云漠寒吱吱叫了两声之后便团成了一个毛团子,似乎不想理他们了。 “吃点心吗?”风冥安捏了一块牛乳糕逗它,见那毛团子抖了抖便又再接再厉换了一块更香的,“榛子酥吃不吃?” 果然毛团子抖得更明显了些。 “要不……来个桃酥?”云漠寒也难得参与进了哄小宠物的这个活动里。 团成团的毛团子舒展开了,从云漠寒手里接过了那块小点心,鼓着腮帮子啃了风冥安一手点心渣。 这一幕终究是逗得两个人都开心笑了起来。 ------ 之后的几个月虽然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多得很,但是也终究是没有超过两人的预计,太后倒是把云漠寒叫去了孝宁宫几次,但是他留的时间都不久,似乎凳子都没坐热就离开了,她也派人叫了风冥安几次,但是都被云漠寒拦了下来。 风冥安也不知道云漠寒究竟和太后说了些什么,但是云漠寒登基之后的半年多她都没有要往如今空荡荡的后宫里面添些新人的举动。 至于术家,云漠寒对他的外祖家没什么特殊的感情,自然到如今也都没有什么提携的举动,术家纵然是有些不满,但是现如今局势并不明朗,他们也便没有贸然做些什么。 而月凉一方也并不太平。 风信在三阴山下斩了完颜霍,这就让月凉王后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和全部的依仗。讷图部先后被风家父女两人接连重创,现在自保都难,更不要说帮王后做些什么了。 而此次西疆一战,完颜松虽然是打了头阵,但在英额受伤之后他便带着长白部的主力退到了战场后方,战力到如今保存的还算完好,如今和完颜涛相争再加上月凉王的狮部,月凉的局势已经乱了很久了。 但是他们内部的争斗就快平息之时月凉牙帐中却出了事。 王后诬陷金妃偷了她房中的金器强行要宫规处置,顺便还想着把银妃也拉下马,完颜松为护生母在牙帐后宫动了刀剑,后来在一片混乱中伤了心急来为银妃开脱的完颜涛。 宫女侍卫在现场乱作一团倒了一片,月凉王来的时候见到这幅场景勃然大怒,王卫花了很久才控制了场面,然后便是金妃和银妃两人那止不住的哭诉。 月凉王自然是清楚王后如今只是想要泄愤的,毕竟完颜霍一死她也就没有了任何指望,可他出兵大汉的大计如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一群女人毁了,今日这一场倒是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能够让完颜松和完颜涛都安静些时日,让狮部也能有机会好好休养几个月,以备再战。 -------- 这正是锦衣玉冠终登九五之尊,持棋天下暂歇四处风波 。 第一百二十二回 自请出兵去 风氏有传人 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后福王再一次带着全家离开了安阳城,自玉衡长公主和亲璃国福王便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离开,如今新帝登基一切也算是安稳之后这位老王爷是真的想要离开安阳这是非之地了。 福王府虽然被先帝重用过一段时间,但是对于云漠寒这个人福王实在是拿不准,他对付云漠若的手段太过凌厉,若是云漠寒将来并不希望云溯阳手中有太多权势,福王也不愿意去想他究竟会怎样对付福王府,索性也退了一步,像过去一样不打算再参与朝堂上的争名逐利。 云漠寒看着福王府的上书便明白他这王叔也准备再次退出这些争斗了,想来当初先帝和禹王争位的时候他也是看多了手足相残,心灰意冷到现在,依旧不愿意留在这伤心地罢了 不过福王府和他二哥的情况还不一样,福王和福王世子不过是不想争罢了,能帮着先帝把云济麟拉下马的一位亲王,手段心机眼力什么都不会缺,云漠寒现在放他们走也不过是给他这老王叔一个心安,若是将来要用,他也一样不会犹豫什么。 而福王离京之后,安阳城中流言又起,说得还是帝后不合,这次的矛头不像之前一样模糊,而是直指风冥安至今无所出,再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云漠寒似乎都应该想着要选秀了才对。 固国本也是重中之重。 可风氏仗着自家的军权不许皇帝纳妃,这似乎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皇帝能忍得一时,难道还能忍得一世? 流言虽起,但至今也没人真的为此事上奏,他们多少还在看云漠寒对此事的反应,毕竟流言在市井流窜,想要真的传入宫里多少也需要时间。 不过这些人多少低估了云漠寒对安阳城中一切风声的了解程度,还没有等到这些流言“入宫”,云漠寒便掀出了几件按在他手里有些时候的旧案,安阳城里的那些二世祖和权贵人家多少都有案底可查,他当年能安排一出赌场里的大戏,现在一样也能换个地方再演一次。 虽说这手段治标不治本,但是终归还是能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等他手中的大事办完再来计较这些让他家安安伤心的恶人。 不过事态根本没等到云漠寒为自己演的这出大戏收尾,西疆的战报便抵京了。 太初初年,十月十九,战报直接送到了早朝的朝堂上。 月凉狮部大军强袭西疆护闻关及诸多隘口,宁远、平远隘口被攻,宁远隘口守将庄将军、平远隘口守将黎将军拼死守关为国捐躯,护闻关接连被袭,虽最终未败但战况惨烈,铁骑军死伤破万,骑兵营大将查仇战死沙场。 这样的战报让所有人都愣在了朝堂上,他们中有不少人是想着若月凉再战便无论如何把自家子弟送过去一些,拼一拼搏一个军功来,毕竟之前这些年月凉就算出兵也还算温和,铁骑军是大汉最强战力,守将的性命也算是有得保障。 但这一封战报几乎摧毁了他们所有的设想。 是啊,月凉从来好战,他们若真的下定决心要打章州城,又怎么可能一直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大汉太久没有经历这样惨烈的战事了,让他们几乎将这些邻国的酷烈遗忘了。 云漠寒捏紧了手中的战报指尖已然变得青白,但是看着底下那些官员面上的神情他又这在及其紧迫的情形下觉得好笑。 之前云帝曾说大汉能得风家守护是万幸之至,现在看来真的是…… 若非镇国公早就安排着他这独女学习兵法让她上了战场,如今他这皇帝若是开口问谁愿往西疆为国征战,又有何人能站出来毅然决然披甲上阵? “边关告急,众卿家——何人愿往?”云漠寒垂首看着大殿中的群臣好一会儿才开口。 但是下面没有人回应他。甚至没有人抬起头来看他。 他们不愿意武将之首的位置被一个女子占据,也不甘心看着镇国公身亡之后军权还掌控在风家手里,但是现在这些人也真的没有胆量去面对月凉人的刀锋,以命相搏,他们又哪里真的上过战场呢? “怎么不说话了?前些日子你们中间有多少人给朕上过折子,说自家子弟有大才愿报效国家来着?”云漠寒站了起来,盯着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陛下,”季士祯站了出来,对着云漠寒躬身道,“云凰将军曾领兵镇守西疆,大胜月凉,如今想来然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揣测云漠寒的心思,但是现如今谁能保西疆不失他再清楚不过。 “皇后领兵——”云漠寒的语气依旧平平,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这本就是无力更改的现实。 皇后领兵,我大汉还真是有一群好儿郎。 这些年对军中将领的培养已经初见成效,但是想要将帅之才…… “陛下,臣愿往!”大殿外的一声请命,击碎了这满殿的凝重气氛。 这是风冥安第一次真正出现在麟德殿的早朝上,她抬头看着云漠寒,只一言,掷地有声。纵然刚才没有在大殿之内,但君臣的对话她都听的一清二楚。 战报往宫里送了一份,她自然也有一份。 而且风冥安明白一点,云漠寒其实心里是有一点不想她出征的,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没人能保证明天。他现在希望的是有人能站出来担下西疆的担子,好让她能留在安阳城里。 这是属于她的夫君的那一点点不可能磨灭的私心。 “臣,愿往西疆。”风冥安行至麟德殿中央,下跪行礼之后又道。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抿紧了嘴角一言未发。 那件银甲、那身紫袍都是他为风冥安制的,可云漠寒有多不愿意在现在看到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云漠寒第一次觉得他掌心的这块宝石折射出来的光刺的他眼睛发痛。 更不要说在精心雕琢和打磨这块宝石的过程中他也出了很大一份力。 “陛下,云凰将军确实能担大任!” “是啊陛下,云凰将军确实可担大任啊!” 云漠寒没有去看那些附和的朝臣,他盯着风冥安依旧没有开口。他清楚,这次出兵他不可能御驾亲征,他的安安要自己去西疆,他没有任何办法陪在她身边,而这一别,又要不知道多少年。 “陛下,臣身为风氏后人,理应为大汉而战,而且——”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云漠寒的眼睛,看向了她刻在心底的那双凤眸里,“臣向父亲和风家列祖列宗许诺过,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云漠寒自然知道,那是他亲眼见证的誓言。 “我云氏皇族,得风家将,实乃天佑。”云漠寒捏紧了拳头终是咬着牙开口了,“既然如此,晋云凰为正一品大将军,为朕镇守西疆,抗击月凉敌军!” --------- “你早就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的。”下朝之后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声音中有些苦涩,但依旧坚定非常。 “我自然是知道你定是要去的,”云漠寒说着抬手轻轻理了理风冥安鬓边的碎发,她从城外飞奔而来,发髻有些乱了,“我只是不想在这里送你走。” “有你在,至少我后顾无忧。”风冥安轻声道,“而且我有预感,这一战……只怕不会仅限于护闻关,逼退他们已经不足以保证我们的边境安稳了。” 现在户部和兵部已经开始商议钱粮的调配了,在她进城之前便已经让大军准备开拔。 “有我在,你当然后顾无忧,不用太担心银两,该酬军酬军,粮草我也保证一点都不会少。马上要入冬了,物资也不会缺分毫,为夫的家底你清楚,绝对不会饿着你和铁骑军。”云漠寒说着拉着风冥安朝着天福宫走去,“章州几年前新上任的刺史是我的人,保证能配合大军,再有暗卫你也带走些,和铁骑军的斥候配在一起用效果肯定更好。” “要不你还是带令曦去,他熟悉西疆,也清楚你的脾性和规矩。” “青焰随你上战场,你这次要不要把烈焰也带去,能多一匹汗血宝马自然也是好的。兵贵神速,脚力很关键。” “这次情况紧急,你定然是要带着轻骑先走的,后续部队还是得选绝对信任的人带着,辎重的转运也得安排合适的人……” 风冥安听着云漠寒不停地说着也没有打断他,只是时不时地应他一句。 “寒郎在安阳城里也要好好的。”等到云漠寒似乎是把他所有想叮嘱的话都叮嘱完了之后风冥安才开口,“你的麻烦不会比我少。” 刚登基的皇帝,大权看似在握,实则有多少人欺他年少? “更何况你如今做了皇帝,天下人都看着你,面上的大局必须要顾忌着,至少现在这几年你得顾忌着。”风冥安明白她不应该成为禁锢云漠寒的枷锁,但是作为皇后、作为臣子她却必须要进谏。 等到云漠寒真的能大权在握的时候或许会好一些。 “当然你也要好好吃饭,别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我上次离开的时候嘱咐过了可是你好像还是不在意,还有……这次你过生辰我也不能陪你了……” “往后还有那么多个生辰呢。”云漠寒握紧了风冥安的手,看向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往后还有几十年,今后总是能在一起的。” “陛下,皇后娘娘,”殿门外传来了云漠寒新提拔的大内总管任彦生的禀报声,“户部尚书米大人请见。” “你先去看看。”风冥安对着云漠寒说道,然后看着他离开了。 “紫焰,”风冥安对着那只趴在小几上的小松鼠招招手,把它捧在掌心里了,“我要出远门了,这次可能会很久很久。” 出远门? 很久很久? 那是什么意思? “帮我看着寒郎好不好?不要让他太劳累了。” 小松鼠蹭着风冥安的手指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它似乎是感知到了风冥安那极为复杂的情绪,在她掌心转了几圈,抬着小脑袋仔仔细细看着她。 “多陪陪他,多逗他笑一笑。” “好不好?” 好不好?紫焰抖了抖耳朵,这句话它多少是明白的。 小主人问好不好,那当然是好。 它点点头,然后又在风冥安手掌上蹭了蹭。 “既然答应我了,那可要好好做到。”风冥安笑着轻轻叹息,但还是从小几上放着的那盘子核桃里面拿了两个,给小家伙捏了几块核桃仁。 瞧着它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当真是羡慕极了。 ------- 战报抵京的第二日云漠寒就在安阳城外送走了他新晋封的云凰大将军。 “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陪我一辈子。”虽然惜别的话昨天晚上不知道说了多少,但真到了临别之际,云漠寒还是舍不得。 只是他这话一出便多少让同行送别的官员神色有些变化。有些事到了这一刻才被他们所有人看清,还真是…… “寒郎——”风冥安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用这个称呼,“我是风家的女儿,我要守大汉的边疆,当然也要守身在大汉江山里的你。” “父亲葬在西疆,他会守着我的,也会继续守着大汉的。” “……好,既如此,我便等你凯旋而归。”云漠寒终于还是应了她,看着风冥安翻身上马,带着一众轻骑疾驰而去了。 冬月初十,风冥安抵达章州城。 那日正直斯年麾下先锋再次率部进攻护闻关。 听闻战报风冥安也没有休息,换了战马便带了一队骑兵从侧面攻向了那只先锋部队,双刀在手冲入了月凉阵中,内力激出挥刀带出的剑气在几米外便取走了那先锋官的首级。 城墙上的季长庚自然看到了这突然冲出来的小队,也看见了冲入敌军的风冥安。 “大将军斩敌军先锋首级!”他在城墙上高呼一声振奋军心,又借着风冥安打乱了敌军阵势之际加强了攻势,终于斯年的这支小队仅剩几人败退而逃。 “召各战部将领议事。”风冥安面上沾着血也没有顾得上擦,她一路飞奔而来又征战一场,虽然是劳累但如今情势不等人,他们没有时间休息。 “是!”风康和季长庚的副将去传令了,而风冥安也终于看到了如今的护闻关。 虽不是满目疮痍但也依旧能看到最近战况的惨烈。 “宁远和平远隘口如今怎么样了?”风冥安看向了季长庚,这位守将脸上多了一道伤疤,自眉峰至鼻梁上,深深地刀口甚至还没有完全愈合。他的铠甲上血渍堆叠,是许久没有清洗过了。 “已经暂时任命了新的守将,但是损失太过惨重,现在急需朝廷派兵增援。” “增援在后面,大约还需要几天。”风冥安拧着眉沉声说道,“狮部大将斯元……如今在哪?” “狮部大将在强袭我护闻关之后便退回后方了,现在靠近西疆这边的狮部众军还是由斯年带领。” “完颜松和完颜涛呢?这几日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他们两个似乎还在月凉王城,月凉王这次出兵像是不太想用他这两个儿子。” “似乎?”风冥安听到这并不明确的回答将视线从面前的沙盘转向了季长庚脸上,似乎她的视线过于凌厉,让季长庚都在一瞬间冒出了些许冷汗。 “令曦。”风冥安朝着身后吩咐了一声,“你去,从今天开始月凉王城里所有的事、月凉王和他那些儿子女儿的动向我全部都要知道。” “是。”令曦领了命令便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风冥安面前。 “大将军!” 令曦离开了之后各战部的将领也尽数到齐了。风冥安听着这整整齐齐一声大将军还是愣了一瞬。 她有多希望这个称呼是永远属于她父亲的。 “援军很快会到,粮草也无需担心。”风冥安宁定了心神开口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振奋军心。” “有大将军前来,在加上今日之举,已然能振奋军心了。”尹明忠说道,他那里最近抓到的人不少,还有几个是挺难肯的硬茬子,不过如今风冥安到了,想来那些人也熬不了多久了。 “还不够。”风冥安环视了一圈,然后她看向了外面的天空。 “我们需要一场胜仗,一场和狮部的胜仗!”国仇家恨聚在一处,如今风冥安身上的战意已经能直冲云霄。 ------- 这正是先臣后亲事事大局为重,名号易主代代护国边疆 ------题外话------ 给大家拜年呀~ 壬寅虎年祝各位看官平安喜乐、身体健康、逢考必过、财源广进、心想事成~ 么么哒,(づ ̄ 3 ̄)づ 。 第一百二十三回 角弓不得控 铁衣冷难着 “增援的部队已经传讯过来,再有五日他们便也能抵达了。”风康向风冥安汇报了这最后一条新的情况。 “宁远和平远隘口已经完成修复,人手配备也都已经调整完成了。振远、梦远两处也都相应加强了防御。”季长庚也开口道。 “骑兵营呢?”风冥安翻着暗卫从月凉境内传回来的消息,面色依旧凝重。 月凉方面在接到风冥安抵达章州并在到达当日便诛了斯年麾下的那个先锋官的消息之后,狮部却好似没有了更多的动静,他们一反常态地停止了出兵挑衅和骚扰护闻关。 可对于这个现状章州方面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掉以轻心。 “奉大将军军令,查将军的副将戚天华已经接掌骑兵营,重骑兵也已经整组完成。” “如今温度太低了,重骑兵想要出击……或许效果并不能达到预期。”风冥安对现如今西疆的战况没有一点点乐观的想法,他们面临的局面真的是近三十年都未曾有过的了。 从铁骑军的骑兵中分出重骑和轻骑是风信在几年前提出的想法,而他最后一次到护闻关来的时候重骑兵已经基本成型了,借助最后一战也对这支新成型的部队做了实战演练。 如今查缺补漏的第一阶段也完成了。 但是冰天雪地确实不适合重骑兵出征,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似乎并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停下来……尤其是在我杀了斯年手下的先锋官的时候。”风冥安将视线转向了胡武,“斥候没有发现他们什么新的踪迹吗?” “回大将军,狮部的大军自从那支前来袭击的小队覆灭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大动作了。” “他在等什么……”斯年的性格和完颜霍有些相似,他似乎不太像那种能安静的下来的人,但如果是在酝酿新的阴谋,那他确实是会暂时潜伏下来。可风冥安更相信他不会看得起一个来领兵的女子,前来打压一下她似乎才应该是常态。 “再等下去就更冷了……我们不利,可就算狮部兵强马壮,他们也一样不利……” “他在等什么呢?” 风冥安的视线在挂在那里的牛皮地图和大帐中央的巨大沙盘之间来回移动着,很快她便指向了沙盘角落的一处。 “雁门关一点动静都没有?”雁门关所靠平州的刺史……并不是云漠寒的直属,但是能这么多年与章州相安无事还让两任帝王都放心的边城大吏…… 乔刺史…… 不过雁门关的守将南宫寿倒是知根知底的,毕竟几年前才从护闻关中调走。雁门关与护闻关一样与月凉接壤,但雁门关对面是月凉最荒无人烟之地,地势也并不利于大军作战,所以几十年来战乱并没有怎么波及那里。 但是如今……还是要防。 “南宫将军没有传信过来。”风康回禀道。 “给雁门关去信,”风冥安说着绕到桌案后面坐下了,提笔蘸了墨,写了封短信塞进一个铜管并用蜡封了,“要秘密送过去,直接交给南宫寿。”她把信递给风康。 “尹将军,”风冥安看向了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尹明忠,“等南宫将军回信之后,你派一个副将去雁门关,我总觉得接下来那边需要撬开的嘴会越来越多。” 尹明忠也领了将令离开了。 “好了,你们都先去,虽然狮部未动,但是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时间差不多……该主动出击了!” 等到大帐里面的人都离开了,风冥安才冲着暗处打出了一道指风,令曦出现在了她面前。 “秘密送信回安阳。”除了章州,她接下来定然会需要平州和雁门关的助力,这时候圣旨不能少,雁门关还好说,算下来也是她铁骑军的一个分支,但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平州刺史很有可能不会积极帮她。 她很快又写好了第二封信,想了想还是在最后补了四个字。 问寒郎安。 “一定要快。”云漠寒的暗卫能比兵部专用的驿站更快,而且也能保证这信直接送到他手里去。不需要再在阁部转一手。 “主母放心。”令曦也消失在了风冥安面前,大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风冥安站起身,将双刀拿在手中,掀开大帐的门帘走了出去。 如今真真是一刻也歇不得。 -------- 冬月廿四,大部队抵达护闻关大营。 风冥安送去雁门关的信也有回信传回。 平州内部的消息南宫寿掌握的也并不详尽,但是雁门关大营最近确实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太平。并且他也表示大将军这边最好还是能让尹明忠派一个副将过来,毕竟要论审讯之能,西疆各部没有哪能比得上护闻关这边了。 风冥安也就趁着这个机会派出了尹明忠的副将左青,她需要确凿的证据好能在明面上给朝廷上奏,让云漠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也能同时调度雁门关和平州。那封密信不过是让他先做准备罢了。 毕竟现在以云漠寒的处境来看,他也还不能在雁门关没有任何显见敌情的情况下再给她一州的兵力任由她调遣,朝中的那些人不会愿意的。可若是在那里拿到了月凉的细作和切实的证据之后就不一样了。 两关毗邻,朝廷不可能再派一个大将军过来,也没有符合其他势力的利益的人能派过来了。 雁门关的事情需要时间和一个契机,而护闻关这边风冥安虽然在此处坐镇,但是她也不能只等着狮部攻过来,那样的话实在过于被动,有些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但是现如今也不是能在边境做些什么的好时机,可月凉境内就不一样了。 月凉国内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完颜霍的讷图部在月凉作威作福多少年?纵然一朝颓败却依旧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不会甘心就这样被长白部和贺兰部瓜分了的。 而完颜松和完颜涛也定然不愿意就这样被月凉王掌控着全然不能在这次的战争中分一杯羹。 所以挑起内乱还是重中之重,毕竟若是能让月凉撤兵是最好也是最理想的结果,风冥安是战将,但是也最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 如今在月凉境内帮她做事的主要还是云漠寒的暗卫,风家的亲卫虽然潜进去的不少,但是若论牙帐中和各部落中的人手还是不如云漠寒的暗卫来的隐秘,而且风家亲卫身上铁骑军的烙印着实是明显,有些事情他们去做反而容易露馅。 风冥安翻看着手中那个金色的小令牌,那牌子背面细细密密的丁香花多年过去了也没有磨损分毫。 有些暗卫只有这个令牌能调动,但是现在似乎还并不是好时机。 等消息传过来再做打算或许会更好些…… 月凉王城中事还能再盘算,可安阳城……因为她带着大军离开,云漠寒那里军方的助力下降的不止一点半点。 如此便有人想要欺负她的夫君呢。 风冥安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她转入大帐内,从箱子深处拿出了一个铁精铸造的机关盒子。 内力灌注指尖在盒子表面特定的花纹处推了几下,然后风冥安两手握住盒子两边用力一扭,咔哒几声连续响起,这个精铁盒子被打开了。风冥安从盒子里面拿出了一块银色令牌。 这牌子入手极重,手掌大的令牌正面是九匹奔马的浮雕,其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仔细看去隐隐约约见似乎能感觉到神驹奔走如雷;令牌背面是交叉摆放的双刀,最上方睚眦张开大口,竟似有气吞山河之势。 “泰叔,”风冥安从大帐内里转了出来,“有些人也该回安阳去看看了。” “少主……这!”风泰看到风冥安手里的疾风令心中一惊。 风家暗处的势力只听疾风令牌调遣,这是风冥安的曾祖留下的规矩和秘银令牌,此牌烈火难熔,无从仿制,那个平常盛放令牌的铁精盒子却只有风家嫡传的内力和手法能打开,且内息未曾修炼到足够高的地步对这机关也是无用的。 这疾风令在前三代家主手中出现的次数合起来都屈指可数。 如今—— “我要您亲自走一趟。”风冥安把疾风令递给了风泰,“传讯给所有人,要他们能回去的便都回到安阳城去,去帮陛下。” “传讯之后这疾风令由您亲手交给他,并且要仔仔细细告诉他这是什么、告诉他如何联络、各处的印记都要事无巨细。”写下来并不安全,所以风冥安才决定要风泰亲自走这一趟,因为风康还没那么清楚疾风令下辖的暗部究竟是如何运作的。 “少主,无论如何陛下——”陛下不姓风,疾风令从来都只在风家人手里。 “他是我的夫君。” “如今安阳可能比西疆还要危险。” “那您也不应该让那么多人都回去,”风泰明白风冥安的心思,但是他依旧没有接过令牌,“风家的使命是守护大汉的国土,如今西疆更需要他们的存在。” “天子所在之处,正是大汉的国土。”风冥安没有将手中令牌收回去的意思,“您传讯去便是了,该留下的人我已经留下了。” “爹爹在这里看着我呢,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风泰听风冥安如此说终于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疾风令。他对着风冥安深施一礼,将令牌仔细收好之后离开了。 而在云漠寒接到风冥安这份特殊的礼物之前,左青给风冥安带来了她盼望的消息,他们确实在雁门关抓住了月凉的探子,还拿到了口供和切实的证据。 风冥安将所有的东西汇总,命南宫寿写了封奏折,走了兵部直属的驿站,八百里加急进京了。 雁门关捉拿到了月凉的细作,恳请朝廷命云凰大将军同理护闻、雁门两关兵力,以便抗敌。 安阳城里被这个消息炸开了花,而云漠寒也赶在封笔前下了最后一道旨意,许大将军云凰调动雁门关和平州兵力,务必要将月凉挡在大汉的国境线之外。 要先前准备的东西在风冥安密信到云漠寒手里的时候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所以不论这次朝堂上有什么样的阻力,都基本在云漠寒的掌控之下,圣旨的下达还算顺利,在过年前就以就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护闻关。 “可以把那个两个‘礼物’给斯年送回去了。”风冥安刚领了圣旨转头就向尹明忠吩咐道,“记得要从我们这里走,整个礼物太大了,选个好辨认的部分送回去就行了。” 尹明忠自然是明白了风冥安的言外之意,“咱们这礼物……送到他们辕门前?” 风冥安摇了摇头。 “该整兵了,董伯秋的轻骑兵和齐叔全的轻步兵也该演练一场了。重兵现在不好动,那便先用这两营试试水,要快,快到月凉反应不过来,我们要给陛下献一场胜仗了。” “所以——” “送到他营帐大门前去。”风冥安笑着轻声说道。 “啊,对了,记得要挑腿脚轻便的去送礼,送完了就赶快回来,毕竟马上就过年了,营里的兄弟总是要好好团圆的,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啊,我大汉的好儿郎自然是不必到他狮部的营帐前去行礼拜会的,远远瞧一眼,也就成了。” 尹明忠瞧着风冥安面上的神情打了个冷颤。 像,太像了,和风夫人萧氏生气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还是太过年轻了些,根本没意识到风夫人这样笑之后绝对没有好事情发生。 如今又瞧见了这幅神情—— 行,行。 “是,大将军,末将遵命。”尹明忠领命去安排这次“送礼”的事宜了。 -------- 太初二年,上元节,天官赐福的好日子。 风冥安一马当先立在青焰背上看着对面的狮部副将斯年。对面的人和她得到的画像上的那个将领看着没有那么相像,他脸上有着大面积的烧伤,伤疤的面积占了整张脸的六成以上,且这人眇了左目,眼窝深深凹陷了下去,看着极为可怖。 风冥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烧伤。 风信的最后一战用的是火攻。 “你便是云凰?”斯年先开口了,他用独目上下打量了一下风冥安,若不是对面将领腰间的双刀那样醒目,他也不能确认她究竟是谁。 全然看不出来那是个女子。 身量虽然纤细,但足够高挑,甲胄在身挺直了脊背稳稳骑在马上,看那狮子骢的样子显而易见是匹烈马。 “大汉没人了不成!听说你是那新皇的皇后?居然要皇后来亲自领兵了!你们的皇帝连御驾亲征的勇气都没有吗?!” “一个懦夫罢了!想来这章州也很快要是我们的了!” 斯年看着神情半分未动的风冥安却有些了一瞬间的心慌。同是风家将,她和风信虽然气势上有些相似,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更多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凡大汉子民,均有守国之心,凡风家后人,皆可为国效死。” “至于陛下——我大汉自是有明君!”风冥安自是听不得有人说云漠寒半句的,但失了冷静却不好,如今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沉声说道。 “至于你——” “来将通名,本将军不杀无名之辈!”话音落下风冥安双刀出鞘,直指斯年。 斯年看着风冥安手中那两把刀心中更多了几分惊骇,她那两把长刀合起来怕是超过百斤,能如此轻松拿在手中——这女子的天赋只怕与风信不相上下!而且她还这样年轻! 但她的话语却也激起了斯年的怒火,他肯定风冥安是故意的。 “风信那老匹夫就死在老子枪下!女娃娃要报仇就尽管来!”斯年高和一声拍马向前,先一步冲了出来。 风冥安听他如此说身上气势瞬间聚在一处,一声清咤那狮子骢也是四蹄飞扬瞬间冲出。马跑半程风冥安一拍马鞍提气腾空,便由半空中朝着斯年扑去。 右刀下劈正奔着斯年持枪的手,斯年长枪前指,这一招便想以兵器长短占得先机,却没曾想风冥安一刀砍在他枪杆上只震得他虎口发麻,不得已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枪杆才挡下了风冥安这一击。 风冥安见此便掷出了左手中的兵刃,那把刀直接扎穿了斯年胯下那匹马的马腹,一声嘶鸣,那马四腿跪地,瞬间不动了。 -------- 这正是局中局外雷霆势,将军铁血整河山 。 第一百二十四回 相逢无纸笔 传语报平安 虽然战马被风冥安一击击杀,但斯年的反应也很快,在战马倒地前他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手中长枪横扫攻向了正从半空中落地的风冥安的下盘。风冥安一个翻身手中刀尖向下,在地上一点,借力再次腾空向斯年后方越去,顺手抽走了插在战马身上的另一柄长刀。 与此同时斯年又一招攻来,这一次向着风冥安的手臂急速刺去,依旧是想要以长攻短,用兵刃取胜。风冥安刚才一招便已经探明斯年手中的那柄长枪枪柄乃是钢胎,她想要砍断没那么容易,当下只能险险避开这一击,但她也贴着枪柄急速前攻,想要与斯年近身交战。 一寸短一寸险,不知何时风冥安左手中的长刀已经换了一把短匕首,她擦着枪杆猛攻,眨眼间便到了斯年眼前,手中的匕首没有任何犹疑地划向了斯年的脖颈,匕首的锋刃的他的铠甲上带出了一道火星。 而电光火石间斯年挥起一掌向风冥安胸口用力拍去,风冥安右手握刀成拳对上了斯年这一掌,但是她却并没有用尽全力与斯年对抗,反而使了个巧劲防住了他这一击,又顺势借力,落到了刚好奔来的青焰背上。 这一次交手不过寥寥数招短短几息,两方主帅都不曾受伤,就连发丝也没有乱分毫。但是斯年的战马倒地,风冥安如今好好立在马背上,似乎也是高下立判。 斯年目光扫过自己的右掌心,思绪飞转。风家这女娃娃……内力似高似低。砍在他枪柄上的那一刀震得他虎口发麻,但后来与他对的这一拳却是使诈逃离了和他对峙。 但若论技巧他这身形粗狂的大汉或许还真的不如这身量纤细的女子,而且从刚才那几下交手的情况来开,他决不能和这女子近身交战,他……很有可能赢不了。 斯年站在那里想着刚才那交手的过程,虽然时间依旧很短,但是风冥安却并没有在这很短的时间里停下攻击,她落在青焰背上也并没有对它前冲的态势产生任何影响。 这匹狮子骢依旧四蹄飞扬急速前冲,风冥安竟是一下越过斯年朝着月凉大军阵中冲了过去。 而斯年和他麾下的狮部众军也在此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冥安身后的骑兵竟是早已冲了出来,如今似乎近在眼前了。 那些骑兵和他们的战马身上都没有过重的甲胄,而且他们的战马起速极快,瞬间便已经飞奔到了眼前。 斯年见这一幕也迅速回神,他几个起落急速飞奔回到了狮部的阵营之中,夺过了一匹战马迅速再次对上了风冥安,而他身后的骑兵也在他一声令下之后发起了冲锋,迎上了铁骑军的轻骑。 “本将军给你们准备了惊喜。”风冥安与斯年战在一处,这一次两个人都有了些保留,暂时僵持住了。 轻骑为了极快的速度牺牲了不少负重,铠甲覆盖面很少,但是风信和风冥安不会用部下的性命去做赌注,如今轻骑兵和轻步兵的人数不多并不是因为将士选拔不上来,而是他们身上的甲胄不易得。 “什么?!” 斯年在与风冥安的僵持之中也注意到了两军的交锋,他的战士并没有像他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轻而易举地便捅穿铁骑军那看似单薄的盔甲。 “大汉兵部最新的作品,我们英明的陛下提供给西疆最新的战甲。” “你可满意?”风冥安话音未落便再次施力压向了斯年的枪杆,然后挥刀向他胸前砍去,将他逼退了一步。 要不是云漠寒的私房钱足够多,仅凭国库还真供给不了。不然轻兵两营便要舍去其中之一了。 斯年看着手下隐隐的败绩心下愤恨至极,他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朝风冥安心口刺去。看着那长枪破风而来,风冥安神色一凛,侧身之际还是被长枪擦过手臂,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但是她也只是皱了眉头没有什么表示,右手抬起手中长刀冲着空中挥了几下。 见到这个信号,战场上响起了一声轻啸,声音穿透了整个嘈杂的战场,而后铁骑军阵营后方飞出一排巨型弩箭,竟是越过了正在交战的双方战场,落在了狮部阵营靠后的位置,那些弩箭在落地的瞬间轰然炸响,尘土、石块和残雪飞扬,就连大地似乎都在震动。 狮部的众军被这一招惊住,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而刚才的轻啸便是给铁骑军的信号,他们趁着敌人失神的这一瞬间急速进攻,彻底打乱了狮部的节奏。 “本将军可没说——惊喜只有一个啊,斯年!” 斯年也被这一幕惊得失神了一瞬,虽然他比狮部的将士反应的要快一些,但是依旧被风冥安再次攻到了眼前。那女子竟然直接砍向了他持枪的手,斯年一咬牙竟松了手中兵刃,再次施掌拍向了风冥安长刀的侧面,挡开了她这一击。然后身体贴着战马下翻,接住了被他扔下的长枪,又翻回了马背之上。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开,风冥安微微一笑,再次抬手在斯年有些震惊的眼神中又做了一个手势,又是一声与刚才并不相同的长啸穿透战场。 然后她竟向后飞快撤去,连带着铁骑军的轻骑在听到声响之后也不再恋战,迅速后撤。 在斯年还没有来得及下令的时候,两只巨型弩箭再一次从他们头顶飞过,这两只弩箭带着火焰,落地的瞬间引爆了刚才散落在狮部后方的火药。 黑烟冲天,就连风冥安也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和飞击的碎石,她手中长刀挥出带起剑气,而与此同时出现在她身边的一众并未身着战甲的侍卫同样长剑出鞘,一样带起剑气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碎石飞击的速度在这里被削弱,并没能给他们这一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对狮部来说便不一样了。 那些是什么人?! 纵然烟尘遮挡了视线,斯年还是看清了突然出现在风冥安身边的一众对他们来说极为陌生的内家高手。 这个法子根本就不是常年在军中作战的人会想出来的!更不符合月凉人习武的套数! 但是斯年和风冥安都清楚,这个办法她只能用一次,下一次月凉这一方绝对会有所提防,不会再成功的。 所以这些人被发现了也无妨,没有什么别的影响,甚至还能警告月凉方面,不要想着私下里对护闻关做些什么。 “撤兵!” 斯年咬碎牙狠狠高呼一声,带着残部撤离了战场,风冥安看着场上弥漫的烟尘,终究还是没让手下追上去再给斯年补一刀。 毕竟浓烟遮挡视线,他们也一样不清楚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这次胜仗,要好好保留,西疆需要,朝堂也需要。 ---------- 二月初三,捷报抵京。 云漠寒收到风冥安那份特殊的礼物还没过多久便收到了这份捷报,自然也知道了这一次作战的过程,不过作战的详细过程来得比捷报要晚两日,他的暗卫有些关键人手被风冥安抽调了,与风家疾风令下辖的部众一同参与了风冥安的那一战。 因为单独使用哪一方人手都不够。 让暗卫上战场。纵然是云漠寒也惊讶于风冥安的这种操作,似乎无论是什么样的力量在她手里最终都能变成兵力,然后用到没有人能想到的地方去。 内力铸造的短时间的无形劲气墙是挡不住羽箭的,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想过把内家高手推到战场的最前方去,但是用来挡一挡后劲已经有些不足的石块还是可以的,能保证己方少些伤兵。 再利用地形并控制爆炸范围,这样人数便也由风冥安限制住了,骑兵对冲,月凉的战马也受损严重,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就是风冥安的伤…… 云漠寒把战报丢到了火盆里,不知道是谁给她缝的。他家安安又不喜欢让人碰……要不要想办法把听霜也送到章州去? 这个念头在云漠寒脑海里转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考虑到风冥安很有可能不会留下她云漠寒也一直都没行动。 再有就是军营那地方……就算铁骑军治军再严,送个侍女过去也…… 罢了。 听柏跟了他这么多年,还是…… 不过西疆的这场胜仗也给了他在安阳城里更足的底气和更强有力的后盾去和朝堂上的那些人精扯皮。 做皇帝哪里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分明是全天下最累、最烦、最让人想撂挑子不干赶紧跑路的事情了,所以他的那些前辈都不长命估计是有原因的。 “陛下,太后那边孙姑姑过来请您去趟孝宁宫。”任彦生在门外轻轻叩门之后禀报道,他并没有进门,虽然云漠寒任命他接苏简的班做了大总管,但他清楚相比陛下从潜邸带过来的那些侍卫,陛下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他。 想要在这位帝王身边留得长久,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朕知道了。”云漠寒只是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从屋内出来,也没有传人进去,任彦生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孙姑姑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办。 太后着人来找的次数不少,但是皇帝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孝宁宫的次数并不多。可皇后还没有出兵前,只要是她回来陛下绝对是第一时间到天福宫去瞧皇后的。 这哪里是帝后不合……分明是陛下和太后母子不和…… 可这话任彦生是半句都不敢对旁人讲的。 “你还有什么事?”屋内云漠寒似乎是知道门外的人还一步没动,又问了一句。 “陛下,太后那边等着您——” 任彦生还没来得及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回话,孙姑姑便走到门前开口了,她也听到了刚才云漠寒的那一句,虽然不想惹得龙颜不悦,但是太后下了死命令要她今日一定把皇帝带过去,所以她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还得安慰着自己陛下小时候好歹也是她带过的,想来应该还是会看着些情分,不会对她太苛责。 “怎么?”云漠寒拉开房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是想要做朕的主了?” 任彦生瞧见云漠寒的那一瞬便跪下了,孙姑姑倒是愣了一下,看着云漠寒那张黑脸晃了一下才跪下行了一礼。 冷炙恭敬立在云漠寒身后给这两个人点了根蜡。 他是知道主母受伤了的。 主子现在心情能好才奇怪,更不要说他也知道太后找主子究竟是想说什么。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朕说朕知道了,你是没听到?”云漠寒垂着视线瞧着他母后身边用了这几十年的心腹,心下泛出了些许冰寒。 “太后娘娘实在是想念陛下!陛下已许久没有去瞧过太后娘娘了……今日太后娘娘还特意在宫中准备了陛下喜欢的菜——” “是吗?准备的什么啊?”云漠寒依旧垂着视线,看着那个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老宫女。 “准备了——”孙姑姑却在这一瞬间突然卡住了,如今宫里就连御膳房都答不出来这一题。新帝似乎根本没有明确的偏好,让他们想抖机灵迎合上意都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迎合。 安安不在,什么都一个味儿——味同嚼蜡。 如今吃饭对于云漠寒来说是个任务,因为风冥安让听松看着他,一顿都不能落。 “你回去。”云漠寒抬起了视线没再难为孙姑姑,“还有一个月就是百花宴了,既然——这宴会还是太后来办。” “再去问问淑太妃,”云漠寒转向了任彦生,“若是她愿意也可以带着怀王妃去帮帮忙。” “是。”孙姑姑没办法只能应了云漠寒的话,她站起身来离开却又被云漠寒叫住了,“你转告太后,今年西疆战事正忙,如今国库要供军饷和粮草,百花宴便不必太靡费了。” “……是,奴婢明白。” “齐昌侯府的女眷又进宫了是不是?”云漠寒打发了任彦生之后才转向了冷炙。 云漠寒的外祖病逝的早,外祖母倒还在世,如今的齐昌侯、术家主是太后的亲弟弟,云漠寒的舅舅,但是即便如此,云漠寒登基之后也没想过提携术家半分,太后提过两次,但是云漠寒都没理。 太后面前应一句“听到了”,然后就没有任何后续了。 “打年节开始,那位老夫人已经入宫三次了。侯夫人也来了几次。” “这次是想要权要官要钱,还是想送女入宫?” “主子……马上就百花宴了。”冷炙哆嗦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开口了。 “他们倒是好算计。”云漠寒嗤了一声。“边境正打仗呢,朕若贪图享乐,战士得多寒心啊。” “可……主子,咱们不需要先做点什么吗?” 云漠寒手中捻着他腰间坠着的那块红翡没有说话,他倒是想要做点什么,但是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确实二十多年头一遭。 争权夺利安插人手、应对刺客、给私库添钱他都是手到擒来,但是这阻止别人给他选妃……防止有人想给他塞女人…… 头一遭。 “……你放个风出去。”云漠寒在沉吟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这次百花宴……要给庆王选正妃。” “这么多弟兄,就他还没成家了。” 先看看他这八弟什么反应。 “安阳城里还有谁家该娶妻了?”云漠寒吩咐完了又问道。 “主子……这……不好?” “又不是真要赐婚。”云漠寒皱皱眉,他和他手底下的人都是不愿意用婚事去做筹码的,但是如今—— 不过云漠寒也知道这风要真放出去到时候没准就还真的会有人借机做些什么,例如让他赐婚之类的。 他可不想做月老,谁知道到时候又会扯出来多少爱恨情仇,到时候万一再添出两对怨偶,那他和安安将来的日子没准还要受影响。 --------- 这正是精兵巧计关关相扣赢捷报,朝里朝外步步紧逼择群芳 。 第一百二十五回 还来扫门处 结草又衔环 “要不……状元郎?”冷炙想了想说道,马上就要开科了。 “对!”云漠寒两眼放光转向了他,让冷炙吓了一跳。 “你们给我盯好今年的恩科,如果要有舞弊的一定拿好所有的证据,能用这个挡枪最好,实在不行在让状元郎牺牲一回!” 云漠寒一拍桌案定下了这个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劲的计策。 “那庆王殿下那边——” “他可没那么好拿捏,”云漠寒笑了,“消息放出去,有个风声就成。”也让云漠殊闹腾一下,扰乱视线也不错。 “若是真能给他诈出来一个真爱也算是我积德行善。”云漠寒说完挥挥手示意冷炙可以去执行任务了。 今年的恩科…… 云漠寒双目放空也不知是看向了哪里,他知道今年这考场定然热闹非凡,就是不知道能让他顺带着发现多少大鱼了。 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银子啊……他家安安在西疆太需要钱了,光吃饱怎么行,还得能吃好……若是能把今年那些托关系关照人的贿银都收上来也不错……最好再能有个什么好办法让那些勋爵宗室都能吐点银子出来……为国尽忠嘛……好名声他们也应该愿意要…… 这样也能显得他很穷,选不起秀,养不了宫里那么多美人儿…… 不过这天下也不仅户部会算账……要是让人发现他一边哭穷一边把铁骑军养得吃喝不愁也不太好? 安安说的对,皇帝的脸面和名声还是要顾忌一下,他云漠寒被天下人怎么念叨都无所谓,但皇帝…… 不成啊,朝廷的信誉不能丢,不然天下还是会动荡……到时候还要安安费心思平乱去…… 不成不成。 可他要是不哭穷,要怎么才能不选秀啊—— 好想找个人打一架…… 云漠寒伸手把那个在他御案上睡的心安理得的小松鼠抓了过来,捧在手心里揉了好一会儿,只把那油光水滑的紫色皮毛弄得乱七八糟。 紫焰在云漠寒把它拿起来的时候就醒了,被一顿揉搓也不敢反抗,毕竟小主人走的时候说了要它好好陪着大魔王的。 但它这逆来顺受最后只得到了云漠寒一句,“真羡慕你这没心没肺只知道吃了睡的生活。” 它就不应该牺牲自己好不容易打理的皮毛,它应该挠大魔王一个满脸花! ------ 这次的百花宴虽然云漠寒有意要淑太妃和怀王妃帮着一同承办,但是太后最终还是自己掌了大权,全当没听见云漠寒这话。不过对这个结果云漠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当初也一样是当没听太后的话,现如今也不能强求什么。 只是在花销是狠狠卡了一笔,没让太后把所有身份够得上的小姐们都请过来。 但是百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定然是有人要帮他盯着的,已经“无所事事”很久的听霜被他派出去跟在童于归身边充当了云漠寒的一双眼睛。 太后亲临百花宴,这放在过去也是很少发生的事情,但今年太后不仅去了,阵仗还不小。有不少命妇都带着自家的女儿孙女去给太后请安了,而且聊得火热。 云漠寒当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要糟糕,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就有一堆官员上书了,甚至在麟德殿上光明正大提出皇帝登基已经一年有余,应该选秀了。 “如今西疆正与月凉交战,你们要朕在这个时候只顾自己享乐?”云漠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殿中央充当马前卒的那个官员。 翰林院啊…… 一群本该好好读书的仕子趟这趟浑水做什么呢?不过这些人为什么没选鉴院? “陛下此言差矣,”刚上任的吏部侍郎这时也站了出来,“我大汉与月凉征战在先帝时便已是常态,先前征战之时也不曾耽误朝中诸事。更何况固国本亦是天下大事,陛下理应重视。” “马侍郎此言差矣。” 云漠寒倒是没想到今日难得出现在早朝上的云漠澜会先开口了。 “这一次西疆的战局朝堂中人皆是有目共睹,就连本王这么个不怎么涉足政事的人都有所耳闻,年前西疆战况惨烈,幸有大将军力挽狂澜,如今战局才刚刚缓和两分,朝廷自然还是要以西疆为重的。” “怀王殿下所言极是。”童可言没自己站出来,但是推了刑部左丞开口说了这一句。 “怀王殿下说的自是不错,正是因为西疆战况……凶险,陛下才更应该考虑——” 马侍郎的话还没说完,云漠寒一声怒斥便打断了他。 “你若找死,直说便好。” “诅咒国母是什么罪名,马大人可想清楚了。”云漠澜似是觉得云漠寒这怒气还不够,帮他补了一句。 “臣断无此意!断无此意!”有些话不曾明说还能含糊一二,但此时云漠澜毫无顾忌点明出来倒是让他一下有些慌了,急忙叩首在地,“陛下明鉴,臣绝不敢诅咒皇后娘娘啊!” “那你要不要把刚才想说的话说完,然后再好好跟朕解释一下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朕有些没听懂呢。” “陛下!臣——臣……”马侍郎磕磕绊绊却并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 “陛下,马侍郎自然不会诅咒国母,只是皇后娘娘也定是要以陛下为重,身为国母,娘娘自是要母仪天下,以为皇家开枝散叶为己任的,如今皇后娘娘身在西疆,她必然也知晓为陛下选妃的重要性。” “既然当初陛下特许皇后娘娘保留云凰将军军职,又晋她为正一品大将军,那皇后就应该将身为国母和武将之首的职责都尽到才对得起陛下重托和朝臣信任。” 云漠寒盯着立在堂上为马侍郎说话的那个老者抿着唇没有马上开口。 “沛国公果然是老当益壮。”良久之后云漠寒才开口,云漠若倒台,他那侧妃与沛国公府也算是连襟,这国公府给他添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偏生树大根深,想要拔起没那么容易。 “想来平常给您练嘴皮子的机会不少。” 云漠寒这几乎算是混不吝的话一出只气得沛国公眼前有些发黑,这古往今来有那个皇帝能指着一位老臣的鼻子骂他是长舌妇的? 偏生他们如今这位新帝登基前根本就是个—— “不过想来沛国公也不仅仅是嘴皮子厉害,前些日朝廷开科,您这位老大人好像也挺忙碌的。” “跟着一起忙碌的人也不少,是不是?”云漠寒眼角眉梢都带了笑,他扫视着大殿里站着的所有人,语气却平缓了不少,没有了刚才的怒气也没有了那三分讥讽。 沛国公适才眼前发黑才刚缓过来,再听云漠寒这话,冷汗却又要下来了。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明明做得再隐秘没有了!而且这条线用了不知道有多久了,从来都没出过问题。 “爱卿若是不想再讨论给朕选秀的事情了,咱们这早朝也可以聊聊别的,聊聊天下大事,别没事闲的总盯着朕的家事瞧。朝廷给你们发俸禄是让你们思虑民生社稷的,这点还是别搞错了,不然这俸禄你们也别领了。” “……陛下……说的是。” “既然如此那就说说军饷和粮草,西疆正打着呢,国库缺钱得很,众爱卿谁来为国分忧啊?”云漠寒说完给云漠澜使了个眼色,暂时按下了想要开口捐钱的怀王。 麟德殿里又是一片寂静。 “朕好像听闻你们有不少人最近赚的挺多,怎么如今都不愿意啊。” 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让这些人动起来他才好动手。 “既然都不愿意,那就退朝。朕看今日你们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说了。” “退朝!”云漠寒一挥袖起身便离开了。 --------- 当日下午云漠寒便收到了云漠殊送来的一个盒子,庆王殿下人未亲至,只是遣人将东西送了来。 “他倒是有意思。”云漠寒看过之后便把那盒子递给了被他留在宫里的云漠澜,如今有些事多少还是需要些怀王府的助力。 云漠澜打开那盒子瞧着里面满满当当一摞崭新的银票,来自安阳城里最大的钱庄,都是一张一百两的大票子,不多不少两百张。云漠澜整整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点清楚。 “这是在求饶了。”云漠寒笑笑将云漠澜递回来那一摞银票随手仍在了刚才下完的那盘棋上。那钱庄就是他的,云漠殊在那里存了多少钱他能不知道? 那可是两万两……云漠澜有些咋舌,但还是依旧没有说什么。 “果然说庆王府要选正妃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确实,我得探探小八的底,然后看看怎么让他好好为朝堂效力?毕竟是云家的江山,咱们骨肉弟兄,我既然已经跑不了了,那他也别想跑。” “不过看在他给的这些粮草钱的份上……再让我们的庆王爷潇洒一段时间。” “可话说回来,云漠殊真的没看上哪家姑娘?”再过些日子就算云漠殊不想,他的生母也会求到御前来了。 “就算他看上了他能跟我说?小八又不是不知道我站在你这边。”如今谁都知道怀王府是皇帝这边的了,这也挺好,至少今后他的孩子们都有好前途。 “你站在我这边……”云漠寒笑了,“那我要不要给你家那两个小姑娘封个郡主啥的当当?封号你自己想,选个你和二嫂嫂喜欢的,选好了和我说就成。” “那俩丫头才九岁。”云漠澜摇摇头,“不过臣记着陛下的金口玉言,等到她们及笄的时候再讨赏请封。” “不过这银子——”他还是看了一眼被云漠寒根本没当回事的那两万两银票,怀王府怎么也得出点儿? “不用你出。”云漠寒依旧没在意,“你有那么多孩子呢,还是自己留着,云漠殊送来这钱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这样你们两个明面上都没出钱,平衡了就行了。” “我想要的也不在你们两个这里,过些日子自然有人给我送来。” “就一样,二哥你帮我个忙。” “你说,只要是二哥能做的定然是帮你的。” “给童尚书带个话,他和他的门生,在要给大汉选妃这件事上,两不相帮,无论谁找,都要不插手、不开口。在其位谋其政,干该干的事就成了。” “这个没问题。”云漠澜点点头应下了,“那我呢?我知道你和皇后伉俪情深,你也是……不想选秀的,更何况当年皇后于怀王府有大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应该要帮你的。” “现在开口还太早。”云漠寒又摩擦起了他腰间坠着的那块红翡,“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啊……” “怀王府,静观其变。” “好。”云漠澜点点头应了云漠寒的话。 “主子。”冷炙也恰在此时叩门进来了,但是他看了一眼云漠澜没有马上开口。 “陛下日理万机,臣便先告退了。”云漠澜也没再留下,施了个礼便离开了。 “怎么?” “太后给外面发了封密信,术家人帮了忙。” “给谁的?”云漠寒皱了眉,心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还……不清楚。”冷炙急忙跪下了,“不过……看方向,往……西边去了。而且是几路齐发,明显是想要扰乱我们的视线。” “有你们没跟住的?还没出安阳就跟丢了是不是?” “……是。”冷炙低着头没敢看云漠寒的神情。 “看来都要开始玩真的了。”云漠寒捂着眼睛长叹一声,“如今我们才触及这些权贵的中心……想要在今后彻底掌控皇城没有那么容易啊。” “你起来。” “不过我们的动作也必须要加快了,安阳城的布控要更详尽,皇城必须要掌握在我的手里。” “属下明白。” “但更重要的是……皇宫。”太后在宫里几十年了,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她的势力是云漠寒如今比不了的,若要在宫里做什么事,她比云漠寒要容易的多。 可偏生宫中的势力算是云漠寒最薄弱的一个方面,他并不会在这个他原来想远远逃离的地方安插太多的人手。 “如今宫中侍卫也算是在听松和听柏的监控之下了。”云漠寒又叹了口气,“可这宫中……还是内侍和宫女更多……” “属下也观察了一段时间了,那位任公公,似乎在等您给他个机会。” “至于宫女们……不是还有听霜在吗,明面上她也有个皇后陪嫁的身份,您把她放出去也合适。” 云漠寒瞥了冷炙一眼,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暗卫为什么把听霜拎出来。还不是这大半年总把他丢出去,然后这货回来永远能看见听霜和听柏凑一块儿。 想想他好不好,他这主子还每天在这里独守空房呢,所以他委屈个啥。 “叫听霜来。”云漠寒还是肯定了这个想法,皇宫中的宫女捏在手里,他家安安回来之后才会更安全,“你让听雪和听泉再送四五个他们这些年培养的侍婢过来,要功夫好的、不起眼的,绝对明白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是。” “还有,安阳城里的事,我只给你两年的时间,最多两年。” “属下明白。” “给令曦传信,我要知道太后究竟给西疆送了什么信,这件事听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太后写了什么,安安就算把信烧了他也得给我把灰送回来!” “……是!”给冷炙点蜡……主母应该不会愿意主子知道…… “最后一件事,赶紧把那些证据送过来,我们也该收网了。” “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把任彦生叫进来。” 想要个机会是吗? 那就给他个机会。 无论如何皇宫必须在他手里,任何人都休想在这个牢笼里还能掣肘他。 就算要做最坏的打算,那也必须是在他掌控了整个皇城之后! ----- 这正是西疆点兵护国纵沙场,金銮结党营私乱恩科 。 第一百二十六回 若心如匪石 则无物可转 “禀大将军,大营外有三位自称是来为太后送信的人。” 太后? 大帐中几位正在同风冥安议事的将令相互交换了一下视线,太后这是让人来看望一下自己的儿媳妇?若真是这样—— 风冥安却没有半分这些人的乐观,她和太后之间那层窗户纸早就捅破了,如今她做什么她和云漠寒都不会买账,而且最近安阳城里的事……令曦那边没有给她任何新消息。 “先带走让他们等着。”风冥安没有即刻让那些人来见她,“这里是护闻关,看好了他们绝不许乱走动,若是不听,你们先拿下便是了。” 传令兵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风康你跟着去看看。”风冥安想了想还是把风康也派过去了。 见风冥安这样的举动,她身边的几位将领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大将军和太后……这婆媳关系可能根本不好。 若是如此那在这正与月凉交战的时候,太后派人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接着说,斯元那边如何了?”风冥安没太在意这些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现如今边境的战局比什么都重要。 “狮部大军的绝对主力依旧坐镇后方,虽是离了王城,但是依旧没有太过靠近我们这边的动向。”胡武也收了思绪,向风冥安禀报了斥候最新探到的情况,“但是长白部和贺兰部有些按奈不住了。” 戚天华抱着手臂瞧着地图面上稍稍有些不屑的意味,“月凉人绝少的情况能上下一心,他们就算将来都到西疆来,想来也不会——” “想来?”风冥安拧着眉打断了他的话。 “这样的想法要不得。” “属下知错。”戚天华身子一震,急忙放下了手臂对着风冥安躬身说道。 “我们最近是没有再输,但是也决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这一点你说得也不错,月凉人部族众多,很少能真的齐心协力,可我们不能单纯盼着他们保持这种状态,而是要‘帮助’他们一直这样相互猜疑下去。” “分而治之,逐个击破。”季长庚语气中带了几分兴味,“因敌而制敌。” “大将军好计策。” “要尽快让这两位王子也能从王城里面出来。”风冥安轻轻叩击着桌面,冬日已过,有些事在入夏前做再合适不过。 “那咱们先打谁?”洪桂年说着也有些跃跃欲试,他的步兵已经有些日子没能好好效力了。 “月凉的部落再怎么多也还有王族存在,能做主的自然还是王族,和他们做交易,才来的长久。”风冥安沉声道,“斯年和斯元可没那么容易臣服在一个人的麾下,到时候压着狮部打,让他们认为大汉为月凉选好了新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将军,”等到所有将领都离开的时候,季长庚落后了一步,“天华他还年——” 但是看着风冥安,季长庚还真是说不出来戚天华还年轻这句话。 “跟了查将军那么多年,戚天华自是有才也有担当,只不过上面一直有人帮他撑着罢了。”风冥安不怎么在意的摆摆手。三十一岁,放在边疆的这些将领里可不还算是年轻人?“过些时日就好了。” “是。”季长庚松了口气,大将军对待军中将领比镇国公还要严苛几分,军中这些年起来的青年将校因着铁骑军连年的胜仗难免心气太高有些自负,有她压一压便也是好事。就是希望那些臭小子别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片苦心。 “你既然留下了,那有件事我们便先说说。”风冥安起身走到了季长庚身边。 “你那两个副将,哪个演戏的本事更好些?” “过些日子去和完颜松或者完颜涛交手?”季长庚瞬间明白了风冥安的用意。 “大将军也了解他们,章张心细如发但确实有些刻板,至于厉平远——” “一个炮仗。”风冥安笑着嗤了一声,“应该送到孟先生那去帮忙制火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一点就着。 “不过大将军要真让属下举荐,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但那人不是属下的副将。” “融子韶的副将,谢喆。当年跟过陛下的箭兵小队长,与陛下年少时的行事有三分相似。” “像陛下……” 风冥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季长庚随后便也离开了。 “你最近安静得很啊,令曦。”风冥安转向了暗处,瞧着那暗卫一步一步挪到了她面前。 “我就要去见太后的信使了,你就没有什么消息让我先知道知道?” “不少朝臣上奏,要主子……”令曦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纳妃!” “云漠寒说他没钱是不是。”风冥安想了想万分笃定地开口道。 “……是。” “还有别的事情?”风冥安瞧着令曦依旧没敢看她那样子追问了一句。 令曦盯着自己的脚尖依旧没抬头。 “不想说?”风冥安挑着眉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不从你嘴里知道也有别的渠道?或者一会儿太后的人就会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沛国公上奏……说、说——”令曦,使劲一咬牙看向了风冥安,“说皇后的职责就是母仪天下给皇室开枝散叶不在京城也得帮着皇帝纳妃冷炙还传信来说太后的信主子要知道究竟写了什么这件事不能听您的说哪怕您把信烧了灰也得送回去!” 风冥安瞧着令曦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全然没有半分停顿的说完这些话倒是沉默了。 皇后的职责。 太后的信件。 “我知道了。” “主母……”令曦在风冥安离开前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会让你把信送回去的。”风冥安轻声说道。她自然……永远站在云漠寒这一边。 ------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被太后派过来的这些人并没有见过风冥安,但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子就算没见过也知道她定然就是皇后了。 他们到了这边疆大营原以为还能仗着太后获得几分优待,却没想到自始至终都被人牢牢盯着,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你们说自己是太后的人,有什么凭证?”风冥安也没叫面前这三人起身,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为首一人似是不服,抬头便反问道。 “大胆!”风康在风冥安身后怒斥一声,“这里是护闻关大营,如今是战时,身份不明之人一律以奸细论处,你们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为首那人听着风康怒斥面色也有些发青,但还是从胸前衣襟里掏出了一封信,那丝绸做的信封上绣着两只飞龙和九只飞凤,足以证明这件东西的出处了。 风康从那人手里把信接了过来,然后才转呈给风冥安。 风冥安将目光从依旧跪在地上的那三人面上移开,然后才拆开了那封信,她简单扫视了一遍信里的内容,然后再一次看向了太后的信使。 “三位远道而来,想来是挺不容易的。”风冥安挥挥手,这时候才让他们起身,“不过边境苦寒,本将军也没什么东西能招待太后的贵客,更何况如今局势不稳,月凉随时可能攻来,本将军就不留三位在这护闻关里了。” “想来三位除了这封信也没有什么要交给本将军的了。” “皇后娘娘,太后可还等着您回信。”为首之人面色更差了些,他的声音也带了些冷硬。 “是吗?”风冥安挑挑眉,“可这里是边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不要说你们带来的东西连懿旨都算不上了。” “本将军提醒你们一句,在这里没有人认得你们是谁,如今护闻关和章州都是最严守卫状态,若是胡乱走动被当成细作,那时候想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如今战乱,边境也没那么安全,看在太后的份上本将军应该派人护送三位回转安阳,不过本将军看你们自己也平平安安过来了,连衣服都干干净净,想来三位是有本事在身上的,那本将军也就不浪费如今宝贵的兵力了,还请三位赶紧回去向太后复命。” “风康,好生送他们离开。”风冥安也没有给这三人再说什么机会,直接下令然后便离开了。 回到大帐中她才再次把那封信拿出来仔仔细细又读了两遍。虽然有不少东西说得无比隐晦,但是风冥安还是明白了太后的言下之意。 镇国公的功绩、风家的名声。 皇后的职责、后世的评说。 她至今无子、大汉皇帝不能后继无人。 看来先帝指点过太后了,用什么能捏住她的命脉,什么又是云漠寒的软肋。 风冥安捏着那封信手都有些抖。 这是要她劝皇帝纳妃,以皇后的名义。 凭什么? 凭、什、么!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太后和先帝确实让她无从反抗。风家……无愧百姓、无愧君王,她决不能让父亲的名声受损,让风家几代人的英魂不宁。 她做了大汉的皇后,那她就必须承担皇后应尽的职责,就像她如今是大将军,她就必须拼死守国门。 风家要护大汉的江山社稷,这战场可不仅仅限于边境的厮杀。朝堂绝不能因为风家人太过动荡,不然最后遭殃的就是百姓。 云漠寒是皇帝……那他就需要固国本,绵延皇嗣。 风冥安磨着牙提刀便去了校场,一直到太阳落山她身边的人倒了一地,被人叫来救命的尹明忠和季长庚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风冥安身边。 “你们两个是想一起上?”风冥安挑着眉看着这两个人语气不怎么好。 “大将军,”尹明忠掐季长庚一把没让他先开口,“水牢里还有几个没审呢,要不——”您换个地方? “那不是你的工作吗?”风冥安把手里的木刀扔向了尹明忠,“怎么干不了了?” “没,没。”尹明忠赶忙接住了风冥安扔给他木刀,“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风冥安瞧了这两个人一会儿,然后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一群,最终还是离开了。 云漠寒是大汉的皇帝。 可…… 皇帝是皇帝。 云漠寒是……云漠寒。 “跟上去了?”风冥安回到大帐,看到令曦正在那里等她。那些人来的时候定然是被跟丢了的,如今离开算是第二个机会。 “是。”令曦应了一声。 “信也抄完了?” “……抄完了。” “送回去了?” “……还没有。” “那正好。”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她净了手走到桌边坐下了,摊开了一张净宣,研了墨,却一直没有下笔,直到灯花爆开,她似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提笔蘸墨,最终在纸上只留下了四个字。 风冥安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许久,直到墨迹干了,她将那张信纸拿起来仔仔细细折了三折,然后塞进了信封,滴了蜡,拿了云漠寒前些年给她刻的一枚私章印了个花。 封皮上风冥安一个字都没写。 “一并送回去。”风冥安把信递给了令曦,“要比我的奏折快。”她说着又摊开了另一张纸,这次落笔要比刚才快很多。“太后那封信你也不必送你抄的那一份了,连着信封一起给他送回去。”将来没准还能有些别的用处。 “是。” “记得提前提醒他一下,皇后过些日子会上折子。” “属下……明白。” -------- 四月十七,云凰大将军的奏折从西疆抵达安阳城,由阁部转了一手才到云漠寒手中。 所以有些消息在云漠寒公开这奏折的内容之前朝堂上就有人知道了。 风冥安以大将军的身份上奏,奏折里写了些西疆的现状和最近的几场胜仗,后面大段的内容却用了皇后的身份说话。 首先谢罪,她身在西疆抗击月凉确实没有尽到皇后应尽的职责,以致陛下烦心朝野不安,实在是罪过万分。 然后上谏,言明皇帝纳妃的必要性,皇帝子嗣充足才是国泰民安之相,只有国本稳固才能使朝野内外安宁和谐。 但是她虽然身为大汉皇后却也是陛下亲封的云凰大将军,如今边境战乱频仍,边民不安,先帝有言,生民乃家国之本、社稷之根,终究她还是要以边境百姓为重,军职在身实在无法回到安阳城为皇帝安排选秀之事,希望在皇帝选秀之时太后能多多协助。 最后还提了一句她这军职首先受封于先帝,先帝赐号云凰,希望她能多忠勇,敬尽与国,其后她才嫁入景王府成为景王妃,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对得起先帝所托,一切以西疆为先,以与月凉的战事为重。 任彦生念着风冥安的这封奏折只觉得背上冒出了冷汗,这皇后娘娘、云凰大将军看着像是在请罪表明自己疏忽了身为皇后的职责,实际上拉出了先帝来说她现在正在和月凉打仗这件事应该排在所有事情之前,若是有人觉得有什么还能比抗击外敌重要那就是根本不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 最重要的是她有军功,有资本来说这些话。 任彦生合上了奏折悄悄看了云漠寒一眼,如今他也算多少获得了一些这位新帝的信任,却也在现在为皇后娘娘捏了一把汗。 纵然皇帝再宠爱她,纵然她有再多的军功,她这明摆着不希望皇帝充实后宫的善妒想法真的不会被皇帝厌弃吗? 云漠寒垂眸没看站在麟德殿中的那些人,他知道这封奏折不过是他的安安给天下人的一个说法罢了。 你看她说了,她支持选秀的,只是回不来,太后帮忙办一办也挺好。 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 不过她也是真生气了,护闻关的刀斧手全都被她揍了一顿。 还有她传回来的那封私信。 只有四个字。 寒郎非君。 --------- 这正是君非君云氏七郎烽火候家书,后非后风家云凰奏疏道贤良 ------题外话------ 每一个写评论的都是小天使~ 给你们一个么么哒(づ ̄ 3 ̄)づ 。 第一百二十七回 避实而击虚 因敌而制敌 云漠寒沉默着看着麟德殿上的那一群人,众臣在听完风冥安上的这封奏折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既然皇帝没有先开口,那么他们现如今也不要擅动才是最好。 任彦生都能察觉出来风冥安的言下之意,朝堂上的众臣又怎么可能有人听不懂? 如今陛下的态度才是他们想要探知的根本。城门出征那日所有人都能看出来陛下和皇后之间只怕是情深几许,但这情到底有多深只怕还需要一些事情再让他们探一探,然后才好再做盘算。 “众位可是听明白了?”云漠寒终于开口了。但是他似乎也不需要下面的官员说什么,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西疆的战局比什么都重要,朕自然也要遵从先帝的教诲,把百姓的福祉放在一切之上。” “边军作战,粮草是重中之重,朕和户部夙兴夜寐为这事儿不知道发愁多久了,不过朕看咱们这朝堂上立着的诸位有不少都富可敌国啊。” “朕这里还有些奏报,诸位想不想也听一听?” “或者——” “朕让人帮忙誊抄不少,众位可以自己瞧一瞧。”云漠寒话音落下做了个手势,听松带着一队侍卫来到了大殿之上,将手里捧着的一叠纸给每位官员都发了一张,那叠好的供词极长,双手摊开来捧着都能垂到地上。 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了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但不一会儿便有人面色发青双目通红急速喘息着看向了坐在龙椅上气定神闲的云漠寒。 公孙明阳看着大殿里的这一幕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如今陛下身边最近的侍卫都不是禁卫军,他这大统领不过是依照祖制还被云漠寒留在了龙椅边上。云漠寒用的人都是跟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绝对的心腹。 他或许也是时候该退了,毕竟年纪大了。 “众位以为,这扰乱恩科,应处何罪?结党营私、秽乱国法、贿赂朝堂大员又该如何处罚?” 云漠寒这一手是真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个多月前他就在早朝上提了那么一句之后便没有任何后续了,到如今基本让那些人都已经放松了心神,以为云漠寒不会再揪着不放,或者认为他没能找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便都没再将今年的恩科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人手一份的供词上把那些考生和官员之间如何关照、怎么关照、收受贿银的数量和交付的地点方式以及经手的人员都查了个一清二楚。虽然那些位高权重的自己没有亲身参与这件事,但供词上所指的那些人背后究竟是谁,有八成都明显得很。 “陛下,此案牵扯太广,涉案人员过多,若是彻查,怕是朝野动荡。”刑部尚书童可言却在这时候站出来说了这么一句态度过于暧昧的话。 “童尚书此言差矣,若是不彻查便是寒了天下寒门士子和读书人的心。”祁墨此时站了出来,他对着云漠寒深施一礼,言辞间带了不少愤恨之意。 云漠寒瞧着这被他新调任的鸿胪寺卿倒是有些意外。 祁家在先帝在位的时候站在皇帝那一边,但如今……云漠寒也没想着马上再重用这一脉,祁家在朝中的门生太多了,用不好就会变成一个大麻烦。所以他才把祁墨从吏部里面调了出去。 “若是彻查,今年的恩科便成了笑话。”童可言也没退缩,立在那里却没看祁墨。 “肖叔湛,这科考是你礼部的事,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云漠寒借着童可言的话把云漠殊的外祖拎了出来。 “臣自知失察有罪,向陛下请罪!”肖叔湛跪在大殿上向云漠寒请罪,也并没有辩解什么。 “礼部尚书确实失察,不过这事儿要不是有人跟朕告发,朕也一样被蒙在鼓里呢。”云漠寒面上带笑,眼底一片冰凉,“既然如此,肖尚书罚俸三个月,闭门思过一个月,回去好好想想你这一部之长究竟应该怎么当。” “至于其他人——” “但凡涉案考生成绩一律作废,十年内不得再考,其余不做牵连。” “涉案官员一律罚俸三年,看在这朝堂若是再缺了一大批官员确实会朝野动荡的份上,朕这一次保留你们那岌岌可危的官衔,希望你们都能回去好好想一想。” “至于贿银——尽数充公,朕替西境军全体谢谢你们的慷慨解囊,正好最近胜仗多,朝廷也该好好酬军了。” “也不用担心交不上来,”云漠寒看着大殿外面笑了,“这不是都已经回来了?” 麟德殿上众位官员顺着云漠寒的视线看向了外面,这一看不要紧,有人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 只见陛下的那位近卫听柏带着一众侍卫抬着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个箱子已经站在了麟德殿外。 “众位放心,朕的人,一个铜板都不会多拿,但你们当中所有人收的银子,一厘都别想留。” “进殿来,把账本给众位朝臣好好念念。” -------- 当云漠寒在早朝上给大汉朝臣一行一行念账本的时候,西疆的布局也完成了,这一日铁骑军的军饷遥遥到账,雁门关附近也见到了月凉军队的痕迹,具南宫寿的斥候来报,到那里去的是完颜涛和其下辖的贺兰部大军。 “等完颜松到护闻关来,到时候压着狮部打便好了。”风冥安这一个月的时间当然也不会闲着,他们和狮部僵持有一段日子了,双方各自试探了两场,但是都没有再大范围、大规模交战。 “要早做准备,这一次月凉狮部出战,我们的战场也不会仅限西疆和护闻关了。”风冥安说着掀开了新制的沙盘上盖着的红布。 “章副将素来心细,”她说着转向了季长庚的副将章张,“地图早就在我们手里了,半年之内,我需要一条能通往月凉王城的通道网,主线路——”风冥安说着用手在沙盘上画了一道线,“看清楚了?” “大将军放心,属下明白。”章张应了风冥安的话之后看了季长庚一眼,见他面上也有不少赞许之色,便更加兴奋了些。 “戚将军的骑兵营也要做好安排,对于我们来说,将来战马会很重要,你与盛临夏商议之后要准备个切实的方案,我们会需要大量的战马,现在开始准备,也要给朝廷支援我们的时间。” “冲锋用的战马咱们素来不缺,”盛临夏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向风冥安回禀道,“但是长途行军的战马……怕是数量不足,属下听闻当年镇国公在安阳曾经特殊驯养过两千匹,但这次朝廷派兵带过来却并不多。” “现如今有四千左右,”风冥安说着敲了敲掌心,“但是不够。” “而且那些马……不好动。”安阳城外必须要足够的兵力给云漠寒储备,那个马场对安阳成中的诸多势力来说并不是秘密,它的存在也代表了云漠寒这一方的军备,他在朝堂上若是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 “先在边境这边想办法。” “是。”戚天华和盛临夏应了风冥安的命令。 风家铁骑军以“铁骑”二字命名,骑兵原本就是各战部中最强悍的力量,对战马的储备也是大汉军中无可比拟的存在,如今面临这个情况虽然有一点紧迫,但也还是能应对的来。 “可是大将军,我们要如何肯定完颜松会到这里来?”戚天华看着风冥安在那个新沙盘上插着代表各方战部的小旗子,终究还是没能明白她的信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几日月凉王城牙帐里也会挺热闹,戚将军练兵之余也该劳逸结合,可以去胡将军的斥候那里转转,应该能听到不少精彩的故事。”尹明忠忍着笑在戚天华肩上拍了拍。 他来不来和牙帐里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戚天华虽然没问出来,但还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 “咱们的斥候什么时候还能查到牙帐那边的事了?”虽然刚才那个问题他没好意思真问出来,但铁骑军的斥候的侦查范围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总不会人都到月凉王城了他们这些战部守将还不知道? 戚天华这个问题倒是也让大帐中的众人将视线都放到了风冥安身上。 大将军自年少时便不同凡响,若是她有自己的势力也说得过去? “势均力敌,能往敌国王宫里伸手还能安插那么多人手的自然也得是相当的势力。”风冥安看了一圈那些盯着她想要个答案的众人这些日子第一次笑得有些骄傲。 “陛下?!” “诸位不是基本都见过他了吗?”风冥安朝暗处一指,令曦就凭空出现在了大帐中央,对着铁骑军各战部的首领抱拳行了一礼。 主母这样做无非就是为了在将来也把西疆牢牢和主子绑在一起,让大汉最强的战力成为主子最强大的后盾。 这样说来他这暗卫出现在明处也理所应当了。 他们是都或多或少见过大将军身边的这个暗卫,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不是同风康一路的风家亲卫。 这样的暗卫如果是陛下的人…… 那陛下…… “你们还记得风七吗?” “那也是……陛下的人?”贺少申倒是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他记得的,那时候大将军身边莫名其妙就出现的一个亲兵,很得她的信任,风泰说是镇国公送来的,他们就没有人深究过了。 后来那个亲兵在一次战役中阵亡了。 现在看来,风七,七—— “他不是陛下的人。”风冥安摇摇头,“他就是陛下。” 风冥安话音落下,大帐中久久无声。 所以那么多年少将军和景王殿下把天下人都骗了??? 也是,换脸而已,从风家父女和坤爻师徒的关系来看想要做到易如反掌,更不要说那时候坤爻和坤宁都在护闻关。 这还只揭穿了一个风七,过去还不知道大将军身边跟着的那些人里还有哪个也是陛下假扮的呢。 陛下能这样对大将军上心这是很不错的啊。 毕竟要是真论起来风冥安从辈分上来讲也算是他们的小侄女,他们身在西疆却也希望在安阳城里有人能好好照顾她的。 所以—— 如今这位云凰大将军、皇后娘娘是要让铁骑军成为陛下手中能牢牢握住的最锋利的刀和最坚固的盾。过往的那些闲言碎语都做不得真,他们这位新帝是位深不可测之人。 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 “所以做好准备,牙帐那边的戏唱完,就该我们了。” --------- 完颜霍死在风信手中,他身后的讷图部也一样那那场战役中被分崩离析,月凉王后无疑是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没有了这唯一的儿子,她今后的日子也全然没有了指望。 月凉王的后宫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逐渐被金妃和银妃把控,谁都知道未来的月凉王定然是完颜松或完颜涛,月凉王就只剩这两个儿子了。 如今对完颜松来说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他的妹妹,依旧疯癫的完颜占桐。 她是疯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疯子似乎重新找回了用毒的天赋,一个会用毒的、至今都没查出来她手中的药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疯子,她的存在实在是太过危险。 如今就连金妃都不敢靠近她,可是也没有人能真的关得住她。 完颜松最终无奈只能找人装扮得与云漠寒有五分相似,冒着生命危险跟在完颜占桐身边,只有这个人还能利用那张与云漠寒稍稍相似的脸在关键时刻限制一下完颜占桐的举动。 因为金妃和月凉王都暂时并不想要了完颜占桐的命。 毕竟云漠寒已经登基为帝,只要完颜占桐有一丝清醒的可能,他们将来就有一个最合适的和亲人选,只要这一场仗他们能攻陷章州。 可月凉王后并不这样想,毕竟就算将来完颜占桐能清醒过来去和亲,对于她来说也根本不算是一件好事。 纵然月凉国内大部分人都擅毒,但她现在想要毒杀完颜占桐并不现实,毕竟完颜占桐的用毒天赋在月凉境内无人能及。 但是没有了清醒的完颜占桐相助的金妃却能成为最好的对象。 本来月凉王后的这个想法还仅仅是个不成熟的设想,这法子成功便罢了,可若是东窗事发,她就彻底完了。 但这个时候总有人在她能听到的地方明里暗里说些什么刺激她的话,而后完颜占桐又一次跑出来的时候意外跑到了王后的寝宫,用毒放倒了她寝宫外所有的守卫,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被王后的贴身宫女冒死拦住。 看着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宫女死在自己面前,王后脑海中那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 三日后金妃在和完颜松陪同月凉王用膳的时候骤然昏厥,月凉王大怒下令彻查,但是线索却在最后关头断了个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完颜松意外在月凉王城内听了一出生父忌惮亲子想要除之后快的戏。 他向来是知道月凉王并不放心他们这几个儿子,这些年死掉的也不只有完颜霍一个,当初那么多年他和完颜霍相互制衡难说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月凉王的刻意设计,但如今完颜涛都被放出去了,为什么他还要被留在王城里? 若是月凉真的想赢,他才是那个和云凰交手了不知多少次的人! 月凉王把狮部都派出去了,可偏偏留着斯元这个狮部大将在他身边,这就是不放心他。 还有他的母妃所中之毒,在牙帐里,若不是月凉王,难道还有别人有把所有的线索尽数断掉的能力吗?! 不过是月凉王借王后之手借刀杀人罢了,毕竟王后对任何人来说都没用了。 王后帮他下手,若是他杀了王后,那讷图部不会放过他,这就又有了一方能制衡他的势力…… 他不能再留在王城里了,他得到边关去,去大汉的护闻关,去赢那个风家的女人! ---------- 这正是黄金万两解燃眉之急,顺水推舟乱其所必行 。 第一百二十八回 瀚海百丈冰 愁云万里凝 纵使完颜松有一颗想要以最快速度飞到边境的心他目前也得留在月凉王城给最近牙帐里发生的事情收尾。 等到他终于领兵朝着两军对抗的战场出发的时候,夏天已经来临了。 这一年的夏日格外炎热,铁骑军中投入的抗暑热的汤药都比往年多了三成,护闻关和狮部已经半月余没有任何交手了,两边的主帅都明白在这个时候对抗对任何一方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但也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在完颜松领兵到达护闻关附近的两日前,风冥安亲自率兵重兵出击从三面同时围攻狮部大营,打了斯年一个绝对的措手不及。 这一战铁骑军骑兵和箭兵再加神射营几乎全军出击,速度极快、攻击范围囊括了狮部的整个营地。一场大火在盛夏燃起,因为风冥安用了大量火油,这一场火很久都没有被扑灭。 直到完颜松到达的那一日天降暴雨,灭了火也毁了狮部所有的辎重和粮草。 狼狈万分的斯年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好遇见领兵过来看着意气风发的完颜松。 对于如今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完颜松也有些意外,明明大汉最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兵,明明对面的主帅曾经是那么狡猾,明明—— 可如今看斯年这个样子,完颜松有些不切实际的觉得铁骑军这一仗是打给他看的,在他来之前狠狠揍了一顿斯年,就是为了给他看狮部如今这几乎溃不成军的样子。 他们伤兵不太多,但是营地全毁了。 如今狮部什么都没有,除了等着斯元再送东西过来,他们也只能先和他的贺兰部一起了?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对狮部太好?月凉王的狮部——月凉王可有着想要把他除掉的心思啊。 -------- “完颜松是帮斯年重建了营地,但是也确实如我们所料,他没分多少粮草给狮部,应该是让斯年等着斯元亲自来了。”护闻关内,胡武禀报着斥候传回来的消息。 “我们这边的伤兵要密切观察,用最好的药让他们尽快养好伤。”风冥安没有再分给月凉那边更多的注意力,现如今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现在重要的是护闻关的伤兵。 “天气太热伤不好养,别再出什么别的病情。” “大将军放心,老夫必定好好看着。”南山应了风冥安的话。“有坤老神医帮忙,这次咱们倒是不用太担心月凉人使绊子。”那本书如今也算是护闻关的高级机密,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 “朝中送来的药材也要在您这里再过一手,然后再用。”风冥安对药材没有那么放心,云漠寒能保证药材从安阳和章州出来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但是终究是要在路上走不短的时间,没人知道中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老夫定然当心。” “过些日子天气凉爽些了完颜松很有可能会亲自出战,”风冥安把代表完颜松长白部的小旗子插在了沙盘上,“不知道哪位将军愿意跟他去打一场?” “大将军若信得过,末将自请领兵与那完颜松一战!”厉平远第一个站了出来。 风冥安抬眼看他倒是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 “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把他打回月凉王城去,让他打哪来回哪去。” “为什么要让他回去?”融子韶听着厉平远这话便笑了,“让他回去我们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大将军,谢喆可以,您派他去保证能达到效果。” “融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厉平远有些不平,他知道前些日子重击狮部那一仗是融子韶的箭兵和骑兵营的战绩,他哪里不如那姓谢的狐狸了!还有什么叫他们的功夫白费了? “你们两个一起去倒是挺不错的。”风冥安开口没让这大帐里的温度再往上升,“不过我并不希望完颜松回牙帐去,你们要想办法把他赶到雁门关那边去和完颜涛对上。” “等到那个时候斯元也就差不多要到这里来了。” “让他去雁门关?”厉平远看着风冥安依旧有些不解。 “大将军您就不怕他知道真相之后气疯了?”谢喆心思一转倒是明白了,大将军这是彻底要把完颜松和长白部当工具人来用了。先挑拨狮部,再挑拨完颜涛。 “毕竟我们从来没有好好和完颜涛打过,他如今在雁门关那边先让南宫寿摸摸底。”风冥安看着厉平远笑着叹了口气,“厉副将,你说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酷暑里非要出兵打斯年那一场?还赶在完颜松马上就到的这两天?” “我是图在这个气温条件下,伤兵的问题好解决?还是说我就是为了向完颜松挑衅一把?若真是要挑衅他我为什么不等他来了?若是要痛揍斯年一顿我为什么非得挑这个能热死人的时候?” “这——”厉平远瞧着谢喆看着他笑,然后扭头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章张,最终还是没能想明白。 “我只嘱咐你一点,”风冥安转向了谢喆,“英额的腿是断了,但是脑子没坏,完颜松也不是完颜霍,他向来擅使计谋,他这次出兵还带着英额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绝不能被他察觉出异常。” “末将明白。”谢喆道。 “去打完颜松你为主,厉副将为辅。至于狮部,本将军在这里等着他来。” “大将军,您——”厉平远上前一步似乎是不服,但对上风冥安的视线那一刻他心中那点气愤便尽数消失了,“属下谨遵军令!” 谢喆瞧着风冥安什么也没同厉平远解释倒是把她这命令理解得更深刻了些,不解释就是让厉平远真的以为他们是痛去打完颜松的,只有这样这个不会演戏的直肠汉才能发挥最好的作用,跟他说了准保露馅。 大将军还真是看得起他,他能管得住厉平远吗……不过看如今这架势,管不住也得管了! 如今看来不用和厉平远配合得最多的章张的原因也很简单,章张也没演戏的本事啊。谢喆在还没有出兵之前便已经觉得自己头疼了,但这也确实是个机会,若是真的能让大将军看中他的才能—— -------- “您说二王子是不是和大汉那边有什么勾连?”斯年的副将如今已经是真的有点怕风冥安了,自从完颜松来到他们这边同他们一起打护闻关,狮部承受的火力比那云凰刚到这里的时候还要多。 “他们可也算是旧相识,若真是达成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协议——” 斯年听着副将的猜测心里也忍不住盘算,完颜松来的时候他就被铁骑军重创,如今再回头看那一仗,简直就像是特意打给完颜松看的,让完颜松轻易便接管了边疆的事宜,也让他受制于完颜松和长白部。 之后铁骑军派出来和完颜松作战的虽然也不是寻常人,但那两人原先只是两个副将,所有的守军大将都只围着他打,特别是风冥安,这位大将军似乎就盯死了他,根本不在意完颜松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就算完颜松和她对上她也没有认真应对过! 大汉新帝继位,月凉王也总有一天会把王位传下去……难道完颜松和大汉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可是王子…… 雁门关那边还有一个王子…… 想要保住狮部在月凉的地位,让未来的月凉王也只有他们可依靠——需要长白部和贺兰部相互内耗才行,或者…… 要尽快让斯元离开王城到这里来了! “统领!”斯年麾下的一个斥候从外面飞速跑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斯年握紧了拳头一下捶裂了他面前的桌案。 昨夜有穿着大汉服饰的人夤夜往完颜松那边去了!停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安然无恙的离开! ------ 与此同时护闻关内,风冥安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查到他的落脚点了?”如今大帐内只有她和令曦两个人。 “目前是章州城重点的一家点心铺。”令曦将一小片布条递给了风冥安,“这是从那人衣服上刮下来的。” “不属于风家也不属于暗卫……”风冥安的脸色凝重了不少。 “可那人的身手并不高。”他应该也被狮部的人瞧见了。 “从没来过西疆但在如今这个关口要谋私?”风冥安仔细瞧着那一小条黑布,大汉人常用的夜行服都是这个材质,这种已经能算是上好的。 “若他真的被狮部的斥候看见了……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可主母,如今若是再多变数——”主母这一次的布局已经很冒险了,如果这个时候再有另外的势力插手,主子那边—— “他们为什么选完颜松?想要和月凉的王族勾连么……完颜涛那边最近也盯紧一点。” 令曦点点头,看着风冥安还是有些紧张。 “马上传信回安阳去,如果真的是朝中有人想要通敌,他那边必须马上知道这个消息。” “属下明白!” “继续派出人手跟着他,若真是在战时通敌,你们必须第一时间掌握证据。先别打草惊蛇,要小心,如今我们这边和安阳城里都要谋定而后动,有多少人等着我们夫妻两个出差错。” “您担心有人会诬陷——”令曦一个激灵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风冥安哼了一声,面上怒气显现,“风家人除了我尽数为国战死,他们若真是敢——” “更何况有云漠寒在,谁能平白无故冤了我?” “就怕他们浑水摸鱼扰乱战局,西疆的百姓跟着遭殃、大汉的国土被人侵占那我才是真的要成为罪人了!” “这些日子暗卫要盯紧这些人,所有的消息你都往安阳城里送一份。”风冥安想了想还是又加上了一层保险,“用暗语写。” ------ 他们等待的前锋支援并没有如约抵达。 风冥安从战袍的披风上扯了一条布,擦了擦手上滑腻的鲜血然后握紧刀将手和刀缠在了一起。 她身边还有三十二个人,青焰也受了重伤,不能再带着她跑了。战马跪在地上哀鸣,用头不停蹭着自己的主人,似乎在挽留,又似乎在让她快走。 孤军深入本是诱敌,却不曾想他们如今真的被困在这里孤立无援。 与完颜松暗中联络的大汉人。 风冥安身上的气势冲天而起,如今他们只有杀出去这一条路。她身后的士兵与她做了一样的事,将兵刃和自己的手缠在了一起,这样哪怕脱力也不会丢掉武器。 “我们杀出去!” 风冥安的嗓音已经嘶哑万分,她身后的人也同她一样,那一句“杀啊——”并没有喊出声音,他们只是跟在主帅身后拼劲最后的力气挥着手中的刀枪。 敌人太多了。 而且他们所拥有的羽箭超过了所有人的估量,风冥安的铠甲是云漠寒给她特质的,只要她内力还够就不会产生过大的损伤,但是她身后的士兵没有这样的甲胄。 羽箭飞射,在风冥安银色的战甲上划出火星,划过她的脸颊和手背留下深深的血痕,但她身后的士兵在一个接一个倒下。 从已死的敌人身上拔出武器,用尸体当掩护再朝着另一个人砍去,事到如今的混战里就连牙齿都成为了武器,风冥安眼睁睁看着她的士兵哪怕气绝也用力咬着一个敌人没有松口。 他们只有一点点火雷,需要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敌军坑杀在这里。 “无论如何今天要把云凰的脑袋留下!”英额骑在马上遥遥看着被他们围住正在厮杀的那二十几人,只要她死了,大汉边军属于风家的时代和辉煌就都结束了。 风信断了他一条腿,甚至还废了他大半武功,但如今他的女儿还不是要死在他手里? 真是畅快!畅快!!! 但也就在他感叹之时,一支羽箭朝着他面前飞速射来,他身边的士兵出手够快但也只是将那支箭震得偏离了一点角度。 风冥安被那些士兵围在中间,他们帮她死死挡开了月凉的敌军,而她也趁着刚才的混战重新获得了大量的羽箭,三箭齐发,还缠着刀的手拉弓如满月,风冥安已经收走了两位月凉指挥官的命。 如今她射出羽箭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快,只有她一个人却硬生生拼着羽箭周围缠绕的内力逼退了大半的敌人。 她的内力无穷无尽不成?! 英额看着那个浴血的女子眼中是止不住的惊骇,但是他心底也明白如今就看是她先内力枯竭还是他们的士兵能先回过神来。 风冥安也一样明白如今的局势,如果她带着的人都有轻功,如今离开并不是不可能,但是他们只是普通的战士,大部分连内力都没有。 “大将军。”在风冥安身侧突然有人唤她。 风冥安看着她的一个亲兵拿着那唯一一点孟子贺最新制造的火雷冲她笑了一下,然后捡起了地上的火把就要冲出去,“不行!” 风冥安手中的羽箭依旧在飞速射出,但是她知道她阻拦不了。 “您要赢。” 飞射的箭矢缠绕着内息在敌军中已经震慑出了一条通向中心指挥军官的道路。 那亲兵话音落下便冲了出去,但并没跑多远便被月凉人击倒在地,眼看着火把要熄灭之时一阵马蹄声响起,那匹早已倒地的狮子骢竟如电飞奔而至,叼起那亲兵拿着火把的手便将人甩到了背上,骏马飞奔无视了所有砍在它身上的兵刃冲入了月凉的士兵中央。 一声惊天爆炸的声响,残肢与石块飞射在整个战场上,就连风冥安都被这爆炸带来的震动震倒在地。 而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带着仅剩的几人朝着刚才爆炸后月凉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突破,烟尘散尽之时风冥安看到了急速飞掠过来的几个灰衣人,是令曦。 风冥安看着那仅剩的几个士兵被暗卫用轻功带走,最后看了一眼刚刚爆炸的地方,焦黑的土地上看不到任何一点点属于铁骑军的甲胄也看不到一点点青白色的鬃毛。 在被令曦带走前,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在月凉成名几十载的智将英额,最终死在了风冥安的手里。 这一日是冬月初九,大汉的万寿节。 这一日的西疆,落了雪。 ----- 这正是阳谋阴计成佳策,山河永兴万骨枯 ------题外话------ 深深觉得第二卷没干别的就发盒饭了( ̄▽ ̄) 不过想想后面要发的盒饭好像更多也就释然了╮( ̄▽ ̄““)╭ 。 第一百二十九回 月下长相忆 是谁捣寒衣 “完颜松用了那么多人都没能杀了那云凰?!他们还搭上了英额一条命?”狮部大营里斯年听着手下的奏报心中止不住的惊骇。 “不过咱们的探子已经探明那位云凰大将军确实重伤,如今似乎还昏迷不醒呢,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个机会啊!” 云凰重伤。 这确实是属于他们的一个难得的机会,但是斯年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劲,如果当初他的设想是正确的话……完颜松若真的和大汉有勾连,那这次云凰死里逃生便是最正确的解释? 如果她重伤也是大汉那边放出来的假消息呢?不是没有过先例啊。 如果这是完颜松和大汉那边同时给他、给狮部做的局呢? 不然怎么解释这次铁骑军的主帅身边只有那么点儿人还被围攻了? 牺牲几百人给整个狮部做局……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至于英额,那早就是个废人了,用他一命来让这个局更逼真…… 但那终究是用了几十年的心腹,完颜松当真会如此绝情? 不会。 但若最终的利益是月凉王位呢? 就算不能让完颜松离开战场回到王城去,那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远离大汉护闻关! ------- 护闻关这一方从风冥安带着那仅剩的七人与大部队汇合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件事后面的水只怕是深得不可想象。 若不是令曦察觉不对带着暗卫出来寻她,只怕这次能死里逃生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不可能最后要了英额那条命。 八百人的小队最后只剩下七人,百不存一。他们暗中联络的密信被人调换,本该作为奇兵出现的前锋部队不仅走错了路还晚了整整两个时辰。 知晓秘令的传递方式、能读懂铁骑军中的暗语、完全渗透了她这次奇袭甚至联络了完颜松就是为了把她坑杀在这一场战役中。 他们是已经准备好了在西疆能代替她领兵的人了吗? 这位本应与她配合的先锋官叶荣坤究竟只是接到了错误的命令还是他也是被埋下不知道多少年的暗棋? 秘令调换的途径只有三个,从她手里出来的时候就被人换掉了,传信的人是风康,第一个途径行不通;传信的途中被人偷偷换掉,有可能;最后在叶荣坤打开秘令的时候,如果他真的是其他人的暗棋,那无论她写得是什么最后命令都会被改掉。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他想要谋求的利益在哪?边境还是……朝堂? 他们要杀的人究竟是谁?大将军还是……皇后? 还是她风冥安? 一箭双雕,后宫、前朝,国母之位、边境军权。 她从不后悔把疾风令给了云漠寒,纵然这个举动会让她如今缺少一些关键人手,但是相较于现在的处境,风冥安太清楚谁才是她最坚固的后盾。 有太多的事情只有皇帝能最快地做到。 当然这些事是她昏迷了两日之后才想的,内力耗空再加上重伤和失血过多,两天能醒过来都是老天开眼。 风冥安最后的记忆是和被风泰带出来部分亲卫汇合的那一幕,但是醒过来视线还不太清晰的时候就意识到她面前的是南山那皱得像一个干巴巴的橘子一样的一张脸。 风泰会带人出来也是因为令曦,这暗卫发现章州城里被他们盯着的那些人不太对劲的时候差点急疯了,也还好这次到了西疆风冥安所有行动没有任何一次瞒过云漠寒的暗卫,所以令曦才能那么快找到她。 “你传信回去了吗?”风冥安哑着嗓子看着凭空在南山身后冒出来的令曦。 “还没有。”这一次的事情全然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了,具体的内容必须要主母来定夺,传什么样的内容、传多少、到底走那条线,这些都要风冥安来做决定才行。 “消息先按下来。”她咳嗽了两声想要起来却被南山按了回去,这老军医满脸写的都是如果你敢起床我就要一针扎晕你。 “叫风泰还有……尹明忠,”风冥安却没有丝毫要继续休息的意思了,“还有季长庚。” “这两日月凉那边——” “没动静,斯年的狮部没有任何动兵的迹象,完颜松倒是向着雁门关方向去了。”令曦急忙禀报道。 “属下不敢撒谎!” 风冥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叫人了。 “小姐你未免太不要命了。”南山也知道风冥安如今一刻都休息不得,他在风冥安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拿出了银针帮她提了精神。 他们这些老家伙都还活着呢,却偏偏要看着这个被他们看大的女娃娃冲在他们前面,如今她身边豺狼虎豹、牛鬼蛇神一个不缺,虽然也不缺能全然信任的部下,但终究陛下不在她身边。 小姐在西疆最难的时候,陛下都不在她身边。 “……让您担心了。”风冥安扯了外袍披上之后才终于开口,但不拼命是不可能的啊。 她的内力恢复需要时间,最快也要超过半个月,如果这个时候月凉来攻而他们这边还没能把操作这次事件的人挖出来的话…… 但是她活着回来了,那些人会在多久的时间之内再次尝试呢? 不过今后这些日子或许可以好好观察的一下,他们最终的目的究竟是要她的命……还是要这边境的军权。 边境的军权没有那么好拿,除非这里还有更多对方埋下的人手,埋下了不知道多久的人。 “现在我们是内忧外患。”风冥安看着她面前的三个人,如今她醒了的消息也被压下了,令曦是秘密把这三人找来的。 “我还会再昏睡几日,看情况要不要再发个高热,”风冥安撑着精神看着风泰和尹明忠,“这大营里面并不干净,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边境线外面的敌人了。” “找到了之后怎么办?”尹明忠沉声道。 “我只要名单。”风冥安闭了闭眼睛,还是打定了主意,“不能被察觉,无论你查到谁都先留着,我只要名单,并且保证你查到的人能在我们控制的范围内活动就好。” “若是……要职呢?” “那就看住了他。”风冥安转向了风泰,“在我处理找出来的人之前,所有的秘密联络都换成风家的亲卫,胡武那边应该不会有意见。” 风冥安相信她父亲亲手提拔的将令,纵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军令如山,主帅的命令他绝对会服从。不过若是这人非要阻挠,那也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父女两人都识人不明。 “季将军,”风冥安最后转向了季长庚,“护闻关的守卫提到最高级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斯年没有趁机进攻,但是难说他不会利用这个机会,若是斯元很快就要到来的话,后面还有的是硬仗要打。” “完颜松走了,厉副将应该也已经回来了,安排他守营,让他好好打两场。” “属下明白。” “那您这边的守卫怎么安排?”风家亲卫如果都调去秘密联络那边,大帐的守卫定然会有些问题。 “我又不是真昏迷不醒。”风冥安嘴角翘了翘,“不过若是真有人敢这个时候来我倒是敬佩他的勇气,到时候定然赏他一个全尸。” “可您毕竟——”现在他们几个谁察觉不出来风冥安内力全无的状态? “有暗卫在呢。” 季长庚看了一眼最近已经很少待在暗处隐身的令曦,这个年轻人的隐匿功夫纵然是他们也极难察觉,若是大将军身边还有这样人,那他们倒是可以放心了。 “过年前我们一定是还有仗要打的,”风冥安声音里带了几分寒气,“绝不能再输!” “如今看来,暗卫的秘密线路或许也没有那么安全。”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风冥安看着桌案上的纸笔终究还是没有给云漠寒写些什么。 令曦闻言也瞬间绷直了身子。 “虽然密信他们应该破解不了,但若那幕后之人真的想查,或许还确实能给他查出来些什么,今后送信,要更小心了。” “那这次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告诉主子?”如果连他们的密信也有可能被人截断,那今后或许真的会出大问题。 “多线齐出,”风冥安想了想之后说道,“而且安排不同的内容,送到安阳城里的那一份不再转手,速度或许慢一点,但是一定要保证把真密信送到。” “至于这一次……陛下寿辰,我这位皇后怎么能不献礼?走明路,看看谁敢拦下来。” 风冥安说着拈了三枚棋子,找了个盒子用红绸子包了放了进去。 “用蜡封了,交给风康,让他找章州刺史安排人明路送回安阳城去。” “不用跟主子说这里的事吗?”令曦接过了那个盒子到还是有些疑虑。 “我们这边一样是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冷炙他们从头开始查,这样才不会被任何消息左右了思绪。” -------- 皇后的这份贺礼在万寿节过后的几日才从章州出来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而且看这贺礼的大小也让护送的人摸不着头脑,纵然被无数人关注着,但是没有任何人真敢在贺礼到达安阳之前打开来瞧瞧。 毕竟封蜡上印的是风冥安的私章,那纹路和所用的火漆他们在半路上根本无从仿制。 直到这份贺礼在年节前终于送到了安阳城,在早朝上呈到了云漠寒面前。 云漠寒看着那红绸布里的三枚棋子呼吸一窒,这小木盒中似乎还带着当时一同被封住的血腥气。 西疆有朝中人安排的人手、如今不知道又几个、至少在这东西离开西疆的时候他们还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些人已经威胁了风冥安的性命、就连他们送信的渠道都有可能不再安全。 更有甚者—— 盒子里的三枚棋子一白两黑,他们勾结了月凉人。 “也不知皇后娘娘从西疆送了什么样的珍宝来。” 下面的朝臣看着云漠寒半晌都没有动静悄悄议论了起来,毕竟这份贺礼晚了太多,一般情况下不是都应该赶着万寿节当日送过来吗? “这么大的盒子,难道还能有第二颗燡阳珠?” “陛下看着似乎有些龙颜不悦……” 不能打草惊蛇。 什么消息都没有,那便是让他从头开始查。 还是说这盒子还有什么玄机? 云漠寒合上了那个只有他巴掌大的小木盒,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份贺礼递给站在他身后正等着的任彦生,反而将那个盒子紧紧握在了手里。 “陛下,不知皇后娘娘所献何物?”见到云漠寒终于合上了手中的贺礼,也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怎么,爱卿很好奇?”云漠寒挑着眉看着大殿上那一张张带着探究的脸。 “行了,退朝。” 风冥安从西疆送来了三枚棋子,还有那枚属于风家的疾风令。 她去西疆一年了,只送回了这两样东西。逼近他们两人的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如今是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头绪,想要争权夺利的人太多了,云漠寒知道无论那后面的人是谁他们不过都是同一样东西的代名词罢了。 如果不是真的危及了她的性命还差点成功了,风冥安不会如此急迫送这样东西回来。毕竟最近的战报都还算正常。 西疆究竟出了什么事?能清醒着送这三枚棋子过来也意味着她已经暂时解了危局,可这不代表今后还能如此,一次不行那些人定然还会再动手。 现如今对铁骑军的主帅动手……是与月凉达成了什么协议不成?可若真达成了某种协议,定然不会不留任何痕迹地逃过铁骑军的眼睛。 风家的西疆经营了几十年,两代人,那里是绝对属于他们的地盘,就算有埋下了很久的暗棋也不会真的是他们的对手…… 在月凉王城里他的人或许行事更加便捷,但若真是在两国边境上,只怕到处都是风家的眼线,他们可是送上过西疆的地形图的。 他要查证这件事也要给风冥安一个处理这些棋子的态度。 云漠寒瞧着那三枚棋子想了想把它们攥在手心用力一捏,然后重新找了个盒子拿了块白布把那些粉末包上放了进去,也一样封上了。 西疆今年的战况挺好,他也该派人去酬军,顺便给皇后一份回礼。 还有就是这些棋子究竟是谁的人了。最近在向着军中插手的人基本都有嫌疑,或许他们中是有真的想为国效力的人存在,但定然也是有人要安排自己的人手的。 西疆每天都在死人,新提拔的将领有,新入伍就有高阶军职的也有。 这些人要么是风冥安直接任命的,要么是有人举荐的。但这如果真是要彻查……那就绝对是像大海捞针一样的大工程。 可最终下令的人不会在西疆,敢杀皇后、谋取军权的人定然身在权利的中央,因为只有在这里他们才会这样不知足,如论如何都想要更进一步。 在安阳城里,向着军权伸手的人。 如今在这里和军权有关的人。 禁卫军大统领公孙明阳,他的启蒙师傅。想要乞骸骨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而且他不相信镇国公的过命之交会向他留在身后唯一的女儿动手,而且最近公孙府也没有喜事,这些年都不曾联姻。 而且禁卫军的军权就在安阳城,和西疆的联系很小很小。 再有就是京郊守备,安安走了以后还是交给了列叔辰。 不过列家最近似乎……有婚事啊。 他们家一个旁支的小姐在今年的百花宴上和静平公家的一个庶子相看上了,似乎已经定亲了? 静平公…… 再说别的军中势力…… 季家…… 季长庚。 距离安安最近的西疆铁骑军第二掌权人。 绝不—— 可谁知道呢? 如今还有谁可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 -------- 这正是蝇营狗苟盘算局中利,真真假假难分影中人 。 第一百三十回 不见青海头 白骨无人收 “斯元和狮部主力已经从月凉境内开拔。” 风冥安听着这最新的消息只觉得心里悬了那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们一直都知道斯元会到西疆来,但是这狮部真正的主力军究竟什么时候来没有人料得准,他们来了才算是这场战事真正的开端。 “按时间算,他们大部队全部到齐应该要年后了。”她的内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是外伤还没痊愈,不过似乎老天终于还是偏向了她半分,斯年不曾趁着她伤重袭击护闻关。 而雁门关自完颜涛的兵马临近之时起南宫寿便是以守为主,如今完颜松的部队也迁到了他那一边,最近两军的冲突倒是更多也更激烈了。 不过因为英额战死,长白部又失一员大将,最近完颜松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主子从安阳城派出来的慰抚使已经上路了,估计是领了圣命要在年节前到这里来。”令曦也稍稍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们是真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因为还真有人趁着风冥安受伤之际想要来刺杀或者窥探些别的什么。 有来自安阳的消息他们也能稍微松口气,当然最重要的好消息还是风冥安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了。 “慰抚使是谁?”风冥安比较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兵部侍郎澹台楠,跟了季尚书几十年的左右手。”想必这个人选也是主子那边特意选定的。 “那位老大人都快六十了……”风冥安倒是有些意外,“他们过来一路上估计歇不得,让这么一位老臣出来……”还不如派季士祯,酬军的名目让兵部尚书亲至也不过分。 云漠寒在考虑什么?或者说他在担忧什么? 季家? 季士祯与季长庚虽是同族兄弟,但是二三十年都没见过了。 “你们在章州城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慰抚使团里若真是有云漠寒什么其余的安排,那也要等他们到达这里之后才能再做应对。 “对方不像是仓促定计,”令曦声音有些苦涩,“他们的人在这里经营的年头似乎并不比主子短。或许您……您让风家的人去查会更快些。” “不成。”风冥安缓缓摇了摇头,“如今说来你们隶属陛下,这个身份才是最强有力的依仗。而且实话实说我没有更多的人手能抽调了。” 她把太多的暗中势力都送到云漠寒那边去了,人手确实有些短缺。 “尹明忠那边名单已经有些长度了,”风冥安想着最坏的那一种情况终究还是选择了非常手段,“我要你们为我准备好‘证据’,我需要能将那些探子和暗桩置于死地的无懈可击的证据。” “现在只怕没有时间让我们追根溯源了,月凉不会给我更多的机会,找到一个……杀一个!” “属下明白。”令曦对上风冥安的目光便明白了他们接下来要花大量心力去做的事情,尹将军那里的名单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他们就要编出故事、造出信件和信物,让一切无懈可击,给主母一个将那些探子“合理合法”送上断头台的罪名。 “而且这件事要让安阳那边知道一切的始末缘由,知道他们真正的罪名。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瞒着当今天子,一个字都不行。” 还有就是要看云漠寒给她送来的贺礼究竟是什么了。那才是他要处理这件事的态度,若是安阳那边一切还没有太超过预期,那云漠寒的选择应该和她一样。 快刀斩乱麻。 无论他们埋了多少人,只要杀了,那对方一时之间终究是无人能用,想要做什么都没有那么方便了。 但是在见到云漠寒送回来的那个锦盒的时候风冥安隐隐约约觉得安阳城里应该有什么事情是云漠寒控制不住的了。 这可不是快刀斩乱麻。 这是乱刀分尸。 他要她在这里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那她就需要一个特殊的契机,这个机会并没有那么容易获得,甚至可以说想要等到难上加难,除非她人为制造。可如今要制造“证据”都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云漠寒究竟为什么会派澹台楠来西疆…… 还有这次的慰抚使团,又有哪些人不是云漠寒本意要送来的?这些人都是章州那边帮着接待的,到护闻关大营里来的只有一小队人,不过十余个,在大营里就待了半日,所有人全程都在风冥安的眼皮底下,然后她就以战况多变为由把他们都送回章州了。 到了那边也有暗卫盯着,还有章州刺史帮着布控,若在这里面真是有别有用心的人混迹其中,他们应该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但是直到慰抚使在灯节之后离开章州,令曦也并没有给风冥安传回什么新消息。 去年夏天西疆是罕见的酷暑,入冬了又下了一场比熹平四年年初还要大的一场大暴雪,而这场雪刚好是在年节里,也阻拦了斯元来了西疆便想要出兵的心。 可风冥安并不敢掉以轻心,她当年能冒雪赶路去奇袭完颜松的大营,那谁说斯年就不能趁着大雪扰乱视线来打护闻关的注意?铁骑军的大营可常年都在这里,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再有就是忘途河的水,风冥安就没有对那条河放心过,如今斯元到了西疆,军中专门安排了军医时时刻刻盯着,入冬后融雪为水的时候变得更多了。 可这些她不能和大营里的士兵讲一个字,如果乱了军心那才是真的死局。 但就是这样千防万防似乎也还是留下了漏洞,慰抚使离开之后一场极为严重的伤寒席卷了护闻关,大雪天章州那边的物资没那么容易运过来,更不要说药材本就稀缺。 可更让风冥安感到有些绝望的是另外一件事。 护闻关中伤寒爆发的第五天,南山拿着一堆药渣悄悄找到了风冥安。 “这不是伤寒。” “这是月凉人的毒。” 南山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对着桌面上的药渣指给风冥安看。而那本书正是坤爻在风冥安十四岁的时候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这就是斯元来了也不曾出兵的原因吗? 风冥安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咙里也泛出了些许腥甜。 “你需要什么?” 她没有问南山能不能解,如今根本没有能与不能的两个选项,无论如何都必须解毒才行。 “咱们的药材不够了,此次朝中借着酬军又送来了不少药材,但要制作解药咱们这边还是少了两味,且这两味药用量极大,若是现在要章州方面即刻采购应该也买不来那么多。” “坤神医这里倒是提出了一个新方子,但是……” “没试过?”风冥安接过了南山手中的书,仔细读了读他指给她看的那两段文字和后面的药方。 这个方子是坤爻根据曾经的经验推断的,在后面特别注明了一定要慎用。 “这个方子的药材我们倒是都有。” “……重症的是不是已经拖不得了?”风冥安盯着那书页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是。”南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风冥安点了点头,“若是药材不到也就……也就在这几日了。” “既然你已经证明这不是伤寒而是月凉人的毒……那是不是他们不会感染其他人?” “这个真的不能肯定。”南山似乎明白了风冥安想要做什么,“而且现在还没查清楚这毒究竟是怎么被放进来的。” “我要去见他们。”风冥安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要用他们的命去赌,就必须要告诉他们赌的是什么,他们都是我的兵,我定然是要亲自去告诉他们这一点的。” “让您去可以,”南山最终还是妥协了,“但是您得听老夫的。” “有方子能让我们试着解毒的消息不要传出去,”风冥安轻声说道,“还有我们缺的药材您……稍微改一改,拟个单子,我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安阳去。” “改一改?”南山愣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哆嗦,若真是这般,这个事实可要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让人觉得冷。 “我不信正好能缺那几味!”风冥安在桌案上锤了一拳,“无论多难陛下都绝对能保证我们这边不会真的少什么,那几味药材又不是天材地宝,怎么会刚好缺了?还是一丁点都没送来的这种缺法?” 她是不太能辨别清楚药材的名字和它们对应的样子,但那些东西到底有个什么作用坤宁和坤爻是逼着她把那些文字一字不错的都塞到了脑子里。 “要普通人看不太出来的那种,若是他们只有药方却不懂医理……赌一把。” “老夫明白。” “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他们?咱们这边也要快,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任何人成为铁骑军的‘救世主’。”风冥安眼中划过了一分狠厉,“就算是,那个人也必须是陛下!决不能是其他人!” “一个时辰以后,您容老夫准备一下。” ------ 风冥安被围困差点殒命的事情云漠寒好不容易查了个成的时候,西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就进京了。 护闻关大营伤寒爆发,急需药材,盼望朝廷火速支援。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送回来的那张单子却察觉出了些许异常,他不像风冥安,对那些东西天生没有任何感知力,就算明白点药理也全是死记硬背的,当年他是好好跟着坤宁学了几年医,虽然偏重的全是妇产方面可别的也没落下太多。 这些年医书更是没少看,坤爻在安阳的时候也看在风冥安的份上提点了他不少。 虽然是没什么真给人看诊的经验,但是这医书里的东西他脑子里并不缺,也融会贯通了不少。 每一次送往西疆的药材他心里都有数。 而再想想他查到的东西…… 云漠寒只觉得如坠寒窟。 这场“伤寒”能爆发出来就定然是事先没能被风冥安察觉,她重伤之下只怕也没法什么都顾及到……虽然风冥安无法什么都顾及到,可西疆的铁骑军守将和他的暗卫不是平白存在的,他们都没能事先察觉…… 对方的人究竟埋得有多深?又有多少人手? 他们能勾结月凉围困铁骑军主帅、能改了军中秘令让先锋部队生生错过支援。 如今也能用月凉的毒毒了护闻关里的士兵。 他们图什么? 还能是什么。 是兵权? 是风冥安的性命? 都不是。 ——是后位。 这一年朝臣们还是不断地上奏让他选秀,后宫里太后也一遍一遍地催促他应该尽快找人诞下皇嗣。到最近甚至已经有太后宫里留着官眷然后诓他去用膳的情况了。 是不是如果他再不选秀,这些人就会再次想法子借着战场去要安安的命?是不是将来他们会说后位成空所以皇帝必须充实后宫? 是啊,比起不一定能拿到手的铁骑军军权,一个带着自家血脉的皇子难道不是更好的投资吗? 他们要杀的是皇后。 是皇后! 是他的发妻。 借着战场杀人,神不知鬼不觉。自古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可他至今没有查清真正的幕后主使,哪怕西疆那一次的事件被他基本查清楚了。 但勾结月凉确有其事且证据确凿。都不用令曦他们忙着造假了,他得到了真凭实据。 而那个先锋官叶荣坤,已经可以死了。 可杀了他一个有什么用?那不仅是一枚棋子,还是一枚不知道埋了多少年的暗棋,不过到现在也没能真的混上一个真正的高阶军职,不知道是后面的人安排他不冒头,还是他自己没本事。 还是说他们就是要这样一个平常没有太大权力关键时刻却有大用的棋子?所以他才是先锋官。 杀一个有什么用。 对方对西疆的渗透并不浅,能勾结月凉一次,就能勾结第二次、第三次。 啊,已经第二次了。云漠寒瞅着手里那张药材单子攥紧了拳头,不过还能设计送信到安阳来,是不是安安那边还是有办法能解决的? 那这个送药去西疆的人选,就看下面的人推上来的是谁了。 可安安那边真的有办法解决吗?这次暗卫还没有传消息过来,他最先收到的竟然是给朝廷的战报而不是暗卫送来的密函。 他要怎么才能解安安的危局?这一局的症结终究还是在安阳城,在他这里啊。 就像当年他转移安阳城中的注意力让人来杀他好给风家嫡女选一个新的夫婿一样,是不是现在他要让那些人把关注点都放到皇宫里来,让大汉皇帝选秀充实后宫他们才会不再注意西疆? 云漠寒从心底抵触这个唯一的选择。 他还是太弱了。 云漠寒瞧着御案边上的那个矮榻,却又莫名想起了他和云帝的最后一次真正的谈话。 那时候他的父亲要他不要太过在意他的妻子。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认为父亲觉得那样太过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如今想来……是不是云帝还有别的含义…… 他的安安若是知道了会说什么? 会说她没有那样脆弱,不会那么好杀;会说她信他,信他终究能护住她。 为了后位和皇嗣、为了这朝中的利益和炙手的兵权,是不是死多少人他们都不在意? 是不是他们和月凉也约定好了要趁机拿下护闻关? 现在还来得及吗?西疆怎么样了? 在他看信的时候,在他思虑这些的时候,西疆究竟如何了? “主子!”冷炙和听松一起冲了进来,没有叩门也没等他应声便冲到了他面前。 他将手里一个沾着血的铜管递给了云漠寒。 “斯元率狮部强攻护闻关,主母守关血战三日,惨胜月凉,并重创敌军大将斯年。雁门关同时遭受突袭,南宫将军斩完颜涛麾下贺兰部大将,已迫其退军!” 云漠寒手一抖,他手中那张被揉得面目全非的药材单子落到了地上,险些飘到火盆里被焚为灰烬。 ------- 这正是雪上加霜计计相连杀机现,火上浇油步步紧扣索命来 。 第一百三十一回 三月天山雪 无花只有寒 云漠寒愣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从冷炙手里接过了那个还被密封着的铜管。这个铜管看着就和之前送过来的都不一样,上面密密麻麻錾刻着不少丁香纹。 绝对的机密。 而这上面的血……这封密函曾经遭遇拦截。 云漠寒拿着这只铜管用特殊的方式扭了几下,咔哒一声之后一张白娟从里面掉了出来,云漠寒看着这张没有任何字迹的绢布面色更加阴沉了些。 将特质的药粉加入水里,然后再把整张白娟都浸湿,白娟上很快有文字显现,而那些文字却并没有一笔一划因为浸水而模糊分毫。 是一份名单。 西疆已经查清楚的暗桩的名单。 还有风冥安告诉他最近西疆的战报不会及时按照正常途径抵达安阳城,一切暂时靠暗线联络,对方路途中的秘密驿站已经被令曦查出了不少,如今想要拔干净就还需要一把火才行。 可仅仅是这份名单就让云漠寒觉得心惊肉跳,这上面可不只有人名,军职也一样被列在上面,甚至还有几个是章州的官员。 刺杀皇后、当朝正一品大将军、勾结月凉是什么样的罪名那些人不可能不清楚,哪怕如此也要甘冒大险,那这些人因此而暴露出来的暗桩又是埋了多久的?剩下的还会有多少? 西疆没有时间审讯,他们必须马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千刀万剐,这样做能震慑一时,可却是真正的无奈之举。 因为现在已经能肯定发生的这两次“意外”都是试探而已,只是试探。 若是他们真的下定决心去要风冥安的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而不通过朝廷的渠道送最新的战报回来,再加上对对方情报网的干扰,或许能让云漠寒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制定今后的应对策略。 “去叫任彦生进来。”云漠寒收好了那张白娟还有风冥安送回来的那只铜管,然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药材清单。 “召户部米尚书,太医院关麒,兵部季尚书、澹台楠,还有齐昌侯,沛国公。”云漠寒数着人名然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个人,“还有静平公。” “主子疑心房家?”冷炙等到任彦生离开之后才开口,他们和静平公府从来也没有什么交集,先前也没有怎么盯着这一户,如今安阳城里布控更加严密,冷炙虽然盯着这些勋爵人家,但是除了齐昌侯术氏之外并没有哪一门哪一户让他重点关注过。 “这绝不是一家一户能做到的事情。”云漠寒想着刚才那张白娟上的名单心下不停地盘算着,“你们别忘了他们的对手是谁,风氏一门多年兵权在手,能让他们如今的当家都觉得棘手的情况……绝不是单凭一股势力就能做到的。” “齐昌侯府……这些年已经有些落寞了,就算我登基了那也没有丝毫要扶持他们的迹象,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这样的情形他们不会给齐昌侯更多的助力,而太后却能把一封密信从你们眼皮底下悄悄送出安阳城。”他抬眼看了一下站在面前的两个侍卫。 “若说宫中的人手眼线我还有所欠缺,那安阳城里呢?在安阳城里跟丢?还有这次送回来的密报,被人拦截过,一定也赔上了不少暗卫的命。这中间若不存在联手,我是不相信的。” “今后安阳城里行事,你们一定要小心。”云漠寒看着冷炙叮嘱了一声。 他至今也没有把匿阁变成朝廷的机关,也没有给过他这些暗卫天子的信物,毕竟他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可这样也有问题存在,一旦他的暗卫被人拿到,他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人救出来——如果他希望他的暗卫永远不被人所知的话。 “主子放心。”冷炙应了一声,而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听松却将视线移过来看了他好一会儿。 “等一会儿议事结束,齐昌侯府、沛国公府、静平公府你们要好好瞅着。” 等到离开了云漠寒的御书房,听松一把拽住了正想要悄悄出宫的冷炙,没让他立刻消失不见。 “怎么?”冷炙任由他拽着也没动,只是悄悄瞟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主子可还在里面呢,他保证要是听松这会儿说些什么……他绝对会被外派出去,到年底都别想回来了。 “你要小心。”就连主子和主母都应对得如此艰难的时局,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有些事是个人都有些私心。 “我知道。”冷炙看着面前的这个冷面侍卫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听松面前。 听柏家的第二个小娃娃马上要百日了,他应该是赶不上了,不过听松应该会帮他送份贺礼去。 就是不知道主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 最终定下给西疆送药材的人选是房仁肖,这一次选人云漠寒没插手半分,就是顺其自然看看究竟哪家的人会上位去做这个西疆的“救世主”,虽然这人注定不会成功,但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对方的情报线路应该已经被他们扰乱了。 可只要这支队伍抵达西疆他们机会发现这件事,补救……也会很快。 虽然这一局他和风冥安联手看似赢了些时间差,但是这个局面并不会对他们有利更久了。 至于这个静平公府三房嫡出的公子……在鸿胪寺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如今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向他举荐…… 静平公府就算是想趁机捞些什么,应该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口上,而幕后之人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成功才对。 他们倒是没有一上来就动用嫡系,这一举,究竟是扰乱视线,还是……欲盖弥彰…… 不过他要去便让他去,正好在西疆好好看看他的大将军是如何处置叛国贼的。 三月初二,房仁肖带着朝廷最新筹备的大量药材一路疾行到了章州城,毕竟护闻关大营的伤寒应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加上他们到底多少听说了这里已经又和月凉大战了一场,战况也较为惨烈,如今正是需要有人雪中送炭之时。 可他今天要来的消息风冥安自然十分清楚,所以有心算无意,房仁肖在心里不断演练着自己想好的说辞被章州刺史带人送到了护闻关大营。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里看到的不是遍地伤兵和断壁残垣,而是早就修复完善的大营和被吊在营地中央的十几个人。 云凰大将军风冥安站在点将台上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那冷漠至极的眼神差点让这位新上任的房大人摔下马来。 “季将军,今日这是——”章州刺史看了他身边强撑着的房仁肖一眼,然后下马后才向季长庚问道。 “刺史大人,”季长庚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然后瞥了一眼被吊在那里的十几个人,“今日营中处决通敌之人。” “通敌之人?”房仁肖看着被吊在那里好似生死已经不知的人面色发青,这里面有两张面孔他在画像上见过,“通敌可是大罪——” “房大人快下马。”章州刺史没等房仁肖把话说完,便在他那坐骑的缰绳上拉了一把,“你怎能在季将军前面拒马回话!” 他的声音看似压低了些,但说实话也还是让周围的人都听清了。 “我铁骑军拿人,自然是不会冤了任何一个。”季长庚盯着房仁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对面那人没到两息便移开了目光下了马,索性也没继续搭理他。 “不知刺史大人今日到护闻关来可是有公干?” “大将军之前因护闻关缺少药品之事上奏朝廷,今日房大人昼夜兼程把药材送过来了。” 季长庚听了他的话往才两个人身后看了看,果然见小队后面有几辆运辎重的马车。 “季将军,此事紧急,还是请皇后娘娘先来看看这些药材?”房仁肖见马车停稳,面上也带了几分明显笑意,他指着那些药材继续说道,“这大营中的伤寒终于能根治了,这可是好事一件啊!” “我护闻关中的伤寒已经根除了。”季长庚看着他也跟着笑了,“镇国公与坤神医是莫逆之交,大将军处得了神医几张秘方,边关这里军情紧急,当时情势太过凶险,大将军和军医商议之后先是上奏朝廷再试了新的药方,最终保住了护闻关。” “不过我军将士都感念这浩荡皇恩,知晓一切都是陛下的隆恩,得陛下护佑我们才能渡此难关,铁骑军中所有将士都会铭记于心。” “伤寒根除了?”虽然房仁肖努力控制了自己,但是他面上还是出现了三分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带了一丝丝惊慌。 “是,所有染病的士兵半个月前均已痊愈。”季长庚又转向了章州刺史,“刺史大人能够作证,而且这种情况我们是断然不可能欺瞒陛下的。” “那——” 房仁肖的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风康打断了。 “季将军。”他走上前来示意季长庚看向了点将台上的风冥安,很明显他们这场审讯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已经延后了。 “确实,护闻关中伤寒已经根除,如今还是这次审讯更要紧些。”章州刺史说着也没再询问房仁肖的意见,直接跟着季长庚和风康朝着点将台走去了。 等他和风冥安见礼之后房仁肖才从后面赶上来。 “下官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他站到风冥安面前,隐晦地盯着她腰间的佩刀看了几眼之后才行礼。 “静平公府果然是退出军中太久了。”风冥安垂着视线看了他半晌也没说免礼的话,直到季长庚出面才将这人放过了,之后也没有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官员,似乎对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也不感兴趣。 “尹将军,把证据拿上来给全营的将士们好好看看。” 随着风冥安话音落下,尹明忠手下的士兵托着十三个木制的托盘走了上来,正好与吊在那里的人数相等。 每个托盘里面放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书信,有特殊的信物,有兵刃,也有金银细软。 然后尹明忠便开始亲自将那些证据点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如何截获、如何搜查、如何查证,一字一句都在证明着他拿人是铁证如山。 “解了这些人的穴道。”风冥安一直站在那里听着尹明忠一句一句念着那些人的罪名,有些确有其事,他们也拿到了实证,有些确实是来不及了,有罪要杀但是实在没证据,所以这里面确实有些证据是令曦他们制造出来的。 不过这件事护闻关的将士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季长庚不知道,尹明忠也不知道,风康和风泰风冥安都瞒住了。 这些所有的罪证都是尹明忠带着人亲手搜出来的,这就绝对会让他深信不疑,如今所有的话说出来都有绝对的底气。 可对于吊在这里的这些人—— 果然在穴道解开之后就有人喊冤了。 “大将军你陷害忠良!”叶荣坤狠狠瞪着点将台上的风冥安,“末将也是被奸人所害!大将军你怎能拿我泄愤!” 那证据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而那被证明是他亲手所书的书信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怎么可能认? 跟着他叫起来的还有两个,但他们并不是护闻关中的将校,而是章州下辖的官员,如今也看到了章州刺史,正叫着救命。 房仁肖看着这一幕正想和站在他身边的章州刺史说些什么,但刺史却在他开口之前便大步走到了风冥安身侧,“云凰大将军拿下你们之前曾知会过本州,如今证据确凿!这里又是边关,大将军有便宜行事圣旨在手,怎么,还斩不得你们吗?!” 章州的这位封疆大吏,果然是风家这边的人。 房仁肖退了一步,没再开口,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今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等他来。 要不然这位刺史在路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大营里早就没有伤寒了? 被吊着的这些人,今日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我风家执掌边军数十载,埋骨边境九代人,从来就没有错杀过一个叛国贼。”在这无尽的吵闹声中,风冥安的声音如寒风,席卷了整个营地。 “是上一次本将军杀得不够么?” “还是曾经那个冬天叛徒的血流的不够多?” “是大汉的国土上再也没有了能让你们守护的人和物,还是就连家国都没能排在第一位上?” “残害军中同袍,是重罪,该杀!” “假传军令,是死罪,该杀!” “勾结月凉,是叛国,该诛连血亲!” “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本将军要杀你,而是军中法纪要杀你!是国法要杀你!不杀你,如何对得起血战而死的那些英灵。” “还是那句话,好好想想,若是护闻关被月凉攻破,若是章州落入月凉手中,他们的士兵烧杀劫掠的时候可会认得你们这张写着叛徒的脸?可会网开一面放你一命?你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再回到你们主子身边了。” “你们自己清楚,你们哪个不该杀?” “再说了技不如人被擒而已,你们有什么不服?本将军若不是……最终杀了出来,那日也命丧月凉人手里了,是不是啊,叶前锋?” “既然话也说明白了,行刑!”令箭被从高台上掷下,插入了碎石地中。 房仁肖看着一队士兵随着风冥安话音落下走了出来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房大人当心您的脖子,活剐需要的时间挺长的。” “还请您好好看着,回京以后也好帮着本将军做个证,帮忙禀报陛下,这护闻关里有本将军在,绝对容不下任何一个二心之人。” 在骤然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那一刻,房仁肖膝盖一软,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面色几经变换之后仅是有些苍白,像只是不习惯这样血腥的场景。 “皇后娘娘的懿旨,下官如何能违背?”他笑着对风冥安施了一礼。 ------- 这正是近似山穷水尽路,血染边关雪满山 ------题外话------ 这章都写完了才发现一直都没有给章州刺史起名字。。。 e。。。。。 不过这位后面戏份也不多 就。。。。。。。。没名字。。。。。。。。。。。 。 第一百三十二回 深宫莺啼时 卧雪慰眠霜 风冥安听着房仁肖那一直都没有改口过的称呼眼睛轻轻眯了一下,但她也没更多的表示些什么,只是转过去看着那被吊着的人不停嘶吼了。 不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人就都没了气息。 “听闻房大人是来送药材的?” “那你和我们的军医好好谈谈。” 之后整个场地上的士兵也都解散了,风冥安也没下令给那些已经断气的人收尸。虽然没有一人真的被割满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但都是千刀万剐之后才咽了气的。 这些尸首就被吊在辕门那里,也不知道是给月凉那边看的,还是给护闻关里的人看的。 场上的鲜血倒是有军士铲了砂石来掩盖了,但这气味儿许久都没有散去。 房仁肖和他带来的人被风冥安扣在护闻关里整整七日,以药材太多要交接点查为由没让他们离开,但是也并没有允许这些人胡乱走动,毕竟是边境军营,有太多机密决不能被人知晓。 而这七天令曦在暗中盯着,倒是没发现有人尝试刻意接近过房仁肖和他带来的人。 “主母准备放他们走吗?”已经七天了,若是再不放人,只怕是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们也没有拿到什么证据。 “房家人……”风冥安依旧想着那日房仁肖的一举一动,他说得每一个字和面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他究竟是单纯对风家不满还是另有所图现在确实不好判断。”房家在云漠寒祖父在位早年时在军中的势力曾经是和风家相当的,可后来风家历经三代帝王都是武将之首,而房家子孙没了将帅之才又不愿意上战场拼命…… “放他们回章州去,和刺史好好交涉一下,让他们在章州再待半个月左右,你们再看看。” “属下明白。” -------- 房仁肖在章州停留的最后几日倒还真是让暗卫察觉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他们也没能找到什么切实的证据,而安阳城里已经有圣旨召这次的使团回京了。 云漠寒也没想这么快就下旨,那边故意扣着人他怎么会没想到,只是从那份名单背后查出来的东西让他都觉得窒息。 这一次的处决,很有可能只是他们看到的冰山一角而已。 四月底房仁肖回到安阳城也带回来了西疆处决叛国贼的消息,之后便有朝臣上奏,暗中指责风冥安手中证据其实不足且她没有权力处决章州刺史府衙下僚属。更进一步怀疑这位大将军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有拥兵自重的嫌疑,希望皇帝能往西疆派遣钦差进行督查。 而与此同时要云漠寒选秀的呼声也再一次高涨起来。 明里暗里对风冥安的那些指控云漠寒都好解决,这也不过就是对方在面子上想要找回来的一点东西,那些罪证的真假和这件事的整个经过云漠寒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当初在让风冥安接掌雁门关和平州军备的时候他就给了便宜行事的圣旨。 这些人真是打量着他忘了不成? 便宜行事,如帝亲临,别说杀的是章州刺史府衙下的僚属,就是杀了章州刺史也在便宜之内。 对方情报网重建的速度和这件事背后隐藏着的那些人才是真正让云漠寒忌惮的。 两方都在震慑和逼迫,可云漠寒实在是赌不起了。 西疆的战局是国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受影响,他从云帝手里接过那册封太子的圣旨的时候答应过,他会为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东西负责。 但安安要怎么办?这是家事。 云漠寒轻轻摩擦着那宣纸上留下的墨迹,就这四个字,风冥安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就算清楚又能怎样?他……发过誓的啊。 寒郎非君。 天子就要做天子该做的,教化万民、广纳贤才、稳定朝堂、兴屯水利、劝课农桑、固守边疆,当然天子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比如……绵延皇嗣。 他不是开国之君,他的前朝和后宫注定会连在一起,这是如今的无解之局,大汉的一切权和利早就纠缠在一起,任谁都分不开了。 安安说他是他,皇上是皇上。 可他们都一样装在这副躯壳里,怎么可能真的分得清呢? 从一而终,永不言弃。 只此一妻,再无另娶。 但如今最棘手的是,如果他再不在这件事上妥协,风冥安在西疆会继续腹背受敌,她的性命没有任何保障,而西疆的战局也会更加莫测,如果章州真的到了月凉人的手里……再想拿回来…… 只此一妻,再无另娶。 他会对这个身份负责。 寒郎非君。 风冥安是风家的女儿,是大汉的云凰大将军。 她也只是他的安安而已。 “来人。”云漠寒终究还是哑着嗓子开口了,“拟旨。” 任彦生悄悄抬眼窥见了云漠寒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容,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着这位帝王接下来的话。 -------- 太初三年,五月初五,宫中突然传出旨意,大汉新帝云漠寒登基后终于决定选秀。 这封圣旨非常的长,云漠寒把自从云帝给他赐婚之后十五年的人生几乎都囊括在了里面,但是这封圣旨写的也意外的极为耐人寻味,新帝似乎是仔仔细细向天下百姓说明了一下他究竟为什么非得在这个朝廷正在拼尽全力抵御外敌的时候选妃。 首先,因为上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太后和朝臣们一致觉得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在就赶紧充实后宫更重要的事情了,如果他还不花钱选秀那就是对皇室血脉的不负责、就是对先帝的大不敬、就会让朝堂不安稳、更有甚者让江山社稷动荡不安。 其次,皇后在西疆冒着生命危险为大汉领兵打仗,皇帝却不能没人伺候,所以皇帝要选秀,要多选些女子在后宫里陪着他,当然这话也是那些上奏的朝臣说的,和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就是他已经年近三十了,必须赶紧有个皇子,不然按照那些大臣的说法,他今后就要绝后了,所以没有办法,他必须马上选妃。 综上所述,他和皇后一直都是夫妻一体,十余年的相互扶持,原本没有皇后在边境冒着生命危险打仗他在这边花天酒地的道理,但是耐不住朝臣和太后摆出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非得要他选妃,不然他们就要闹得朝廷不安宁,可怜他一个刚登基没几年的皇帝大权都不在自己手里,只能先听他们的了。 虽然以上的话语没有一句明说,但是这封圣旨传遍大汉各个角落的速度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在幕后之人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前百信们就都知道了。民间一样有的是能揣摩这些文字背后意义的高人,云漠寒更是掌握着不知多少说书人的喉舌,这件事总要有人被诟病,那被诟病的人究竟是谁终究是要他说了算。 更何况要选秀宫中就要进新人,进新人过去那些宫人就不够用总要开始安排新的了,借着这个机会刚好让云漠寒能把整个皇宫都捏在手里。 他是答应了选秀,可选进来的女人怎么处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对于逼云漠寒选妃的人来说皇帝能答应选秀就是他们的胜利了,只要能把人塞进宫后面的一切便都能商量,在他们看来他们能让皇帝妥协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算到时候进献的自家女儿皇帝看不上,那还不是有太后在吗?太后看上了也是能把秀女留下来的。 可谁曾想太后还没有因为云漠寒下的这道圣旨高兴过一个时辰云漠寒就去了孝宁宫,直言太后不许插手秀女去留和今年选秀的一切流程,不然他就敢一个都不选,顺便再把齐昌侯府过去做的破事扔出来几件,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太后被他气得不行却也实在不敢再跟她这个儿子拧着干,最近她已经越来越能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宫里的力不从心,好像过去半辈子的经营都渐渐消失了痕迹,这座宫城已经逐渐被云漠寒紧紧握在手里了。 当初风冥安的那句警告似乎又出现在了太后耳边。 云漠寒不可能被任何人真的拿捏在手里,也不会满足她任何自私的心愿。 所以最终她也只好作罢,称了病,把选秀这件事交给了淑太妃和怀王妃以及礼部。 -------- “要保证所有这些名单里的人没有一个早就和别人两情成悦了。”云漠寒拿了一打纸给冷炙让他下去好好查。 他若非得选秀也决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不然之后能惹来一堆麻烦不说,没准又要坏他气运。 他才不在乎选来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他选的不过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利罢了,既然以“皇帝”的身份选妃,那选的就是“家族”,不用太在意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他不过是选她们的姓氏而已。 可即便如此他也实在不想选了别人的心上人。这些女子只要被选上今生就是囚在深宫的命运,若只为家族倒也罢了,若是还有寄托……那似乎太残忍了些。 冷炙接过了那一摞纸没敢看云漠寒,皇帝要选妃的消息早就送到西疆去了,可主母那边到现在一个字都没传回来。 战报倒是传回来了一封,斯元被打得挺惨,大营都被人悄悄炸了三分之一。 “主子,我们得到消息,萧家送了个小姐过来。”可该禀报的还是要禀报,这件事绝对拖不得。 “萧家?”云漠寒闻言面色更加难看了。 风冥安的外祖家。 当初风冥安的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和镇国公成婚的时候萧家父母扬言和他们的女儿断绝了关系,几十年都没有了往来,后来萧家落寞了便离开了安阳城,如今也只是个外放的小官,他们送女来选秀安的什么心? “这是……那个萧小姐的画像。”冷炙把一张画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云漠寒的案前。 那画上的女子和风冥安有五六分相似。 “她是嫡亲?”云漠寒瞧着那张脸声音彻底寒了,若是嫡亲还有辩解的余地—— “不是。”其实看到暗卫送回来的画像的时候冷炙便已明白萧家这是在打什么主意,他们没有一个不生气,“这个女子是萧家在族人里特意挑的,还特意让她学过一段时间的武。” 早就准备好的女子,若没有这次选秀,将来估计也会让她出现。 “只凭萧家,他们就算有野心也不敢。”云漠寒冷笑了一声,“毁了她的脸,仍回萧家去,不许让她进安阳城。” “再去查查萧家,能做这种事,我就不信他们这一族都是干干净净,查出来了直接捅到刑部和吏部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然后看看有没有人要保他们。” 冷炙应了声是,然后终于抬起视线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那毫无表情的脸。云漠寒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冷炙赶忙又将视线别开了。 “房家呢?他们选了谁?” “还在嫡长女和嫡三女中间挑,静平公似乎依旧没拿定主意。”冷炙急忙答道。这位静平公生怕是选的不对了女儿会落选,却不知自己家早就被内定了。哪个都一样,反正一定是会选一个姓房的,而这个女儿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静平公府。”云漠寒咬着牙磨着这四个字,他眼中浮现了不轻的恨意。 他祖父在的时候曾设狴犴司,当时的房家家主是狴犴司首尊,狴犴为公,那时候的房家主也算是能还百姓公道的好官,不过后来狴犴司又被祖父亲自裁撤,封了房首尊一个静平公的虚爵。 那时候房家在军中的势力也大,和当初的风家差不多,可惜他家的后辈没有一个像当年的房首尊,为官为民没学的半分,蝇营狗苟倒是一样没少沾。 “祁家呢?” “祁家看样子是选了个旁支的嫡出小姐,不起眼。应该是祁阁老亲自下的令。” “他们倒是拎得清。”祁家人没必要选进宫,而且这家也决不能出后妃,不然将来想用也没法用了。 但他需要盟友。 “给你的那些要尽快查清楚,既然要选秀就不能拖,必须要快。” 冷炙一路疾行回到匿阁才好好看了看云漠寒给他的那一摞纸,上面详细记录了超过六十个官家小姐的基本信息,未来的娘娘们要是从这里面出……不知道主子究竟要选多少个…… 从过往主子的行事来看,既然那些人逼着他选妃,那他选的就绝对少不了,绝对会多到超过所有人的预料。 可这些人也就仅仅是大汉后宫里的娘娘了,主子会基本保着她们衣食无忧可别的应该也就不用想了,而他们也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主母。 还有宫中的人手大换血的问题,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往宫里送了。 云漠寒选的妃确实不少,选妃那日简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他隔着屏风连秀女的脸都没看,但最终这位新帝足足选了四十九个,超过了前两任帝王所有在册嫔妃数量的总和。 而也就在外界猜测着究竟四妃九嫔这一次能占上多少并已经开始盘算协理六宫的大权之时,云漠寒把这四十九个秀女全留在了采女和美人的分位上,数量超了他似乎也没在意,而且他把这些人一股脑全塞在了离天福宫最远的几个宫殿里,住得没比宫女宽敞多少。 皇帝说了,国库太穷,得先养西疆铁骑军,妃嫔不能服侍皇后尽妃妾的本分,那就先省着点份例少花点银子。 再说了刚选进来的这些女子一于国事无功,二于龙脉无助,给那么高的位分她们当真要的起吗? 这话云漠寒依旧没明说但他就是那么个意思,不过索性这送女进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家也都先安静了下来,安阳城里也过了一段时间的安宁日子。 --------- 这正是筋折骨碎借告天下君心难,百花千娇各凭东风入宫墙 ------题外话------ 码到这一回的时候才意识到云漠寒已经二十九岁了!!!虽然他太初三年年底才过生辰…… 但是他二十九岁了……马上三十奔四了……………………… 老母亲接受无能啊……………… 在这本书里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虽然一直用的是纪年的写法,但是也终于意识到了男主角的年纪真是飞一样的往上涨…… 在在下心里他还是那个翻风家院墙趴在莲心院墙头上冲着他的安安笑得那样炽烈的少年啊———————— 他怎么能二十九岁了呢?????????? 第一回出场的时候是九岁……二十年了啊………………………………… 所以他怎么就二十九了呢??? 大叔是一直都很香很香啦……可是在在下心里他真的一直都是个小少年…… 可少年已经被现实逼成痛苦的中年人了呢……………… 唉———————————— 。 第一百三十三回 烽火烧几季 问归未有期 早在风冥安下定决心给了云漠寒那封信的时候她就知道早晚有一天皇帝是要被迫选妃的,所以她终于还是推了一把,帮云漠寒割裂了和“皇帝”这个身份之间的关系。 但是真的到接到安阳城里选妃的那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生气,倒不是生云漠寒的气,而是她明白要不是她的命被人算计着,云漠寒也绝不会做这个决定。 别看边境离安阳城那么远,这两地发生的每一件事背后却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她的皇帝被那些大臣烦的没有好日子过,那凭什么月凉王能在牙帐里没有除了打仗之外的烦心事? 西疆如今是日日鏖兵,狮部的大军被铁骑军缠着暂时没有更多的兵力拱卫月凉王城了,这个情况要让月凉的那些部落都清楚才好。让他们知晓月凉王如今没有更多的力量去维持自己在月凉内部的统治,挑拨他们现在赶紧闹出点动静来没准月凉的王族能换一家坐也说不定。 月凉内部还有几个大部落没有支持的王子,他们等到月凉新王继位也没有太多上位的可能,而若再等下去,谁知道要再等几十年?还是更久?不趁机瓜分权力,下一次狮部尽数出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而单方面的挑拨月凉的大部族也不一定能成功达到目的,所以这个计划里风冥安还有些别的安排。 比如——暗杀月凉王。 若是成功月凉内乱定起,届时铁骑军便可趁乱攻入月凉内部,若是雁门关那边再能收了完颜松和完颜涛的命,便是最好的结果。即便不成,让月凉王拿到其余部族刺杀他的证据,到时候也一样是一团乱。 当然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事情,在护闻关大营里除了风泰父子和令曦没人知道。 如今被她炸了大营的斯年正在想方设法疯狂报复,六月的天气热了,月凉却打得更凶了。 风冥安盘算着两边的兵力,但更让她提起十二万分精神的是半月前和斯元正面相撞的那一战。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狮部的主帅。 斯元在月凉成名已久,但与铁骑军对上的次数几乎没有,也就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和风信打过一场,后来他便没有再到过边疆了。这位狮部主帅并不好对付,他用兵比斯年更有经验,而且斯年和他相辅相成,如今共同领兵对大汉一方的压力也更大,如论如何要尽快除掉其中一个。 “要针对斯年,给他设一个局。”风冥安看着她营中诸将,要设局诱捕敌方大将,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以现在的情势来看,斯年孤军深入的可能并不大。”戚天华抱着臂沉声说道。领兵久了,这原先还总是有些心高气傲的骑兵营将领也终于是学会静下心来筹算了。 “不一定要他孤军深入,能将他和斯元分开且让两方都没有时间救援就可以了?”融子韶看了风冥安一眼,见她点头便也有了些盘算,“如此可调动我军主力做疑兵,只是挪动位置,并不出击。” “用步兵配上盛临夏新准备的战马,让月凉认为我们调动的具是骑兵主力,但骑兵不动,静待时机。” “可若月凉人不上当怎么办?”洪桂年听着融子韶的这个计划却没有那么乐观,用他的步兵伪装骑兵或许行得通,但是斯年却不一定上当。 “神射营的小队许久没有出去了。”风冥安忽然说道。铁骑军神射主要为守卫和奇袭所用,或是小队作战进行一些特殊任务,自从两军大面积交战,贺少申和他麾下的神射便没怎么离营了。 “还请大将军下令。”贺少申应道。 “我要你亲自带一五十人的小队去截狮部的一批粮草。”对面新的运粮路线已经被探明了,“用最新的那一批火药箭,人可以放走一些去给斯年报信,但是粮草一定要全部毁掉。” “炸毁粮草,再布疑兵,双管齐下。” “我们也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完成任务。”埋伏远攻本就是神射营最拿手的。 “陛下也已经有旨意传来,咱们这边的战马已经备好,这一战结束之后,我们便要离开护闻关了。” 离开护闻关。 风冥安此话一出便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震,若是如此,大汉便是要出兵打到月凉国内去了。西疆这边已经几十年没有如此主动出击过了,以往就是往月凉那边打也不会离开护闻关太远,但是看这半年多来的准备,他们应该…… “应该叫他们知道厉害了,西疆不能再连年征战,”主要还是因为国库终于有钱了,他们也终于能不只是防守,“可惜月凉人从来不愿意两国修好,那也就只有以战止战,这便是陛下的意思。” “各战部在两个月内要安排好护闻关内守营的将领和相关事宜,并做好大军开拔的准备。” 听到风冥安如此说大帐中的各战部将领面色也凝重不少,一旦他们离开护闻关,那到时候的粮草转运以及其他很多的东西对于铁骑军来说都是新的挑战,他们没有远军作战的经验。 可打入月凉是陛下的命令,领兵作战的还是……大汉皇后。 不说后无来者,可这确实是前无古人。 但这对于他们也是难得的机会,只要最终能胜利,那大汉的西疆至少可以十余载不见狼烟了。或者更长些,几十年。 既然如此,马上要到来的与斯年的一战,他们许胜不许败。 七月十五,大汉中元节。 这一日月凉运送粮草的小队被早已埋伏在其秘密路线旁的铁骑军神射围剿,几支特质的火药箭飞射而出,马车上的粮草瞬间爆炸,然后大火燃起,呼呼烧着还冒着黑烟,但是等狮部前来接应的人远远看到这幅场景意识到不对赶来支援的时候,这一批辎重已经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偷袭他们的人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而在这次突袭发生的前一日,斯年和斯元便注意到了铁骑军这一方骑兵有大规模移动的迹象,像是在朝着雁门关的方向移动。 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线路、毁了他们新一批的粮草,然后骑兵向着雁门关移动。 这样的动向难免让斯年和斯元多想些什么。 可按照他们得到的情报来看,雁门关完颜松和完颜涛与南宫寿的交战并不激烈,他们一直都没有大面积开战,且在完颜松失了英额之后,长白部作战难免有些吃力。 而完颜涛在前些日子才终于亲临了战场,之前他一直都只是坐镇后方没有亲自参战。 这位六王子原先从未领兵作战过,终于一马当先站在阵前难免不太适应,所以雁门关的情况至今也没有过于危急。 这个时候铁骑军去雁门关做什么?难道是南宫寿向护闻关求救了?现在的战况并不需要? 可他们哪来的更多的兵力去帮雁门关?如果骑兵这时候离开,那护闻关就失去了最强的战力,那云凰可从来都不是傻子。 还是说大汉袭击他们的运粮部队就是为了震慑?设下疑兵让他们不敢擅动,如此才能将骑兵移走去帮雁门关? 可若是从大汉境内行军他们根本就无法察觉…… 此时若是不动,那无论云凰那边有什么计谋都不会得逞,可这样的机会若是放过他们怎么能甘心?! 而就在斯年和斯元犹豫不决的时候,月凉境内又有消息传来,有人试图暗杀月凉王,刺客虽然没有得逞,但他被侍卫重伤逃离的时候掉落了随身的武器,那柄弯刀上刻的是讷图部的部落纹样。 无论这件事真的是讷图部的人做的还是被人栽赃嫁祸,都说明已经有人把目光盯在了少了狮部保护的月凉王身上。这件事更让斯年和斯元觉得怒火中烧。 再加上风冥安对护闻关内进行的大清洗,现在狮部这边真的是得不到任何一点关于护闻关和章州的具体情况,能帮他们做出判断的情报太少了些。 可即便如此,铁骑军主力移动的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也实在是过于难得了,斯年的大营一共被风冥安毁了两次,他想要报复回来的念头真的是压不住了。 至今为止月凉一方还从来没有人真的攻陷过大汉护闻关那个巨大的营盘,若是他们狮部能成功,对月凉境内蠢蠢欲动的各个势力也是震慑。 所以最终斯年还是向着护闻关大营出兵了。而他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带着骑兵大军等着他的风冥安。 对面的主帅跨在一匹汗血宝马上,银色的铠甲映着夏日骄阳,她身后的七万骑兵简直看不到尽头,今日的西疆没有风,但那书着铁骑和风字的战旗似乎还是在猎猎飞扬。 “你怎么会还有骑兵!”斯年几乎在这一瞬间便意识到他又被风冥安骗了,“大汉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战马?!”他们认定向雁门关移动的大军是骑兵就是因为对方每个士兵几乎都配备了战马,而且都是上好的良驹! 风冥安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手中长刀扬起的那一刻战鼓便响了,一声声鼓点催着先锋官带着人便冲了出去,马蹄声响起,两军便撞击在了一起。 而风冥安作为主帅自然是一马当先冲向了斯年。 “这么多战马,自然是为了能长途行军!”风冥安挥刀砍向斯年的面门,另一只手起势横刀挡在胸前,斯年一枪正刺在她刀面上。这一击未中他便将枪杆横抽,攻向了烈焰的脖颈。 风冥安夹着马生生一拧强行躲过了这一击,手中的刀一砍一劈带着内息再次攻了过去,这一次剑气斩落了斯年那匹马的鬃毛,却没能伤到他本人。 她和烈焰的配合终究没有那么默契,这汗血马纵使听她的话却从来没跟她配合作战过,云漠寒也没怎么在马背上和她拆招对战,所以要做战马,烈焰却没有青焰那么合格。 到今日和斯年对了两招风冥安多少有些受制于此。 但斯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战马对他而言便只是坐骑而已,上次风冥安杀了他的战马,如今对战却并未觉得他受什么太大的影响。 不过斯年的内力不如她到也是真的,此消彼长之下,他二人还真是僵持住了。 但是身边的战况对斯年来说是有更大的影响的,因为他带出来的士兵人数比风冥安这边要少太多了,他作为主将也没能及时地发号施令指挥战斗反被风冥安拖住,可铁骑军这方戚天华并未亲自参战,这一战他才是指挥官。 重骑兵分散两侧挡掉了太多的伤害,而中间的轻骑则能看准时机以极快的速度使用长兵刃出击,已经收割了太多狮部士兵的性命。 斯年只是稍稍一分神,便没能彻底躲过风冥安砍向他头部的一刀,头盔被打落,就连发髻都散了一半,斯年如今看着已经是有些狼狈。 “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本将军说什么来着?”风冥安第二刀未曾有半分停歇,将斯年从马背上打了下来,“你说要报仇尽管来?” 斯年刚要提枪再攻,风冥安的刀尖便已经指在了他右眼前,只有半指的距离。 “你这只招子也别要了?” 斯年侧过脸险险躲开了这一击,他面颊上被风冥安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隐隐能透过那道伤口看到他口中牙齿。 “你口气不小!”斯年忍着剧痛再次用长枪抽向了烈焰的前腿,风冥安勒紧了缰绳,那汗血马人立而起,然后双蹄对着斯年便重重踩下,一踢一踏间竟蹬落了斯年手中的长枪。 而斯年抽出腰间的弯刀生生又当了风冥安一击之后明白自己不能再与她缠斗,现在狮部的将士需要有人统领,不然这一战他们便全完了! 借着风冥安攻向他的力道斯年急速后撤,然后月凉的号角声在铁骑军的战鼓声和喊杀声中响起,狮部竟是决定要撤退了。 风冥安也没有继续追着斯年打,她转向了正在发号施令的战鼓那一方,随着她的几个手势,新的节奏被敲响,在狮部撤退的方向,平地上突然竖起了大量战旗,平地设伏的正是先前出来不知道多少天的洪桂年麾下的步兵。 如今绊马索被一条条拉紧,最先撤退的狮部骑兵先是被伏兵所惊,后又被绊倒在地,能侥幸逃得一命者已是极少数,而后大量羽箭从两侧和正前方飞射而来,却是混在步兵中的箭兵也发动了攻击。 斯年见到这一幕眼眸赤红转头看向了身后铁骑军中立在最前面的风冥安,那女子正立在马背上,手中朱弓拉得极满,两支羽箭齐出向着他飞射而来。 纵使隔得那么远,斯年也看清了那双冷冰冰的、满是杀机恨意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大汉有这样一位皇后、风家有这样一个女儿、铁骑军新上任的云凰大将军——或许月凉在面对她率领的军队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机会攻入大汉了。 那两支带着鲜红尾羽的箭瞬息便飞到了斯年面前,然后消失了。在最后他才意识到那两支箭贯穿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胸膛上留下了两个血窟窿。 杀父之仇原就是……不共戴天啊。 大汉太初三年,八月初一,云凰大将军风冥安斩狮部大将斯年,歼灭狮部主力四万余人,向陛下云漠寒献大捷。 而这一场胜仗也让安阳城里多少人暂时歇了想要参风冥安一本的心思,毕竟西疆那边僵持有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大胜的消息传来。而云漠寒纵然选秀却根本没入后宫,这样的情况也让有些人心里着急得很。 可风冥安的这一场大胜仗,便直接让不知多少人暂时偃旗息鼓了。 -------- 这正是兵分几计诱敌深入巧连环,国仇家恨刻骨切齿终血偿 。 第一百三十四回 龙城飞将在 为国戍轮台 斯年的死亡和四万余兵力的折损对狮部来说是绝对的重创,而也就在月凉方面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的时候,雁门关守将南宫寿一改往日防守的姿态主动出击,迫使完颜松和完颜涛的部队向护闻关方向挪动。 与此同时狮部的求援也让这两位王子放弃了攻打雁门关的计划,如果他们再不回来,只怕月凉的最强战力就真的要给大汉吞得一点都不剩了。 而也就在月凉狮部、贺兰部和长白部即将合军一处之时,风冥安也等来了云漠寒的回信。 铁骑军会离开护闻关攻入月凉境内这是风冥安已经明确告知各战部守将的消息,但是他们究竟要打到什么地步她并没有和这些将领明说。主要还是要等云漠寒最终的决定。 令曦送来的消息上只有两个字。 牙帐。 云漠寒还是下了决心要将月凉变成大汉的属国。 随着这个消息被送回来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他把疾风令送回了风冥安手里。铁骑军想要攻入月凉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有风家的势力在手她会轻松一些,安阳城里的事情基本已经落下帷幕,他留着这些人并不会什么太大的用处了。 暗卫已经基本散布安阳,再加上他对朝局的掌控也比一开始要好得多了,这些风家的力量还是要用在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如果风冥安能成功占领牙帐,她便是为大汉打下月凉的最大功臣,到时候安阳城里绝对没有任何人敢试图动摇她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大汉的西疆被月凉骚扰太多年了,他们需要结束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征战。 于是在大汉太初三年,大汉天子昭告天下,因月凉对大汉西疆的连年搅扰以及其先撕毁停战协议的事实,纵然战火不熄有伤天和,但为保大汉西疆子民今后的宁康,大汉决定对月凉出兵。 做这个决定朝中并不是没有人反对,但是这些声音终究被云漠寒强势压了下去,他和风冥安筹划这场战役太久了,或者说自十余年前风冥安第一次领兵西疆的时候他便隐约有了这样的打算,如今时机成熟也由不得任何人破坏。 想要真的守住西疆,那便不能只要月凉退兵,从过去那么多年的经历上看,让月凉退兵最多也就能维持个两三年的平静,治标不治本,想要他们长时间不再出兵,唯有彻底打服这一条路。 而让风冥安离开章州和护闻关没准也能让他们上次没能拔掉的一些钉子露出些端倪。 八月十八,铁骑军十三万兵马自护闻关出发,向着月凉国内挺进。 这第一战风冥安对上的并不是斯元和狮部的兵马,而是自雁门关方向撤回来的完颜涛。 贺兰部的主将也是位猛将,奈何两部人马人数差距太过悬殊,这一战完颜涛败于风冥安,只能继续带着部队向着月凉的方向继续撤退,而不知为何完颜松只是在贺兰部后面看着,并没有对他这位兄弟出手相助。 且在这一战之后长白部也没有选择和铁骑军交战,他们继续后撤,却也并未选择与斯元所率领的狮部合兵一处。反而是败退的完颜涛率领手下的贺兰部与狮部驻扎在了一起,似乎是想要再次迎战铁骑军。 可这之后的一战,风冥安直接用上了火雷。风信既然将这个杀招留给了她,那她也要能好好发挥这样大杀器的威力才好。 风冥安在曾经进攻狮部大营的时候尝试用过孟子贺新制出来的火雷,那一次直接毁了月凉近三分之一的营盘,如今也算是有了经验,对于这种武器月凉一方没有太多的应对经验,只知道它威力巨大防不胜防。 但是因为风信和风冥安都从来没有大规模的使用过,所以月凉的将领们曾经推测过,大汉铁骑军也并没有大量掌握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武器,这种火雷他们也只能是用做奇袭或是在设下埋伏的时候少量使用,只要他们多注意些就不会对己方的兵力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这一次铁骑军的攻击似乎打破了他们这样的猜想,风冥安一点都不缺火雷,接连的爆炸下来,狮部和贺兰部的大营里已然是遍地残尸,贺兰部主力被重创,而斯元在撤军的途中被风冥安带小队截住和他打了一场,最终重伤而逃。 这样的战绩让铁骑军麾下的将士都极为兴奋,他们手中有这样的利器,想要打入月凉王城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但是在见过了月凉留下的残破营盘之后,风冥安的脸色却并不好。 果然这种武器……有伤天和。 他们手中有着月凉的地图,想要打到王城去路线并不难拟定,但是这一路上要路过不少城镇,他们不能在月凉的平民百姓面前使用火雷,震慑几次可以,但是决不能大量伤及无辜。 大汉和月凉不一样,他们不能和月凉的军队一样烧杀劫掠。 云漠寒要月凉,那就不能给他一个满是隐患的属国,她要给云漠寒月凉,那这个国家就必须是真心实意的依附大汉,以德服人终是永远不会过时的道理。 接下来路过的每一个城镇他们都要留下军队驻守,也要联系章州那边让他们派遣文官过来帮助巩固战果,这些事若是做不好,这场仗也一样是白打。文官的人选自有云漠寒拟定,这个她不用操心,要在意的是各个城镇留守的军队由谁来统领。 对于她的军队和军中将领,风冥安还是相信的,铁骑军从建立那一天起其便治军极严,但是当他们真的打到月凉之后,积年累月的国仇家恨和占领他国土地带来的兴奋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压下去的。 对于大汉的百姓他们能做到不搅扰那是因为大家终归是一国的子民,可对于月凉人呢? 而且就算士兵不去欺压月凉的百姓,他们难道就不会对大汉的军队做些什么吗?这可同样是国仇家恨。 如此唯有他们不主动招惹且要尽快拿下月凉王城,只有这般一切才不会真的陷入僵局。 她风冥安要给云漠寒的月凉,风家要献给大汉的属国绝对不能是大汉的隐患。 如此在攻入月凉境内之后风冥安便没有再主动大面积用过火雷,而城镇的攻破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快一些,毕竟月凉各城的守将几乎没有一个单打独斗是风冥安的对手,大将败于阵前,这一场仗他们便已然是输了气势,之后再想赢便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了。 同年十月底,铁骑军连破三城,已经距月凉王城越来越近了,而也就在罗城城外,风冥安再次对上了完颜涛和狮部。此时斯元重伤未愈,狮部不得不暂时交给了这位月凉六王子统领。 完颜涛本人的武功还及不上完颜霍和完颜松,他的两个兄长都敌不过风冥安,如今他与铁骑军对上,气势上便先输了半截。 他也没有再选择自己和风冥安单打独斗,而是直接选择了两军对阵。风冥安却没有再让两军对冲,反而安排神射营和箭兵冲在了最前面,用火药箭再次威慑了狮部众军也给了罗城守将一个下马威。 远攻之下,大汉这边的伤亡极少,完颜涛不得已退走罗城,仗着罗城的城墙又顽抗了三日,之后却还是只能看着风冥安破了城。 至此铁骑军攻入月凉王城的征程已至一半,风冥安下令大军休整,如果他们要再往前,就要保证身后的补给和运粮线路不会出现问题,还有铁骑军的军备,这一路打过来也有了不小的消耗,整顿是必须的了。 而罗城的百姓和守军都见识过了铁骑军中火药箭的威力,没有人敢这个时候擅动。 可也就在风冥安暂时在罗城安营扎寨之后,她的眼线却失去了完颜松的踪迹。 长白部的军队还驻扎在他们原本的驻地,可是完颜松不见了。 疾风令下辖的高手如今都已经回到了月凉附近,有不少跟着风冥安一并入了月凉就跟在她身边,毕竟令曦存在的主要作用还是同安阳联系,她身边的暗卫便重新用了这些风家人。 可半个月过去了,暗卫也没有发现完颜松的踪迹。 直到十一月底,完颜松在夜间暗中潜入了罗城城主府,如今风冥安暂住在这里。 这一晚雪下得很大,密密匝匝的从天上往下砸,让人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雪落的声音掩盖了脚步声也在顷刻间盖住了雪地上的脚印。 这是个很适合暗杀的夜晚。 相较于风冥安和她麾下的铁骑军,自然是完颜松更清楚月凉各处的地形,想要在这样的视觉条件下找到风冥安居住的主屋对他来说并不难。 夜半子时那主屋却还没有熄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可完颜松却不能再等了,虽然到现在也没有暗卫发现他,但今日温度太低了,若是再等下去他怕是还没能成功要了风冥安的命便先要冻死了。 可也就在他犹豫的这个档口,屋中的灯熄了,只留下一片黑暗。这时雪渐渐小了,莹白的雪地反射着月光,倒是有些亮。 完颜松轻轻打开了窗子,翻身进屋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他举着手中的弯刀向那帐幔中微微鼓起的被子上用力刺去,可直到刀柄触及背面那一刻他才感到不对,这不是兵刃刺入人体的感觉! 而就在此时房梁上有一人扑下,双腿用尽全力双脚同时踹在了完颜松胸膛上,将他连人带门一并砸在了院子中央的雪地里。那极厚的积雪倒是帮完颜松缓冲了一下,没让他因为这一击而晕过去。 完颜松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血喷出来,等他的视线再次清晰的时候,只见风冥安一袭广袖白衣气定神闲地站在主屋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这院中依旧是一个侍卫也不曾见到。 “二王子夤夜来访,可是来议和的?”风冥安双手交叠在身前就那么立在那,似乎没打算再攻击完颜松。 “议和?!”完颜松强撑着站起来,他看着风冥安也有些诧异,他们栽在这女人手里太多次了,谁知道她今日如此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阴谋。 “你做梦!” “十年前完颜霍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十年后你想靠单打独斗赢我?你的功夫还不如他?” 完颜松捏紧了拳头没有回答风冥安的话。若不是实在看不到希望他怎么会孤身来暗杀她! “虽然我们大汉朝中有些人异想天开跟你做了些交易,”风冥安瞧着他那极不甘的神情语气依旧平平,“但是很显然现在的结果已经能给你答案了。” “我大汉这次定是要攻下你月凉的,想来二王子也应该能明白本将军这不是空口白话,未来大汉也需要月凉有个主事之人,该怎么做,二王子可以好好想想。” “不过像这种深夜造访本将军居所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毕竟本将军已经成婚了,这要是让我夫君知道,保不齐要来打你一顿的。” “那时候生死可就由不得你了。” “汉朝皇帝难道还能御驾亲征不成?!”完颜松其实也没想到那样的情况下赔上了英额一条命都没能杀了风冥安,后来护闻关杀叛国贼就连他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如今也是真的有些怕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汉朝新帝纵然年轻却不可小视。 “陛下又不是没到过边关。”风冥安说到此处面上倒是有了几分笑意,“好好想想我的话。” “我月凉男儿不屑于居人之下!”完颜松说着握紧了手中的刀指向了风冥安,“云凰,我承认你是个了不得的对手,但你想要我月凉臣服大汉,做梦!” 风冥安听他如此说只是轻轻摇摇头,看着攻过来的完颜松她的手从袖中抽出,右手中一柄短刀刃若寒水,迎着完颜松便斩了过去,只听当啷一声,完颜松手中的弯刀被风冥安砍断掉落在了雪地上。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刀。”风冥安轻声说道,“他告诉我守护大汉是每个风家人的愿望。” “而你月凉常年搅扰我大汉边境,此番作为,如何轻饶?!”她说着再一次攻向了完颜松,一刀将他手中的断刃挑了开来。 “我铁骑军所到之处可没欺压你月凉的平民百姓!” 完颜松手中兵刃落地,还没来得及再去抽出腰间的匕首,风冥安一掌拍到,正中刚才踹在他胸前那一处,这一掌只让完颜松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余光瞄到了院墙的位置,将匕首用作暗器甩向了风冥安,然后强忍着剧痛攀上墙头消失了。 风冥安看着他离开也没有再追,只是瞧着地上那滩血迹皱了皱眉。 风康自暗处拿着火把走了出来,指挥手下收拾雪地上的痕迹。 “少主为什么要放他走?”等到士兵都消失了他才问风冥安,今日可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月凉王就剩这这两个儿子了,杀了他谁跟完颜涛制衡?若是他们的儿子长大了倒是还能有些别的法子,如今那几个小娃娃能顶什么用?” “毕竟陛下已经给月凉选好新王了,我总不能坏了他的计划。”风冥安伸出手接了两片雪花,看着它们在她的掌心快速融化目光中倒是多了三分怜惜。 “马上要过年了,”她拍掉了手上的水渍看向了风康,“大军过了年再开拔,你们用心准备,今年这背井离乡的,军中多少还是要好好热闹热闹。” 风康听风冥安如此说面上的凝重也消了几分,是啊,又要过年啦。 明年能回去吗?他的儿子都能拿得动刀剑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小主子来侍奉啊。 -------- 这正是天理昭彰西出国门震天下,内忧外患雪夜慌归计未成 。 第一百三十五回 君王死社稷 天子守国门 铁骑军在罗城里也算是过了个还算热闹的年节,十五之后大军再次开拔朝着月凉王城的方向攻去,完颜松自从被风冥安打伤之后便一直待在长白部的驻军中没有再与她交战,毕竟伤的太重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了。 完颜涛和狮部倒是一直在反抗,但依旧是一路连败,四月底铁骑军攻到了乌兰城,这是月凉王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此城一破,月凉便可以说是彻底完了。 在乌兰城门前,风冥安第一次见到了月凉王。这位月凉的君主终是亲征而出,拦在了铁骑军阵前。 风冥安隐约能从那张被甲胄覆盖的大半的脸上看出一点与完颜松和完颜霍相似的痕迹,至于完颜涛,如今看来他似乎更像他母亲。 月凉王也半辈子没有再见过风家人了,纵然他一直在对大汉出兵,但他本人已许久没有亲临过战场,今日终于亲征面对风冥安,看着那立在马背上的年轻将军,月凉王难免想起了风信年轻的时候,他们在西疆也曾经交战。 今日所见这风家后人,与他当年真的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那手持双刀立在马背上的姿态,像是怎么都折不弯的一杆长枪。 “汉朝的皇后亲临,倒是本王有失远迎了!就是不知你们那小皇帝怎么没一起陪你过来!” “让个女人来给他打仗,我看你们那小皇帝也不怎么样!”月凉王的语气中是带着些不屑的,纵然他知晓风冥安是风家人也全然了解过她的战绩,但是他还是觉得让个女人出来打仗的大汉朝臣和皇帝着实是有些没胆。 “阁下好歹还是一国之尊,也呈口舌之快?”风冥安眉尾微微一挑,面色上显现了些许不快。国都要亡了,还要说云漠寒的不好? “月凉王若是要对我大汉俯首称臣,那便递上降书顺表,若是来战便莫要再浪费时间。” “投降?你做梦!”月凉王看着风冥安身后似是不见尽头的骑兵也知道如今只怕是没有几分胜算,狮部的兵力已经被折损太多太多了,想要夺回被大汉占领的城池也几乎再无可能。 “本王记得你们的小皇帝曾经和本王那不成器的三儿子赌斗一场,云凰,你可敢同本王赌斗一场?你若输了,大汉撤军,你我两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风冥安听他如此说到觉得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不过按照月凉的规矩,这事到也是可能发生的。 “大将军莫要应他,我们大军已然攻到此处,前方就是月凉王城,哪有到此退兵的道理!” 风冥安还没答话,她手下的将领倒是有些急了。 “这里终究是月凉,他们也确实有这样的规矩。”风冥安稍稍安抚了一下铁骑军的士兵。 “你们总是自夸月凉男儿誓言掷地有声,月凉王要赌斗,可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那你若输了呢?” “这条命给你便是!” “如此,可不划算。”风冥安笑着摇摇头,但她还是催着烈焰往前走了两步,“但我大汉是大国,总要有些风范,这一局便算让你占些便宜!” 风冥安话音落下也并没有再给月凉王反应的时间,她用力一夹马腹,那汗血马疾驰而出,似乎瞬息间便已冲到了月凉王面前。 月凉王反应也快,操控战马一样冲出,同时手中长刀一挥,自风冥安头顶裹挟着千钧之力重重砍下。 风冥安面对这一招面上也没有丝毫慌乱,双刀交叉举过头顶,架住了这一击,同时双手施力借势上挑,震开了月凉王的兵刃。 但月凉王也没有就此收招,长刀横向抡开,照着风冥安的腰侧便砍了过去。风冥安手中双刀收势挡在腰间,兵刃相撞火星飞溅。而此时烈焰前冲的势态并未停止,随着距离的缩短月凉王手中的长兵刃已经不具备优势,风冥安一刀捅向他心口,另一刀再次挡住了月凉王的兵刃。 迫不得已,月凉王被风冥安逼得向后一仰,而后翻身落下了战马,而风冥安也在烈焰的马鞍上借力腾空,正是她最拿手的从上空下扑的那一招。 她在力量上一直不如云漠寒,想要赢他便总是要在招式上动些心思,自空中向下速度和力度便都能加上不少,而且来自头顶的杀招并不好防,靠着这一招不用云漠寒让她她偶尔也能赢他半分。 月凉人的功夫原本便不及大汉人的精巧,所以用巧劲儿从他们的招式中借力便更容易些,果然月凉王面对风冥安的这一招也只能是提起兵刃强行格挡,风冥安便在他的枪杆上再次借力提气腾空,而后一刀下劈一刀横砍,这一招月凉王躲闪不及,被风冥安打落了覆面的头盔。 风冥安也在此时落在了地面上,但是她并没有停止攻击,落地的那一瞬间左手长刀收回刀鞘之内,换了一并短刀便再次前冲。右手长刀架住了月凉王的兵刃,左手短刀便斩向了他的脖颈。 锋利的刀锋砍开了月凉王的甲胄,但是并没能割开他的脖子。 而月凉王也借着风冥安近身这一击握拳朝风冥安胸口重重一击,但这一击并没有得手,风冥安斩向他脖颈的刀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了一下,月凉王也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是在眨眼间,那柄短刀便扎穿了他的小臂。 兵刃抽离,鲜血飞溅而出。 月凉王一声重重的闷哼,倒是没有惨叫出声。 他双手握刀再次砍向风冥安的头颅,风冥安矮身躲过这一击,顺势伸腿扫向月凉王的下盘,月凉王被她踢中小腿,虽然没有彻底倒下但也乱了气息没能彻底稳住身形。 而也就在这一刻风冥安一刀砍在了他大臂上,剧烈的疼痛传来,似乎就连骨头都被震碎了,正是这一击让月凉王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刀,刀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风冥安手中的短刀捅穿了他的胸膛,但这一击稍稍偏了几寸,没能正中心脏。 “你终究是老了。”风冥安握紧了手中的刀看着他,“父亲曾说你们战成平手,但那是三十年前了。” “你比他强。”月凉王看着风冥安的那张脸突然笑了,“可惜了——”可惜风家这最后一个,是个女人啊。 “我不觉得。”风冥安没等月凉王再说什么,手起刀落,头颅落地,这一场赌局是她胜了,月凉王这条命,本就是她的战利品。“我若不是个女子,怎么嫁给他呢?”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也算死得其所。” 风冥安翻身上马,转向了她身后的铁骑军,长刀举起,一声令下。 “攻城!” ---------- 大汉太初四年,四月廿七,云凰大将军风冥安斩月凉王首级,铁骑军攻破乌兰城,兵临月凉王城下。只待攻破月凉王城,这场战役便也可以说是结束了。 牙帐中已是一片大乱。 宫人几乎都已经逃跑了,完颜松选来安抚完颜占桐的那个男子也早就不知所踪,这位王女一个人游荡在空荡荡的牙帐里,耳边隐隐约约听着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宫女说着风冥安打入月凉的经过。 那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清晰,往日隔着的那层薄纱一样的迷雾似乎逐渐消失了。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那是她在大汉安阳城的时候,是她住的馆驿。 是她给了云漠若月凉的秘药让他去强占了风家那个贱人。 然后……然后—— 云漠若失败了,云漠寒把风家那个女人带了回来…… 再然后…… 她记忆里最后的画面—— 是云漠寒……是云漠寒啊! 那个她朝思暮想了那么久的男子出现在了她窗前!他说要她付出代价—— 一把药粉,是云漠寒给她下了药! 他要她疯一辈子! 竟是云漠寒!那个她如此心爱的男子要她疯一辈子! 完颜占桐胸中气血翻涌,几口淤血吐了出来,之后她面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她看到了空无一人且几乎什么都不剩的牙帐。 “你们跑什么?!”完颜占桐从远处的角落里薅出了两名没来得及逃走的宫女。 “殿、殿下,”那小宫女看着她直打哆嗦,现在的月淑王女似乎不疯了,但她看起来更加可怕,“汉人打进来了啊,王上已经被他们杀了!二殿下和六殿下也不知道在哪!” “领兵的是谁?”完颜占桐听闻父亲的死讯也只是愣了一下,但是她马上回过神来问了这个她现在更关心的问题。 “是……是……”两个小宫女对视了一眼,终于还是哆嗦着开口了,“是大汉皇后,风家的那位云凰!” “大汉皇后?”完颜占桐晃了晃,是啊,完颜松告诉过她,他们成亲了,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可云漠寒竟然登基了?他已经登基了?他是皇帝了?大汉云帝死了? 云凰是皇后了? 皇后还亲征了? 月凉因为她……要……亡国了? 而她在这昏昏沉沉中度过了不知几年。 风信死了,完颜霍也死了。拱卫月凉王城多年的狮部大军如今几乎已经没有再战之力,月凉大半的城池都已经归了大汉,如今一切都无力回天了。 完颜占桐听完了这些年的过往最终还是放走了那两个小宫女,她也没有去找金妃,而是返回了她曾经居住的宫殿,在一个柜子后面的墙上撬开了三块砖,那后面还有她原来制的毒药。 她知道铁骑军最终定然是要攻入牙帐的,那个时候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拖着风家那女人跟她一起去死。若是老天终于能站在她这一边,没准她还能靠着这些毒药逃出生天。 五日后铁骑军攻破月凉王城,风冥安一路来到了牙帐,虽然完颜松和完颜涛都一直没见踪影,但他们麾下的长白部和贺兰部也参与了守城,城破之时斯元被季长庚断了一臂,后来被他手下的亲兵拼死救走了。 而也就在月凉王城里,风冥安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完颜占桐,这到也算是个故人。 不过看样子她似乎不疯了。 纵然这位王女费尽心思要躲在暗处,但是风冥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那鲜红的裙摆。 这位擅毒,如今也定然是恨她入骨,让完颜占桐靠近她的军队这种事风冥安是定然不会做的。 一个手势让她身后的士兵停止了前进,风冥安把背上的弓拿了下来,只一箭她就射穿了完颜占桐藏身处的砖墙。又两箭射出,风冥安便将完颜占桐逼了出来。 “月淑王女,别来无恙。”风冥安一箭射在她脚边,拦住了她的脚步。 “云凰。”完颜占桐咬碎了这两个字才将它们吐了出来,“我诅咒你!我要诅咒你——” 风冥安没等她将话说完,两只羽箭齐出,正中完颜占桐胸膛,她准备的毒粉没有任何施展出来的机会了。 完颜占桐也没有想到风冥安会这样急速出手,那两支箭射中她的那一刻她看到的还是云漠寒的那张脸。 他说,他要她血债血偿。 凭什么风家的那个女子能得了他的心呢? 凭什么那匹汗血马也归了她? 凭什么云漠寒从来都不肯看她一眼?那个云凰就那么好吗? 为了她,他是不是做什么都愿意? 凭什么呢?那她这一生算什么? 她曾经是月凉王最疼爱的小公主啊! 若是她不曾自己跑到边关去听到了关于大汉七皇子的事,若是她没有央求哥哥给她带来那张画像,若是她从不曾见过云漠寒的那副容颜…… 若是他们……从不曾见过,她也从来没唤过那声七哥哥…… 是不是…… 月凉王室的这朵开得炽烈的毒花,终究是从枝头落了下来。 铁骑军也并没有因为完颜占桐的死停下脚步,风冥安下令小心处理她的尸身之后便继续朝着牙帐行去了。 不怎么意外的是,风冥安在牙帐前见到了完颜松和完颜涛,这两位王子带着王宫的卫队和他们麾下的部分将士,似乎想做最后的反抗。 “降者不杀。” 风冥安看着两个王子身后的军士开口道。 “你们应该清楚本将军说到便会做到,至今我铁骑军没有残杀过你月凉的百姓,我的陛下也不会要一个残尸遍地的属国。” “不知道当初本将军的提议,二殿下想得怎么样了?”风冥安见完颜松正要说些什么,便又说道。 此话一出完颜涛转头便看向了完颜松,他的目光里带了三分疑惑却也有着怒火。 “你别挑拨离间!” 风冥安笑了笑,这是她身后的箭兵已经拉弓搭箭指着月凉的士兵,显然若是他们再不投降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了。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还要负隅顽抗?” “把人带上来!”风冥安一声令下,她手下的亲卫压着三个女人来到了两军阵前。 正是月凉王后、金妃和银妃。 完颜松和完颜涛见母亲都被风冥安拿在了手中顿时大怒,但如今投鼠忌器,却是真的不敢擅动了。 “你卑鄙!”完颜松手中拿着刀直指风冥安怒喝道。 风冥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卑鄙吗?或许。 “六殿下怎么说?”风冥安转向了完颜涛。 也就在风冥安转头的这一刻,完颜松暗中抽出了匕首拼尽了全力以极快的速度掷向了风冥安,但也就在这一刻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枚极小的石子在刀柄上轻轻一击,四两拨千斤,那柄飞掷而来的匕首被改变了方向,正中银妃的胸膛。 骤见母亲死在面前,完颜涛愣了一下,然后瞪着完颜松因为极怒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要杀人来解决这个局面,他为什么不先对金妃下手! 风冥安在这一刻一挥手,她身后的羽箭飞出,除了完颜松和完颜涛,他们带来的士兵也在这变故发生的瞬间溃败。 月凉王室的两个王子具被生擒,风冥安最终看了看王后和金妃,下令斩杀了王后,将金妃和完颜松以及完颜涛关在了一起。 大汉太初三年,五月初二,云凰大将军率铁骑军主力攻破月凉王城,占领牙帐,斩王女月淑、王后,生擒月凉王室两位王子。 至此大汉与月凉几十年的征战似乎终于画上句号,风家人要守大汉西疆的愿望也终究圆满。 但显然这一切到这里根本不是终局,后面还有太多事情要做,也还有些隐患依旧存在。 -------- 这正是国仇世故翻手终泯灭,百废待兴由此开新局 。 第一百三十六回 鲜血染黄沙 魂归方止兮 风冥安花了一个多月收拾月凉王城里的残局,同时她也将铁骑军分批派了出去,将月凉剩余的城镇同样掌握在了大汉手里。所有的月凉贵族都被囚禁在了牙帐里,过些日子完颜松和完颜涛他们得押送回护闻关,毕竟月凉成为大汉属国之后的事情还需要他们两个来处理。 当然现在对她来说还有个问题,逃走的斯元像是消失在了月凉境内一样,这次是真的一点踪迹都找不到了,这个狮部的大将要是不解决,对他们来说就会一直是个心头之患。 至于那两个王子…… 云漠寒已经决定了选完颜松做月凉的新王,所以风冥安才设计刺激他让他误杀了完颜涛的生母银妃,杀母之仇永远不共戴天,就算完颜涛今后能想明白那一日的事情是她风冥安做的局,可那匕首是完颜松掷出来的事实永远都无法更改。 只要云漠寒再在暗中扶持完颜涛,月凉的内讧就不会停,完颜松在位一日他们就会争斗一日,只要他们能不停内讧就没有时间再去骚扰大汉的边关。 可这暗中行事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完颜松不是傻子,云漠寒之所以选他就是因为玩弄权术他比完颜涛更有经验也城府更深,与月凉其余的势力打交道的时间也更长。 若是真的要这样做,不知道将来又要花多少心力。这两年北境天狼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云漠寒这皇帝做得……太难了。 天狼的情况还和现在的月凉不一样。当年父亲重兵出击天狼,虽是毁了他们国内最强的战力,但并没打到天狼国都去,是天狼王自己投了降还主动送来了嘉诺公主,他们对天狼内部的掌控原本就不足。 如今已经能看出弊端了。 璃国倒是还好说,和亲的玉衡长公主是他的亲姐姐,如此看来璃国也不会愿意和大汉产生不愉快,而且这些年他们也赚了不少钱,只可惜这一场仗下来,大汉的国库估计又空了,月凉这边也不能让他们赔太多钱,毕竟成了属国就又是大汉要管理的土地了,现在拿走的,只怕将来都要还之于民…… 月凉这边没彻底布置好之前她注定是走不了了,这里绝对不能留个烂摊子给云漠寒,不能什么事都要他来操心,大汉的江山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事呢。也还好这几年老天给面子,不然天灾再加这场战争,国库里估计一个子都剩不下。 云漠寒的私库能顶一时,但也就只能顶一时了。 一旦他真的没钱,估计朝堂上就又要有人暗地里搞事,毕竟各个世家有钱,可皇帝决不能受制于他们。 还有就是这次打下月凉之后云漠寒定然会选一个宗室之女给完颜松赐婚,这个方法他即便不想用也定然是要用的,不然他们两国的关系就不会真能安宁。 问题就是这个宗室之女他会选谁,云帝所出的公主只有开阳还没议亲,瑶光长公主好像已经出嫁了,毕竟国丧也守完了。 云漠若的事情……和开阳长公主应该没有任何关系,云漠寒不会牵连他这个庶姐,这位长公主都三十三岁了,因为云漠若的关系到现在都没能出嫁,安阳城里也没人想做她的驸马。 但即便如此,云漠寒应该也不会把她送到这个曾经的敌国来? 那就只能从宗室里选,让其余的亲王府或国公府献女辅政,如此一来这个人选就更不好选,远嫁月凉纵然对被选中的姑娘来说是一件残忍无比的事情,可她的家族会因此获得巨大的利益, 选这个家族并不容易。 福王府倒是有郡主,但想来福王定然是不愿意的。云漠寒将来估计还是要用福王府,他不会选择这样得罪他这位老王叔。 至于其他亲王……当年被云帝削权削得太厉害了,选了郡主,只怕那姑娘也难担重任…… 不知道他现在究竟选定了没有…… 安阳城里的事情比起月凉,似乎更是一团乱麻。 而且说到安阳城,让风冥安有些不愿意去想的还有另一桩事——云漠寒选的那四十九个美人儿。 纵然清楚他选进宫里的那些女人就是扔在那里放着的,风冥安还是对她们产生了抵触,其实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凤印在她手里,而这就意味着一件事,一旦她回到安阳,回到皇宫,那些女人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她都得给她们“做主”。 这主可不是那么好做的,那些女子也不是她营里的兵,打一顿就什么都消停了。 原先打仗的时候事情太多,风冥安没空去想这件事,现在终于月凉也打下来了,铁骑军暂时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她操心了,这件事便又跑出来了。 谁知道安阳城里安排了多少戏等着她回去演。 别将来这家的嫡女毒了那家的姑娘,哪个大人的妹妹诬陷了哪个世家的女儿,她这中宫若是不能让后宫安宁祥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参她一本。 就算云漠寒站在她这边,就算整个皇宫都能被她握在手里,这想想也让人觉得头疼。 她不怕斗,更不怕阴谋算计,风家的力量足够她不靠云漠寒都能在后宫里面屹立不倒,可若她真的用风家的力量去斗…… 风家人要守大汉的江山,便从不仅仅是守边境的和平。 风冥安清楚她忠于的是什么,她虽自小被风信亲手教导,但她终究不是她父亲,她与父亲不一样,她忠于的从来不是云氏皇族。 但她也要守云漠寒的安宁。 她的寒郎还在等她回家,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他可还好吗? 一个人在那冷冰冰的宫城里,该有多寂寞。 他有好好吃饭,好好添衣吗? 多想再听到他唤她一声安安啊。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不是风家的云凰大将军、不是大汉的中宫皇后,只是风冥安而已。 只是寒郎的安安而已。 只不过如今思量这些…… 风冥安翻着暗卫送来的消息再次陷入沉思,月凉的事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啊…… -------- 七月初,铁骑军汇同从章州派出的文官基本处理完了月凉王城遗留的问题,也扫清了王族的残余势力,除了斯元还是不见踪影之外一切都在大汉的掌控之中了。 风冥安押解了完颜松和完颜涛踏上了回归护闻关的路。 他们攻下月凉王城的传消息早就传回了安阳,云漠寒也来了好几封私信要她赶紧回家了。等将完颜松和完颜涛带回护闻关,朝中派出的使臣便也该到了,到时候国书签订,月凉就彻底是大汉的属国了,将来的官员怎么安排倒是也不用风冥安来操心。 因为月凉各城都要留下铁骑军驻守,风冥安带回西疆的人并没有她带出来的那么多,人少了也不用攻城,他们走得也快,七月廿二那日便已经能遥遥看见护闻关大营了。 忘途河边风冥安下令休整,也就是在众军没什么戒备正要埋锅造饭之际,河边一人高的杂草丛里有羽箭飞出,正冲着完颜松和完颜涛身边守卫的军士。 风冥安原本就还没有下马,她正绕着营地溜达,如此突发的情况她也没有多想,催着烈焰便朝着那冷箭射出的杂草丛奔了过去,同时也拉弓搭箭朝着那处射了过去。 几声惨叫之后,风冥安看见斯元从另一侧朝着她攻了过来,他们身上都覆着重甲,显然就是为了防她的羽箭,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 风冥安面色变得极为凝重,那是不是士兵,那是死士! 而且看这不断冲出来的数量——有两三百人! 决不能让他们带走完颜松和完颜涛!一旦这两个月凉王室逃走,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在月凉境内怎么都找不到斯元的踪迹!他竟先一步回到了西疆想在这里伏击她! 这些想法在风冥安脑海中也只是瞬间闪过,如今应敌才是重点。 “不能让他们带走俘虏!”风冥安一声高呼,砍开了正冲着她面前来的羽箭,“誓死完成任务!” 她麾下的士兵都聚集在了完颜松和完颜涛的囚车周围,事发突然,但她必须要借这个机会杀掉斯元和这些死士。 她手里还有火雷。 可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这些死士应该是以救走完颜兄弟为第一任务—— 除了斯元为什么还有人就盯着她来杀?那不是月凉人—— 纵然那些死士都蒙了面,但她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内家高手! 不过以现在的情势,完颜松和完颜涛必须活着留在她手里! “风康——” “围阵!” 无论来的是谁都要坑杀在这里,没得商量! 风冥安控制着烈焰绕着整个营地飞奔,尽量躲开那些冲着她飞射而来的羽箭然后收走所有靠近她的死士的性命。 “所有轻骑上马!”风康一声怒吼带着骑兵与风冥安反方向也绕着营地跑了起来。 要把所有的敌军围在中间,那样才能炸了他们。 斯元想要破开俘虏那边的人墙也需要时间,他们带回来的刀斧手都是好手,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风冥安看着阵法即将成型,这时一支袖箭飞射而来,那袖箭上隐隐约约泛着蓝光,她侧头险险躲过,但那支袖箭还是在她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风冥安一刀砍向她面前的死士,另一只手从腰间扣了三枚钢针甩了出去,却被对方挡住了。 这时斯元正杀到风冥安面前,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看那个潜藏在死士中的杀手,内息尽数灌注在手中的长刀上,一刀将斯元从他的战马上劈了下来,但是他手中的弯刀也砍在了烈焰的马腹上。 这一刀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马腹中的内脏倾泻而出,落了一地。 汗血马一声惨烈嘶鸣,却强撑着没有将风冥安甩下去。 到此时,阵已经成了。 风冥安翻身落地,她一脚将斯元踹到了月凉的那一众死士中央,而后看着风康将火雷抛向了阵法中央。 爆炸声冲天而起,风冥安因为离爆炸中央太近了,巨大的气浪冲击着她将她的身体向后方的忘途河抛去,而也就在这一刻,爆炸之地又有一支袖箭飞出,她在空中面对那支正中胸口的袖箭已经避无可避。 而此时风冥安已经能察觉到先前那支箭上的药对她产生了影响,哪怕就粘上了一点点,可见了血,终究她还是中招了。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在她胸口,在这不断响起的爆破声中风冥安也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声玉碎的叮当声,那支袖箭穿透了她的铠甲击中了她胸前那从未离身的红翡。 云漠寒送她的信物。 他们一人有一半,两个合在一起恰能拼成一个圆。 那红翡是云漠寒亲手雕琢的,为了她给他绣的那个荷包。 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再给云漠寒绣过新的荷包了? 莲心院里的丁香树她又有多久没有打理过了? 云漠寒身上积年累月染上的丁香气息……真的太想念了…… 砸在水面上的那一刻风冥安便已经几乎没有了意识,她只知道云漠寒又护了她一次。 忘途河的水很急,水下有的是石头和暗涌。 只怕风康没那么容易找到她。 暗卫被安排去了更需要他们的地方。 完颜松和完颜涛应该没能让月凉人带走,她的兵会把他们成功带回章州去的。毕竟这是拼死也要完成的任务。 青焰和烈焰都留在了西疆,爹爹留在了西疆,她是不是也要留在这里了? 风家的儿郎尽数葬在了大汉的边境上,她是最后一个风家人了。 如今这样的结果,想来爹爹也是会满意的,她守住西疆了,未来很多年这里都不会再有战乱了。 风家人从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没有人后悔过。 可她的寒郎怎么办? 那人没有她,会疯的,真的会疯的。 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冷冰冰的皇城里,留在那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利中啊。 他说他在等她回家。 他说她离家太久了。 他说紫焰有好好陪着他。 他说听柏家的孩子会说话了。 他说莲心院的里的丁香花又开了几茬,说云飒别院里有并蒂莲花。 他说—— 安安,我等你回家。 ------------ 大汉太初四年,八月初十,西疆战报抵京。 云漠寒看着走上麟德殿的风康猛然站起死死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张上面绘着睚眦纹的朱弓。还有一枚小小的上面坠着丁香色璎珞的金色令牌,那令牌上是个寒字。 他已经忘记了这是早朝。 他从御阶上眨眼间便到了风康面前,全然无视了大殿上的众臣,他看不见他们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小声议论的声音。 “陛下,大将军攻破月凉王城,斩月凉王首级,生擒月凉二王子完颜松、六王子完颜涛,如今已将其押解至章州。大将军率铁骑军灭月凉长白部、讷图部诸军、覆灭月凉狮部大军,斩狮部大将斯年、斯元,如今月凉已尽被我大汉掌握,铁骑军向吾皇陛下恭献大捷!” “大将军在最终抗击斯元伏击时落入忘途河中,如今……”风康将那张弓捧到了云漠寒面前,可接下来的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风家少主落入忘途河中,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昨天他进安阳城前接到的消息,他们依旧什么都没有找到。 唯一找到的就只有那个令牌和一点点沉在水底没有被冲走的红翡碎片。 云漠寒看着那张弓捏紧了拳头,他眼前闪过了被风泰送回来的双刀。 风冥安出征前骑在白马上的样子似乎就在眼前,他还能看到安安在对他笑,向他保证她会平安回来的。 风家将,对大汉江山果是九死不悔。 可他要怎么办? 他的安安—— 云漠寒用力握住了那张弓,风冥安的手也曾经触及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残留着她对敌人的狠厉和对他的温柔。 --------- 这正是战事方休几番心思思朝堂,班师还朝意外陡生生死茫 。 第一百三十七回 以战终止战 开阳入月凉 云漠寒不太记得那天的早朝究竟是怎么结束的了,之后的几日在他的记忆里也并不清晰,直到令曦终于回到安阳并带回了所有风冥安的东西。 他的暗卫跪在他面前说至今没有找到主母的任何一点痕迹,但发现西疆还有不少势力也在寻找她,除开风家,剩余的那些已经能确定多半都是杀手。 最重要的证据就是最后攻击风冥安的那两支袖箭,那不是月凉人的武器,而且就算落在河边被忘途河的水浸泡过也依旧能验证其上曾经淬毒。 可云漠寒终究是不信他的安安永远留在西疆了,她没有那么好杀的。 她怎么能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逼仄的、让人无比窒息的皇宫里呢? 她舍不得的。 但是作为大汉的皇帝他却不能花太多的时间为皇后哀悼,月凉已经被铁骑军全面占领,他需要签订国书、需要确保月凉真正成为了大汉的属国、他需要让风冥安和西疆战死的那些战士的一切努力不会有一丁点白费。 要助完颜松登基,他和完颜涛现在还在章州关着呢,这件事不能拖下去,不然月凉局势一旦大乱他们还得派兵镇压。 云漠寒写下国书命人送去章州,同时也颁布了圣旨,大汉欲给月凉新王赐婚,命各宗室府邸献女辅政。 虽然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选,但这件事能利用就一定要利用,他只有抛出诱饵扰乱安阳城的局势,才能浑水摸鱼达到他想要的其他一些目的。 至于是否为皇后发丧,云漠寒以找不到尸体就不能认定皇后身亡为由暂时堵了一些大臣的嘴。 -------- “这些送过来名册里的小姐们都查清楚了?”云漠寒将手里的一摞奏疏随意丢在了桌案上。 “都查清楚了。”听柏将一个册子递给了云漠寒,暗卫大部分都被派到西疆去了,他们现在在安阳城里行事多少有些不方便。 这次的消息收集确实有些慢了。 “静平公府的嫡三女。”云漠寒翻着那册子停在了中间一页上,他家嫡长女被他留在皇宫里了,不过到现在那些姑娘小姐他连面都没见过,想来静平公府是想要谋求别的出路了。 “他家要是出了个公主,今后……”云漠寒冷笑一声放下那本册子站了起来。 时至九月,他这御书房里也多了些插瓶的秋菊,那些黄花开得灿烂极了。 云漠寒拿了把小银剪子对着那最顶上开得最好的那一朵就剪了下去,花儿落下,跌在地上就散了架。 这些菊花想来不是他二哥给他送来的了,也不是原先风冥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那些,宫中培育的鲜花也就是这样了,能看,好看,但是终究是失之脆弱。 云漠寒原来是从来不在意他府中那些花瓶里究竟都有些什么花的,春日的碧桃、牡丹,夏日的菡萏、杜若,入秋了便是菊,冬天或许是梅花? 只是风冥安总是喜欢修剪它们,试图造就一个美一点的花型,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一次成功。所以原先景王府里插瓶的花其实都不怎么好看。 不过他从来都不在意,毕竟安安开心就可以了。 云漠寒想着过去的事开始走神,他面前那青玉花樽里的菊花原是被花房打理好才送过来的,花枝窈窕,错落有致,可如今在他不停地修剪下叶子落了一地,就连花苞都没能剩下几个。 直到这一瓶子花被他糟蹋得差不多了,他便往边上挪了两步,对着下一个花瓶下手了。 听柏看着云漠寒双目放空手下的动作却一刻也没停并不敢出声打断他,这御书房里只能听见剪刀不断发出的喀嚓喀嚓的声音和花苞落地的闷响。 主母生死未卜,他们又察觉到了静平公府和鬼庄联系过的痕迹,主子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现在谁来谁倒霉。 但似乎总有人有着超乎寻常的勇气,听柏看着从御案上窜过来的影子在心下感叹道,其实也不太对,这个不是“人”。 小松鼠趴在云漠寒肩上用大尾巴扫了扫他的脸。 这些天大魔王很不对劲,也没有跟它念叨想要小主人赶紧回来了。 “别闹。”云漠寒回了神将紫焰从他肩膀上捧了下来托在了掌心里,“她让你看着我你还真听话。” 小主人的话当然要听。 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云漠寒的手指尖,难得大魔王这么温柔,就是不知道小主人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可我好像……把我的安安弄丢了。” 弄丢了什么? 紫焰并不能全然明白云漠寒究竟在说什么,它只是不断在他手指间蹭着,希望云漠寒的脸色能变得好些。 “原先我只是希望你这小东西能讨她欢心而已,”云漠寒在紫焰背上轻轻抚着,“现在你倒是什么都听她的了。” “烈焰和青焰都留在西疆了,现在也就剩下你了啊……” “你可得好好活着,和我一起等她回来。” “以后别乱跑了,乖乖在我身边待着,这宫城里坏人太多了。” 要乖? 紫焰盯着云漠寒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抖了抖小耳朵,它会听话的。 不过“坏人”是什么? 云漠寒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满地的败叶残花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紫焰的皮毛,似乎在等什么。 “陛下,开阳长公主殿下到了。”又过了许久门外任彦生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份沉默。 “还真慢。”云漠寒嗤笑一声回到了御案后面坐下了,他挥手示意了一下,听柏才去开门。 开阳进到御书房里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也愣了一下,之后才对着云漠寒行礼。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简单的青衣,就连发髻上也没戴什么饰品,但似乎是因着这些年没有了云漠若和他们母亲的摆布,倒是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你起来。”云漠寒看了开阳好一会儿才让她起身,但也没让她坐下。 云漠若这胞妹总是看着这样柔弱,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能欺压她几分,而她从来都没什么力气反抗,他原来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利益从来也没有什么交缠的地方,所以他原先也不曾真的在意过。 “不知陛下今日召开阳来是有什么要事吗?”开阳见云漠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捧着他手里那只紫色的松鼠不断抚摸着,终究是有些难以承受这御书房内的低气压,开口询问道。 “月凉成为了大汉的属国,朕想着你在宫里应该也听说了朝廷要选人和亲的事情。” “……是,开阳虽在深宫,但也听闻已经有不少宗亲上奏愿意献女辅政。” 开阳是真的不知道云漠寒究竟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就把她找来了,自小她和这个弟弟就没有什么私交,他登基之后除了中秋和年宴他们就基本没见过面了,如今因为和亲的事找她来—— “朕想你应该挺擅长这件事的,所以把你找来让你帮着挑一挑。”云漠寒说着以很小的幅度扬了扬下巴,示意听柏把刚才那个册子递到了开阳手上。 “陛下言重了,这种事情开阳怎么会……擅长,再说选定和亲人选是十分重要的国事,以开阳的身份……如何能置喙?”开阳没去接听柏手里的册子,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云漠寒实在是过于难以琢磨了。 “你怎么会不擅长,”云漠寒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低着头根本不敢看他的开阳,“选妃的时候,你这位开阳长公主不是忙得很吗?” “朕觉得你真的很会挑选姑娘啊,谁该放在哪里起什么作用,你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不是吗?” 或许是云漠寒的语气过于冰冷和讽刺了,开阳扑通一声跪在了云漠寒面前,“陛下说的……开阳听不懂。” “这里没有韩氏,也没有云漠若,你还演给谁看?朕自来是个冷心的狠绝之人,不会怜惜你的。还是这张唯唯诺诺的皮披在你身上太久了,自己都忘记了?” “咱们这一家子虽都是惯会做戏的,但你这样的还真是让朕开了眼界啊。” “云漠若是什么德行朕再清楚不过了,朕早就该想到了,作为他的胞妹,你怎么会和他一点都不像呢?”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云漠寒身上出离的怒气,紫焰在他掌心里突然转过来冲着开阳呲着呀吱吱叫了两声。 云漠寒瞧着手里的小东西倒是有些意外,他把它放到了桌子上,在它脑袋顶上轻轻拍了拍。 开阳低着头没敢去看云漠寒,这位皇帝身上的气势太强了,甚至在某一刻开阳觉得他比云帝都更像个帝王,可他明明才登基了几年而已。 “云漠若的事,原先终究只是朕跟他之间的私仇,朕没想牵连韩氏也没想牵扯到你,你终归还是朕的二姐姐。”云漠寒看着开阳靠在了椅背上,那双凤眸里已是冷漠一片。 “但是你为什么要插手选秀的事呢?” “你明知道朕不愿意的,非要帮着太后和那些大臣违逆朕的心意,是想安排个和你有些关系的女人到朕身边好能让韩氏和你今后的日子好过些?” “韩承明不愧是掌握户部那么多年的人啊!他人都被贬到东海挖沙子去多少年了,这朝堂上竟然还有韩家的忠仆给你用?!” 云漠寒这话一出瞬间就惊了开阳一身冷汗,所有的朝臣那都是属于皇帝和大汉的臣子,怎么可能是韩家的忠仆?若是承认她确实在选秀这件事上推了几次倒是没什么,但韩家的事,这是断断不能认的。 “开阳从不曾勾结朝臣,还望陛下明鉴!”开阳长公主叩首在地声音中带了些急切。 “不曾勾结朝臣,那你是承认你插手选秀的事情了?” “还有你真的觉得朕没有证据吗?朕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云漠寒依旧靠在椅背上,并没有因为开阳急切的否认而有什么神情上的变化。 “那今日陛下召我前来,是要处置我吗?”开阳明白云漠寒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说了那他手里就定然是有证据的,可看今日这个场面他似乎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那他就是有什么事要她来做? “处置你没什么意义了,毕竟要不是你朕也不可能钓的出来那些原先先帝没能找出来的鱼。”云漠寒轻轻哼了一声,他瞧着开阳轻轻在椅子的扶手上扣了扣。 “他们选上来的这些和亲的人选朕都不满意,所以就有劳二姐姐,为国奉献一次。” “你要本宫和亲月凉?!”云漠寒话音落下她就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他,但是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开阳明白她不可能违逆她这位弟弟,可她终究是不甘心的。 “本宫是你姐姐!你竟如此狠心要本宫嫁给月凉人?!” “终于演不下去了?”云漠寒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倒是终于觉得有些顺眼了,云漠若最终那不甘心的神情和他这妹妹一模一样。 “你不是原先也想和亲去璃国吗?当年你配合着韩氏和云漠若装柔弱想要翊王带你走,到了璃国你多少也就自由了,而且有个两国和平友好象征的身份,多好啊。” “可惜翊王终究是以国事为重娶了长姐,这么多年你依旧装着唯唯诺诺骗过了所有人,可自从朕登基之后,后宫里的事你是真没少参与啊。” “云漠若当年勾结月凉王女,私设重税,手上的人命多得数都数不清,说他犯下重罪都是便宜他,他那是叛国,你能不明白?” “即便如此处置他的时候先帝都没有牵连你,朕登基后也从不曾苛待过你,可仅仅你帮着那些人逼朕选妃这一件事就足够朕把这些年的债一起清算了!” 云漠寒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在皇宫里爱做什么做什么朕原是懒得管的,别太过分朕也只当没看见!” “但你帮着人害我发妻,我就绝对饶不了你!” “和亲去月凉的人只能是你,”云漠寒说着走到了她面前,“朕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璃国多好啊,有钱又与大汉没有国仇家恨,可月凉就不同了,那里是朕的云凰才打下来的属国,是和大汉征战了几十年的所在,完颜松的孩子更是不少,你去嫁给他绝对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而距你最近的后盾,只有西疆铁骑军,你想想,要是他们知道你害过他们的大将军,他们会如何?虽然因为大汉他们还是会成为保护你的力量,但——” “只怕也不会那么面面俱到。” 开阳颤抖着看着在她面前满脸怒容的云漠寒,她没想到他会对皇后的事情反应这么大,他可从来都没怎么表示过对皇后的喜爱,还把她丢到边关去让她打仗了啊! 但如今看来她不去月凉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你去月凉,韩氏在后宫的晚年才有得保障,而韩承明和韩氏一族还有和他留给你的那些人才能有个不丧命的下场。” “开阳,你自己好好想想。” “朕今日还有的是时间。”云漠寒说完便又回到了御案后面的椅子上,他把那仍然看起来气呼呼的小松鼠重新捧在了掌心里,依旧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 “开阳……谨遵圣命。”又过了许久之后开阳似乎终究是认了命。 云漠寒将桌面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封奏疏扔在了她面前,“那就有劳皇姐明日早朝的时候当着麟德殿上所有朝臣的面把这个读了,好好说一说你是怎么痛下决心决定为国献身的。” 开阳捡起地上的奏疏翻了开来,才看了两行她便不可置信地盯着云漠寒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踩住裙摆跌在地上。 那奏疏里的字迹和她的一模一样,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云漠寒是什么时候准备这个的,他是怎么得到她的墨迹的,她从来没有察觉到过! 而若将来他再用这样的字迹给母亲给外祖父的人写信…… “开阳,朕觉得你应该是个聪明人。” -------- 这正是往事前尘风过本不牵,不清局势推波终自恨 ------题外话------ 咱这文的女主不会失忆也不会被另一个男性角色从河里捞出来捡回家 不会这样发展的 e=(′o`)))唉。。。。。。。。。 。 第一百三十八回 自此汉朝远 西出护闻关 第二日的早朝果然是震惊了群臣,虽然这种永远都有事情超乎预料的情况自云漠寒登基之后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至今依旧没有任何一个朝臣能够适应。 已经很久都未出现在人前的开阳长公主亲自到了早朝上,禀明圣上她自请和亲月凉,为国分忧。 自云漠寒下旨挑选宗室之女已经过了十余日,原本众臣也想着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却不曾想这个结果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在云漠若被贬为庶人发配北境之后的这些年,几乎没有人再提起过开阳长公主的事情了,大家似乎只当云帝没有过这位公主,要不怎会连瑶光都嫁了,她的这位姐姐却没有任何动静? 而开阳也只能顶着所有人或震惊或不解的目光念着云漠寒帮她写的那封奏章,自称胞兄曾有愧于大汉,对不住先帝谆谆教诲,她作为云漠若的胞妹理应为兄长偿还这诸多罪孽。 且如今大汉赐婚月凉新王是国事,自然应该由皇族公主出面才更加理所应当,她作为先帝的女儿,理应尽到自己的责任,去帮大汉维护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维系大汉的月凉之间即将构成的姻亲关系。 “陛下,开阳长公主殿下是先帝所出,月凉如今已经成为了大汉属国,要皇室正统公主做他的王后,那月凉新王只怕还配不上。” 开阳才读完那封奏折,便有人马上开口了。 “大人所言差异。”开阳抬头看了一眼云漠寒,转向了那个为她说话的朝臣,“正是因为月凉才刚刚成为大汉的属国,我们才更要展现对他们的重视。” “开阳去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云漠寒瞧着那为开阳说话的官员眉梢微微一挑,或许有些人也并没有那么自愿为开阳所用,而是他们如今找不到好的出路才投了旧主,而一旦开阳离开,这些人也就彻底绝了指望,所以今日才这么冲动? “皇姐即有此愿,朕心甚慰啊。”云漠寒一挥手压下了麟德殿中众臣的议论声。 “既然如此,传旨。” “封福王为和亲正使,鸿胪寺卿祁墨为复使,禁卫军大统领公孙明阳为使团卫队长,护送开阳长公主前往月凉。” 此话一出,即便还有人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福王是云漠寒在风冥安打下月凉之后便召回来的,他在今日之前都不知道云漠寒召他回安阳城来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后来还以为云漠寒想让他的小女儿去和亲,今天突然被叫来上早朝心里更是有些不安,如今这块石头才终于是落了地。 云家能去送亲且出使月凉的长辈也只有他了,至于他这侄女为什么会突然要自请和亲—— 不能细细琢磨啊。 不过想来这趟差使结束之后皇帝也会放他走了,能走就好,安阳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被点名的三人虽然各自都有些诧异,但还是走上前来领了圣命,这一日的早朝也就在开阳长公主终于要和亲月凉的这件事中结束了。 大汉太初四年,九月廿八,开阳长公主出嫁,前往月凉和亲。 云漠寒亲送使团队伍到了安阳城外,开阳看着站在马车前面的皇帝,不知道他还想要说什么。 “皇姐做你一贯擅长的事情便好,别太担心,毕竟你是大汉赐给完颜松的,只要你做得好,朕永远能保你平安。”云漠寒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开阳听清了。 开阳自然是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她瞪大双眸看着云漠寒,被逼着嫁给月凉人就已经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外,为了母亲和外祖一族她不得不去便也罢了,云漠寒现在还更进一步要她搅和月凉新王的后宫! 扮着柔弱暗中行事! 哪有那么容易?! “朕会知道你做没做的,”云漠寒面上微微笑着看着她,但是那双凤眸依旧没有一丝温度,“毕竟那里是朕的云凰亲手打下来的地方。” “皇姐今日远行,还望珍重。”直到此时云漠寒才提高了声音,他放下了马车的车帘,走到一旁去了。 福王、祁墨和公孙明阳见云漠寒和开阳的话也说完了,便拜别了陛下,带着和亲使团离开了安阳城。 他们这一行按照云漠寒的计划要先到章州,仅靠卫队护卫使团进入月凉终究还是危险了些,所以在那里季长庚会带着铁骑军中的精锐骑兵护送整个使团到月凉王城,礼成之后便要带着云漠寒选定的质子回安阳来。 冬月初十,和亲使团抵达章州城。 公孙明阳见到西疆的一些旧相识也是止不住的唏嘘,他或许明白云漠寒为什么让他来这一趟了,并不只是临行前的那一句放心而已。 他们这样的行伍中人,能活过半百,能再见一面,实在是太难了。 福王是带着云漠寒的圣旨一同到章州去的,他虽然多少清楚圣旨的内容,但对于云漠寒所选的这两个质子却没有什么了解。 可是换成季长庚便不一样了,月凉王族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圣旨中的内容让季长庚觉得他自月凉返回之后的安阳之行或许不会轻松,云漠寒的心狠似乎已经全然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要完颜松的第二子和完颜涛的小女儿去安阳做质子。 且不说这一下要了两个,完颜涛的小女儿才六岁?这样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孩儿,背井离乡到曾经敌国的皇都去做质子—— 完颜松的第二子完颜弋是他的爱姬拼了命给他生下来的,这件事整个月凉举国皆知,而且这个女子产子后的第三年就香消玉殒了,之后完颜松简直像是爱护自己的眼珠一样宠着他这个儿子。 陛下若是要了他这个孩子去,那开阳长公主今后的日子……怕是好过不了。可有这个孩子在手,月凉也不敢真的对长公主做什么。 且从朝廷的角度来说,大汉需要下一个月凉王是开阳长公主所出,所以这个完颜松一直当继承人培养的儿子必须离开月凉。只有带着大汉人血脉的孩子才能让他们更安心。 而这样的月凉王不会被月凉原先的部族全然接纳,毕竟终归不全然是同族血脉,到那个时候月凉新王就只能更加依靠大汉依靠西疆,届时月凉才会被大汉完全掌握。 这是太久远的筹谋了。 至于完颜涛的小女儿完颜敏瑛,那也是这位六王子的心头宝,六王子妃死在这场大汉对月凉的战役里了,但是她却不是他们铁骑军杀的。 那时候大将军设计月凉内部大乱,这位王子妃终究是受到了波及。而这个女孩儿是完颜涛唯一的女儿,他有七个儿子,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娇生惯养的小丫头除了还没有显露出毒术的天赋,其余的方面很像曾经的月淑王女完颜占桐。 陛下这是在前任月凉王仅剩的这两个儿子心口都狠狠戳了一刀。 但是看陛下这行事风格……或许是他的错觉…… 季长庚收起了圣旨安排副将下去点兵挑选护送长公主和使团去月凉的人马,没有再深思这件事。 在对月凉的这场战役之中,安阳来的旨意确实杀伐果断,但是没有这么……冷酷无情。 似乎如今的皇帝就只是皇帝,他眼中除了大汉……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 这封圣旨的具体内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一旦传到完颜松和完颜涛耳中,他们两个定然会把孩子藏起来,到时候圣命难以完成不说,只怕月凉和大汉之间又要起刀兵。 第二日,和亲使团便离开了章州,前往月凉王城。 冬月廿一,使团抵达月凉王城,这一路季长庚的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次从护闻关到牙帐他们只走了十天,而之前大将军带着他们打了将近一年。 若是她能看见如今的情景,若是她也见证了月凉和大汉成为姻亲的这一幕…… 镇国公和大将军两代人为了守护西疆而战,但是他们没有一人亲眼见证今日这一幕,也没有风家后人帮他们看看了。 冬月廿三,完颜松和开阳长公主成婚。 大汉的开阳长公主成为了月凉的新王后。 完颜松登上王位也没有多久,如今面对这位被云漠寒赐婚的妻子心中有着不甘但是终究什么都没做,毕竟有这个女人在,月凉也能保得暂时安宁,她还是大汉先帝的女儿,如此看来云漠寒也不算折辱了他。 但礼成之后那位福王拿出来的圣旨却让完颜松和完颜涛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云漠寒不仅要了质子,他还要了两个,他们两个人谁都没逃过,若是需要属国留质子,要完颜松的儿子便好了,为什么完颜涛的小女儿他也要? 完颜敏瑛原本在喜宴上看着新嫁娘,手里抓着不少点心,瞧着这欢欢喜喜的场面十分开心,毕竟她这样的年纪又被完颜涛宠溺至极,至今都没人仔细告诉她月凉现如今的确切处境,而今日突然的变故让她一下子便愣在那里。 要到大汉安阳去,恐怕今生再也不能回来这件事她是听懂了的。 小女孩儿扭头就看向了完颜涛,拽着他的袖子就喊叫了起来。 “阿爹!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什么大汉!凭什么要我去!?” “他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去我就去!” 但是一向她要什么都会给的完颜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她,他只是面色铁青地看着福王,一双拳头捏得死紧。 这牙帐里外都是铁骑军的精锐战士,就连季长庚都在这大帐里,他能做什么呢?而且若是不同意将这两个孩子送去安阳—— 他看向了完颜松,见他虽然也一样面色铁青可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便明白了,他们必须服从大汉皇帝的命令,不然……风氏云凰虽然的确不曾伤害月凉百姓,但若他们真的触怒大汉,那位失去爱妻的大汉皇帝会做什么他们没人知道。 “阿爹!你不帮我?!”完颜敏瑛见她这样求了许久完颜涛都没有丝毫动静,她多少明白她的父亲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她了,她愤怒的目光转向了还拿着圣旨的福王,然后抓起桌上割肉用的小刀便冲着福王冲了过去。 她这个举动几乎吓呆了在场所有人,那可是云漠寒的皇叔,大汉一位实打实的亲王!对于属国来说,她这已经是造反了! 但完颜涛没能抓住她,可显而易见完颜敏瑛的行动也不会成功,在她靠近福王之前就被季长庚一把拦下了,一记手刀敲在了她后脖颈上,小女孩儿直接就昏了过去。 “月凉王刚登基,想来您这牙帐里的众人还不清楚如今月凉的处境?”季长庚握紧了刀柄站在了福王面前,他们周围也围了一圈铁骑军中的将士。 而公孙明阳则隐隐靠近了完颜松,显然是若再发生什么事,他会直接把这位月凉王拿下。 “小女年幼,终究顽劣,还望季将军和福王殿下高抬贵手。”完颜涛赶忙站了出来,他终究是没有先去抱地上的女儿,而是直接走到了福王对面。 福王环视了一圈,视线终究落到了面上已经血色全无的开阳身上。 “有些事本王理解,但今日这事,确实是你女儿的错,若是到了安阳她还是这幅脾性,到时候陛下要处置她,那可就由不得任何人了。” “本王也不希望只因为这样一个孩子的举动就影响了你我两国之间的大事。”他说着又特意看向了开阳,这个举动十分明显,很显然就是做给完颜涛和完颜松看的。 “还请福王放心,我月凉的新王后是大汉陛下所赐,月凉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苛待她半分。” 完颜松给了这个保证之后福王身边的将士才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 完颜敏瑛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被软禁了,在她的屋子外面围满了大汉的军士,完颜涛来了一次根本没能改变她必须要去安阳城的这个事实。 她哭闹着砸了屋里所有的东西,然后完颜涛第一次打了她一巴掌。 在安阳城里她想要活命,就绝对不能还是这个样子,她不可能逃走的,她不会武功,更还没有学习毒术,当年完颜占桐在安阳城里过了几年最后回来的时候都是彻底疯了,她这样一个小女孩儿若是真的触怒了云漠寒…… 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阿爹——” “我恨你!” “我恨你——” “你为什么不帮我杀了他!杀了那个老头子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你帮我杀了他啊!!!” 完颜涛闭上了眼睛,他再睁眼的时候终是一掌抽在了完颜敏瑛脸上。 “今后若想要活命,管好你的嘴!” “现在月凉是大汉的属国!将来大汉皇帝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绝对不能违抗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完颜敏瑛捂着脸看着完颜涛,她已经知道什么是属国,可月凉为什么是大汉的属国?!她凭什么今后都要听那大汉皇帝的? “或许你现在不懂我的话……但我是男人我才更明白。” “你知道让月凉成为大汉属国的是那位风家女将,她是个能让数十万铁骑军对她言听计从的女人!大汉的皇帝征服了这样一个女人,让她对他忠心耿耿!那他得是个多么可怕的男人……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你死!我不想你死!所以你必须服从他,只有这样你才能活着!” 能让风家云凰那样护着的男人,能让她连一句说他不好的话都听不得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当年他在安阳并没接触过景王,但那并不妨碍他现在对大汉皇帝确实忌惮万分。 就算如今西疆没有了风家将,大汉有这样一位皇帝在,他们——至少他和完颜松,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可惜了这样一位女将,没死在战场的拼杀中,倒是死在了一场偷袭里,终究是不得其所。 “死?”完颜敏瑛突然愣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完颜涛的每句话都说她若是不听话就要死。 但是看父亲面上的神情,她却清楚,他没有说谎。 ----------- 这正是西行远途众人心事多漫漫,今非昔比一朝天子谨慎行 。 第一百三十九回 风氏有余恩 真武镇乾坤 完颜弋那边到不像完颜敏瑛一样有那么大反应,他十三岁了,去年也跟着完颜松上了战场,他亲眼见到了完颜松被风冥安打成重伤之后的样子,虽然她现在已经死了,可父亲重伤的场景还在眼前挥之不去,那汗血马上银甲紫袍手握双刀的将军也还是他的噩梦。 纵使大汉那边至今都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可这样久的音讯全无,人怎么可能还在? 忘途河边有的是狼群和猛兽,尸骨全无……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他不想去大汉,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父王是在大汉皇帝的“允许”下才成为月凉新王的,而他的新母后是大汉皇帝的亲姐姐,月凉的兵力更是被铁骑军灭了超过半数。 他这一走,便是自此与月凉国中的权势无缘,就连性命或许都没有了保障。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究竟能不能再回到月凉。 而他六叔家的那个傻妹妹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攻击大汉亲王?将来到了安阳城她真的不会害死他吗?但他不可能逃走,如今王城里全是大汉铁骑军,若他要是真的走了,他父王就会有麻烦的。 完颜松宠了他这么多年,能为他做些什么,他是心甘情愿的。 只要他到安阳去,大汉多少会相信月凉求和的真心。 冬月廿五,使团离开月凉王城,返回章州。 完颜敏瑛终究是在不断地哭闹中被塞上了马车,而完颜弋只是在叩别了完颜松之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他们都没能带上几个属于自己的属下,到了大汉那便是真的孤立无援,心腹什么的,终究是不要想了。 将来他们别说做什么,只怕想什么都会在大汉皇帝的监视之下。 回到章州之后,在公孙明阳和福王的要求下他们又停留了一天,祭奠了风信一行人才再次上路,虽然带着两个质子他们也要加快赶路的速度,毕竟按照圣旨他们必须在年节前返回安阳。 腊月廿七,使团抵达安阳城,专门迎接季长庚和月凉两个质子的是怀王和兵部尚书季士祯。 完颜敏瑛闹了半路,可惜没有任何人惯着她,甚至都没有人理会她,就连完颜弋也只是偶尔警告她一句想要活命就别惹事。 今日终于到了安阳,看着这个陌生的、和月凉没有半分相似的城市,完颜敏瑛在这一刻切实的感受到了恐惧,在这里除了完颜弋她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而看这一路上的情形,完颜弋似乎并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云漠澜也带来的云漠寒的旨意,月凉的来客由礼部负责接待,先到馆驿中暂做歇息,等到年宴的时候再觐见便可,而使团和季将军稍作整理,之后还请尽快入宫。 季长庚看着怀王,见他面上除了一片笑意之外什么都没有不由得又看了看季士祯,但是从这位同族面上他也没瞧出什么来。 使团现在进宫也只不过是复命,他其实不太明白云漠寒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回京述职。 西疆的这场胜仗,给铁骑军中将士的赏赐已经下来了,但应该是碍于大将军身亡,对于他们这些高阶将领朝廷到现在也没论功行赏。季长庚和一众守将对于这一点没什么怨言,但是云漠寒召他回京的这个举动…… 毕竟大将军让他们知道了这位皇帝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而从对待月凉的这件事上,季长庚也看出了他的心狠。再加上他从前行事那么不按常理,对于他的皇后在西疆殒命这件事,没人知道他究竟会做些什么。 ------- 季长庚上一次见到云漠寒不过是在他做慰抚使的时候的那匆匆一瞥,就算大将军说那时候的风七是他假扮的,但是那个侍卫没给任何人留下什么印象,但在他的记忆里,年少时跟在镇国公身边征战过的那个少年皇子的模样还是十分清晰的。 那时候的七皇子三分跳脱,十分张扬。提着银枪跨在白马上的,是怎样一个耀眼又夺目的少年郎。 可如今在御书房里的皇帝一身黑衣神情莫测,带着上位者的威仪,只一个眼神便让人忍不住要跪拜了。 好似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福王和公孙明阳还有祁墨在回禀了开阳长公主和亲的所有事宜之后便在云漠寒的示意下先离开了,而云漠澜是根本没跟着他们进宫,所以如今御书房里就剩季长庚和季士祯了。 “季将军,许久不见。”云漠寒看着季长庚神情倒是稍微柔和了些。“朕也真是很久都没再去西疆了。” “这一次对战月凉,你们有功,功在社稷,铁骑军麾下诸将都是我大汉的功臣。季将军多年镇守边关,亦是劳苦功高。” “臣镇守边关,保家卫国是职责所在,不敢谈辛苦二字。”季长庚躬身说道,“此战能胜,一是圣天子得真龙庇佑,二是……大将军用兵如神领兵有方。” 云漠寒听着这场面话面上稍稍显现的那几分柔和倒是又收回去了,至于季长庚提到风冥安—— 不过西疆的这些将领终究是得风家父女全心信任之人,对于他们……还是多几分真心更好。 “季将军有多久没回安阳城了?” “回陛下,有几十年了。” “那今后呢?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再回到西疆去,面对那漫天的黄沙和边境的苦寒?” 云漠寒的这个问题让季长庚稍稍愣住了,他抬头看向云漠寒,但是却没在皇帝面上看到任何的试探,他好像只是想要个答案而已。 若他说要留在安阳,那皇帝会让他留在安阳;若他说要回西疆,皇帝也会让他回西疆去。 这一刻他是皇帝,似乎也是大将军的夫君,只是问问他们这些将领今后究竟如何打算。 “陛下,臣想回西疆!臣的太多同袍都埋骨在那里了,自臣跟在镇国公身边的那一天起,守卫大汉边境的安宁便是臣的心愿!” 云漠寒这次久久没有说话。 这个回答完全在意料之内。 但是他还是会觉得痛心,可作为大汉的皇帝,能有这样的将领也是他的运气,这是安安留给他的运气。 “既然如此,季长庚,听旨!”云漠寒将御案上已经准备好的圣旨拿了起来。 “晋铁骑军原长风营将军季长庚为宁西大将军,加一品衔,统领西疆铁骑军各营、各战部,战时可同掌章州军备。” “宁西大将军,今后朕的西疆就交给你了。” “臣,”季长庚哽了一下才将这句谢恩的话说完,“臣谢陛下隆恩,今后定当恪尽职守,为国尽忠!” 风冥安的曾祖获封大汉武将之首的时候封为卫国大将军,之后便是她的祖父振国大将军,而后是她父亲为护国大将军,到她,先帝也以皇族姓氏赐她云凰,但如今季长庚的封号云漠寒却并未以国荣封,只给了“宁西”二字。 可即便如此,这位新上任的大将军也没有任何不满。 风家的功绩,只怕今后大汉也无人能超越了。而且至今皇帝都没有给皇后发丧,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承认云凰大将军已经牺牲,武将之首将永远都留给这风家的最后一人,谁也不会和她并肩,更不会凌驾在她之上。 而大汉的西疆,也将永远以铁骑为名。 这些季长庚都明白。 不过今后西疆的一切也都将压在他肩上了。 “大将军和季尚书是同族,没几日便过年了,大将军还是留在安阳,等灯节之后再走。”云漠寒在季长庚离开前,还是提了这最后一个要求。 季长庚出了御书房才明白云漠寒这最后一个要求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这个新晋封的宁西大将军在安阳城那就是个冒着香气能飘十里的鱼饵,不知道能给皇帝钓上来多少鱼。 -------- 这个年节安阳城里果然热闹,季府的门槛都差点被人踩平了,想要和他家议亲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这阵仗让面对月凉数万敌军都面不改色的季长庚第二日就躲起来不见人了,剩下的那些日子都是季士祯一个人应对的。 云漠寒的暗卫自是得到了不少情报,他案头的消息每天都有一大摞,皇帝是封笔了,但是云漠寒这半个月是一日都没歇,每天都在算计安阳城里剩余的事。 而且要晋封的将军也不止有季长庚一个,西疆剩余的守将也都是要嘉奖的,这场仗下来他们的军功都积到足够多了。 同时云漠寒从月凉要来的那两个孩子也得他来好好安置,云漠寒看到完颜敏瑛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女孩儿骨子里怕不是和完颜占桐一模一样,今后最好关起来,要是万一看上他家的哪个,那将来估计轻了说是鸡飞狗跳,重了说怕是要出人命。 可这个女孩儿还真是他思来想去选的,也是……安安当时建议的。他们得能牵制住完颜涛,毕竟要用他制衡月凉王,那关键时刻就要他能听话。 而且也好保证这两个质子在安阳城里不会结成一心。 至于完颜弋……他现在看着倒是有些像刚来时候的嘉诺公主燕幽然。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不打算反抗了,不过他可不是完颜松的弃子,这个小少年……不能让他成长太多了。 云漠寒这个一天都没歇的年过完之后,老天可能是也看不得他有点安生日子,十五之后季长庚带着云漠寒晋封诸将的旨意离开,但安阳城中大臣私下走动过于频繁这件事依旧没有结束。 这件事的结果云漠寒没等太久,而众臣的请愿第一次他没猜中分毫,与将要到来的春闱无关、与西疆这次的封赏无关、与朝中去年的大事无关、与今年的人事调度也无关。 二月初三,早朝上众臣请皇帝为皇后发丧,称这是皇后应得的待遇,皇帝不该让她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皇帝应昭告天下,云凰大将军、皇后娘娘为国捐躯,在西疆的战场上牺牲,应为她拟定谥号,即便至今也没有寻得凤体,但终究要将衣冠冢葬入皇陵。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如此咒我妻子!” 云漠寒手中的那封众臣集体请愿的奏折被他甩了下去,宣纸被内力阵散了,但是依旧如刀锋一般飞射着,有些钉入了跪在大殿中央那几个人的冠中,还有些划破了朝服在地毯上都留下了痕迹。 这是云漠寒第一次真正在大汉的这些文臣面前展现自己的武功。 这样直面死亡的恐惧让那些刚才还慷慨陈词的朝臣险些跌坐在那里,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有一天带着杀机要向他们索命的仅是几张纸而已?! 死亡的威胁向来是最直接的,毕竟有些东西哪怕是挣到手了,也要有命享啊。 “你们给朕听好了!只要一日没找到云凰的尸身朕就不信她死了,她活着你们就别想大汉的后宫能有新的皇后!”这些人这样急切想要给皇后发丧是为了什么?皇后一旦离世他就必定要立新后,如今的后宫里可不是没有人。 “陛下,你即便赐死臣,臣也一样要说,”可即便在生命的威胁下也还是有人开口了,“半年过去了,皇后娘娘依旧音讯全无,臣明白陛下与皇后年少夫妻定是伉俪情深,但陛下如何能这般意气用事?大汉在将来也需要新的国母,不然谁来为陛下管理后宫?” “既然你这样说,那朕也只好如了你的意。”云漠寒盯着他冷笑了一声,鉴院,好一个鉴院,“来人!” 听松带着侍卫很快便出现在了大殿上。 “诅咒国母,即便你是言官,朕也要你的命!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即便朕赐死你你也一样要说,那朕听完了你的胡言乱语,现在也杀得你了!” “既然他想死,还求朕赐死,那朕便成全他。” “拖出去!即刻杖杀!” “陛下息怒啊陛下!” “请陛下三思!” “还请陛下三思!” 当然听松并不会在意这些朝臣有多么努力在让云漠寒收回成命,他只是在自家主子面上认真地看了一眼,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送这位御史归西了。 他们虽也从不觉得主母已经离开了,但这或许都只是心里的期望而已,可主子是真的相信主母还活着的人,他绝不会承认她死了,所有让他发丧的人都是在诅咒主母,在诅咒他的妻子。 听松忽视了耳边的那些声音,亲手将那位大人拖了出去,这短短的距离他手底下的人不断挣扎,像是一条离了水被人用草绳串了的鱼。 不断挣扎,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按在凳子上,困了四肢,听松却没堵他的嘴,主子要震慑,那便要让他们听。 板子重重落下,一下接一下,逐渐声音变得沉闷,边上还有人在不停报数,毕竟最后要记录在案。 这些所有的声音混着麟德殿中众臣恳求皇帝高抬贵手的呼声,渐渐那些呼声小了,因为外面的叫喊声逐渐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松才返回麟德殿中,“回主子,已经咽气了。” “给他一副棺椁,送回他家去。” 领了云漠寒的命令离开的听松最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官员,虽然刚刚死了一个人,但是那些人似乎还没有全然放弃的意思。 那么接下来他们会选择的方式…… 听松抬头看了看天,他指挥着手下收拾大殿前的一片狼藉,然后叹了口气。 如此大的风、铅灰色的云。 要下雪了。 “朕看你们今天也没有更多的事情要说了,那便想想怎么趁着你们的脑袋还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好好用用它。” “退朝!” --------- 这正是黄沙漫天忠骨铁血金不换,宁西长安英灵尽慰誓死还 ------题外话------ 这个剧情还正好赶上清明节。。。。。。 怎么说呢。。。。。。 清明节为了女主连更一下 e。。。。。。。。 嗯 4月3、4、5连更三天 。 第一百四十回 跪劝君不允 后位永成空 云漠寒心里对于这些朝臣为什么一定要风冥安死的理由是再清楚不过了,也更清楚他们埋在心底里的不甘和那些隐秘肮脏的心思。 首先便是皇后之位,这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其次是武将之首,军权都是其次,他们只是根本不能接受被一个女人强压一头。这些人自然是觉得这朝堂始终都是男人站着和说话的地方,女人不可能懂他们谈论的东西,不应该和他们一起立在这里。 哪怕她身先士卒、哪怕她流血拼命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的宁康。 哪怕作为军中大将,这朝中几乎没有人能和她比肩、几乎没人能完成她完成过的任务。那些人习惯性地闭着眼睛然后把她的所有胜利归咎于她手里握着的属于风家的、她的祖上和父辈留下的势力以及她这大汉皇后的身份上。 她能胜是因为她是风家的后裔,她能赢是因为她是大汉皇帝的妻子。 可这所有的一切明明只是因为她是风冥安而已,是她的经年苦学也是她的一身本事。 不过西疆的铁骑军却是只信奉实力,再加上风冥安的出身,让他们对这位云凰大将军极为忠心,所以只有她死了,死得透透的,甚至尸体都给那些将士每个人看过,铁骑军的军权才会在一段时间后真正易主。 云漠寒在天福宫里泡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在了自己对面。三年来具是如此。 然后他拿了个橘子剥,果皮剥得极为完整,然后再慢慢把橘络都撕掉,之后那圆滚滚的橙色果实也被他放在了对面那个小茶盘里。 “安安,你看。” “下雪了。” 今年或许会有些倒春寒。 云漠寒走到窗边,看着从窗边被风吹进来的雪粒子,过了一会儿将窗户关上了。 “主子。”外面听松在叩门,云漠寒不太想知道这个时候又出了什么事,但是终究还是把这个侍卫放进来了。 “有不少大臣跪在御书房外面了。” “是吗?”云漠寒只是看了他一眼,“名字都记下来了?” 听松应了声是,他顺着云漠寒招手的动作走到了火盆边上。 “他们是不知道我不在御书房么?还是跪在那显眼就为了给人看的?” “任公公应该告诉他们了。”听松想了想那个刚才在他离开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的大总管,天福宫这个地方如今能靠近的人少之又少,那位还没被算在内。而且今天云漠寒是特意把他留在御书房门口的。 “这是觉得我能杀一个,却不能杀一堆?真是聪明人。” “把你叫过来是让你烤火的,免得有人回来说我虐待侍卫。戳在那倒是动动,这小家伙都知道要把自己烤匀乎了。” 云漠寒从袖子里把紫焰掏了出来,然后回到了桌边拿了放在那里的核桃开始捏。一枚一枚捏得咔嚓作响,他下意识地把那些核桃往他对面堆了过去,直到那小盘子里的核桃就剩最后一个了,才给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小松鼠。 听松看着这样的主子只觉得心里万分不是滋味儿。 主子表现得像是主母如今就在他身边一样,可那榻上坐着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你把这个拿到小厨房去,让听霜炒点琥珀核桃仁。”等到了一壶茶都被云漠寒自己喝了,他对面茶杯里的茶水也凉透了之后他才开口。 听松接过那一小盘核桃后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劝主子的话他从来不会说也不想说,外面那些大臣没一个是好心,而他和听柏终究只是属于主子的手下,效忠的是谁他们一直都清楚得很。 原先景王府里,出现最多的点心就是琥珀核桃仁。 外面的雪渐渐大了,听柏也赶了回来,他正好看着托着那一小盘核桃出来的听松。 “……你找个东西盖上点儿,落了雪到时候就不好挂上糖了。”听松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开口却只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 云漠寒看见听柏进来也只是挑挑眉,他开始泡第二壶茶了。 “有晕过去的了?” “还没有,”听柏摇摇头,“就是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他们早就做了两手准备,早朝下了那些官员跪在了御书房门口,宫外的消息也开始传了。 “你去找个人告诉关麒让他带着御医过去,再在那些人面前支三口锅给他们煮姜汤。然后顺便把这个消息也传出去,他们要传那我也一样要传,既然这样便谁也别想好过。” “其余的就不必管了,既然要在这大雪里跪着,那怎么能有人给他们打伞披衣服。不落一身的雪,又哪里能威胁的了皇帝,又怎么显得他们一片赤诚只为朝廷?” 听柏应了一声出去传令了。 云漠寒瞧着那依旧抱着核桃肯的小松鼠重重叹了口气。 风家的大将军埋骨沙场,可他的安安还活着啊,她还在等他接她回家啊。 但看如今这个情势,他如果想要她活命,他就不能再找下去了。他执意后位空悬或许没什么,但如果他依旧拼了命要去找皇后的踪迹…… 只有他现在放弃在西疆找她,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要她好好活着。 而在他能离开这里去找她之前,在他能将大汉好好交出去之前,那些逼他选妃的还有今天跪在那里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些人亲手摘掉了他唯一的缰绳,那就不要后悔将来会发生的事。 他或许要把暗卫从西疆召回来了。 他甘心么? 他不甘心的。 可如今没有其他选择了,除非他扔下皇位就走,不管不顾了。 但这不行。 安安为风家活过,为大汉活过。 那他也得为云氏皇族活一回,为大汉活一回。 但也就只有一次了。 “主子!” “又怎么了?”云漠寒看着听柏急匆匆回来语气中带了些不善。 “太后娘娘往御书房去了!” 云漠寒嘴角微微发紧,但他终究还是拿了件披风离开了天福宫,他可以让那些官员在雪地里跪着,反正那是他们自己要跪的,但是却不能让太后也在那里站着。 太后定然是会站在那儿的,无论任彦生说什么,她都不会到屋中去,也不会回孝宁宫。 这些人都要逼他,逼他承认安安已经死了。 明明……明明到现在,什么都还……没找到啊。 -------- “太后这是在做什么?” 云漠寒带着两个侍卫出现的悄无声息,他这突然开口把太后和一众跪在雪地里的官员都吓得不轻。 然后他把一个手炉塞到了太后手里,正好让她没能将想要说的话说出口。 “你们是都听不懂朕在早朝上说了什么,还是即便听懂了也要在这里跪着?”云漠寒又转向了那些官员开口了。 “臣等请陛下三思,如此做法确实不合规矩。”下跪众臣中有人哆嗦着开口了。 “那是不是朕所有做的不合规矩的事你们都要管一管?” “朕自小可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若真是一件一件算下去,等算到今年怕是不知要多久了。” “各位要不要好好算算?” “你们听好了,朕只再说这最后一次,”云漠寒说得很慢很慢,他似乎并不是说给跪在那里的朝臣和站在他身后的太后听的,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只要没有找到云凰的尸首,朕就不会承认她死了。” “你们可以冒着诛九族的罪来找尸体顶替,但易容之术朕精通得很,云凰自小到大受过多少伤就没有朕不清楚的,如果真的在骨殖之上都能做到分毫不差朕算你们找来的能人厉害。” “只要未见尸首朕便不会承认皇后死了,更不会为她发丧,她一日不归这安阳城的皇宫里就一日后位空置。” “就算将来真的要立新后也可以,”他说着说着倒是笑了,那双凤眸看着有些癫狂,“那也行,只要那个女子能拿出和云凰一样的功绩,朕的皇后未至及笄便曾剿匪于江州、后又护黜置使于河东道查案,更多次征战西疆,只要将来你们举荐成为皇后的女子能拿出这样的功绩来。” “哦,对了,朕还少算了一样,她还有个功劳,她给了大汉一个新的属国!” “她为大汉攻下了月凉,给了西疆今后不知道多少年的太平!” “朕怕你们忘了,多少再提醒你们一句,皇后的母家也不是为大汉什么都没做的,北境天狼,那可是镇国公打下来的。大汉多年的太平,中间不知道有多少风家的战绩!” “你们想要新后,可以啊!除非朕的皇后真的死了,除非你们新给朕选的女子也对大汉有这样的功劳,不然她凭什么继任后位?不然她靠着什么心安理得的做大汉的国母!” “而她的母族也必须有着与风氏一族相差无几的贡献,不然她也一样及不上朕的皇后!她也一样没资格站在朕的身边。” “朕不管后面的皇帝再立后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规矩,但朕的皇后,只有如此才能胜任。想做大汉的国母,就得有国母的样子。” “听明白了吗?” “这次朕说话,你们听懂了吗?” 他这番话简直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就算要立新后那也要新后再献上一个属国?简直是痴人说梦。要新后的母族有像风家那样的功绩?大汉怎么还可能还有第二个风家? “明白了就自己起来回府去,起不来朕今天也可以叫人抬你们回去。”云漠寒也不需要有人回答他,他看着这些面上不知应该摆出什么表情的官员继续说道,“也别以为这么多人在这里朕就不敢杀你们,是不是觉得杀得太多朝上没人朕会很困扰?” “朕不会的。” “你们怕不是都忘了熹平六年的事?忘了的话朕帮你们回忆回忆?”因着云漠若的贪腐案朝堂上不知道撤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不过后面紧跟着就是春闱,那些空缺云帝很快就填补上了。 不过看样子这些人还是记得的啊。 也希望他们能知道他早便不是刚登基的时候,现在想要限制他没有那么容易,只不过在处理和风冥安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他要格外小心而已。 “要跪着就继续跪着,冷了有姜汤,晕了有太医,想回去了就说话有侍卫护送,诸位请便。” “朕的话已经说清楚了,这件事就算你们能撑得住在这里跪一年,朕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太后还有什么事情要和朕说吗?”云漠寒转过身看着太后,看着她又问了一句。 “皇帝你究竟为何要如此固执!”太后是真的有些气急了,她被云漠寒压制太久今日终究是爆发了。 “生死之事,是能轻易下定论的?”云漠寒只是这样简单地反问了太后一句。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你这样固执不肯承认又能如何?你难道要她成了孤魂野鬼连个牌位香火都没有吗!” 云漠寒听着太后这话面色瞬间便是一片铁青,“您是我的生母,也要这样诅咒我的妻子吗?” “可现在让她不得安宁的究竟是谁?!”太后多少是清楚云漠寒有多在乎风冥安的,她知道利用这点多少能让她达到目的,她与那些大臣所见的终究不同。 “现在是你连个牌位都不肯给她!是你让她魂归无处!你既然那么念着她在意她的功绩,为什么不让她安安心心地走?难道你真的要让她做个孤魂野鬼吗?无牌、无位、无陵?” 云漠寒看着太后许久,他站在雪地里,直到肩上也落了一指厚的雪,白色的雪落在黑色的缎面上,却泾渭分明。 像是风冥安的那双眼睛。 不过云漠寒现在自己看不到。 “这些人,”云漠寒手一挥指着还跪在那里想看太后能不能让皇帝让步的官员,“用所谓的道义来逼迫皇帝。” “而您——”他看向了那双形状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凤眸,“您用所谓的人情想要朕就范。” “太后怕是没那么想要皇后获得安宁,您想要的东西,朕给不了。” “这世间唯一能让我讲道理的人现在不在这儿。”他凑近了太后身边,声音放轻了很多,恍若耳语一般。 “这世间唯一能让我顾念情谊的人现在也不在这儿。” “这世间唯一能管住我让我乖乖听话的只有一个人,她不在这儿。” “太后,念在您是朕的生母的份上,今日您回孝宁宫去,或许还能保得一些体面和太平。” “皇帝如此一意孤行,就不怕——” “怕什么?孤家寡人?”云漠寒面上又浮现出了那带着三分癫狂的笑。 “做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您若是有半分顾念朕的心思,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帮着他们逼朕了。” “来人,送太后回宫。” 太后被侍卫送走后云漠寒才又转过身看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 “你们,最好也都赶紧滚。” 半个时辰之后御书房前的空地上一切才都消失了痕迹,那些奉圣命前来的太医也都走了,而云漠寒就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雪在他身上落得更多了。 而听松和听柏就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站着,没发出任何声响。 “藏峰岭的腊梅花是不是应该还能开一茬?”云漠寒突然开口让两人一下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急忙应了声是。 “去折些送过来。” “马上要开河了,云飒别院里的那个荷塘也让听泉好好打理。” “还有……” “绫潇坊的新衣按照往年的规矩制,做好了便送过来。新的首饰和脂粉也一样。” 他每说一句听松和听柏便在他身后应一声。 “让冷炙和令曦回来,”他回过身看着他的两个侍卫,“把西疆的暗卫都召回来,只留原先的眼线,其他人都不必再找下去了。” “不能……再找下去了。” --------- 这正是抬棺觐言私心胜忠骨,欺人自欺坚守待卿归 。 第一百四十一回 一见即倾心 谪仙惹凡情 或许是云漠寒的态度太过决绝,又或许是他提出选新后的条件过于严苛,而众人又一时找不到能反驳他的地方,再加上就连太后都没能在这件事中占据任何一点上风,一时间朝堂上也没有任何人敢提出给皇后发丧这件事了。 且春日又至马上就是春闱,新的仕子会步入朝堂,又是各家争抢的时机,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精力都不会放到别的地方去。 而云漠寒也终于能在所有人忙碌起来的日子里稍稍放松那么一瞬,可他是半分都不想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有很多事忙起来是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想的,可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闲暇就会自己跑到他脑子里来。 最终云漠寒扔下了那些让他越看越生气的奏折去了飞龙苑,把那狮子骢和汗血马放出来,清空了整个马场给它们两个随便跑。这两匹马都方才五岁,才刚长成还没好好驯过,但是看见云漠寒都有些兴奋。 春日到了原就是马要换毛的时候,狮子骢的鬃毛本就极长且浓密,如今更是一团一团往下掉,还有不少马毛在空中飞着,惹得那汗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到走的时候也没想好给你们两个起什么名字。”云漠寒单手就拽住了两匹马的缰绳,用了些力道让它们安静下来。 青焰和烈焰的品相都是极品,给它们两个配种也花了好几年,如今也就得了这两匹。 “你们也不用上战场了,大汉今后很久都不会再有战争了。” “不过你们应该还是想要自己的名字。”云漠寒说着取了马鞍来放在了那狮子骢的背上,“这次我先挑了,你是我的了。” “就叫你……翠影好了。”他扣紧了系带然后又试了试马鞍的松紧。 “至于你,”云漠寒解开了汗血马的辔头,彻底让它没有了任何束缚,“你的主人要回来还需要些时间,我帮她给你起个名字。” “叫你……牡丹,小牡丹。”他在马脖子上抚了抚,“你要好好长大,然后和我一起等她回来。” 他不想再用属于战马的名字了,也不想再带上任何凌厉的杀伐之气。烈焰和青焰的孩子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云漠寒翻身落在了翠影背上,他一夹马腹也没发令这狮子骢便习惯性地冲了出去,带着他在这偌大的场地上飞奔。 直到人和马都有些脱力,这场疯跑才停下来。 云漠寒黑色的便服上沾了不少青白色的马毛,看着有些狼狈不堪。 牡丹这时凑了过来,一低头便叼住了他的袖子然后嚼了起来。 云漠寒瞧着这一幕,渐渐僵在了那里。 -------- 之后云漠寒就把自己长久地抛在了公文和奏章里,似乎渐渐忘记了他是云漠寒,只知道他是大汉的皇帝了,他是这天下万民的君父,做好他应该做的事情便好。 直到六月十八那一日他把天福宫里的人都轰了出去,然后去厨房里做了碗面。 所有的步骤都是原先做惯了的,杀鱼取肉,羊骨吊汤,和面,煮河虾,烫熟青菜再加一个煮鸡蛋。 那碗面最后被他自己吃了,不过今年似乎发挥的不太好,胡椒粉放得多了些,盐却放少了,有点儿呛,又有点儿没滋味儿。 然后他又蒸了碗酥酪,最后东西都放进蒸锅了云漠寒才意识到那用来蒸酥酪的一坛子米酒都被他喝了个干净,一滴没剩。 最后那碗牛乳进蒸锅前什么样出来之后依旧是什么样,就是有点烫嘴。 云漠寒喝着喝着就笑了。 他不该忘的,他可不仅仅是皇帝啊。 既然这世间没什么事儿能随了他的愿,那他凭什么要随这世间的愿呢? 第二日云漠寒就以消暑为名从宫中搬出去了,直接回了云飒别院。清晨翻墙出来上早朝偶尔在宫里见见大臣,然后在别院里面看折子,反正他带着暗卫翻墙走得快,也不用一帮人跟在身后乌央乌央那么麻烦。 除了为大汉操心,云漠寒这个夏日剩余的所有时间都给了那片荷塘,不过他这个夏日一朵并蒂莲都没找到,插瓶的花儿倒是每日都能折一大捧回来。 一直到中秋前夕,在宫中已经再难以忍受的太后把云漠寒叫去了孝宁宫。 太后直言这两年宫中太过冷清,让皇帝在中秋的时候能好好热闹热闹。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皇帝把那些都快被人忘记的采女和美人们叫出来,哪怕是用陪太后过中秋的名义,也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让皇帝看看这些妃子,不然以云漠寒的个性他恐怕根本不可能主动提及那些人分毫了。 除非再有人再逼他一次,可这几年的事情过去还真没人敢那样明目张胆逼皇帝了,而最重要的一点……云凰如今已经不在了,没人能再利用她拿捏云漠寒了。 “太后觉得冷清?”云漠寒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后在算计什么,但是他如今真是懒得很了,“那朕今年就把所有的宗亲都召进宫来陪太后过节。”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太后看着云漠寒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您也不用觉得麻烦他们,朕这就让人去传旨。”云漠寒说着便朝任彦生使了个眼色,这位大总管急忙便出去了。 “那如今后宫里的那些嫔妃呢?”太后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了,有些事如果她不说明白了,那云漠寒就永远会当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不过都是些采女和美人,哪有到太后面前觐见的福气。” “既然如此哀家就给她们抬位份!后位你可以空着,可四妃九嫔呢?你也要一直空下去?”太后知道现在自己在宫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云漠寒整个夏天都没在宫里,但是这座宫城依旧被他牢牢把控着,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他手下那个名叫听霜的姑姑,管理后宫中的宫女简直是一把好手,至今都没出过半分差错。 可这样的人究竟是她这个儿子从哪里找来的,又是如何培养的,太后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 说是云凰的陪嫁丫头,但看这宫女身上的本事绝对不是风家养出来的,想来当初就连这个陪嫁丫鬟也是云漠寒特意给云凰安排的。 “太后想给那些女人抬位份?理由呢?而且现在抬哪个都不合规矩?” 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云漠寒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皇后离宫,那彤史就跟不存在似的! “皇帝既然还有那么多朝事没有处理,便先去忙。” 有些事确实是非常手段,不过看如今云漠寒这样子,不想用也还是要用了。 “太后好好休息。”云漠寒也察觉了些什么,但对于太后这边,他也只能见招拆招,勾心斗角什么的,前朝就够烦人了,而后宫里的那些手段……只要手不伸进天福宫,他只当看不见。 -------- 中秋那日果然宗亲都被云漠寒找来陪太后了,难得大宴设在了兴庆大殿。 云漠寒看着坐在下首的云漠澜更是兴趣缺缺,现在他身边是真的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场上跳舞的宫女换了一批又一批,至于那杂耍——从云漠寒的角度来看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 如今也没人能用传音入密和他聊天了。 不过他年少时也是熬,现在也是熬,没什么不一样。 明日便是八月十六,果然月亮还是得在房顶上看。 场上的丝竹声里多了几分柔情,跳舞的宫女似乎只剩了一个人,她面上还蒙了一层轻纱,眉眼被细细描画,眉间坠了块水晶,身上是浅粉色的流仙裙,层层叠叠的,随着她的旋转看着像是朵盛放在枝头的芙蓉花,那花瓣柔软至极,似乎稍稍一碰就会碎了。 九天仙子落凡尘啊。 这个姑娘似乎能满足男人对女子柔顺依人形象的所有想象。 云漠寒扫过了那女子露在外面的眉眼,心中瞬间没了一丝慵懒。 美目顾盼生情,丝丝绕绕却不是作假。她看向他的时候,那样子—— 云漠寒的视线飞速转开了,然后他看向了太后,果然在太后脸上见到了十分满意的神情。 “臣女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还没等云漠寒离开,这一曲便已然终了,那姑娘借着最后一个动作解落了面纱,向着云漠寒行礼了。 那面纱下的脸也是柔美至极,鹅蛋脸上一双含着春水柔情的杏眼,双眉弯弯,朱唇小小一点,两侧还有梨涡浅浅。 这声音也似黄莺一般娇俏又带着难以掩盖的绵绵情丝,直往人心上绕了去。 “哀家挺喜欢这个孩子,前些日子她随着她母亲进宫来拜见我,她母亲说她自幼练舞,今日让她上来跳一曲给皇帝看看。” “太后若是喜欢,那就收做义女,将来若又需要公主和亲,朕也就不用让下面的宗室献女辅政了。”云漠寒已经是彻底黑了脸,他特意将话说得这般重,果然看见那下面跪着的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双杏眼里已经盈了泪。 他就觉得他见过这个姑娘,虽然可能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在特定的地点,因为特定的事情,在加上他的记忆力,很多人他见一面就都能记下来。 “皇帝你——”太后被云漠寒一噎,后面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样一个真心爱慕云漠寒而且和云凰全然不同的姑娘送到他面前,就是希望他能对别的人动心,忘了云凰赶紧添个一儿半女,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姑娘可不是云凰,一个闺中小姐,进入后宫,那就注定要被她掌握。 “太后既然喜欢看她跳舞,那就让她再给太后跳几支。”云漠寒站了起来,这个地方他再待下去今天过后宫里就不是四十九个了。 有的女子收了扔在宫里没什么,但是有的绝对不能收。 “朕喝多了,便先走了。”他说完便离开了。 “江州的新刺史啊——”云漠寒叹了口气。可能也没有那么新,祁墨因为赈灾那件事升任之后接替他的杨大人,云漠寒习惯这样叫而已,他的夫人得封诰命,又与童可言家连着亲,他回安阳述职的时候,他那夫人曾经带着女儿到怀王府去拜谒过怀王妃。 那是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熹平十年的春天,今日大殿上的这个少女那时候就是个约么十岁的小女孩儿,他在怀王府门口下马的时候正好碰上的,那日他还带着风冥安,只不过那时候他们两个不用分开走也不用再翻墙了。 那年的百花宴没办成,现在想来杨家带着这个小丫头一起来安阳就是希望带她参加百花宴? “你让听霜看着点儿,这姑娘无论谁留今日都必须送出宫去。” 听柏急忙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传令了。 “冷炙,”云漠寒想了想终是又喊了一声,“你亲自回一趟匿阁,术家的那些东西随便挑一半马上给我送来。” 他的暗卫应了,也走了。 他和太后,只做母子,不行吗? 看样子再也不可能了…… ------- 杨家小姐也确实是在熹平十年的那个春日里见到云漠寒的,但是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同在太子身边的太子妃。 那日怀王府外的桃花还没落尽,风吹过依旧是有纷纷扬扬的花瓣漫天飞舞,她被母亲牵着正要上马车,一阵马蹄声,她下意识回眸看去,正好看见一个男子策马奔来,一袭白衣,胯下那马极为神骏。 纷纷飞花里他翻身下马,衣摆扬起,看着恍若谪仙。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朗的男子,他身上那种不入凡尘的气质过于吸引人了。 她一下子红了脸,直到母亲拉她她才回过神来发现那男子已经不见了。 后来才知道那人竟是当今太子,又过了没多久他就登基做皇帝了。 自那个时候杨家小姐就想着少年天子不知道什么会选秀,她一定要去,她想要做皇帝的妃子。 可是后来皇后就去打仗了,皇上也一直都没有提过要选秀的事情,她等了好久,甚至和父亲吵了一架,她想要进宫,她忘不了那日见到的那个如同仙人的男子。 她想陪在他身边。 等到皇帝终于选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再见天颜,却不曾想一张屏风遮挡了一切,她没能再看见皇帝,也没能让皇上看见她,看见她有多么喜欢他。 杨大人见女儿这样也不愿意逼迫她,而且安阳城里也有人暗中联系他,说是能在将来再帮他送女儿入宫,这位杨家小姐的婚事便继续耽搁着,索性她年纪也不大,家里也不着急。 这便有了太后召她入了宫,让她在中秋这日献舞。 可再见到云漠寒,这位杨家小姐倒是吃了一惊。 坐在高台上的天子已经半分不似她那日看到的谪仙,一身黑衣没有了半分洒脱之态,只剩下了天子威仪,压得她喘不过气,而且他的话也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在其中,似乎她看着他时的那些情思都不知道究竟赋予谁。 在那一刻杨家小姐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她有些不知道她这些年爱慕的究竟是谁。 似乎是陛下,那眉眼和她日日想念的没有丝毫变化。 又似乎不是陛下,他和她心里装着的那个俊采星驰的男子没有了丝毫相似。 可入宫了见到他,纵然疑惑她却更想要陪在他身边了,她有太后帮忙会不会更容易些? 宫中的那些女子至今都还是采女和美人,也没有人怀上龙种,如果她真的能入宫—— 可陛下似乎一点都不喜欢她,他的眼睛里面没有她。 那双凤眸……有些死气沉沉的,不像是她当年看到他时,最喜欢的那个样子。 而且他怎么能舍得送她去和亲呢? “杨小姐,太后要见你。”一个宫女出现在了她身边,面色看着并不太好。 --------- 这正是往事重温历历在目心境变,多情似水眉眼传情是可人 。 第一百四十二回 痴心空一片 罄竹亦难书 “她怎么还在这儿?”云漠寒是被太后身边的孙嬷嬷硬逼过来的,毕竟就连当年因为他胡闹先帝要打他太后都拼命拦着这种事都搬出来了,云漠寒也只能是去了孝宁宫。 但是他没想到隔着门会又看到了那粉色的裙摆,云漠寒脚步一停,没再往前走。 “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说是奉了懿旨,定要召见杨小姐。而且孝宁宫的宫女去的太多了,即便打晕了……”听霜此时也赶了过来,在云漠寒身后小声说了一句。 打晕了估计就更得抬到宫里好好照顾了,这里到底是皇宫,有些法子还真用不了。 云漠寒沉默了一会儿,今日这情况看来不想私底下见她也还是要见面了。 “你说我现在进去安安会不会很生气?” 听霜在云漠寒身后没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答,不过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你说现在把二嫂嫂找来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不过这话她来说还是不合适。 “你是她的陪嫁丫鬟,虽然是我给去的,但是多少应该特殊点儿。记得将来跟她解释清楚我把你一起带进去了。” “属下明白。”听霜急忙答道,“主子放心。” 云漠寒这才带着她进了房中,虽然太后也在,但是那姑娘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些,她身上的那条裙子铺在地上占据了不小的空间。 “太后。”云漠寒给太后行了礼,没理会那个又跪在他面前的杨家小姐,找了个离她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惠儿啊,到哀家这儿来。”太后似乎全然忘了刚才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笑着唤着杨惠儿的闺名然后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太后这么做就不怕这姑娘清誉有损?”云漠寒纵使是被逼来了也实在不想陪着太后做戏,索性话说开了还能节省大家的时间。 也还好今日这宴设在了中午,若是晚宴,这个时间点,将来可是什么都说不清。 “既然皇上把话说开了,那哀家索性也就说明白了,这姑娘哀家看了很是欢喜,想要留在身边。” 杨惠儿被太后拉着手本就紧张,此时又听她说想要将自己留在身边,一张俏脸便晕满了红霞。 “那就只好知会杨刺史要委屈他的千金在太后身边做个宫女,不过您也就只能留她几年而已,宫女年满二十五还是要放出宫去嫁人的。” “刺史终究是一州之长,封疆大吏,太后要想清楚了。” “哀家喜欢她自然是不能委屈她做个宫女的,”太后这次却似乎没有因为云漠寒的话而生气,她只是继续笑着在杨惠儿的手上拍了拍,“哀家喜欢她,想要她做哀家的媳妇。” “您要给庆王说亲?”云漠寒听到后面神情却越发不好了,他的安安还活着呢,太后这是铁了心要给他续弦?做她的媳妇,那就只能是正妻,如今还没正妻的就只有云漠殊了。 “皇帝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这孩子也是一样一片丹心都给了你,有她陪着不好吗?这些年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哀家也确实是看不下去了,如此像什么样子?” “先不说皇后还在,即便……皇后不在了,那日朕说的立新后的要求,太后是忘了吗?”云漠寒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一片丹心?别以为他没看见这姑娘的眼神,她心里的那个影子究竟是谁她自己清楚么? 再说即便真的是给他的一片真心他就一定要留下吗?他的心很小的,装下了安安,便再没有一丝缝隙了。 “如今六宫妃位空悬,哀家也不是定要你立新后,哀家看贤妃的封号就挺适合这丫头的,先封了,放在你身边伺候你一段时间,如何?” “太后怕不是忘记了如今宫中的女子都是什么家世?一个刺史的女儿做四妃之一?您是觉得如今前朝太安定了吗?” 听太后和皇帝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拦地讨论她的终身大事,杨惠儿的掌心开始微微冒汗了,但是她终究是忍不住要去看云漠寒,毕竟若是今日成了,她便真的能留在他身边了。 “朕今日这话也放在这里,这杨刺史的女儿绝不可能入宫,朕不管她究竟是有一片丹心还是情深几许,您今日若非要绕过朕下懿旨让她进宫为妃,那杨家也只能在一年后少一个女儿而已。” “这宫中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想来您比朕更清楚?” 云漠寒话至此处,终于太后和杨惠儿的脸色都白了。 “陛下何故,厌恶臣女至此?”杨惠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漠寒,声音颤抖,但她终究还是发问了。 “对盯着别人东西看还想要占为己有的人——”云漠寒还是瞅了她一眼,苍白的容颜上挂着脂粉有些滑稽,但给他更多的感觉是可悲,“朕很不喜欢。” “臣女不过是、是,”杨惠儿鼓足的勇气直面天颜,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她定然要留下,“不过是爱慕陛下,何曾想要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 云漠寒知道他和这姑娘没什么话好说了,但是太后明显现在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可云漠寒的最后那一点点耐心也已经消耗完了。 他不过是想好好等他的安安回来而已,他最近也没惹什么事,为什么总有人非得来招惹他呢? “你今日自己乖乖回家,你的家族才能不受牵连。朕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好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拖着一大家子全族人陪葬究竟值不值得。”云漠寒这话看似是说给杨惠儿听的,但是他看着的却是太后。 他这句话落下,屋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冷炙从皇宫往返一趟匿阁用不了太久的,想来他今日都来了,有些事一起办了也挺好的。 这么想着云漠寒也没再理会那位杨小姐,只是招了个侍卫让他去传话了。 “皇帝何必如此心狠?”太后不知道云漠寒究竟让侍卫去做了什么,但是她稍稍有了那么点不安,“不过是宫中再多个女人而已。选秀的时候是你自己选了那么多的,现在多一个却又不愿意了?” “太后以为朕不知道她是当时落选的女子?”云漠寒要等着冷炙的东西送过来,这点时间他还是可以留在孝宁宫里陪着太后消耗一下的,不过要耐心便是没有了。 “那她凭什么能有第二次机会呢?” 太后确实没想到云漠寒面对这全然突发的情况也能想起这姑娘是当初那么多女子中的其中一个,但当时云漠寒可是连秀女的面都没看,他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 “哀家喜欢她,这难道不够?”但是皇家么,总有些事是能成为特例的。 “所以朕说了,义女还是宫女都随您喜欢,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那些女人之所以能进宫只因为她们对朕没有私心。朕为了天下,她们为了家族,如此而已。” “而您找来的这一位,朕永远都不会要。在大汉面前,所有的私心都会成为麻烦。” “有的麻烦朕愿意接受且心甘情愿,”云漠寒最后一次看了看杨惠儿,“而其余的麻烦,还是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 “主子。”门外也恰好在此时传来了听松的声音,“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听霜走到外面从听松手里接过了一个盒子,然后重新回到屋里来把它交给了云漠寒。 “您确定后面的话还要当着这小姐的面说吗?”云漠寒打开盒子看了看,扒拉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似乎在挑选。 “今日皇帝若是不能——”太后显然是不想放弃的,她并不知道下面的人给云漠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今日她都要达成所愿,杨惠儿是她好不容易选中的,这个女子必须要留在宫里。 “把这个给太后看看。”云漠寒打断了她,从那个盒子里面拿了一块玉佩递给听霜,让她呈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瞧见听霜手里的那个玉佩的时候便愣住了,一块上好的黄玉,油润非常,上面还雕着一丛兰花,这东西是从宫里赏出去的,她赏给了齐昌侯府里的—— 如今为什么会在云漠寒手里?! “这个不够的话,还有。”云漠寒指了指那个盒子,这盒子可不小,能放的东西不少,“太后还看吗?还是先让这位杨小姐出去?” “孙嬷嬷,你先带惠儿去歇歇,适才大殿上献舞她应该也累了。” “就不劳烦孙嬷嬷了。”云漠寒这会儿站了起来,“听霜,送杨小姐出宫。外面的侍卫跟着护送,你们定要亲手把她送到杨大人面前去。今日中秋,还是阖家团圆的好。” 听霜得了云漠寒的命令,伸手就扶住了杨惠儿,稍微用了个巧劲捏了她的麻筋,让这姑娘毫无反抗能力地跟着她离开了。 终于这屋中就剩了太后和云漠寒两个人。 “我这儿的东西还有不少,您要不要都看看。”云漠寒此时才把那个盒子转了过来对着太后。 那里面还有一枚发簪、两个男子用的扳指、一条沾着血的帕子、一块令牌还有不少信件。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我让手底下的人随便拿了一半来。” “齐昌侯嫡次子去年在喝花酒的时候不小心药死了一个乐伶。”云漠寒说着将那枚发簪拿出来轻轻放到了桌子上,一支简简单单的银簪子,有些发黑,看着并不像花楼的姑娘用的。 “那姑娘原是卖艺不卖身,宁死不从,就丢了命,她的弟弟求告无门被打断了腿。这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嫁妆。上面沾着要了她命的药。” “还是齐昌侯府,在泉州强占民宅,那是人家的祖宅,人家不愿意,”他把那两枚扳指也拿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您的娘家权大势大,找了个罪名把人家一家子都下狱了。” “这是作为信物让当地官员帮忙办事的贿赂。”上好的翡翠啊,瞧着就绿汪汪的。 “这绣活儿可不常见,证据自然是能做的。”云漠寒最后拿出了那条沾血的帕子,“天子脚下,依旧有人随意夺人性命。” “后院争宠寻常事,可闹出人命,一尸两命还带上一个丫鬟的可真是不多见。齐昌侯府三房三年前死了个妾室,还带上了她的丫鬟。” “至于这块令牌,”云漠寒将最后一样东西拿了出来,“也没什么新鲜事了,依旧是看上了人家的院子,人家不卖,下令放火烧山,宁愿毁了。” “这可是太后您的亲外甥做出来的事情。” “还有这些信件,买官卖官,贪污受贿,官职不高,数量不大,但是凑在一起看也挺触目惊心。” “我现在是皇帝,我要是想要查案当然做得到,更应该给底下的百姓主持正义,可惜皇帝也不能总亲自下令去处理这些小案子,一来这些案子很难让一个侯府伤筋动骨,运作运作没准就免罪了,二来若是我管了一次开了这个口子,后面告御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朝廷的运转确实会受影响。” “您也别松了这口气,这些冤案我不可能放着,毕竟我答应父皇做太子的那天就也答应了要为这个身份负责,证据都在我手里了,我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云漠寒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又收了起来。 “天理昭昭,大汉所有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得管,朕必须要管他们的冤屈。”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收着这些罪证,等到足够多的时候,毕竟蚁多咬死象。等到一条条写出来足够激起民愤的时候,那时候就是这些王公贵戚也保不住自家的时候,那时候这些每一个小的罪证都会变得有用,都会逃无可逃。” “太后觉得现在朕把这些送到刑部去,术家会怎么样?至少要舍尾求生了?他们会来求您这位太后?这次您还帮他们吗?” “皇帝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太后虽然觉得云漠寒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实在惊骇,但是他选得这个方式让她觉得事情还是有的商量的,毕竟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而他今天无非就是想谈判而已。 “是你们先逼我的,是你们逼我选妃,是你们逼我给大汉找个新皇后的。” “母亲,我到底还是您生的,您即便没有全然了解我现在心中所想,但多少应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云漠寒终究还是带着最后的期盼称了太后一声母亲。 “什么时候我能任人拿捏毫不反抗了?” “您和我今生似乎注定了不能单纯做母子,但如果今后您愿意好好颐养天年不再插手朝廷和后宫里的那些事,我还是会好好奉养您的,您和我之间的关系也没必要弄得那么紧张。” “但是我也实话告诉您,术家我不会放过,再留着他们大汉的皇帝就太不合格了,这些个东西算是警告,他们收手,剩下的证据我可以不拿出来,但如果还敢挑事,那也休怪我不客气。” “你这是在威胁我?!”太后似乎没听到云漠寒想要和她好好相处的话,也没听到她的儿子这么多年后又唤了她一声母亲,她只知道云漠寒要对术家动手了。 “太后若是非要这样理解,那朕就是这个意思。”云漠寒见这对话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便合上了那个盒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他的母亲不愿意醒醒,那今后他们只做“太后”和“皇帝”也不是不行,很多事会变得容易很多,容易太多太多。 “今日这个杨小姐朕让人好生送回去了,若是再有下一个,那就只有送命的下场,太后想清楚了。” “至于您要不要跟齐昌侯府知会一声,”云漠寒走到门口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您可以试试现在宫里宫外的消息还能不能递得那么顺畅。” ------- 这正是多年美梦祈伴君侧成水月,权贵滔天难掩其罪昭天理 ------题外话------ 下次更新是周五了 。 第一百四十三回 君心寒透彻 吾为未亡人 中秋才过太后的母家就被问了罪,这件事多少闹得前朝人心惶惶。显然中秋当日在兴庆大殿上献舞的那个女子和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关系。太后终究居于深宫,她能找到这样一个姑娘若说没有人帮忙或是在中间谋算些什么怕也不现实。 更何况告发齐昌侯府的状纸和证据是直接送到刑部去了,只过了两手便到了刑部尚书案前,皇帝更是当日便亲自过问,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东西就是他特意拿出来的。 皇帝手里能有术家这么多把柄,谁知道其他的府邸有没有什么阴私被圣上察觉,只等着将来一朝发难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也只有术家人自己为这件事奔走,想办法给自家人脱罪,但想要进宫去见太后让太后帮忙求情这条路基本被云漠寒堵死了,就算太后求到他面前他也不会做什么,毕竟他手里还有另外一半证据,再闹下去,这罪名只可能越来越大。 而在术家人进宫的第二日他便下旨大力申斥了一番,又罚了术家不少银钱,其余案犯最终都明正典刑,倒是也安抚了民心。 术家这案子结束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江州杨刺史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云漠寒把他也一并处置了,但是直到这一次术家的事尘埃落定皇帝也没提起他,似乎是全然将他忘记了。 就在他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又开始在江州欢欢喜喜摆宴过寿的当日,云漠寒一封圣旨直接贬他到西北苦寒之地做了个县令。 江州这地方自水患过后朝廷一直都在大力治理,如今成效初现,显然已经成了鱼米之乡富庶之地,这里面若说没有风冥安的功绩云漠寒定然是不认的。可这一族食着他家安安的恩惠还想要给她添堵,这种事情如何能够? 所以干脆还是走,去体会一下人间疾苦。 至于这个地方的新刺史,云漠寒选了一个户部米尚书的门生。江州如今有钱,那这些钱就要好好进到国库里来保障民生。 这样忙着忙着便又到了年尾,西疆也在此时传信来,开阳长公主已有孕三月余。而月凉内部在这一年似乎一直都不太平静,不是这个部落要闹事就是王城里的权贵之间有龃龉。 云漠寒瞧着这个消息倒是并不太感到意外,月凉成了属国,他们国中的各个势力闹起来也是正常的事情,按过去的资料看,天狼刚被打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只是这个消息让他在冥冥中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这种一闪而过的直觉似乎并没有被云漠寒抓住。 按照去年他提出的要求,月凉今年的供奉也送来了,只是他们的和天狼的摆在一起云漠寒便也清楚明年要关注的重点要放到北面去了,天狼已经越来越不安分了。 也是啊,镇国公打下他们多少年了?如今大汉失了最后一个风家将,他们要开始闹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难道闹了就能达到目的?云漠若这个埋了这么久的火雷似乎也该发挥发挥他的作用了。 浑水才好摸鱼,这也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过反正也是封了笔,除了年宴和祭天祭祖的那两日云漠寒这个年节也没在皇宫里过,藏峰岭住两日,景王府住两日,灯节那日他扎了一院子的花灯,后来都搬进了念风阁的阁楼里,满屋子光影幢幢,看什么都不那么真切。 “安安你看这灯,好不好看?” 房中自然是没人答他的话,但是云漠寒似乎只当他的问题被人听到了,而风冥安也像过去那么多年一样站在他身边,说只要他送的她便都喜欢。 “王府里的梅花今年开得不太好,疏疏落落的没有几朵。” “我有好好吃饭的,就是紫焰那小东西似乎愈发挑嘴了,你还让它看着我,我看着它还差不多。”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安阳城里……很无趣的……” 安阳城里确实无趣,他拿出术家的那些东西来明面上确实是有点警告太后收手的意思,但暗地里也还是想看看如此事发之时那些权贵功勋是个什么态度,静平公府又是什么态度。 这一试便让云漠寒知道了他今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年节里躲个懒,等再开春,他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能过。 安安若不愿意回来……那便不回来。这也挺好的,回来了还得和他一起看这些污糟事。风家终究是驰骋沙场的武将,这热血还是别让它寒了比较好。争权夺利的事过于丑恶,数万英灵拼死奋战要保的,可不能是这样一个朝堂。 他当年确实选了不少有志之士,把他们扶持上去想试试看能不能造就一片海晏河清,可惜昔年纯臣在这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维持初心的还有几个人? 不过一批不行了,他再换一批就是了。 诱惑这种东西……永远都在那,静平公府,不过是这历朝历代都要争夺的权利的其中一个代表而已,平了他,接下来依旧还会有,从来都杀不尽。 但他这个皇帝……许是永远都不会合格了。 ---------- 果然开春一上来就又有了众臣请愿的事情,云漠寒对于他们每年都要这样来一次的行为表示十分的不理解。 这是去年没在他御书房门前跪出风湿病和老寒腿,今年要再试一次看看此生的后几十年会不会一下雨降温就腿疼? 既然那些大臣自己不把自己的膝盖当回事那他是不是也不用帮他们在乎了? 不过这回云漠寒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说这些大臣是胡说八道没事找事,他们的诉求很合理的,甚合情理,他们要皇嗣。 看来这些人已经明白后位是永远没有指望了,或者是这些年都先别谈比较好。他们把目光转到了皇嗣上,就连太后也再一次向着云漠寒施压了,他不给皇后设立牌位也好,宫里不进新人也罢,至少要让她有皇孙?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云漠寒到现在都没个一儿半女,这可确实是不孝了。 就连云漠澜都因为淑太妃没能抗住太后的压力进宫假意劝了他一回。 不过后来云漠寒就下了道旨意,淑太妃和肖太嫔要是愿意可以去怀王府和庆王府里同自己的儿子住在一起,也算是得享天伦之乐。 这两位太妃得了圣旨就欢欢喜喜地出宫了,能每天看见儿子孙子怎么会不愿意呢?出了宫就没了那些规矩的束缚也没有太后在她们上面压着了。 之后云漠澜就再也没因为这件事烦过他,至于云漠殊那边,礼部也在这件事上保持了中立的态度,没再跟着一起上书。 但皇嗣这件事还是要解决,云漠寒自己也明白这件事。 从现在的情况看他不可能在将来把自己的皇位禅让给兄弟,更不可能收个义子或是过继一个孩子来让他继位。 朝上的大臣在等着站队,那他就不可能只给这些人一两个选项。也不能不给他们选项,不然无论怎么样都是朝野动荡。 有些事他这个做皇帝的一个人头疼太不划算了,总要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寝食难安才对得起他们这样逼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可皇嗣没法平白得来,这中间的过程云漠寒本人是绝不愿意的,但作为皇帝他还真的得留下子嗣,所以这就又是一个无解的僵局。 似乎他本人的意愿从他成为太子那天起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皇帝”应该做什么而已。 -------- 翠影和牡丹又长了一岁,这个春天云漠寒在飞龙苑里消磨掉了不少时光,其实主要还是逃避现在所有人都在催着他生孩子这件事,纵然事情不会因为他视而不见就不存在,但逃避有时候还是管点用的。 从马场回来云漠寒去了御花园,他在莲心院和景王府里都给风冥安扎过秋千,唯有他们进宫了之后没再做这件事。 御花园里的那个秋千云漠寒前年这个时候就在做了,可惜怎么都不满意,拆了搭,搭了拆,最后那个地方被听柏叫人围了一圈,不让任何人靠近了。 不过今天似乎总有些事有些不太一样。 云漠寒并没禁宫里那里女子的足,所以她们其实偶尔会来这里,毕竟他在这儿扎秋千只怕宫里没人不知道,但是今天这院子里除了鸟叫声好像什么都没有,连个求偶遇陛下的都没见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只怕最近他的行程也被人盯着呢。 那些人会准备什么?要是刺客还有点意思,他好久没何人打架了,也好久没杀人了。 果然在四处溜达了一会儿之后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点儿琵琶声,曲调并不柔和,反而还稍稍带着些风雷之音,但整体乐曲的声音并不大,似乎只做引路之用。 云漠寒循着这乐曲的声音往前走,终于在御花园挺偏远的角落见到了人,那是个建得有些高的亭子,原是用来赏月的,如今亭子四周围了一圈鹅黄色的轻纱,在春风里惑人极了。 而那纱后面—— 他定在了那里。 那亭子里有个紫衣女子,手里似乎还拿着兵刃。 应该是知道他来了,那女子转过身看着他,却没有行礼。 此时他面前的黄色纱帘被掀了开来,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猛然撞入了云漠寒的视线之中。 眉飞入鬓,刻意添了三分英气。 双刀髻、金步摇、额间点翠花钿,耳上明月宝珠。明丽的紫色广袖长裙上是层层叠叠刺绣的凤穿牡丹。 这副打扮…… 还有这女子手中如秋水一般的长剑。 那剑看着很轻,似乎连刃都没开。 一副壳子而已,里面没有能撑得起这幅壳子的灵魂。 云漠寒嗤笑一声看着那女子继续在他面前舞着,到如今她都像没看见他似的,似乎在等着他走上前去。 这个女人应该不是宫外的,那就是那四十九个的其中之一。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愤怒过了。上一次还是在他把云漠若打个半死的时候。 但这个女人他不能随意处置,敢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这里,她身后的人也少不了。 云漠寒转身离开了。 这样相似的装扮,按照他选的后妃的年纪应该都是不曾见过的,那些女子小了安安近十岁,她们不会见过她在安阳城中难得参加几次宴会时候的样子,她们甚至都没有见过皇后。能帮她完成这幅装扮的只有安阳城里的老人。 尤其是那对金步摇。 金色的珍珠多难找,他这么多年都没能找到看得上眼的第二对儿再给风冥安制一副,刚才那女子头上戴的不过是简单的金珠而已,可那样式,当初那对步摇的图纸可是他亲手画的。 这是看着去年选的那和安安全然不同的女子没有引起他的一点兴趣所以今年干脆送了个如此相似的来? 这个女子留不得了。 但是他不能这样快处置她,要处置得不知不觉,不能让人察觉他是因为她装扮得像皇后他才要了她的命。不能有更多的眼睛盯着西疆。 云漠寒出了御花园迈向天福宫的脚步终究是停住了,他转了个方向朝着后宫走去。孝宁宫……终究还是要再去一次。 用术家警告太后没什么用啊…… 而且今日这一幕,若说没有这后宫最尊贵女人的授意……怎么可能,毕竟如今要瞒过他在御花园里做这样一番布置……也就只有太后能做到了。 --------- “都出去。” 太后看着她面前的云漠寒心下一惊握住了孙嬷嬷的手。 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恐惧自己的儿子。 云漠寒平静的表面下已是怒气滔天,他盯着太后屋中所有的宫人又说了一遍。 “朕说——都出去!” “皇帝你疯了?!”太后看着身边的人仿佛逃走一般离开腾地站起来死死盯着云漠寒。 “太后送这么个礼物给朕,是已经想好了后果了?” “那可是你亲自册封的一位美人,又不是宫外的人,争宠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妃嫔自然是争圣宠。”云漠寒的声音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撩起衣摆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了。 “皇帝要治理天下,这也没什么不对,但这些都是在我还是皇帝的前提下。”他说着看向了太后,语气依旧平平,甚至还有些闲散,但是那双凤眸里已尽是疯狂之色。 “太后以为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从小就讨厌这座宫城。” “你什么意思?”太后有些慌了。 “我还好好待在这里每天看那些看不完的折子、处理大汉各地发生的那些破事儿、应付朝臣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您是以为我很喜欢做这些事?” “我乖乖待在这里做皇帝应该做的、必须做的事只是因为云凰是我的妻子。她是风家的女儿而我是她的丈夫。她是那么在意风家的名声,在意镇国公的身后名。” “我不能让人把罪责放到她身上去,不能让史书工笔、让稗官野史说一句红颜祸国。”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早就走了,巍巍皇权,这偌大天下,我全然不在乎的。您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不在意这些。” “所以母后,我再叫您一次母后,如果西疆那里还有您的眼线,如果明天在西疆追查云凰下落的还有术家的势力,您不会想知道后果的,我保证这一点。” 西疆! 太后听云漠寒说到这里身子止不住地摇晃,他们确实还在西疆寻找皇后的痕迹,毕竟那个女人决不能再回到安阳来,可找不到尸首便没有人会安心,她得真的死了才行。 如果皇帝发丧那在天下人心里她也就死了,可惜皇帝也是用找不到尸体这个说辞不肯承认皇后的死亡。这样一来西疆的铁骑军也会有最后一丝念想。 风家人打下了月凉,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乖乖死在战场上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回到安阳来? 可云漠寒说得是实话,太后没法不承认。 “您说,我如果不是皇帝了,如果我明天就扔下玉玺离开这里,我保证你们在大汉的国土上找不到我的一点痕迹。甚至我可以造就一个皇帝遇袭被人劫走的假象,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那个时候,太后啊,您还能是太后吗?” “或许那样也能如了您的愿,那时候您就可以尽情和所有想要争权夺利的人争斗了。” “您怎么选?” -------- 这正是东施效颦惹圣怒自寻绝路,母子羁绊缠权势终断亲缘 。 第一百四十四回 千里寻故人 神医赠药方 太后究竟是怎么选的她并没有告诉云漠寒,那一天的谈话最终还是以沉默收场了。 不过之后太后便没有再插手后宫里的事情,有嫔妃来请安她也只是让对方在门外行个礼,人都没见。 至于那天在御花园里跳舞的美人一个月后便生了场病,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再也没能起来了。 但对于云漠寒来说太初六年过得实在是太慢了些,他似乎熬了很久才熬到了夏天,这一年大汉没有那么太平,东边下了一场连续了好多天的大暴雨导致河水猛涨山体滑坡,赈灾就又花了不少时间和银钱。 不过还好这次没有什么匪徒趁机闹事,要不然剿匪也是另外一个大工程。 这件事也让朝廷忙得焦头烂额,一时间没人催着云漠寒赶紧给大汉添皇嗣了。 但他太清楚这事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终于在七月底云漠寒召了冷炙进宫,让他把令曦派了出去找神医坤爻的踪迹,然后尽快把他请到安阳城来。 也就在这天晚上,云漠寒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梦见风冥安的,从她离开安阳的那天起。他总是能梦见过去的日子,梦见他翻墙去莲心院的那些过往,他的丫头,他的安安,在那棵丁香花树下对着他笑,或是坐在秋千上晃荡着笑着看着他,或是推开窗探出头来笑着朝他招手。 她总是在笑的,梦里有的从来都是过去那般美好的日子。纵然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梦里的安安没有温度也没染上丁香花的气息,可是他还总是不愿意醒过来。 但今日夜晚的这个梦似乎与以往这么多年的都不同,他梦见的不再是安阳城,不是莲心院的那株丁香,而是西疆,黄沙大漠和那棵他们曾在上面坐着遥望安阳的树。 风冥安一身银甲紫袍跨在那狮子骢背上在他前面跑着,突然她勒马停住,转过来看着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走近去听那张笑颜便染上了一片猩红,连带着青焰也倒在地上,挣扎着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安安!”云漠寒一声惊呼突然惊醒,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就连喉咙里都泛出了些许腥甜。 这一次没有人应他。 从前他梦中的每声呼唤都有人应他的。 他确实从来都不信他的安安永远留在西疆了,但就像那些人没证据证明他的安安死了一样,他也没证据证明她活着。 他没有证据。 云漠寒随意扯了件外袍披上推开窗子就翻墙出了天福宫,若是今夜还要留在这皇宫里他就真的要疯了。 至于出了皇宫之后—— 云漠寒翻墙进了风家,一路到了莲心院,他没有在风家刻意隐藏自己的踪迹,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拦着他。 这座府邸他不可能重新安排,而风泰和风康父子也被他从西疆找了回来,如今照看着这里,莲心院里一切如旧,就连风冥安的妆台上都一丝灰都没有,一切都和他们上次回来小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他许久没来了。 云漠寒点了灯,他打开了风冥安的妆奁,有些意外地在最下面的那个小抽屉里看到了一副做了一半的耳坠子,金丝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依旧闪闪发亮,就是那花还是不成型。 安安养伤的时候他拿来练手的,不过她总是打断他,怕他眼睛坏了,到现在这花丝的技艺他也没练出来,也没能好好给她亲手做一副耳环。 那本兵书还是半翻着放在那,上面的笔记零零散散的,那墨迹对于云漠寒来说太过熟悉了。 他把兵书放下,推开了窗。 丁香花早就落尽了,如今只剩下了一树的绿叶,天上的星星倒是明亮,就是没见到月亮。 他的小丫头曾经从这窗子里越出来,扑向他,然后他把她抱了个满怀,怀中都是丁香花的气息,那时候他们之间连婚约都还没有呢。 但那时他便已经答应岳父大人要照顾这小丫头一辈子,护着她一辈子了。 可如今……两年了,大汉国泰民安又怎样?他把国库填满了又怎样?四海升平万国来朝又怎样? 他把自己囚在安阳城的金碧辉煌里,他的安安在西疆的风沙中画地为牢。 “那忘途河……”云漠寒合上了窗子,看向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水多凉啊……” 画上的姑娘自然不会说话,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看他。 ---------- 之后的中秋节云漠寒像去年一样设了个大宴,不过这次除了宗亲他把宫中那四十多个妃嫔也一并放出来了,好似过去那位份不够不能出现在太后面前的话不是他说得一样。 第一次能出现在皇帝面前,所有的女子自然都是拼了命的打扮,可惜位份不高每月的俸禄云漠寒虽然从来没短过但是也就那么点儿,想要精心打扮是绝对不够的,这个时候就要看他们身后的母家能供给多少了。 云漠寒也就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排查了一遍宫里的人手,只不过这次他谁都没动,就是把名单拿在手里然后也没多说什么。 中秋宴当日那些莺莺燕燕满头珠翠直晃得他眼睛疼。不过想着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皇帝放出这样的信号似乎也在喻示着他不打算继续当这些妃嫔是摆设了,从那日起往宫中各处塞银子的人更是多了起来,收银子最多的就是听霜,似乎所有人都忘记她是皇后的陪嫁了,只记得她如今是唯一能在皇帝面前当差的宫女。 短短半个月,听霜就收了三大箱金银珠宝,她把这些东西拿给云漠寒过目的时候,云漠寒就知道他就算再有钱、国库就算被他塞得再满他似乎也还是个穷人。 但这些东西他也看不太上,只是和听柏说了声这些东西他们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留着就放他私库里去,反正这些侍卫和匿阁都是他的私库在养,他们每个月的月钱也绝对不少。 也就在宫里开始热闹之后,云漠寒发了一道圣旨,宫中向民间广招太医,要求专长小儿与妇人之症,但凡通过考核皆可破格进入太医院当差。 这一石激起的又是千层浪,对于普通医者这是个能当官的好机会,而对于把女儿送进宫的家族来说这也意味着皇帝真的开始考虑皇嗣的事情,同他们也能够借着这个契机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宫。 宫中热闹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到了准备阶段,也就再没有人上书催云漠寒了,他便又在所有人忙碌的时候躲了懒,只是让冷炙摸清楚所有大夫的底细,然后出了个名单给关麒,告诉这位新上任的太医院院首有哪些人无论如何都要刁难走。 这一忙便又到了年节,令曦也终于在江湖里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坤爻,毕竟他们找神医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不能大肆声张,所以花的时间未免多些。 老神医身在南方,而且手底下正好有个病人,想要到安阳去,怎么也得明年春天再启程了。 太初七年的初夏,坤爻再次回到安阳城,这里比过去更加繁华了,坤爻已经有些不认识这里了。 他以为云漠寒的人会带着他进宫,却没想被带进了潜邸,景王府里倒是一切如旧,就连花树似乎都还是旧日的样子,半分都不曾改变。 只是它的主人变了,坤爻看着一身黑衣站在他面前的云漠寒险些没认出来。 “坤世伯,不必多礼了。”云漠寒伸手扶住了坤爻,没让他行礼。这位老神医面色依旧红润,看着精气神比他都好。 “陛下终究是陛下。您也与过去不同了。”坤爻还是对着云漠寒拱手施了一礼,他虽然算是指点过云漠寒一段时间的医术药理,但皇帝终究是皇帝,哪怕他身在江湖也终究不能缺了礼数。 “可我依旧随着安安唤您一声世伯,总有些事无论怎样都不会变什么。” 坤爻看了云漠寒好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没多说,“那你找老夫来可是有事相托?” 云漠寒满天下找太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他终究觉得云漠寒找他应该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难道说他是想让他在江湖里找风家丫头的行踪? “您也知道现在整个朝堂,或者说整个天下都盼着皇室开枝散叶。我找您不过是想求一副药方。” “一举得怀?”坤爻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一举得男。”云漠寒摇摇头,“可能有吗?” “你只要一个皇子?”坤爻多少是懂朝中局势的,现在这个局面如果只有一个皇子……那就是一家独大,无尽祸患。 “我要都是皇子。” “女儿家……即便强如安安,过得也是那么苦。皇族的公主生出来无非是笼络下臣或是送去和亲,宫里有规矩管着,出嫁也得不了自由,何必让她来皇家一趟受那些罪,不如不要来了。” 都是皇子……他这是想要多少个? 坤爻明白云漠寒要的不仅是生的是皇子,重点还在那“一举”上。虽然觉得有些荒谬,但他肯定自己没有弄错云漠寒的意思。 “陛下,您……应该知道,风家丫头已经不在了。即便你如此自苦……她也回不来了。”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云漠寒的精神如今是死死绷紧的一根弦,眼看着就要断了,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几年他就真的会到那丫头身边去了,或者是彻底疯癫。 “我的安安还活着呢。”云漠寒看着坤爻,他没有生气,只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只是有人断了她回家的路。”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只是这次声音中充满了苦涩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我原本还以为我要面对的只是这江山社稷和万千百姓带给我的责任和我自己的儿女私情之间的矛盾罢了。”面对着坤爻,云漠寒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年他自己扛着这所有一切,今日终于得见了一位故人,还是一位曾经照付过他和安安那么多的一位长辈。 “这件事终究是好解决的,我原以为我对天下负责和我只有一个妻子之间不会真得有多么大的冲突。但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敌人是这世间的钱、权和欲。可惜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竟然想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无尽贪欲,如何能赢?” “父皇想要个最有能力的皇子继承这江山社稷,但我如今坐在这帝位上却护不住我的发妻!我原以为我足够强大了就能保护她,可叹我努力那么多年就是让父皇把我按在了这皇位上。” “有多少人想要我妻子的命?独宠的皇后和风家的兵权阻碍了多少人的利益……” “而为了这些东西他们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子弑考妣、徒欲噬师、夫妻离心、手足相残!总之其罪罄竹难书!可谓丧尽天良!” “所以只有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制衡朝局,我给他们足够多的皇子,给他们足够多的选择。让他们没气力再去关心我的妻子究竟是死是活,究竟在哪里。我一个人熬在这苦海里就行了,不要把她再牵扯进来。” “我亦只是凡人之躯,更不想要这无上帝位,我非世间圣人,我可以为国征战,却从未想以身殉道,我只想要与我的妻子白发终老,竟这样难,这样难!” “到如今安安有家回不得、我想走走不掉……他们争抢不休的东西我就从未想要过……但是……我却必须为天下负责。” 他早已不是安阳城里那个恣肆的七皇子了,也早已不是那个凭着一身胆气和不羁同这无情世道与虚伪人性叫骂的少年郎,他是皇帝,是大汉子民的君父。他要为之负责的事太多太多了 他或许不在意自己与这伪善的朝堂搏一搏撞出一身的血,拼一个骨断筋折。但是他总得为他的安安考虑,考虑他的发妻会不会更因此受伤。 “我的安安原本应是自由的,不该被锁在这黄金笼里,所以只要将来我能将这龙椅交给另一个皇子之后,我就去找她,天涯海角,再不理这是是非非了。” 坤爻静静听着云漠寒这在极力压抑下的爆发没有说话,他见过死生契阔,可更多的却是终究相负,像云漠寒这样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命在活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若他真的不信风家丫头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要等这三年,他可以更早找他来安阳城的,朝廷越早有皇子,他就越早能解脱不是吗?而且这孩子的一身黑衣……又如何不是在给他的妻子服丧? 并非欺人,他只是在自欺而已。 或许将来他能这样一直相信着风家丫头还活着然后满天下去找她也是一件好事。有一线希望终究能让他活下去。 “您能帮我吗?” 云漠寒其实也不确定这世间是不是真的能有这样的药方,但坤爻的医术出神入化,多少人都称一句老神仙,这也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坤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写下了药方交给了云漠寒,觉得自己今年一整年的气都要在今天叹完了。 “就算不为了天下,只为了将来你能好好去找风家丫头……也还请陛下珍重自身。”坤爻知道今日这一番发泄对云漠寒是有好处的,但是整个安阳城里能让他放下戒备的人只怕是没有了。 “你若如此不自爱……你妻子也不会安心的。” 云漠寒苦笑一声,他知道坤爻在说什么,但自从他做了那个噩梦之后,安安就许久没有再到他梦里来了。 梦中也见不到她,他便再难以入睡了。 “坤世伯,劳烦您来安阳走这一次了。” 坤爻摇摇头,看着云漠寒在对他行礼之后离开了。 这一礼他受得,却似乎也受不得。 他被人称一声神医,可坤爻却再清楚不过这世间有一种病他治不了的。 这孩子的心药,永远埋在西疆了啊。 --------- 这正是心病难医入膏肓妄自成全,天家父子天下重亲缘难连 。 第一百四十五回 此身非我有 无处话凄凉 坤爻被云漠寒请入潜邸这件事还真被安阳城里几个人探知了蛛丝马迹,不过即便有只怕也没有人会多想些什么,一个神医而已,虽然医术高超,但对朝局来说似乎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坤爻来的悄悄,走得时候也没人知道。 他离开的安阳的时候遥遥看了皇宫好一会儿,终究又是一声极重的叹息。 云漠寒这孩子……做皇帝看着手段干脆利落,实则他太过重情了,那颗赤子之心像是被这无情世道掩盖着,可还依旧存在。 所以对于这个朝堂……哪怕他再狠辣和决绝他也很可能总会略输一招。 若今后他真的心死……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这件事上……没有赢家,永远没有赢家。 名利而已,老神医终究还是一转身离开了这繁华国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江湖人,别太在意了。 但后宫里的热闹还是吸引了绝大部分大臣的注意力。 如今大汉皇帝的后宫在冷清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在这两年活泛了起来。 时至六月,云漠寒下旨安排那些被新选入太医院的太医与太医院首关麒一起给所有妃嫔请平安脉,且下旨命太医给所有人开药调理身体。 如此一来往宫中送银钱的人就更多了些,最终就连关麒都扛不住了直接去找了云漠寒,毕竟他能当上太医院首除了自己本身医术绝对过硬之外全靠皇帝提携,他究竟是谁的人,关麒在几年前被云漠寒塞进太医院的时候就明白得很了。 不过他发现皇帝好像根本不在意他收了谁的钱又收了多少钱,只是给了他一张名单,名单上有十二个妃嫔的名字,示意他这些人必定要在他最终提交的名单范围内,且这些人中若是真有不适合生育的必要尽早告知他。 至于那些金银财帛,这位皇帝大手一挥说都赏给他了,毕竟后面要他劳心劳力的地方也不少。 一个月后,一张虽然并没有被公开但是不论后宫还是前朝都清楚的名单就这样出现了。 四十九个妃嫔中有超过半数都在上面。 而后云漠寒下令收拾和打扫了后宫中的一些空置了很久的宫宇,虽然他命令重新修整的宫宇都不在天福宫周围,但是那十几处殿阁似乎还是在底下被人偷偷争抢。 后宫中的女子也早就闹起来了,毕竟那些认为自己已经很快会被皇帝召幸的妃嫔多少会觉得高人一等,欺压一下其他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云漠寒依旧是没管这些事,在他看来既然入宫了那这些事她们原本就逃不脱的,要是现在就能被人害了或是算计别人轻易就被人发现,那将来也干脆别要皇嗣了,能力太差的话,还是别宫斗的好。 这里是皇宫,又不是善堂。 后宫里不消停,前朝自然也不会消停,他们这些人闹起来他这个皇帝才能更好的利用,办差也好,想要做其他什么事情也好,有竞争才有动力,最近朝廷的办事效率似乎都跟着上涨了点。 他还拿到了一些原来拿不到的把柄。 除了他已经必须要临幸后宫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事都让云漠寒十分满意。可他也知道,对于这件事他全身心都在极力抗拒。 云漠寒知道他不可能在天福宫召见这些妃嫔,他更不愿意到那些女人的宫殿里去,毕竟后续要赐药更有其他一些安排,放到那么多宫殿里去更不方便,可原先也没有皇帝专门选一处宫殿做召幸嫔妃之用的先例。 但他开首开先河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后来云漠寒选了个后宫最角落的清露阁,显然是打算今后眼不见心不烦。 太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纵然觉得云漠寒在胡闹可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她这儿子能愿意和这些宫妃接触在她看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现在若再做什么惹得他不高兴那皇嗣估计又是别想。 --------- 九月初一,第一位得皇帝召幸的是位姓程的采女。 程采女万分忐忑地跟着宫人到了清露阁,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和教引嬷嬷说的没有一点相似,似乎也和入宫前家里安排人教她的东西同样没有半分关联。 她的侍女根本没有被允许进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任公公的引路下进了屋。 整个清露阁几乎没有点灯,只在寝殿里有几点昏黄的烛光,皇帝并不在这里,只有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宫女帮着她做准备。 那两个宫女看起来却似乎并不简单,她们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面上也没有一点服侍新娘娘的喜悦。只是神态平静地告知她一会儿要注意的和绝对不能做的事情。 在沐浴更衣之后,那两个宫女给她端来了一碗汤药,黑漆漆的汤汁在白瓷碗里冒着热气,闻着便十分不好受。 虽然不知道这汤药究竟是什么,但程采女却清楚这碗药由不得她不喝。 而自她饮下那碗药,其中一个宫女便拿了个沙漏放在了她边上的小几上,那个沙漏并不小,看起来要落完的时间并不短。 而这漫长的时间内程采女就在这两位宫女的注视下在床上坐着,她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会来,也许沙子漏完了他就会来了? 纵然今晚的一切都有些怪异,但作为第一个被皇帝召幸的妃子,她还是十分期待的,毕竟马上要来的人也是她的丈夫,今夜她如何能不保留一些幻想? 果然在沙子漏完的时候皇帝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两个宫女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程采女急忙给皇帝行礼,但是皇帝并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来扶她,就站在她前面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发现皇帝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盯着那个沙漏看。 “你起来。” 皇帝终于开口了,程采女也急忙站起来刚想要走过去服侍陛下宽衣,便想起了刚才那宫女向她重复了好几次的内容,她决不能私自触碰陛下,更不能做多余的事。 可她觉得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陛下这一夜可能都不会走过来,在近处看看她。跟不要说…… 但也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皇帝动了,他袖子一挥,屋中仅有的那一点烛火便都熄灭了。 而她对这一晚的印象也仅剩了疼痛,半分温存都不曾有,唯一的感觉只有疼,太疼了。 没有两炷香陛下就离开了,她的衣衫都不曾全然解开,而等她缓过神来屋中的灯火已经重新亮了起来,那两个宫女也回来了,重新递给她一碗药,然后帮她清理了一下身上几乎没有的痕迹,连夜就送她去了一处新的寝宫。 这个寝宫只有她一个人住,她的东西和侍女都已经送了过来,往日在那小宫殿里和一众采女一起住的日子似乎再也不会有了。 她被皇帝召幸了,她有了自己的宫殿,虽然还没有任何晋封,但她终究是后宫里最特别的一个了。 虽然皇帝自始至终就和她说了一句话。但这也足够她对未来的日子产生期待。 而也就在九月初二,云漠寒第一次因为非正常的原因停了一次早朝。以往他就是搬出去住了,早朝他也会翻墙回来上的。 朝中大臣猜什么的都有,毕竟苦短,那温柔乡又怎么会有男人不贪恋? 但也只有听松和听柏知道他们主子没上朝的原因根本与那些大臣猜测的无关,那一晚,天福宫的寝殿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儿。 自清露阁回来,云漠寒只觉得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了,同时他的头疼的像是要裂开来一般,又似乎是夜间的风太冷了,吹得他身上没有一处正常,吹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明明他晚膳什么都没吃,但云漠寒还是觉得他无比恶心,作呕的已经极为强烈。 他的血液流得太快了,震得他的耳膜轰轰的响。 当年那一剑自肩膀划到腰侧,险些将他开膛破腹都没有这样痛。 太痛了。 痛到他想削了自己的皮挖了肉再将骨剜出来,或许那样就能解脱? 他并非只和坤爻讨了能有皇子的药,在安排这件事的时候云漠寒就清楚一点,他自己不行,面对其余的女子他没有半分愿望,一丁点儿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完全做不到。 但他又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想安安。 似乎是因为那东西让他的血液流得太快了?到现在都没有平息分毫。 他的内息也压不下去这份烦躁不安。所有的东西都在叫嚣着想要一个突破的窗口。 直到他眼前一片鲜红,云漠寒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吐了血。 鲜血在他黑色的衣袖上并不清晰,但在地毯上的那些却看着触目惊心。 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安安倒在血泊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光亮。 那只是个梦而已,那只是个梦罢了!他的安安自然还好好活着!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不是吗? 只是如今这样…… 云漠寒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腥咸的气味儿在他的口鼻间挥之不去。 如今……她怕是不会回家了…… 他做了这样的事,只怕安安不会原谅他的。 她会生气的。 他该去哄她的。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安阳城? 他该去哄她才对,他得去找她啊。 而且孩子这种存在……因为药物得来……这孩子也着实悲哀。 可他们未来都是皇子,既然是皇子……那就从来到这世间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资格做个孩子。 这些孽债……他今生注定是逃不脱了。 可安安这么多年保家卫国,她身上有那么多功德……如此这般……即便有来世…… 他为什么要想来世。 云漠寒抹掉了嘴角的血迹,他丢掉了手中的匕首,出了寝宫把自己扔进了浴池里,水有些烫,但是他的皮肤似乎感觉不到痛了。 他的安安还在今生!还在今生……好好活着呢…… -------- 第二日皇帝虽然停了早朝但他在当晚依旧召幸了一个新的嫔妃。接连十二日没有重复传召一人。 而这十二位嫔妃自侍寝当日便换了宫殿居住,虽无任何一人晋封,却都做了一宫主位,且一人独居,皇帝还给她们每个人都赐了新的宫人。 但与此同时似乎也有人发现宫中的侍卫变得更多了,那些被召幸过的嫔妃虽然皇帝没有明旨传下,可多少都像是被禁足了,想要探视和离开自己的宫殿都十分困难。 不过这些在终于有了君恩的情况下好像都不重要了。 可奇事自然不止这一件,还没等下面大臣上书请求皇帝不要沉湎后宫,皇帝似乎再一次当后宫里的妃嫔不存在了。 自九月十三日起,他再也没有去过清露阁,也再没有见过后宫里的女人了。 而那本太后预备着的厚厚彤史,在写了十二行之后,再也没能添上去一笔一划。 直至两个月后,太医院为这十二位妃嫔诊脉,无一例外这十二位全部遇喜,这件事也震惊了后宫和前朝。 一次召幸,竟然就能得怀龙种,原先这种事情放在后宫里可太不常见了,更不要说皇帝召的这十二个妃嫔竟然全部有孕了。 这个时候皇帝也下了旨意,给每个有孕的嫔妃宫中都配一个太医,他们不用再领其他差事只用照顾自己负责的妃嫔的胎,待到来年皇子降生,只要其所负责的嫔妃平安产子,就赏黄金百两。 若是再能成功照顾皇子满周岁,再赏黄金三百两,另加安阳城中三进院的宅邸一座。 而太医院首每三日为这十二个妃嫔问诊,力保龙胎无恙。 可与这道旨意同时传出了皇帝另外的一道口谕。 如今后宫中没有比龙胎更要紧的事情,毕竟这是所有朝臣都盼着的、不知道催了多久的事情,所以有孕的嫔妃最好什么都不要做,除了养胎不要出门、不要接见其他妃嫔。以免伤及腹中龙子,让天下人都跟着失望。 而宫中原本是有怀孕嫔妃的母家能入宫伺候的惯例的,但因为这次有孕的嫔妃实在太多,宫中不能一下进这样多的外人,所以这条规矩也被皇帝禁止了。 还有就是没有孕的女子,皇帝的意思是她们最好在宫中所有嫔妃安全生产前就乖乖待在自己宫里,以免不小心冲撞了什么,即便是无辜也还是会受牵连。 这将近软禁的条件再次让后宫中的女子们有些无所适从,但皇帝的话也没有错,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太过重要,容不得任何差错。 整个后宫在这条口谕传达之后陷入了一种喧闹的寂静中。 每个宫殿内都筹备得热火朝天,但整个宫城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云漠寒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那些有孕的妃嫔,只是每三天听关麒跟他汇报一次那些妃子和她们腹中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诸多赏赐、无数补品他倒是没有断了,也没按照品级计较那些女子有没有资格用得上,尽数平分,没有丝毫偏颇。对他来说这就是在花钱买清净,最重要的是这些皇子得能健康生出来,不然他的一切算计就都白费了。 大汉太初八年,五月。宫中皇子落地。 在去年发生的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的十二个孩子具是皇子,一个公主都没有。 到现在才有人想起有传言说神医坤爻似乎曾经到过安阳城的事来。如今他们才意识到皇帝请这位老神医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但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皇子的降生而有丝毫喜悦,就连皇子的名字他都没有亲自起,而是直接命令了礼部给他选了十二个字。 礼部是在八月底的一个早朝把选好的皇子姓名呈给皇帝的,没人想到皇帝竟然会在早朝上讨论给皇子起名字的事情。 也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就算让礼部选字,对于自己儿子们的名字他还是会仔细斟酌一下的时候,云漠寒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十二个字随意排了个序,然后拿过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把那些字按顺序填了进去,之后他将圣旨递给了任彦生,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了出来。 这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朝臣们大为震惊,但是没想到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皇长子云明怿,其生母褚氏,晋封贤妃。 皇次子云明愉,其生母陶氏,晋封充媛。 皇三子云明悌,其生母滕氏,晋封修媛。 皇四子云明恒,其生母弘氏,晋封昭仪。 皇五子云明悯,其生母谢氏,晋封修容。 皇六子云明恂,其生母路氏,晋封昭媛。 皇七子云明悾,其生母扈氏,晋封充容。 皇八子云明慎,其生母程氏,晋封淑妃。 皇九子云明恺,其生母成氏,晋封昭容。 皇十子云明怙,其生母钟氏,晋封德妃。 皇十一子云明恪,其生母虞氏,晋封修仪。 皇十二子云明悰,其生母徐氏,晋封充仪。 另有采女房氏,虽无子嗣,但念及静平公有大功于社稷,晋房采女为贵妃,十二位皇子满周岁后允其同程淑妃共同协助太后理六宫事。 -------- 这正是露水无情缘各司其职荒唐事,十二子降世再无波折堵众言 ------题外话------ 原本是打算生一年,一个月一个的(?_?) 但后来决定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干脆连着算了 至于为什么还是十二个。。。。。。。 名字都起出来了,浪费了不好╮( ̄▽ ̄““)╭ 。 第一百四十六回 红颜总薄命 无情帝王家 云漠寒的这道圣旨一出,满朝寂静无声,刚才这位皇帝随意排序给皇子赐名带来的惊讶似乎都不见了。 程采女得封淑妃那也算是实至名归,那可是凤阁程阁老的嫡亲孙女,程家世代簪缨,曾出过两代宰辅,一任皇后。如今淑妃又育有皇子,身居四妃之次没有人有意见,可房氏被封贵妃,如今后宫没有皇后,那她在位份上就是的万人之上,又凭什么? 静平公这么多年都只有个虚爵空位,纵然有子侄入仕,可他自己是前两年才得了官职,哪里来的“有大功于社稷”?他的嫡女连皇子都没有,甚至不曾被皇帝召幸过,又凭什么做四妃之首? 房高年站在众臣之间面色难看得很,但他也不敢在这大殿之上公然违抗圣命。 房家有钱,有的是钱,说是富可敌国都是小看了他们,但是他们没官做这些钱就花不到最关键的地方去,没有好的地位有多少钱身份也都上不去,公爵又怎样?没有实权在握谁能看得起他们? 而且只有钱又怎么能知足?曾经的房家可是大权在握的,如今这样的情况,他们怎么会甘心。 当初云帝才病的时候未来新皇的前朝和后宫房高年便在同时谋划,可惜一直都没找到什么太好的突破口,新皇登基后身为大将军又是皇后的风氏云凰自然成了房高年的眼中钉肉中刺。定要除之而后快的。 西疆的战乱自然就成为了最好的时机。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然后联手了那么多人在西疆弄死了皇后——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尸体这件事让人有些不安——但他却不曾想皇帝根本没召幸自己的女儿,而同时宫中居然多了十二个皇子!这十二个他女儿都没占上其中之一。 如今得封贵妃,这是皇帝明着在捧杀,看着万般恩宠,实则众矢之的。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最是致命,甚至都不需要皇帝亲自动手。 但这件事虽然看着危险,却似乎也是个机会。皇帝总不会永远只有这十二个皇子,他既然开了这个头,那后面总有机会。 这世间男子哪有不爱美色的?他根本不信皇帝能念着皇后一辈子。如今这么多的皇子不就是证明? 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说些或做些什么了。 -------- 云漠寒把房家的女儿封为贵妃自然是为了让静平公一家子都不好过,毕竟他自认自己从来都是个小心眼的人,而这世上根本就不应该有以德报怨这一说。 不过这样做也是为了考验一下他选择的未来皇帝的生母的能力,房家可没有那么好对付,如果要做下一任皇帝的母亲,那她得有相应的能力才行。若是连一个只有虚假恩宠的贵妃都抗衡不了,那他还是趁早换人,大家谁都别浪费对方的时间。 而如果不能尽快想清楚她自己在这宫里的意义,那也不怎么合格,依旧是尽早换人比较好。 他只有十四年,如今他在皇城里的时间已经可以进入倒计时了。 再熬十四年他就能离开这里了,更准确地说是十三年又九个月后。 到时候封王立太子让太子继位,他就能离开这里,去找他的安安了。 只要安安还愿意要他。 -------- 四妃九嫔的册封也算是朝廷的一件大事了,不过十三个人的册封礼一起办也能省下一大笔钱。 至于太后……云漠寒也实在是不想和自己的母亲之间闹得太僵,适当放权或许对所有人都好,而且太后原本就是凤印的主人,她重新管理后宫,也算是权和利都在手,或许能让她不那么极端。 反正那凤印……安安也从来都不想要,它不过是束缚安安的另外一道枷锁而已。 太初八年,九月初三,宫中行册封大礼。云漠寒也在这一日当着新晋妃嫔的面把凤印交给了太后,请太后代行皇后职责。 一个月后,其余采女和美人亦有晋升,重新分配了殿阁,住的相较过去要宽松多了。不过那四妃九嫔依旧是自己独居一宫,皇帝没有安排任何人和她们同住。 但也就在册封剩余嫔妃的那一晚,宫中清露阁走水,在熊熊大火中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唯一有些意外的是,这次走水没有任何宫人伤亡,似乎有人提前把里面的人都清空了。 而且火势也被非常及时地控制了,只烧毁了清露阁,旁边的宫宇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清露阁走水也让那些从没侍寝的妃嫔非常紧张,这个地方如今在后宫中太特殊了些,就连太后也明里暗里让他尽快修整。 可云漠寒嘴上是应了太后的要求,但这地方维修的款项好像怎么都没批下来,后来户部终于放了钱,修的时候又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那一片废墟就被留在了那里,一直都没能重建成功。 至于当日当值的宫女和太监,云漠寒就象征性地罚了他们一个月的月钱,之后就再也没提这件事了。 而也就在云漠寒觉得自己今年剩下的时间能还算太平的度过的时候,一直都十分和睦其乐融融让安阳城里多少宗亲都羡慕的怀王府却闹出了点事。 云漠寒带着些古怪的幸灾乐祸的心情看着自己的二哥和二嫂同时进宫,然后在他面前万分尴尬地不知道怎么跟自己开口。 他们不开口云漠寒也不着急,正好云漠澜过来他还能从那些奏折里抽身出来,偷个懒。 “陛下应该知道臣想要说什么。”不过云漠澜很快便发现了云漠寒的企图,更何况他不相信如今安阳城里有云漠寒不知道的事儿。 “我是知道,”云漠寒挑挑眉也没再装糊涂,“但二哥你和二嫂嫂想要个什么结果呢?” 云漠澜家的那对双生女儿今年及笄,他也确实记着云漠寒当年的承诺,和童于归一起选了两个封号来请云漠寒封了郡主。 嫡长女封瑜清郡主,嫡次女封瑜漓郡主,他的庶长女前些年及笄的时候已经请封过了这次便顺便向云漠寒讨了个赐婚的恩典,虽然婚配的只是个江湖侠士,但念在他的女儿自己喜欢,云漠澜便也没阻拦。 淑仪县主的姻缘定了,可这两个双生女却让云漠澜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万般头疼。 这一年朝廷开科可谓神仙打架,云漠寒选状元都有些困难,最终他实在选不出来了——这次倒是因为前三甲都十分有才他确实很难定究竟谁才是状元郎——后来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皇帝选择了抓阄。 没想到状元郎年仅二十三,不仅才高,长相还异常俊美。 状元郎跨马游街的那一日正巧被带着一家子看热闹的怀王瞧见了,停下车多看的那一会儿,这状元郎便被他的两个女儿一起看上了,如今都闹着一定要嫁,就快绝食了。 云漠澜现在是要多后悔有多后悔,那状元是个寒门出身这没什么,毕竟他家是亲王府,女儿无论怎样他都养得起,文人清流他自然也不会瞧不上,更不要说身为状元今后有他和童家提携仕途自然一片光明。 问题就在于他的两个女儿闹着要嫁的是同一人,这可如何是好? “而且还有个问题,这状元郎愿意娶你家那两个小丫头吗?” “若非两情成悦,我可不下旨赐婚。”云漠寒笑着看着云漠澜,他也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想求他这皇帝做些什么。 “陛下能……将这位状元外派吗?”云漠澜知道他不应该这般插手朝政,但为了女儿他也没办法。 “眼不见就能忘了?”云漠寒摇摇头,“你和二嫂嫂当年可是一见钟情呢。” “忘得了吗?若是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只怕这样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我还是那句话,坏人姻缘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只不过……你可知道那徐忌是怎么想的?他若说你的两个郡主他都不愿相配你怎么办?他若说愿娶其中一个你选谁?而除了你们这两个做父母的,谁还能把那两位郡主分清楚?我是分不清的。” “更要问清楚的是,这位状元郎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等着他衣锦还乡?” “儿女债,二哥你的债实在是多了些。” “外派是不可能的,我需要他在中枢待着,不然学问再好这次也成不了前三甲。” 云漠澜怎么会不清楚云漠寒问他的这些都是再棘手不过的事儿,他和童于归也是实在没办法才进宫的,毕竟云漠寒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能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没准儿这次他也能提出什么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 “外派不可能,而且作为皇帝我也不会这样快将亲王的嫡亲女儿许配给他。为了朝堂大局,那两位小郡主也得忍一忍了。” “不过考验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们还能趁机看看这人的品性?” “能被陛下放进中枢里的状元郎,”云漠澜倒是看得清楚,“人品自然不会有太大问题。” “二嫂嫂就没什么要说的?”云漠寒没再理会云漠澜,他转向了童于归,这位怀王妃应该不会只是陪着云漠澜进宫。 “臣妾只是想问问陛下将来有没有可能在实在没法子的情况下赐个平妻的恩典。”童于归是真的为这两个女儿愁白了头发,但是亲王府的郡主无论如何都不能为人妾室,名份上是绝对过不去的。 若是这两个女儿将来还是定要嫁这同一人,那就只能让皇帝赐为平妻了。官员想要有平妻没那么简单的,毕竟涉及的礼法还有今后的继承权之类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情我愿,就什么都好商量。”云漠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童于归。 “你能不能肯定徐忌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云漠寒话锋一转再次瞧向了云漠澜。 “怎么敢让人知道,”云漠澜重重叹了口气,“那俩丫头被我锁在府中让母妃看着了。”不然今天他们也不敢两个人一起进宫。 “不过他应该是听到传闻说怀王府有郡主看上他了,究竟是哪一个现在安阳城里也没明确的说法。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这个传闻当真,反正他到现在并没有尝试接触怀王府或是童府。” “有这个传闻在,至少短期内想要和他议亲的人家会望而却步,你们还是要早做决断。” “想用什么法子试探他都随你们,提前告诉我一声就成了。”这件事能利用,但是云漠寒并不太想用两个小侄女的终身大事去赌,“若是之后他能让你满意把女儿下嫁,我自然还是愿意给个赐婚的恩典的,平妻也由着你们了。” “但只有一点,两年内她们不能出嫁,当然要是嫁别人就随便了。”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云漠澜知道这已经是云漠寒极照顾他们家的做法了,当下谢了恩也没再说些别的。 “就是还有一件事……今年年末,陛下能不能把世子召回来?” 云沐昪自武艺有小成便闹着要从军,但军权这件事实在是不好沾染,云漠澜一直拘着他没放他出去,后来他自己跑到宫里找了他这位怕了很多年的七叔,自己求着要从军。 之后云漠寒看着云漠澜追到宫里差点当着他的面把儿子揍一顿之后把这小子扔到北境去了。北境守将列将军和如今掌安阳城外驻军的列叔辰是一家,列叔辰家的一个旁支的女儿和静平公家的庶子结了亲,北境云漠寒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列家人手里。 让云沐昪去就是为了在将来把北境军权彻底收归皇室,再有就是云漠寒能光明正大地往那边派点人,去看看云漠若现如今究竟怎么样了。这不看不知道,一仔细看真是格外精彩。 北境的大戏和天狼国的变局让云漠寒都觉得把云漠若丢过去真是太正确了。 那位故意放跑的嘉诺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真一闹起来比云漠若还能折腾事儿。 未来那个地方只会变得更乱,但先乱起来的一定是天狼内部,而不是大汉的边境,所以放云沐昪去历练正合适。 “你给他写信不就好了,我没限制他的自由,而且说真的他的官职也没到需要圣旨召他回来的高度,长官同意他就能回来探亲了。” “……他不肯回来。”云漠澜捏着额头终究只能对云漠寒承认他这儿子根本不听他的话了,“那小子就怕你,陛下帮个忙,自从您随了他的愿让他从军了,去了北境之后他就没回来过了。” “母妃实在是想见他,而且淑仪要出嫁他这长子得送嫁啊。” “让他过年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我帮你写封信也行,”下旨是不可能的了,云漠寒自然答应了云漠澜这个要求,“但有个条件。” “你让他带些品相好的狐皮回来。”大汉北境的雪狐皮格外厚实,但上供的那些送去哪里都要有记录,云漠寒自然是不太想用的,而且他清楚很多东西上供的还真不一定是最好的。 “陛下要制皮袍?”云漠澜看着云漠寒摊开了纸帮他写信,终于松了口气,随口问了他一句。 但童于归在他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就掐了他一把。 “云凰的新斗篷上还差点能镶上去的皮子,我现在又不能出去狩猎,而且最近安阳城外面也没什么长得好的狐狸了。”云漠寒下笔的速度没有受什么影响,而且他说得很自然,好像下一刻风冥安就会推门进来给他端一盏新茶一样。 “写好了。”他吹干了墨迹,把信纸折了三折递给云漠澜,“二哥你自己找人送去。” 云漠澜接过那封信看着云漠寒那张面色如常的脸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最后也只是憋出了一句,“臣谢陛下。” -------- 这正是取之先与登高易跌重,亲王愁云儿女成冤家 。 第一百四十七回 昔年聘妻时 细思明圣意 云漠澜带着童于归正要离开的时候恰巧撞上了来找云漠寒的内务府总管桓崇。这位也是几年前才被提上来,上任的时间并不长。 这位总管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托着几摞单子,数量看上去不少。 云漠澜大约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毕竟有些事儿云漠寒应该是有意传得前朝后宫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他带着王妃离开,后面桓崇已经把那些册子放在了御案上,云漠寒照例随便翻了翻,然后仔细瞧了一遍上面写着未央宫的那个册子。 未央宫原是韩氏住的,现在给了房贵妃正合适,虽说那里确实是离天福宫近了些。 “再添两斛珍珠,还有璃国今年送来的晶石也添一斛上好的。”云漠寒合上了手里的那个册子将它扔到了旁边那一大摞上。 桓崇应了声是,但是看着陛下并不怎么愉悦的脸色实在有些拿不准这位皇帝对房贵妃究竟是什么态度。 自六宫妃嫔尽数晋封之后,陛下每个月都对宫中的妃嫔例行赏赐,四妃九嫔按照位份可以说没有谁比谁高出多少,几乎都是尽数平分。唯有贵妃,陛下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示意过,贵妃的恩赏加倍。 没想到如今加倍了陛下还是不太满意,今日还在往上添。 如今若说圣宠,房贵妃可真的是这后宫里独一份了。 可陛下每个月面对这些单子的神情都不太好。这也让内务府拿不准究竟应该怎么对待这项差使。 “房贵妃和程淑妃的你亲自去送,剩下的还是按照规矩来,一样不用她们来谢恩了。”云漠寒最后又吩咐了一声,便将人打发走了。 每个月的赏赐云漠寒从来不会吝啬,这些女子在他看来多少也可怜,但感情上的事他是实在没法子的,不过荣华富贵又哪是那么容易得的?既然享了,那就得付出代价。 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他这么做了就不算冷落后宫,也就没人能来因为这件事烦他。虽然花销是有那么点儿大,但这个买卖在云漠寒看来已经很划算了。 更何况每个月赏赐的单子他都会让人传遍后宫,给房贵妃找不痛快这种事自然就不用他亲自去做了。 至于前朝,在后宫能知道的如此清晰的情况下,前朝自然也能收到风声,他在宫里留着那些各家各族伸进来的人手,也是为了在这种事情上他能省些力气。 --------- 未央宫。 房贵妃在刚被晋封的时候还是有些惶恐的,毕竟她无宠也无子,虽然皇帝给了一个因为静平公府有大功于社稷的理由,但能被房高年送进宫的女儿怎么也不是个傻的,纵使云漠寒这捧杀的算计她没全然看透,可如今的情势并不简单这件事她还是有一定认识的。 可这一点点的危机感也在云漠寒每个月下发赏赐的特别对待里逐渐消失了,毕竟还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又没有房高年在她耳边日日不停的反复叮咛,被宫中的富贵逐渐迷了眼,也看不太清前路了。 皇上这样的荣宠之下,她想要有恩宠,再在将来生下皇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娘娘,桓公公到了。”倚翠面上也带了些兴奋,她向房贵妃禀报道。这月又到十三,正好应是皇帝放恩赏的日子。 “快请进来!”房贵妃自今日早起便也在等着了,如今终于是等到了。 “贵妃娘娘。” “陛下这个月除了这单子上例行的东西外又另赏您珍珠两斛、晶石一斛。” “您这恩赏可又是宫中头一份啊。”桓崇对着房贵妃倒是赔了个笑脸,他指挥着手下人把那些赏赐放到了桌案上,正好摆了一桌子。 “陛下说了,如今天气也冷了,各宫都不必去谢恩了。” 宫中现在确实有人开始巴结着未央宫了,但按桓崇自己来看,这位娘娘想要真的有宠或许还要再等上不知多久,她想要协理六宫也还要再半年多的时间,这个时间放在皇宫里,足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如今……面上过得去便好了。 “陛下还是不让去谢恩,这样下去娘娘您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皇上啊。”等到送桓崇出去之后,倚翠才开口道。 “说得也是。”房贵妃看着桌案上的那些珠宝首饰还有绫罗绸缎,虽说都是佳品,但似乎还是能看出来都是内务府按照份例备下的,和她的喜好全然无关。 “不过陛下说不需谢恩咱们也还是可以去御书房送些点心补品?”房贵妃拿起了这次送过来的金钗在发髻上比划了一下,“本宫戴这支是不是很好看?” “陛下如此疼我,我总要去看看他。”皇帝已经一年多都没有再进后宫了,如果她能得宠的话—— “早前听闻陛下喜欢紫色,你把咱们新制的那套宫装拿出来。” “还有家里送过来的燕窝也好好炖一盅,咱们一会儿趁着晚膳之前到陛下那儿去。” 倚翠高高兴兴地出去传水准备给房贵妃换妆了,要去见陛下,当然是要把自家娘娘打扮好啊,原本娘娘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有着不知道多少人想来提亲,若说容貌,想来当年皇后也是比不上的? 至于性情,娘娘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若有娘娘这样的女子相伴身旁,那是怎么都求不来的幸事呢。 陛下见了娘娘,定然会欢喜的。 --------- 桓崇是离了未央宫才到淑妃宫中去的,淑妃住的永康宫是整个后宫中最雅致的一处了,只是桓崇见到程淑妃的时候她正哄着哭闹不停的八皇子,整个院子也因为有了这个孩子而多了不少鲜活气。 对程淑妃,现如今后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多少是带了三分敬意的,毕竟对后妃来说有子嗣才真的有未来,不然一切恩宠都是无根浮萍。更何况这位的出身是真的高贵,待到皇子满周岁,这皇宫除了太后怕还是这一位说了算。 皇帝的月月赏赐,对于有孩子的嫔妃来说是自她们拥有自己的宫殿之后就开始的,所以程淑妃也只是让贴身的宫女秋棠给了赏钱,然后听着那句无需谢恩也没什么情绪变化,只是让人好生将桓崇送出去了。 等好不容易怀里的儿子哭累了睡过去,她才看了看那些每月千篇一律的赏赐,贵重是真贵重,无趣也是真无趣,然后便让人照常收起来了。 “娘娘您还是不在意贵妃那里?听说这个月陛下赏得更多了,还特意给了一斛璃国来的上好晶石。” “她是贵妃,原本位份就是四妃之首,多得些又怎样?”程淑妃倒还真是没在意,有很多事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为什么陛下接连十二日召幸宫妃之后却再也没入过后宫、为什么她们能一起有孕、又为什么十二个人生得都是皇子。 那两碗药定然是每个人都喝了的。 前朝要皇帝选妃,皇帝在拖延了那么久之后才选了她们入宫。 想来皇帝根本不想选秀,他若是想要妾室早就有了,景王府又怎么可能那么多年只有王妃一人?那张屏风挡了所有秀女的容颜,那她们之所以能留下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家族。 之后皇后娘娘崩于西疆,陛下虽不愿意承认但他多少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无力回天的事情,而那个摹仿皇后娘娘的美人去年因病过世……究竟又是因为什么?还能是因为什么。 再然后前朝要皇子,皇帝便找了那么多太医和能让她们只侍寝一夜便能有皇子的药方…… 他不想选秀、也不想要其他女子给他生孩子。 但少年天子哪有那么容易做?从祖父的嘱咐里程淑妃也知道那时候前朝和后宫都凶险异常。 闹不好就没了性命,没了性命与家族的名声相比倒还是其次了。风家……代代忠良之名究竟有多沉重,她们只怕是无法想象的。如今皇后娘娘埋骨西疆,皇帝又对静平公府恨的咬牙切齿—— 云凰大将军可不是在战场上战死的啊。 她曾是亲眼看到了那年景王府向风家下聘的,那一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纵然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她想若她将来的夫君也能这样重视她,那她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后来风家嫡女出嫁也一样是风光无限,景王殿下是给了她最高规格的礼仪,让她嫁得那样体面。 现在再看他行事,果然那个时候那样隆重的仪式和皇后娘娘的出身应该并没有多大的联系。 可皇帝再也等不回他那般看重和心爱的皇后娘娘了,而她也永远不会有穿上大红嫁衣出嫁的那一天。 风家嫡女是先帝赐婚的景王正妃,但陛下只怕从没将她当成大汉皇后,她只是他的妻子而已。所以皇后没住过凤仪宫更没真正履行过中宫应尽的职责。 而她是陛下被逼着选进宫的秀女,是大汉的淑妃,却不是皇帝看中的女子,如今她生下的也是大汉的皇子,这十二个孩子……只怕皇帝也只是将他们当成未来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来培养……而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生她们注定都得不到帝心了。 但是她现在也想通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无需争宠,好生教养皇子,这样的日子在皇宫里也算是很好了。更不用说陛下从来都不吝惜财帛。 虽然她的那一点点幻想是破灭了,但只要程家不因为她招来祸患便好。 前朝那么多男人都看不明白吗?陛下心里……从来都只有那位风家的奇女子啊。 所以现在安安静静地抚养皇子才是她应该做的。 而且慎儿这名字…… 云明慎呐…… -------- 当然后宫中的其他妃嫔不可能都有程淑妃看得这样透彻,贵妃宫中那每个月都要多出来的赏赐让所有人眼红。 无论是有孩子的还是至今无子的,房贵妃和这两种妃嫔都不一样。 若说她破格封为贵妃但每个月的恩赏与四妃等同便也罢了,可陛下偏偏像是更看重她些。 如今后宫四妃九嫔都已经被占据,底下的妃子就算是想上位也没有机会了,她们原本还有点盼头,想着没准陛下还会再一次让太医来给她们调理身体,但如今看来这件事似乎也没有多少指望了。 而这次恩赏不仅赏得原本就多,陛下还又添了两样,这就更让后宫中的女子们妒忌,而房贵妃也就在这样多女子暗中的注视下,穿着那身紫色的宫装,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带着人大摇大摆的去了御书房。 “贵妃娘娘。”任彦生瞧见过来的那几人的时候就觉得这宫里的安宁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而且她穿什么不好非得穿紫色的宫装? 陛下的喜好虽然到现在为止任彦生都没能了解,但那些是陛下的逆鳞听霜和听柏之前似乎是看他太可怜了些,多少还是跟他说了说,其实他们主要也怕后宫有妃嫔过来触怒了主子他们还得想办法在暗中要了那女子的命,而且主子可能还会有新麻烦。 “任公公,”房贵妃对任彦生自然是有一份敬意的,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人,“本宫带了些点心过来,特意谢陛下的赏赐。” “还请劳烦公公通禀一声。” 任彦生看着房贵妃往御书房里瞧,面上还染了几分红晕,更觉得今日这事着实变得棘手了。 而且这银子都塞过来了,他不禀报似乎也不是,但陛下绝对不会见她,任彦生能肯定这一点。 不见她,没准贵妃还能逃过一劫。 但他现在也只能去禀报了,还好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天福宫,天福宫至今还是只有侍卫在,那些侍卫……可不会管贵妃是谁,尤其是听柏和听松。 可房贵妃没想到和任彦生一起出来的是听霜,她今日原是因为要汇报给皇子们选的乳娘的事情才会到御书房来的,没想到正好能撞上这件事。 “主子说房贵妃若是听不懂圣命他便找人来教房贵妃读书习字。”听霜见到房贵妃的模样神色也僵了一瞬。 “本宫也是看陛下每日勤劳国事太过辛苦,给陛下送些点心而已。”房贵妃听到听霜的话愣了一下,但她还是换了个理由,今日她让满宫都知道她来见皇帝了,若真是见不到,她就要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主子说不必了。”听霜依旧挡在房贵妃身前,没有任何要让开或是再进去通报一声的样子。 “那姑姑帮本宫将这点心送进去给陛下尝尝可好?”房贵妃到底还是念着听霜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没当即便发火。而且这里是御书房门口,她若闹起来让陛下听到更不好。 “还请房贵妃回去。”听霜也是一样恨着房家,但是他们也都知道现在还没到主子要处理静平公府的时候,这位贵妃娘娘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主子一怒之下砍了的好。 “本宫知道听霜姑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房贵妃终究还是没忍住,她看了一眼御书房的门压低了声音,“但你这样拦着本宫当真是陛下的意思吗?” “好好想想,你的旧主子注定回不来了,皇后她——” “房贵妃慎言!”她以为她压低了声音主子就听不到了? 但听霜这句阻拦的话还是说得有些晚了。一把短刀擦着房贵妃的发髻飞射而过,钉在了她身后的宫墙上,刀刃深深没入了墙壁,只剩刀柄露在外面,而这把刀也打落了房贵妃发髻上的金钗。 “房贵妃要是还有胆量不如把刚才的话说完,说给朕听听。” 云漠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房贵妃面前,他盯着面前这个似乎已经吓得魂魄出窍的女子半分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怒火。 “听霜是朕少时给去皇后身边的,也是跟着皇后陪嫁到朕潜邸的。” “朕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教训。” “朕的云凰更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学得一分皮相就以为能一步登天了?还是觉得朕看上的就只有这一袭紫衣?” 房贵妃这时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自己发髻散乱万分狼狈的样子,她一下跪在云漠寒面前,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人身上的气势过于可怕。 若听霜是他给皇后的,那她的旧主——她刚才说了什么—— “陛下……臣妾知罪了陛下!” “臣妾不是有意——” “房贵妃禁足未央宫,年过完之前她不用出来了。” 云漠寒懒得再看她在他面前哆嗦着尖叫请罪的样子,直接命任彦生带着人把她带走了。 ---------- 这正是金镶银嵌百花富贵开,审时度势画皮君心嫌 ------题外话------ 我在后台无法回复除了潇湘之外阅文其他平台的评论,只能选用这样的方式,放在此处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被看到。 - 想了很多,最终觉得似乎应该是要回复一下的,虽然觉得我对于收到的有些评论实在是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但我热切地爱着我创作出来的每个角色,所以想要帮他们稍稍开口,仅此而已。 - 我要的主角,甚至说每个角色都不会是完美的,因为我想要的是“人”而不是“万能的主角”或是“神”。白璧有瑕,宝石缺角是我追求的东西。 又或许是我受了马致远和契诃夫太多的影响,我要的就是主角对环境的无能为力和人与环境的冲突,而非人与人的。 - 千人千面本是常事,原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分辩的。 但阁下所见,实在是非我所要,似乎亦非我所写。 当然我遣词造句和摆弄文字的功底还依旧浅薄,或许没能将我心中所想真正表述出来。如此,这确实也是我的过错。 不过阁下还原人物形象的速度也同样是让我觉得望尘莫及,实在佩服。 - 但道只不同,无对错高低贵贱之分,我与阁下原是不相为谋,如此也只是想给我的角色道个不平罢了。 。 第一百四十八回 世间丹青手 伤心画不成 “朕是没让你处置那些外面伸进来的手,”云漠寒看着任彦生面色不怎么好,“平日里传些消息也就罢了,这东西也能这么顺畅的递进来,你这大总管的位置是不是坐得太舒坦了?” 他从来没让内务府赏出去紫色的料子,而房贵妃的那套宫装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再看上面各样丝绣想来制这样一件衣服至少要花上数月,不知道是房高年给她准备了多久的。 就这么送进宫了。 他是真不知道之前那个女人是因为什么才会病逝?还是觉得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他那个已经成为贵妃的女儿? “奴才知罪!”任彦生急忙告罪,虽然这次房家究竟是怎么把东西送进来的他确实是不知道,但他不知道也一样是他失职。 “你们平常收多少银子朕都懒得管,毕竟管了也没用。”云漠寒冷笑了一声,他这一笑任彦生便哆嗦了一下。 “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还是想想清楚,脑袋的确是个好东西,可你要真是不想要了,说一声就成,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果然主子是要气疯了。 听霜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任彦生不住地请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总管跟在主子身边也年了,怎么还是没领会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精髓。 不过想来也是,主子真的开始用他的时候主母已经去西疆了啊。 这件事她也是有责任的,这些年管理宫女是她的差事,房家安插在宫里的定然不只有太监,能送东西到房贵妃身边的应该还是宫女。 宫中或许要再次大清洗了。 雪夫人这十余年养了不少会武功的侍婢,宫中现在也有不少,或许这件事之后宫中会再多些。 “房贵妃禁足,若是这期间让朕发现有人联系她或是她能把消息递出去,你就自己去领罚。” “出去!” 云漠寒打发了任彦生,然后他看向了安静站在那里的听霜。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才开口。 “让听泉和听雪准备好,借着年宴把人再送进来些。要长相不起眼的,功夫好的,这次选进来的功夫好最重要。” “属下明白。”听霜急忙应下,然后看着云漠寒捞起了矮榻上那个紫色的毛团子往袖子里一揣,消失在了御书房里。 云漠寒回了景王府。 他到重光院的时候正好太阳完全落下,天边再没有了一丝光。 侍卫见他回来赶忙点燃了院子里的灯,云漠寒进了念风阁,拿了火折子将屋中的蜡烛一根一根慢慢都点燃了。 这间屋子已经许久不做书房用了,但桌上依旧摆满了笔墨纸砚,还有不少颜料。 如今这座阁楼里挂着不知道多少画像,视线所及之处都能看到那张云漠寒最熟悉的容颜。 从几岁的娃娃到青涩少女再到二十余岁最风姿绰约的时候。 从寻常钗裙到一身甲胄、或是做男子装扮再到锦衣华服。 云漠寒不知道二十五岁的风冥安应该是什么样子,她二十二岁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他也不知道现在二十九岁的她应该是什么样子,虽然最近安安又再次到他梦里来了,每晚都来,从不曾失约。 但梦里的她都是曾经的模样,从未变过。 他似乎又要过生辰了,皇帝的生日……万寿节……他连这一天也不属于自己了。不过宫中有宴,他坐着便好,收点儿贺礼,国库里还能多些银钱。 原来每年这日安安都会送他件她亲手制的新衣,每一年的他都好生留着,和那些安安给他绣的荷包一起,不过那些荷包现在没再挂在他床头了,都被云漠寒仔细收了起来。 除了那枚绣着鸳鸯的,倒是留在了枕侧,日日都伴着他。 云漠寒点燃了这屋中所有的蜡烛,烛光一晃一晃的,光影跳跃着,原是照得恍如白昼,却似乎又是那样的不清晰。 隐约中,云漠寒似乎听到有人在那晃动不停的光影之中唤他。 只有那一声,轻轻的,渺渺杳杳。 “寒郎。” 但这一声又响在耳畔,不能更真实了。 是他的安安在唤他。 她说,“寒郎,你不要怕。” ------- 云漠寒第二日上早朝前才回到宫里,摸了摸袖子才想起来这小东西还在,带着它上朝倒是头一回,不过带着就带着。 尤其是看到下面房高年那一脸憔悴的样子和他眼下的青黑色,云漠寒难得觉得心里堵着的这口气顺了那么一些些。 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期待值不应该变得这么低。 他已经知道房贵妃被禁足了,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想来他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目前应该也不敢擅动,以免求情的话变成了加重罪责的又一个原因。 整个早朝他都没吱声,云漠寒也只当看不见,事儿都解决完了他也回御书房去了,毕竟袖子里的毛团子还没喂呢,都闹起来了。这也就是冬天的衣服厚,它动来动去的不明显,不然给人瞧见……可能是有那么点丢脸? 这些人暗地里给他添堵的行为还不如当初云漠若就知道往他府里派杀手呢。那时候对付他的人也就想着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杀手多好解决啊,现在看来杀手是最好解决的麻烦了。 毕竟杀了就完事了。 再想想没准过两天房高年就要来烦他了,云漠寒觉得这日子似乎还是有了些盼头。至于这“两天”究竟是多久,就看任彦生处理事情的速度了,要是被他骂了一通还能让消息那么快递出去,那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这大总管是不是要换个人了。 没想到这次云漠寒等的时间还挺久,毕竟那天御书房外面除了他的侍卫、任彦生和听霜,距离那里近的也就只有房贵妃带着的宫女了。 未央宫又被紧紧盯着,想要让外面知道消息确实不容易,而且那把刀现在还在御书房外面的墙上插着呢。云漠寒也没让拔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把刀在的原因,倒是没人敢在房贵妃后面试图到御书房来以送点心的名义烦他了。 直到过了小年,静平公才找了个理由进宫,毕竟按他现在的职务他还真没什么好理由进宫去找皇帝单独汇报点什么或是聊聊国家大事。 “陛下,贵妃娘娘在家时臣难免骄纵了些,她得罪了陛下身边的人惹得陛下不快确实有罪,但这年节终究是不同,不知陛下能否网开一面饶恕她这一回?” 云漠寒好不容易听完了他前面那些基本等同于没事找事的一通话,如今见他终于说到重点了才来了点精神。 嗯,重点是让他不快,而不是得罪了他身边的人,若是因为得罪奴才挨罚那确实听着就不太可能。 在家骄纵,那是当这皇宫也是她家?所以在这里还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一个贵妃又是哪里来的勇气?谁给她的胆子? 年节? 寻常人家的妾室也没有上桌的规矩,是贵妃就厉害了?她连皇子都没有,也没得要团圆这一说。 听着这两句话说得挺有道理,实则仔细想想全是狗屁不通。 静平公府能发展到现在这种让他都觉得有点棘手的状态应该靠的不是房高年,若是只靠他,那他也不用愁到现在了。 还是祖上的余荫啊。 “看来静平公放在房贵妃身边的人也没好好跟你讲清楚朕到底为什么禁她的足?房大人这选人用人的功夫还得好好磨炼啊。” 房高年等了半晌,就等来了云漠寒似笑不笑地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他还没来及辩解,云漠寒之后的一连串嘲讽便向他砸了过来。 “你想给自己的女儿求情,最少要弄清楚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再来求情?” “不过卿应该清楚得很呐,现在在这里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觉得很好玩儿吗?还是觉得蒙蔽朕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对皇后大不敬,朕只禁了她的足,没降位更没克扣她禁足期间的吃穿用度,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还是说你静平公府的嫡女入了宫朕是责罚不得的?” “而你这个帮着她对皇后大不敬的父亲,朕是不是也一并罚了才好?” 不过一件宫装,房高年也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在意。 他早就不继续在西疆寻找皇后的踪迹了,却没想到如今一件紫色的宫装便会让他这样勃然大怒? 这位自登基以来似乎还没有这样对朝臣说过话…… 他做皇帝这么多年,也不像是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好胁迫了。 而那柄插在墙里的刀房高年来的时候也一样看到了,这难免又让他想起了那时候皇帝那着那撕碎的奏折当刀子扔的景象。 虽然那天跪在地上的众臣里没有他,但静平公确实也在那一刻被震慑到了。 “陛下,臣绝不敢对皇后——” “不敢什么?”云漠寒打断了他的话,“朕看你敢得很。” “这朕要不要纳妃卿要管一管,要不要有皇子卿还要管一管,去年是不是还想要管一管这皇子究竟是从谁那里生出来?” “你既然这么喜欢管皇家的家事,那干脆朕这个位置给卿来做怎么样?” “反正也是和你现在管得差不多,是不是自己管辖内的差事你都想插上一脚,这两年对兵权也热心得很了,天家的家事你也跟着操心,那要不卿来做这皇帝!这样你和朕便都能得个清静了。” “陛下!臣万死不敢有如此念头!还望陛下明察啊!” 云漠寒如此说那这罪名房高年不可能担得起,觊觎兵权皇位那他就是谋逆了。 不过现在房高年唯一怕的还是皇帝直接动手砍了他的脑袋,若真是这样那是连运作的时间都没有的,这才是死局。 “要朕明察,那卿是觉得朕刚才说得没有一句是真的?都是在诬陷你了?” 云漠寒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房高年却不想这样轻易就放过他。 他凭什么这样轻易放过他? 房高年此时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官场上的你来我往便是要大家都揣着那点子明白然后都不明说还能把事情办了,但前提是有来还得有往才行。 可到了如今陛下这里,他是什么都能明说出来让所有人面上难堪的性子,暗中达成共识相互留些颜面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到现在这场面话也说得根本没法接下去了。 “朕看你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什么说的了就赶紧滚,省得朕一会儿连你一起罚!” 房高年看着云漠寒那冷若寒冰的脸也知道他今天这目的定然是不可能达成,便也只能行了个礼赶紧退下了。 而他人还没出宫,静平公在御书房里被皇帝大骂了一顿这件事就已经传出去了。 陛下说他管得太多越俎代庖这件事也一样很快便人尽皆知,反而是他来为自己女儿求情这个始因似乎被所有人忽视了。 “陛下,怀王世子求见。”任彦生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才敢来见云漠寒的,毕竟房高年刚走,而刚才陛下斥责他的话外面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让他进来。”云漠寒也没想到云沐昪拖到了这个时候才回安阳,那小子要是没真带回来什么好皮子他明年也不用回北境了,留在安阳城里被他操练,他保证三个月让那小子的武功长一大截。 在北境待了快两年的少年面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他曾经身为怀王府世子的那种贵气了,取而代之的是行伍中的杀伐之气。 这种气息云漠寒熟悉的很,只是现在云沐昪身上的这点气势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 云漠寒期待着的未来的怀王,那得是能掌大汉一方边军的大将军才行。 “七叔。”云沐昪在好生行完礼之后才像原来那样喊了云漠寒一声。 “我要的东西呢?”云漠寒上下打量过他之后倒也放心了,看着这两手空空的世子,挑了挑眉。 “……在外面。”果然七叔最在意的永远都只是七婶婶。 “你不回家吗?你爹可是为了能让你回来都求到我这里来了。”云漠寒听了这话便往外走去,但看着云沐昪似乎不打算离开,他又说了一句。 “您不需要听一下北境的事?” “要是你这个官阶都需要向皇帝述职的话,那你七叔我就要累死了。” “赶紧走,你家现在可是热闹得很了。” 云漠澜似乎是怕他的信在途中被人截了,看样子到现在那两个郡主的事情云沐昪似乎还毫不知情。 “我家?”云沐昪愣了一下,看着云漠寒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赶忙从皇帝这里告退了。 而云漠寒这时也看到了云沐昪带回来的狐皮,果然都是极好的,那毛很厚实,纯白的没有丝毫杂色。现在送到绫潇坊去,应该赶得上年节。 至于怀王府里的事原本就是云漠澜的家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只要和朝政无关他那二哥做什么他都不会插手的。 不过他这小侄子回家面临那些惊吓和惊喜之后的神情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今年云沐昪回来,这个年节怀王府或许会热闹些,云漠澜原本就是每年都要开宴的。世子从军回来……打探消息的人应该也不少。 不过那两个郡主……这宴开不开估计也够云漠澜头疼的,要开宴郡主必定得送走,可郡主也是今年才册封的,宴会上不出来的话难免惹人非议。 至于他,他不用考虑这么多,年宴他不想开也得开,毕竟这个规矩要是断了他能被前朝和太后烦死。 为了自己的清静着想,年底的赏赐最好多发点,而那天他也得乖乖在主位上坐着,直到年宴结束。 云漠寒抚摸着那厚实的狐皮重重叹了口气。 他最近总觉得晚间能听到安安唤他,或许也是好事? “安安,看看这个,好看吗?”他轻轻问了一句,“给你镶在新斗篷上好不好?” ------- 这正是浓墨淡彩相思跃尺笺,天子朝臣博弈又交锋 。 第一百四十九回 数载成佳酿 私语慰何人 把那两条狐皮交给听松让他送走之后云漠寒的心情终于是好了不少,但是转回御书房看着桌上房高年刚才递上来的折子他依旧觉得静平公府的这个年也决不能过得舒坦了。 云漠寒仔细盘算了一通,这两年朝廷中也多少算是安定下来了,各处的变动都不会太大,至于天狼那边现在也只能从长计议,北境军要铸成牢固的防线也还需要大量的银钱和漫长的时间。 而月凉…… 这些年本应最麻烦的月凉反而成了最让云漠寒省心的存在,都没用他花太多心思暗地里鼓动着完颜涛去找完颜松的茬,月凉内部从被安安打下来之后就没和谐过,那君臣大戏一出出唱得比大汉这边的还热闹。 完颜松这个月凉新王做得比他刚登基的时候更扎心。 毕竟那个时候他有安安,大汉最强的战力完全掌握在他手里。而且风家在军中的影响力非同凡响,军权反而是他这个刚登基的皇上最不需要花心思的地方。 可月凉的主力从来都是狮部,虽然狮部和长白部的主力都被铁骑军摧毁了,但这两方在完颜松上位之后依旧相互不对付。完全没有想要一同拱卫王城的意思。 照理说完颜松这些年最该做的就是让长白部和狮部的剩余兵力合兵一处。守卫在王城周围以维护他的统治,可这两方真的是到现在都还相互看不惯,兵力不足,在月凉对于月凉王来说就是致命的事情了。 月凉现在的这种状态……确实不太对劲。 云漠寒自来是不信什么圣天子得真龙庇佑的,可如今的这个状态……或许只有一种解释。 但这种解释却更加的……不可思议。 可若是真的……却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不合理的猜测。 不过现在云漠寒无法去证实什么,他还是要面对大汉朝堂给他带来的各种问题。 而静平公府…… 云漠寒最终还是亲自提笔写了道旨意,让人给中书省送去了。 而第二日在房高年被皇帝在御书房里痛骂一顿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出现了,宫中有旨意传出,静平公房高年被陛下亲自提拔让他去了粮道上任。 骂了一顿却给了这样一个肥差要差,甚至后宫里房贵妃娘娘都得了年赏,虽然还是没能解了禁足,但这赏赐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依旧是六宫独一份。 如此看来静平公府圣眷正浓。 云漠寒的这个做法也让房高年感到了意外,如今他也有些拿不准皇帝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若要说皇帝是因为忌惮静平公府才在骂了他一顿之后给了个要职,房高年是不信的。 几年前的时候说皇帝忌惮静平公府还有那么些许的可能,但现在——这位陛下已经大权在握了,房高年虽说还能弄权,但想要像过去那样迫使皇帝做些什么早已经不可能了。 他自己清楚这一点。 陛下的成长速度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诧。 所以这道旨意……耐人寻味啊。 不过云漠寒自然是不会在意他这道旨意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的,这个年节怀王府世子自北境回京、静平公府或又被启用,这足以让安阳城里热闹非凡了。 与此同时,宁西大将军季长庚上任四年,今年正好是第二次回京述职。 他的暗卫们今年年节里是别想歇着了,匿阁那边的赏钱也要给一大笔下去。 不过钱终归是要花出去的,不然放在那里能做什么? 花出去了,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便好。 ---------- 太初九年,年初静平公房高年走马上任。 同年三月,怀王嫁女,怀王世子云沐昪亲送庶姐淑仪县主出嫁。之后世子返回北境。 五月,宫中皇子满周岁,云漠寒也按照当初的旨意给照顾皇子的太医分发了赏赐。但在这之后各皇子不再单独配备专属太医,特殊招来的这些太医若愿意可继续留在太医院,若要回民间悬壶济世,朝廷再给五十两金。 有人走有人留,云漠寒都没干涉。 六月,房贵妃与程淑妃助太后协理六宫。 云漠寒远远看着房贵妃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约就知道这个女人可能和她那个爹一样,记吃不记打。 不过皇子才一岁他也还用不着费心思,现在那些娃娃的娘能保着他们好好活到能开蒙的年纪才是新的挑战。 活不到那个时候也好,重新投胎可千万别再来皇家了,去个有爹疼有娘爱的寻常人家多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云帝生了九个儿子,活到现在还能留在安阳城里的就剩三个了。按照这个比例……这些皇子将来能剩下四个也够那些大臣分的了? 至于他,他大约是可以躲些懒,安安的生辰又要到了,今年或许还是住到云飒别院去,那地方消暑确实是个好去处。 云漠寒把那些折子扔下了几天,在小厨房里尝试做绿豆糕。 但他做的那些点心总是不成型,要么在模子里怎么都磕不出来,要么一脱模就散了。 原来安安做的时候他好像从来没在意过那些点心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盯着安安看上了。 不过给绿豆脱皮这件事他倒是依旧干得熟练,只可惜后面的步骤他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后来云漠寒还是把那些做的歪七扭八丑兮兮的点心吃掉了,但是他似乎放了太多的糖,有点齁嗓子。而且那些豆子好像没泡透,干巴巴的颗粒十分粗糙,从嗓子眼剌下去一直到了胃里,火烧一样的难受。 之后从厨房出来绕了路回书房的时候云漠寒又走到了当初安安和他埋下那两坛荷花酿的地方。 这两坛酒是在风冥安及笄那年埋在这里的,如今……已经又是十五年过去了。 他与安安相识……二十年了。 云漠寒站在那里对着当初风冥安做的那个记号看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他还一直站在那里,然后他徒手把那两坛酒刨了出来。 酒封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坛是他写的,另一坛是安安写的。 云漠寒用袖子擦干净了那两个坛子上的泥土,拎着它们几个起落便落到了荷塘中的小舟上,但他没去船舱中,而是直接坐在了船顶上。 酒坛上的泥封因为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有些脆弱,原本还带着点儿地下的水汽,但被挖出来这样久了,也渐渐变得干燥,云漠寒没怎么用力便将这两坛酒都拍开了。 那最初用来封口的荷叶也变得枯黄,揭开来酒香便在那一瞬间飘了出来。 只是一同酿下的荷香让人有些难以辨别,毕竟现在他就置身在这一整片的荷塘里。今年云飒别院的这片荷花依旧开得极好,满满当当的,一眼望去便是一片花海,但并蒂莲云漠寒还是一株都没找到。 许是那些花儿只是开给他的安安看的。 长时间埋于地下,这酒早就脱去了浮躁和辛辣,只剩了醇厚浓郁的酒香。 一整坛酒没多久就都被云漠寒灌了下去,他扶着另一坛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船舱顶上。 睁眼可见正是满天星光。 “安安你看啊,那好像是魁星。后面——” 云漠寒抬手指向了天空之中,空中的魁和杓正是指路所用,他的安安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知道我惹你生气了。”云漠寒拿起第二坛酒又灌了一大口。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大汉朝堂,这片河山……”酒液被他不小心倒进了鼻腔里,云漠寒咳嗽了好一阵,鼻腔里那酸酸辣辣的感觉似乎掩盖了他其他的感官。 “只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今生终究……是我负了你……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只是你总要来亲自动手……” “你要来亲自动手才好。” “你说夫妻是两个人,总要在一处,有什么我们都应该一起面对……” “但我不想这样了……你回来……回来好不好?” “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 “安阳城,大汉……天狼的政局……月凉的权势倾轧……” “我愿意一个人处理这所有的一切,只要你在我身边……” “安安你回来,好不好?” “你回来……” 没有人回答云漠寒的话,只有远方树上的蝉在不停的吵闹着。 那一叶小舟随着水流飘着,渐渐往荷塘深处飘去了。 “可我有时候又觉得你不回来……也挺好的。” “安阳城里除了有我们曾经住过的这些地方还有什么好?” “我把翠影和牡丹也从宫里带出来了,养在这里或许更好些……” “在外面至少自由些……” “你我夫妻,能逃得一人也是好的……” “但我还是很想你能回来啊……”又过了许久之后云漠寒还是念叨了这一句。 他晃了晃酒坛,第二坛酒也喝光了。 “我把你的酒都喝光了……” “你要不要回来和我打一架?” “当年移到王府里的那棵丁香树今年终于开花了……只是我总觉得现在丁香花也没有从前闻起来的味道了……” “我终于成功给你制了一副耳环……果然是不太容易……” 云漠寒在船舱顶上翻了个身,他碰倒了一个酒坛子,那坛子从船顶上落向了荷塘里,云漠寒伸手去够,却终究是因为酒气上来了他手没那么稳,一不小心整个人也跟着落入了荷塘里。 虽是夏日,但晚间的湖水还是凉的,他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醉意便散了大半,等回到船头看着自己那一身蹭着不知道多少土如今在水里和了泥的黑色衣摆,云漠寒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声音太大了,惊起了无数飞鸟,扑棱棱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那疯狂又绝望的笑声过了很久才停下来,云漠寒蹲在船头,在荷塘里洗干净了自己的手,然后摘下了他腰间的那块红翡用里衣仔细擦干净了。 也就在这时他似乎又听见了耳边有人唤他。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 “寒郎,”她说,“寒郎,你不要怕。” 她说,“安安就在这里啊。” 他转过头去,似乎正瞧见船舱里安安给他煮了一壶新茶,倒了一杯给他。 水汽飘散,她的容颜就在那渺茫的水汽后面,冲他笑得那样暖。 云漠寒伸出手轻轻触上了那片幻影,没有丝毫的温度,但风冥安依旧笑着看他。 “安安……”一声呼唤终究也消失在了风声里。 ------- 云漠寒依旧是在云飒别院里度过了整个夏天,哪怕总要在早上翻墙回皇宫上早朝,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住在了这里。 他一个人过着两个人的日子,但却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这个夏天太长了,太长太长了。 快到中秋了他才回到皇宫去,那时候才被告知因为夏日用冰之类的小事情,房贵妃不知道找了程淑妃多少麻烦。 不过程淑妃倒是一直也没让房贵妃占了上风,更没闹到太后那里去。 听霜能等到现在事情都了结了才跟他汇报也说明这些女人还没闹破天需要他出来主持“公道”。 云漠寒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不过中秋宴面对这四妃九嫔,云漠寒还是觉得万分不适应。 太后似乎是觉得宫中的孩子还不够多,又提出了想要他近期到后宫里去坐坐。还特别向他举荐了房贵妃,说她性情好、长得好、几个太医都看过了说她好生养。总之就是这也好、那也好。 他果然是给了房高年一个肥差,看来是没少往孝宁宫里孝敬。 而且他似乎也放着术家不管太久了,这齐昌侯府又活跃起来了。 “太后是觉得十二个皇子还不算皇家已经开枝散叶?朕已经有这么多儿子了,不能算对先帝不孝了?” 当初他们用来逼迫他时候说过的话现在用来堵他们的嘴也挺不错的。 “可总要儿女双全了才好。”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又说了一句。 “公主又不能继位。”云漠寒看着太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并不好。 他是知道有不少人在太医院里探查药方的,毕竟十二个皇子的到来不可能是一场巧合。 这些人里最多的就是未央宫的人手。如今房贵妃想要个儿子都快想疯了。 可皇帝不召幸,她就算有了药方又怎么样?而那方子就连关麒都不清楚,他应了坤世伯的要求,用完了就销毁了。毕竟这样的秘方最好还是不要现世。 “盼皇子好选个皇储出来还算是能解释得通的要求,如今太后想要公主是因为什么?” “您要是实在是想要孙女,那么多大臣家里都有千金,您认一个两个朕也不会说什么的。” “只记在您自己的名下便好了。” “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公主若是来了也是你的女儿。有个女儿有什么不好?”太后似乎依旧不想放弃。 “朕不喜欢,便是不好。”云漠寒端起酒杯来瞧了瞧,之后他又把那杯酒放下了。 “太后如此想要个孙女,想来也是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这把年纪还让您操劳倒是朕的不是了。” 云漠寒不想再和太后就他要不要去后宫的事情说下去了,皇子都有了,再想要他去后宫?绝无可能。 所以干脆提出来太后现在最得意的掌管后宫的权力,再说下去他把凤印收回来便是了。 “你既然现在不想要,那便随了你。”太后还是妥协了,但是她终究还是不甘心,毕竟云漠寒放权之后她的心思也再次活络了起来。 “只是宫中嫔妃均已许久不见皇帝,难免寂寞,皇帝还是要多多——” “她们今天不是看见朕了吗?”云漠寒打断了太后的话,他站了起来已经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刚满周岁的孩子有多闹腾朕大约是知道的,在座的妃嫔绝对没有寂寞一说。” “今日也差不多了,便就到这里。”他说完也没看大殿里那些女子神色各异的脸,转身便离开了。 兴庆大殿…… 这地方……真有能在这里高高兴兴的人吗? 或许有,但那人绝对不是他。 ------- 这正是醉生梦死恍觉佳人尤在侧,争奇斗艳各有手段平秋色 ------题外话------ 不仅幻听了,现在还有幻觉了 这个病症差不多了 。 第一百五十回 回首风依旧 十载候妻归 云漠寒也没想过时间竟会过得这样慢,他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一日一日盼着,可这才到他登基的第十个年头。 太初十年,他重新清理朝堂的计划完成了一大半,但这些人换了一批也没让他觉得轻松多少,毕竟他这边换着人,世家大族也会在另一边收买他们看中的新晋仕。 想要从寒门里拔那些没有根基的新人,又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这一年年初,祁府大丧,祁阁老过世,文臣将来以谁为首便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暗中争抢。 祁家有底蕴,祁墨至今也得云漠寒的重用,但如今程家也有起复的态势,且那个据传要与怀王府结亲的状元郎也是另一个炙手可热的新人。 云漠寒由得他们争抢,只是借机处理了术家剩下的那点势力,齐昌侯府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几乎已经将朝堂都握在手里的云漠寒。 一个虚爵空位,好看而已。再想要实权那是不可能的了。 太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基本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她虽然又与云漠寒闹了两次,却也终于意识到了她手里的凤印其实是个烫手的东西。 但似乎是年纪愈大愈控制不住地想要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不愿意放松一丝一毫,她终究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握着凤印和后宫大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开了。 也同样在这一年齐昌侯府式微之后,云漠寒召了福王府一家回安阳城,让福王世子云溯阳进了吏部。 世子入了朝堂,福王便不可能再离开安阳城了。老王爷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年老了还能遇上这样一出。 但没过半个月他就发现倒霉的似乎不只是自己,他的另一个侄子也没逃过皇帝的魔掌。 云漠寒把云漠澜的第二子云沐晏塞到禁军里去了。给的理由也很充分,去年云沐昪回来的时候他这弟弟在他手里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撑过,这样下去可不行。 怀王和福王凑在一起叹气,他们两个如今也活得通透,对云漠寒这十分诡异的心理居然也摸清楚了七八分。至今他都不想做皇帝,他一个人不好过云姓子孙就一个都别想逃。 福王府重文,怀王府重武,这是要把朝堂和军权都彻底捏在皇家手里了。 他筹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么做的时候没有人能反对他。 但是这叔侄俩仔细看了看这安阳城,发现云漠殊至今还活得十分快活,云漠寒似乎把他这八弟给忘了一般。 不过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骨子里终归还是像的,云漠寒不让他们两家清静,那庆王府凭什么例外? 福王妃便与淑太妃一起隔天就去找肖太嫔聊天,想着最好能在入夏之前给庆王府添个主母,或者把云漠殊也丢进朝堂里,他都玩儿了这么多年了,是时候该给大汉干点儿活儿了。 七月的时候云漠寒十分满意地看着肖太嫔进宫找他讨了个赐婚的旨意,这一年庆王府终于有了王妃,而云漠殊也被云漠寒顺理成章地放到户部去了。 户部尚书两年前终于换了人,毕竟他真不能只省钱,赚钱也很重要,如今让什么行业都了解得七七八八的云漠殊也来帮忙是再方便不过的一件事了。 等三个王府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入了秋,宫中有几个皇子染了风寒发了热,太医院忙着,后来关麒却发现宫中的药材被人动过手脚。 这件事一发太后便急了,事态解决之后依旧在宫中大肆查抄,抓了不少宫女太监要打死,顺带着被牵连的还有关麒,不过他到底是云漠寒的人,只被罚了三十廷杖,扣了半年的俸禄。 云漠寒冷眼看着太后借机发挥,任由她处理了部分宫人,还有些他让听霜保下来了,毕竟那些都是他的人,这样一闹宫里待不下去索性便放出去让听雪给他再换一批就是了。 正好混在太后想要的人里一并进宫。 太后这辈子都别想再把后宫掌控在手里了。 至于皇子倒是一个个都痊愈了,据关麒后来回报,后遗症几乎都是没有的,那些孩子依旧健康。 云漠寒听完了他讲这件事的始末缘由究竟是谁动的手脚他也心里有数了,但这时候发作也没什么意义,不能一棒打死那就干脆先给攒着,不然来来回回的实在是没意思。 至于这次的事发究竟是试探太医院还是试探如今后宫主事之人又或是试探他这个皇帝他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太医院发现得很及时,关麒也算是尽心尽力,这样就行了。 而后宫…… 云漠寒多发了一次赏赐,主要是给皇子生病的嫔妃,但永康宫和未央宫他也没落下,未央宫这次所得依旧最多,这就让平常原本认了这一出的宫妃有些难以忍受了。 之后云漠寒偶尔听听霜跟他说点儿那些女人都是怎么给房贵妃添堵的,但听过也就罢了。 他唯一的要求大概就是这件事之后后宫的妃嫔不要只知道去找房贵妃的麻烦,同时也好好想想在未来怎么保证自己的儿子不会真被人下药了。 然后不知怎么好像就又到了冬月初九,他觉得自己才从去年的万寿节宴会上下来,怎么这日子转眼就又到了。 虽然现在他总是觉得度日如年,但大抵是因为参加这些宴会实在是太痛苦了才会让他觉得一个连着一个没完没了。 后来云漠寒痛定思痛,他发了个口谕,决定今后所有的万寿节都不再大办,为了给国库省些银钱——虽然现在他十分有钱。 万寿节既然都不大办了,那其他的宴会自然也没什么大办的可能,这样银子省了、麻烦少了,一箭双雕,果是好买卖。 可就是这样云漠寒也依旧有忧心的事情,这一年他身边的毛团子不怎么喜欢吃东西了。 这些年他多少到哪儿都带着这小东西的,既是当个伴,也是怕宫里有人对它做些什么,或是利用它做些什么。 可即便是这么小心翼翼地养着,似乎他还是注定要失去,他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腊八那日云漠寒早起发现他和安安养了这么多年的毛团子在安安给它绣的那条小被子里永远地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紫焰到最后也没等到它心心念念的小主人回来,告诉她这九年它都有好好看着大魔王,没有让他太寂寞,他们一直在等她回家。 只是它终究没能等到她回来。 它没能等到它的小主人回家。 没能等她回来夸它一句,给它一块小点心,说它做的很好了。 不过大魔王应该还是能等到的,它的小主人绝对舍不得大魔王一个人的。 云漠寒把紫焰连带着它最喜欢的那条小被子一起埋在了景王府的那棵丁香树底下。 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而他的安安……也是一个人啊……这些年他还有这个小家伙陪着,可安安…… 安安怎么办? 云漠寒在念风阁里坐了一整日。 后来这里的画又多了一幅。 少女笑着,手里捧着一只紫色的小松鼠,拿着一块核桃逗它。 这是云漠寒画的唯一一幅风冥安没有正面看着他的画。 -------- 太初十一年,五月初五,怀王府两位郡主出嫁,嫁的还是同一人。陛下亲赐两姐妹为郡马平妻。世子自北境归来送嫁,安阳城里难得又见十里红妆盛景。 六月廿一,庆王府嫡子降生,云漠殊难得进宫,请封世子,云漠寒也一样应了他。但对于他实在不想再待在户部里这件事却没答应,反而给他升了官,庆王升任户部左丞。 七月初,福王入宫为自己的世孙请旨赐婚,云漠寒自然还是应了,没想到福王刚走云漠澜就被淑太妃逼着进宫了,说他女儿都嫁出去了儿子还没个着落,让他进宫请皇帝给世子也赐个姻缘。 云漠寒和云漠澜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了好一阵之后云漠寒终于开口问了云漠澜一句。 “他有看上的人了?” “臣不知道啊。”云漠澜瞧着他也万分无奈。 “那不是你儿子吗?” “陛下看他现在听臣的吗?” “我不能给他自己赐婚啊。”云漠寒撑着腮帮子看着他二哥,想着还好不用再赐婚了,不然他觉得这一年他真是可以转行去当月老了,为什么都来找他赐婚? “说实话,陛下,臣今天要是拿不到圣旨可能回不了家。”云漠澜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您能不能让太妃回宫住两个月?” “你觉得呢?”云漠寒假笑着看他。 “那您能不能让我在宫里住两天?” “你想住哪?”云漠寒瞥了他一眼。 “和侍卫挤一挤也不是不行。”云漠澜叹了口气。 “宫门下钥之前回家去,今天你在这御书房里待着。不过淑太妃和二嫂嫂要是找过来你就乖乖回家去。”云漠寒挥挥手不理他了,毕竟他面前的奏折堆得还像山一样高,他从早朝回来就开始看了,到现在也没觉得少了。 “过来磨墨,你是我二哥我现在也不养闲人。”他看着依旧瘫在椅子里的云漠澜觉得心里万般的不平衡。 “好的陛下。”现在只要能逃离夫人和亲娘的念叨,云漠澜已经什么都愿意做了,即便云漠寒只收留他一个白天。 结果到年底的时候云漠澜也没能从云漠寒那里拿到圣旨,他在家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云漠寒也没深究,逃难逃到他这里来云漠寒也就收着,直到入冬北面雪灾,他把闲了这么多年的怀王派去赈灾了。 正好那地方离云沐昪现在驻军的地方也近,父子合作刚好。 太初十二年,开春怀王才回安阳,最后给在安阳望眼欲穿的童于归和淑太妃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他的长子现在除了习武好像什么都不爱,想要他成婚那是异常困难。 这一年大汉风调雨顺,没天灾也没匪患,而云漠寒在御花园里扎了这么多年的那个秋千也终于完工了。 后半年他召了些金银匠入宫,之后天福宫中风冥安的妆奁里开始多了各种各样做工从粗糙到精细的耳环。 太初十三年,皇帝的行踪愈发成迷,不过这一年皇子年满五岁,也是时候开蒙了,他任祁墨的父亲做了太傅,同时选了不少官员家的儿子做了皇子伴读。 朝中利益的中心终于开始转移,皇子开蒙便能看看这些孩子的天资如何,也能让各个家族开始为未来打算了。 但入秋的时候房贵妃被皇帝重处,禁足还罚了奉,只许嫔位最低一级充媛的待遇。 房高年这下便有些气急,但他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是隐约听说他的女儿在天福宫外遇到了来宫中送东西的皇帝的侍卫,想要看看侍卫带着的究竟是什么而已。 那日也正好是宫中放赏的日子,皇帝这些年给未央宫的赏赐从不吝啬,宫外有什么奇珍异宝也都一并送去了,所以房贵妃那日便以为侍卫带给皇帝的东西也是赏给自己的,而她强行打开的那个箱子里都是造型极其精致的珠钗和头面。 那上面的珍珠珊瑚碧玉翡翠均是宫中都不一定见得到的佳品。 但那侍卫怎么都不肯让她碰一下,合上盖子的时候还险些夹了她的手。 她还没来得及斥发作的时候云漠寒便出来了,斥责了那侍卫一通。 就在她以为那些东西皇帝还是会赏给她然后再为她主持公道的之时,皇帝只是让她回了未央宫,之后严惩的消息便传遍了六宫。 这一罚直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才放了出来,而房高年入宫给女儿求情却又被云漠寒怒斥了一番,但这一次他没得到任何晋封的圣旨,而是后来云漠寒从宫中又追出了一条旨意,静平公罚俸一年。 可他查来查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为什么受罚,只是在后来终于花重金买到一个消息——每个月都会有宫外的东西由皇帝身边的近卫亲自送进宫。 那日他女儿之所以还能强行打开那个箱子是因为侍卫是新上任的,没有太清楚规矩,后来据说那个侍卫再也没在宫里出现过了。 而从宫外送进来的似乎一直都是做工极为考究的女装和十分贵重的首饰有时还有胭脂水粉,可宫中各位娘娘所得都是内务府安排的,从来都没有宫外送进来的。 不过这些衣衫首饰究竟是做什么的没人知道。或许皇帝身边的近侍是清楚的,但那些人的嘴没人撬得开,至今也没人真的成功买通他们让他们往皇帝面前递一句话。 后宫也就在这个冬天被程淑妃基本掌握在了手里。 太初十四年,暗卫从西疆给云漠寒带来了一个让他心神激荡的消息。 月凉的一切动乱好像能摸到一些源头,他们查到了一个人,但还没等他完全确认这个消息的细节,朝中的朝臣就把这个消息捅到了明面上。 七月十五,早朝。 云漠寒看着手中的奏章觉得他难得又有了想要直接砍了底下那人脑袋的冲动。 “陛下。”见云漠寒许久没有开口,上折子的官员有些耐不住开口了,“这个消息——” “不是密报吗?怎么卿还想弄得朝野尽知?”云漠寒咬着牙身上的杀气都冒出来了。 “陛下!此事实在是——” “不用了,朕帮你说。” “你们在西疆发现了一个名为萧七的白衣公子,调查了他好久,然后发现这个人和月凉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现在想要朕把这个人抓来以叛国罪砍了以儆效尤?” “还有什么漏下的?” “哦,还有,你们还怀疑他是个女人。” “你们甚至怀疑——皇后欺君,私自逗留西疆假死不归,甚至勾结月凉,想要谋取私利。” “是吗?!”云漠寒重重一拍龙椅,他站了起来盯着那些联名上书的大臣。 “陛下,此事若是查有实证,那皇后确实欺君。”房高年这时站了出来,面上一片大义凛然,“臣知道皇后攻下月凉确实是有大功于社稷,但若她真的勾结月凉,那当年的战功——” “你放肆!” “镇国公府的忠心岂容你如此诋毁!铁骑军中为护国而死的英魂更容不得你这般污蔑!” “朕的云凰又何曾欺君!” “朕早就说了她没死你们谁都不信,怪得了谁?” “云凰大将军隐匿大汉边境那是受了朕的密旨,不然你们以为西疆哪有这十年的太平?” “如今因为你们,”云漠寒冷笑着指着底下那一群人,“因为你们这件事也不是个秘密了,既然不是个秘密了,那朕便亲自去接她回家。” “朕的云凰在西疆吃了十三年的苦,也该回来了。” 萧七,云漠寒当然比这些人更早查到了这个名字,她用了岳母的姓氏,以及这样的名字,还能是谁。 最近突然就有了线索,还险些被人发现她是个女子,若非她自己故意,谁能查到分毫? 他的安安…… 终于是…… 回家了。 这毫无音讯的十年……她可还……好吗? 这一次,谁也别想拦着他,他要亲自去接她回家。 ------- 这正是度日如年年年时光逝,不忘相念念念终回响 ------题外话------ 五一加更o( ̄︶ ̄)o - - 这一章真的是头一次在码原创的时候写哭了自己 qaq 把紫焰送走真的好难过啊 qaq 但是还是要把它送走的 tat - 安安终于能回来倒是没有多泪流满面,毕竟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e=(′o`))) 。 第一百五十一回 吾心所善兮 九死尤未悔 云漠寒知道这个消息一旦公之于众他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风冥安接回自己身边来。 毕竟对于天下人来说风氏云凰早就死了,只是他这个皇帝死活都不愿意发丧而已,这些年天狼的不安分多少也有大汉终于失了风家将的原因。 而只要天下人知道她活着,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甘冒奇险去杀她,后宫、前朝、西疆月凉、北境天狼,甚至江湖中人。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安安接回家来,哪怕他知道她是风冥安,她没那么好杀。 而且他已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怎么可能再多等一刻?既然安安让他知道了她的消息……她应该是愿意跟他回来的…… 可若真的是她不小心漏了行藏…… 但无论如何这次他都定然要亲自去一趟西疆,无论谁来拦他,无论对方以什么样的理由。 他已为大汉夙兴夜寐披肝沥胆十四年了,老天也该给他一次自由。 对于风冥安还活着甚至是领了密旨驻守西疆的这个消息震动最大的还不是前朝,而是后宫,毕竟在新晋的朝臣看来她已经十多年不在朝堂了,在这期间朝中势力更迭,就连大部分朝臣都换了人,风家的力量还能留下几分? 可对后宫来说,风氏皇后是皇帝的原配正妻,在礼法上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皇后在后宫的日子,谁又知道这位曾经掌兵的皇后回来之后后宫会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对于房贵妃和程淑妃来说,她们手里协理六宫的权力又会不会被皇帝收回去重新交还皇后手中?后妃从来没得到的圣心今后又会如何? 但最无力应对的也还是后宫,毕竟风冥安以大将军的身份驻守西疆,这便是朝事,她们没权力置喙。不过皇帝这些年都没踏入过后宫半步,她们的处境似乎也不会更坏了。 所以后宫中的妃嫔纵然忐忑,但也没人做些什么。 而云漠寒下了早朝便出了旨意,命福王监国、怀王协助,他要带人亲去西疆迎皇后回宫,也没给任何人反应和应对的时间,因为他晚间就带着一小队人马飞奔出城了。 等到禁卫军通报太后的时候,已经没人追得上云漠寒了。 至于福王,老王爷也没想到他都年逾古稀了还有这样一桩麻烦事能毫无预兆地砸在他脑袋上,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在心里和已逝的兄长抱怨几句然后认命地在当日下午便开始看起了公文。 一路疾驰,七月的最后一天,云漠寒抵达西疆。 章州城外早有暗卫等候,将他引到了章州城以西三十里的一处酒肆,时辰快至正午,但那酒肆却挂着打烊的牌子。 虽然大门上挂着打烊的牌子,但门边拴马的围栏边却坐着一个老者,佝偻着背,瞧着极没精神。可他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云漠寒的那一刻,那双昏黄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精光。 “贵客远道而来。” 沙哑的声音阻住了云漠寒的脚步,他绷着神经看着那个站在他面前行礼的老人家。 越靠近西疆他心中便越难以安定,安安当真活着吗?她还愿意见他吗? 这老者……是高手。 这个地方如今撒发出来的气息……当真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未曾远迎,倒是失礼了。” 云漠寒抿紧了嘴角,他还是没有开口。 “主子等您很久了。” 他说完便让开了路。 云漠寒疾行了几步走到门边抬起手却在即将要触到门板之际突然停了下来。 那不到一寸的距离却似乎成了鸿沟天堑。 曾经肝肠寸断,如今咫尺天涯。 直到他听到门后有浅浅的呼吸声。 又似乎有人在他耳边道了一声,“寒郎。” 这声音太熟悉了。这些年他总能听到这声音的主人在他耳边轻声唤他。 云漠寒终于将手掌贴在了门板上,而后一用力推开了门。 整个酒肆的大堂是空的,散乱的摆着几张桌子。 而在这大堂中间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一身白衣做男子装扮,却梳着妇人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却泛着红。模样与十三年前竟没有几分太大的不同。 “安……安……” 云漠寒费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人身前,抬起手触上她的脸颊,感知到了那属于人的体温。 暖的。 是暖的。 是暖的啊。 这是他的安安啊。 真的站在他面前了。 这不是念风阁里的那些画。 “寒郎……我在这儿啊。” 风冥安在云漠寒的眼角抚过,这是她与云漠寒相识三十年来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那眼泪止不住的向下落着,怎么抚都抚不尽。 “安安在这儿,真的在这儿——” 最终也不知道这泪水究竟是谁的了。 失而复得的珍宝被紧紧环在怀里,生怕这又是梦一场,生怕天光终将取代夜色,生怕回过神来又只剩他一人。 “对不起……寒郎对不起……” 云漠寒听着耳边风冥安那同样哽咽的声音,捧着她的脸看着她,他不明白他的安安为什么要道歉。 明明…… 他的安安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啊。 眼泪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带着一丝丝的凉,可这一点点凉意又是那么的滚烫,烫着云漠寒的皮肤,提醒着他这真的不是幻境,他的安安真的在他面前,真的被他拥在怀中。 他的安安在哭。 他不想她哭。 可他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他想把这十年间所有同她说过的话再说一次,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句开始。 他不要他的安安哭。 云漠寒终于吻上了风冥安的眼角,那泪水带着些甜味儿,却又是那样的苦、那么的酸,咸涩不堪。 这个吻顺着眼泪的痕迹渐渐向下,直到落在风冥安的唇边,然后触在了那双唇上。 十三载相思终于落在了实处,缥缈幻象终于被真实地握在了掌心。 一切如春日潮水一般奔腾而下,又似秋日林火那样熊熊燃烧。 皮肤接触空气的那一刻有些凉,却又在下一刻被灼烧得滚烫。 这世间的一切都敌不过这一刻想与所爱之人相融一处的急切渴望,亦撑不住这日日夜夜不停思念的千钧重量。 天上的风吹着云,云卷着风,再也分不清,但在这一刻,你情我愿,身归自由。 -------- “安安。”云漠寒在恍惚间唤了一声。 “安安。”待到稍稍回神之后又唤了风冥安一声。 这时怀里的人才动了动,靠在他肩头,借着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看他。 如今夕阳都落了,走廊里倒是点了灯,一点点亮光透进了屋里来,西疆的晚间总是冷得很,风冥安窝在云漠寒怀里,贴着他真是再没了一丝缝隙。 “我在这儿。”她说着又轻轻碰了碰云漠寒的眼角。 她曾经是多么喜欢这双眼睛呵,云漠寒每次出现在莲心院墙头上的时候这双眼睛总是那样明亮,可如今……她的寒郎眼中要没有光了啊。 “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的……” “对不起……” “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呢?” “怎么又哭了。”云漠寒扣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些,指腹拭走了眼泪,他低头在风冥安额头上吻了吻。 “我的安安没做错任何事的。” “更何况……” “终究是我负了你。”他这句话终于说出口了,“是我负了你啊。” “你……”云漠寒的手掌贴在了风冥安面颊上,“我……” “你竟还肯让我如此……如此亲近你……” 风冥安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垂下了视线盯着被面上那些缠枝花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可能不介意的。”她又抬头去看云漠寒了。 “我是这天下最小心眼也是最善妒的女子了。” 那双凤眸里的不安褪去了些。 “可我舍不得你啊,寒郎。” “我怎么能舍得呢?我又怎么会舍得呢?”十指相缠,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 “你又何曾辜负了我?” “我怎么会不清楚稳定朝堂让天下太平是皇帝的责任。” “而你若真对不住我,那彤史也不会只有薄薄一页,短短十二行了。” 云漠寒看着她,心中的震动一直不曾停下。 “不过我那时一开始确实是生你的气,有些不愿意回去的。”风冥安在云漠寒肩头蹭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九死一生的活下来了,我从忘途河里活着出来了。我不能……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啊。” “我那时候想……我等你的暗卫找到我,只要他们找到我,我就回家,回安阳城去,那里有什么我都不怕,只要有你在,只要在你身边,再难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什么都不怕。” “可最先出现的不是你的暗卫,甚至不是风家的属下。我那样难的活了下来,却等来了那么多找我踪迹的杀手,太多了,杀都杀不完。还不能留下痕迹。” “可那样难我还是活下来了,但我也知道——”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风冥安睁开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向了云漠寒,“我回不去了!我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安阳城里了。我甚至不敢告诉你我还活着,我不能肯定消息不会被人劫走。” “我是风家的女儿啊!云漠寒,我终究是风家的女儿啊!” “这是我风家多少儿郎拼死守过的大汉国土,是多少风家人百死不悔也要护着的山河岁月。这里是我拼死血战过的西疆大地,而我身后是我风家九代人曾经站立过的大汉朝堂。” “我不能毁了她啊!” “当年情势,我若不管不顾回到安阳去……我若回去……那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斗,是终将毁灭正义和良知的党争,你的……大汉的江山社稷将没有宁日,哪怕我不会输。” “可我怎么能用风家的力量去斗?风家人习武……是为了上战场的啊!”风冥安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但她看着云漠寒的视线没有一刻偏移过。 “风家九代人在大汉军中埋下了多少人脉?就算我没有兵符在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会跟着我出兵的将领有多少?这些我太清楚了,更不要说我还有圣心,你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 “所以我一旦回去,皇帝就永远无法做到正大光明,那之后……” “我不能回去……可我也不会藏起来,藏起来太容易了,想要不让任何人找到我真的很容易。” “但你我是夫妻,你既做了皇帝,那我怎么能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大汉的江山社稷、天狼的虎视眈眈、月凉初平……我帮不了你太多,所以我保朝堂不动荡、也让月凉不会成为一个需要皇帝花费太多心思的麻烦。” “这十年我机关算计,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你终究会来找我的,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看这万里河山,我的寒郎从来不会对我食言的。” “皇子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要再等十四年就好了,只要再等十四年。之后我们的一生还有那样长,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日子。” “我等着你便是了。” “可我……我真是受不了了,寒郎……我受不了了!” “再等下去我要彻底疯了,我知道你也一样!” “而且……我知道了你……那些衣衫首饰……” “我终于还是让那些探子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也让你的暗卫得到了我的消息。” “安安啊……”云漠寒听着她宣泄一直都没有打断她,他只是不住地抚着风冥安的长发哄着她,“宫里的那些事……” “安阳城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 “都知道,毕竟你把疾风令还给我了。”风冥安叹息了一声,“但往宫里塞人太难了,那地方被你围得铁桶一样……” “直到静平公花了重金我才也打探到了些消息。” “我想见你,寒郎,我太想见你了……” 云漠寒听到这句话倒是稍稍愣了一下,安安说……她想“见他”…… “你……” “安安……你……跟我回家……我们回安阳去……好不好?” 风冥安没说话。 “如果你不愿意回安阳去……”也是啊……现在的皇宫……“让我知道你在哪好不好?再等我几年……就——” “寒郎。”风冥安打断了他的话,她在云漠寒唇角吻了吻,安抚着他。 云漠寒的手都变凉了,他在发抖。 “那是大汉的嫔妃,是大汉的皇子,我如何能不能白?” “只是,只是——” “只是我不想再做大汉的皇后了!寒郎,我不想做大汉的皇后,也不想做大汉的大将军了——” “我为大汉、为大汉和风家死过一次了!”风冥安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寒郎我已经在忘途河里死过一次了啊!” “我当然愿意和你回家,我怎么会不想和你回家?只是我真的不想做大汉的国母了!” “我做不到贤良淑德,我也做不到母仪天下,我明明是这天底下最小心眼的女子,我做不了一个贤惠的正妻也不想做那些皇子的嫡母!” “而这云凰大将军的军职……风家将守大汉九死不曾悔,爹爹不曾悔过,我也不曾悔过,但我不想再做大将军了……让我守着你……” “我跟你回去,但我只做你的妻子好不好?今后我只守着你好不好?” “你让安安自私一次!我真的真的不要做大汉的皇后了,也不想再做大将军了……你容安安自私一次……”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在他怀里痛哭失声心也被拧着,他如何能不懂,而她如今所求正是他求而不得的。 “那就只守着我,不要再让其他人占据你的任何一点注意力和时间了。一日……一刻都不要再和我分开了。”他的掌心再次贴在了风冥安的面颊上,他的安安……这一切都是真的啊……他怎么可能再和她分开?一时一刻都不要了。 他不要只能在耳边听到她的声音而回首看不到她的容颜,也不要只能对着画作倾述那无尽相思,更不要看着幻象最终触而不得。 风冥安轻轻触到了云漠寒的小臂,那上面多了很多道伤疤。新的旧的层层叠叠,甚至还有两道刚刚结痂。 她怎么会不和他回家,她的寒郎……曾经看着她眼中满是光的爱人呐……他们给了大汉太多的东西了……她为大汉打下了月凉啊……今后她会守着他,她只守着他了。他是她身后的万里河山,是她付出生命也不会让敌方触碰一寸的大汉疆土。 她想守着云漠寒眼中的光啊。 “一刻都不再分开了。”风冥安终于笑了,她终究会为云漠寒抚平那些伤疤的,她不会再离开他哪怕一刻了。 “我也不想再在夜间一个人唤你了,总要你听见了……回应我才好啊……” 云漠寒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风冥安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也明亮得很。 “你……唤我……” “你让我不要怕。”云漠寒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 “你让我不要怕。”他日复一日在耳边听到风冥安呼唤他,一声声,一声声,每一日。 她说,寒郎,你不要怕。 “那是我在唤你啊……” “那是你在唤我啊……” 弦月细细,移至中天,后又隐在了云和风里,没再去看那满室温情旖旎。 如今相思不必再跨过千里万里,只需在耳畔喃呢。 --------- 这正是缠绵相拥绘眉间冷暖,耳边私语听声声呢喃 。 第一百五十二回 再见恍隔世 两鬓已斑驳 第二日风冥安醒来的时候看着帐幔外透进来的阳光半晌才意识到这时辰怕不是已经过了正午。 她侧过脸去看云漠寒,他还没醒。一路疾驰昨天又……风冥安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瞧着云漠寒眼底的青紫又是止不住地心疼。 风冥安就这样瞧着云漠寒,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睡得似乎没有那么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在睡梦中唤了一声,“安安……” “我在这儿呢。” “寒郎,我在。” 风冥安应了他的话,但他似乎依旧是不安心,并没有停下不再唤她。 “安安……” “我在。” 云漠寒唤她一声,风冥安便应一声。 原来他便有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喜欢叫她名字的习惯,每一次她都能应一句。 可这么多年…… 风冥安又叹了口气。 昨日在他小臂上见到了那么多伤疤,而且明显的左臂上比右臂上的多。 那伤是怎么来的,一看就明白了。 忽然云漠寒环着她的手臂用了力,他已经醒了,正盯着她看,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些难以置信和极强的渴望。 “这不是梦,寒郎,这不是梦,我在这儿呢。” 风冥安用指尖划过云漠寒的脸颊,然后吻了吻他,“这不是梦。” 可他眼底的不可置信依旧没有消去几分,死死抱着她紧紧盯着她看着。 最后风冥安在云漠寒唇上用力咬了一口,这份痛意才终于让他回了神。 “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啊。” 光落在风冥安脸上,似乎是因为她常年易容的原因,她脸上皮肤如今是种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在光照下似乎有些透明,但即便如此,她右侧面颊上一道白色的伤痕也依旧有些明显。 云漠寒伸手要去碰,却只碰到了风冥安的手背,她捂着那道疤瞪了他一眼。 “我的安安最好看了。” “这话还是你二十年前说的。”风冥安最终还是收了手,任由云漠寒触上了她的脸。 “在河里泡了太久,又中了毒……当时没时间处理,就……” 一个吻落在了风冥安面颊上,止住了她的话。 他的安安身上又添了不少伤,她是武将啊,上战场怎么可能不带伤。只是少时那些多少都在他坚持给她上药之后消得差不多了。 “我的安安最好看了。”他会把她照顾好的,一定会的。 风冥安没再开口,只是任由云漠寒又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 “寒郎啊——” “嗯?” “我有点……饿了。” 他们俩至少一天多没吃饭了。 云漠寒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起来,直到那双眼睛里也染上了浓重的笑意,他才起身,掀开帐幔看着那一地的衣衫又愣了一下。 随意扯了件衣服披着下床,他打开风冥安的柜子看着里面的白衣,过了一会儿才拿了件里衣又返了回来帮她穿。 “你……带衣服了吗?”直到云漠寒把她暂时收拾停当,风冥安才开口。 昨天他们身上的都别想再穿了,而云漠寒一路疾驰,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说是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她估计云漠寒都没带什么行李。 “……带了。”只是现在都没在身边,昨天见着安安就什么都忘了,他带来的人怎么安置的他完全不知道。 风冥安在云漠寒终于决定开门之前出声拦住了他,她指了指那衣柜最下面,那里放着一个箱子,看着不小。 云漠寒费了些力气才搬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一套做工及其精良的男装,上面绣的纹样显然是风冥安的手艺,但这尺码…… “安安啊。” “在西疆要弄些贡缎和丝线还是不太容易,一年就一套,今年的……还没弄好呢。” “应该合身。” “你好像……瘦了些。” “你就不怕别人发现你扮装的男人刺绣裁衣?”云漠寒系上衣带将外衫拿了出来,这件白衣上是白色丝线绣的飞鹰,雄鹰展翅,飞羽根根分明,在其中还稍稍夹杂了些金丝,“这多废眼睛。” 风冥安只是看着他微微笑着没说话,直到他将腰带也系好了,她才开口。 “果然你还是穿白衣最好看。” 黑衣太凝重也太压抑了。 云漠寒在她额前吻了一下,转身却发现袖子被风冥安拉住了。 “我马上回来。” “马上回来。” 几息之后风冥安松了手,云漠寒合上门之后她才起身,在镜前仔细看了看这张脸,她自己也许久不曾好好瞧瞧了。 才拿了梳子云漠寒便回来了,从她手里把梳子拿了过去,慢慢地理顺了那一头青丝,然后编发、绾髻,他动作一开始有点生疏,不过之后便顺畅了很多,只是如今也没有簪钗珠花能装点,云漠寒便拿了两支玉簪簪在了同一侧。 那两支簪子上雕的都是云纹,但各不相同,如今一看倒也相映成趣。 手指划到风冥安耳畔,云漠寒才察觉她耳垂上的耳孔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怎么了?”手指在耳畔捻动,有些痒。 “我……给你做了好多耳环呢。” “再穿就是了。”风冥安从镜中看他,然后站起身将云漠寒按在了镜子前,重新把那梳子拿了回来,男子的发髻要好梳很多,且她这些年都是做男装打扮,再熟悉不过,云漠寒这发髻倒是很快便梳好了,同样以玉相束,那玉冠上亦是云纹,瞧着两人便极为相称。 直到此时门外才有人轻轻叩门。 风冥安有些意外地瞧着进来的竟是个小姑娘,约么十五六的年纪,那张脸倒是有些熟悉。 “主母!”小姑娘看见她也是有些激动,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便朝她行了一礼。 “你是……归舟?” 听霜和听柏的长女,这个名字还是她起的。那年她离开安阳的时候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刚能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来,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 如今已然及笄了。 “属下是归舟!” “听霜和听柏要看着皇宫走不开,她非要来,便带上了。” 云漠寒盯着距风冥安已经只有两步远的归舟开始觉得有那么点点神经紧绷了。 “一路疾驰想来是辛苦得很了,”风冥安暗中握紧了云漠寒的手,“还是多歇歇。” 等归舟出了房门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出来了,明明好不容易见到主母了—— 然后她才想起来临行前她爹和她娘抓紧时间耳提面命不知道和她说了多少遍的话,其中最重要的那条就是只要主子在主母身边,就绝对不能抢走主母的注意力。 不然轻则跑圈重则顶缸。 小姑娘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然后飞速跑走了。 “她都这么大了。”屋中风冥安感叹了一句。 云漠寒没接她的话,他面上还是有那么点发黑。 “我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如此云漠寒面上才露出了些满意的神情,他打开食盒把吃食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给风冥安盛了碗汤。 “我们什么时候走?”这顿饭吃完风冥安才开口问道。 “好不容易出来我才不要那么早回去,”云漠寒拧着眉说道,“再说了你也没那么容易启程?” 在西疆经营了这么多年,多少关系纠缠在一起,想要离开这里回安阳对风冥安来说定然不容易。 “确实在准备了,可我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她也着实没想到云漠寒能这么快就出了安阳城,完全没给想拦着他的人任何应对的时间。 杀手来的都没他快。 不过想来如今也没有杀手能真的到她面前来了。 “而且你不是说我今后什么都不用管了吗?那西疆的一切只需要和你的暗卫交接就好了。” “你今后管我就行了。”云漠寒用力点了点头,确实今后除了他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占据他的安安的心力了。 “你带了谁过来?”风冥安拿了帕子浸湿了递给云漠寒让他擦手,又问了一句。 “令曦。” “要说西疆还是他最熟悉。” “……他娶妻了吗?” 云漠寒也没想到风冥安的关注点会突然偏离,还偏得有那么点儿远。 “没有。”不过他还是回答了风冥安的话,“也没听冷炙说有谁围着他转悠。” “那你身边的这些人,也就他还没个着落了。” “我看他一个人挺快乐的,尤其是帮匿阁训犬的时候。听松说他上半年好像不知道从哪聘了只狸奴,只要没任务人猫不离的。” “……那也挺好。”果然云漠寒身边真的没几个正常人。听竹、听泉、听雪这三个离得远不在身边伺候的似乎好些…… 她应该也不算个正常人…… “就算不交接我们也不会太快离开,毕竟要回去得置办些东西。”云漠寒看着风冥安收拾桌上的碗筷,看了两眼之后便从她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 “我有马。”风冥安看着他有点不解。 “走那么快做什么?” “这条路你我行军都走过,你还走了那么多次,但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章州城里马车向来做得好,买两辆,咱们慢慢回去,过年前能回去就成了。” “再说我带出来的人也不止这么点儿,后面还有不少,只是走得没有我这么快。” “还有——”他看了看风冥安,又瞧了一眼她的衣柜,“给你多准备些衣衫首饰什么的。”他得把他的安安养得好些,再好些,更好些。 反正安阳城里有福王和怀王在,而且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安阳城都在他手里,要是他离开几个月就能乱了套,那他这十多年还真是白活了。 “你准备好了就行。”风冥安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这些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了,殚精竭虑又提心吊胆这么多年,终于也能松快几日了。 “要不干脆过了十五再走。”马上就又要中秋了。 云漠寒闻言点了点头。 “那……下午做什么?” “……不知道。”风冥安顿了一下,“要不……你看我……绣花?”今年那套衣衫还没做完呐。 “……也好。” 果然他们两个这么多年都忙惯了,一闲下来还真不知道做什么,这里又是西疆,虽然适合跑马但现在他完全不想做这件事。 之后的几天他们两个几乎连屋子都没出,每日一觉能睡到正午,而后风冥安翻着云漠寒让人从章州城里找来的戏本子打发了不少时光。 反正下面的事自然有人做,除了关键的地方需要他们两个拿拿主意之外也不需要多管些什么了。 直到中秋节那日上午有客来访她才恍然觉得有云漠寒伴在她身边的日子真的不是梦。 风冥安看着站在酒肆外的那些人身子有些颤抖。 “大将军……您、您……” 她竟真的活着。 这件事护闻关守将明明就在章州却最晚才知道消息,他们听到的消息还是从安阳传回来的。 云凰大将军仍然在世,奉旨暗中驻守西疆。 季长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怕是陛下在这之前都根本不知道大将军在哪,所谓圣旨,不过是陛下对大将军最极致的偏心罢了。 而直到中秋他们才从章州城中找到了些痕迹然后查到了这处根本不起眼的酒肆。 面前的女子熟悉又有些陌生,他们和她多年相处却从未见过她一袭长裙仔细妆点的样子。 但只要对上那双眼睛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风家的女儿,是那个带着他们打下月凉的云凰大将军。 “属下见过大将军!”素来铁骨铮铮的将军们都红了眼眶。 “各位叔伯……别来无恙。” 季长庚和尹明忠都以到花甲之年了,他们身后的每张面孔风冥安都熟悉的很。西疆的风沙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迹,十载光阴,就算没有了战乱,但戍边依旧是件苦事啊。 “小姐!” 南山急行几步到了风冥安面前,手掌颤抖着似乎想像过去那样在她肩头轻轻拍一拍,但又迟迟没有碰到她。 “南老,我还活着啊。”风冥安握住了南山的手,“我真的还活着。”这位老军医已经满头白发了,却依然留在了西疆,留在了护闻关大营里。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哇……” 又是一阵唏嘘之后季长庚终于第一个注意到了站在风冥安身后的云漠寒。 此时再看这位皇帝与去年在安阳城中见到的已经全然不同了,他只是站在那看着面前这一幕没有开口,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大将军身上,片刻也没有移开。 “臣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里除了季长庚几乎没有人能识得云漠寒,如今他带头行礼众人才意识到大将军身后还有一人,那张面孔上依稀还能见到些少年时的痕迹。 陛下竟真的亲自到这里来接大将军了。 云漠寒道了句免礼,然后看着那些守将不多时注意力又全回到风冥安身上去了。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这些人离开,他才一把把风冥安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的安安在那些人离开之后神情并不太好。 “怎么了?”许久不见她开口,云漠寒才出声问了一句。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风冥安远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地上的马蹄印那么清晰。 “他们都老了,这一代守将终将离开战场,大汉的儿郎……都是忠贞之士,下一代也定然都是能拼死护国之人。” “可我风家将……又有几人能等得到白头呢?” “爹爹说他……说他的岁数在我风家算高寿,那时候我不太明白,但现在……” “所以今生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陪着我,一时一刻都不要离开了。”云漠寒把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何止一时一刻,”风冥安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我一步都不要离开你了,无论你去哪,你都要带着我。” “无论去哪我都带着你。”云漠寒笑了。 --------- 这正是千里相思年年念今日,廉颇老矣尚能提枪驰 ------题外话------ 终怀在归舟,谅哉宜霜柏 。 第一百五十三回 归途路漫漫 梦醒似未觉 八月十七云漠寒和风冥安才从西疆启程,他来的时候算上令曦和归舟也才带了六个人,如今要离开却多了三辆马车,跟着的人也多了十余个,听松也在三日前赶到了西疆。 其他的暗卫并没有尽数赶来,有不少等在路上了。 一行人出了章州之后便放慢了不少速度,但凡能投店的日子多半要将近正午才启程,有时还会住上两三日。 九月初才至与章州相接的齐州,此时入了深秋,大风也起来了,眼瞧着近些日或许会有场大雨,云漠寒便直接包下了一间客栈打算等风雨过去再走了。 而且他也明显发现近些日子风冥安的情绪似乎不高,时而坐在那里有些懒得动的样子。 “不高兴?” 云漠寒看风冥安对着那一盒子首饰挑挑拣拣半晌也没选出一件心仪的来,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不是。”风冥安似乎有点走神,直到云漠寒环着她又晃了两下她才回神,“我腿疼。” 她说着将手放在了左腿膝盖上揉了揉。 腿疼?可这一个月看她走路也没什么不对劲?就是骑马也照样没有任何问题。 “你伤着膝盖了?”云漠寒闻言登时便有些急了,他的手盖在了风冥安手背上。 “应该是当年在水里磕到了,又泡了太久,之后还没能好好处理。” “往年也没觉得有什么,这回”似乎云漠寒在她身边她便一点痛都受不得了。不过想来也是,这世间有谁是真的不怕痛呢?不过是能忍得多少罢了。 如今云漠寒在她身边,当真是半分都不愿意忍了。 云漠寒闻言过了一会儿才重重叹了口气,他拿开了风冥安的手然后将掌心贴在了她左膝上。 内息透出让那掌心暖得非常。 “你给我找个手炉,内力多也不是这么用的啊。”风冥安感受着那热力带来的舒缓却也知道这法子对内息的消耗有多大。 不过也不知道云漠寒是怎么练的,他这些年是不是除了看折子就是练武了如今这内力鼓荡就连她都觉得惊心。 “手炉能有什么用。”云漠寒皱皱眉手并没放开,“还是找块厚实的皮子给你做个护膝好些。” “你也没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就算不能联系我坤宁你总能找找他?你若不让他跟我说,他是你兄长,定然听你的。” “兄长终究是娶了尉迟家的姑娘。”风冥安笑着轻轻叹了口气,“尉迟家这些年可动荡得很,他们有旁支搅和进了安阳城里的乱局,我怎么会不知道?” “嫂嫂虽出身听风阁,也被尉迟少阁主仔细教导过,但终究是天真烂漫,兄长和她之间还是不要有嫌隙,我也不想兄长在义妹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 “更何况要他们两个隐瞒一切行踪到西疆太不容易了,孩子那么多,身边又有不少听风阁的人。” “我这腿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的目光没再说下去,只听得他又叹了口气,然后在她膝盖上慢慢揉了起来。 “过两日定是要下雨的,你这会不会更难受?入冬了要怎么办?”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也没马上开口,任由他给她揉腿,直到那热力全然透进了骨头里,她才握住了云漠寒的手。 “那寒郎就抱着我,我不要走路了。” 云漠寒闻言仔细想了想,然后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反正你自己说的,你一步都不要离开我了。” 第二日傍晚时分果然风停了些时候,天上的云厚重地像是下一瞬便要压下来了。客栈里早就点了灯,风冥安在烛火下挑绣线,正好这些日子都在这儿,她便想着重新给云漠寒绣个荷包,省得他总是在她耳边念叨。 绣线是各色深深浅浅的黄,约么十几种,看着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尤其是在这黄色的烛光下,更是不太容易分辨。 云漠寒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个橙子削皮,几刀下去满室都是果香。 待到风冥安劈丝穿针的时候正是一声惊雷,极响的一声,归舟正托着茶盘过来,小姑娘吓了一跳,手微微一抖那茶盏中的水便溅出来几滴。 风冥安笑了笑没在意,从她手里把那托盘接了过来。 “你身边这几年挺太平?” “现在他们杀了我有什么用?换谁做皇帝?”云漠寒的注意力依旧在他手里那个橙子上,“她是天赋不错,但这些年也没真跟谁打过。听柏又宠着她,教她习武都没下过重手。” 他把刀放下了,然后把切好的橙子放在小碟子里,拿了个叉子叉了一块递到了风冥安嘴边。 “太平些也好。”毕竟她打仗也就是为了这个。 “毕竟皇宫里那些事也不是武力能解决的。”在一堆妃嫔之间周旋,还是脑子比较重要。归舟这些年都跟着听霜在宫里,想来也没什么机会面对生死搏杀,看得大多数应该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这些可能也没见过多少,毕竟现在后宫里也没什么能争的。 “所以才麻烦。”云漠寒收了那些橙子皮递给归舟让她拿出去了。 也就在归舟转身的那一刻,风冥安拿起云漠寒放在桌上的小刀便掷了出去,正磕歪了一支直冲她而来的飞针暗器,那暗器上带的内力不少,她侧身方才彻底躲过。 杀气混在大雨里,跟着一起来了。 就在风冥安出手的同时云漠寒手中剑亦出鞘,击开了另外几枚投射而来的铁蒺藜。自出宫那一刻起,他的武器就没离过身。 “归舟退开!”风冥安喝了一声,看着她急速撤到墙边,便也将刀抽了出来。但看着云漠寒死死护在她身前的背影,虽然兵刃也已在手,却终究还是没攻出去。 “一个不留!” 客栈外暗卫已经和杀手拼杀在了一处,但对方来的人不少,而且有不少似乎都是用暗器的好手,云漠寒站在风冥安身前不曾移开一步,随着他一声令下外面的战斗更激烈了些。 剑气早便击开了窗户,风和雨正同时往屋中灌着,但云漠寒内力极强,远掷的暗器已经达不到偷袭的效果,有高手突破暗卫的防线朝着屋中攻了进来。 一剑挡住了两个杀手,云漠寒用力一震将他们震开,然后挥剑横砍便是开膛破腹。 破碎的脏器落在地上,被雨水带着,遍地血色。 看着这一幕云漠寒眼中的猩红更甚,内息上冲,将束发的绸带也震开了。 外面的杀手不曾停下来,还在不计代价地往屋内攻入,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靠近风冥安,他们与云漠寒交手不过两三招便送了命。 屋中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大半,只剩两盏风灯还亮着,屋中昏黄的光线几乎看不清地上究竟倒下了多少人,但随着天上的云层被闪电劈开,那一瞬的亮光也照亮了屋内。 风冥安看着地上的场景暗暗抽了口气。 直到一炷香后,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刺杀才结束。 屋中的灯被重新点亮,归舟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场景只欲作呕。攻入屋中的杀手早已辨不清人形,地上堆着的那些肉块混着鲜血还能看见泛着白光的骨碴。 室内的橙香早就散了,如今满满的腥味儿直冲鼻腔。 令曦和听松站在门边刚要上前却被风冥安一个手势拦住了。 她看着转过身正对着她的云漠寒也屏住了呼吸。 那双凤眸里的猩红渐渐褪了些许,但他的眼睛没有焦点,虽然他正看着她。 “寒郎?”风冥安将声音放到极柔喊了云漠寒一声。 云漠寒听着这声呼唤手指一松,他手中的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这个声音似乎让他回了些神。 他走上前来想要去碰风冥安,但目光落在自己满是血的手上他的动作缩了一下。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面上多了点委屈的神情,她拉着他的手把桌上放着的那盆水拉了过来,这原是刚才他切完果子要净手用的。在那温水里她仔细洗干净了云漠寒手上的血迹,就连指甲缝里她也仔仔细细都帮云漠寒清理干净了。 然后将他的手擦干了,贴在了自己脸颊上。 “我在这儿呢。” “你看看我。” “我在这儿呢,你不要怕。” 可也就是“你不要怕”这四个字彻底刺激了云漠寒,这么多年他几乎每天都能在耳畔听到,风冥安的声音永远都在,可每次他回过头,都只有他一个人。 眼前这个拉着他手的安安他还在梦里吗? 那为什么他掌心是有温度的? 可他回头时从没真的看见过她 为什么梦里也有人要杀他的安安? 凭什么就连梦里都有人要把安安从他身边夺走? 为什么他的梦都由不得他? 云漠寒眼前有些发黑。 “寒郎——云漠寒!” 他在耳边听到了一声惊呼。 风冥安看着他的身子止不住地晃,赶忙伸手撑住了他,才察觉到云漠寒呼出的气息已经有些灼热。 但还没等她再做些什么,云漠寒便已经一头栽在她怀里了。风冥安往他额头一探,热度已经有些上来了。 “收拾干净,若是有线索你们先留着。” “找大夫来,别漏了痕迹。” “把附近所有的暗卫都召来,不许任何人再靠近一步!” 风冥安当机立断三道令下,看着令曦和听松点头便也没在这里久留,急忙撑起云漠寒便回楼上卧房去了。 将云漠寒沾血的外袍三两下脱掉,然后把他放在床上,才要去给他倒些水,手腕便被一把扯住了,云漠寒用的力道极大,风冥安听到她的骨头都发出了一点声响。 “安安别走!” 恍惚间云漠寒半梦半醒,他看着床边那个紫衣人影下意识死死拽住了。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风冥安急忙坐在了他身边,她轻轻拍哄着那个挣扎着起来把她用力抱在怀中的人,一句一句应着。 “我梦见我在西疆找到你了” “你说今后你一步都不会离开我了” “那不是梦啊!” “寒郎,那不是你的梦。”风冥安只觉心如刀割,她把云漠寒的脸捧了起来,让他看着她。 “我在这儿,我真的在这儿!” “你找到我了,你说你要带我回家,你找到我了啊。” “你看看我,看看安安” 云漠寒盯着面前的人看,但他现在真的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有温度的,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身边。 他的梦里从来没有安安的气息。 “安安?” “我在这儿啊!”风冥安看着那双依旧没有焦点的眼睛已经有些慌了。 这么多年云漠寒都没病过,现如今他已然起了烧,还因着这些年若他真是大病一场 “你在这儿”云漠寒渐渐回了神,他握着风冥安手腕的手松了一瞬,然后又用力抓住了她。 “这不是梦” “有人要杀你!”他说着身上的杀气便又逸了出来。 “有你在谁能杀了我。”风冥安依旧轻轻在他背上拍着,“今后谁都不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了,谁也不能。” “躺下好不好?”风冥安扶着云漠寒让他重新躺在了枕头上,再次往他额头上一探,竟惊觉比刚才还要热些。 “我给你拿些水好不好?”他唇上已经有些干了。 但云漠寒依旧拽着她死活不撒手,而且见风冥安似乎要离开,他再次挣扎着想要起来。 最后风冥安只能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云漠寒这才没有再动。 这么闹了几次,他反而又清醒了些。 “你为什么不生气?”云漠寒将整张脸都埋在风冥安的小腹上,声音有些发闷。 “你该生气才对” “你和我打一架也好,争吵一番也好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生气的。”风冥安垂着头理顺了云漠寒的发丝,她抚着他的侧脸终究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与能和你在一起相比,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我舍不得的啊。” “你该生气的该罚我才对” “罚你什么?”风冥安微微笑了,“上次罚你日日给我绾发画眉,结果呢?” “别说我出兵之后了,就是在安阳那些日子,都没能日日在一起。” 云漠寒贴着她似乎说了什么,但他的声音太模糊了,就连风冥安也没听清。 “你若真是觉得自己该罚”风冥安拉过了被子仔细给云漠寒盖上了,“那就答应我,下辈子无论如何你身边都只能有我一个。” “无论如何,你都绝不可再娶旁的女子了。” “我答应你。”云漠寒转了过来看着她,见到风冥安眼中的那几乎是一闪而过的伤神心里更是疼得厉害,“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来生生在平常人家,几亩薄田,两碗粗茶” “只愁柴米油盐,再也不想家国天下” “你快些好起来。”风冥安看着云漠寒额上出的汗忙拿了帕子来给他擦,“让大夫给你看看好不好?” 她已经能听到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了,一轻一重。很显然有一人不会武功。 但云漠寒却皱了眉,“我不要。” “安安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我没病。” “你发烧了。”风冥安哄着他,又摸了摸他额头。 但她知道云漠寒担心什么,显然他们在这里的消息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知道了,若是有人趁机下毒后果不堪设想。可云漠寒如今这样也不可能不看大夫。 “明日再说。”但床上这人似乎铁了心不愿意让人进来了。 明显听松也听到了屋中的对话,一直都没有叩门。 “明日再说。”他又重复了一遍。 风冥安皱着眉看着他见他已经清醒了不少又极为坚持终究还是没有违逆他的意思。 她对着房门外传了音,然后听着两人离开了。 不过云漠寒也终于松开了她,让她去桌边取了水。 风冥安拿了条冰帕子放在了云漠寒额头上,看着他握着她的手不多时睡过去又叹了口气。 不过若来世真能生在寻常人家,只愁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们两个这辈子造了这么多杀孽当真能有那样好的运气吗? ------- 这正是:血夜归途重返来时路,眼前佳人确是心上人 ------题外话------ 关于风冥安的腿。。。。。。 一开始的设计是她彻底伤了膝盖需要做轮椅了e=(′`))) 但考虑到之后的剧情,最终还是觉得她能好好站着。 e。。。。 嗯。 第一百五十四回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风冥安守了云漠寒一宿都没合眼,那敷在他额头上的帕子不知道换了多少块,直到第二日晨间她才觉得云漠寒身上的热度褪了那么一些些,但摸着还是有些烫手。 窗外的大雨下了一夜还没停,虽然小了些,但风却又起来了,在外面呼呼的吹着,寒气从窗户缝里不停地往里灌。 天刚亮的时候归舟又送了两床被子来,这小姑娘脸上没几分血色,见到风冥安的时候还是瑟缩了一下。 “吓坏了?”风冥安仔细给云漠寒又加了一张被子之后轻声问了一句。 “主母……”归舟张口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面上带了些愧疚然后点了点头。 “若是能一辈子手上不沾人命,也不错。”风冥安面上带了些苦笑,叹了口气。 “你好好想想,跟在我们两个身边注定了没有太平日子过,若是你还想跟在外面那就只能靠你自己跨过这道坎儿,或者留在听霜身边,帮着她打理内事也是不错的。我手底下原是没有侍女的,就是你母亲也是他给到我身边的,多你这么个小丫头帮忙也好。” “属下不想留在宫里。”归舟低头听着风冥安的话,好一会儿之后才又看着她开口。 “也不只有宫里需要有人管内事的,这番回到安阳去属于风家的那部分我定然还是要接手的,原先事情就够多,如今只会更多,你若不愿意留在宫里也可以来帮我管账,不在皇宫里多少也自由些。”风冥安看着她便知道她还没彻底下定决心,云漠寒昨日那一番也确实把这小姑娘吓着了,没看那时令曦的脸都有些发白。 但要跟着他们两个在外面没那么容易的。 “其实……”归舟上前两步似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一下跪在了风冥安面前,“属下想像主母那样去从军!属下不想做个侍女。” 风冥安愣了一瞬。 女儿身、男儿心。 原本保家卫国并不该被女子之身所限,可现实之中哪有那么容易…… “那你要想好,战场只会比昨日的场景更惨烈百倍千倍。而且女子从军……殊为不易,更不要说还有律法管着。” “我……不过是因着风这个姓氏方才开了特例。” “属下明白。”归舟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给风冥安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我披甲上阵时只是想着我是风家的女儿,那是我的责任……”风冥安又给云漠寒换了块帕子,轻轻叹了一句,“那孩子是因为我才想去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吗……” “我若收个徒弟……一个女弟子应该他人也不会太上心……我风家这兵法若是还能传下去,或许将来也依旧可以继续守着大汉河山……” “你说好不好?” 云漠寒没答她的话,他还是没醒,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将近正午,他才睁开眼睛。 醒的时候头疼得厉害,云漠寒只觉得脑袋沉得非常,全然抬不起来。 风冥安正在他床边坐着,见他醒了,撑着他坐了起来。而后云漠寒闻着这屋中好似有一股梨香。 “我炖了些雪梨银耳羹,你要不要喝点儿?”风冥安递了杯温水给他。 云漠寒用力眨眨眼才觉得视线全然清明了,他虽然烧了一宿但口中也没觉得太干,想来风冥安没少给他喂水,现在这杯温水下去便也觉得自己好了大半,想要掀开被子下床走走了。 但他手刚碰到被角就被风冥安按住了,“你这两日别想动。” “昨日晚间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到现在我给你换了两身了。” “既然不肯看大夫,你就在床上好好躺两日。” 云漠寒看着她那脸色隐约觉得这事儿可能有些要糟,可昨天刺客来袭之后的事情他确实记不太清了。甚至那场战斗都是全凭本能罢了。 似梦非梦,一片模糊。 现在虽然身上是清爽的,但确实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气力,全身还有些发软,好似骨头都被人抽出去重新拼了一遍才给他安回来,身上没有一处舒坦。 一时间这屋中只有炭火上那个小银吊子里发出的咕嘟咕嘟声。 风冥安拿了斗篷来给云漠寒披上,但是没再开口。 云漠寒往自己额头上摸了摸,这热度应该是褪了大半了。如此他也算松了口气,若他继续烧下去,还不知道安安要担心成什么样。 “安安别怕。” 他拉了风冥安的手让她坐下了,但也就是这个动作使得她的手腕从衣袖中露了出来,风冥安意识到想要抽回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皙的皮肤上有个已经变得青紫的手印,极为清晰。 在云漠寒开口前风冥安便把那腕子递到云漠寒眼前去了,“你给我揉,等我什么时候好了你就什么时候能下床了。” “我给你揉,给你揉。”云漠寒听着她那故作愠怒的声音急忙把风冥安的手接过去了。 他大约是知道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事的,毕竟这些年有时候他醒过来周围会变得一片狼藉。 风冥安这骨头没出事便已经是……她也不挣开…… “我后悔了。”又过了一会儿风冥安开口道。 “我后悔选了大汉……弃了你。” “昨晚你问我为什么不生气。”云漠寒才要开口便被风冥安打断了,“那你呢?你真的没怨过我吗?” “怨我选了大汉……没选你。” “怨你什么呢?”云漠寒岔开手指握住了风冥安的手,与她十指相缠,“我一早便清楚我翻得是风家的院墙,娶得是风氏的嫡女,想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同时也是大汉的云凰大将军,是西疆铁骑军的主人。” “你也比我更早看清这一切,你知道我定然会登基、大汉定然要有妃嫔和皇子……你若是真要弃我,早便弃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我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强,还没能力让天下人都闭嘴而已。” “若我能早些说一不二,你也不用受这些年的风沙之苦了。” “但这次回去,我不会让任何人给你委屈受。” “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朝堂上的那些臣子。”风冥安听他说到这里却笑了,“谁能给我委屈受啊,安安也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面人儿。” “我只是……不去斗罢了。” “那就不理他们了,反正也没几年了,这些年稍微再忙一点儿,然后我们就彻底不用管这些了。” ---------- 云漠寒被风冥安逼着又在床上躺了两日,直到他暗卫中的医术高手赶来,风冥安才稍微放了他一点点自由。 虽说他已经不再发热了,但云漠寒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精神不济,他这个状态风冥安也不敢马上起程或是换个地方,只能把这客栈暗中死死围了。 至于店家,那日来刺客时便吓破了胆,还好没让他们瞧见大堂里的满地残尸,不然现下只怕还得再病几个,若是再牵连了性命,那可就又是一笔孽债。 风冥安让听松给了店家一锭黄金并暂时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新的住处,这锭金子足够买下几间这样的客栈了,店家便也听从了他们的安排,暂时离开了。 云漠寒也确实是自习武以来就基本没病过,平常连个头疼脑热也没有,养伤和养病还是两码事,他如今也就确定两件事,一件是他确实身上不舒坦,另外一件是在他彻底好起来之前安安是不会听他的了。 她现在就听他手下那几个大夫的。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云漠寒只觉得自己要发霉了,虽然这些日子安安一步都没离开过他。 如今天也放晴了,秋高气爽一片晴空万里,可他只能被困在床上看着安安在他边上给他绣荷包,那荷包都快绣完了。紫色的缎面上是用深深浅浅的黄色丝线勾勒的一只麒麟。 风冥安已经给手里的绣活儿收了尾,开始打荷包上要坠着的络子了。 “觉得无聊了?”风冥安怎么会察觉不到云漠寒一直盯着她的视线,但他身上气力未复她也察觉得出来,索性让他再在床上待两日,也求个心安。 “要不你给我找点书来?”云漠寒想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 “你能看得下去?”风冥安放下了手里的珠子抬头看他。 那珠子一个个也就如绿豆大小,并不好串。 她站起身来到边上的桌案上拿了两个咧嘴的石榴,然后又寻了两个碟子。 “帮我剥点儿果子,如今我也腾不出手来。” 云漠寒自然是接了过去,开始慢慢剥那两个红石榴,等到他全都剥完了,风冥安手里的珠子也正好串完了,她最后打了几个同心结,又在两侧各坠上了一个流苏,便把那还没塞香料的荷包递给云漠寒了。 “好啦,你该喝药了。”风冥安说完拿起他面前的石榴转身就出去了。 当天晚上那盘石榴被风冥安捣成了汁和了江米粉做成了一盘瞧着粉红粉红的条头糕。云漠寒瞧着这碟子糕饼最终还是又乖乖喝了碗药。 就这样他们在这客栈里住了小半个月,直到云漠寒彻底痊愈了之后才又启程。 但这一次两人便彻底隐去了行踪,还安排了几路人马装扮成他们的样子换了不同的线路慢慢往安阳行去。 不过虽说是遇到了刺客,可是云漠寒想要拖到年节前再回安阳的决定还是没有半分动摇。更何况他们消息拦截的也还算及时,他们在齐州遇袭的消息最终齐州刺史和当地的县官都没能知晓分毫。 想来暗地里行动的人也是不想惊动官府的,不然官府一定要全力护驾他们还能不能得手就是另一说了。 十月底他们的行程才将将过半,此时天也冷了下来,还下了一场小雪,云漠寒瞧着此地的山林看着像是能狩猎的样子,也正好路过了他在此地拥有的一处别庄,索性便又停了下来,打算再歇上几日,顺便看看能不能猎到些什么。 第二日他还没来得及出发归舟便抱回来了一窝兔子。 这兔子还不像寻常野兔,反而是浑身白毛,那小兔子不过半个巴掌大,瞧着憨态可掬。 也不知道这临近冬日怎么会又诞下的幼兔,若是放在林地里还不知能不能活命呢。可这些小东西云漠寒和风冥安是不打算再养了,抱来看看之后便还是还给了归舟,任由她处置了。 不过两个人在山林间倒是发现了不少野鸡,这里的野鸡也生得漂亮,尾羽长长的五颜六色,不过肉便有些差强人意,后面又打到的那些便都放了。 他们在这庄子里住了日,之后风冥安有些意外地听着云漠寒说要她自己留在这庄中半日,他要出去一趟。这三个多月恨不得跟她时时刻刻贴在一处的人竟然表示要自己出去一趟,这也确实够让风冥安感到意外了。 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云漠寒一句,“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你等着我就好。”云漠寒却没让她再忙,“昨日他们不是猎到一头山猪?说是晚上要炖肉,你好生等着我便成了。” “好,好,那我就在这儿什么也不做了,就等着你回来。”风冥安看他即便要走了也是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便乖乖坐下了,“我哪都不去,你安心。” “你回来的时候我定然还在这里。” 自从云漠寒病过那一次之后风冥安也知道他这心病究竟是有多严重,云漠寒离不开她是一方面,她也一样不敢离开云漠寒半步。但今日他自己要出去…… 或许这样也好。 横竖后半生他们都不会分开了。 不过云漠寒这一走便直到晚饭都摆上了还没人影,风冥安便让人暂时先收了,后来又等了他小半个时辰,直到酉末他才回来。 两个人用了饭,云漠寒便将风冥安带了出去,外面似乎已经被用心布置过了,沿着通往园中亭子的小路两侧秋菊摆了不少,那花却不是寻常黄色,反是红似烈火一般,地上的浅浅积雪反着光,也是相映成趣。 “你要带我看什么?”在亭中的火盆边上烘得掌心都微微发了汗,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问了他一句。 云漠寒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然后往天上指了指,“安安看那儿。” 如今天已经黑了,月出东山满天星子,虽然月未满,但也是好看的紧了。 “赏月?”风冥安多少有些疑惑。 但是还没等她再问什么,只听咻咻两声,然后天上便炸开了两朵烟花。 之后那灿烂花火一直都没停,一下接一下,绚烂至极。 那烟花在天上不停绽放,可云漠寒一回头才发现风冥安并没看向天空,她保持着刚才看向他的姿势一直没动。 那漫天的烟花都绽放在云漠寒的那双凤眸里了,这才是世间的至美之境。 她的寒郎,眼里应该有光,应该永远都是那样炽烈的少年郎。 天上星月与烟火交相辉映这番美景却比永远不过伴在身边的人。 云漠寒也没再看天上的烟火,他看着风冥安视线便移不开了。 安安那双向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今闪烁着火彩,最美的宝石都及不上那双眸子半分。 如此两人都没再看向天空中的那番景象,只盯着对面的人看得均是有些痴了。 “你是把这城里的烟花都买了吗?”等到四周再次宁静下来,风冥安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是啊,都在这儿呢。”云漠寒点点头,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你要是还想看便只能换个地方了。” “又要启程了。”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云漠寒的手。 “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 “不过这一次至少有个盼头。”云漠寒在她发间摸了摸。 “这城中有高手匠人,我出去还寻到了两支钗,回屋去,给你试试。” “小轩窗,正梳妆。”风冥安笑了,“到也是——”她任由云漠寒把她抱了起来,回屋中去了。 至于这新簪子究竟是今天晚上能试上还是明日正午才能试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 这正是:碾骨成尘不及相思梦醒,烟花易冷反衬热血难凉 第一百五十五回 太初十四年 凤凰还巢时 之后的一路又是走走停停,腊月廿六,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到了云飒别院。冬日的荷塘里仅有枯荷几枝,上面还落满了雪。 “明天就要回去了。”风冥安远远望着皇宫的方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云漠寒这一路怎么拖延都可以,但他到了安阳城外这消息就不可能再瞒得住,若是在城外过年,只怕言官终究是要上奏了。 这一路上有些事可以不去想,但如今安阳城就在眼前,终究还是要再三思量。 “不是说好了,你什么都不必管的。”云漠寒拿着药酒帮风冥安揉腿,等到药力都透进去了方才停下。 “可我若真的什么都不做所有的一切便都要你来承担了。” “这么多年后宫没有皇后还不是照样过来了?以前什么样今后还什么样便好了。你不掌权或许还会少些麻烦,凤印依旧放在太后那里就行了,想来她也是不想放手的。”云漠寒帮她整理好裙摆,然后净了手。 “这事儿原也和权势无关。” “我只是实在不想见那些女子罢了,也不想见到皇子。”风冥安说着皱了皱眉。 云漠寒没说话,只是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了拍。 “我只是担心你,弹压朝臣还有太后那边终究是要顾忌的。” “我跟她这些年能维持这种平衡也就行了。”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或许是个生性凉薄之人,或者说是个无情之人,怎么说都好。” “这辈子若不是遇见了你,若不是在少时就将你揣在了心里,只怕这世间于我终究是无趣至极,因为我不会有这样在乎的一个人了。” “至于那些女子,她们光耀了门楣又得了这泼天的富贵,这些年我更没有苛责过她们,深宫的日子或许寂寞又或许凶险,可这世间哪有两全之事?既得了这荣华富贵还想要什么?我的真情还是皇帝的宠爱?” “若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入宫,那也不配做世家大族的女儿了。” “当初安阳城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有多少闹得沸沸扬扬,她们早该明白我心里除了你什么都装不下了。” “既然明白还妄想要万事完满?凭什么?即便她们是被家中逼入宫的又怎样?我都不能随心所欲,无论是做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成了亲王,做太子、做皇帝,到现在我都不敢去想十全十美的好事,她们倒是妄自盘算。” “这春秋大梦早该醒一醒了。” “你笑什么?”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在她额间轻轻戳了一下。 “你说自己凉薄又无情。”风冥安看着他抚了抚他的面颊,“或许” “不过若这样说我又是什么好人了?” “我这十年不择手段搅弄得月凉君臣离心,又让那些部落之间争纷不断,那边的百姓到现在都没什么太平日子过,更不要说完颜松的那些孩子了,死在我手里的得有三四个了。” “我虽然没有自己动手,但他们的死算到最后怕都是因为我。还有开阳长公主,她的人生也被我毁了。” “我还狠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十年没给你半分音讯。若当初你真的给我发了丧,我便永远回不来了” “那我们便做一对黑心的夫妻,趁早把这江山扔给下一个娃娃,然后游山玩水快活去。”云漠寒听她这般说便也笑了。 只是这笑里终究也带着些苦涩之味。 “你已经选好了。”选程家的入宫的时候只怕就有结盟的心思了。 “我虽然没去过后宫,但太学我还是去的。那些皇子书读得怎么样我定然是要心里有数的。再加上那里还有一堆皇子伴读,小孩子的心思总比他们爹的好猜。” “皇八子若今后几年还能保持下去,确实是个值得托付江山的。程家和你家很像,名誉在但人丁不旺,不像祁家家族太大旁枝太多,能用但决不能有他家血脉的皇嗣在。” “程淑妃将来若做了太后,新皇的后宫也能和顺。” “新皇的后宫你是连新皇后也选好了?”对这点风冥安倒是有些意外。 “婚姻大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将来他有了心上人自己去和他生母说。” “可我却实在是算不得他父亲,这事儿我便不插手了。” “不插手便不插手,还少样麻烦。”风冥安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次回来她便只站在云漠寒这一边了。索性不用想些别的,只顾念着他便好。 “早点儿睡,明日估计百官是要出来迎的,还有后宫虽不是场硬仗,但定然是一场麻烦。” “那便听安安的,早些睡。”云漠寒笑着去揽她,却不曾想下一刻便被挣开了。 “你放手。”风冥安一巴掌拍开了云漠寒的手,“都折腾我一路了,明天还想让我睡到晌午啊?” “就抱着,我保证不做别的了。” 最后风冥安自然是没能拗得过云漠寒,只能一切随他了。 -------- 第二日早晨风冥安看着那妆台上都摆不下的珠钗首饰着实是有些惊讶。 “我忘了让人收起来了。”云漠寒随手掀开了两个盒子看了看,一个里面是副珍珠头面、另一盒是个金项圈,这倒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才制的。 风冥安倒是被正正放在镜子前的那个盒子吸引了注意力,云漠寒应该没少把它放在手里摩擦,这木头上都泛着光了。 打开来一看,正是那对金步摇,只是上面的金色珍珠因为年份着实有些久了,已经褪了些光泽。 “都二十年了。”风冥安摸着那金叉上的纹路有些感慨,“要不还是戴这个。” 云漠寒从她手里把那个盒子接了过去,将下面那一层也打开了。 “这么大的珠子我没再能得到一对儿,但小一点的倒是又有了几颗,”他从那盒子里又拿出了一副耳环,“做的时候毁了两颗,还好剩下的也还能做副耳环。” 路上他到真是给风冥安重新穿了耳孔,如今也养的差不多了。 云漠寒把妆台上的首饰收了收,腾了个地方开始给风冥安上妆,她面上的伤疤也养了这一路,如今虽然还是有痕迹但不凑近几乎看不见了,再用脂粉稍稍遮一下,便又是白璧无瑕。 “衣衫首饰你备着便也便也罢了,怎么脂粉也有这么多?这些东西又放不久。” 风冥安拿了梳子开始给云漠寒束发,她看着那一大箱胭脂水粉有些心疼——心疼云漠寒。 “毕竟安安一直都在。”云漠寒说着拍拍她的手,在镜中看着她笑了。 “要回去了。”最后把云漠寒那斗篷的带子系好,风冥安才又开口。 “你答应我了,除了我你什么都不再管。” “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再管,也不会再离开你一步。”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今日也正好是你登基的那天整整十四年了。” “再有八年,我们就能走了,到时候再也不回来了。”云漠寒拉着她推开了房门,向外走了去。 听霜和听柏还有冷炙昨夜也已经赶了来,如今终于又见到风冥安,红着眼睛给她行了个大礼。 “主母。” “属下恭迎您回来。” “风康还在风家,等过些日子你也能见到了。”云漠寒开口道,他知道风家的旧部风冥安定然也是念着的。只是前年风泰过世了,想来过些日子再见,也是伤怀。 “那便走。”风冥安看着周围的人,心中终究是感叹了一声。世人都道物是人非,可如今,物是人亦是,终究睹物思人回,也算得上是上天眷顾了。 至于此番回来安阳城里又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她看了一眼云漠寒,云飒别院的院门已经就在眼前了,怕什么呢?她身后是堆尸如山的战场,她从忘途河里九死一生出来,云漠寒在她身边,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臣微生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别院门口,禁卫军已经等在那里了。 “免礼。”云漠寒随意挥挥手,然后就见他这都上任五年已经足够稳重的禁卫军大统领盯着风冥安面上的激动有些难以抑制了。 果然他还是不应该选风氏一脉。 “见过大将军!” “末将等见过大将军!”果然微生臣带着几个属下给风冥安又行了一礼。 当年在安阳城里微生臣也跟过风信,后来风冥安也指点过他武功,当然直到风冥安最后出兵这小子也没能在她手底下撑过百招。 这样算来,他也是风氏家学出身,云漠寒把禁军交在他手里主要还是这个原因。 “大统领辛苦。”风冥安笑着应了他们一句,便被云漠寒拉到车上去了。 “又吃醋啦?”马车走了好一会儿之后风冥安才开口,她拉着云漠寒的手晃了晃,“你知道我只当他们是同袍,最多指导他们功夫的时候当弟弟对待。” “不过这三十出头的禁卫军大统领,也着实是难得了。” “你就半分不相信我是因为你才选了他?” “不信。”风冥安笑着摇摇头,“你才舍不得。” “不过你选他教云沐晏却有可能是因为我。” “这也就是云沐晟出生的时候就病了一场,到现在都有些体弱,又对习武根本不感兴趣,不然咱二哥才不会把他二儿子也送到军中来。” “皇子我倒是都打发他们习武了,至少还是要给他们在绝境保命的本事,谁知道哪天他们会遇到什么事儿,若是只能靠武力逃得一线生机却又偏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才真要命呢。” 风冥安在他手上拍了拍,没说话。 这人昨夜还在说自己薄情心冷呢,可安排公孙老先生去给那些皇子启蒙,也是十分用心之后做得决定了。这要是真说出去,云漠寒的功夫也是他教的。 还想着给了他们保命的本事。 不过就是不知道那些孩子有没有哪个像是云漠寒有这样恐怖的天赋。 或者其实云氏是有习武的天赋的,看看怀王府就知道了,就是他家习武的一直都没有几人罢了,所以没能看出来? 不多时马车进了城,两个人便都没再说话了,风冥安微微掀开了一点帘子看了看外面,果然见街边站着不少百姓。可这安阳城,已经有些认不得了。 “过年的时候我带你回家去住,王府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怎么变样,风家也一样。”云漠寒瞧着她的神情便也明白她在想什么,便出言安慰了一句。 “你这才回来就出去住”风冥安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笑着摇摇头,“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便是了。” “果然都在这里等着了。”马车走到皇宫前也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云漠寒已经能瞧见宫门前站着的那些大臣了。 “皇帝归来,百官相迎也是正常。”风冥安瞧着那朱红大紫的官服眼中的笑意也渐渐隐去了,有个只在画像上见过的人,站得倒是挺靠前的。 静平公房高年啊 “福王和怀王也在,今日便放了他们好了,不然让老王叔和二哥冻着也不好。”云漠寒拿了个手炉递给风冥安,“要不要装个病?” “还是算了。” “虽说报仇这种事可以慢慢来,但我回来终究也能帮你缓和天狼局势,若是这会儿装病,难说会不会让北边多想。” “安安呐。”云漠寒笑着叹了口气,他把那个手炉放在了一旁,然后握紧了风冥安的手拉着她下了马车。 终于再次见到风冥安,朝中众臣也是极为意外的,毕竟没几个人真的能辨得清云漠寒说的大将军奉密旨镇守西疆究竟是真是假。 他当真舍得让皇后在西疆埋伏十年?若是他舍得,此事暴露后他召皇后回京便是了,何必马不停蹄亲自去接还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 可若说皇帝根本不知道皇后暗藏在西疆,还假死脱身,这可是欺君的大罪,这样的罪责他都帮着掩藏?当真是为了皇后什么都不顾了?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皇帝说是密旨那就是密旨,这一番云凰大将军、皇后娘娘回京,大汉军权和后宫大权究竟会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而且如今看来皇后到一点都不像在西疆吹了十三年的风,站在皇帝身边的皇后端庄大气,虽看着并不华丽但气势甚至不输皇帝半分。 “皇叔和二哥辛苦了。”云漠寒带着风冥安走到了福王和云漠澜面前。 “福王殿下、怀王殿下。别来无恙。”风冥安抬手施了一礼。 “陛下和皇后娘娘言重了。”这两人见到风冥安也是十分诧异的,毕竟之前除了陛下真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如今一个大活人站在眼前,说不受惊吓是不可能的。 “今日天冷,二位也赶紧先回去,朝堂上的事不急于这一时说,马上过年了,家事就更不急于这一时。”云漠寒说了这一句之后便也没再给百官开口的机会,他拉着风冥安带着他们身后的一堆侍卫和侍女就往皇宫里走去了。 “怀王身后那是云沐昪?”风冥安回头看了一眼。 “好像?”云漠寒没太注意,“估计是因为知道你回来了他才回京的,毕竟他当初想要习武也是因为你。这些年这位世子都快常驻北境了。” 因为她想要习武从军。 昪儿是这样,归舟也是这样。 保家卫国这种事,大汉的子民都是九死不悔的。 “那些是你的嫔妃?” 风冥安一句话让云漠寒差点打了个哆嗦。 “你别瞎说!” “那那些站在那儿的美人是什么?” 云漠寒终于把视线从风冥安身上拔下来往前一看的时候,那脸色瞬间就黑了。 -------- 这正是:今非昔比物是人未改,百鸟朝凰云聚风不散 第一百五十六回 天下得大赦 长安换太初 程淑妃和房贵妃带着一众嫔妃在长街上站着,御书房门口这里无论是要去后宫中的哪个宫宇都是要路过的。 冬日确实寒冷,前些日子才又落了雪,她们裹着大毛斗篷拿着手炉都还觉得寒气往骨头里钻,这样的天气,没有人舍得把自己的孩子也一并带出来。但帝后回宫按礼数她们也必须出来迎。 虽然程淑妃知道皇帝定然是不愿意在此时看到她们的。他找回了他那样心爱的皇后娘娘,自然更不愿意见到她们这些被迫纳进宫的后妃,他估计也不愿意皇后见到她们之后心中不悦。 这世间哪有女人愿意跟别人分享她的丈夫?更不要说皇后娘娘那样骄傲的女子了。 可太后如今掌控凤印,她的暗示她不能当没听见。 她们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才见到长街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陛下根本没看前面的路,他一直盯着皇后娘娘看,她们自然是听不到帝后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的,但皇后娘娘先看见了她们,然后她和陛下说了什么,那两个人停了下来,陛下终于也看到了等在这里的妃嫔们,那张黑脸让程淑妃觉得她适才推测的一切都挺正确的。 陛下果然不希望她们这时候出现。 皇帝和皇后站在那儿有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走到了她们面前,程淑妃听着她身边贵妃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分了点余光给她,瞧了她一眼。 如果将来她打算害皇后娘娘……先不说她估计绝对成功不了,但凡陛下发现蛛丝马迹……她应该也就彻底完了。陛下忍了静平公府这么多年了……只要有个理由—— 房贵妃自然不像淑妃那样透彻,她看着那已经走到她们面前的皇后拳头都捏紧了,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肉,带着刺痛又带着崩裂的声响。 皇后身上那件紫色的斗篷上用金线绣着两只凤凰,凤首盘旋在她肩上,正好被斗篷上嵌着的貂绒盖住了一些些。那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没有一点杂色,宫中似乎都没有这样好的料子。 而她发髻中央的那枚分心上嵌的一块翡翠,似乎就能抵了皇帝半年给她们赏下来的东西。更不要说那对步摇和耳环了。 房贵妃盯着皇后身上的装扮更是难以掩盖心中的嫉妒。 可最让嫔妃眼红的还是皇帝紧紧牵着皇后的手。那珍爱之情溢于言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有什么损了她分毫。 这是后宫女子从来都没得到过的帝心和哪怕一点点的宠爱。 “臣妾恭迎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宫。”程淑妃带头跪拜了下去,毕竟也只有她没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别人能看见的她自然也看得见,可自从上次贵妃被罚,她大约就知道别看今日皇后娘娘身上那几件首饰虽都是价值连城,但估计这也就是陛下准备着的寻常物,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平身。”云漠寒看着那些人恍如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跟在程淑妃下跪行礼,他那脸色又黑了几分。 风冥安没说话,她的视线只是在程淑妃的面上停留了一下,对上了那一双澄澈的眼睛,然后她便只看着云漠寒了。 “陛下,臣妾蒙陛下恩典协理六宫,如今也已经安排人将凤仪宫打扫妥帖,还请皇后娘娘移步去瞧瞧?”房贵妃见云漠寒拉着风冥安便要离开,急忙开口道。 “谁让你打扫的凤仪宫?太后?”云漠寒停下脚步面上的神情有些莫测。 “陛下……皇后娘娘归来自然是要居于——”确实是太后暗示过,但房贵妃也有些自己的盘算。 “朕的云凰和朕自然住一起。” “既然你们今天拦在这里,那有些话朕便也在今日说了。”云漠寒看了她们一眼,稍微数数今日这四十八个还真是都在这里了,如此这般那干脆省得再找时候了。 “云凰大将军奉旨驻守西疆十三载,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如今终于回京,朕舍不得她再劳心劳力。大汉的后宫过去这几年什么样,未来还是什么样,你们这么多年没有皇后在中宫坐着不是也一样。” “所以你们也不必当大汉的后宫里有皇后,每日不必请安,也不必来拜见,原先什么样子,今后还什么样子。不仅你们不必来,皇子也不必来了。” 云漠寒这一开口便让所有人都没意料到,他竟不愿意将中宫大权还给皇后?这一番话就算程淑妃也有些意外。 皇后在后宫若无权——不过……她有皇帝,似乎也不太需要凤印? 不管事虽然无权……却也不用为任何事负责? 陛下总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给皇后权力?若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势,今后在这安阳城里究竟要怎么立足? 还是皇帝更属意她做大将军? 不过看皇后的样子……她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也没有半分不满。 就是皇上说她在西疆受了十三年的苦……她看着哪像是受过苦……想来这一路都有陛下宠着,如今才能是这般模样,瞧着比她们都年轻漂亮。 “陛下,皇后娘娘归来,凤印——”房贵妃自然是不甘心的,在她看来帝心在手权力便没那么重要。可凤印这东西—— “你是还想被禁足?”云漠寒打断了房贵妃的话,她不满太后掌大权很久了,现在还想挑拨太后和皇后斗一场?“还是想干脆贵妃也别做了,你后面有那么多人呢,朕重新抬一个也是一样!” 云漠寒这突然发怒吓得房贵妃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连请罪都忘了。最后也只能看着他带着风冥安快步离开了。 “还是要去见太后的?我们去一趟能省不少事,不然言官上奏更麻烦。”风冥安远远看着天福宫,突然开口了。 云漠寒和太后闹僵的事她自然知道,如今太后可能也没那么想把凤印交出来。正好她也并不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让凤印留在太后手里没什么不好。 “午后再去。”云漠寒也知道他带着风冥安回宫如果当日不去拜见太后会有多少人弹劾皇后不懂礼数,但他们这一路也走了挺久了,冬日太冷,他终究担心风冥安腿疼。 天福宫里还是过去的样子,她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似乎还是什么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风冥安看着云漠寒叹了口气之后笑了,“真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她感叹了一句,“不过程家那位,倒确实像是个通透的。” “你免了她们的拜见也好,这位大汉的房贵妃娘娘要是再在我眼前蹦跶——”风冥安说着眼里闪过了一丝煞气,新仇旧怨什么的就算没有,她也想直接砍了。 果然在西疆待久了……那地方民风彪悍,让她也有点捺不住性子了。 “还是先别理她了,等处置了她爹她也就没用了。”云漠寒多少有点忐忑,但见风冥安如此说之后他心里那石头也算落了地。 “别想她们了。”云漠寒解了斗篷仍在了一边,“还是想想中午吃点儿什么。” “吃肉,”风冥安也笑了,“之后有的忙呢。” ---------- 风冥安和云漠寒中午是好好歇了歇,但太后是全然食不甘味,纵然皇帝派人来说了他和皇后下午再过来给太后请安,她心里也一直没消停。 凤印早便被她拿了出来,如今就摆在桌上。她是已经知道了皇帝和嫔妃们说后宫原来什么样今后还什么样,就连凤仪宫也没让皇后搬进去,可她就是心里不安生。 毕竟她也在西疆—— 皇后不会不知道的…… 可直到现在太后依旧觉得皇后应该永远留在西疆,葬在西疆!她就不应该再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把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平衡打破有什么好处? 万一将来再有嫡子降生,看皇帝的样子皇位定然是嫡子的,那他们这些年的布置岂不都是白费了?而且现在后宫中的这些妃嫔……比天资,实话实说有哪个比得上皇后,她和皇帝的孩子……只怕是无人能及。 “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到了。”孙嬷嬷瞧着太后的脸色谨慎地开口道。 “让他们进来。”太后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凤印,然后挺直了脊背坐在那里有些不自然地理了理衣衫。 在看着云漠寒和风冥安给她行礼之后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皇后回来了。” 看着风冥安那张和离开时毫无差别的脸,太后心中万分震惊,若不是积年的身在高位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她简直要指着风冥安尖叫出声了。 太后甚至控制不住地想到皇后是不是真的死在忘途河里了,如今归来的根本不是人,而是她的鬼魂,她是回来复仇的!他们派了那么多人要在西疆杀掉她,这心狠手辣行事果决的女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即便做了鬼也定是要复仇的! 可她面上的神情过于淡然,甚至看不出来任何心思。 还有那眼底眉梢都能看出来的属于一个被丈夫宠爱着的女人的神采。 太后也是得到过云帝的爱重的,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越是这样她便越不甘心,凭什么她能让她的儿子待她数十年如一日?宠爱至今不衰? “我在西疆承蒙太后挂念,自然是要回来的。”风冥安笑笑,平静地说了一句。 “哀家也是希望皇后能平安归来的。”太后听了这话面上也显现了一副慈和神态,她指了指桌上的凤印,“你既然回来了,那这凤印……也该物归原主。” “太后娘娘不必试探我。”风冥安看都没看那枚凤印,“陛下今日说得一切都当真,这凤印和后宫大权都还是您的,我懒得浪费心力在那些人身上。” “我这次回来只是陪着我的夫君而已,其他人我是实在是懒得管了。也正好他体谅我,帮我省了这些麻烦。” “你是皇后,这凤印与你如何是麻烦?”太后笑着看着风冥安全然不信她的话。 “太后,有些话我就算说出来您也是不信的。但还是要说清楚让您明白才好。”风冥安神色依旧平静,毕竟太后已经影响不了她的情绪了。 “风家效忠大汉,所以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即便做了皇后和大将军也退避十年。只为了还朝堂清静,给后宫太平。如今月凉也被我搅弄得无力对外,天狼也会因为我出现而暂时安宁。到现在为止我算是对大汉仁至义尽了。” “当年我若回来,凭借我的军功和我手中的力量,您觉得我要是想斗、要是想争,谁会是我的对手?我不过唯一顾念着大汉罢了。” “我与父亲终究不一样,父亲效忠大汉在位的帝王,对王命无所不从。而我效忠的是所有风家人为之拼死奋战过的这片灿烂山河。如今我回来,也只是为了守我的夫君一个安宁太平。” “所以除了他,我不会再对任何事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您要的那些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 “这番话您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终归是分说明白了。” “太后,”直到此时云漠寒才开口,“今后您不必单独召见皇后,无论前朝、后宫,云凰都不会再沾染一分一毫的权和利,当然初一十五朕还是会带着她来给太后请安,只是您千万不要单独召见她了。” “皇帝还怕哀家对皇后做什么不成?!”太后听着他们两个的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天下人哪有不爱权势的?不过是说出来让她放松警惕罢了。 “是啊,朕怕极了。” 但太后没想到云漠寒还真是承认了。 “有些事不说出来、不计较不代表我们不知道。如今不过是懒得多生枝节出来麻烦罢了。” “朕与云凰分别十年,想念得紧,如今是真的不愿意在任何旁的事上浪费时间。” “今日也来见过太后了,那朕和云凰便告辞了。” “这凤印,太后收好便是,只要朕还是皇帝,这后宫大权,永远都是您的。”云漠寒说完便牵起风冥安的手,他们倒是依旧没有欠了礼数,给太后行礼之后才离开。 还没走到孝宁宫门口,两人便听到了身后屋内传出了摔东西的声音,叮叮咣咣一顿声响。 “原先太后娘娘也算是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怎的如今……”风冥安出了孝宁宫的门才感叹了一声,就算要斗,也要先自己站稳了,不然下盘虚浮,攻击如何能有力? “这么多年谋划的事就没有一件能成的,她怎么甘心。”云漠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等她做了太皇太后或许能好点儿。” “过两日估计二哥一家要进宫来,也得准备着。想要只有咱们两个的日子估计很难了。” “怀王一家要来,那郡马也会来?”风冥安眉尾微微一挑,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 “你还说呢,当年二嫂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那两位郡主当真是没有丝毫怨言?这娥皇女英的事情,多半也只有男人觉得是件幸事了。” “原先觉得二哥府里是难得的都是正常人,后来才发现我们家可能没有正常人。”云漠寒耸耸肩,叹了口气。 “无论你我还是那对小郡主。” “人家家里可和谐了。” “那郡马也是个奇人,竟然分得清她们两个谁是谁。当年这状元选了他,从这方面看也是实至名归了。” “二哥若是来,估计八弟也会来一趟,八弟妹按礼数也该来拜见你。” “安阳城里故人不少,你多少都要见见,要不干脆借福王府或是怀王府在年节里开个小宴,把人都请来,一并见见。” “那便都听你的。”风冥安挽着云漠寒笑笑,自然是应了他的话。安阳城里……故人确实不少。若真是一个一个来,还真不知道要见到什么时候去。 “只是宫中年宴……” “我陪你坐着便是了。”风冥安笑笑没在意,“还能让你不那么无聊。” “只要那些嫔妃别没事闲的非要找我的茬,我只当看不见便是了。” “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快便坐不住。”云漠寒想想便也同意了,他原是想让风冥安称病的,但想来如今安阳城里有他在,谁又能真的给她不痛快呢? “年宴过了我们便回家去,等过了灯节再回来便是了。” --------- 后史书载,大汉太初十四年年末,大汉皇后、云凰大将军被皇帝亲迎回安阳城,帝后相携,百官朝见后妃恭迎。 十二月廿八,皇帝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长安。 如此又是一年。 -------- 这正是:势弱佯势强故作高姿态,争见如不见携手启长安 第一百五十七回 先辈有着遗 传书怀王府 年宴上风冥安坐在云漠寒身边与他一道受了嫔妃和皇子的礼,但她始终也没仔细去看那些女人和孩子。 至于云漠寒,这一次年宴他难得有了点儿好心情,毕竟又有人能和他传音入密聊天了,总归不无聊。 长安初年第一日祭天之后云漠寒就带着风冥安出宫了,风冥安也瞧见了景王府里那一屋子的画和丁香树旁积雪下云漠寒用石头垒的那个小标记。 云漠寒说去年的丁香花开得格外好,似乎那紫色的毛团子换了个地方等着她回来。 后来风冥安亲手做了些点心放在了树底下,第二日发现其中一块糕饼少了小半块。 初二那日两人回了风家,风冥安先去了祠堂。 “爹爹、娘亲,”风冥安像过往归家一样给父亲母亲上了香。“我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再去管旁人究竟要如何。女儿只陪着云漠寒了。” “岳父、岳母。”云漠寒跟着风冥安也上了三炷香,“这次小婿不会再让任何人欺她半分。” 出了祠堂风冥安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风康,这战场上昔日的悍将也红了眼,喊了声“少主!”却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这十年他照看着风家的产业和余下的旧部,十年间风家的人一直都没有停止在西疆寻找少主的踪迹,但也是一样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若不是父亲临终前跟他提过疾风令的事情,让他多少有了些猜测,没过两年陛下竟又真找回了少主,这一等还真不知要等多久。 许是要等一辈子。 元月初七,怀王府设小宴,请的都是风冥安熟悉的旧人。 怀王一家,风家在安阳城的旧部,镇国公还在世的故交,庆王府和福王府也收了帖子,这两家倒是思量了一番才赴宴。 云漠寒借怀王府开这宴明显是能看出来就是为了让风冥安见见过去的熟人,可他们两家虽然沾亲但过去却没什么过多的私交。而这位皇后娘娘过去除了怀王妃似乎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如此一来赴宴的除了已经致仕的官员几乎都是如今的军方重臣。 此时众人方才惊觉风家的人脉究竟强盛到什么程度,而皇帝对风家的信任又到了什么地步。 这个宴会确实是私宴,但只怕没赴宴的没几个真会这么觉得。 他们两家这些年被云漠寒绑在安阳城里,如今这宴若真是去了,那只怕将来更没平静日子可过了。 说是没有结党的心思只怕也没人信。不过若非要站一边……站皇帝这边才是最正确的。 如今皇后回来,眼看着又是帝后一心,陛下手中的军权只会握得更稳。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到得早,童于归见着风冥安握着她的手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嫂嫂别担心了,如今我回来了,也有人尽心护着,什么都会好的。” “是啊,陛下永远都是尽心护着你的。”童于归听着风冥安的话也笑了。“陛下这些年一直都是念着你,如今是都好了。” 风冥安往外屋看了一眼,云漠寒正和云漠澜说着什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正好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若真是离了他……”风冥安笑着感叹了一声,“我只怕同样是活不成的。” “这十年度日如年,相思刻骨,换了大汉太平盛世,或许也值得了。” 童于归最后也只是又用力握了握风冥安的手,对于如今陛下和她之间的情谊,若不是亲眼得见,只怕这世间没几个人能相信。 她与云漠澜的感情也是极好的,但是实话实说没好到云漠寒和风冥安这样的程度。 这两个人对对方的占有欲强到了一种难以让旁人理解的地步,但是却没有任何禁锢着对方的举动。为了所爱之人毅然决然将生死都置之度外,除了对方再也没有了任何立场。 这样的夫妻……原来童于归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毕竟他们这样的出身,身后都是一家子的荣辱,不知道多少事要顾虑考量。同时为了家族舍弃发妻的男人多的是,和丈夫离心想着娘家挖夫家墙角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真正的夫妇一体,不过是出嫁的时候说得好听的表面文章。她此生能遇到怀王殿下已经能称得几声三生有幸。 可直到这些年童于归才意识到,夫妻之间,当真有死生契阔。所以对女儿的事她也释然了。 此时也正听着外面远远便传来了云沐昪的声音,他高声喊着“娘亲”跑进来的时候全然没看见站在外面的他爹和他七叔。 “七婶婶!”云沐昪十分兴奋地喊了她一声,然后才好好行了个礼。“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大将军!” “快起来。”风冥安看着他心里也是高兴得很。 “长这么大了啊。”风冥安也直到此时才好好瞧见了云漠澜和童于归的长子,怀王世子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又在北境历练多年,如今真是如松柏般挺拔。可风冥安明明记着他还只是那个拽着她衣摆喊她“风姨”的眼泪汪汪的小团子。 可现在这少年将军已是筋骨挺拔武艺高强,就连容颜也不似他父母那样精致,反而带了些北境的粗犷。 “我也十余年没见你了,就连冠礼都没赶上,今日算是一并补了。”风冥安招招手,让归舟拿了个几个盒子过来。她今日到怀王府给几个侄子侄女带的礼物都不少,现在既然见着云沐昪了,索性便先给了他。 “多谢七婶婶!”云沐昪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这弩是班家的,虽及不上惊弦弩那样珍贵,但更隐蔽,你们兄弟一人一个,防身正好。” “这些是单独给你的。”风冥安打开第二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了几本手记,“我虽从未在北境领兵,但风家曾在那里经年对抗天狼,这是自我曾祖卫国大将军起至我父亲在北境征战时亲自所写。” “虽然年代有些久了,但多少应该有些用处。” 她这份礼物让云沐昪和童于归都愣在了那里,真要说起来,这几本手记只怕比她和云漠寒今日拿来的所有珍奇都贵重。 这若是真的计较,那便是风氏兵法,风家用兵的秘策只怕都在里面了,这般传出来…… “七婶婶……大将军,这太贵重了些。”这份礼物云沐昪没有即刻去接。 “风家所盼,唯有大汉安康。这些手记若是放在风家也只能是尘封在那里,只能做个念想。如今给你才算圆满,也是一桩功德。” “晚辈定然不负先辈期许。”云沐昪看着风冥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恭恭敬敬将那几本书双手接了过来。 “这些是给你姐姐妹妹的,”风冥安指了指剩下的那些首饰盒子,怀王府的女眷没人习武,索性还是送些珍宝首饰,平日戴来玩玩也不错,“我和你七叔回来路上意外寻到一位高手匠人,虽然上面的珠子没多金贵,但这手艺确实是独一份了。” “你既收了我的书,那便帮我送去。” 云沐昪吸了吸鼻子大声应了声是,让人捧了那些首饰匣子出去了。 “送出去了?”云漠寒见云沐昪小心翼翼捧着那几本书出去了,便和云漠澜一道转了进来。 “我不打算管事了,但你的麻烦一直都在那。而且这些东西能重见天日,爹爹和祖父他们也定然是欣喜的。” 大汉自有大将,大汉自有忠良,大将军姓不姓风又有什么紧要。 “也该开宴了,咱们出去。”云漠澜看着云漠寒紧紧牵着风冥安便把童于归也揽了过来,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招呼他们两个人去前厅开宴了。 这一场宴会,云漠寒也只是坐在那看着风冥安和那些人交谈,他这皇帝到像是不存在一般,只是越到后来他越觉得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儿,他的安安已经又有两盏茶的时间没看他一眼了。 但想想安安终究是要跟他回家的,这些人也就只有今日一场宴会能占她些时间,他多少还是释然了一点。 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云漠澜坐在他边上瞧着云漠寒的脸色不断变换,心里的笑就没停过,但他还是没敢真笑出来,省得云漠寒又派他出去当黜置使。 这场宴会直到申时末才终于散了,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回景王府一路上抱着她就没撒手。 “不是你决定开个宴会一次都见了吗。”风冥安由着他抱着,今日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心中又放松了不少。 “是我决定的,但我也可以后悔不是。”云漠寒在她鬓边蹭了蹭,后又偷了个吻。 “我打算……”风冥安看了云漠寒一眼,“收归舟为徒。让她归在风家门下。” “她想从军,北境将来定然要开战,到时候若是学的可以,就送到昪儿身边去。” “听霜和听柏也同意了,她又是个女子,咱们亦不张扬,外面也不会说些什么。” 云漠寒没即刻开口。 “过几日你要上朝、要看折子,总有些时候不能一直盯着我啊。” “……好。”云漠寒最终还是同意了。安安说得也对,虽然是说一步不离,但他总要处理些朝事的。而且风冥安终究是没法真的放下风家的一切和大汉的边疆的,让她把兵法传下去也好,心里松快些陪着他时便也放松些。 “马上就又是元宵了,安阳城里这些年有没有更热闹些?”风冥安看着街上的灯光,心里也有些期盼。 “……不知道。”云漠寒张张嘴最后叹了口气,“过几日我带你出来玩儿,到时候再看看便清楚了。” “不过我扎花灯的手艺倒是好了不少,这几日可以多扎几个先给你看看。” “还有百花宴,”风冥安倒是又想起来一桩事,“当年我走之前你还说要换张脸去看看呢。” “现在还想去?”云漠寒倒是有些意外,当初是因为年轻没去过想看热闹,现在去干吗?不过若是安安想去,他陪着去就是了。 “那到底也算是安阳城里盛事了,咱们还从没去过呢。二嫂嫂跟我说想给昪儿找个世子妃有好几年了,可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她也跟你说了?”云漠寒听着这件事倒是笑了。 “也?” “这几年怀王妃要找世子妃的事儿整个安阳城都知道,二哥受不了她和淑太妃两面夹攻偶尔进宫来躲清闲,我收留他次数多了就派他出去做一个月的黜置使,算是收个报酬,顺便让他看看大汉各地的美人儿能不能挑个儿媳妇回来。” “不是安阳城里的事儿你都知道吗?” “政事是都知道……这些事他们可能觉得没必要传回来。”风冥安笑着摇摇头。 “那孩子也没个心上人?你和他父亲可都定得早。” “有啊——”云漠寒拖长了声音看着风冥安特意卖了个关子。 “你说说嘛。”风冥安自然配合他又问了一句。 “他啊——不爱红装爱武装。”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 “意思差不多。”云漠寒随意笑笑没在意。 “我爹爹……成亲也晚,当初还是娘亲追着他来着。据说当年风家少将军也是只知道习武旁的什么都不在意。” “那就看看将来有没有那个女子能一眼看上他还追着跑了。” “反正这事儿有他爹娘操心呢,到时候他若来找我,我赐个婚就是了。” “你这几年是真没少赐婚。” “既然是有情人,那成全了不就好了?” “永志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风冥安瞧了他一眼,然后又往他怀里窝了窝,“只愿别真像话本子里那么苦。” “故事有人重写,改了那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的结局,可这一辈子没得重来。” “所以你决不能再离开我。”云漠寒抱紧了她,也叹了口气。 “我哪里舍得……哪里舍得……” ---------- 之后几日云漠寒在重光院里给风冥安扎花灯,两人也没去别的地方,直到十五那日才乔装打扮了在安阳城里好好转了转。 “你这些年也是励精图治了。”看着安阳城里的热闹景象,风冥安感叹道,“其实就连章州城,这几年也繁华多了。边陲都繁盛,更不要说天子脚下的都城了。” “百姓也念着皇帝的好,这就很好了。” “我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云漠寒看着那些拿着烟花玩耍的孩童终于也笑了,“但后来发现实在没事做,索性便多赚些钱也多花些钱。” “幼有所教、老有所养,住有所居、病有所医。所求只有,天下……太平。” “如此对大汉仁至义尽,我将来走得也……心安理得。” “咱们去吃碗元宵。”风冥安拉着他的手往街角的一家店指了指,“这老店倒是还在这里。”当年被他带着翻墙出来在墙根底下分食一碗甜汤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一般。 只是店里掌柜的已经换了一代人。 “好。”云漠寒应了声好,牵着她到了店里,安阳城换了样貌,但这老店里的吃食还是原来的味道。 ------- 当日晚上两个人回了皇宫,毕竟灯节过了云漠寒也该还朝了。 云漠寒起身的时候看着风冥安睡得正沉,便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了出来,没吵醒她。 不过风冥安还是在他重新将帐幔放下来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你再睡会儿,等我回来再起来。” 风冥安没依他,还是起了身,但只披了件外袍。 “等你走了我再睡。” 她照看着云漠寒洗漱完了帮他换了衣服束了发,系腰带的时候将那块红翡换了一个新绣的荷包。 “我重新雕了一对儿,只是没弄完就去西疆接你了。”云漠寒看着那枚新的荷包说道。 “那安安就等着,反正时间长着呢。” “是啊,时间长着呢。”云漠寒看看外面的天色,将风冥安身上的衣衫拢紧了些,“这么冷的天,你赶紧再回去多睡会儿。等我回来叫你起床。” “好。” -------- 这正是海晏河清治理九州天下,亲友故交传承护国安康 。 第一百五十八回 有怨当报怨 有仇应报仇 灯节之后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在宫里住了没两日任彦生就很清晰地意识到他今后可能连御书房都进不去了。 陛下把听霜和听柏都遣了出来,他便更只能在外面候着了。那对夫妻还抓着他严肃提醒了他一下,天打雷劈都不要因为“不重要的事情”进去打扰主子和主母,除非他真的不想要命了。 ——这也就是他现在站在御书房门口和桓崇大眼瞪小眼的原因。 陛下离宫后后宫按例的赏赐就停了,因为原先每个月单子都要先呈递给皇帝过目然后才能发下去,而福王和怀王只监国理政,后宫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去管。可陛下回来之后算上过年就在宫里住了两天,桓崇想要觐见来着,但实在没排的上他。 更重要的是如今皇帝对皇后的恩宠简直像是宣纸上唯一一个墨点那样醒目,他还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来这一趟。 听霜端着一叠子各式各样的点心经过算是暂时拯救了这两位总管。 “劳烦姑姑了,帮忙通禀一声。”这个救命稻草桓崇是一定会抓住的,不然他今天究竟能不能见到陛下都是个问题。 “宫中按例赏赐的单子?”听霜倒是不意外,她也没多惊讶,主子不会因为这件事生气的,他这个月很有可能满宫赏得都更多,防止有人瞎了眼找主母的不痛快导致他还要花更多时间处理。 “是,”桓崇道,“姑姑您看这——” “若是可以,我帮桓总管拿进去。”听霜面色如常,“主子不会责罚的。” 桓崇看着听霜如此平静倒是愣了一下,不过他们对陛下的了解定然比不过这些从潜邸就伺候在他身边的人,尤其是在涉及皇后娘娘的事情上。 “如此便劳烦姑姑了。”桓崇把手里那一摞单子都交到了归舟手里,看着这母女二人进了御书房。 云漠寒正好在看那些去年后半年处理过的公文的汇总,虽然事情他基本都知道,但要再开始新的一年他总要重新梳理一下,而今日的新折子风冥安在帮他分类,兵部和军方的就直接帮他处理了。 听霜叩门进来之后正听风冥安假意和云漠寒抱怨。 “不是说我回来什么都不用管了?我才不看呢,很累的。” “你帮我瞧瞧,还能省些时间,早弄完今天就多些闲暇。” 一个说着不看手里的活却一直没停,另一个要人帮忙却将大部分折子都挪到了自己面前来。 “主子,主母。这个月例赏的单子送过来了。”听霜将手中的点心放下,然后把那一摞单子送到了云漠寒案边。 “桓崇呢?”云漠寒拿了房贵妃那张看了看。 “不敢进来,在外面和大总管一道站着呢。” 风冥安往那单子上瞥了一眼,笑了笑,“加三倍好了。” “这位房家大小姐瞧着恨我入骨,但是我没想这么快就砍了她,索性再留个五六年,多赏些。” “旁人也多赏些,省得她死在别人手里了。” 云漠寒听她说完便将那张纸扔下了,示意听霜她可以把这些都拿走了,“等加完了你再翻一遍。四妃宫里让桓崇亲自送去。” 然后他就去看那些点心了,选了一碟子风冥安喜欢的,塞到她手里换走了朱笔,“正好你歇会儿。” “属下明白。” “我记得去年还剩了点东珠?”他练手剩下了一点儿。 “是还有些。”东珠那样的宝贝主子也看不上啊,听霜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拿了给房贵妃送去,就说我说她协理六宫辛苦了。” 风冥安听着他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如今后宫除了太后那边要用凤印的地方其他什么不是程淑妃在管?说她协理六宫辛苦?这不是摆明让人不服气好去找她不痛快。 听霜应了声是,带着归舟便退出去了。 “主子说各宫赏赐再翻一倍,另房贵妃协理六宫实在辛苦,赏赐翻三倍,再加东珠一盒。特意嘱咐您四妃那里由您亲自送去。” “翻三倍?”桓崇心下一惊,但再看听霜面上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异常,心中便更是有些惊骇。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多好的兆头。 月盈为亏,水满则溢,登高易跌重。 原先只有贵妃和淑妃那里皇帝嘱咐他亲自送过去,这次言明四妃 不过皇帝的心思也不是他们能揣测的,而且现在在这座宫城里,想要活命,终究还是要站在皇帝这边。 “这次多谢姑姑。”桓崇谢了听霜一声,拿着那些单子离开了。 “陛下这么赏赐,就不担心皇后娘娘不高兴?”任彦生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毕竟这实在关乎他接下来究竟怎么在皇帝身边当差。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终究是俗物。主子和主母不会放在心上。大总管也是主子身边当差的人,不必在意这些事。” “您只要记得主母的事情主子是从来不会让旁人经手的便好了。” 金银珠宝不在意,就要那颗真心?可宠爱宠爱,在这宫里宠便是爱,尤其是从这些赏赐的丰厚程度最容易判断荣宠。若皇后没有旁人会怎么看? “陛下就不担心皇后娘娘在这宫里”他终究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全。 “主母有主子照顾,谁能让她委屈分毫?” “更何况——”听霜看了一眼御书房的门,“主母是风家主。大总管总该明白。” 是啊。 任彦生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能在西疆藏得那么好,能在皇帝和朝臣都没能找到她蛛丝马迹的同时还搅弄月凉一池水的女子,如今看着是被陛下藏在这天福宫里什么都不让管了,但她哪里是任人拿捏的? 这些赏出去的俗物只要她想要她什么没有?单单这几日见她,身上首饰虽然不多,可只随意一支钗都能顶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俸禄。 陛下给皇后的宠爱可不像是这每个月传得后宫人尽皆知的赏赐单子,反而是什么都不说但却又什么都给了。 这也就是皇后不想在后宫掌权? ---------- “你这赏得是真不少。”风冥安倒是在听霜走后说了这么一句。 “这十年你可是一两俸禄都没给我发过,按理说皇后的、大将军的,我能领两份呢。” “你差这点儿钱?”云漠寒一时间没能抓住风冥安这句话里的重点在哪。 “倒也不是。” “主要是想起来我一开始在西疆开酒馆的时候有多穷。”她是有疾风令在手,但联系上人并不容易。而且疾风令下辖原来只是管理风家手下的能人异士,不主要靠这些人赚钱。 而她又不能调用风家的钱财,所以一开始几年是真的没什么钱花,连带着手底下的人跟着她一起穷。 “你想着多给西疆那边发点儿赏钱。”风冥安又戳了块糕,塞进了云漠寒嘴里。 “你我原先其实很难体会手里真没钱是什么滋味儿的。”她没让云漠寒开口。毕竟他们是真的没愁过钱。要不是穷了那么一回就连风冥安都没意识到这件事。 她是清楚军饷很重要,但到自己身上就完全没真的考虑过。 “所以说这些年你要多赚钱,赚得越多越好,别将来带着我在外面看万里河山看到一半没钱花了。” “不会,绝不会。”云漠寒终于把风冥安塞到他嘴里那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糕咽了下去,“这折子你看了也只能烦心,要不帮我查账。你这位主母也回来了,正好看看。” “好,好。”风冥安递给他一杯茶,叫了归舟让她去把那些账本拿过来了。 ------ 这日子慢慢过着便到了春日,御花园里的花也基本尽数开了。风冥安留了云漠寒一个人在御书房里看折子,她带了些人出来看看能不能摘些樱花桃花,给劳苦了这么多天的皇帝陛下做些点心。 她不在御书房里云漠寒看折子还能快些,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视线就会从折子上移到她身上,然后就盯着她开始跑神,如此一来便更看不完了。 “我听说他在这御花园里也扎了个秋千?”风冥安看着这满园子的花儿倒是又想起来这桩事。 “是有一个,正好这御花园里有一处都是丁香花,爹爹让人给围起来了。”归舟跟在她身边,赶忙应了一句。 “如今是春日里,那花也开了些了,主母要不要过去看看?” 风冥安由着归舟带着她往那边走了过去。 果然见丁香花丛里有一处被单独围了出来,周围还有着些侍卫,见她过来急忙行了礼。 莲心院里的那个秋千还是她刚从江州回来的时候云漠寒扎的,后来他又在重光院里也加了一个,不过那时候她多少也过了喜欢坐在秋千上晃荡的年纪,如今瞧着眼前这个到也是十分欢喜。 “你们去边上歇会儿,一会儿再走。”风冥安打发了归舟和云漠寒硬要她带上的那几个侍婢,难得在回京之后自己一个人待了一会儿。 不过一会儿之后风冥安就发现她还是想在云漠寒身边待着,如今当真是半步都不愿意离开他了。 还不如赶紧采了花然后再折两支丁香回去陪着他看折子呢。 不过 风冥安往边上看了看,好像来了不少人呐——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风冥安看着跪在她面前的房贵妃和她身后的其余几个女子,也没让她们起来,就只是盯着皇贵妃,面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东珠制成步摇了啊。和她身上的衣衫好像不怎么搭,这是特意戴出来给她看的? 她是真的没别的事能做了?有钱有闲,听曲儿看花不好吗?非得没事儿出来找不痛快?还是房家的人让她来给皇后添点儿堵? “房贵妃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宫里各处都有你的眼线?” 房贵妃和她身后的几个妃嫔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皇后说免礼平身,心下已然有些焦躁,便又听到了这样一句。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臣妾不明白。” “房家应该和你说过些我的事儿,”风冥安坐在秋千上瞧着她,眼底已经有了些凉意,“这十几年房家也往西疆派了不少人,就没把听到看到的事儿好好跟你说说?当初往西疆送药材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房仁肖?” “他好像是静平公府三房嫡出的三公子?” “当初我是生生等到他到了章州城才处置了那些叛徒,就是为了能让他回安阳的时候好好给你们讲讲故事呢,难道他竟然一个字也没说?” “既然你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懒得管。”风冥安拍拍手站了起来,看了看刚才就站在一旁的侍卫,“但你身在妃位窥探皇后行踪似乎也罚得?” “我长久不在宫里啦,罚得吗?”风冥安看了归舟一眼。 “主母自然罚得的。” “那房贵妃就多跪会儿,带她到那边亭子里去,别脏了我这块地方,也省着晒病了。”风冥安抬头看了看这春日的暖阳然后笑了。 “再给她找个蒲团,顺便备个太医。” “跪个两三个时辰也就行了。” “剩下的人散了,不到我面前来,我自然永远懒得管。” “皇后这是滥用私刑吗?!”跪两三个时辰!房贵妃腾地站起来想要再与风冥安争辩两句,但她还没开口便被侍婢扣住了。 “什么叫滥用私刑?罚跪也算得上是刑罚?房贵妃要是真想见识见识本将军的私刑,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鞭刑、棒打、针刺、火烧,这些是说出来吓人玩儿的小孩子过家家。” “扒皮、剔骨、抽筋、活剐,这才是不用说却最常见也做得最顺手的事。” “铁骑军中有的是做这些事的能人,不过他们原来审得都是军中的细作和大汉的叛徒,房贵妃这样皮娇肉贵的倒是还从来没见过的,也能让我们这些行伍之人开开眼界。” “房贵妃记好了,”风冥安凑近了她,“本将军是个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杀将,你若是不想要命了便继续来我这里没事找事,我一定成全你这颗迫不及待想要找死的心。” “走。” 不知道要过几天之后房高年才会到她面前来让她好好看看。 这样迫不及待想要杀她的静平公啊还有那些害得寒郎重病一场的杀手 她才不会放过,一个都不会,有些仇总要在离开安阳之前亲手报了的好,也顺手给将来要继位的小皇帝清理一下朝堂。 那些逼着皇帝纳妃添皇子的云漠寒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这静平公一家,这些年房高年领的差事是越来越紧要了呢 房贵妃被罚跪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云漠寒却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风冥安晚饭之后才终于又想起来了跟他提了一句。 “正好也是该放赏的时候了,她既然对皇后不敬那就免了。” 云漠寒赏下去这些东西的初衷就是买个清净,既然这清静买不来他还费那些银子做什么? 结果这宫中赏赐发下去的第二日房高年就找借口进宫了。 他来的时候风冥安终于放弃了瓶子里的丁香花,任由它们原本什么样就什么样了,她正找了些箭来陪着云漠寒投壶,这位皇帝说他看折子看累了,要歇歇。 那些箭散落了一地,壶里就孤孤单单插着一支,还是云漠寒作弊走到那壶前面放进去的。 他们俩原来从来没玩过这个,以前都是对着百十步外的靶子搭弓射箭来着。 以至于房高年来的时候根本没处下脚,只能远远站了,给皇帝和皇后行了个礼。 “陛下,臣有事请奏。”房高年说着看了风冥安一眼,显然是觉得皇帝应该让她先离开。 不过对面那对夫妻没人理他,风冥安又拿了支箭仔细端详着,云漠寒就站在那似乎要等他说下去。 “臣——” 嗖的一声,一支箭擦着房高年鬓边飞了过去,钉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那羽箭深深插入了堂柱里,只剩下尾羽还在外面。 风冥安冷着脸看着他,又抽了支箭出来。但是这次她没有再将羽箭掷出去,而是将手搭在了身后的武器架上,那里有四柄长刀,铜箍泛着刺目的冷光。 ------- 这正是:人间富贵贪心尤不够,自讨无趣无门硬闯来 第一百五十九回 二十四花信 重汇安阳城 投壶用的羽箭没有箭头,但即便是平滑的纤细木杆也在风冥安这一掷之下整整钉入了堂柱之中。 房高年看着这一幕脸色已是煞白。 面前的妇人瞧着纤瘦,若撇去那双眸子里的冰寒,那真是半分威胁也察觉不到了。且自她回来便被皇帝藏在这天福宫里,不管后宫事,就连军营也没再去过。房高年先前还当她已然是失了年轻时的锋芒,却不想只这一见,便让他汗毛直立了。 这样的女子他女儿如何斗得过? 如今架子上那四柄长刀想来应该是镇国公和她的了。 杀人无数的利刃,即便藏在鞘中,也还是让人心惊。 “静平公房高年?”风冥安仔细看了看面前这一位,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但这是这人活得像是他那名字一样,就长了年纪,德行好像半分没长进。 “正是臣下。”房高年不知道风冥安开口究竟要说些什么,但皇后开口他不能不应,而皇帝依旧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好像也不对,他只看着皇后。 “本宫和陛下没玩过这个,刚才羽箭脱手可曾吓着大人了?”风冥安将手中的箭又抬了抬,“大人可想指点一番?” “臣如何能指点陛下和皇后娘娘。”房高年急忙躬身说道。他虽被风冥安震慑住了,但该小心的地方依旧不曾有半分大意。 “既然不敢指点,那今日你来是想说些什么?”云漠寒把话接了过去,他从风冥安手里把那支箭也一并拿了过来,牵着她让她坐下了。 “陛下命臣督查茶税,今日臣有事奏报。”房高年拿出了奏章双手捧到了面前。 “不是为了你那又闯祸的贵妃女儿来的?”云漠寒也没让人去拿他手里的奏折,反而又问了一句。 “贵妃娘娘对既然是对皇后不敬,那皇后自然罚得。”房高年咬紧了牙最终还是不得不如此说道,“臣当然不敢有什么怨言。” “不敢啊。”风冥安似笑不笑地开口道,“今日见到房大人本宫也明白房贵妃这睁眼说瞎话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是哪来的了,家学渊源,果然厉害。” “不过前些日本宫与房贵妃之间的说过的话,想来大人也定然是一字不落的都清楚,那本宫也就不再费口舌和大人讲一遍了。” “你把奏折留下,”云漠寒掂了掂手中的羽箭,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投进去,“别在这儿烦朕了。” “要是一会儿朕一个不小心伤到卿便不好了。”他又拿了支箭。 “臣告退。”房高年只能把奏折递给了一直站在门外的任彦生手里,甩袖离开了。 “不止粮,你现在连茶都给他了?” “盐酒茶铁、海运漕运,还有和璃国的边贸。”云漠寒还是没能投进去,可他也没在意,“盐和铁,一个紧系民生,一个事关军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静平公府沾染的,海运漕运关系国库钱粮,他也别想沾手分毫,剩下能捞钱的大宗就剩下茶和酒了。” “而税收这一块自云漠若出事之后很久没有胆子大的敢碰了。难得这又出了一个。他贪就先贪,反正将来要抄家的。” “还不如直接砍了。”风冥安撇撇嘴,他们今日刺激他也就是为了让他赶紧坐不住了好能一朝事发,赶紧解决了。 任彦生拿着那封奏折进进不得,又不能退出去,这会儿听着这帝后二人当着他的面讨论这朝堂大事,只觉得自己更是危机重重。 “那太便宜他了。” “我给他权力就是为了让他犯错,为了把房家一下拔起。权力越大、犯的错便越大,这样我才好出手。介时数罪并罚,我要静平公府做千古罪人!” 云漠寒手上一用力,一箭直接钉进了地砖里,那箭尾晃出了一片残影。 风冥安握紧了他的手没说话,云漠寒为什么恨房高年恨到这种地步她如何不清楚。 只是他选的这法子实在是太劳心劳力了些,既要房高年犯错还得安排不少人看着他不能让他真的逼得百姓没了活路。 “后日就是百花宴了,”风冥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带着我去瞧瞧热闹。” 她踩着满地的羽箭走过去从任彦生手里把那本奏折拿了过来,顺手便让他离开了。 “那就去瞧瞧。” 这些年百花宴基本都是程淑妃做主主持的了,宫外的命妇来后宫主要也主要是去永康宫拜见,程淑妃是这后宫之主的事实已然是板上钉钉。 云漠寒没在乎过这个宴会,他也到现在为止都没去过一次。 “我给你选条新裙子。” “这奏折呢?你不看啦。”风冥安任由云漠寒拉着她往外走,将那折子随意放在了桌上。 “真出事不用等他告诉我。”云漠寒没在意,带着风冥安便回天福宫了。 ------- 三月十五,百花宴上百花齐放。 风冥安和云漠寒易了容跟在怀王夫妇身边终于参观了一下这安阳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事。 云漠澜也知道自己这大儿子的婚事暂时是没指望了,不过他家还有两个孩子呢,这宴会上也能好好挑挑。 这次怀王府的两位郡主和郡马都没来,童于归的这对双生女儿同时有孕,如今还没坐稳,留在府中养胎了。 程淑妃受了不少命妇的礼,后来才终于发现怀王夫妇身边有一对儿根本没见过的夫妇,可即便是远远瞧着,那二人身上的气质也绝非常人。 这事儿虽然是匪夷所思,但程淑妃还是能肯定他们就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当年陛下亲口说过他极为擅长易容之事。但她并没有上前打扰。 估计是皇后娘娘想要来瞧瞧陛下才会陪着她一起来的?这位风家嫡女可从来没出现在百花宴上。 皇后娘娘如今不沾权势也不现人前却有着陛下所有的疼爱和偏心。 她握着后宫的大权受着命妇们的拜见却没有皇帝一丝一毫的恩宠。 就如这世间永远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完满事,祖父早就教导过她了。 她只是大汉皇帝的臣。如今做好大汉的淑妃,好好看着大汉的后宫,仔细教导大汉的八皇子才是她要在意的事情。 更何况只要慎儿好,她就一切都好。陛下虽然再没到过后宫,但对皇子的教导他还是十分上心的,就算他现在所有的闲暇时间都陪着皇后娘娘,他也一样会每隔几日便到太学去看看。 对于大汉的未来,这位皇帝自然看重。 至于房贵妃,位份在她之上,她想管也管不了。不过好像也用不到她去管,看现在的情势,房家的一切自有帝后决断。 “这里桃花开得是真好。”一片花瓣被风带着落在了风冥安茶杯里。 “你喜欢一会儿宴会散了就折几枝回去。” “倒是可以做些花酿。”御花园里的桃花没多少,她那日去看也没能收到太多的花儿。 “做花酿啊”他好像还没告诉安安他把她埋在别院里的酒都给喝了。 “怎么了?” “一会儿让人去收点儿。”还是别现在说了。 风冥安笑着点点头,又给云漠寒倒了杯茶。 看样子他应该是把别院里那两坛酒都给喝了。喝了便喝了,再酿就是了。又要入夏了,那片荷塘里有的是荷花。 既然寒郎不想让她担心,她不知道便是了。 ------ 桃花开过了不到一个月便是牡丹的花期,安阳城里豪门富户家中顶数怀王府里的牡丹漂亮。但是自从当年险些出了事,云漠澜就再也没用牡丹做名头开过宴会了。 不过童于归跟着风冥安做了回桃花酿,便又给她送了不少牡丹花来。 长安初年风冥安酿了不少酒,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榴花也一并入了酒坛子。 六月云漠寒带着她搬去了别院,那一池子荷花正好开了,十年都没寻得一枝的并蒂莲花,他带着风冥安泛舟一个午后便采了一大把。 像是这一池子菡萏也知道主母回来了,花开并蒂来迎她。 这园子里养着的鸳鸯天鹅今年下得蛋似乎都比往年多,一群群成双成对儿的在水面上游弋着。 之后六月十八正是风冥安的生辰,皇后千秋,宫里应该是要开宴的,但这件事儿也被云漠寒省了,他停了一日早朝,然后在别院里给风冥安下了碗面。 这之后云漠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朝堂上稍微有些对风冥安的闲言碎语他也没搭理。 房高年似乎也还忍得住,到现在也没做出什么举动,云漠寒后来想了想,七夕过后复了给房贵妃的例赏,又给房高年升了官。 风冥安看着他一道道秘令往外发,就连冷炙面上的神色都逐渐变得凝重了不少,但她没开口也不打算插手,只是又从旁边的碟子里拿了个熟透了的桃子,剥了皮切成小块等云漠寒都吩咐完了才端了过去。 “咱们去跑跑马。”出去散散心也好,而且她也终于见到牡丹了,还真没想到云漠寒会给那烈马起这样一个名字。 牡丹的性子比烈焰还要烈些,又是公马,极难驯,即便是她也花了半个月才跨上马背让这汗血乖乖听她的话。 “前些日子才下过雨,这两日也清爽些了。” “那便先去更衣。”云漠寒解决了那一小盘桃子,拉着风冥安出门了。“这日子过得快些也好。” ------- 他们在这别院又是住到了八月初,中秋宴开前几日两人才回宫。 中秋却赶上了几场秋雨,没月亮可看,风冥安腿上的旧伤还又反反复复的疼得厉害,中秋宴她便称病没去,云漠寒也只是略坐坐便走了。 太后见他这样快就离开,虽然不满但却没来得及叫住人。 “去给你皇祖母送碟子月饼。”程淑妃轻轻推了一把她身边的云明慎,在房贵妃想要开口之前让他站到了大殿中央。 “皇祖母,”云明慎自然是能和他母亲配合无间的,“慎儿觉得这个月饼好吃极了,想让皇祖母也尝尝。” 看着孙儿脸上的笑太后也来不及去管云漠寒了,这些个皇子里总有那么几个是很得她喜欢的,毕竟是自己的孙儿,太后还是疼的。 “快起来,到皇祖母这儿来。”她笑着将云明慎揽到自己身前了。 房贵妃看着眼前这一幕便更是觉得刺眼,四妃九嫔里只有她没有孩子,哪怕皇帝一开始的时候给了她那么多的赏赐,和其他人都不同,可在宫里没有孩子就没有未来! 她虽然一开始就和程淑妃一样有着协理六宫的名头,但底下那些奴才向来是先紧着永康宫的,内里在关键的事情上她说不上什么话。 而皇后才回宫就罚她跪了三个时辰,之后就连皇帝的例赏都没了,宫里便有人开始落井下石,她这日子哪有可能好过。 她受了多少苦,日子过得多艰难,皇帝知道吗? 他知道宫里有多少人欺负她吗? 房贵妃用力捏着腕子上的金镯子,那镯子上嵌的大颗的红宝石膈得她手指生疼,而她用的力气似乎太大了,这两指宽的金镯子都被她捏得有些变了形。 那皇后有什么好?在外面那么多年都不回来,又一直混迹军营,那里还有什么清誉? 陛下为什么始终就是不肯看看她呢?为什么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有个孩子?他们房家如今也一直在上面被宠着啊 别人都有儿子,就她没有 凭什么! 虽说皇后也没有孩子那皇后连孩子都没有 她当真不妒忌吗? 对! 皇后定然也是妒忌的! 她定也是容不下这些孩子的 她绝对会对这些孩子的动手的! 她不是说自己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吗?! 那杀几个孩子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等她杀了皇嗣只要她杀了皇嗣—— 即便是陛下也保不住她了! 她一定会下手杀了这些小崽子的! 一定会的一定! 就从淑妃的八皇子开始! 房贵妃努力稳住了自己面上的表情,她松开了使劲捏着镯子的手,然后扶了一下鬓边新制的那只翡翠步摇。如今太后身边凑着三四个皇子,热热闹闹的。 程淑妃正陪着太后说话,又给太后斟了一杯酒。 太后终究年纪大了,没过多久便不胜酒力,回孝宁宫去了。 既然太后和皇帝都走了,这宴会便也散了。 --------- 云漠寒回了天福宫便见着风冥安抱着个手炉坐在桌前写着什么,走进了看果然又是在写那本兵书。 这快一年的时间她除了指点归舟兵法武功剩下的时间大多用来写这本书了。 风家的兵法,风冥安自然是不希望它被埋没,今后她不再上战场,但却希望有些东西能传承下去好好守着大汉的。 北境那边有先辈的经验,但说到西疆还是她更熟悉些。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抬头见到云漠寒,风冥安稍稍有些惊讶。 “你腿疼。”云漠寒走过来看见她腿上搭着一条厚绒毯子也松了口气,毕竟有时候安安自己不太在意她那腿。 “正好刚才我回来听霜说上个月坤宁来信给的那个方子已经配好了。”他将一个小罐子放在了桌上,那罐子是特意用暖玉制的,就为了保证最好的药效。 “我给你揉揉。” “等会儿,我今日这就快写完了。”坤宁上次来信的时候说今年实在是没时间到安阳来了,明年再带着尉迟千和孩子还有坤爻一起来看她。 “那我给你剥个橘子。”云漠寒坐在了她身边,拿了个橘子慢慢剥了皮,掰了一瓣直接递到了风冥安嘴里。 “你别都给我了。”云漠寒要递第二瓣的时候风冥安突然说道,然后他的手就被风冥安推着到了他自己嘴边。 这橘子的酸味儿差点让云漠寒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想让我也尝尝何必这么费劲儿。”等嘴里的酸味儿终于过去了之后云漠寒说道。 然后他便凑近了风冥安。 “我还没写完——” ------- 这正是:贪心不足自作孽,命里无时偏强求 第一百六十回 纸鸢借东风 兄妹再相逢 中秋过了之后日子到也还算平静,就是有不少嫔妃终于看出来云漠寒虽然再也不来后宫倒是从来没有放松对皇子们的管教,时常带着孩子看看能不能让皇帝多在意他们几分。 对这种情况云漠寒也好应付,几个问题下去多少都超出了太傅平常所授,打击几次那些孩子自然大多数就不愿意来了。不过也有回去发奋苦读的,可发奋苦读也需要时间,如此这般便暂时都不会到他面前来了。 但是从始至终程淑妃都没有带着云明慎到他面前单独晃荡,只让他在云漠寒去太学的时候好好表现就好。 之后便到了万寿节,只不过云漠寒如今也年过不惑,去年是在路上,今年虽然在宫里却也没打算再开宴大办。 如此一晃便又是年节。 风冥安的腿伤在坤宁开的新方子的养护下好了不少,这个冬天倒是少受了不少的罪。 此后便春日又至,坤宁和坤爻都来了信,说他们已经准备启程,要到安阳来了。 长安二年五月初三,坤宁带着妻儿和师傅终于到了阔别多年的安阳城,自从风冥安在西疆失踪的消息传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里了,即便有人求医他也是绕着这个地方走的。 他和尉迟千虽然在这里置办过宅子,这些年那宅子也有人打理着,但考虑到他和坤爻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云漠寒并没有让这一家子在安阳城里住,他把他们都接到云飒别院中去了。 那地方坤宁和尉迟千也熟悉,正好又是夏日,他和风冥安在也那消暑,如此将坤家一行人安排在那里也刚刚好。 但是云漠寒并没有当日便带着风冥安去别院,去地方督办茶税的静平公房高年也正在此时回到安阳,他还得再在皇宫里留几日,处理了房家的事情再走。 如此直至五月十五,云漠寒才带着风冥安出了宫,即便这次云漠寒离宫去别院消暑比往年都要早,但还是没人真敢置喙一二。 在别院坤宁早早便得到了消息,陪着坤爻带着尉迟千等在了别院大门外。等终于见到那个被云漠寒扶下马车的女子的时候,坤宁便知道,写了多少遍的见字如晤也是不管用的。 终归要真的见面,才知故人归。 “世伯、兄长、嫂嫂。”风冥安看着面前的人先开了口,“一切安好?” 坤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老神医当真如老神仙一样,容颜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坤宁却看着变了不少,蓄了三缕长髯,瞧着清瘦,但依旧身形挺拔。他身边的尉迟千如过去一样明媚如骄阳,只是稍稍有些发福,如今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妹妹!”坤宁哽咽了一声才开口,当真见到她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终于才感受到那些信真的都是她写的,那些熟悉的墨迹都是出自她的手。 这个年幼时识得的妹妹真的没有埋在西疆的漫漫黄沙里,她回到云漠寒身边了,今后依旧有人能疼她照顾她一辈子。 坤宁仔细瞧着她,竟然恍然惊觉她与同他上次相见时实在是没有太大的不同,瞧着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风家妹妹。”尉迟千几步奔上前来握着风冥安的手拉着她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坤爻也走上前来,看着风冥安心中欣慰却也有些不可置信的惊讶,毕竟过去十年,除了云漠寒,他们没有人真的苦守着她还没死的这个信念。 而他今天再看到的云漠寒,更让他恍惚,似乎他几年前在潜邸里见到的黑衣君王只是一个幻象,如今站在风家丫头身边,陪着她、看着她的人和过去安阳城里那个光芒耀眼的景亲王竟好似没有半分差别。似乎就连他的容颜都没有分毫的改变,不像他那徒弟,确实已经人到中年。 他和风冥安都像是十几年前的那副模样,时光似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那双凤眸里一如过去那般满是光,都落在了他的妻子身上。 至于风冥安,能看出来她被云漠寒照顾得非常好,全然看不出来曾在那风沙苦寒之地守了十几年,也看不出来她因为常年征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伤。 “这几个是我儿子,”等尉迟千情绪平复了些坤宁才开口,他指着站在他们身后等着的六个男孩说道,“这是云家姑母,快过来见礼。” “这是我长子坤耳,你还抱过呢。” “是啊,当年还只是个小娃娃。” “次子坤理,三子坤德和四子坤治是双生子,五子坤西,小六还是个娃娃呢,叫坤恩。” 风冥安看着面前跟她行礼的六个孩子也是高兴得很。 “先进去,”云漠寒终于开口道,“咱们要再站在这儿,一会儿边上看着的人就更多了。” 明面上没有,暗地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知道这里是皇帝每年消暑的地方,那些人没敢太靠近,但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 “陛下。”坤宁这才来得及和云漠寒问声好,他身边几个孩子见到风冥安的时候还是能大方的行礼,可面对当朝皇帝,却多少有些紧张,虽然云漠寒本人看着没什么威胁,但这么多年身居高位,身上的气势自然而然也带出来了。 跟着父亲母亲行了礼之后便没再开口了。 至于云漠寒说的周围有人——他们确实没看见,但也只能听着了。 待得到屋中坐定了,风冥安便让归舟拿了见面礼过来。 “兄长来信说你家这些孩子都不喜武事,寒郎和我便备了几支如意,将来留着做聘礼也好。” “也是,这几个都随了我,半点儿没随他们娘亲。”坤宁笑着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是个适合习武的体质,没想到这六个儿子都和他一样。 “不过医术上还是过得去。” “那就很好了。”风冥安笑着道。 尉迟千看看风冥安又看看长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的话还没出口被坤宁按了下去。 “陛下的这池子荷花——” “你们随意,别逮着一个地方薅秃了就成。”原来是坤宁一个人薅,如今有他一个外加六个小的还有坤爻这个老神医……他种这一池子荷花是为了带着安安看景儿的。 云漠寒拿了果子塞到了风冥安手里,没让她再注意刚才的事儿。 尉迟千想问什么很明显,她那长子就是在熹平九年生的,坤宁显然也意识到了,没让她开口。 “安丫头,我听我这徒媳妇儿说你擅酿酒,不知道一会儿晚上有没有能让老夫一饱口福的?” “去年各季的花酿都有,世伯要喜欢就都尝尝。”风冥安在云漠寒的打断下还真没注意到刚才尉迟千想要说什么。 如此一打岔尉迟千也明白坤宁和云漠寒都不想让她提孩子的事儿,便也没再开口了。 换了话题,又聊了些时候便开了宴,几个孩子也渐渐放开了性子,闹了起来。 直至月出东山,这场宴会才散了。 --------- 云漠寒这别院足够大,别说半打孩子,便是一打也住得下。这些孩子年纪也都不大,安稳了两日便有些耐不住寂寞,坤宁便请风冥安找了人好好教教他们骑马。 当年他的骑术也是风家亲卫帮忙才调教出来的,这些年行走江湖,坤宁清楚这项技能有多重要。再有就是这用弩的准头还有些腿脚上的硬功夫,这些尉迟千也教不了孩子们,她的武功偏灵动,以内力为基础,不适合他这些根本没法精修内力的孩子。 这样风冥安除了每日要指点归舟之外又多了几个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 云漠寒倒是一日较一日烦躁,但他还真不能把坤家这几个丢到军中去,或是找现在在朝中任职的人来这别院里。 毕竟那么多人想要搭上这神医师徒正愁找不到路子呢,还有听风阁的那一堆子弟,估计正绞尽脑汁盘算怎么往他这别院里面探。 可这些人每日缠着他的安安……也得找个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最后在风家已经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的风康和他家的孩子被云漠寒叫到别院来了。 反正他这地方够大,就算再来二三十个都住得下。只要不每日都缠着安安,那就什么都好。 如此风冥安便得了闲,在云漠寒看折子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就到了坤宁晒药的那个院子,这院子半分遮阴的树也没有,阳光直直照着,晒药是合适,就是等到了盛夏便不太适合住人。 这些看着就像萝卜干儿的东西——风冥安拿起了一块儿,轻轻闻了闻。 “妹妹,”坤宁见着这一幕神经即刻就紧绷了,“把那个放下,放下,听话啊。”他家小六拿药材玩儿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我又不会吃了它。”风冥安放下了手里的药材,有点无奈。 “……你手里拿的是左边那筐里的。”坤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右边的筐中拾出了那块风冥安刚放进去的药材,把它放回了原本属于它的地方。 “怎么今天陛下没粘着你?”坤宁不着痕迹地带着风冥安远离了他的药材们。 “他看折子呢,我在那儿他看的慢。” “那你来找我——” “我新绣了个香囊,想找你要点清心凝神的药材,或者能驱蚊的也行。” “我一样给你配一份儿。”坤宁看着他这妹妹和他的药材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终于放松了下来,带着她进了屋。 “嫂嫂怎么没在?”风冥安看到坤宁桌上有不少细竹条,“这是什么?” “你嫂嫂带着孩子们放风筝去了,我再给她做几个。” “做风筝?”如此风冥安倒是有些起了兴致,又凑近了看了看。 “寒郎倒是很会扎花灯。”他们没怎么玩过风筝。 “……你不要再跟我炫耀陛下了。”坤宁笑笑,“要我教你吗?做一个拿回去让陛下陪你玩儿。” 风冥安点点头,将那竹条拿起来仔细学着坤宁教她的样子扎了个最简单的样式。 “你不写点什么?”坤宁见风冥安看着那风筝上的白纸便已十分满足,提笔在自己手里的那个上面绘了些花草。 “不写,让寒郎写。” “兄长画的这是什么?”蓝紫色的花儿还挺漂亮。 “补血草。”这个名儿她总该记得住? “唔——”风冥安又看了一会儿,坤宁补了几笔,将那一丛花画完了。 “我出来好一会儿了,得回去了。”她又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拿着已经做好的风筝和坤宁配好的药材起身准备离开了,“今日多谢兄长啦。” 他们出了院门就看着天上确实飘了不少风筝,但好像有一个朝着坤宁这院子飘了过来,看着似乎要落下来了。 坤宁瞧着这极为眼熟的一幕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鸢飞牵情,我便不打扰兄长啦。”风冥安自然是知道当年坤宁和尉迟千是怎么遇上的,看着如今发生的这事儿也觉得惊奇。 “你家陛下这院子……可能是被月老特意关照过。”坤宁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风筝也笑了,“你也赶紧回去,省得陛下自己跑来我这里抓人。” 午后云漠寒还真带着风冥安趁着有风的时候试了试风冥安扎的风筝,不过试了一个时辰那个风筝也没成功飞上天。后来两个人决定放弃了,去了荷塘深处挖藕去了。 --------- 六月十八,风冥安生日那日怀王夫妇也到了这别院来给她过生辰,他们当年和坤宁与坤爻也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没见过尉迟千。如今瞧见坤宁家的这些孩子也是十分喜欢。 其实云漠澜这次过来还带了云沐晟,他终究也带了些私心,他这幼子当年胎里受惊,出生便体弱多病,如今都及冠了看着也瘦弱,宫中太医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什么好方法,若是能得神医开服药调理一二也是好的。 当日听风阁也送了份礼,虽然只有两抬箱子,但从安阳城里过来,招招摇摇的。 云漠寒亲自拦在了别院门口,礼收了一半,但没让任何一个进去。 “小人们出来的时候当家的吩咐要我们去拜拜姑娘和姑爷。”但来的人似乎并不想就此放弃,站在云飒别院门口并不打算这么离去。 “若要算起来,皇后是称你家姑爷一声义兄,称你家姑娘一句嫂嫂,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朕的地方,皇家禁地,你们听风阁要想清楚了。”云漠寒神情已然冷了,只怕这些人并不全是尉迟瑊的,如今这位少阁主虽然在听风阁主事,但只怕真正握在手里的权力没多少。 “若非要见,朕也可以让坤家夫妇出来见见你们。” 一句皇家禁地便足够将这些平民拦在外面了。他是看着太好说话了?还是这些人觉得有坤宁和尉迟千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听风阁做什么? 可笑至极。 “那小人们告退了。”云漠寒如今这气势在朝堂上浸淫半辈子的一二品大员都扛不住,只放出来一丝眼前这些东西便已经双股颤颤了。 听风阁中的某些人是真的已经按奈不住了啊…… 当年好像就有人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觉得他这景王没什么,如今是也觉得皇帝一样可以被拿捏? 果然是被捧得久了,实在是有些不知所谓。 “他们说这里终究是皇家别院,便不进来了。”可当着尉迟千,云漠寒没说实话。 安安这嫂嫂这些年和听风阁的牵扯并不深,毕竟坤宁可不傻。那一大家子人实在是太多,又都是儿子,争权夺利的事情父辈没闹出来不代表儿辈孙辈不会。尉迟千终究和她的那些堂兄有血脉联系,不能闹得太僵,但他也绝不能看着妻子被卷进去。 所以只有躲了,如今能在云漠寒这别院里面偷得闲暇也是难得的好事。 “大舅兄也没在安阳,若是他来了,我自带着千儿去见他就是了。”坤宁看着尉迟千面上还有些遗憾,对着云漠寒感激地笑了笑,又转头安慰了妻子一句。 “也好。”尉迟千也笑了,她想着当年大哥还称赞过风家妹妹,自湖州一别他们也再没见过,或许大哥来了能再聚聚也是好的。 风冥安在云漠寒身边握紧了他的手,或许过些日子又要忙起来了。 ------- 这正是年年月月再见如隔世,岁岁今今此景已经年 ------题外话------ 祝端午安康 (づ ̄ 3 ̄)づ 坤宁家的这六个儿子的名字算是。。。。。e。。。。恶趣味? 看看能不能有人猜出来这是怎么来的(\/w\) 还有他给尉迟千画的小花花,也算是隐藏彩蛋? (▽) 节日快乐呀o( ̄︶ ̄)o 。 第一百六十一回 心灰终意冷 大将号云凰 云飒别院里的日子清闲,坤宁和坤爻也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安宁的日子了,毕竟这别院是云漠寒的,没人真敢靠近,也没人能做到悄悄翻墙进来探查些什么。 他们师徒近些年也是有些怕了听风阁了,但江湖之大还真没有能避得开听风阁的地方,如今得皇权庇护也是件好事了。 坤宁也终于能得些空好好再看看医书,行医之道只能日夜苦修,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他每一次出手都是人命相关丝毫马虎不得。 风冥安收下的那个徒弟归舟他也帮着指点了些医术,主要都和医治外伤有关,毕竟他也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日后应该是要放到北境军中去的。 云漠寒又是中秋才回宫,但他也告诉坤宁他这院子他们还是随便住,若是景色看腻了去藏峰岭也行。他的别院不少,随便换着住都能绕着安阳城看一圈儿。只不过这两处是专门为风冥安修整过的,景色最好罢了。 尉迟家有人不满只在江湖上有威名,手早就往朝堂里伸了,坤家身份特殊,且不论坤爻还是坤宁都不想趟这趟浑水,他们不愿意帮着那些野心之辈成为联系听风阁和皇帝皇后的线,又想保着尉迟千和孩子们的平安,如此一来住在云漠寒的地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年底的时候风冥安的兵书基本完稿,长安二年便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只是无论宫里还是宫外,房家都安静的有些不正常,这倒是让云漠寒和风冥安都有些不安,这样耐得下性子不像房贵妃和房高年平日的行事做派,只怕这安阳城里要有大事发生。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和坤家一家子在藏峰岭过了年,买了一堆炮仗烟火供那些孩子们玩儿。不过后来云漠寒有点后悔,好像是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炮仗放的太多,把周围山林里的走兽都吓跑了,他带着风冥安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什么都没看见。 之后他想是不是他和安安刺激那父女俩刺激得有点过头了,吓得他们暂时不敢搞小动作了。 正月十五那日坤宁有点痛苦的被云漠寒按在椅子上非要教他扎花灯,说实话这花灯的简单款式和风筝的简单款式根本就是两回事,他教风冥安的那个一共就用了六根竹条,可看云漠寒的架势,如果他不能给他家小六扎个连尾巴都会动的金鱼出来,他的小儿子定然就要哭了。 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这妹夫在关于他妹妹的事情上的心眼小的很,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云漠寒这么多年后心眼能小到这种地步,当真是针尖跟他比都嫌大了。 那风筝飞不起来让妹妹有点不开心好像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不过吃晚饭的时候坤宁才知道,尉迟千拉着风冥安让她教她和那一堆孩子摇元宵去了,果然这件事和风筝的关系不大,单纯是因为他媳妇把妹妹拐跑了。 尉迟千到现在也没能从心底里领会云漠寒和风冥安如今谁都离不开对方半步这件事,在她看来这两人已经是日日都在一处黏糊的不能更黏糊了。 十五之后复印开朝,云漠寒算计着时间,想着怎么赶紧让房家再闹出来点动静,他好在离开安阳之前把静平公府好好处理了,最好把隐患也都清了,避免真的发生他和安安在外面玩的好好的还要被叫回安阳城里给新皇帝收拾烂摊子的这种糟心事。 但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后宫里就出事了。 开春了气温变化大,每年这个时候皇子和嫔妃难免有些头疼脑热感染风寒什么的,但这次皇子一病就病了一半儿,都是从太学回去就开始闹不舒服,结果病得都很重,太医院忙得底朝天,但一日过去也没见皇子们有什么好转。 云漠寒想着当年要了他大哥和五哥还有六哥的那场时疫心里也焦急,但发病的只有皇子还这么整整齐齐同一个时间都病了,这事儿看着就有点儿不对,所以太医来告知的时候他就派听松秘密将坤宁给找来了。 发生了什么他不需要马上知道,他现在要的是所有的皇子都活着,剩下的事儿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算。 但事发的第二日下午坤宁还在关麒边上装着打下手的样子给皇子开方呢,太后宫里便来人传话说请皇帝和皇后一并去一趟。说是事关此次皇子们病重,皇后终究身为皇子们的嫡母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 “这是打算说毒是我下的?”风冥安听着来人的传话就大约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疯了。”云漠寒面上已是全然冷了,这是真的手里捏着什么万无一失的证据了?谋害皇子陷害皇后,若非真觉得能将他们两个蒙在鼓里,怎么敢做?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听霜那边应该查得差不多了。”风冥安倒是没气成云漠寒那样,这一日她当然也没闲着,事情几乎都查得差不多了。只是她懒得理的那些人自己闹腾啊闹腾啊,到时候自己把小命儿折腾没了倒很有可能还要叫着非得说是她害的。 “去一趟就是了,毕竟皇子的性命要紧。”风冥安安抚着云漠寒,“而且我更好奇他们准备的所谓证据是什么。” “你到时候也别一味地护着我,省得落人口实这件事更难办。”临出门前风冥安还是说了一句,“安安毕竟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云漠寒皱皱眉,没答应她这句话。 等到了孝宁宫,果然见到四妃九嫔十三个都在了。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其中不少人盯着风冥安的目光都已经有些不善。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给太后行了礼后才转过头看着那些还跪着的嫔妃,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平身。” “皇子们都还病着,你们在这儿做什么?”没等太后和众嫔妃开口,云漠寒便先发制人了,他扶着风冥安让她在主位边上坐下了。 “陛下,正是因为臣妾们的孩子病着,才要来向皇后娘娘讨个说法!”弘昭仪已经按奈不住了,她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风冥安厉声说道。 “既然是向皇后讨说法……那你们到太后宫里做什么?”云漠寒站在那盯着她看,弘昭仪性子莽撞,又是九嫔之首,怕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的。她那四子云明恒这次病得似乎也最重。 被云漠寒这样一问,弘昭仪倒是愣了一下,有人说皇帝如此偏宠皇后,即便她闹到皇帝面前,能不能进到御书房里还是两说,天福宫就更别想,必须要有太后帮着她们才能讨回公道。 “怕朕不管不顾偏着皇后?”云漠寒的语速依旧缓慢,面上也不见任何神色变化,他如此便更让众位嫔妃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应对。 再看皇后娘娘,似乎全然没觉得这件事和她有丝毫关系,她垂着眼,根本没有看她们。 “陛下,皇后娘娘。”程淑妃此时站了出来,她先给云漠寒和风冥安行了礼,“适才弘昭仪于太后面前首告,言说是皇后娘娘给众皇子下毒,才致此次众位皇子急病。” “按弘昭仪所诉,她已经有证据在手,能证明投毒者确是皇后娘娘无疑,臣妾不信,后太后出面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前来,分说一二,也好还皇后娘娘清白。” “确实如此,皇后,若此事真不是你做的,如今说清楚了也是好的。”太后此时才开口,但她也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多言些什么,似乎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淑妃娘娘!您的八皇子如今可也病了,难道您是怕皇后再次加害才如此说吗?!”弘昭仪却急了,她和其余几个妃嫔都有些愤怒。孩子是她们在这后宫里的唯一指望,若是真出了事,那今后便是一片黑暗了。 “众位妹妹也莫要逼迫淑妃了,毕竟皇后娘娘——”房贵妃捂着胸口面上泫然欲泣,她看了风冥安一眼,似乎被吓到了,没把话说完。 “贵妃是想说——皇后娘娘身后是风家,本宫不得不忌惮着?”程淑妃倒是笑了,她笑得坦荡,“正是因为皇后娘娘出身风家,本宫才不信她会对大汉的皇嗣出手。” “风氏一族誉满天下,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又怎么可能冒着毁了先辈名声的风险犯下谋害皇嗣的大罪。”这里的事最好还是尽快料理了,她好回去仔细看着慎儿,房贵妃不可能在陛下面前得手,而她敢对她的孩子下手—— 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但她也断断不会饶了那毒妇! “信与不信终究只是个想法而已。”风冥安终于开口了,“不是要对峙吗?拿出证据来才更要紧些。” “陛下,稍安勿躁。”云漠寒听得此言终究是在主位上坐下了,他看着风冥安那双平静异常的眸子知道他家安安也是气狠了。确实这件事只要闹出去了,不管是否能证清白,终究对风家的名声不是好事。 风冥安端坐在那里看着下面的妃嫔们,若不是这座次是按照品级排的,她连人都不知道该称呼什么。 “既然昭仪首告本宫毒害皇嗣,那就请昭仪拿出证据来。” “不过如今看来房贵妃没有皇子也在这里,是因为你手里也有证据吗?” “臣妾蒙陛下信重助太后协理六宫,自然是要在这里的。”房贵妃咬着牙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臣妾有证据!”弘昭仪也站了出来,让的宫女拿上来了一碟子糕饼。 “这是太学里给众位皇子和伴读准备的点心,太医已经查证这里面被下了毒,而且这毒特殊的很,银针根本试不出来!”弘昭仪狠狠盯着风冥安,看样子恨不得上前咬她一块肉下来。 “且当日臣妾的宫女去接四皇子下学,亲眼看见皇后身边的宫女黎竹去了那院子!” “说完了?”风冥安见她停顿了很久没有再继续才开口,“就凭这些你就觉得能定罪了?” 黎竹是哪个? 她看了云漠寒一眼,暗暗问了一句。 听霜和归舟如今事都多得很,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候着,但她偶尔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溜达溜达云漠寒又不同意她一个人都不带着,所以便安排了几个外面送进来的侍婢,风冥安就没在意过那些个姑娘都叫什么。 云漠寒摇摇头,示意风冥安那不是听泉和听雪送进来的,应该只是听霜手下普通的小宫女。 “先说说宫女,”风冥安倒也稍微有了点耐心,“本宫自回宫就在陛下身边,几乎是寸步未离,每日见到的也就是陛下身边的那几个,就算偶尔出来走走后面跟了些人,那些也不是跟着本宫近身伺候的。更何况陛下和本宫在宫里住的时间也不长。” “自本宫从西疆回来,除了本宫曾经的陪嫁听霜,其他的人都是陛下的,本宫连你们都认不全,更别说一个小小宫女,所以实话实说,本宫连黎竹是谁都分辨不出来。” “再说毒药,只不过是一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毒罢了,昭仪就能认定是本宫下的?这又是哪里来的道理?” “可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义兄去年进了京,就住在陛下的别院里,到如今都没走。”贤妃突然开口了。她和德妃的孩子也病了,原本对皇后下毒这件事是将信将疑,但这种特殊的毒一出来,她们也瞬间觉得这件事是皇后做的了。 “既然知道本宫的兄长医术高明,还把这种下作的事情扯到他身上去?”风冥安双目轻轻一眯,身上的气势瞬间强了不少。 “更何况兄长少年时便在西疆助本宫对抗月凉的奇毒,用的法子就是月凉王族最好的毒师都要花上月余才能有些头绪,你们觉得本宫如果请他出手能如此容易就被你们查出来?” “你也说了这些日子他都住在陛下的别院里,难道本宫的兄长会在天子眼下制毒不成吗?” “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若是皇后的宫女黎竹已经认罪呢?”房贵妃却突然开口了。 “带上来。” 风冥安瞧着一个宫女走了上来,身上几乎没什么伤,不过发髻倒是乱了些。 还算聪明,先把屈打成招的这条路给堵了。 “你要说什么?”不过风冥安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皇后娘娘。”那宫女哆嗦着跪在地上,给皇帝和太后磕了个头,“是您给了奴婢毒药,让奴婢下到皇子们的点心里。” “这可是诛九族的罪,你如此轻易便答应了?” “我……奴婢的弟弟病了,是您给了十两黄金,让奴婢能给弟弟看病,奴婢才为您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毒药用什么瓶子装着?”风冥安对她的答话不知可否,只是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本宫什么时候交给你的?” “毒药是液体、粉末还是什么其他的形态?” “是什么颜色?” “每一碟糕饼都放了?” “那日的点心都有什么?” “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那些黄金你放哪了?” 她一个一个问题衔接得极为紧密,根本没给黎竹反应的时间,这小宫女有些无措地哆嗦着看了一眼周围坐着的嫔妃,在房贵妃身上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 但风冥安还是察觉了。 “你看房贵妃做什么?” “你既然说本宫给了你十两黄金封口,那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告知房贵妃了?” “本宫看人若这么没眼光,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如今皮开肉绽出现在这里做人证,倒是还可能说得过去。” “奴婢只是觉得……皇子们何其无辜——” “你下毒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皇子们何其无辜!”徐充仪按奈不住指着她便骂了出来。 “皇后娘娘怎会明白,您只怕是心中妒忌得很了才会下手,娘娘至今没有嫡子——”成昭容突然开口了,但她话说到一半云漠寒手里的茶杯就朝着她脚底下砸了过去,瓷片和滚水飞溅而出阻拦了她后面的话。 “你放肆!” “陛下息怒!”成昭容也顾不得痛,急忙跪下了。 “这么多问题,你总能答出一个?”风冥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满屋子的重点放回了还跪着的黎竹身上。 “还是房贵妃你替她答?你不是都审过了吗。” “一个半月前皇后娘娘您才回宫便试探过这宫女,后来便知道了她家有个生病的弟弟。”房贵妃还真替黎竹开了口,“那时您便动了心思了。” “她不是皇后娘娘和陛下近身伺候的人,所以才不会有人猜疑到您身上去。” “后来二月廿四,也就是半个月前,在御花园里您避开陛下给了她毒药,让她下到皇子们的吃食里去。您知道陛下总会去宗学看皇子们的,这就又多少给您脱了罪。” “皇后娘娘选得这药,”房贵妃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了哭腔,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只是让皇子重病,而不是一命呜呼,若不是弘昭仪觉得不对请了臣妾细查,断然不会查到毒药那边去的。” “这糕饼要不是四皇子没全吃了揣在怀里藏了两块,我们可是连证据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您怎能如此狠心!”她边说边哭,扑通一下跪在了云漠寒面前。 “陛下!皇子们还年幼——”她伸手去拉云漠寒的衣摆,“即便您爱重皇后娘娘,也不能不顾惜皇子们的性命啊!” “是啊陛下!”徐充仪和德妃贤妃也一并跪了下来,面上的妆都哭花了。 云漠寒将衣摆向后一抽,没让房贵妃碰到他,然后他站了起来。 “云凰。”他叹了口气,叫了风冥安一声。 不过这屋中的其他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叫的是谁。 “陛下。”风冥安也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走到了云漠寒身边。 “朕许久没看过这样蠢的一出戏了,倒竟然还觉得有些意思。”云漠寒牵过了风冥安的手,触及那温暖的掌心心中才有了一丝暖意。 “不过朕倒是越发觉得你果真是受委屈了。”云漠寒抬手在风冥安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两人之间没有了一丝缝隙。 金笼里还是只适合养些画眉鹦哥,若是装了飞鹰,便是困了翅膀,那便是……不合时宜。 这句话云漠寒并没有说出口。 “陛下,如今证据确凿——”房贵妃听得云漠寒这话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他再怎样在乎皇后,如今证据都摆到眼前了—— “房贵妃,”云漠寒垂眼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女子,目光和声音都彻底冷了,“朕只问你这一回,你真的清楚自己控告的到底是谁吗?你真的觉得你刚才拿出来的这些能叫证据?!” “……陛下!皇后娘娘虽身在中宫,但——” “看来你不清楚。”云漠寒打断了她的话,“先不说你拿出来的所谓证据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就说皇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那些女子冷笑了一声。 “皇后乃风氏嫡出,元康十一年随镇国公镇守西疆,十二年献边境图于先帝;熹平初年,剿匪于江州,护都江堤,保江州百姓;次年官拜先锋营将军,领兵镇守西疆,护章州城半分未失;未至及笄之年便大败月凉长白部、讷图部主力,生擒其三王子,献大捷于朝堂,先帝下旨,封将正三品上,并亲赐云凰为号。” 云漠寒的语速依旧很慢,他一字一句地诉说着风冥安曾经的那些功绩,像是在提醒自己要能继续心平气和地处理面前的这些人。 “熹平五年,云凰将军护黜置使于河东道查察大案,功在社稷;太初二年,朕封其为正一品云凰大将军,领兵章州,力保西境安宁,终斩月凉王首级,使月凉成为我大汉属国,如今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后又暗中驻守西疆十年,护卫我大汉太平。” “朕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难道陛下就因为皇后娘娘过去的功绩,便不在乎这次的事情了吗?”房贵妃愣了半晌,她不知道云漠寒细数这些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告诉她们因为皇后的功勋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处置皇后? “大将军戕害妃嫔皇嗣就可免于责罚吗?!”可她不可能甘心!皇后一直不动手,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帮”皇后动了手—— “看来你并没有听懂,”云漠寒嗤笑一声,“那朕就稍微解释解释。” “能在十余岁的年纪就凭一己之力立身在边境军营还能大胜月凉的大将军,贵妃以为她若是想用计谋,会用这样没用的人?会留下这样显眼的证据?会让你这么容易就能查出来?朕的大将军要是只有这点本事,那西疆也没有现如今的太平。” “你们是大汉的嫔妃,她是我云漠寒的妻子,若再认不清这一点——”云漠寒最终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完。 “朕与云凰相扶持三十余载,如今也不怕告诉你,她若是想要算计谁绝不会落空,更不会留下一丝一毫能被你们就这样轻易查出来的还如此直白的证据,若是她真的想要谁的命,那如今尸骨烂在哪都不会有人知晓分毫!” “今日有人污蔑皇后,房贵妃,看在这些年你管理六宫的份上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是你好生摆平此事朕就权当看了一场好戏,若是你定要朕因为这点东西就处置皇后,朕不会放过真正的幕后之人。” “你要想好。” “朕是这皇宫的主人,这些年朕只是不曾到后宫里去过,但并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正相反,这座皇宫每个角落里面发生的事情朕都一清二楚,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不是朕把云凰藏起来太久了,让你们觉得她是如此好拿捏的?” 云漠寒话音落下便看着听霜已经走了进来,她来到风冥安身边只说了一句话。 “黎竹,你真以为你那弟弟是病了?” “有人连宫里的皇子都不在乎,更何况是你这小宫女的弟弟呢。” 黎竹闻得听霜此言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她并不相信听霜会在这种事上骗她,而且若不是她弟弟病得快死了,她也不会—— 她怎么敢呢?她怎么敢啊!且不说陛下和娘娘,单单听霜的手段她便根本不敢想象了。 “主母,这些请您过目。”听霜把一摞口供和证词递到了风冥安手里。 风冥安翻了翻然后都递给了云漠寒,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女子也只是叹了口气。 “就差你一个了,黄金是谁给你的?”风冥安看着已经面无血色的黎竹,又问了一句。 她看了房贵妃一眼,要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低下头去了。 “拖下去,杖毙。”云漠寒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若不是一定要先处理了静平公府再处置房贵妃,他现在就将那女子打杀了。 “陛下——”云漠寒扣着一颗桌上摆着的花生弹了过去,正打在黎竹哑穴上,没让她再开口。 “成昭容,朕看你刚才也着急得很,不过你的九皇子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啊。”云漠寒拿着手里那一叠证词在掌心拍了拍。 “臣妾……将心比心,自然着急。”她们没人知道那些证词里是什么内容,更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云漠寒手里究竟拿到了什么人,但只要没见到真凭实据自然什么都不能认。 “你要不要看看这些再说这话?”云漠寒又问了一句。 “是你?竟然是你?!”还没等成昭容再开口,弘昭仪便急了,转身看着成昭容抬手便打了过去。 一巴掌扇在脸上,成昭容倒在地上嘴角都流了血。 “想来房贵妃也定然是受了她的蒙蔽,今日才如此情急的?”云漠寒没阻拦弘昭仪,这个被房贵妃推出来当枪使的到确实不可能参与这种事。 “陛下……臣妾确实是担忧皇子们——” “行了,你住嘴。” “陛下,”孝宁宫外,关麒手下的一个小太医赶了来,“皇子们都已经退了热,如今也清醒了,也已能进些汤水。院首说各宫娘娘可以将皇子带回去照顾了。” 他这一报,这里孩子生病的妃嫔都顾不得究竟是谁动的手了,只想着能赶紧回去看看孩子,把孩子接回身边来养。 “行了,都回去。” “这些证据朕会交付有司,不用两天就会通告整个后宫,若到时候还有人不服,再来找朕就是了。” “至于成昭容,”云漠寒冷着眼看她,“九皇子交由贤贵太妃抚养,你暂且先禁足,之后怎么处置你——”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要是带走她的孩子,那她将来怎么办?!恺儿又要怎么办? “是贵妃娘娘——都是贵妃娘娘让我做的!她恨毒了皇后!是她恨毒了皇后!她恨皇后刚回来的时候就罚她跪了三个时辰!……她恨皇后让她不能有孩子!……她说皇后定然也想要了皇子们的命!她不过是帮皇后动了手,皇后定然心里不知道怎么感激她啊皇上!” “你们走,回去看孩子去。”云漠寒看着那哭的声嘶力竭的女子,直到她喊不动了,在那里喘着粗气的时候才开口。 众位嫔妃相互看了看,最后在程淑妃的带领下应了声是,先退出去了。 “房贵妃怎么说?”云漠寒此时才转向了房贵妃,干巴巴地问了她一句。 “她见事发,想要攀蔑臣妾。”房贵妃也哭着跪下了,“臣妾对皇后娘娘从来敬重——” “盯着本宫的人,念着本宫的东西,算计着本宫的性命,房贵妃这敬重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风冥安笑了一声,“还是别了。” “把成昭容带回去,”云漠寒这句话是看着房贵妃说的,“不许任何人接触她,给朕看牢了,让她好好活着。” “房贵妃也回去。下次小心些,别再被别人骗了。” “今日倒是让太后劳累了。” 云漠寒说完就带着风冥安离开了孝宁宫,半步都没停留。 回了天福宫赏赐便下去了,程淑妃、钟德妃、褚贤妃、弘昭仪、徐充仪和扈充容这六人宫里都赏了不少珍品药材,还有其他的一些珍奇。 后来云漠寒又单独下了道旨意,成昭容在众妃嫔面前公然攀蔑房贵妃,目无宫规恣意妄为,特赏房贵妃锦缎十匹、珍珠十斛、金器银器各十件,还有宫中珍宝司新制的首饰好几样。 连带着静平公府都又得了些赏赐,说是怕房贵妃伤心。 “你就这么恨她?恨房家?”风冥安等着任彦生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不能恨她吗。”云漠寒捏紧了拳头,风冥安在他手背上抚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手张开。 “现在居然还敢害你!还敢让你沾上谋害皇子的罪名!” “他们居然还敢害你!” “而且这些皇子若出了什么事,将来我们可没那么好离开这牢笼。” “主子,”听柏在门外轻轻禀报了一声,“坤先生过来了。” “如何了?”云漠寒看坤宁脸色并不好,心里便又担忧起来。 “皇子们都没事了,太医院里我也查过一圈,那里没有异常,剩下的交给关院首便成了。” “只是他们这次用的药,若要真的深究或是从江湖上找证据,很有可能真的要和我或师傅扯上什么关系。”坤宁拧着眉沉声道。 “听风阁插手了,是。”云漠寒深吸了一口气,身上还没消的怒气又回来了。 毕竟这次事发能让他都没能事先察觉定然是有其他的势力牵扯其中了。而目前来看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听风阁。 “你们在我那儿多住些时日。至于这次的事儿,不会牵扯到你们的。你也看着点儿你家的孩子和嫂子,别让她出来乱逛了。”跟着坤宁这么多年见事依旧只能看透一两层,尉迟家这姑娘啊,幸好没嫁到什么大门派里去。 就是苦了安安这兄长了。 “我晓得。”坤宁点点头,又叹了口气。 -------- 这正是稚子无辜枉为局中提线偶,泼天富贵行事狠绝断人肠 ------题外话------ 这一章不太好按照原本设定的大约一章的字数来切开,所以算是两章合一一起更新了。 本周五就不更新啦,下次更新是下周三~ (づ ̄ 3 ̄)づ 。 第一百六十二回 树下困秋眠 忽见小儿郎 听风阁一直都标榜自己听天下风声,但安阳城里的一切消息如今已经没有人能比云漠寒知道的更快、更详细。尉迟家往这座天子脚下的都城里塞了多少人他也还算清楚,问题就是要处理这些人终究是要有个由头。 再考虑一下坤宁和尉迟千,最好还是朝廷的事儿他处理,听风阁的事情让尉迟瑊自己去清理门户,顺便也能让坤宁这大舅兄好好立立威,他手中权柄稳了,尉迟千才能摆脱那些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的堂兄好好过日子。 至于宫里,云漠寒暂时没处理成昭容,只是不许任何人侍奉她,又减了平日里的待遇,但昭容的位份还是保留了。这个女人他先留着也就留着了,最后清算房贵妃的罪责之时这一桩最终也还是要着落在她身上,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处置罢了。 弘昭仪倒是过了几日等四皇子痊愈之后来了天福宫门前一次,说她那日在孝宁宫言语冲撞皇后,特来给风冥安请罪。云漠寒代她赏出去了两串翡翠珠子,打发了弘昭仪回去了。 同时还有在御书房门外哭了两日的九皇子,跪在那涕泗横流给自己母亲请罪,贤贵太妃也实在拗不过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便没多受宠,又在后宫里安静了这么多年,真没想到一朝被云漠寒拉了出来让她教养皇子,确实也是有心无力。 小皇子还没到九岁,跪着哭了两日便也病了,云漠寒找了太医抬他回去,顺便让太学的先生过去给他讲了讲什么叫兄弟手足和感同身受。 房高年这次似乎是终于觉得云漠寒总是这样赏赐他们家有点子不妥当了,尤其是这次他也帮着房贵妃做了不少事,他是真不信皇帝不知道的,皇帝手中定然有贵妃给皇子下毒的证据,如今关着成昭容还不许任何人接近就已经能证明这一点了。 所以他专门找了一日到宫里好好叩谢了一下皇帝的恩赏,说了一堆诚谢皇恩的话,还借着今年贡缎入宫给皇后送了两套价值连城的宫装。 然后云漠寒把主持今年百花宴的事儿给了房贵妃。 但他下令的时候已是三月十三,早就什么都准备好了,所以最后给出去的也就是个名头罢了。 可还没等云漠寒设计处理安阳城里和听风阁缠杂在一起的官员,东海那边便闹了海盗和水匪,他一时还真腾不出手来,南边又有大雨和水患,这一年果真不太平。 怀王府次子云沐晏被云漠寒派去东边领兵剿匪了,他虽然没什么领兵作战的经验,但配备的校尉和偏将都是风冥安帮忙挑选的,派他去了也能放心。 至于南边赈灾,云漠寒派了两个季家的子弟——季平荣和季平封为首,带去的还是京中的守备军。很明显的打着让他们接手京郊守备的意思了。 季士祯前两年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他家的子弟没有再进六部,而是都去了军中,如今来看也是正好。 同时无论是剿匪还是赈灾要的钱都不少,云漠寒现在也出得起,但他还是稍微放出了一点要查粮税和茶税的风声,房高年防备着云漠寒突然查账,一时间还真没发现皇帝在军权上的算计。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便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年朝中事多,即便是云漠寒再想躲懒也没去别院里避暑,难得又在宫里过了个夏天。 七月初云沐晏回京交旨,皇帝论功行赏,提拔了不少军中将校,又封了好些个诰命夫人,顺便给云沐晏赐了个婚。 婚事是云沐晏用这次的军功自己求的,但所要的只是个翰林院五品官的庶女,这场婚事有不少安阳城里人看了只觉得笑话,可云漠寒倒是十分爽快地赐了婚。 后来云漠澜带着童于归入宫一起来谢了恩,只是愁着他们家长子到现在也没个着落,不知道次子什么时候能成婚。不过云沐昪倒是来信说他不在意这个,他不在怀王府这些年多是云沐晏帮着主事,他早点娶妻母亲就也能多歇歇了。 最后怀王府次子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春天。 八月中秋前南边水患也基本处理完了,正好中秋那日季平荣和季平封回京,列叔辰在这两兄弟回京前便上了表,称自己年事已高,请乞骸骨归乡。云漠寒也恰好借此机会让季平荣全权掌了京郊守备,季平封外派到了西疆,季长庚终究也上了年纪,西疆那边更需要青年将校。 如此京郊守备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也交到了季家手里,季家算是在明面上做了大汉武将之首的位置。但因为有着怀王府在旁,想要比肩当年风家,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了。 风冥安后来也去送了季平封,让他将她写的兵书带走了一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叹过了这么多年,老天似乎也没有怜惜这篇江山,他们父女费劲了那么多的心思培养武将,到如今也收获太少。 勇猛之士、敢为国死的将士有的是,可真能担得住责任有魄力领兵抗敌的帅才……如今太平盛世…… 可北境只怕不要几年就又要动兵了。天狼新王登基已经有些时候,而那新太后……就是嘉诺公主燕幽然。 还是愁个不停啊。 虽然风冥安是答应了云漠寒这次回到安阳什么都不再管了,但终究她不可能真的放得下。昔年誓言,言犹在耳,如何能忘? 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这个姓氏附带着的责任太过沉重了。 可这也不是一时一刻能解决的事情。都得从长计议。 ---------- 平了匪患、赈济了灾民,地方上的事情基本结束,可朝廷要收尾的事情还有不少,尤其是粮和茶这两块,房高年随着动起来之后云漠寒也要仔细应对,他好不容易从那真的在他桌上堆成山的文书里喘口气,听风冥安说御花园里的枫树已经红了叶子,两相权衡之后云漠寒毅然决然抛弃了那些奏折带着风冥安出去吹吹风了。 秋日午后有些风,但阳光暖得很,风冥安和云漠寒坐在枫树底下,仰着头看被红叶遮住的天空,不多时她便打了个呵欠,窝在云漠寒怀里渐渐睡了过去。 云漠寒见状将手里的戏本子仍在了一旁地上,然后把风冥安裹在了他的斗篷里,靠着树干轻轻哼着些不成调的曲子,看着风冥安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在午后慢慢享受阳光和风带来的闲暇。 若是当年他咬死了不松口定要把二哥推上皇位会怎么样呢? 若真是这般……估计他和安安连走脱那天都没有了?真是要斗一辈子了。 云漠寒放松了心神有些神游物外,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属于孩子的跑步声,而后云明慎便举着几支刚折的丹桂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很显然他也没意识到能在除了太学之外的地方看到云漠寒和风冥安,一时间愣在那里根本忘了行礼。 云明慎没有见过这样的父皇,他脱去了考校他们学问时的一脸严肃,而是带着浅笑看着那个被他裹在斗篷里只有发髻隐约露出来的女子。 那人定然是皇后娘娘的,母妃叮嘱过他定然要敬重皇后,不为别的,就为了风家历代拼死守国门,他也决不能对皇后不敬,更不要说皇后名分上是他的嫡母,孝道也要求他应该恭恭敬敬。 但他不要到皇后面前去,这也是母妃叮嘱他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云明慎还是一直照做了。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父皇看见他之后面上那浅浅的笑意不见了,他小心翼翼地往怀中看了一眼,似乎怕他把母后吵醒了。 “你——”他看了看云明慎手里的丹桂,还有已经赶上来面色有些发白的秋棠,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自己玩儿去。” 但风冥安还是醒了,她转过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明慎的脸,只一眼她便愣在了云漠寒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真的看清楚这大汉的皇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云明慎也对上了风冥安的目光,他一时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听父皇的话离开。 秋棠倒是赶紧拉了他一把,云明慎恭敬道了一声,“儿臣告退。”之后才离开。 风冥安瞧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真像你。像刚和我遇到的时候你的样子。”皇子九岁,正好就是云漠寒遇到她的年纪,而这八皇子,有着一双和云漠寒一样的凤眸,一模一样,形状和颜色。 “我们也……有过一个孩子的……他定然也是像你的……若是能……若是……他活下来……” “也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及冠了。” 云漠寒抱紧了她没说话。安安回到安阳城之后,见到了那么多的孩子。不对,她在西疆便见到归舟了。 后来二哥府里的、八弟府里的、风康家的,最后就是坤宁和尉迟千带来的孩子,坤耳就是在安安小产那年出生的。 她从小就想要他们的孩子啊。 “你说过他会回来的,你说他只是先去瞧外公和外婆了……你说他定然是想要我做娘亲……还会回来的。” “安安啊……”云漠寒深深叹了口气,他想说什么但又被风冥安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去西疆之前就服过药了,哪怕那时候你还在担心我根本不肯再见你了……这两年多每个月你一次都没忘……” “我也知道现在若中宫有子……定然又是朝野动荡……可我真的是……想要个和你的孩子啊……” “你……安安你三十八岁了啊。”云漠寒理顺了风冥安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他前些日给安安绾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生了几根白发。 “我知道……可我……寒郎我是……我是真的很想要个和你的孩子啊……从小就想要了……从,从先帝把我指给你的那天就想要了。” “而且若是他想要回来了呢?若是他想要回来了……我们……” “我知道你担心——” “那次小产险些要了你的命!”云漠寒咬着牙终于还是告诉了风冥安这件事,“小产……血崩,再加上你听闻噩耗心神激荡。坤宁拼尽全力都差点没能留住你……” “他那三天一共跟我说了两次要我做好准备……你可能会……” “……你没告诉我!”风冥安用力握紧了云漠寒的手,那双手凉得有些吓人。 “怎么敢告诉你!我怎么敢告诉你……”那时候风冥安的情绪和身体已经很糟糕了,若是再知道她差点真的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天地之间…… “安安……我们好好的……好好的好不好?” 风冥安没再说话,她把脸埋在云漠寒怀里许久都没再出声。 她不想丢下云漠寒的,无论如何都不想,她真的不能再丢下他了,相隔两地和阴阳阻隔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有个小小子和小丫头是她一直都想要的……也是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云漠寒就许给她的。 可如果那次她真的差点没命……再加上她如今的年纪…… “让坤宁和坤世伯帮你看看。”许久之后云漠寒接住了一片落下的红叶之后缓慢开口了。终究安安想要的他都会给,有两位神医在……应是无事的。 “但只要他们说有一点点疑虑都不行。” “如果真的可以,你什么都得听大夫的,听我的。” “寒郎……”风冥安哭着喊了他一声,只是这声音闷在云漠寒心口,闷闷的听不太清。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若是——” 云漠寒伸出手挡在了风冥安唇前,没让她再说下去。他不愿意听安安发誓,下意识也不想听她说出什么不好的下场。 “若他们真的觉得你还能平平安安拥有一个孩子……”又过了好一会儿云漠寒哄好了风冥安才有说道,“你受些委屈,我们在你生下孩子前不告知任何人,也不在皇宫里给你养胎。” “至于中宫嫡子……” “若真是儿子——” “我们的孩子不做皇帝。”风冥安看着他眼里带着决绝之色。 “我们的儿子当然不做皇帝,将来我们也是要带着他一起走的,不长在安阳城里,不接触朝堂官员,就算是嫡子想来新帝也不会太过忌惮他,再说还有咱们呢,总不会叫他受了欺负。” “虽说我朝皇子年满十四才封王,但我首开先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是儿子,出生了就封逍遥王。若是女儿……封她长乐公主,许她婚嫁自由。” “正好这次的事儿也快办完了,过两天我带你去别院。” “至于处置静平公府……还有听风阁的事情,你别费心力了,横竖都有我呢。”如果安安真的能有孕,那稳婆、乳母……有多少事都要盘算,又有多少人要考察。 但只要安安能好好的,这些事便都好办。 他们又不是没面临过更棘手的情况,如今一切明争暗斗都在安阳城里,虽然敌人依旧阴险狠辣,可这里终究是他的地盘。布置了这么多年了,只等着猎物一头撞进来好能将其了结。 “咱们回去。”云漠寒说着拾起了地上的戏本子交给了风冥安,然后将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抱了起来。 “你就这么带着我回去?”风冥安抽了抽鼻子,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我只爱你。我们就快走了,何必再顾忌那么多呢。” 是啊,何必再顾忌那么多呢。 ------- 这正是事事更迭难得忙中偷闲困,岁岁悠长倏尔恍惚少年郎 。 第一百六十三回 复而再孕育 重许离朝堂 “陛下没在?”坤宁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了风冥安面前,见她一个人有些惊讶。 “他去太学了。”风冥安端起碗来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儿,然后一口气将那碗药全喝掉了。 “妹妹……”坤宁叹了口气还是坐在了她面前,“你真的想要个孩子?” “三十八岁,确实对妇人来说不是个好生养的年纪了。” “那前些日你和世伯同寒郎说的——”风冥安瞬间有些紧张,她看着坤宁身体已然绷紧了。 他们同云漠寒说,虽然她现在的年纪是长了些,但自小习武又内力深厚,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当年虽然伤过内府还小产过,可这些年养的很好,已经—— “那些都是真话。”坤宁急忙安慰了她一句,“可我现在说的也是实话。” “你……你在西疆的那十年,师傅进过一次京,后来我们见面,他跟我说他看到的陛下……” “这次见到他时我是第一次怀疑师傅是不是看错了,直到我那日也帮他诊了脉。” “妹妹啊——”坤宁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他那时……是真的疯了。” “若我失了千儿,只怕是这世间于我再没了颜色,可能我这辈子都活不长。但陛下若失了你,他会三脉具散,真的活不成了。”生产这种事,哪怕他和师傅都在,也断断没有万全这一说。 “我当然知道他疯了。”回来的路上风冥安就知道了,但不同坤宁说的他只疯了那十年,现在的云漠寒也是疯的,她再清楚不过。 “难道我就是个正常人吗。”风冥安垂下眼帘笑得异常温柔,“我也早就疯了。” “若是我失了他我也断断是活不成的。那些人那样逼他、伤他,他们害得我的寒郎那样苦,那么痛……若不是我唯一顾念着我这姓氏,我要搅得天下不宁,要剁了他们所有人泄愤!” “但我是风家将,我不能让先辈守护了这么多年的江山陪葬。” “所以这既是我确实一直想要的一个孩子,也是我想给我们两个的一个新的盼头。不然我们的这辈子……往后的几十年,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我们、我,我不能让他毁在那些往事的恩怨里。” 坤宁久久没有开口。他虽然在风家住过一段时日,又跟着风冥安到过西疆去过江州,还蹚过河东道的浑水,但风家代表的意义和他们这一族背负的东西……他是无法体会的。 原先他和师傅两个人游历江湖,最是潇洒。家族宗门,一人能影响一堆人名誉荣辱的事情他虽然明白道理但是这件事从没真的进过他心里。 直到他真的娶了尉迟千过门。两人相恋的时候他都没太在意的事情,在成婚后才真的体会了一二。 尉迟家,听风阁,成百上千口人,怎么可能真的同心同德?也还好尉迟千是嫁了他,而不是他入赘到尉迟家,不然更是难以脱身,尤其他这妻子还是个心思极为单纯的。 他斗不过,不想斗,只能躲。 躲去深山老林里采药已经没用了,因为他没法带着孩子们一起去那凶险的毫无人烟的地方。这两年尉迟千时常提起他们一直住在云漠寒的别院有些太过叨扰,想要回安阳城中他们自己的宅子里去。 可若是回去了,才是真的要害了妹妹,害了陛下? 这两年的安生日子……若不是他与妹妹当年义结金兰……世叔和师傅当初是怕他们两个孩子孤孤单单难以立世,谁能想如今这层结义的关系也能被人如此盘算着利用。 “听风阁的事情……当真——” “你们不插手最好,毕竟嫂嫂还是他们的亲妹妹。”风冥安摇摇头,这件事就是这里才棘手,他们终究是要顾忌这层关系。 “但我如今养身子准备生养的事情……嫂嫂那里兄长还是……瞒一时。只说我旧伤复发需要调理就成了。”尉迟千不会害她,但难免她给听风阁的信中不会无意识地透露一二,即便坤宁也不能去查她写的所有东西。 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我明白。” “你这屋中的东西自然都不会有什么不妥,用的药材也都是从我这里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终究还是要小心在意,万事当心。” “我省得。”风冥安叹了口气,点点头。 --------- 入了冬风冥安才跟着云漠寒回了宫,今年入秋之后太医院真是花了平常两三倍的心力,皇子们倒是没有一个病的了,但却听天福宫传出消息,说是今年冬日气温骤降,皇后常年征战,旧伤暗疾都不少,如今身上不爽利了。 关麒顶着后宫的压力和云漠寒的视线给健康的不能更健康的皇后诊了脉,然后确实有人从他嘴里抠出了那么一点儿皇后确实旧伤复发的消息。之后天福宫里偶尔飘出药味儿也没人说什么了。风冥安更是再没出现在人前。 腊八那日风冥安对着桌上的那条鱼差点吐出来,云漠寒帮她拍着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倒是听霜急忙跑上前来把桌上味道大的菜都撤下去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云漠寒拿了水来照顾着风冥安漱了口,之后围着她转了两圈已是急得不行了。 “来人——”风冥安一巴掌拍在云漠寒身上把他剩下的话拦回去了。 “你是傻子吗?”她红着脸轻声骂了云漠寒一句,然后将手腕递给了他,“不是学过医吗?” 云漠寒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捧着风冥安的腕子仔细给她摸了脉,他虽然在医书上看过,但也没真的给妇人把过脉,只觉得这脉象像是一两个月的样子。 “你有孕了!你有孕了…………你有孕了啊!”云漠寒小心翼翼地扶着风冥安让她坐下,然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先是笑了,然后又有些三分茫然,万般担忧,之后还是看着风冥安的笑脸又笑了,拍着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这会儿听霜也又回来了,给桌上的菜换了不少。 “马上就过年了,我过两日就送你去别院,这个年节……年宴你正好接着称病,不去便是了。”云漠寒心中终究是担忧多于喜悦的。转头就吩咐了刚才在屋中屋外的几人,这消息决不能透出去一丝一毫。 “我什么都听你的,”风冥安靠着他放缓了声音道了一句,“我答应你了,我会好好听话,也绝不会离开你的。” “吃点儿东西?”云漠寒看了一眼桌上新上的菜,“饿不饿?” “真是要傻了。”风冥安笑了,捧着云漠寒的脸用力亲了他一口,“吃饭吃饭,今天还是你先说饿了要传膳的。” 然后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给她夹菜,一直没停,直到她碗里的菜变成一锅大杂烩看不出原本模样之后云漠寒才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 “……这碗饭给你。”他把风冥安面前的碗拖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那碗换了过去。 “我没事儿,说实话要不是刚才那盘烩鱼,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呢。”不过最近倒是好像真的贪睡了些。 云漠寒看着她没说话,到底现在她身上还有一个,要小心再小心了。 “我觉得倒是不要那么快就去别院住了,”晚饭后风冥安盘算了许久才对云漠寒说道,“我这两个月装病只怕试探的人也不少,马上要过年了,你也不能就这么去别院住。” “不如悄悄找兄长进宫来一次,而且若今年年宴和祭天的时候我都称病不出来,他们才会认为我真的病了?到时候没准会孤注一掷真的做些什么。” “等年宴过了我们再像往年一样住别院去,然后我不回来就是了。” “老称病不吉利。”云漠寒知道风冥安说得有道理,但他现在终究还是有了些忌讳,一时称病可以,可若他的安安有孕期间一直称病,终究不好,万一—— “那就只到这个年节,反正这两年他们应该也信了我在不在这宫里没啥区别。” 云漠寒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纵然不信鬼神,这次祭天的时候也格外庄重了些。 不过年宴和祭天祭祖皇后都不出来,连着去年年根底下那几个月一直都说是旧伤复发未曾痊愈,终究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初二那日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去了藏峰岭过年,终于让安阳城里都快等急眼的人瞧见了那个无论上车还是下车都被他抱在怀里一步没自己走的风冥安。 似乎真是皇后病重,要出去养病了。 这个年节安阳城里热闹了,藏峰岭里云漠寒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手足无措的事儿比较特殊。 “我要吃葡萄。” 早饭过后风冥安窝在他身边听他给她念些话本子里的故事,然后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现在是——”云漠寒看着外面的三尺厚的积雪刚要说现在是一月份,大冬天,就算他是皇上他也找不来葡萄,然后对上风冥安那双看着无辜到极致的眼睛便收了声。 坤宁早就告诫过他了,有孕的女子的脾气很有可能大变,特别是在吃某种特定的东西上,尉迟千在生双胞胎的时候就有过一次在大冬天非要吃西瓜的经历。 而且对于这样的脾气和要求他必须要顺着,哪怕做不到也绝对不能拒绝。 不过对于这一点坤宁倒是没千叮咛万嘱咐,毕竟他也清楚云漠寒绝对会小心翼翼养着风冥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不会缺了半分。 就算妹妹现在真的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这妹夫也必定想办法去摘。 “吃葡萄。”风冥安自然也看见了外面那些莹莹白雪,但她还是又说了一遍,话语间带了些豆蔻年华时和云漠寒撒娇的味道。 “我去给你找找,你先吃点儿葡萄干好不好?”就算真的有那估计要是在冰窖里了,拿出来也吃不上。 “不要,那个太甜了。”风冥安皱了皱鼻子,抱着云漠寒的手臂又晃了晃,“葡萄。” “好好好,吃葡萄,我让人去找好不好?”云漠寒瞧着风冥安愉快的点着头最终只能先出来让人去找找,至于找不到怎么办—— 他正好看见了来送安胎药的坤宁。 “你家是怎么在冬天吃上西瓜的?”他上次就应该问清楚。 “我给千儿念了两个故事,后来老二过来闹她,她就忘了。”他也没有在冬天变出西瓜来的本事。 “妹妹要什么?”他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风家这姑娘从小就没任性过,又什么苦都吃得。除了原来吃药的时候爱加糖。 “葡萄。”云漠寒捏着额头打发周围的侍卫去云飒别院的冰窖里去看看有没有了。 “先别说这个了,”他把药从坤宁那里拿了过来,“这药还是得趁热。” “我不要,苦的。”风冥安见到云漠寒手里的食盒一开始还挺高兴,直到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坤宁,脸直接就皱成了一团。然后缩到坐榻的角落里去了。 坤宁是真的没料到风冥安现在根本连药都不肯喝了,之前他都没把这药送到风冥安面前来,但看如今这样子——这不是第一回了。 不过云漠寒给了他一个眼色,坤宁倒是极快的领悟了之后便出去了。 他这妹夫究竟是怎么哄妹妹喝药的—— 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不太应该知道的。 “听话,安安听话。”云漠寒将药碗放在了桌上,先去哄风冥安了,他没怎么费力就把她抱到了怀里,“你喝药我让你随便亲好不好?” “唔……”尽管每次都告诉自己不能被云漠寒的那双眼睛诱惑,但风冥安还是每一次都扛不住。 她实在是太喜欢云漠寒那双盛满光的眼睛了,但凡见到便什么都忘了。 “喝药好不好?” “我……我的葡萄呢?”风冥安还是再挣扎了一下。 “先喝药,葡萄已经让人去找了。” “还是你想要我亲自去?” 风冥安摇摇头,比起让云漠寒亲自去找葡萄,她还是更想让这人在她身边。 最终她还是乖乖把药喝了,然后在云漠寒脸上盖了好多个章。 后来令曦把他的猫抱过来了,让风冥安忘记了葡萄这件事。 那被令曦起名叫小黑的猫长得雪白雪白的,毛长的很,远远看去竟像只小白狮子,一双圆溜溜的猫眼一黄一蓝,漂亮极了。 不过坤宁没让她碰,说是远远看看就行,毕竟她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不过那猫咪却似乎很喜欢风冥安,在她面前打了好几个滚,把柔软的肚腹都翻出来了。 令曦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在他印象里不知道有多高冷的猫,一筐小鱼干下去能让他抱一刻钟那都是烧高香。偏偏这般喜欢主母,他觉得要是坤大夫允许的话,这猫能让主母随便抱。 云漠寒一开始还是挺感激这只猫的,毕竟它让安安忘记了自己要在大冬天吃葡萄这件事。 直到他发现这只总想往安安身边凑、怀里钻的漂亮猫咪是公的。 他觉得他应该在藏峰岭大门外戳个牌子,上面就写令曦与猫禁止入内。 但现在这个时间,安安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整个下午他就看着安安高高兴兴地瞧着那只猫在她面前的地毯上追着一只球到处跑,直到她因为最近觉多而靠着他睡着了。 云漠寒纠结了一晚上,还是没让令曦把他的臭猫带走。 直到元宵节那天,风冥安看着那只猫在她面前摇着尾巴尖玩闹,突然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开口了。 “寒郎——”云漠寒在听到这拉长了声音呼唤他的这一刻就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了。 “有桃子吃吗?” 现在是冬天啊——有没有人来告诉他的安安一下——现在真的是冬天啊——哪怕是他也变不出桃子来———————— 不过桃子的话…… “吃果脯好不好?”云漠寒试探性的轻声问了一句,“桃子做的果脯,酸酸甜甜的。” “不好。”风冥安丢了条小鱼干给地毯上漂亮的猫咪。 “我想吃桃儿——” -------- 这正是:事隔多年重添喜事盛,四季合一冬雪贪果香 第一百六十四回 世家或大族 荣辱在一身 第一百六十四回世家或大族荣辱在一身 原本按理云漠寒过完灯节之后便该带着风冥安回宫了,但这次谁也没想到他那马车从藏峰岭出来连安阳城都没进,生生从城外绕了一圈去了云飒别院。 据说皇后娘娘依旧是脚都没沾地,还是一路都被陛下抱着。 如此一来关于她病重的消息便更传得愈演愈烈,云漠寒心中生气,但也不能干预太多,毕竟他全然没打算让风冥安在生产前出现在人前。他也没回宫,和风冥安一并又住到别院去了。 宫中太医院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太后和房贵妃的屡次明示,关麒也只能背着药箱去了别院一趟,但还没见着陛下呢,便先看着了自己这一派的祖师爷,坤爻正巧在前院,也看见了这位太医院首。 最终他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陛下打发回去了,还被迫主动领了新任务。 “皇后娘娘确实凤体稍有违和,她守卫西疆多年身上暗伤实在是不少,陛下多番体恤,这才带着娘娘在别院休养,且又有坤老神医师徒在旁,太后娘娘无需挂怀。”关麒垂着视线站在太后面前,照着云漠寒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说道。 太后听着这番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关麒所说似乎前后有些矛盾,但整体听来却又没有什么不对。 “皇后……确实没有大碍?”太后又问了一句。 “太后请放心,皇后娘娘身上暗伤虽然不少,但现在确实只是凤体稍有违和。”关麒依旧恭恭敬敬把刚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如此太后便更觉得有些奇怪了,但她也知道云漠寒的那些个别院她是无论如何都插不上手更不可能把人安插进去的。 这些年皇后在皇宫里虽然真的跟不存在一样,但皇帝也从来没这样遮遮掩掩藏着她过,可若说她真的是不好了……这些日皇帝上朝去太学也一切如旧,没什么更多的表示。 可若她真是装病……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你先去。”太后打发了关麒,也知道他刚才说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后宫。 这一回她究竟是看戏还是也谋算些什么…… 太后知道那是她儿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终究是不甘心,她这儿子从生下来就不肯顺着她的心意,什么都不听她的。当初他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也不愿意提拔她的娘家人,现在还把整个齐昌侯府给架空了。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太后气得要吐血了。 先帝也曾在与她成婚的时候与她两情成悦,可后来就因为各种需要权衡的势力娶了不知道多少女子,虽然她还有着正妻的体面,可好多东西都消磨在时间里,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风氏嫡女也是天家妇,她凭什么能得例外,能得到一个云家男子的全部偏爱。 就算再不想承认太后也在心里明白她的儿子是真的把自己所有的私心都给了皇后。 凭什么呢? 她何德何能?! 为了她后宫里那些妃嫔的母家皇帝一个都没有依靠过! 这也就是皇后现在还没有嫡子…… 太后对于这件事一直都有些不解。 她那儿子若是真的那般看重风家这个,为何当初成亲了那么久她才怀孕?又为什么她这次都回来这么久了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既然能通过坤爻弄来那样的药,现在那师徒两人就在身边,若是皇后真想要还能怀不上? 还是确如太医院所说,她征战多年再加上上次小产真的坏了身子? 如今天下没人说风氏惹得帝王偏宠冷落后宫、没人说她善妒、更没有只言片语敢说她红颜祸国不就是因为皇帝真的有那么多亲生的皇子每个月又都没忘了赏赐六宫,而与此同时中宫什么都没有吗? 若他在壮年就过继后嗣,天下人便不会放过风家。 风氏一族的名声……她这儿子还真是在乎风氏一族的名声! 不过那日程淑妃说风氏一族誉满天下……这是事实,可既然誉满天下……那就真的一丝一毫的污点都不能沾染了—— 不然皇后如何同她的列祖列宗交代?风家最后一人毁了风家的百年基业和先辈的忠良之名? 若如此那便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而静平公府…… 太后虽然也是不想要风冥安好过的,但终究她是太后,将来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如果她真的还能活到那么长的岁数,她都是太皇太后,她已经永远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何必再冒那么大的风险。 静平公府是为了自己家的权势和房贵妃—— 房贵妃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孩子了,她何必去触自己儿子的逆鳞。万一他连最后一丝母子情谊都不顾了…… 现在凤印稳稳当当在她手里,皇帝当年说过的后宫一切如旧想来他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此看来她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 毕竟房高年的目标……只是皇后风氏而已。 -------- 一月过去之后风冥安便已经稍稍有些显怀,她那突然想要吃些什么的冲动似乎也没有了,到如今也并没有害口呕吐的症状,整个人看着竟好像又明艳了些。 她现在的状态也让云漠寒和坤爻坤宁都放心了不少。 只是如此便再瞒不住尉迟千了,毕竟风冥安如今怎么瞧都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但她的药却一直都没有停,坤宁从去年入冬就在给她熬药,一直熬到了现在。都开春了她还在服药。 不过尉迟千也理解安阳城里局势复杂,风冥安有孕也要隐瞒的这种做法。即便是她现在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安阳城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然为什么坤宁一定要带着他们住在皇帝的别庄?又为什么大哥带着三哥一起来了这里却悄悄的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因何叮嘱她好好住在皇帝这里就好,近期也不要和听风阁联络? 尉迟千是明白以她的心智是不可能真的看得透安阳城里和江湖中的局势的,她也决不能搅和进那些争斗里,拖累爹爹娘亲和哥哥们不说,他们这一家子还有那么多孩子要如何才能好好保全?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听坤宁和她长兄的话,安生待在这里看好孩子们也好好给风家妹妹保守她的秘密。 但事到如今她也终于明白她这风家妹妹的处境如何艰难,这些年究竟又受了多少委屈,身为大汉皇后,她是国母啊,有孕了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生怕旁人察觉了。 尉迟千知道云漠寒这样做单纯就是为了保护风冥安,就怕她被人害了。可敢对皇后和她腹中皇嗣下手的人……那得是有多么歹毒的心思和什么样的胆量…… 皇帝都如此小心翼翼,那就证明,现在是真的有人敢这样做且已经被他发现蛛丝马迹了啊。 而她的兄长们又在这个时候到了安阳城……尉迟千心里已经有了推测,只怕那想要害风家妹妹的人和他们听风阁也有关系。 他们竟是疯了不成吗?听风阁从来不掺和皇家的事情!这是当初大哥逼着她给她补课的时候最先告诉她的。 而她的堂兄们算计的人还是她的风家妹妹,她嫁给了她的义兄啊! 无论于公于私,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权势这东西,真的如此让人疯魔吗? 尉迟千是知道按照听风阁的情报能力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的,就是她实在不清楚云漠寒究竟能不能防得住,但坤宁让她住在这里放宽心……也就是说他是能应付的? 可这一切结束之后……听风阁又该何去何从?谋害当朝皇后,那可是谋害当朝皇后的罪名——即便只是党从…… “不破不立。” 尉迟千突然回过神来,她今日原本是来看风冥安的,云漠寒去宫中了,要下午才能回来,而她来的时候风冥安正指点归舟兵法,现在这句话也不过是她指着兵书在提点那个小姑娘。 但也就是这四个字似乎触动了尉迟千心中的那根弦。 之后尉迟千听着归舟在跟风冥安说着什么,都是些用兵方略,她听懂了些许,但想要真像这师徒两人说得那么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便也不可能了。 不多时她们好像说完了兵书,归舟便拿出了两柄木刀开始演练风冥安传她的刀法了。 原本是用钢刀的,但自从风冥安有孕,归舟就再也没敢真把兵器拿到她面前来。 只不过她一套刀法没有练完她爹就回来了。 “主母,”听柏看起来是急跑回来的,“主子说今日怕是要晚膳之后才能回来了,让您定要好好用膳。” “朝中出事了?”风冥安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怕是要不好。 “朝中无事,只是要处理的俗务多了些,主母放宽心便是。”听柏低着头没有看她,“主子晚上定然回来的。”他又找补了一句。 “你不会真觉得这样我就会信?”风冥安倒是没生气,但这心中的不安却又多了些。 空中柳絮纷飞,扰乱了视线,让人有些看不清前方。 听柏没再开口,他当然知道仅凭自己是瞒不住主母的,主子也清楚,但若什么话都不传回来,只怕主母会更加焦躁不安。 “他能处理?万无一失?”风冥安许久之后才开口。 “是。”听柏这时才抬起头看着风冥安应了一句。 可这世间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都撬不开你的嘴是?”风冥安叹了口气又坐下了,“他是让你留在这里还是回皇宫去?” “主子让属下留在这里陪着主母。” 让他拦着风家的人千万别让主母知道了。 “那便……吩咐下去,我今日谁都不见了。”风冥安话音才落下,就看见了在院子门口正要走进来的风康。 他的脸色很不好,焦急得很,但看见她的那一刻也忽然有些迟疑。 “少主……” “事态已经稳住了。”听柏不得已开了口,“等主子回来再说。” “你们两个要不要先去互通一下?”风冥安眉尾一挑,今日发生的事情或许有些严重——十分严重,不然风康不会想都不想就过来,她这样说原是想要这两人能多少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对视了一眼就出去了。 “今日想来事多,嫂嫂先回去。”风冥安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听风阁都定然逃不了关系,尉迟千在这里他们一会儿就算跟她说实话可能也不方便。 “我还是——”尉迟千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刚想说她还是留下,万一她一会儿真的有什么事,但却还是明白了风冥安为什么要支走她,“妹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风冥安点点头,让归舟帮着把尉迟千送走了。 而后听柏和风康又回到了她面前,这次两个人倒是统一了口径,表示一切都等云漠寒回来再说了。 但风冥安没想到这一日她一直等到快要安寝了,云漠寒才回来。 -------- 云漠寒没在皇宫,他在风家。 风冥安回来之后他们大多住皇宫和别院,景王府也就刚回来的时候住过一个年节,镇国公府一般风冥安四时八节上香的时候才会回去了。 没有人敢对潜邸动手脚,而风冥安回来之后风康需要时常和她汇报风家的各处产业,便对那座宅子多少失了些守卫,纵然祠堂和莲心院还有风信生前用的书房依旧守得紧,但其他地方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若不是自风冥安称病云漠寒就紧盯着安阳城里的风吹草动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这次或许还真的能叫那些人得手。 最近安阳城里的大日子也就是百花宴,如果在那一日闹开来那就真是要天下皆知了。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桌上摆的那些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若是真的事发……安安再得到消息—— 这些毒虫、脏物、还有所谓的“上天降兆”! 什么风家云凰大将军杀伐过重身带煞气会影响龙脉气运以致生民不安—— 什么自皇后回宫后皇子多次病重—— 什么皇后身为不详! 他们竟然想以天象之说和这些所谓的预兆来毁了风家的名声和一国之后的名誉! 安安若是知道……她是那么在意风家先辈尤其是镇国公的身后名啊。 一大家子的荣辱,如何能在这最后一人手里毁了,风氏一族身上怎么能沾染这样的污名,天象之事,如今这世间之人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若是真到事发之后再查出来其实是有人特意安排的……那这污点也终究不可能全然洗净了。 他原是不想在安安怀着孩子的时候妄动杀伐的。 但无论如何静平公府是不能再留了,一日都不行了。 “主子!”冷炙在夕阳正好落下的时候回来了,“静平公府里确实还有东西。而且属下也已经能确定他们确实是想在百花宴那日动手。” 这些消息已经探听有些日子了,今日他们发现风家这里不对劲,静平公府那边就更是热闹,甚至被令曦探到了静平公府的密室,还在那里见到了一块已经准备好的“天石碑”。 那石碑上面的“天书”字数不少,总结来说便是“凤凰染血,身为不详,若再被皇帝留在身边,只怕终将风吹云散”。 “静平公府已经完成全面布控。”冷炙看着云漠寒的脸色屏住了呼吸。 “在我动手前只要东西离开静平公府的院墙一步我要你们立刻毁了。” “属下明白!”冷炙急忙应道。 “宫里呢?” “房贵妃那边确实有些动作,但经手的婢女和内侍都被听霜和任大总管扣下了。” “截断皇宫和静平公府的所有消息往来,只能传我们准备好的东西。”云漠寒到还能保持冷静,这些年他什么没见过,什么人没杀过,只是今日这件事涉及风家几代人的名声,必须要慎之又慎才行。 “送信回匿阁,我要房高年这些年所有的罪证,也可以安排着人开始告状了。” “他既然想在百花宴那天动手——三月十五,调虎离山,处理掉所有那些脏东西,三月十六,我要诉状摆在御书房的桌案上。” 冷炙应下了,但他皱了皱眉又开口道,“主子……还有一事。” 云漠寒看着冷炙,见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凝重里还带了一丝鄙夷。 “听风阁少主尉迟瑊找上了我们,说是有急事要面圣。” “他都进京两个月了,到现在才终于决定要面圣了?” “那就……见见!” ---------- 这正是:天意纵不负小人却难防,不等东风起浑水好收网 第一百六十四回 世家或大族 荣辱在一身 第一百六十四回世家或大族荣辱在一身 原本按理云漠寒过完灯节之后便该带着风冥安回宫了,但这次谁也没想到他那马车从藏峰岭出来连安阳城都没进,生生从城外绕了一圈去了云飒别院。 据说皇后娘娘依旧是脚都没沾地,还是一路都被陛下抱着。 如此一来关于她病重的消息便更传得愈演愈烈,云漠寒心中生气,但也不能干预太多,毕竟他全然没打算让风冥安在生产前出现在人前。他也没回宫,和风冥安一并又住到别院去了。 宫中太医院最终还是没能抗住太后和房贵妃的屡次明示,关麒也只能背着药箱去了别院一趟,但还没见着陛下呢,便先看着了自己这一派的祖师爷,坤爻正巧在前院,也看见了这位太医院首。 最终他连皇后娘娘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陛下打发回去了,还被迫主动领了新任务。 “皇后娘娘确实凤体稍有违和,她守卫西疆多年身上暗伤实在是不少,陛下多番体恤,这才带着娘娘在别院休养,且又有坤老神医师徒在旁,太后娘娘无需挂怀。”关麒垂着视线站在太后面前,照着云漠寒的吩咐一字一句地说道。 太后听着这番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关麒所说似乎前后有些矛盾,但整体听来却又没有什么不对。 “皇后……确实没有大碍?”太后又问了一句。 “太后请放心,皇后娘娘身上暗伤虽然不少,但现在确实只是凤体稍有违和。”关麒依旧恭恭敬敬把刚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如此太后便更觉得有些奇怪了,但她也知道云漠寒的那些个别院她是无论如何都插不上手更不可能把人安插进去的。 这些年皇后在皇宫里虽然真的跟不存在一样,但皇帝也从来没这样遮遮掩掩藏着她过,可若说她真的是不好了……这些日皇帝上朝去太学也一切如旧,没什么更多的表示。 可若她真是装病……为了什么? “既然如此……你先去。”太后打发了关麒,也知道他刚才说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后宫。 这一回她究竟是看戏还是也谋算些什么…… 太后知道那是她儿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终究是不甘心,她这儿子从生下来就不肯顺着她的心意,什么都不听她的。当初他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也不愿意提拔她的娘家人,现在还把整个齐昌侯府给架空了。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太后气得要吐血了。 先帝也曾在与她成婚的时候与她两情成悦,可后来就因为各种需要权衡的势力娶了不知道多少女子,虽然她还有着正妻的体面,可好多东西都消磨在时间里,再也寻不回来了。 那风氏嫡女也是天家妇,她凭什么能得例外,能得到一个云家男子的全部偏爱。 就算再不想承认太后也在心里明白她的儿子是真的把自己所有的私心都给了皇后。 凭什么呢? 她何德何能?! 为了她后宫里那些妃嫔的母家皇帝一个都没有依靠过! 这也就是皇后现在还没有嫡子…… 太后对于这件事一直都有些不解。 她那儿子若是真的那般看重风家这个,为何当初成亲了那么久她才怀孕?又为什么她这次都回来这么久了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既然能通过坤爻弄来那样的药,现在那师徒两人就在身边,若是皇后真想要还能怀不上? 还是确如太医院所说,她征战多年再加上上次小产真的坏了身子? 如今天下没人说风氏惹得帝王偏宠冷落后宫、没人说她善妒、更没有只言片语敢说她红颜祸国不就是因为皇帝真的有那么多亲生的皇子每个月又都没忘了赏赐六宫,而与此同时中宫什么都没有吗? 若他在壮年就过继后嗣,天下人便不会放过风家。 风氏一族的名声……她这儿子还真是在乎风氏一族的名声! 不过那日程淑妃说风氏一族誉满天下……这是事实,可既然誉满天下……那就真的一丝一毫的污点都不能沾染了—— 不然皇后如何同她的列祖列宗交代?风家最后一人毁了风家的百年基业和先辈的忠良之名? 若如此那便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而静平公府…… 太后虽然也是不想要风冥安好过的,但终究她是太后,将来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如果她真的还能活到那么长的岁数,她都是太皇太后,她已经永远是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何必再冒那么大的风险。 静平公府是为了自己家的权势和房贵妃—— 房贵妃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孩子了,她何必去触自己儿子的逆鳞。万一他连最后一丝母子情谊都不顾了…… 现在凤印稳稳当当在她手里,皇帝当年说过的后宫一切如旧想来他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如此看来她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 毕竟房高年的目标……只是皇后风氏而已。 -------- 一月过去之后风冥安便已经稍稍有些显怀,她那突然想要吃些什么的冲动似乎也没有了,到如今也并没有害口呕吐的症状,整个人看着竟好像又明艳了些。 她现在的状态也让云漠寒和坤爻坤宁都放心了不少。 只是如此便再瞒不住尉迟千了,毕竟风冥安如今怎么瞧都不像是生病了的样子,但她的药却一直都没有停,坤宁从去年入冬就在给她熬药,一直熬到了现在。都开春了她还在服药。 不过尉迟千也理解安阳城里局势复杂,风冥安有孕也要隐瞒的这种做法。即便是她现在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安阳城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然为什么坤宁一定要带着他们住在皇帝的别庄?又为什么大哥带着三哥一起来了这里却悄悄的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因何叮嘱她好好住在皇帝这里就好,近期也不要和听风阁联络? 尉迟千是明白以她的心智是不可能真的看得透安阳城里和江湖中的局势的,她也决不能搅和进那些争斗里,拖累爹爹娘亲和哥哥们不说,他们这一家子还有那么多孩子要如何才能好好保全?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听坤宁和她长兄的话,安生待在这里看好孩子们也好好给风家妹妹保守她的秘密。 但事到如今她也终于明白她这风家妹妹的处境如何艰难,这些年究竟又受了多少委屈,身为大汉皇后,她是国母啊,有孕了还要这样小心翼翼,生怕旁人察觉了。 尉迟千知道云漠寒这样做单纯就是为了保护风冥安,就怕她被人害了。可敢对皇后和她腹中皇嗣下手的人……那得是有多么歹毒的心思和什么样的胆量…… 皇帝都如此小心翼翼,那就证明,现在是真的有人敢这样做且已经被他发现蛛丝马迹了啊。 而她的兄长们又在这个时候到了安阳城……尉迟千心里已经有了推测,只怕那想要害风家妹妹的人和他们听风阁也有关系。 他们竟是疯了不成吗?听风阁从来不掺和皇家的事情!这是当初大哥逼着她给她补课的时候最先告诉她的。 而她的堂兄们算计的人还是她的风家妹妹,她嫁给了她的义兄啊! 无论于公于私,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权势这东西,真的如此让人疯魔吗? 尉迟千是知道按照听风阁的情报能力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的,就是她实在不清楚云漠寒究竟能不能防得住,但坤宁让她住在这里放宽心……也就是说他是能应付的? 可这一切结束之后……听风阁又该何去何从?谋害当朝皇后,那可是谋害当朝皇后的罪名——即便只是党从…… “不破不立。” 尉迟千突然回过神来,她今日原本是来看风冥安的,云漠寒去宫中了,要下午才能回来,而她来的时候风冥安正指点归舟兵法,现在这句话也不过是她指着兵书在提点那个小姑娘。 但也就是这四个字似乎触动了尉迟千心中的那根弦。 之后尉迟千听着归舟在跟风冥安说着什么,都是些用兵方略,她听懂了些许,但想要真像这师徒两人说得那么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便也不可能了。 不多时她们好像说完了兵书,归舟便拿出了两柄木刀开始演练风冥安传她的刀法了。 原本是用钢刀的,但自从风冥安有孕,归舟就再也没敢真把兵器拿到她面前来。 只不过她一套刀法没有练完她爹就回来了。 “主母,”听柏看起来是急跑回来的,“主子说今日怕是要晚膳之后才能回来了,让您定要好好用膳。” “朝中出事了?”风冥安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事怕是要不好。 “朝中无事,只是要处理的俗务多了些,主母放宽心便是。”听柏低着头没有看她,“主子晚上定然回来的。”他又找补了一句。 “你不会真觉得这样我就会信?”风冥安倒是没生气,但这心中的不安却又多了些。 空中柳絮纷飞,扰乱了视线,让人有些看不清前方。 听柏没再开口,他当然知道仅凭自己是瞒不住主母的,主子也清楚,但若什么话都不传回来,只怕主母会更加焦躁不安。 “他能处理?万无一失?”风冥安许久之后才开口。 “是。”听柏这时才抬起头看着风冥安应了一句。 可这世间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都撬不开你的嘴是?”风冥安叹了口气又坐下了,“他是让你留在这里还是回皇宫去?” “主子让属下留在这里陪着主母。” 让他拦着风家的人千万别让主母知道了。 “那便……吩咐下去,我今日谁都不见了。”风冥安话音才落下,就看见了在院子门口正要走进来的风康。 他的脸色很不好,焦急得很,但看见她的那一刻也忽然有些迟疑。 “少主……” “事态已经稳住了。”听柏不得已开了口,“等主子回来再说。” “你们两个要不要先去互通一下?”风冥安眉尾一挑,今日发生的事情或许有些严重——十分严重,不然风康不会想都不想就过来,她这样说原是想要这两人能多少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对视了一眼就出去了。 “今日想来事多,嫂嫂先回去。”风冥安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听风阁都定然逃不了关系,尉迟千在这里他们一会儿就算跟她说实话可能也不方便。 “我还是——”尉迟千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刚想说她还是留下,万一她一会儿真的有什么事,但却还是明白了风冥安为什么要支走她,“妹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风冥安点点头,让归舟帮着把尉迟千送走了。 而后听柏和风康又回到了她面前,这次两个人倒是统一了口径,表示一切都等云漠寒回来再说了。 但风冥安没想到这一日她一直等到快要安寝了,云漠寒才回来。 -------- 云漠寒没在皇宫,他在风家。 风冥安回来之后他们大多住皇宫和别院,景王府也就刚回来的时候住过一个年节,镇国公府一般风冥安四时八节上香的时候才会回去了。 没有人敢对潜邸动手脚,而风冥安回来之后风康需要时常和她汇报风家的各处产业,便对那座宅子多少失了些守卫,纵然祠堂和莲心院还有风信生前用的书房依旧守得紧,但其他地方确实是有些疏忽了。 若不是自风冥安称病云漠寒就紧盯着安阳城里的风吹草动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这次或许还真的能叫那些人得手。 最近安阳城里的大日子也就是百花宴,如果在那一日闹开来那就真是要天下皆知了。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桌上摆的那些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若是真的事发……安安再得到消息—— 这些毒虫、脏物、还有所谓的“上天降兆”! 什么风家云凰大将军杀伐过重身带煞气会影响龙脉气运以致生民不安—— 什么自皇后回宫后皇子多次病重—— 什么皇后身为不详! 他们竟然想以天象之说和这些所谓的预兆来毁了风家的名声和一国之后的名誉! 安安若是知道……她是那么在意风家先辈尤其是镇国公的身后名啊。 一大家子的荣辱,如何能在这最后一人手里毁了,风氏一族身上怎么能沾染这样的污名,天象之事,如今这世间之人都是宁可信其有的,若是真到事发之后再查出来其实是有人特意安排的……那这污点也终究不可能全然洗净了。 他原是不想在安安怀着孩子的时候妄动杀伐的。 但无论如何静平公府是不能再留了,一日都不行了。 “主子!”冷炙在夕阳正好落下的时候回来了,“静平公府里确实还有东西。而且属下也已经能确定他们确实是想在百花宴那日动手。” 这些消息已经探听有些日子了,今日他们发现风家这里不对劲,静平公府那边就更是热闹,甚至被令曦探到了静平公府的密室,还在那里见到了一块已经准备好的“天石碑”。 那石碑上面的“天书”字数不少,总结来说便是“凤凰染血,身为不详,若再被皇帝留在身边,只怕终将风吹云散”。 “静平公府已经完成全面布控。”冷炙看着云漠寒的脸色屏住了呼吸。 “在我动手前只要东西离开静平公府的院墙一步我要你们立刻毁了。” “属下明白!”冷炙急忙应道。 “宫里呢?” “房贵妃那边确实有些动作,但经手的婢女和内侍都被听霜和任大总管扣下了。” “截断皇宫和静平公府的所有消息往来,只能传我们准备好的东西。”云漠寒到还能保持冷静,这些年他什么没见过,什么人没杀过,只是今日这件事涉及风家几代人的名声,必须要慎之又慎才行。 “送信回匿阁,我要房高年这些年所有的罪证,也可以安排着人开始告状了。” “他既然想在百花宴那天动手——三月十五,调虎离山,处理掉所有那些脏东西,三月十六,我要诉状摆在御书房的桌案上。” 冷炙应下了,但他皱了皱眉又开口道,“主子……还有一事。” 云漠寒看着冷炙,见他的神情有些怪异,凝重里还带了一丝鄙夷。 “听风阁少主尉迟瑊找上了我们,说是有急事要面圣。” “他都进京两个月了,到现在才终于决定要面圣了?” “那就……见见!” ---------- 这正是:天意纵不负小人却难防,不等东风起浑水好收网 第一百六十五回 谋定而后动 生生便不息 第一百六十五回谋定而后动生生便不息 房高年在静平公府的密室里看着他们准备好的那块石碑,他抚摸着那些刻下的字,凹凸不平的石面并没有完全打磨光滑,如今还是有些硌手。刻下这些字的人早就死了,不过他的作品能被世人见证和铭记,这也算是那人的福分了。 皇后归来已经三年多了,她也确实和皇帝当初说的一样,没沾染半分权势,她在不在安阳城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皇帝离开皇宫的时间更长了些。 这三年是如此,可之后呢?五年后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她是云凰大将军,是如今的风家主,无论他们再怎样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也是事实,即便她这三年都没再入军营,甚至从未在朝堂上发声,可北境那边在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便安宁了不少,这三年天狼更是没敢怎么闹腾过。 但她真的能永远不再入朝堂?还有后宫……她这中宫皇后当真能甘心?以皇后现在的年纪,又有那两个坤神医在旁,难保什么时候她就会诞下嫡子,再加上皇帝对她的重视程度,有了嫡子其他皇子还能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而他那到现在都只空有一个贵妃称号的女儿……将来更是什么都捞不到。 房家先辈明明还能和风家分庭抗礼,又子嗣颇丰,怎么后来无论如何就比不过三代单传最后还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的风家?! 到他成为家主的时候,先是怎么都没想到一开始谁都不在意的七皇子最后竟真的成功娶了风家嫡女,成了太子后又登基做了皇帝,曾经有哪个朝臣把宝压在那成日不着调的七皇子身上?纵然他是嫡子。 再来没想到也没人盘算成的就是风家这仅剩的女儿还真的是个将帅之才,她当真能领得了数十万兵还能令他们俯首听命,最终还把月凉打了下来。上天给大汉这一朝的武将天赋似乎九成九都归了风家,先帝和风信也不是没在军中使过力,但最后也没什么成效。 直到皇后在西疆假死,朝中才渐渐有展露才华的新晋武将,但帅才至今似乎还是没有。能领兵抗敌负得起守疆卫国的责任的只有“风家”,不论是风家的哪一个,只有这个名号才能担负这样的重担。这也是无人愿意承认的事实。 确实当年有不少人想要争军权,想要让自家的子弟或自己能挣到军功,可一旦战败要背负的责任只有“风”这个姓氏才能担当,当年皇后就算不愿意出兵也是必定要去的,不然西疆的军心就完蛋了。 风家人有将不出,铁骑军怎么可能拼尽全力拼死护国。 可这最后一个风家将,是女将还是国母,如此更是将风家的名誉推向了顶峰,一国之母冲在阵前浴血奋战,谁家儿郎还敢退缩一步?更不要说她最后还胜了。 而他静平公府想要再次谋求兵权的这条路也逐渐被皇帝堵死了。 皇后离了安阳城,那京畿的守卫就尽数归了列家,列家家主虽然是个死板的,但他家的旁支心思却与家主不同,家主又快上了年纪,从这里下手是最容易的,更不用说北境也在列家手里。 北境定然还是要开战的,只要北境开战,他与列家成了姻亲,那就总有办法,可西疆一场胜仗、怀王世子初露锋芒、云凰大将军“复活”,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接连出现,让他通过列家谋求军权的事情也不曾如愿。 大汉北境军现在已经基本被皇家握在手里了。这位陛下的成长之快真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云家血脉……果然都是不凡的,表面怎样通通做不得数,内里……都不是普通人。 如今宫里那十二个皇子……也逐渐展现天赋了,他房家也送了伴读进宫,哪个是有才的他们这些大臣心里都有数,朝中已经有急性子的人开始谋划自己家族更久远的未来了。 皇帝的这十二个皇子啊……如今没有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而且真的算起来也算不得究竟谁才是长子,皇长子和十二子出生不过就差十天,能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就算将来以长幼争名位,这也不太能立得住脚。 而他的女儿……可是一个皇子都没有。纵然拉拢了几个有孩子的嫔妃,可皇帝从来都不允许皇子离开他们的生母,这次出了事直接就将皇子送到太妃手里了。想要弄死一个嫔妃抢个孩子来……是行不通的。也很难做到。 他如今是领着肥差要差,但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们家……若是再不想法子,那可就是真没有出路了。 若仅仅是没有出路便也罢了……他现在觉得皇帝手里定然是有上次宫中给皇子下毒的确凿证据的。诬陷皇后这样的事情……以皇帝对皇后的重视程度,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又怎会仅仅是将成昭容禁足? 若是陛下也只是等着一个能一并发作废了贵妃的机会…… 不仅仅是贵妃,他定然是知道朝中究竟有多少人往西疆派过杀手的,不然那时候怎么会妥协?如果他有他们往西疆派杀手的证据……尤其是忘途河边那一战—— 还有皇后自西疆回京的路上…… 纵然没有任何迹象,但房高年还是觉得皇帝手里是有证据的。 刺杀皇后的罪名……要诛九族了。更不用说归途中……皇帝和皇后是在一处的,要是再进一步说杀手是冲着皇帝去的—— 真要弑君,房高年是没有这个胆量的,他敢对风冥安下毒手,但要毁风家的名声,他却要再三思量。风家一族的名誉和皇后、大将军的性命相比——那不是同样的东西,甚至前者更加不能动。 风氏誉满天下,程淑妃的话他当然也知晓到了,若是成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天下将有多少人不会放过他。 若不是听风阁…… 听风阁……尉迟家在江湖上也算是走到顶峰了,可只是这样人怎么会满足于此?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向来是长青山上的寒翠宫,哪怕有些衰落的征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取代的。尉迟家以情报发家,想要再进一步便终究要在朝堂上谋求了。 这次在皇宫中用的药便是尉迟家提供的,若是皇帝当时下令彻查,他便有机会将线索扯到出现在安阳城中还住在皇家别院的坤姓师徒身上去。只可惜皇帝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叫了停,把一切都止在了成昭容那里。 而能在安阳城里传递消息、在风家的家宅里做些动作,也都是依靠着尉迟家才能做到。 他家的旁支想要争权,看上了他这条路,他想要最后为静平公府拼一把,终究还是要靠江湖力量。 一旦皇后落入尘埃,尉迟家现在靠着皇后的那一支便少了联系着皇族的后盾。到时候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现在就等百花宴那一日了……他埋在风家的那些毒虫也算好了日子,到时候只要将药引放出去,那些个脏东西自然会破土而出。而这块碑……他们也在安阳城外选好了地方……至于天象……江湖上自有能人相助。 风家的名声比皇后的性命更值钱也更加的紧要,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要了皇后的命又怎么样,她死了风家便永远都是满门忠烈,任谁也说不得了。皇后至今不曾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不就是这家族的名声在她身后,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吗? 但只要她活着,风家的名声就是她的七寸,若是能捏紧了—— 如此房家才能有新的出路! 而这次皇后病重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就连她这病,都可以在最后归到天谴上去,天要灭了这杀星,谁能拦? 到时候皇帝就算不舍弃她也不行了。 对皇家来说,名声就更加重要了,就算皇帝不愿意,言官和百姓也不会放过的。 到时候自然有人帮他去逼皇帝。不用他来动手。 ------- “总算回来了。”风冥安实在是有些困倦了,她近日更贪睡了些,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到快入夜了云漠寒才回来。 “不是说你在宫里吗?还去我家了?”云漠寒身上染了些新鲜的丁香花的味道,应该只有她那院子里的那么多花才染得上。 “……你这鼻子现在还真是厉害。”云漠寒抻着袖子闻了闻,他全然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气味儿。 “还有点泥土味儿,你去挖土了?”风冥安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她最近的嗅觉是较平日灵敏了些,坤宁说孕妇身上发生点儿什么都是正常的,她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两三个。 他仔仔细细洗过手了,这到底是怎么闻见的? “是去了你家,还沾上了些土。”云漠寒脱了外袍才坐在了风冥安身边,他没打算瞒着她,但也没准备说实话。他本来是能早些回来的,但后来去见尉迟瑊难免多花了些时间。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吗?”究竟什么事会让云漠寒在风家待到现在? “你今天还好吗?”云漠寒拉过了风冥安的手,又在她鬓边轻轻抚了抚。 “我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风冥安见云漠寒这样却皱了眉,他如此逃避的态度—— “静平公府动手的速度比我们预料的要快一些,应该是你这次装病他想借机生事,再加上尉迟家的那些混账撺掇,才让房高年这么快就等不下去了。”云漠寒将手搭在了风冥安的腰上,用了些力道托着她。 当年那一出之后他真是怕了,就怕这件事再让安安情绪大动,但不告诉她也是不行的。 他的安安自幼聪慧,推断到真相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这次要做的事情——” 谋定而后动,静平公府中的人定然也是懂这个道理的,而且这一次他们若是没有一击毙命或是掐住死穴的把握不会这样轻易动手。 她的死穴……现在来看……只剩一样—— “风家?!”风冥安看向了云漠寒,她的脸在一瞬间就白了。 “安安放松……”云漠寒将她抱过来帮她顺气,“已经无事了,你信我,已经无事了。” “所有的关窍都安排了人,他绝不可能得手。” “你放松,放松……” “他做了什么?”风冥安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把握住了云漠寒的手,“他做了什么?!你不许骗我——你不许骗我……” 云漠寒看着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住在风冥安背上轻轻拍着,直到她的脉息恢复正常他才慢慢开口。 “守边征战的将领,哪有不杀人的。他们觉得你杀人太多,难免……身上煞气重,没准儿会影响龙脉。” “但见老天确实没这样的意思,他们便替老天做主了。” “……该杀的老匹夫!”风冥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没再说下去。 “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不会让他得手的,现在整个静平公府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了。” “你安心。”云漠寒将手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一直都十分贴心,没闹得安安害口,也没闹得她晚上睡不好觉。 “如果他要很快动手……”风冥安舒展了眉头将手搭在了云漠寒手上,“百花宴?”如今以至三月,大日子就这一个。 云漠寒点点头,叹了口气。 他定然要找一个安阳城里高门府邸都在的场合让人一嗓子嚷出来的。在场的又大多都是年轻男女,正是控制不住嘴容易瞎说更容易人云亦云的年纪。 “那天确实会有大事发生,不过定然不会是房高年期待的便是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外面一切都有我——” 云漠寒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感觉到了,一瞬间,在他的掌心底下,有了动静。 那是生命存在于安安腹中的证明。 那是他们的孩子。 云漠寒怎么可能不想要,他当然也很想要他和他最爱的女子的孩子,只是这个念想从来都没超过他对安安的珍视。 他看向了风冥安,只见她盯着自己的小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动了?”风冥安抬头看向了云漠寒,“他真的动了?”她满面都是惊而又喜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他——” “他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云漠寒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啊……”风冥安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回来了……他真的愿意回来……” “有安安这样的娘亲,他当然会回来的啊。”云漠寒拿了帕子仔细擦干净了风冥安的眼泪。 这个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动一动,让安安没再注意着那些烦心事。就冲这一样,万一将来这臭小子和他争抢安安,他容他一两次便是了。 不过这样贴心,没准……是个小丫头? 好像再过些日子也能摸出男女来? “你也担心大半日了,又等我到现在,你看现在孩子都催你赶紧睡觉了。”云漠寒轻声说着帮风冥安把发髻散了下来,“外面的事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安安就安安心心睡觉,安安心心养着这个孩子,好不好?” “那便什么都听寒郎的。”风冥安终于还是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被云漠寒塞进了被子里。 直到安抚她睡下,云漠寒才终于松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帮了他这样大一个忙,若不是他那时动了动,安安定然是要刨根究底地问下去的,那时候只怕就算他不答也什么都瞒不住,若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安安绝不可能平心静气。 外面那些麻烦事终究是有法可依有踪迹可寻的,但这有孕的女子的情绪可真的是千变万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要乖乖的,乖乖的别太闹你娘亲,等你出来怎么折腾你爹我都可以,上房揭瓦我也容得下次,出来再闹腾,可千万别闹你娘亲。”云漠寒放轻了声音,仔细瞧着风冥安的眉眼,当真觉得她和当初有孕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你爹我最近可能会有点忙,有坏人要找你娘亲的麻烦,只怕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你们身边……” “白日里你动动也好,让她不要想外面的事,只想着你这小娃娃也是好的,只是晚上就不要闹了,让她多睡睡……” “你要好好的,你的娘亲、我的安安也要好好的……” ------ 这正是:天命难测谎称顺势而为,名声风骨挺立世代绵长 第一百六十五回 谋定而后动 生生便不息 第一百六十五回谋定而后动生生便不息 房高年在静平公府的密室里看着他们准备好的那块石碑,他抚摸着那些刻下的字,凹凸不平的石面并没有完全打磨光滑,如今还是有些硌手。刻下这些字的人早就死了,不过他的作品能被世人见证和铭记,这也算是那人的福分了。 皇后归来已经三年多了,她也确实和皇帝当初说的一样,没沾染半分权势,她在不在安阳城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皇帝离开皇宫的时间更长了些。 这三年是如此,可之后呢?五年后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她是云凰大将军,是如今的风家主,无论他们再怎样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也是事实,即便她这三年都没再入军营,甚至从未在朝堂上发声,可北境那边在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便安宁了不少,这三年天狼更是没敢怎么闹腾过。 但她真的能永远不再入朝堂?还有后宫……她这中宫皇后当真能甘心?以皇后现在的年纪,又有那两个坤神医在旁,难保什么时候她就会诞下嫡子,再加上皇帝对她的重视程度,有了嫡子其他皇子还能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而他那到现在都只空有一个贵妃称号的女儿……将来更是什么都捞不到。 房家先辈明明还能和风家分庭抗礼,又子嗣颇丰,怎么后来无论如何就比不过三代单传最后还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的风家?! 到他成为家主的时候,先是怎么都没想到一开始谁都不在意的七皇子最后竟真的成功娶了风家嫡女,成了太子后又登基做了皇帝,曾经有哪个朝臣把宝压在那成日不着调的七皇子身上?纵然他是嫡子。 再来没想到也没人盘算成的就是风家这仅剩的女儿还真的是个将帅之才,她当真能领得了数十万兵还能令他们俯首听命,最终还把月凉打了下来。上天给大汉这一朝的武将天赋似乎九成九都归了风家,先帝和风信也不是没在军中使过力,但最后也没什么成效。 直到皇后在西疆假死,朝中才渐渐有展露才华的新晋武将,但帅才至今似乎还是没有。能领兵抗敌负得起守疆卫国的责任的只有“风家”,不论是风家的哪一个,只有这个名号才能担负这样的重担。这也是无人愿意承认的事实。 确实当年有不少人想要争军权,想要让自家的子弟或自己能挣到军功,可一旦战败要背负的责任只有“风”这个姓氏才能担当,当年皇后就算不愿意出兵也是必定要去的,不然西疆的军心就完蛋了。 风家人有将不出,铁骑军怎么可能拼尽全力拼死护国。 可这最后一个风家将,是女将还是国母,如此更是将风家的名誉推向了顶峰,一国之母冲在阵前浴血奋战,谁家儿郎还敢退缩一步?更不要说她最后还胜了。 而他静平公府想要再次谋求兵权的这条路也逐渐被皇帝堵死了。 皇后离了安阳城,那京畿的守卫就尽数归了列家,列家家主虽然是个死板的,但他家的旁支心思却与家主不同,家主又快上了年纪,从这里下手是最容易的,更不用说北境也在列家手里。 北境定然还是要开战的,只要北境开战,他与列家成了姻亲,那就总有办法,可西疆一场胜仗、怀王世子初露锋芒、云凰大将军“复活”,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接连出现,让他通过列家谋求军权的事情也不曾如愿。 大汉北境军现在已经基本被皇家握在手里了。这位陛下的成长之快真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云家血脉……果然都是不凡的,表面怎样通通做不得数,内里……都不是普通人。 如今宫里那十二个皇子……也逐渐展现天赋了,他房家也送了伴读进宫,哪个是有才的他们这些大臣心里都有数,朝中已经有急性子的人开始谋划自己家族更久远的未来了。 皇帝的这十二个皇子啊……如今没有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而且真的算起来也算不得究竟谁才是长子,皇长子和十二子出生不过就差十天,能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就算将来以长幼争名位,这也不太能立得住脚。 而他的女儿……可是一个皇子都没有。纵然拉拢了几个有孩子的嫔妃,可皇帝从来都不允许皇子离开他们的生母,这次出了事直接就将皇子送到太妃手里了。想要弄死一个嫔妃抢个孩子来……是行不通的。也很难做到。 他如今是领着肥差要差,但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们家……若是再不想法子,那可就是真没有出路了。 若仅仅是没有出路便也罢了……他现在觉得皇帝手里定然是有上次宫中给皇子下毒的确凿证据的。诬陷皇后这样的事情……以皇帝对皇后的重视程度,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又怎会仅仅是将成昭容禁足? 若是陛下也只是等着一个能一并发作废了贵妃的机会…… 不仅仅是贵妃,他定然是知道朝中究竟有多少人往西疆派过杀手的,不然那时候怎么会妥协?如果他有他们往西疆派杀手的证据……尤其是忘途河边那一战—— 还有皇后自西疆回京的路上…… 纵然没有任何迹象,但房高年还是觉得皇帝手里是有证据的。 刺杀皇后的罪名……要诛九族了。更不用说归途中……皇帝和皇后是在一处的,要是再进一步说杀手是冲着皇帝去的—— 真要弑君,房高年是没有这个胆量的,他敢对风冥安下毒手,但要毁风家的名声,他却要再三思量。风家一族的名誉和皇后、大将军的性命相比——那不是同样的东西,甚至前者更加不能动。 风氏誉满天下,程淑妃的话他当然也知晓到了,若是成也就罢了,若是不成……天下将有多少人不会放过他。 若不是听风阁…… 听风阁……尉迟家在江湖上也算是走到顶峰了,可只是这样人怎么会满足于此?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向来是长青山上的寒翠宫,哪怕有些衰落的征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取代的。尉迟家以情报发家,想要再进一步便终究要在朝堂上谋求了。 这次在皇宫中用的药便是尉迟家提供的,若是皇帝当时下令彻查,他便有机会将线索扯到出现在安阳城中还住在皇家别院的坤姓师徒身上去。只可惜皇帝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叫了停,把一切都止在了成昭容那里。 而能在安阳城里传递消息、在风家的家宅里做些动作,也都是依靠着尉迟家才能做到。 他家的旁支想要争权,看上了他这条路,他想要最后为静平公府拼一把,终究还是要靠江湖力量。 一旦皇后落入尘埃,尉迟家现在靠着皇后的那一支便少了联系着皇族的后盾。到时候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现在就等百花宴那一日了……他埋在风家的那些毒虫也算好了日子,到时候只要将药引放出去,那些个脏东西自然会破土而出。而这块碑……他们也在安阳城外选好了地方……至于天象……江湖上自有能人相助。 风家的名声比皇后的性命更值钱也更加的紧要,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要了皇后的命又怎么样,她死了风家便永远都是满门忠烈,任谁也说不得了。皇后至今不曾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不就是这家族的名声在她身后,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吗? 但只要她活着,风家的名声就是她的七寸,若是能捏紧了—— 如此房家才能有新的出路! 而这次皇后病重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就连她这病,都可以在最后归到天谴上去,天要灭了这杀星,谁能拦? 到时候皇帝就算不舍弃她也不行了。 对皇家来说,名声就更加重要了,就算皇帝不愿意,言官和百姓也不会放过的。 到时候自然有人帮他去逼皇帝。不用他来动手。 ------- “总算回来了。”风冥安实在是有些困倦了,她近日更贪睡了些,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到快入夜了云漠寒才回来。 “不是说你在宫里吗?还去我家了?”云漠寒身上染了些新鲜的丁香花的味道,应该只有她那院子里的那么多花才染得上。 “……你这鼻子现在还真是厉害。”云漠寒抻着袖子闻了闻,他全然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气味儿。 “还有点泥土味儿,你去挖土了?”风冥安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她最近的嗅觉是较平日灵敏了些,坤宁说孕妇身上发生点儿什么都是正常的,她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两三个。 他仔仔细细洗过手了,这到底是怎么闻见的? “是去了你家,还沾上了些土。”云漠寒脱了外袍才坐在了风冥安身边,他没打算瞒着她,但也没准备说实话。他本来是能早些回来的,但后来去见尉迟瑊难免多花了些时间。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吗?”究竟什么事会让云漠寒在风家待到现在? “你今天还好吗?”云漠寒拉过了风冥安的手,又在她鬓边轻轻抚了抚。 “我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风冥安见云漠寒这样却皱了眉,他如此逃避的态度—— “静平公府动手的速度比我们预料的要快一些,应该是你这次装病他想借机生事,再加上尉迟家的那些混账撺掇,才让房高年这么快就等不下去了。”云漠寒将手搭在了风冥安的腰上,用了些力道托着她。 当年那一出之后他真是怕了,就怕这件事再让安安情绪大动,但不告诉她也是不行的。 他的安安自幼聪慧,推断到真相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这次要做的事情——” 谋定而后动,静平公府中的人定然也是懂这个道理的,而且这一次他们若是没有一击毙命或是掐住死穴的把握不会这样轻易动手。 她的死穴……现在来看……只剩一样—— “风家?!”风冥安看向了云漠寒,她的脸在一瞬间就白了。 “安安放松……”云漠寒将她抱过来帮她顺气,“已经无事了,你信我,已经无事了。” “所有的关窍都安排了人,他绝不可能得手。” “你放松,放松……” “他做了什么?”风冥安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把握住了云漠寒的手,“他做了什么?!你不许骗我——你不许骗我……” 云漠寒看着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住在风冥安背上轻轻拍着,直到她的脉息恢复正常他才慢慢开口。 “守边征战的将领,哪有不杀人的。他们觉得你杀人太多,难免……身上煞气重,没准儿会影响龙脉。” “但见老天确实没这样的意思,他们便替老天做主了。” “……该杀的老匹夫!”风冥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没再说下去。 “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不会让他得手的,现在整个静平公府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了。” “你安心。”云漠寒将手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一直都十分贴心,没闹得安安害口,也没闹得她晚上睡不好觉。 “如果他要很快动手……”风冥安舒展了眉头将手搭在了云漠寒手上,“百花宴?”如今以至三月,大日子就这一个。 云漠寒点点头,叹了口气。 他定然要找一个安阳城里高门府邸都在的场合让人一嗓子嚷出来的。在场的又大多都是年轻男女,正是控制不住嘴容易瞎说更容易人云亦云的年纪。 “那天确实会有大事发生,不过定然不会是房高年期待的便是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外面一切都有我——” 云漠寒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感觉到了,一瞬间,在他的掌心底下,有了动静。 那是生命存在于安安腹中的证明。 那是他们的孩子。 云漠寒怎么可能不想要,他当然也很想要他和他最爱的女子的孩子,只是这个念想从来都没超过他对安安的珍视。 他看向了风冥安,只见她盯着自己的小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他……动了?”风冥安抬头看向了云漠寒,“他真的动了?”她满面都是惊而又喜还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他——” “他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云漠寒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啊……”风冥安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回来了……他真的愿意回来……” “有安安这样的娘亲,他当然会回来的啊。”云漠寒拿了帕子仔细擦干净了风冥安的眼泪。 这个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动一动,让安安没再注意着那些烦心事。就冲这一样,万一将来这臭小子和他争抢安安,他容他一两次便是了。 不过这样贴心,没准……是个小丫头? 好像再过些日子也能摸出男女来? “你也担心大半日了,又等我到现在,你看现在孩子都催你赶紧睡觉了。”云漠寒轻声说着帮风冥安把发髻散了下来,“外面的事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安安就安安心心睡觉,安安心心养着这个孩子,好不好?” “那便什么都听寒郎的。”风冥安终于还是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被云漠寒塞进了被子里。 直到安抚她睡下,云漠寒才终于松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帮了他这样大一个忙,若不是他那时动了动,安安定然是要刨根究底地问下去的,那时候只怕就算他不答也什么都瞒不住,若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安安绝不可能平心静气。 外面那些麻烦事终究是有法可依有踪迹可寻的,但这有孕的女子的情绪可真的是千变万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要乖乖的,乖乖的别太闹你娘亲,等你出来怎么折腾你爹我都可以,上房揭瓦我也容得下次,出来再闹腾,可千万别闹你娘亲。”云漠寒放轻了声音,仔细瞧着风冥安的眉眼,当真觉得她和当初有孕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你爹我最近可能会有点忙,有坏人要找你娘亲的麻烦,只怕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你们身边……” “白日里你动动也好,让她不要想外面的事,只想着你这小娃娃也是好的,只是晚上就不要闹了,让她多睡睡……” “你要好好的,你的娘亲、我的安安也要好好的……” ------ 这正是:天命难测谎称顺势而为,名声风骨挺立世代绵长 第一百六十六回 九重龙凤阙 千丈虎狼穴 大汉长安四年,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宴。 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更加隆重和热闹了些,安阳城里的国公和众臣几乎都到齐了,往年赴宴的基本都是年轻的男女和他们的父母,老家主几乎不会前来参加这小儿女的相看盛会。 但今日这场面似乎已经全然超出百花宴的本意了。 房高年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福王心中微微一惊。老王爷已经许久都没出现在安阳城中的宴会里了,更不用说这次来的只有他和福王世子还有世孙,他家女眷除了世子妃一个没到。 怀王府也是如此,云漠澜、云沐晏和云沐晟都来了,但女眷也只有怀王妃陪着怀王来了。 庆王府就来了庆王云漠殊一个,本来应该前来的庆王世子和庆王妃却不曾出现。 而有些国公根本不是他找来的,反而也像是约好了一般,一齐都到了。 虽然这个情况有些超出了房高年的预料,而且让他稍微感觉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一场百花宴变成了一个更好的机会。证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今日听到、看到的人越多,皇后将来能挽回的余地就越小。 云沐晏站在云漠澜身边,脸色并不太好,今日他和云沐晟是被他们爹硬绑来的。往年像他们这样已经有正妻的男子若没有夫人陪着到这里来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选妾。 他可刚成亲没几日,到这里来都有些丢脸。三弟倒是还没娶妻,不过他一直觉得他好像是有心上人的,不知道今日之后那姑娘会不会跟他闹翻天。但是亲爹和亲娘都完全不肯听他们解释,硬是把这两兄弟塞进马车带来了。 突然开始羡慕在北境吹冷风的大哥了呢。 不过云沐晏也知道父亲和母亲今日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定然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不让他把夫人带来估计也是怕她卷进来万一行差踏错那绝对不好收场。 应该是陛下有什么特殊的安排,看如今他们的老叔爷也在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福王府一向是不主动掺和安阳城里的各种事情的,除非他们那皇帝叔叔手段太强硬。 而把他们这几个亲王府都凑齐以防万一…… 应该不是他们那皇帝叔叔自己的事情,估计有七八成的可能和他们的皇后婶婶有关,只有在处理皇后的事情的时候陛下才会这样小心翼翼以求万无一失。 可现在皇后能有什么事儿? 七婶婶已经在别院住了那么久了,之前还能偶尔看见她,但这几个月是真的连面都没见到。 因为她病着所以有人要趁机做些不好的事情? 他在禁军中任职,但最近城防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微生大统领看着也一切正常……不对—— 半个月前陛下召见他之后—— 云沐晏悄悄捅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看着已经有点生无可恋的云沐晟,但是还没等他和他的兄弟讨论点儿什么便看见怀阳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了,而云沐晟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面上显现出了一种“终于等到事情发生了不然我就要无聊死了”的神情。 好,他的脑子从来都比不上他这三弟弟。 云沐晟没习武,省下来的时间似乎都用来读书了,全家脑子最好使的一个—— 而他们也听到了怀阳和他们父亲禀报的东西,静平公府周围出现了大量毒虫,还好那周围百姓不多,没有造成什么太大伤害。但现在街上已经闹了起来,禁卫军也已经赶过去了。 静平公府? 云沐晟刚想要再问问具体情况,袖子便被云沐晏拽住了,他示意他看了一眼他们的父亲,果然在云漠澜面上见到了一闪而过的一丝了然。然后才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所以他们亲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和怀阳前后赶来的还有福王和庆王的贴身小厮,三位亲王原本就是这场宴会的中心点,如今三个府邸都有人急急前来报信自然被所有人注意到了。这里面也包括等待着事情发生的房高年。 他看着三位亲王都不怎么好的脸色,理了理衣襟挺直了腰背才走了过去。 但他还没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福王世孙便先十分急切地开口了,“国公爷过来得正好,您赶紧回家看看,有消息说静平公府邸突然冒出了大量毒虫还伤了人!” 他话没说完就被云溯阳一巴掌拍回去了,但是这音量足够周围一圈人听到了。 房高年在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终于奏效,刚要开口引导一下话题的走向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风家,而是……静平公府。 他自己的家。 “毒虫?” “在静平公府?” “这安阳城里,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说静平公府——” “可房家不是一直圣眷不衰吗?房贵妃的恩宠可是后宫独一份——” “总不可能是国公爷自己养的?” “说话小心些,房大人养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是自己养的那就是从他家地里自己爬出来的?” “别是遭天谴了——” 说这话的人被旁边的人急忙捂了嘴,但房高年依旧听到了。 “我房家静平公的封号是皇家亲赐的!又不曾有伤天和犯下什么杀——” “国公爷想说什么?”云漠澜适时开口把他的话堵回去了。如今算下来安阳城里手上人命最多的就是皇后,无论房高年的话会不会让人产生这么遥远的联想都必须要堵回去。 不然他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国公爷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云溯阳在一旁也补了一句,他握着扇子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房高年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他这动作,只觉得这两下是敲在了他心口上。 这三位亲王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安阳城里还有谁能使唤得动他们—— 明明那些个东西都埋在了镇国公府,为什么会从他家跑出来? 又为什么到现在他家的下人都没有一个前来报信? 被拦住了——他们被人拦住了—— 密室里的东西——那块石碑如果从他家搜出来的话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房高年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甚至忘记了向面前的几个人行礼,急忙便离开了。 另一边程淑妃拦住了房贵妃没让她抽身,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她们这里,怀王妃身边的被看跑来报信,随着童于归的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不多时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话语之间的走向和另一边别无二致,最后都倒向了静平公府中怕是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引来了这些不祥。 房高年要做的事情房贵妃自然是知道一二的,毕竟今日还需要她帮着配合让人把话题引到风家和皇后身上去,但是宫中的通信渠道早就被云漠寒控制了,到现在房贵妃知道的消息里有大半都是云漠寒想让她知道的。剩下的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房贵妃被程淑妃拦着没能让任何人去传话或是问些什么,但现在百花宴上发生的一切都已近不可能被房家控制了。而今日的盛宴显然也不会因为房家出的事情而结束,毕竟在他离开不久就又有新消息传来,禁卫军已经全面控制了情况,那些毒虫因禁卫军介入及时也没能真的伤及百姓。 一切似乎都已经归于平静,但这毫无波澜的水下并没有那么安宁。 百花宴确实继续了下去,但今日前来的男女已经全然没有了相看一场的意愿,私下讨论的都是静平公府的事情,国公府出这种事情总是要有原因的。有些人是不信这种鬼神天象之说的,如此就让人更加好奇静平公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才有人要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他们。 静平公房高年本人这些年领的差事可都算是肥差要差了,要出事估计多半和钱财有关。而能对国公府动手脚——天下能做到的势力也没有几个。 如今还没人想到动手的就是皇帝本人。 就是不知道明日早朝皇帝会不会过问这件事—— 都惊扰安阳城的平民百姓了,皇帝定然是要过问的? 但房家今日似乎不只出了这一件事。 房高年在从百花宴回静平公府的路上就被一群百姓拦住了他的马车。那些人看着风尘仆仆,身上衣衫都破的不成样子,但还是坚定地扑了上来围在了他马车四周,像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了,若是想走只能让马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有百姓围堵高官还是一位国公大人,这样的场面自然很快就引来了城防和禁卫军的关注,季平荣带着手下的兵赶过来的时候房高年已经别人硬生生从车里拽出来了。 他一时之间也没想想为什么这位季将军竟然会到得这般神速,只是使劲叫嚷着救命让他赶紧把自己从这群刁民手里弄出去。 “国公爷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季平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强行给他开了条路出来,“您家府邸那边都快闹得不成样子了,微生大统领正找您呢,毕竟那些毒虫是从您的府邸里出来的,总要进去帮您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国公爷不在,禁卫军也不好进您府中去——” “什——”房高年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不安,也没心思去管那些百姓了,虽然他已经大约听出来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可这贪污税款和诅咒皇后比起来——后者他家有真凭实据,前者即便闹出来在房高年看来还有的是余地能转圜。 当下他也顾不得了,撇下季平荣便赶紧催着马车往家赶。 所以房高年也没听清季平荣在他身后喊的那句话—— “本将军先帮国公爷把这些百姓带到京兆尹府去了啊——” 等他飞奔到静平公府门前,只见微生臣正带着一队人马站在他家大门口,虽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但依旧看着有些吓人。 “国公爷回来得挺快,我派去报信的人才刚走没多久。” “微生大统领是要进府搜查吗?这可是静平公府,就算是禁卫军也无权擅闯!”房高年已经是万般焦急,他如此快速地赶回来就是要拦着微生臣绝对不能让他进去的。 “国公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微生臣面上看着似乎有些不解,“静平公府周围出现了不少危险之物,我等在这里不过是想问问国公爷需不需要我们禁卫军帮您看看府中还有没有隐患什么的。” “……不敢劳烦大统领。”房高年盯着微生臣看了好一会儿喘匀了气才开口。 不论微生臣说得多好听他都不可能让他进到自己府中来,这大统领可是风家那一脉的出身,今日前来定然也是皇帝或者皇后派来的—— “真不用我们帮忙?”微生臣看了房高年一会儿之后才又问了一遍。 “不敢劳烦大统领。”房高年拒绝得极快,但他知道如果微生臣硬要闯进去那他绝对拦不住,他府中是没有府兵的,那点儿家丁怎么可能是禁卫军的对手?就算明日皇帝治微生臣的罪,他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也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的。 如此,唯有他亲自拦在这里—— “既然国公爷觉得不需要,那我便先带人离开了。”微生臣没有坚持,毕竟陛下没有让他进到府中去。他终究是铁骑军中出身,即便是真从这里搜出来了什么也难免会被人说上一两句。 陛下要的是一点点的模糊都不能有的罪证。 房高年一愣,他没想到微生臣并没有坚持,而是真的带人离开了。 拿稳了早就准备好的、能防毒虫的药之后房高年才敢迈进自己家的大门。 静平公府里很安静,似乎完全不像是有毒虫闹过的痕迹,看着外院似乎是发生过一些慌乱,但走到内院便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没理会有些慌乱的妻子和孩子,房高年屏退了所有人打开了暗室,但让他心胆俱裂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块诬陷皇后的石碑不见了。 甚至就连地上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好像那块书写着凤凰染血杀机过重会影响龙脉国运的石碑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他明明昨天晚上才在这里再一次——确认过。 房高年跌坐在地上,至此才终于明白似乎一切都全完了。 现在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补救?这样的罪证究竟是谁从他家中移走的? 皇帝……? 不会,这样好的罪证皇帝为什么要销毁?从他家里查出来就足以要了他全家的命了…… 皇后?! 她病了这么久……但若不是她,风家那里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她真的病了吗?今日这一切都是皇后的计划?到现在她还能让那么多朝臣和武将甚至三位亲王都听她的? ……听风阁? 一个江湖势力……怎么可能和那么多官员扯上关系?若是可以他们也不会搭上自己这条线了?不过这石碑确实和他们有些关系……从消灭罪证的角度来说最有可能是他们做的…… 还是说今日有不少事情都凑在了一起? 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这中间做没做什么…… 如果这其中没有那位陛下的算计……一切就都还能再谋划,如果今日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他现在急需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虽说皇帝到现在都还住在城外的那个云飒别院……宫中能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而那个别院……那个别院里面没有任何人的眼线,这一点到现在可以确定了,就连听风阁都没能成功探进去,哪怕他家的那个小姐现在就住在里面。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应对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 但无论怎样……皇帝要做什么,宫中总会有些动静。还是要和宫中安排的人联系上…… 对,要和宫中的人联系上……还有……听风阁! 他们定然也会知道些什么! ----------- 这正是:百花竞百色意不在宴,黑白子易手请君入瓮 第一百六十六回 九重龙凤阙 千丈虎狼穴 大汉长安四年,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宴。 今年的百花宴似乎更加隆重和热闹了些,安阳城里的国公和众臣几乎都到齐了,往年赴宴的基本都是年轻的男女和他们的父母,老家主几乎不会前来参加这小儿女的相看盛会。 但今日这场面似乎已经全然超出百花宴的本意了。 房高年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福王心中微微一惊。老王爷已经许久都没出现在安阳城中的宴会里了,更不用说这次来的只有他和福王世子还有世孙,他家女眷除了世子妃一个没到。 怀王府也是如此,云漠澜、云沐晏和云沐晟都来了,但女眷也只有怀王妃陪着怀王来了。 庆王府就来了庆王云漠殊一个,本来应该前来的庆王世子和庆王妃却不曾出现。 而有些国公根本不是他找来的,反而也像是约好了一般,一齐都到了。 虽然这个情况有些超出了房高年的预料,而且让他稍微感觉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一场百花宴变成了一个更好的机会。证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今日听到、看到的人越多,皇后将来能挽回的余地就越小。 云沐晏站在云漠澜身边,脸色并不太好,今日他和云沐晟是被他们爹硬绑来的。往年像他们这样已经有正妻的男子若没有夫人陪着到这里来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选妾。 他可刚成亲没几日,到这里来都有些丢脸。三弟倒是还没娶妻,不过他一直觉得他好像是有心上人的,不知道今日之后那姑娘会不会跟他闹翻天。但是亲爹和亲娘都完全不肯听他们解释,硬是把这两兄弟塞进马车带来了。 突然开始羡慕在北境吹冷风的大哥了呢。 不过云沐晏也知道父亲和母亲今日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定然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不让他把夫人带来估计也是怕她卷进来万一行差踏错那绝对不好收场。 应该是陛下有什么特殊的安排,看如今他们的老叔爷也在就更能说明问题了。福王府一向是不主动掺和安阳城里的各种事情的,除非他们那皇帝叔叔手段太强硬。 而把他们这几个亲王府都凑齐以防万一…… 应该不是他们那皇帝叔叔自己的事情,估计有七八成的可能和他们的皇后婶婶有关,只有在处理皇后的事情的时候陛下才会这样小心翼翼以求万无一失。 可现在皇后能有什么事儿? 七婶婶已经在别院住了那么久了,之前还能偶尔看见她,但这几个月是真的连面都没见到。 因为她病着所以有人要趁机做些不好的事情? 他在禁军中任职,但最近城防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微生大统领看着也一切正常……不对—— 半个月前陛下召见他之后—— 云沐晏悄悄捅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看着已经有点生无可恋的云沐晟,但是还没等他和他的兄弟讨论点儿什么便看见怀阳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了,而云沐晟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面上显现出了一种“终于等到事情发生了不然我就要无聊死了”的神情。 好,他的脑子从来都比不上他这三弟弟。 云沐晟没习武,省下来的时间似乎都用来读书了,全家脑子最好使的一个—— 而他们也听到了怀阳和他们父亲禀报的东西,静平公府周围出现了大量毒虫,还好那周围百姓不多,没有造成什么太大伤害。但现在街上已经闹了起来,禁卫军也已经赶过去了。 静平公府? 云沐晟刚想要再问问具体情况,袖子便被云沐晏拽住了,他示意他看了一眼他们的父亲,果然在云漠澜面上见到了一闪而过的一丝了然。然后才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所以他们亲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说? 和怀阳前后赶来的还有福王和庆王的贴身小厮,三位亲王原本就是这场宴会的中心点,如今三个府邸都有人急急前来报信自然被所有人注意到了。这里面也包括等待着事情发生的房高年。 他看着三位亲王都不怎么好的脸色,理了理衣襟挺直了腰背才走了过去。 但他还没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福王世孙便先十分急切地开口了,“国公爷过来得正好,您赶紧回家看看,有消息说静平公府邸突然冒出了大量毒虫还伤了人!” 他话没说完就被云溯阳一巴掌拍回去了,但是这音量足够周围一圈人听到了。 房高年在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计策终于奏效,刚要开口引导一下话题的走向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风家,而是……静平公府。 他自己的家。 “毒虫?” “在静平公府?” “这安阳城里,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说静平公府——” “可房家不是一直圣眷不衰吗?房贵妃的恩宠可是后宫独一份——” “总不可能是国公爷自己养的?” “说话小心些,房大人养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是自己养的那就是从他家地里自己爬出来的?” “别是遭天谴了——” 说这话的人被旁边的人急忙捂了嘴,但房高年依旧听到了。 “我房家静平公的封号是皇家亲赐的!又不曾有伤天和犯下什么杀——” “国公爷想说什么?”云漠澜适时开口把他的话堵回去了。如今算下来安阳城里手上人命最多的就是皇后,无论房高年的话会不会让人产生这么遥远的联想都必须要堵回去。 不然他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国公爷还不赶紧回去看看?”云溯阳在一旁也补了一句,他握着扇子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房高年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着他这动作,只觉得这两下是敲在了他心口上。 这三位亲王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安阳城里还有谁能使唤得动他们—— 明明那些个东西都埋在了镇国公府,为什么会从他家跑出来? 又为什么到现在他家的下人都没有一个前来报信? 被拦住了——他们被人拦住了—— 密室里的东西——那块石碑如果从他家搜出来的话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房高年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他甚至忘记了向面前的几个人行礼,急忙便离开了。 另一边程淑妃拦住了房贵妃没让她抽身,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她们这里,怀王妃身边的被看跑来报信,随着童于归的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不多时便传得人尽皆知了。 话语之间的走向和另一边别无二致,最后都倒向了静平公府中怕是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引来了这些不祥。 房高年要做的事情房贵妃自然是知道一二的,毕竟今日还需要她帮着配合让人把话题引到风家和皇后身上去,但是宫中的通信渠道早就被云漠寒控制了,到现在房贵妃知道的消息里有大半都是云漠寒想让她知道的。剩下的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房贵妃被程淑妃拦着没能让任何人去传话或是问些什么,但现在百花宴上发生的一切都已近不可能被房家控制了。而今日的盛宴显然也不会因为房家出的事情而结束,毕竟在他离开不久就又有新消息传来,禁卫军已经全面控制了情况,那些毒虫因禁卫军介入及时也没能真的伤及百姓。 一切似乎都已经归于平静,但这毫无波澜的水下并没有那么安宁。 百花宴确实继续了下去,但今日前来的男女已经全然没有了相看一场的意愿,私下讨论的都是静平公府的事情,国公府出这种事情总是要有原因的。有些人是不信这种鬼神天象之说的,如此就让人更加好奇静平公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才有人要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他们。 静平公房高年本人这些年领的差事可都算是肥差要差了,要出事估计多半和钱财有关。而能对国公府动手脚——天下能做到的势力也没有几个。 如今还没人想到动手的就是皇帝本人。 就是不知道明日早朝皇帝会不会过问这件事—— 都惊扰安阳城的平民百姓了,皇帝定然是要过问的? 但房家今日似乎不只出了这一件事。 房高年在从百花宴回静平公府的路上就被一群百姓拦住了他的马车。那些人看着风尘仆仆,身上衣衫都破的不成样子,但还是坚定地扑了上来围在了他马车四周,像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了,若是想走只能让马车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有百姓围堵高官还是一位国公大人,这样的场面自然很快就引来了城防和禁卫军的关注,季平荣带着手下的兵赶过来的时候房高年已经别人硬生生从车里拽出来了。 他一时之间也没想想为什么这位季将军竟然会到得这般神速,只是使劲叫嚷着救命让他赶紧把自己从这群刁民手里弄出去。 “国公爷还是赶紧回家去看看。”季平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强行给他开了条路出来,“您家府邸那边都快闹得不成样子了,微生大统领正找您呢,毕竟那些毒虫是从您的府邸里出来的,总要进去帮您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国公爷不在,禁卫军也不好进您府中去——” “什——”房高年一听这话心中更是不安,也没心思去管那些百姓了,虽然他已经大约听出来他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可这贪污税款和诅咒皇后比起来——后者他家有真凭实据,前者即便闹出来在房高年看来还有的是余地能转圜。 当下他也顾不得了,撇下季平荣便赶紧催着马车往家赶。 所以房高年也没听清季平荣在他身后喊的那句话—— “本将军先帮国公爷把这些百姓带到京兆尹府去了啊——” 等他飞奔到静平公府门前,只见微生臣正带着一队人马站在他家大门口,虽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但依旧看着有些吓人。 “国公爷回来得挺快,我派去报信的人才刚走没多久。” “微生大统领是要进府搜查吗?这可是静平公府,就算是禁卫军也无权擅闯!”房高年已经是万般焦急,他如此快速地赶回来就是要拦着微生臣绝对不能让他进去的。 “国公爷说的这是哪里话。”微生臣面上看着似乎有些不解,“静平公府周围出现了不少危险之物,我等在这里不过是想问问国公爷需不需要我们禁卫军帮您看看府中还有没有隐患什么的。” “……不敢劳烦大统领。”房高年盯着微生臣看了好一会儿喘匀了气才开口。 不论微生臣说得多好听他都不可能让他进到自己府中来,这大统领可是风家那一脉的出身,今日前来定然也是皇帝或者皇后派来的—— “真不用我们帮忙?”微生臣看了房高年一会儿之后才又问了一遍。 “不敢劳烦大统领。”房高年拒绝得极快,但他知道如果微生臣硬要闯进去那他绝对拦不住,他府中是没有府兵的,那点儿家丁怎么可能是禁卫军的对手?就算明日皇帝治微生臣的罪,他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也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的。 如此,唯有他亲自拦在这里—— “既然国公爷觉得不需要,那我便先带人离开了。”微生臣没有坚持,毕竟陛下没有让他进到府中去。他终究是铁骑军中出身,即便是真从这里搜出来了什么也难免会被人说上一两句。 陛下要的是一点点的模糊都不能有的罪证。 房高年一愣,他没想到微生臣并没有坚持,而是真的带人离开了。 拿稳了早就准备好的、能防毒虫的药之后房高年才敢迈进自己家的大门。 静平公府里很安静,似乎完全不像是有毒虫闹过的痕迹,看着外院似乎是发生过一些慌乱,但走到内院便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没理会有些慌乱的妻子和孩子,房高年屏退了所有人打开了暗室,但让他心胆俱裂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那块诬陷皇后的石碑不见了。 甚至就连地上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好像那块书写着凤凰染血杀机过重会影响龙脉国运的石碑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他明明昨天晚上才在这里再一次——确认过。 房高年跌坐在地上,至此才终于明白似乎一切都全完了。 现在还有什么是他能做的?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补救?这样的罪证究竟是谁从他家中移走的? 皇帝……? 不会,这样好的罪证皇帝为什么要销毁?从他家里查出来就足以要了他全家的命了…… 皇后?! 她病了这么久……但若不是她,风家那里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她真的病了吗?今日这一切都是皇后的计划?到现在她还能让那么多朝臣和武将甚至三位亲王都听她的? ……听风阁? 一个江湖势力……怎么可能和那么多官员扯上关系?若是可以他们也不会搭上自己这条线了?不过这石碑确实和他们有些关系……从消灭罪证的角度来说最有可能是他们做的…… 还是说今日有不少事情都凑在了一起? 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帝在这中间做没做什么…… 如果这其中没有那位陛下的算计……一切就都还能再谋划,如果今日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他现在急需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虽说皇帝到现在都还住在城外的那个云飒别院……宫中能得到的消息也不多。 而那个别院……那个别院里面没有任何人的眼线,这一点到现在可以确定了,就连听风阁都没能成功探进去,哪怕他家的那个小姐现在就住在里面。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应对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 但无论怎样……皇帝要做什么,宫中总会有些动静。还是要和宫中安排的人联系上…… 对,要和宫中的人联系上……还有……听风阁! 他们定然也会知道些什么! ----------- 这正是:百花竞百色意不在宴,黑白子易手请君入瓮 第一百六十七回 怒涛浪千叠 小舟只一叶 可直到第二日早朝前,房高年派出去和宫中以及听风阁联络的人也没有传任何消息回来,如今这样的情况他是万万不敢告假的,虽然一夜没能合眼,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提早来到了宫门前。 直到看到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季平封的时候房高年才想起来昨日还有一桩事,那些刁民—— 最后季平封是怎么处置的? 不过他没来得及问,任彦生便走出来叫众臣进殿了。 房高年一边随着朝臣们行礼,一边悄悄抬眼想要看看皇帝的脸色。 云漠寒自然是发现了他这小动作,两个人的视线也就在那一瞬间对上了。 皇帝面上的一片漠然和那双凤眸里面夹杂着些许玩味的冰寒让房高年险些没能站起来,他跪在地上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长些,最后踉踉跄跄起身几乎吸引了麟德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静平公这是没休息好?”云漠寒先开口了,“朕听闻昨日你家好像出了点事儿?” “回陛下的话,臣的家中已经无事了。”房高年急忙站了出来,用手中的笏板挡住了云漠寒的视线,“多谢……陛下关怀。” “是啊,国公爷家中是无事了。不过你要交代的事情似乎也不止这一件?”云漠寒说着抬起手,任彦生急忙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宣纸放在了他手上。 “臣……不知陛下说的是——”房高年看了一眼云漠寒手里的东西,那摞纸瞧着有两指厚,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似乎都是蝇头小楷。 “不知?你确定?” “静平公府,国之栋梁啊。这么多年朕信重你,你这报效朝廷的方式还真是让朕觉得不寒而栗。”云漠寒说着便笑了起来,但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泛着寒光的漠然。 “昨日京兆尹羁押了一批胆敢当街围堵国公爷马车的刁民,朕念及静平公府这些年的功绩命府尹严审,房高年,现在你能想起来还有什么要交代了吗?” “陛下明鉴,那都是些贪心不足的刁民,有负朝廷圣恩——” 云漠寒用力一拍龙椅站了起来,他没有再开口,但房高年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云漠寒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 “朕看国公爷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聋眼花。”云漠寒抖了抖手中的那摞状纸和供词,“给国公爷好好念念,一字一句念清楚了,让所有人都好好听听。”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听松,然后负着手站在那里垂着视线看着房高年变得十分精彩的脸色。 白里混着青,青里透着红,再加上他眼下的青黑和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 果然很难看。 听松站在云漠寒身边将那些宣纸展开来一字一句地念给满朝文武听,他足足念了两刻钟,这件事对于一直以来都沉默寡言的侍卫来说并不容易,但直到最后他也依旧能维持着字正腔圆,确保就连在大殿外站岗的禁卫军都能听清楚他念的每一个字。 那些诉状状告的不仅是静平公房高年本人,当然还有房家除主家之外的其余几房和他们的子嗣,零零碎碎的罪责单拎出一件来对于国公府都是能花些功夫和钱财摆平的事情,但一旦合在一起数罪并罚那就基本都是要抄家的了。 而对于房高年本人,这些年他的官职涉及国库税收,尤其是茶税这一块,要查清楚他的账对于云漠寒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匿阁里专门腾出来了一间厢房给房高年放账本,若不是云漠寒在房高年上任的那一天开始就让人盯着他,现在要想查清楚他手中过过的银子几乎是难如登天了。 只茶这一处便这样难,房高年手中还涉及一定量的粮草和酒水的买卖,账不好查,罪名却好定,足够砍他四五回了。 房高年听着听松念他手里的那些诉状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极力否认那些东西,并说这些都是那些刁民的诬告,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证词出现的时候他便瘫倒在地,抖似筛糠,看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字一句念诵的罪状让房高年很快便明白这绝对不是因为昨日那些刁民来状告他就能在一夜之间查个底儿掉的,想要掌握那样细致且埋藏极深的证据至少需要个月的连续查察,皇帝是给他官职的那一日就在等着这最后清算他的日子了,而他想要对皇后动手不过是让皇帝提前了清算他的日期而已。 这是这位帝王在报仇。 房高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是他在清算他派人暗杀他的妻子、联合朝臣逼他纳妃添皇嗣,还有他的女儿在后宫里做的那些事皇帝都清算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能忍下一切谋划这样长的时间…… 房高年仰头看着高高在上依旧面无表情的云漠寒心中已是惊恐万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房高年原先是从来不信也从未见过有人真的能如此谋划……如果他不入套呢?如果他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官职—— 是了,官场上没人能经得住那样的诱惑……他明明知道皇帝在捧杀他的女儿,他还是忍不住以权谋私了。 皇帝当真那样看重他的皇后啊…… 听到最后房高年几乎已经麻木了,他盯着皇帝身上的龙袍,那袍子上用金线绣制的龙鳞反射着空中明媚的阳光。 龙之逆鳞,触之者死。 或许那块石碑确实是皇帝派人毁掉的,就怕外人对皇后、对镇国公、对风家有任何一句影响家族名声的议论,他甚至根本没有在今日说出任何他想要损害风家名声和皇后清誉的罪名。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静平公府和他房高年自己的罪证,与皇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 这位皇帝把他为皇后准备的东西都还在了他身上,他要静平公府身败名裂做那千古罪人。 天子恨他入骨啊—— 这世间无人能救他了,想来昨日那些没回来的人都是被皇帝拿下了。听风阁……那些人也完了。 等到听松终于读完了他手中的那些东西,麟德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事先知道云漠寒完整谋划的人没有几个,很多人不过只是参与了其中的几环而已。 比如对昨日出现的那些证据的连夜固定,比如对宫中眼线的抓捕和审问,比如在百花宴上帮助皇帝控制舆论,又比如昨天禁卫军和京郊守备军帮忙在安阳城里做的那一切。 暗卫和钦差在百花宴开始前三天就派出去了,缉拿那些证词里提到的涉案的官员,只是这个消息被云漠寒彻底封锁了,没有人知道罢了。 如今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马上就都能押解进京。届时大狱里相见没准还能好好聊聊。 “朕还真没想到在陵王被贬庶人之后没几年就又有人敢对朝廷的税收下手了。”其实不是“没几年”,将近二十二年过去了,云漠若被贬庶人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如今他快四十四岁了。 旧瓶装新酒,一样的法子,当年他不能明着去算云漠若算计安安的账,如今同样的法子他也一样可以把房高年拉下马。甚至比对付云漠若还要容易些。 民心民意向来是约束上位者最好的东西。 “而你做的比朕那四皇兄还要过分啊,静平公房高年。” “当年他一个亲王都没敢做出这么多有违国法危害民生的事情,你这国公倒是比他胆子还要大。” “你来跟朕说一说,这是谁给你的勇气呢?” 房高年跪在麟德殿中央哆嗦着尝试了几次,但是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当年先帝的亲儿子被贬庶人,那现在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这位陛下是要报仇的啊……他定然是活不下来了。 “微生臣。”云漠寒又沉默了一会儿,看房高年也确实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决定尽快结束这些破事了。要赶紧把这些人处理掉,然后他才能回别院去,他已经三天没回去了。 禁卫军大统领马上站了出来,“臣在。” “朕命你即日率禁卫军查抄静平公府,庆王带户部官员从旁协助。” “今日诉状供词中所有涉案官员不日均将押解进京,届时刑部、户部、大理寺三方安排会审。” “至于房高年——” “褫夺静平公府所有人等的一切爵位、封号、官职,其家眷暂时就羁押在静平公府,等候发落。” 这一日的早朝在云漠寒对房高年的处置之后便散了,不过早朝上发生的一切也早就传到了后宫,毕竟听松念那些东西的时间太长,云漠寒又故意让很多人都听到了。 所以他出了麟德殿还没到御书房便见到了跪在长街上给父亲求情的房贵妃。 今日这女子难得穿得十分朴素,身上不见任何金玉首饰,就连发髻也仅仅是用了一根银簪简单一绾。 “房贵妃是想要朕罔顾国法?”云漠寒在那女子开口苦求之前先发制人了。 “陛下……臣妾的父亲为国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 “是么?”云漠寒抬头看了看天,微微风起,正卷着天空上的云,不停地变幻着身姿。 “扶她起来,朕也确实有些话想和房贵妃好好说说。”他对着跟在房贵妃身后跪着的倚翠开口说完便继续朝着御书房走去了。 “昨日给成昭容送饭的宫女冒死前来传话,说她有要事要禀报朕知晓。” “房贵妃猜猜,她想要说什么?” “陛下……臣妾……臣妾不知。”房贵妃没想到这个时候云漠寒会把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翻出来。 “刚才麟德殿上发生的那些事你应该都清楚了才对,怎么现在是觉得朕查不出来当初的真相?”云漠寒挑着眉看着她说话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气。 房贵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细小的抽泣声都被她收回去了。 “所以陛下过去不处置臣妾只是因为还没到清算臣妾母家的时候吗?”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看向了她面前的云漠寒,那本应是她夫君的人。 “既然这都能想清楚,过去为什么那么蠢呢?”云漠寒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在宫中若是能安分守己,朕也不是不能保全你后半生的衣食无忧。毕竟你是大汉的贵妃,体面还是要有的。” “那陛下当初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您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陛下这样的男子……天下有那个女子会不爱慕?您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 “因为你那好父亲拿我妻子的命来威胁我。”云漠寒看着房贵妃在他面前哭,面上那唯一一点点平和消失了。 “爱慕?别说的那么好听。” “你爱慕朕什么?皇位?权势?财富?” “你连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凭借一句爱慕不能掩盖你那么多次谋害皇嗣的事实。” “不过朕看也用不着你和成昭容再对峙了。” “朕再最后发点儿善心,一会儿你可以在天牢里和你爹好好聊聊,朕特许把你们父女关一起,也算是团圆了。” “房姑娘,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别再遇到朕了。” 房贵妃原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云漠寒那句“房姑娘”一出口她就瘫在地上彻底安静下来了。 她挽起了发髻,入宫这么多年之后……却还依旧是个姑娘啊。 云漠寒看着任彦生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全身无力的房贵妃抬了出去,他又叹了口气,今天他还有个人或许要见一见,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了。 “主子,尉迟少阁主在等着了。”冷炙在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你们审完了?”云漠寒捏了捏自己的额头,他确实有些头疼。 “审完了,证词都拿到手了。” “我懒得见他了,你们把听风阁的人都交到他手里就行了。” “少阁主想见见您。”冷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非要见他做什么?听风阁自己清理门户他是不想插手的,若不是一定要拿到口供,云漠寒都不想把那些人在他这里关一晚。 “成成,让他来。” 云漠寒看着给自己行大礼的尉迟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免礼平身。 “少阁主非要见朕是想要说些什么?” “听风阁这次犯的是国法。”尉迟瑊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的声音很沉重。 “你想要朕做这个恶人?”云漠寒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明明是听风阁自己驭下不严,你们不想着清理门户整肃门风,还要借朝廷的手来做这件事?” “陛下若要严惩,听风阁在朝廷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也就只有他家里那几个头脑发热的蠢货会觉得尉迟家能和皇族还有朝廷抗衡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云漠寒再一次叹了口气。 “当年在云飒别院少阁主帮忙隐藏了我和内子的秘密。” “算起来现在抛开身份我也要称令妹一声嫂嫂。” “她没有几个亲人在这世上了,坤宁算是一个,这份亲情我自然不想给她断了。” “少阁主今日来是想要确定一下朕的想法?” 皇帝的盘算,云漠寒的计策,尉迟瑊从刚才听到的话里便清楚了。 皇帝要处理静平公府和贵妃,但他并不想给朝廷在江湖上树立一个像是听风阁这样麻烦的敌人。 云漠寒念着当年的一点恩情还有风家和坤家的关系不打算下手太重,只是让他自己清理门户顺便把听风阁的权力收回手中。 “听风阁也已经拿到这一次和静平公府勾结的主事之人,不知陛下要不要听听他的口供?”尉迟瑊在想明白了之后又问了一句。 “尉迟玦。”云漠寒这一次微微笑了,只是他那微小的几不可查的笑看着实在是有些狰狞。 “……是。”当年皇后到听风阁发生的事情陛下一定是全都知晓了。不过云漠寒能这样确定他们也才刚抓到的主事之人—— 可怕。 “他有什么是值得朕去见一见的么?尉迟少阁主好好执掌门规便是了。” 这是让他要了尉迟玦的命,谁求情都不行。 尉迟瑊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应了云漠寒的话,之后便也离开了。但是他没想到会在宫门边遇到等在那里的尉迟千。 “你怎么在这儿?”虽然猜到了大概,但尉迟瑊还是问了。 “我就和风家妹妹住一起,大哥觉得我能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他们会瞒着小妹的,看来也没有完全瞒着。 “那你是想做什么?” “我要回听风阁。”尉迟千面上的神情很凝重,直到她也看到了证据才真的相信了听风阁要害皇后娘娘要害她的风家妹妹。 她不可能只是在坤宁身边等着这件事的结果。她要回去看看。她也是尉迟家的女儿啊。 “……好。”尉迟瑊叹了口气,带着尉迟千上了他的马车。 “风家妹妹说不破不立。” “大哥,我们尉迟家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可这安阳城里的世家大族和我们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都一样,都是先从内里乱起来的。” “若是这次大哥不能狠下心彻底肃清的那些人,咱们家走不长久的。” “咱们爹爹是几位伯父中年纪最小的,当年他能当上听风阁主纵然是祖父选定的,可这也是众位伯父相让的结果,我的那些堂哥不可能每一个心中都没有怨气的。” “即便是一家子骨肉,也有的是自己的谋求算计和血脉相残。” “而这世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浪子回头的事情。” “小妹……”尉迟瑊看着尉迟千面色有些复杂,他的妹妹或许没有太多的心机也看不透那些过于复杂的谋划,但她跟在皇后和坤宁身边这样久,世间那些最黑暗的东西见过的怎么可能少? 一个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陪着皇帝一路走到如今的风家传人,一个是行走江湖给人行医问诊的神医之徒。 坤宁再怎么护着她也改变不了他是如今又一代神医的事实,为了活命和算计别人的性命,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我只是想回去问问他,他是怎么能对皇后下手的?他下手的时候……想过整个听风阁的荣辱吗?想过……他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 尉迟千在听风阁在安阳城的分舵的执法堂里见到了被灌了软筋散之后依旧被五花大绑的尉迟玦,当然还有不少人关在他边上的牢房里,但那些人大半已经认命了,如今颓唐的靠在墙角,面上已经没有了几分生机。 唯有尉迟玦依旧是满面的狂怒之色,见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尉迟瑊他直接破口大骂起来,根本没看到跟着他一起来的尉迟千。 尉迟瑊皱着眉没想再听他胡言乱语,刚要出手点他哑穴,就被尉迟千拦住了。 这尉迟家唯一的女儿来到了自己大哥身前,她隔着牢笼看着尉迟玦已是面若寒冰。 “你来做什么?”尉迟玦这才看到了自己的堂妹,咒骂的话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尉迟千。 “堂哥,你还记你我也是兄妹吗。”许久之后尉迟千才咬着牙开口,“我的夫君是风家妹妹的义兄!她要喊我一声嫂嫂的啊!” “那又怎么样?”尉迟玦盯着尉迟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口淬在了地上,“只有女人才会被这些东西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大事?” “你明明就住在那皇帝的别院里,不帮着自家兄弟胳膊肘还往外拐!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尉迟千听到此处忍无可忍手中峨眉刺隔着囚笼便扎向了尉迟玦的咽喉,抵住了他喉口的皮肤让他安静了下来。 “你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的狼子野心罢了!别扯上整个尉迟家!”峨眉刺的尖锋刺破了尉迟玦的皮肤,“你怨恨当年皇后让你难堪,你想要报复她而已!” “你总觉得尉迟家高高在上,当年你看不起景王,如今你觉得就是皇帝也能任你拿捏!” “云凰大将军身先士卒保家卫国在西疆血战数载才有现在大汉的安宁!没有大汉我们听风阁又在什么地方立足?在战乱里卖情报吗?!” “陛下这么多年为大汉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才有现在这国富民丰的景象!你有什么资格觉得你比得上他?!”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可笑!就连我的小儿子都明白的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是什么让你觉得如果你失败了不会牵连整个尉迟家?!” “是啊!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失败!” “哥哥们原先总是宠着我,后来大哥知道得让我能靠自己处身立世开始教我尉迟家的本事。”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尉迟家从来都不掺和皇家的事情!我们不入朝堂!那不是能保全整个家族的地方!” “故步自封有什么好处!”尉迟玦舔着嘴角狞笑着看着尉迟千,“明明我们再进一步就能是江湖上的第一门派——” “你不是阁主。”尉迟千突然便冷静了下来,“你不是我们听风阁的阁主,尉迟玦。” “和安阳城中的王公贵戚还有朝廷要员联系不是阁主下的令,这是你的自作主张。你没有资格越过阁主代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你违背门规,触犯国法,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若是今日皇帝决定追究你的罪过,以国法宣判——陷害皇后、勾结朝臣、在安阳城里制造混乱甚至伤及百姓,你以为要被杀头的只有你一个人?” “听风阁将不复存在。” “堂哥,这就是你的野心造就的后果。”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皇帝那样看中皇后,所以他才愿意让我们自己清理门户。” “你的血脉能留存,你的孩子还能活命都拜你看不上的人所赐。” “堂哥,到现在你都不知悔改吗?!”尉迟千手中的峨眉刺贴着尉迟玦的脖子刺出,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你想杀我?”尉迟玦笑得有些癫狂,“你敢吗?” “我想杀你?” 尉迟千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你还不明白?是天子要杀你。” “我不过是在你死之前来看看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而已。”毕竟这曾经也是曾经宠爱过她的一位兄长。 “天子要杀你,谁还能留下你的命呢?” -------- 这正是:浪叠千尺重重叠重重毁天灭地,利欲熏心日思复夜想行差踏错 第一百六十七回 怒涛浪千叠 小舟只一叶 可直到第二日早朝前,房高年派出去和宫中以及听风阁联络的人也没有传任何消息回来,如今这样的情况他是万万不敢告假的,虽然一夜没能合眼,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提早来到了宫门前。 直到看到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季平封的时候房高年才想起来昨日还有一桩事,那些刁民—— 最后季平封是怎么处置的? 不过他没来得及问,任彦生便走出来叫众臣进殿了。 房高年一边随着朝臣们行礼,一边悄悄抬眼想要看看皇帝的脸色。 云漠寒自然是发现了他这小动作,两个人的视线也就在那一瞬间对上了。 皇帝面上的一片漠然和那双凤眸里面夹杂着些许玩味的冰寒让房高年险些没能站起来,他跪在地上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长些,最后踉踉跄跄起身几乎吸引了麟德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静平公这是没休息好?”云漠寒先开口了,“朕听闻昨日你家好像出了点事儿?” “回陛下的话,臣的家中已经无事了。”房高年急忙站了出来,用手中的笏板挡住了云漠寒的视线,“多谢……陛下关怀。” “是啊,国公爷家中是无事了。不过你要交代的事情似乎也不止这一件?”云漠寒说着抬起手,任彦生急忙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叠宣纸放在了他手上。 “臣……不知陛下说的是——”房高年看了一眼云漠寒手里的东西,那摞纸瞧着有两指厚,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似乎都是蝇头小楷。 “不知?你确定?” “静平公府,国之栋梁啊。这么多年朕信重你,你这报效朝廷的方式还真是让朕觉得不寒而栗。”云漠寒说着便笑了起来,但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泛着寒光的漠然。 “昨日京兆尹羁押了一批胆敢当街围堵国公爷马车的刁民,朕念及静平公府这些年的功绩命府尹严审,房高年,现在你能想起来还有什么要交代了吗?” “陛下明鉴,那都是些贪心不足的刁民,有负朝廷圣恩——” 云漠寒用力一拍龙椅站了起来,他没有再开口,但房高年也没敢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云漠寒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就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 “朕看国公爷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聋眼花。”云漠寒抖了抖手中的那摞状纸和供词,“给国公爷好好念念,一字一句念清楚了,让所有人都好好听听。”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听松,然后负着手站在那里垂着视线看着房高年变得十分精彩的脸色。 白里混着青,青里透着红,再加上他眼下的青黑和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 果然很难看。 听松站在云漠寒身边将那些宣纸展开来一字一句地念给满朝文武听,他足足念了两刻钟,这件事对于一直以来都沉默寡言的侍卫来说并不容易,但直到最后他也依旧能维持着字正腔圆,确保就连在大殿外站岗的禁卫军都能听清楚他念的每一个字。 那些诉状状告的不仅是静平公房高年本人,当然还有房家除主家之外的其余几房和他们的子嗣,零零碎碎的罪责单拎出一件来对于国公府都是能花些功夫和钱财摆平的事情,但一旦合在一起数罪并罚那就基本都是要抄家的了。 而对于房高年本人,这些年他的官职涉及国库税收,尤其是茶税这一块,要查清楚他的账对于云漠寒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匿阁里专门腾出来了一间厢房给房高年放账本,若不是云漠寒在房高年上任的那一天开始就让人盯着他,现在要想查清楚他手中过过的银子几乎是难如登天了。 只茶这一处便这样难,房高年手中还涉及一定量的粮草和酒水的买卖,账不好查,罪名却好定,足够砍他四五回了。 房高年听着听松念他手里的那些诉状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极力否认那些东西,并说这些都是那些刁民的诬告,但到后来越来越多的证词出现的时候他便瘫倒在地,抖似筛糠,看起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字一句念诵的罪状让房高年很快便明白这绝对不是因为昨日那些刁民来状告他就能在一夜之间查个底儿掉的,想要掌握那样细致且埋藏极深的证据至少需要个月的连续查察,皇帝是给他官职的那一日就在等着这最后清算他的日子了,而他想要对皇后动手不过是让皇帝提前了清算他的日期而已。 这是这位帝王在报仇。 房高年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是他在清算他派人暗杀他的妻子、联合朝臣逼他纳妃添皇嗣,还有他的女儿在后宫里做的那些事皇帝都清算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然能忍下一切谋划这样长的时间…… 房高年仰头看着高高在上依旧面无表情的云漠寒心中已是惊恐万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房高年原先是从来不信也从未见过有人真的能如此谋划……如果他不入套呢?如果他从来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和官职—— 是了,官场上没人能经得住那样的诱惑……他明明知道皇帝在捧杀他的女儿,他还是忍不住以权谋私了。 皇帝当真那样看重他的皇后啊…… 听到最后房高年几乎已经麻木了,他盯着皇帝身上的龙袍,那袍子上用金线绣制的龙鳞反射着空中明媚的阳光。 龙之逆鳞,触之者死。 或许那块石碑确实是皇帝派人毁掉的,就怕外人对皇后、对镇国公、对风家有任何一句影响家族名声的议论,他甚至根本没有在今日说出任何他想要损害风家名声和皇后清誉的罪名。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静平公府和他房高年自己的罪证,与皇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 这位皇帝把他为皇后准备的东西都还在了他身上,他要静平公府身败名裂做那千古罪人。 天子恨他入骨啊—— 这世间无人能救他了,想来昨日那些没回来的人都是被皇帝拿下了。听风阁……那些人也完了。 等到听松终于读完了他手中的那些东西,麟德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事先知道云漠寒完整谋划的人没有几个,很多人不过只是参与了其中的几环而已。 比如对昨日出现的那些证据的连夜固定,比如对宫中眼线的抓捕和审问,比如在百花宴上帮助皇帝控制舆论,又比如昨天禁卫军和京郊守备军帮忙在安阳城里做的那一切。 暗卫和钦差在百花宴开始前三天就派出去了,缉拿那些证词里提到的涉案的官员,只是这个消息被云漠寒彻底封锁了,没有人知道罢了。 如今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马上就都能押解进京。届时大狱里相见没准还能好好聊聊。 “朕还真没想到在陵王被贬庶人之后没几年就又有人敢对朝廷的税收下手了。”其实不是“没几年”,将近二十二年过去了,云漠若被贬庶人那一年他二十二岁,如今他快四十四岁了。 旧瓶装新酒,一样的法子,当年他不能明着去算云漠若算计安安的账,如今同样的法子他也一样可以把房高年拉下马。甚至比对付云漠若还要容易些。 民心民意向来是约束上位者最好的东西。 “而你做的比朕那四皇兄还要过分啊,静平公房高年。” “当年他一个亲王都没敢做出这么多有违国法危害民生的事情,你这国公倒是比他胆子还要大。” “你来跟朕说一说,这是谁给你的勇气呢?” 房高年跪在麟德殿中央哆嗦着尝试了几次,但是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当年先帝的亲儿子被贬庶人,那现在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这位陛下是要报仇的啊……他定然是活不下来了。 “微生臣。”云漠寒又沉默了一会儿,看房高年也确实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决定尽快结束这些破事了。要赶紧把这些人处理掉,然后他才能回别院去,他已经三天没回去了。 禁卫军大统领马上站了出来,“臣在。” “朕命你即日率禁卫军查抄静平公府,庆王带户部官员从旁协助。” “今日诉状供词中所有涉案官员不日均将押解进京,届时刑部、户部、大理寺三方安排会审。” “至于房高年——” “褫夺静平公府所有人等的一切爵位、封号、官职,其家眷暂时就羁押在静平公府,等候发落。” 这一日的早朝在云漠寒对房高年的处置之后便散了,不过早朝上发生的一切也早就传到了后宫,毕竟听松念那些东西的时间太长,云漠寒又故意让很多人都听到了。 所以他出了麟德殿还没到御书房便见到了跪在长街上给父亲求情的房贵妃。 今日这女子难得穿得十分朴素,身上不见任何金玉首饰,就连发髻也仅仅是用了一根银簪简单一绾。 “房贵妃是想要朕罔顾国法?”云漠寒在那女子开口苦求之前先发制人了。 “陛下……臣妾的父亲为国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 “是么?”云漠寒抬头看了看天,微微风起,正卷着天空上的云,不停地变幻着身姿。 “扶她起来,朕也确实有些话想和房贵妃好好说说。”他对着跟在房贵妃身后跪着的倚翠开口说完便继续朝着御书房走去了。 “昨日给成昭容送饭的宫女冒死前来传话,说她有要事要禀报朕知晓。” “房贵妃猜猜,她想要说什么?” “陛下……臣妾……臣妾不知。”房贵妃没想到这个时候云漠寒会把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翻出来。 “刚才麟德殿上发生的那些事你应该都清楚了才对,怎么现在是觉得朕查不出来当初的真相?”云漠寒挑着眉看着她说话的语速很慢,似乎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气。 房贵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就连细小的抽泣声都被她收回去了。 “所以陛下过去不处置臣妾只是因为还没到清算臣妾母家的时候吗?”良久之后她抬起头看向了她面前的云漠寒,那本应是她夫君的人。 “既然这都能想清楚,过去为什么那么蠢呢?”云漠寒叹了口气,“这些年你在宫中若是能安分守己,朕也不是不能保全你后半生的衣食无忧。毕竟你是大汉的贵妃,体面还是要有的。” “那陛下当初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您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陛下这样的男子……天下有那个女子会不爱慕?您为什么要选臣妾入宫……” “因为你那好父亲拿我妻子的命来威胁我。”云漠寒看着房贵妃在他面前哭,面上那唯一一点点平和消失了。 “爱慕?别说的那么好听。” “你爱慕朕什么?皇位?权势?财富?” “你连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凭借一句爱慕不能掩盖你那么多次谋害皇嗣的事实。” “不过朕看也用不着你和成昭容再对峙了。” “朕再最后发点儿善心,一会儿你可以在天牢里和你爹好好聊聊,朕特许把你们父女关一起,也算是团圆了。” “房姑娘,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别再遇到朕了。” 房贵妃原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云漠寒那句“房姑娘”一出口她就瘫在地上彻底安静下来了。 她挽起了发髻,入宫这么多年之后……却还依旧是个姑娘啊。 云漠寒看着任彦生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把全身无力的房贵妃抬了出去,他又叹了口气,今天他还有个人或许要见一见,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多的耐心了。 “主子,尉迟少阁主在等着了。”冷炙在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你们审完了?”云漠寒捏了捏自己的额头,他确实有些头疼。 “审完了,证词都拿到手了。” “我懒得见他了,你们把听风阁的人都交到他手里就行了。” “少阁主想见见您。”冷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非要见他做什么?听风阁自己清理门户他是不想插手的,若不是一定要拿到口供,云漠寒都不想把那些人在他这里关一晚。 “成成,让他来。” 云漠寒看着给自己行大礼的尉迟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免礼平身。 “少阁主非要见朕是想要说些什么?” “听风阁这次犯的是国法。”尉迟瑊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的声音很沉重。 “你想要朕做这个恶人?”云漠寒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明明是听风阁自己驭下不严,你们不想着清理门户整肃门风,还要借朝廷的手来做这件事?” “陛下若要严惩,听风阁在朝廷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也就只有他家里那几个头脑发热的蠢货会觉得尉迟家能和皇族还有朝廷抗衡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云漠寒再一次叹了口气。 “当年在云飒别院少阁主帮忙隐藏了我和内子的秘密。” “算起来现在抛开身份我也要称令妹一声嫂嫂。” “她没有几个亲人在这世上了,坤宁算是一个,这份亲情我自然不想给她断了。” “少阁主今日来是想要确定一下朕的想法?” 皇帝的盘算,云漠寒的计策,尉迟瑊从刚才听到的话里便清楚了。 皇帝要处理静平公府和贵妃,但他并不想给朝廷在江湖上树立一个像是听风阁这样麻烦的敌人。 云漠寒念着当年的一点恩情还有风家和坤家的关系不打算下手太重,只是让他自己清理门户顺便把听风阁的权力收回手中。 “听风阁也已经拿到这一次和静平公府勾结的主事之人,不知陛下要不要听听他的口供?”尉迟瑊在想明白了之后又问了一句。 “尉迟玦。”云漠寒这一次微微笑了,只是他那微小的几不可查的笑看着实在是有些狰狞。 “……是。”当年皇后到听风阁发生的事情陛下一定是全都知晓了。不过云漠寒能这样确定他们也才刚抓到的主事之人—— 可怕。 “他有什么是值得朕去见一见的么?尉迟少阁主好好执掌门规便是了。” 这是让他要了尉迟玦的命,谁求情都不行。 尉迟瑊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应了云漠寒的话,之后便也离开了。但是他没想到会在宫门边遇到等在那里的尉迟千。 “你怎么在这儿?”虽然猜到了大概,但尉迟瑊还是问了。 “我就和风家妹妹住一起,大哥觉得我能什么都不知道?” 还以为他们会瞒着小妹的,看来也没有完全瞒着。 “那你是想做什么?” “我要回听风阁。”尉迟千面上的神情很凝重,直到她也看到了证据才真的相信了听风阁要害皇后娘娘要害她的风家妹妹。 她不可能只是在坤宁身边等着这件事的结果。她要回去看看。她也是尉迟家的女儿啊。 “……好。”尉迟瑊叹了口气,带着尉迟千上了他的马车。 “风家妹妹说不破不立。” “大哥,我们尉迟家走到今天确实不容易,可这安阳城里的世家大族和我们武林中的各大门派都一样,都是先从内里乱起来的。” “若是这次大哥不能狠下心彻底肃清的那些人,咱们家走不长久的。” “咱们爹爹是几位伯父中年纪最小的,当年他能当上听风阁主纵然是祖父选定的,可这也是众位伯父相让的结果,我的那些堂哥不可能每一个心中都没有怨气的。” “即便是一家子骨肉,也有的是自己的谋求算计和血脉相残。” “而这世上没有什么太多的浪子回头的事情。” “小妹……”尉迟瑊看着尉迟千面色有些复杂,他的妹妹或许没有太多的心机也看不透那些过于复杂的谋划,但她跟在皇后和坤宁身边这样久,世间那些最黑暗的东西见过的怎么可能少? 一个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陪着皇帝一路走到如今的风家传人,一个是行走江湖给人行医问诊的神医之徒。 坤宁再怎么护着她也改变不了他是如今又一代神医的事实,为了活命和算计别人的性命,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底线的。 “我只是想回去问问他,他是怎么能对皇后下手的?他下手的时候……想过整个听风阁的荣辱吗?想过……他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 尉迟千在听风阁在安阳城的分舵的执法堂里见到了被灌了软筋散之后依旧被五花大绑的尉迟玦,当然还有不少人关在他边上的牢房里,但那些人大半已经认命了,如今颓唐的靠在墙角,面上已经没有了几分生机。 唯有尉迟玦依旧是满面的狂怒之色,见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尉迟瑊他直接破口大骂起来,根本没看到跟着他一起来的尉迟千。 尉迟瑊皱着眉没想再听他胡言乱语,刚要出手点他哑穴,就被尉迟千拦住了。 这尉迟家唯一的女儿来到了自己大哥身前,她隔着牢笼看着尉迟玦已是面若寒冰。 “你来做什么?”尉迟玦这才看到了自己的堂妹,咒骂的话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尉迟千。 “堂哥,你还记你我也是兄妹吗。”许久之后尉迟千才咬着牙开口,“我的夫君是风家妹妹的义兄!她要喊我一声嫂嫂的啊!” “那又怎么样?”尉迟玦盯着尉迟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口淬在了地上,“只有女人才会被这些东西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能成什么大事?” “你明明就住在那皇帝的别院里,不帮着自家兄弟胳膊肘还往外拐!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尉迟千听到此处忍无可忍手中峨眉刺隔着囚笼便扎向了尉迟玦的咽喉,抵住了他喉口的皮肤让他安静了下来。 “你不过是在满足你自己的狼子野心罢了!别扯上整个尉迟家!”峨眉刺的尖锋刺破了尉迟玦的皮肤,“你怨恨当年皇后让你难堪,你想要报复她而已!” “你总觉得尉迟家高高在上,当年你看不起景王,如今你觉得就是皇帝也能任你拿捏!” “云凰大将军身先士卒保家卫国在西疆血战数载才有现在大汉的安宁!没有大汉我们听风阁又在什么地方立足?在战乱里卖情报吗?!” “陛下这么多年为大汉夙兴夜寐,励精图治才有现在这国富民丰的景象!你有什么资格觉得你比得上他?!” “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可笑!就连我的小儿子都明白的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是什么让你觉得如果你失败了不会牵连整个尉迟家?!” “是啊!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失败!” “哥哥们原先总是宠着我,后来大哥知道得让我能靠自己处身立世开始教我尉迟家的本事。”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尉迟家从来都不掺和皇家的事情!我们不入朝堂!那不是能保全整个家族的地方!” “故步自封有什么好处!”尉迟玦舔着嘴角狞笑着看着尉迟千,“明明我们再进一步就能是江湖上的第一门派——” “你不是阁主。”尉迟千突然便冷静了下来,“你不是我们听风阁的阁主,尉迟玦。” “和安阳城中的王公贵戚还有朝廷要员联系不是阁主下的令,这是你的自作主张。你没有资格越过阁主代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你违背门规,触犯国法,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命。” “若是今日皇帝决定追究你的罪过,以国法宣判——陷害皇后、勾结朝臣、在安阳城里制造混乱甚至伤及百姓,你以为要被杀头的只有你一个人?” “听风阁将不复存在。” “堂哥,这就是你的野心造就的后果。”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皇帝那样看中皇后,所以他才愿意让我们自己清理门户。” “你的血脉能留存,你的孩子还能活命都拜你看不上的人所赐。” “堂哥,到现在你都不知悔改吗?!”尉迟千手中的峨眉刺贴着尉迟玦的脖子刺出,钉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你想杀我?”尉迟玦笑得有些癫狂,“你敢吗?” “我想杀你?” 尉迟千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你还不明白?是天子要杀你。” “我不过是在你死之前来看看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后悔而已。”毕竟这曾经也是曾经宠爱过她的一位兄长。 “天子要杀你,谁还能留下你的命呢?” -------- 这正是:浪叠千尺重重叠重重毁天灭地,利欲熏心日思复夜想行差踏错 第一百六十八回 赌书泼茶香 当时道寻常 傍晚时分云漠寒才终于从宫中脱身回到云飒别院,红色的晚霞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在天边出现。从西疆回来之后他和风冥安还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他们将近四天没见面了。 云漠寒在书房的摇椅上找到了已经睡熟了的风冥安,她身上盖了条毯子,不过现在那条毯子滑下来了不少,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还摊着一本似乎是从她手中滑落的话本。 云漠寒放轻了脚步靠近了风冥安,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风冥安并没有醒,但她似乎意识到云漠寒回来了,习惯性地往他身边靠了过去。云漠寒笑着将那条毯子往上拉了拉,将风冥安裹住了才将她抱了起来带她回房中去了,想让她能好好睡一睡。 他们离开安阳之前要做的事情又结束了一件,等到静平公府的势力肃清,之后两年朝中再好好安排一下,想来新皇即位的时候朝堂里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了——在新皇及冠之前,成年后的事情还是将来他自己处理。 风冥安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饿醒的,醒来迷迷糊糊发现她正靠在云漠寒怀里,他在她身后支撑着她的腰,让她能睡得更舒坦些,而撑着她的云漠寒好像也浅浅的睡着了。 他回来了啊。 看来安阳城里也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不然他也不会有时间靠在这儿陪她睡觉。 “你醒了?”云漠寒原本就只是在闭目养神,刚才他看着边上的铜漏算着时间也该让风冥安起来了,她有着身孕,晚饭最好还是不要错过太久。 “这几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们都很好。”风冥安拉了云漠寒的手贴在她小腹上,“孩子很乖的,这几日都没有怎么闹腾,就是白日里动动,晚上都有让我好好睡的。” “他不闹你就好。”云漠寒撑着风冥安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压麻了的胳膊,准备让人传晚膳了。 “这孩子是不是长得快了些?”晚饭后云漠寒陪着风冥安散步的时候看着她的肚子觉得只这几天不见这孩子好像就长大了一圈。 “……我没贪嘴。”风冥安微微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自从她胃口变好了云漠寒就开始限制她吃东西了,她也明白这孩子若是长得太大了定然难生,所以一直都很听云漠寒和坤爻坤宁的话的。 “昨日世伯才来看过我,说我一切都好。” “都好便好。”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好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气。 “安阳城里的事儿呢?”两个人绕着荷塘走了许久之后风冥安还是问了云漠寒。 “原本若只是算房高年贪贿的那些罪责还有房家那些杂七杂八的罪名的话最多判他个斩首。”毕竟云漠寒不会把他算计风冥安的那些事公之于众,“但他不止一次帮着房氏谋害皇子,如今都证据确凿,夷三族是一定的了。” “过些日子刑部判下来都放在天牢里等秋决便是了。” 原本碰上这种事情都应该是赶紧杀了以绝后患并以儆效尤的。云漠寒又看了看风冥安的小腹,纵然他们从来都不信鬼神,但这个时候还是别见血的好。 “算日子这孩子大约在七月底出生,秋天再了结了他们正好。” “就是你八月份坐月子……估计是要遭些罪了。”初秋定然还是热的,“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夏了,今年又不能用太多冰……” 虽说他俩靠着内力基本已经不惧寒暑,但安安如今这个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我没事儿。”风冥安捏了捏云漠寒的手,“有你在呢,我不会有事儿的。” 她转头看向了现在还只有些浮萍的荷塘,这个如今水波粼粼的地方会再次被荷叶铺满,会开满并蒂莲花,等到莲蓬成熟的时候她会和寒郎迎来他们的孩子,然后再看几次花开花落他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 “寒郎——”风冥安眯着眼睛笑着转向了云漠寒,“我想吃藕粉糖糕——”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却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她。可已经这么晚了……那点心可不好克化。 “就吃两三块。”风冥安摇着云漠寒的手极为自然地开始撒娇了。 如果可以讨价还价到一块就好了。 “两块。”云漠寒拉着风冥安往回走了,藕粉糖糕得现做,需要些时间。这个功夫他可以再和安安磨一磨条件。 风冥安不说话了,她站在原地显然是也不想动了。 云漠寒笑着叹了口气,弯下腰将风冥安抱了起来,加快了往回走的速度。 “就两块,安安听话。” “那我要猫咪。”半个月前因为猫毛飘到她面前让她打了个喷嚏之后风冥安就再也没见到那只漂亮的白猫了。 “……猫在匿阁呢……”云漠寒有些无奈,“明日让令曦给你抱过来成不成?” “两块糕,还有猫。”风冥安终于满足地靠在了云漠寒肩上。“寒郎要说话算话。” 看来只让安安吃一块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把糖糕做得小一点也可以? 这天晚上风冥安看着那两块拼起来才有平日一块大的藕粉糖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云漠寒在书房度过了孤枕难眠的一夜。 第二天他也只能努力批着面前堆成山的奏折然后看着风冥安逗弄那只漂亮猫咪,狮子猫在风冥安脚边的地毯上打了个滚,然后用那双异色的猫瞳看着埋在工作中的皇帝,炫耀似的喵喵叫了两声。 一个时辰后云漠寒把仅剩的那一叠子用来喂猫的小鱼干放到别院最高的一棵树上去了,并表示不许任何人帮猫拿下来。 -------- 十多天后静平公府和宫中房贵妃的案子才终于了结,一切也和云漠寒意料之中的一样,房高年被判斩首,房贵妃谋害皇嗣被贬庶人一样囚于天牢,将于其父斩首之日赐死,且房家夷三族。 云漠寒并没有插手刑部对整个案件的查察,无论多少年后有人再翻这个案子,这都是房家的咎由自取,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鸣不平。 他们无冤可鸣。 同样涉案的成昭容被贬采女,幽禁陋室,终生不许侍奉。 宫中程淑妃协助查案有功,晋为淑贵妃。 至于朝中空置出来的官职正好让云漠寒选了他的人填补,春闱刚刚结束,朝廷不缺人才。 至此尘埃落定。 三月的最后一天云漠澜和童于归到云飒别院来看已经病了四五个月的皇后,云漠寒也终于把这两个人放了进来。 他和风冥安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她怀孕这件事不用完全瞒着怀王夫妇,而且云漠寒也承认他要选稳婆和乳母都需要他二嫂嫂帮忙。 孩子不是从风冥安腹中出生就结束了,甚至可以说在那之后才是他们很多麻烦的开端。 云漠寒是记得他小时候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的——只因为他是嫡子。 所以他其实很希望安安这一胎能是个女儿的。嫡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皇位的继承产生威胁,她会更安全。 不过这些年来能顺着云漠寒心意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几件,几天前坤宁和坤爻一起给风冥安诊了很久的脉,最后师徒二人很肯定地告诉他们风冥安怀的是双生胎。 对于皇家来说,双生子其实不详,要不然当初韩氏也不会隐瞒这个消息一直到云漠若和开阳落地了。一对儿健康出生的龙凤胎才是云帝后来宠爱她的关键,但她也是因为生这两个孩子损了身子,以至于之后都再没有怀孕了。 不过云漠寒并不在意这所谓的不详,他只知道双生子更难生产,安安这算是头胎,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凶险。 他没想到当初那个孩子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一起来了。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两个孩子到现在都很听话,从来没让安安难受过。 他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但终于见到风冥安的童于归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们夫妻两个看着云漠寒这几个月的状态和后来皇帝对房家的谋划大约是清楚风冥安并不是真的病了的,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是这夫妻两个布的局,就是为了肃清朝堂而已。 但童于归怎么都没想到风冥安有孕这么久了,而且她怀的还是双生胎。 “真的是双生子?”童于归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好一会儿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不过看皇后娘娘的气色倒是很不错。”风冥安的样子看着是真的很好,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像是浮着一层光,这么多年童于归在安阳城里也没见哪个贵妇能像风冥安这样。 “他们很听话的。”风冥安笑着轻轻在肚子上抚了抚,她也就是最近偶尔腰有些酸疼,不过这也都是正常现象,再加上有云漠寒时常帮她按摩,疼痛感很快就过去了。 “我那两个女儿之前生产也都是双生子,郡马一下添了四个女儿。”童于归松了口气坐在了风冥安身边,看着她给手中那件小衣服绣花。 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她的两个女儿之前在同一天生产,郡主府忙得人仰马翻,现在那四个小丫头现在也长开了,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是真的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哪个。 “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应该也能见着她们姐妹了,到时候再给见面礼。”过年之前云漠寒应该绝对不会放她出去了。风冥安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准备换一种颜色的丝线。 给小娃娃的衣服向来是要最软的,想绣花其实很费事儿,不过风冥安给童于归的每个孩子都做过小衣服和肚兜,到现在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她的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当然是要让她的孩子也能好好感受一下。 “今年的年宴应该会很热闹了。”童于归拾起了那个似乎准备得有些过早的拨浪鼓,面上多了不少慈和的笑意,“陛下终于有了嫡子女,太后见到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的……你们今后也一定能好好的。” “这两个孩子吗……”风冥安叹了口气摇摇头,“在他们落地之前我们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了,还请嫂嫂帮着保守这个秘密。” “我明白的。”童于归看着风冥安再一次觉得有些心痛。为了天下安定,陛下和皇后牺牲了太多的东西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不可能不入宗谱,他们生下来就不能被保密了。到时候朝中很有可能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 房家的案子虽说是结了,但皇帝没有马上将他们明正典刑这件事朝中还是有不少人议论的,再加上云漠澜和童于归去别院探望皇后的事情也没有保密,很快便有人推测皇帝不杀他们多少是因为皇后。 最终关麒又被迫跑了一趟云飒别院,给太后带回来了一个皇后依旧在养伤的消息——纵然他还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 静平公府落败之后太后便知道今后大汉的朝堂终究是云漠寒的一言堂了,她如今在朝廷上和后宫里都没有了强有力的靠山,如果再违逆她那儿子的心意,就算她是太后今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而宫中程淑妃晋淑贵妃……现在真正的后宫之主究竟是谁宫中的奴才们都有数,太后终究是老了,她不可能永远管着后宫的事,她早晚要退位的。与其等被人逼下来,还不如自己早些让权,还能得个体面。 不过没有皇帝发话,凤印终究还是留在了太后手里,太后也清楚在皇后还在的情况下无论如何皇帝都不可能把它交给后宫的其他妃嫔。这事儿就算皇帝真的愿意,御史台也定然是要上本的。 后宫里的那些事云漠寒并没有太在意,他给程淑妃晋位份一是为了将来封云明慎为太子的时候更名正言顺一点,二来就是让这未来的太后能多吸引一点朝堂上众臣的目光,让他们不要总盯着现在还在“养伤”的皇后。 朝堂上现在少了那么多没事闲的非要给他添堵的人,云漠寒的闲暇时间也多了不少,能好好陪着风冥安了。 天气渐热,风冥安确实有些难耐,而且还变得有些贪凉。但往年消暑用的西瓜和冰酪现在没人敢让她贪嘴多食,这样的情况弄得风冥安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她其实自己也清楚那些东西她此时是真的不能多吃,所以闹腾云漠寒两下便也作罢了。 孩子听话不折腾她,再加上整个别院里的人都格外顺着她,风冥安的这个夏天便过得十分舒心,唯一真的让她有些不痛快的就是云漠寒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带着她去荷花池上泛舟了。 屋中的座椅板凳但凡有棱角有可能会磕碰到她的地方都被云漠寒用皮毛包起来了。屋中都这样了,去水上这种事情云漠寒自然不可能再同意。坤宁过来给她诊脉的时候看着屋中的这些变化愣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 “他知道你现在其实依旧武力高强随手撂倒个壮汉都没问题对?”坤宁在最后悄悄问了风冥安一句,“他真的知道对?” 当然没人会现在让风冥安去和别人动手,只是这个情况云漠寒应该很清楚才对。 “……应该。”风冥安其实也有些无奈,不过云漠寒这样护着她,她也乐得看着他为了这些事情忙碌。 “不过你的这两个孩子是真的很乖巧了。”坤宁瞧着风冥安实在是有些羡慕,这样不折腾人的孩子是真的很少见,他和千儿其实一个都没赶上。 “毕竟他们爹说了,出来怎么上房揭瓦他都容得下回。”只要这些孩子不闹腾她。 不过想来云漠寒的孩子定然是像他的,若将来真的是随了他那能闹得整个安阳城都鸡飞狗跳的性子……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云漠寒这个做爹的能管得了了。 当年云帝和太后都管住不云漠寒……这一下添了两个混世魔王的话…… 未来的日子定然是不无聊的。 “他这么小心翼翼护着你,你也还是要每天都走动走动的。”坤宁收了脉枕,准备离开了,“多走走,孩子会好生些。” 风冥安认真点点头,将坤宁送出去了。可怜云漠寒现在还被埋在奏章里,不知道午饭之前他能看完多少。现在就连她帮忙看点儿兵部的折子云漠寒也是不让了,就怕她累着。 所以如今风冥安除了每日看归舟习武之外其实是有些无聊的。 再忍两个月她就能解放了,风冥安轻轻抚着小腹想着要不要去书房看看云漠寒。不过估计她生完云漠寒也不会“放过她”,几天前风冥安偶然听见云漠寒和坤宁讨论要不要让她坐月子坐两个月。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很想学学当年云漠寒翻墙这件事——翻墙跑掉。 不过也就是想想,然后这个念头很快就自己跑掉了。能在云漠寒身边,便怎么都好。 ------ 六月十八,风冥安的三十九岁生辰。 这个一日开始的有些慌乱,来别院送礼的人其实不少,毕竟皇后太久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就算再怎么按捺着,安阳城中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其实也都忍不住了。 最后云漠寒不得已把微生臣从宫中薅了出来,让他带了一队禁卫军明着把云飒别院围了一圈,禁止任何人靠近,之后又过了很久人才都散了, 不过云漠澜和童于归倒是被放进来了,和云漠寒还有风冥安以及坤宁一家子一起用了午膳。 之后风冥安午睡醒来,傍晚出来走走才发现整个别院都焕然一新了。云漠寒给她扎了不少彩灯,还挂了灯笼,晚间还放了不少烟花。 云漠寒算着之后几年也不能给她好好过生日,索性今年办得隆重些,也让一直困在别院里的安安能好好开心一下。 而这一场烟花过后也让大多数人明白皇后这病应该是好了大半了,不然皇帝绝对不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情。 等夏日过去这帝后二人回到皇宫…… 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 时间到了七月这暑气便越发的难耐,虽然云飒别院就是消暑用的,但也实在是有些扛不住这越来越高的温度,这一年安阳城的雨水似乎比往年的要少些,只在七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毛毛雨,然后就半滴雨水都不曾见到了。 风冥安即将临盆,坤宁如今日日都来给她诊脉,看她实在是热得难受倒是终于同意了云漠寒给他们屋中多放了些冰。现如今云飒别院里的人实在是不少,守卫程度已经真正严到了没有云漠寒的允许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的地步。 七月十八那日是大朝,不过云漠寒坐在麟德殿里就没有一刻觉得安生,朝堂上最近安稳的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刻都坐不住了,只想着能赶紧回去看看风冥安。 纵然他知道坤宁和坤爻算的日子还没到,他也知道他早下了令只要安安有不妥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要来报,可云漠寒就是觉得这一日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可等他终于回到别院里的时候,只见到风冥安正倚在卧榻上,摇着扇子似乎正在发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满头大汗跑回来的云漠寒风冥安还有些诧异,“昨日你不是说今日还要去太学看看吗?” “我——”云漠寒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走到风冥安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确认她是真的在这里。 所有的不安心在看到风冥安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消散了不少,“你们都好吗?” “就刚才踹了我一脚。”风冥安拿了帕子给云漠寒擦汗,“世伯说我还要几日才生呢,你别太担心了。” 云漠寒抿着唇没说话,他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好一会儿才凑近了。 “你们乖乖的……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很乖……出来随便闹腾我成不成?爹爹我保证随便你们闹腾……只是千万别闹你们娘亲……千万千万不要……” “寒郎……” “我没事儿的。”风冥安捧着云漠寒的脸在他唇角吻了吻,“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过你了。” 云漠寒就那么定定地瞧着风冥安好一会儿,屋中只剩下了冰融的细碎叮当声。之后他才终于放松了神经,在风冥安面颊上轻轻抚了抚,“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剁椒鱼头?”风冥安认真想了想之后说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爱吃辣了。”有个像安安的小丫头或许也挺好的?就连坤宁都猜她可能真的是怀了个女儿。至于另一个……不好说。 “不过将来谁也别想来翻咱家的院墙。”云漠寒想着想着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黑。 “所以说我爹当年没打折你的腿你就应该烧高香了。”风冥安笑着轻轻戳了戳云漠寒。 “若真是有个女儿……将来也有个男孩子来问咱们女儿的名字的话——” “他想都不要想。”云漠寒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你就答应嘛——”风冥安靠在了云漠寒肩上。“要不你是怎么能把我拐到手的。”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云漠寒面上换上了一副无比骄傲的神情,他拿过了风冥安手里的扇子开始给她扇风,确实问她名字的男子不止他一个,但安安喜欢他,所以最后才是他。 风冥安瞧着他最后没再说什么,若真是有个女儿,有个小丫头……到时候让那丫头选她喜欢的便好了。即便有可能是大汉唯一的公主……也绝不会是和亲的命运,毕竟风冥安还真是不信有哪个国家敢要她的女儿去和亲。 “还有四年……最后四年……”云漠寒掰着手指头然后在风冥安背上安抚着拍了拍,“很快了。” “嗯。” ------- 这一日晚间睡下的时候云漠寒心里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还是没能彻底消失,他躺在风冥安身边依旧在缓缓用扇子帮她扇风。后来他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觉得风冥安在推他。 “怎么了?”那一瞬间云漠寒就清醒了,“你不舒服?” “寒郎……”风冥安面上瞧着有些不安,“我好像要生了……肚子开始疼了。” 云漠寒愣了短短一瞬,然后直接翻身起来连衣服都没披上便跑出去叫人了,然后他才回到风冥安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安安别怕……别怕啊。”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但看如今风冥安这个情况好像是稍微有点早产了。坤宁今日晚上来的时候还说依旧需要五六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别院里面已然是灯火通明,云漠寒守着风冥安完全没有要离开她的意思,稳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听霜实在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 最终还是听霜咬咬牙开口了,“主子,您——” “我哪儿都不去。”云漠寒压低了声音,在听霜开口的那一刻风冥安握着他的手变得格外用力,“我哪儿都不去。”他低下头看着安安又重复了一遍。 “我陪着你,安安不怕。” “去准备些吃食。”坤宁这会儿也赶到了,对于云漠寒一定要陪着妹妹这件事他没有一丝意外,“她的体力很重要。”即便是对于常年习武的女子来说生孩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也不是她能完全支撑得起的。 “你放松一点儿,别害怕。”他看着风冥安那已经被汗浸湿的鬓角安慰着她,“我和陛下都在这儿,师傅一会儿也会过来。听我们和稳婆的话就好了。” 风冥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之后才点点头。 她并不怕生产这件事,她只是害怕——怕她会把云漠寒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啊。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夜这么漫长,风冥安自入夜的时候便开始腹痛,但是直到第二日晨光都亮了她还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等,坤宁在后半夜尝试给她下了两针,可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云漠寒撑着风冥安让她靠在他身上尝试着给她再喂些东西吃,快到正午了风冥安的羊水也没破,那两个孩子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出来的迹象,但风冥安的体力确实是消耗太多了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坤爻和坤宁还没有尝试给她使用催产药,风冥安曾经小产血崩的这个情况其实对她现在生产产生了很多限制,纵然她的整个孕期都很健康,但这并不能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留下的后遗症。 直到午后坤爻再次给风冥安施针,她的第一孩子才有了要落地的迹象,但也直到日暮西垂这个孩子才成功生了出来。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稳婆捧着孩子向云漠寒道贺,但云漠寒没理会她。 他依旧在帮风冥安擦汗,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生第一个就这样艰难,第二个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安安……撑着些。” “就好了——就好了——” 这第一个孩子已经几乎耗干了风冥安所有的力气,她能听到云漠寒在不停地跟她说话,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了。她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等着来到这个世上,但腹中和身体上的疼痛几乎抢占了她所有的意识。 “拿参片来!快——” 似乎是她的兄长在喊,然后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嘴里。 “含着,安安含着,别咽下去!” “安安——” 寒郎的声音好像太无助了些……但似乎也正是因为她口中的那片人参,风冥安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了些。 她攥紧了云漠寒手呜咽了一声。 但这第二个孩子似乎比第一个还要倔强些,也是一样的不肯出来。 云漠寒看着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还有坤爻在风冥安身上下的越来越多的针心底的那片冰寒终究开始蔓延了。 窗外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风变大了,狂风裹挟着砂石在外面肆虐着。天上浓云翻滚,似乎整个天都要压下来了。 “坤宁。”他叫了一声。 坤宁对上云漠寒的目光心下一惊。 半个月前云漠寒就悄悄来找过他了,明确地向他和坤爻表示如果风冥安生产的时候真的需要做选择那便一定要保她,并且不要告诉她这个决定。 放弃孩子的选择不能让她这个母亲来做,不然安安会内疚一辈子。 可如果真的要做这个决定,云漠寒会选择瞒她一生,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我……不要!”虽然云漠寒什么都没说,但风冥安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思。她死死攥紧了云漠寒的手。 “不能……寒郎……你不能——”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但云漠寒还是听清了。 云漠寒看着从风冥安眼角滚落的泪水抿紧了唇。 “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你的……” “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坤爻严肃至极的声音打破了风冥安和云漠寒之间的僵持,“安丫头你别想那些,别分心!” “安安……你不要怕……”云漠寒轻轻抚着风冥安的额头哄着她,他能听到他们的儿子在哭,似乎也在催促着还在母亲腹中的弟弟或妹妹。 “你乖乖的,赶紧出来,别再折腾你娘亲了——” “乖一点好不好……爹爹没想放弃你……” 可纵然是云漠寒这样哄着,直到晚间这个孩子也还是没落地。风冥安已经喝了两碗催产药,但孩子还是依旧没有动静。 先出来的哥哥已经似乎已经哭累了,现在屋中除了云漠寒在哄孩子和鼓励妻子的声音之外只剩下风冥安的呻吟声了。 坤宁和坤爻的脸色都很凝重,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窗棂不停的响。 直到亥时末,随着风冥安的一声惨叫她和云漠寒的第二个孩子才终于来到了这世上。 “是个公主。”就连稳婆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云漠寒还是没有看孩子,坤宁和坤爻收了风冥安身上的针,也稍稍放松些了的时候,他的神经依旧紧紧绷着。 “安安……没事了……没事了。” “给你擦擦汗啊。” 风冥安松开了紧紧攥着云漠寒的手,只觉得昏昏欲睡,她有些无意识地应了云漠寒一声,听着外面好像打雷了。 他们有了一双儿女……不过好像到现在她都没有和云漠寒讨论过究竟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安安!” “安安——” “坤宁!!!” 云漠寒惊慌失措的喊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在风冥安身下的被褥上一大片血迹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坤爻比坤宁更快一步搭上了风冥安的脉,但也就在这一瞬间老神医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坤宁看着师傅的脸色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探手过去果然风冥安的脉象已是油尽灯枯,纵然是他和师傅也不可能留得住了。 他们终究只是大夫,不是神。 风冥安镇守西疆那么多年,在战场上拼命,留下的伤病不知凡几,如今一下爆发,已是无力回天。 坤爻最后还是拿出了银针给风冥安施了最后两针。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的脸色在坤爻下针后的那一瞬间的好转突然就愣住了。 这是—— “你们……好好说句话。”他说完便将坤宁带出去了。 这屋中只剩了风冥安和云漠寒两个人。 云漠寒抚着风冥安冰凉的面颊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把我葬到西疆去……好不好?” “这一生我终究是风家的女儿……而且我不想入皇陵……我不想死后还是大汉的皇后……”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云漠寒终于是颤抖着开口了,他看着风冥安那双依旧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发觉自己的眼泪滴落在了安安脸上。 若不是这辈子安安嫁了他……是不是她就不会有这样的苦难了? “我不后悔嫁给你的……”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的那双再一次变得暗淡无光的凤眸心痛如绞,“从来没有……可我却不是个好妻子……这辈子……我一次都没选过你啊……” 她为风家而生,为大汉而战,为朝廷安宁隐于西疆十载,她知道云漠寒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保她的命,但她还是选了孩子。 她从来没选过云漠寒。 一次都没有。 “我的安安没做错任何事的……你没做错任何事啊。” “漠寒哥哥……你别来太早,但也……别来的太迟……好不好?” 只这一声漠寒哥哥便让云漠寒愣住了,他们不曾被身份束缚的曾经太过遥远了些…… 但是他似乎发不出声音了,云漠寒只能看着自己的眼泪不停滴落在风冥安脸上,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去。 “你答应我了……下辈子无论如何都只有我一个……丫头这一生不悔护国为天下……但下辈子也只想生在寻常人家……” “我答应你,答应你。”云漠寒费尽了全力让声音通过他肿胀又干涩的喉咙传了出来。 “丫头……”他用这已经很多年没用过的称呼呼唤着风冥安。 “漠寒哥哥……丫头还是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但你一定要来找我……别来的太早了……但也别来的太迟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亮,最终风冥安靠在她的漠寒哥哥怀里不动了。 窗外的云层被闪电劈得不成形,风停了下来,一场暴雨倾泻而下。 似乎是天也在哭。 云漠寒维持着抱着风冥安的动作一动不动,他不再落泪了,也似乎发不出任何声音,瓢泼大雨里隐约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他的儿女好像哭得撕心裂肺。 他终于移动视线再次看向了风冥安安睡的容颜,她面上他的泪水已经干涸了,可细细看去,他的丫头好像上了妆,那如玉的面颊上竟能见到点点红痕。 已经过了子时啊……今日……七月二十……他与他的丫头相识整整三十五载。 那年他发誓…… 从一而终……永不言弃……若违此誓,人神、共弃,生世……孤零。 他活该的。 他活该的。 过去那十年并不是梦,这五年才是,是一场安安回到他身边的梦。 -------- 云漠寒就这样枯坐到了第二日日出,坤宁实在放心不下他终于还是前来看了看。 若失了妹妹,云漠寒是真的……不算活着了啊……可他们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不能再没有了父亲。 他来到屋中的时候只见到一切都已经被云漠寒收拾好了,风冥安躺在那里妆容精致,发髻都束得一丝不苟,这屋中已经没有了血腥气,甚至还弥漫着她最喜欢的丁香花的气息。 云漠寒正在给她戴最后一个玉佩,那块红翡碎了之后他又重新雕琢了一对儿,去年才完成,一个月前风冥安生辰的时候他才送出去。 “坤宁。”云漠寒背对着他,但似乎很清楚进来的人是谁。 坤宁听着这极为安静的沙哑的声音只觉得脊背发凉。 “千年寒玉棺是不是真的能保尸身不腐。” “是。”坤宁终究是回答了云漠寒的话。 “那很好。”云漠寒转过身来看着他,似乎是笑了。 “可——”上哪去找?没人知道—— “我有一副,合葬棺。”云漠寒的声音依旧平静。 “云漠寒!”坤宁心中一惊上前便紧紧握住了云漠寒的胳膊,“你们的孩子——” “你悄声些,别吵到我的丫头。”云漠寒皱着眉面上浮现了些许不满。 “我答应她了,不会那么快去找她的。” “至于孩子——” “我讨厌他们。” 坤宁被云漠寒从屋中推出来的时候依旧没有回神,但是房门已经在他面前合上了。 -------- 皇帝七月十九那日不曾上早朝,云漠寒在把风冥安抱到产房的时候就让听柏回宫去告知了任彦生,因皇后产子早朝暂停三日。 这个消息是真的震惊了整个安阳城。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到云飒别院去一探究竟。 后宫也一样震动,淑贵妃耗费了极大心力才安抚下妃嫔,让她们安安静静在自己宫中等消息。 可之后两日,云飒别院异常安静,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直到七月廿二,皇帝才回到了早朝上,但他带来的消息却更让朝野惊骇。 皇嫡子封为逍遥王,皇嫡女册为安乐公主,昭告天下大汉武靖皇后崩,是为国丧。 皇后崩逝,嫡子被皇帝亲自排除在了皇储之外。这让只震荡了两日的朝堂和后宫再次归于平静。 而皇帝亲自给皇后选定的这个谥号:武靖皇后——这哪里是皇后的谥号,陛下分明是在强调她作为大将军的身份,可风家最后的传人已逝,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一个字了。 这些年过去,尤其是皇后回到安阳城的这几年,天下人谁还会有一丝一毫怀疑皇帝对皇后的情谊,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位相较刚登基时已经几乎全然掌控朝堂的帝王的逆鳞?于是所有人都闭了嘴,只等着再过些年册封太子好再为自己的家族拼一个新的出路了,毕竟除了刚册封的还是个婴孩的逍遥王,剩下的十二个皇子都几乎已经长成了啊。他们才是未来奔向权力顶峰的真正竞争之人。 云漠寒没有在意朝臣们究竟是什么反应。 停在宫中的皇后灵柩里不是过是一套风冥安几乎都没有穿过两次的皇后朝服。尾七之后这副衣冠冢会放入皇陵里。 至于风冥安真的沉睡在内的那千年寒玉棺被安置在了云飒别院,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安阳城,等四年后他能走的时候,他会带着丫头一起走,去西疆,完成她最后的那个愿望。 长安四年的年底云漠寒改年号为长定,他的安安走了,留着这个专门为她改的年号也没有意义了。 长定初年,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冥安逝世的原因,天狼王燕胜宇发动兵变在天狼独掌大权,后攻击大汉北境防线。云沐昪领兵北境抗敌平叛,后归舟奉命前往参战,直至长定三年此战终止。 同年完颜敏瑛自请大汉皇帝赐婚,愿长居安阳不再返回月凉。皇帝准了她的请愿,给她和庆王庶子赐了婚。 长定四年,五月,大汉的十二位皇子年满十四,依例封王。 王号依旧由礼部选定,但不知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皇帝只让礼部择选了十一个封号。 五月二十,早朝上任彦生手中捧着的是两道圣旨。 皇长子云明怿,封黎亲王。 皇次子云明愉,封誉亲王。 皇三子云明悌,封楚亲王。 皇四子云明恒,封晋亲王。 皇五子云明悯,封燕亲王。 皇六子云明恂,封恭亲王。 皇七子云明悾,封诚亲王。 皇九子云明恺,封祺亲王。 皇十子云明怙,封卫亲王。 皇十一子云明恪,封谨亲王。 皇十二子云明悰,封赫亲王。 众位皇子跪在大殿中央受礼,唯独云明慎的名字没有被念到。作为淑贵妃的孩子,他原本就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但这一次皇帝决定做什么除了手里拿着圣旨的任彦生之外没人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八子云明慎得天所受,今顺应天命,敬告天地宗庙,立为我大汉太子,以承江山社稷。”这道册封太子的圣旨是皇帝亲自写的,这么短的册封太子的旨意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了。 在朝堂上众臣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任彦生已经念完了手里的圣旨,“钦此”那两个字的余音还在麟德殿里不断回荡着。 “礼部。”云漠寒出言打破了沉默,“太子的人选定了,你们做该做的事情。传告大汉治下各地方,敬告诸神,问答礼赞。一样都别少。” “朕看今日众卿家也没心情讨论国事了,退朝。” 长定四年的后半年云漠寒每日带着云明慎教他处理政事,这样手把手的教导储君也一样是云漠寒开的从来没人开过的先河。 直到这一年的年底皇帝该封笔前,云漠寒下了最后的几道旨意。 曾经的景王府,如今的潜邸,被云漠寒赐给了安乐公主。另许公主此生婚嫁自由,并一块免死金牌。 镇国公府赐给了逍遥王做亲王府,同样许逍遥王婚嫁自由,并一块免死金牌。 两府邸除逍遥王、安乐公主及其的嫡系后人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年节后,各亲王赐居大汉各县,亲王无权插手当地公务、不得搅扰当地民生,非召不得回京。生母留居后宫,朝廷奉养。其余在册嫔妃若愿归家则许自由之身,若愿留在宫中便依旧由朝廷奉养,任何人不得苛待。 太后被云漠寒送去了皇家别院另居,后宫彻底交给了淑贵妃。 这些旨意一道道下来让所有人都摸不清云漠寒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但是他们也注意到任彦生手里还有最后一道圣旨。 云漠寒宣布退位,太子承袭皇位,在太子及冠前由福王云济煊、怀王府及庆王云漠殊辅政。 在离开安阳把这天下的责任交给太子之前,云漠寒最后以皇帝的身份给大汉的武靖皇后立了传。 ------ 武靖皇后风氏,镇国公之嫡女,生于汉睿帝元康初年六月十八。 元康十年十一月,睿帝亲赐为景王正妃。 熹平十年三月十五,随太子封太子正妃,后为大汉国母。 长安四年七月二十崩,享年三十又九岁。 风氏嫡女幼时即显不凡,弓马娴熟,又承风氏家学,能熟读兵书,是为将帅之才。 元康十一年冬,风氏随父西疆镇守,始积军功。十二年,献疆域图于睿帝万寿节上,镇四海八方。 熹平初年四月,江州天灾水患,风氏承圣命随父赈灾剿匪,平匪徒于都江堤。 二年六月,月凉复又挑衅西疆,风氏任先锋营将军前往镇守边境,生擒月凉三王子完颜霍,月凉以国宝燡阳珠相易。遂归,睿帝大喜,赐号云凰。 三年六月,云凰将军任河东道行军大总管,护黜置使于湖州查案。苛税案平,百姓幸之。 熹平九年九月,其父护国大将军战死沙场,未令敌欺我子民,踏我疆土,睿帝追封护国大将军为镇国公,以慰英魂。 熹平十年三月十五,敬告天地宗庙立景亲王云漠寒为大汉太子,风氏为太子正妃,其年十二月廿七,太子登基,册风氏为后,尊为大汉国母。 太初初年十月,月凉弃信毁约又搅扰我大汉西疆,云凰将军自请出兵,官晋正一品大将军,历三载,率铁骑军众部死守疆土,血战不退,后因月凉屡次挑衅在先,云凰大将军奉皇命率铁骑军攻入月凉境内,终斩月凉王及其王后、王女,月凉至此降为属国,至此得以长安。 而后十载,云凰大将军奉圣命暗驻西疆,屡施巧记,护我大汉安泰,守我社稷宁康,月凉此后数十载皆不为大汉所虑,后功成而身退。太初十四年十二月廿八,帝为记其功,大赦天下。 长安初年,大将军传兵书于怀亲王世子,后世子镇守我大汉北境数载,退天狼敌军,屡建奇功。 长安四年七月,皇后风氏诞嫡子嫡女难产而崩,后帝亲封逍遥、安乐为号。 帝亲赐皇后风氏谥号武靖,以追忆英魂。 武靖皇后终其一生为国护民,先国,后族,末己。良将,贤后,名满天下。 以一人之力成世代夙愿,以一己之功换万世太平。 终其一生,未有微瑕,白璧莹莹,其心赤诚。不辱风氏历代铁血忠骨,不折风家拼死护国之姿,帝亦惊为天人,后人赶其项背以为荣,是为佳话。 ------- 大汉长定四年,十二月廿七,云漠寒在做了整整二十二年皇帝之后宣布退位,他没在宫中过年,而是在当日便带着风冥安的棺椁和他们的孩子永远离开了安阳城。 在最后他去了一趟莲心院,最后看了一眼他当年几乎日日翻墙来的地方。 那丁香树和树下的秋千上都落满了雪。 丁香结愁怨,莲心苦自知。 他的丫头这一生的命运似乎早已被喻示。 ------ 后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顺。 云漠寒将风冥安葬于西疆后踏遍了大汉每一寸河山。但他从未再回过安阳,世间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一家的行踪。 天顺十六年,云漠寒终于等到了云忆风和云念安年满二十,他在西疆纵容自尽,与风冥安合葬。 云漠寒合上眼之后仿佛又是曾经的那个午后,他一觉醒来,就连阳光都是那样慵懒,推开门正瞧见风冥安一身紫衣坐在丁香花树下的秋千上,光影斑驳,她转过头来看他,双颊晕红,微微笑着,轻启唇软语唤他。 唤他那一声。 “漠寒哥哥。” -------- 这正是:风起云涌,风吹云散,好一曲风云颂。重启旧棺葬新骨,唯盼来世寻常人家住。 -------- 第二卷·我的夫人天下无双·完 至此,全书完。 ------题外话------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亲亲们 (づ ̄ 3 ̄)づ 这篇文正文的部分完结了。 还有七个番外会在之后奉上。 按顺序是“阿爹和阿娘的故事”、“智商一直都不怎么在线的男二和质子公主的故事”、“明卫头子和暗卫统领的故事”、“玉衡公主的和亲生活”、“老爹去找老娘后龙凤双子的故事”、“十四岁就要为国家负责的小皇帝的故事”和“坤宁的故事” 其中一些番外很长,但是还是不分章了,会按照一个故事一章更出来。 最后想要啰嗦啰嗦的话挺多的,这里放不下啦,会开个后记,我很希望大家能看一看。 完结撒花 ??ヽ(°▽°)ノ? 再给一个么么哒 (づ ̄ 3 ̄)づ 第一百六十八回 赌书泼茶香 当时道寻常 傍晚时分云漠寒才终于从宫中脱身回到云飒别院,红色的晚霞已经开始隐隐约约在天边出现。从西疆回来之后他和风冥安还没有分开这么久过,他们将近四天没见面了。 云漠寒在书房的摇椅上找到了已经睡熟了的风冥安,她身上盖了条毯子,不过现在那条毯子滑下来了不少,在她脚边的地毯上还摊着一本似乎是从她手中滑落的话本。 云漠寒放轻了脚步靠近了风冥安,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风冥安并没有醒,但她似乎意识到云漠寒回来了,习惯性地往他身边靠了过去。云漠寒笑着将那条毯子往上拉了拉,将风冥安裹住了才将她抱了起来带她回房中去了,想让她能好好睡一睡。 他们离开安阳之前要做的事情又结束了一件,等到静平公府的势力肃清,之后两年朝中再好好安排一下,想来新皇即位的时候朝堂里也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了——在新皇及冠之前,成年后的事情还是将来他自己处理。 风冥安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后饿醒的,醒来迷迷糊糊发现她正靠在云漠寒怀里,他在她身后支撑着她的腰,让她能睡得更舒坦些,而撑着她的云漠寒好像也浅浅的睡着了。 他回来了啊。 看来安阳城里也算是暂时尘埃落定了,不然他也不会有时间靠在这儿陪她睡觉。 “你醒了?”云漠寒原本就只是在闭目养神,刚才他看着边上的铜漏算着时间也该让风冥安起来了,她有着身孕,晚饭最好还是不要错过太久。 “这几日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我们都很好。”风冥安拉了云漠寒的手贴在她小腹上,“孩子很乖的,这几日都没有怎么闹腾,就是白日里动动,晚上都有让我好好睡的。” “他不闹你就好。”云漠寒撑着风冥安坐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压麻了的胳膊,准备让人传晚膳了。 “这孩子是不是长得快了些?”晚饭后云漠寒陪着风冥安散步的时候看着她的肚子觉得只这几天不见这孩子好像就长大了一圈。 “……我没贪嘴。”风冥安微微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自从她胃口变好了云漠寒就开始限制她吃东西了,她也明白这孩子若是长得太大了定然难生,所以一直都很听云漠寒和坤爻坤宁的话的。 “昨日世伯才来看过我,说我一切都好。” “都好便好。”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好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气。 “安阳城里的事儿呢?”两个人绕着荷塘走了许久之后风冥安还是问了云漠寒。 “原本若只是算房高年贪贿的那些罪责还有房家那些杂七杂八的罪名的话最多判他个斩首。”毕竟云漠寒不会把他算计风冥安的那些事公之于众,“但他不止一次帮着房氏谋害皇子,如今都证据确凿,夷三族是一定的了。” “过些日子刑部判下来都放在天牢里等秋决便是了。” 原本碰上这种事情都应该是赶紧杀了以绝后患并以儆效尤的。云漠寒又看了看风冥安的小腹,纵然他们从来都不信鬼神,但这个时候还是别见血的好。 “算日子这孩子大约在七月底出生,秋天再了结了他们正好。” “就是你八月份坐月子……估计是要遭些罪了。”初秋定然还是热的,“再过些日子就要入夏了,今年又不能用太多冰……” 虽说他俩靠着内力基本已经不惧寒暑,但安安如今这个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我没事儿。”风冥安捏了捏云漠寒的手,“有你在呢,我不会有事儿的。” 她转头看向了现在还只有些浮萍的荷塘,这个如今水波粼粼的地方会再次被荷叶铺满,会开满并蒂莲花,等到莲蓬成熟的时候她会和寒郎迎来他们的孩子,然后再看几次花开花落他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 “寒郎——”风冥安眯着眼睛笑着转向了云漠寒,“我想吃藕粉糖糕——”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却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她。可已经这么晚了……那点心可不好克化。 “就吃两三块。”风冥安摇着云漠寒的手极为自然地开始撒娇了。 如果可以讨价还价到一块就好了。 “两块。”云漠寒拉着风冥安往回走了,藕粉糖糕得现做,需要些时间。这个功夫他可以再和安安磨一磨条件。 风冥安不说话了,她站在原地显然是也不想动了。 云漠寒笑着叹了口气,弯下腰将风冥安抱了起来,加快了往回走的速度。 “就两块,安安听话。” “那我要猫咪。”半个月前因为猫毛飘到她面前让她打了个喷嚏之后风冥安就再也没见到那只漂亮的白猫了。 “……猫在匿阁呢……”云漠寒有些无奈,“明日让令曦给你抱过来成不成?” “两块糕,还有猫。”风冥安终于满足地靠在了云漠寒肩上。“寒郎要说话算话。” 看来只让安安吃一块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把糖糕做得小一点也可以? 这天晚上风冥安看着那两块拼起来才有平日一块大的藕粉糖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云漠寒在书房度过了孤枕难眠的一夜。 第二天他也只能努力批着面前堆成山的奏折然后看着风冥安逗弄那只漂亮猫咪,狮子猫在风冥安脚边的地毯上打了个滚,然后用那双异色的猫瞳看着埋在工作中的皇帝,炫耀似的喵喵叫了两声。 一个时辰后云漠寒把仅剩的那一叠子用来喂猫的小鱼干放到别院最高的一棵树上去了,并表示不许任何人帮猫拿下来。 -------- 十多天后静平公府和宫中房贵妃的案子才终于了结,一切也和云漠寒意料之中的一样,房高年被判斩首,房贵妃谋害皇嗣被贬庶人一样囚于天牢,将于其父斩首之日赐死,且房家夷三族。 云漠寒并没有插手刑部对整个案件的查察,无论多少年后有人再翻这个案子,这都是房家的咎由自取,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鸣不平。 他们无冤可鸣。 同样涉案的成昭容被贬采女,幽禁陋室,终生不许侍奉。 宫中程淑妃协助查案有功,晋为淑贵妃。 至于朝中空置出来的官职正好让云漠寒选了他的人填补,春闱刚刚结束,朝廷不缺人才。 至此尘埃落定。 三月的最后一天云漠澜和童于归到云飒别院来看已经病了四五个月的皇后,云漠寒也终于把这两个人放了进来。 他和风冥安商量之后还是觉得她怀孕这件事不用完全瞒着怀王夫妇,而且云漠寒也承认他要选稳婆和乳母都需要他二嫂嫂帮忙。 孩子不是从风冥安腹中出生就结束了,甚至可以说在那之后才是他们很多麻烦的开端。 云漠寒是记得他小时候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的——只因为他是嫡子。 所以他其实很希望安安这一胎能是个女儿的。嫡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皇位的继承产生威胁,她会更安全。 不过这些年来能顺着云漠寒心意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几件,几天前坤宁和坤爻一起给风冥安诊了很久的脉,最后师徒二人很肯定地告诉他们风冥安怀的是双生胎。 对于皇家来说,双生子其实不详,要不然当初韩氏也不会隐瞒这个消息一直到云漠若和开阳落地了。一对儿健康出生的龙凤胎才是云帝后来宠爱她的关键,但她也是因为生这两个孩子损了身子,以至于之后都再没有怀孕了。 不过云漠寒并不在意这所谓的不详,他只知道双生子更难生产,安安这算是头胎,这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凶险。 他没想到当初那个孩子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一起来了。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两个孩子到现在都很听话,从来没让安安难受过。 他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但终于见到风冥安的童于归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他们夫妻两个看着云漠寒这几个月的状态和后来皇帝对房家的谋划大约是清楚风冥安并不是真的病了的,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是这夫妻两个布的局,就是为了肃清朝堂而已。 但童于归怎么都没想到风冥安有孕这么久了,而且她怀的还是双生胎。 “真的是双生子?”童于归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好一会儿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不过看皇后娘娘的气色倒是很不错。”风冥安的样子看着是真的很好,面色红润,整个人都像是浮着一层光,这么多年童于归在安阳城里也没见哪个贵妇能像风冥安这样。 “他们很听话的。”风冥安笑着轻轻在肚子上抚了抚,她也就是最近偶尔腰有些酸疼,不过这也都是正常现象,再加上有云漠寒时常帮她按摩,疼痛感很快就过去了。 “我那两个女儿之前生产也都是双生子,郡马一下添了四个女儿。”童于归松了口气坐在了风冥安身边,看着她给手中那件小衣服绣花。 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她的两个女儿之前在同一天生产,郡主府忙得人仰马翻,现在那四个小丫头现在也长开了,几乎是一模一样,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是真的分不清究竟哪个是哪个。 “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应该也能见着她们姐妹了,到时候再给见面礼。”过年之前云漠寒应该绝对不会放她出去了。风冥安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准备换一种颜色的丝线。 给小娃娃的衣服向来是要最软的,想绣花其实很费事儿,不过风冥安给童于归的每个孩子都做过小衣服和肚兜,到现在也算是很有经验了。她的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当然是要让她的孩子也能好好感受一下。 “今年的年宴应该会很热闹了。”童于归拾起了那个似乎准备得有些过早的拨浪鼓,面上多了不少慈和的笑意,“陛下终于有了嫡子女,太后见到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的……你们今后也一定能好好的。” “这两个孩子吗……”风冥安叹了口气摇摇头,“在他们落地之前我们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了,还请嫂嫂帮着保守这个秘密。” “我明白的。”童于归看着风冥安再一次觉得有些心痛。为了天下安定,陛下和皇后牺牲了太多的东西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不可能不入宗谱,他们生下来就不能被保密了。到时候朝中很有可能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 房家的案子虽说是结了,但皇帝没有马上将他们明正典刑这件事朝中还是有不少人议论的,再加上云漠澜和童于归去别院探望皇后的事情也没有保密,很快便有人推测皇帝不杀他们多少是因为皇后。 最终关麒又被迫跑了一趟云飒别院,给太后带回来了一个皇后依旧在养伤的消息——纵然他还是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 静平公府落败之后太后便知道今后大汉的朝堂终究是云漠寒的一言堂了,她如今在朝廷上和后宫里都没有了强有力的靠山,如果再违逆她那儿子的心意,就算她是太后今后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而宫中程淑妃晋淑贵妃……现在真正的后宫之主究竟是谁宫中的奴才们都有数,太后终究是老了,她不可能永远管着后宫的事,她早晚要退位的。与其等被人逼下来,还不如自己早些让权,还能得个体面。 不过没有皇帝发话,凤印终究还是留在了太后手里,太后也清楚在皇后还在的情况下无论如何皇帝都不可能把它交给后宫的其他妃嫔。这事儿就算皇帝真的愿意,御史台也定然是要上本的。 后宫里的那些事云漠寒并没有太在意,他给程淑妃晋位份一是为了将来封云明慎为太子的时候更名正言顺一点,二来就是让这未来的太后能多吸引一点朝堂上众臣的目光,让他们不要总盯着现在还在“养伤”的皇后。 朝堂上现在少了那么多没事闲的非要给他添堵的人,云漠寒的闲暇时间也多了不少,能好好陪着风冥安了。 天气渐热,风冥安确实有些难耐,而且还变得有些贪凉。但往年消暑用的西瓜和冰酪现在没人敢让她贪嘴多食,这样的情况弄得风冥安多少有些不痛快,不过她其实自己也清楚那些东西她此时是真的不能多吃,所以闹腾云漠寒两下便也作罢了。 孩子听话不折腾她,再加上整个别院里的人都格外顺着她,风冥安的这个夏天便过得十分舒心,唯一真的让她有些不痛快的就是云漠寒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带着她去荷花池上泛舟了。 屋中的座椅板凳但凡有棱角有可能会磕碰到她的地方都被云漠寒用皮毛包起来了。屋中都这样了,去水上这种事情云漠寒自然不可能再同意。坤宁过来给她诊脉的时候看着屋中的这些变化愣了得有一盏茶的功夫。 “他知道你现在其实依旧武力高强随手撂倒个壮汉都没问题对?”坤宁在最后悄悄问了风冥安一句,“他真的知道对?” 当然没人会现在让风冥安去和别人动手,只是这个情况云漠寒应该很清楚才对。 “……应该。”风冥安其实也有些无奈,不过云漠寒这样护着她,她也乐得看着他为了这些事情忙碌。 “不过你的这两个孩子是真的很乖巧了。”坤宁瞧着风冥安实在是有些羡慕,这样不折腾人的孩子是真的很少见,他和千儿其实一个都没赶上。 “毕竟他们爹说了,出来怎么上房揭瓦他都容得下回。”只要这些孩子不闹腾她。 不过想来云漠寒的孩子定然是像他的,若将来真的是随了他那能闹得整个安阳城都鸡飞狗跳的性子……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云漠寒这个做爹的能管得了了。 当年云帝和太后都管住不云漠寒……这一下添了两个混世魔王的话…… 未来的日子定然是不无聊的。 “他这么小心翼翼护着你,你也还是要每天都走动走动的。”坤宁收了脉枕,准备离开了,“多走走,孩子会好生些。” 风冥安认真点点头,将坤宁送出去了。可怜云漠寒现在还被埋在奏章里,不知道午饭之前他能看完多少。现在就连她帮忙看点儿兵部的折子云漠寒也是不让了,就怕她累着。 所以如今风冥安除了每日看归舟习武之外其实是有些无聊的。 再忍两个月她就能解放了,风冥安轻轻抚着小腹想着要不要去书房看看云漠寒。不过估计她生完云漠寒也不会“放过她”,几天前风冥安偶然听见云漠寒和坤宁讨论要不要让她坐月子坐两个月。 有那么一刻她其实很想学学当年云漠寒翻墙这件事——翻墙跑掉。 不过也就是想想,然后这个念头很快就自己跑掉了。能在云漠寒身边,便怎么都好。 ------ 六月十八,风冥安的三十九岁生辰。 这个一日开始的有些慌乱,来别院送礼的人其实不少,毕竟皇后太久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就算再怎么按捺着,安阳城中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其实也都忍不住了。 最后云漠寒不得已把微生臣从宫中薅了出来,让他带了一队禁卫军明着把云飒别院围了一圈,禁止任何人靠近,之后又过了很久人才都散了, 不过云漠澜和童于归倒是被放进来了,和云漠寒还有风冥安以及坤宁一家子一起用了午膳。 之后风冥安午睡醒来,傍晚出来走走才发现整个别院都焕然一新了。云漠寒给她扎了不少彩灯,还挂了灯笼,晚间还放了不少烟花。 云漠寒算着之后几年也不能给她好好过生日,索性今年办得隆重些,也让一直困在别院里的安安能好好开心一下。 而这一场烟花过后也让大多数人明白皇后这病应该是好了大半了,不然皇帝绝对不会有心情做这种事情。 等夏日过去这帝后二人回到皇宫…… 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 时间到了七月这暑气便越发的难耐,虽然云飒别院就是消暑用的,但也实在是有些扛不住这越来越高的温度,这一年安阳城的雨水似乎比往年的要少些,只在七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毛毛雨,然后就半滴雨水都不曾见到了。 风冥安即将临盆,坤宁如今日日都来给她诊脉,看她实在是热得难受倒是终于同意了云漠寒给他们屋中多放了些冰。现如今云飒别院里的人实在是不少,守卫程度已经真正严到了没有云漠寒的允许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的地步。 七月十八那日是大朝,不过云漠寒坐在麟德殿里就没有一刻觉得安生,朝堂上最近安稳的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刻都坐不住了,只想着能赶紧回去看看风冥安。 纵然他知道坤宁和坤爻算的日子还没到,他也知道他早下了令只要安安有不妥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要来报,可云漠寒就是觉得这一日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可等他终于回到别院里的时候,只见到风冥安正倚在卧榻上,摇着扇子似乎正在发呆。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到满头大汗跑回来的云漠寒风冥安还有些诧异,“昨日你不是说今日还要去太学看看吗?” “我——”云漠寒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走到风冥安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确认她是真的在这里。 所有的不安心在看到风冥安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消散了不少,“你们都好吗?” “就刚才踹了我一脚。”风冥安拿了帕子给云漠寒擦汗,“世伯说我还要几日才生呢,你别太担心了。” 云漠寒抿着唇没说话,他看着风冥安的肚子好一会儿才凑近了。 “你们乖乖的……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很乖……出来随便闹腾我成不成?爹爹我保证随便你们闹腾……只是千万别闹你们娘亲……千万千万不要……” “寒郎……” “我没事儿的。”风冥安捧着云漠寒的脸在他唇角吻了吻,“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过你了。” 云漠寒就那么定定地瞧着风冥安好一会儿,屋中只剩下了冰融的细碎叮当声。之后他才终于放松了神经,在风冥安面颊上轻轻抚了抚,“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 “……剁椒鱼头?”风冥安认真想了想之后说道。 “你还真是越来越爱吃辣了。”有个像安安的小丫头或许也挺好的?就连坤宁都猜她可能真的是怀了个女儿。至于另一个……不好说。 “不过将来谁也别想来翻咱家的院墙。”云漠寒想着想着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黑。 “所以说我爹当年没打折你的腿你就应该烧高香了。”风冥安笑着轻轻戳了戳云漠寒。 “若真是有个女儿……将来也有个男孩子来问咱们女儿的名字的话——” “他想都不要想。”云漠寒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你就答应嘛——”风冥安靠在了云漠寒肩上。“要不你是怎么能把我拐到手的。”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云漠寒面上换上了一副无比骄傲的神情,他拿过了风冥安手里的扇子开始给她扇风,确实问她名字的男子不止他一个,但安安喜欢他,所以最后才是他。 风冥安瞧着他最后没再说什么,若真是有个女儿,有个小丫头……到时候让那丫头选她喜欢的便好了。即便有可能是大汉唯一的公主……也绝不会是和亲的命运,毕竟风冥安还真是不信有哪个国家敢要她的女儿去和亲。 “还有四年……最后四年……”云漠寒掰着手指头然后在风冥安背上安抚着拍了拍,“很快了。” “嗯。” ------- 这一日晚间睡下的时候云漠寒心里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还是没能彻底消失,他躺在风冥安身边依旧在缓缓用扇子帮她扇风。后来他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觉得风冥安在推他。 “怎么了?”那一瞬间云漠寒就清醒了,“你不舒服?” “寒郎……”风冥安面上瞧着有些不安,“我好像要生了……肚子开始疼了。” 云漠寒愣了短短一瞬,然后直接翻身起来连衣服都没披上便跑出去叫人了,然后他才回到风冥安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安安别怕……别怕啊。”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但看如今风冥安这个情况好像是稍微有点早产了。坤宁今日晚上来的时候还说依旧需要五六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别院里面已然是灯火通明,云漠寒守着风冥安完全没有要离开她的意思,稳婆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听霜实在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 最终还是听霜咬咬牙开口了,“主子,您——” “我哪儿都不去。”云漠寒压低了声音,在听霜开口的那一刻风冥安握着他的手变得格外用力,“我哪儿都不去。”他低下头看着安安又重复了一遍。 “我陪着你,安安不怕。” “去准备些吃食。”坤宁这会儿也赶到了,对于云漠寒一定要陪着妹妹这件事他没有一丝意外,“她的体力很重要。”即便是对于常年习武的女子来说生孩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也不是她能完全支撑得起的。 “你放松一点儿,别害怕。”他看着风冥安那已经被汗浸湿的鬓角安慰着她,“我和陛下都在这儿,师傅一会儿也会过来。听我们和稳婆的话就好了。” 风冥安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之后才点点头。 她并不怕生产这件事,她只是害怕——怕她会把云漠寒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啊。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夜这么漫长,风冥安自入夜的时候便开始腹痛,但是直到第二日晨光都亮了她还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如今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等,坤宁在后半夜尝试给她下了两针,可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云漠寒撑着风冥安让她靠在他身上尝试着给她再喂些东西吃,快到正午了风冥安的羊水也没破,那两个孩子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出来的迹象,但风冥安的体力确实是消耗太多了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坤爻和坤宁还没有尝试给她使用催产药,风冥安曾经小产血崩的这个情况其实对她现在生产产生了很多限制,纵然她的整个孕期都很健康,但这并不能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留下的后遗症。 直到午后坤爻再次给风冥安施针,她的第一孩子才有了要落地的迹象,但也直到日暮西垂这个孩子才成功生了出来。 “恭喜陛下!是个皇子!”稳婆捧着孩子向云漠寒道贺,但云漠寒没理会她。 他依旧在帮风冥安擦汗,她腹中还有一个孩子,生第一个就这样艰难,第二个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安安……撑着些。” “就好了——就好了——” 这第一个孩子已经几乎耗干了风冥安所有的力气,她能听到云漠寒在不停地跟她说话,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了。她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等着来到这个世上,但腹中和身体上的疼痛几乎抢占了她所有的意识。 “拿参片来!快——” 似乎是她的兄长在喊,然后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她嘴里。 “含着,安安含着,别咽下去!” “安安——” 寒郎的声音好像太无助了些……但似乎也正是因为她口中的那片人参,风冥安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了些。 她攥紧了云漠寒手呜咽了一声。 但这第二个孩子似乎比第一个还要倔强些,也是一样的不肯出来。 云漠寒看着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还有坤爻在风冥安身上下的越来越多的针心底的那片冰寒终究开始蔓延了。 窗外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风变大了,狂风裹挟着砂石在外面肆虐着。天上浓云翻滚,似乎整个天都要压下来了。 “坤宁。”他叫了一声。 坤宁对上云漠寒的目光心下一惊。 半个月前云漠寒就悄悄来找过他了,明确地向他和坤爻表示如果风冥安生产的时候真的需要做选择那便一定要保她,并且不要告诉她这个决定。 放弃孩子的选择不能让她这个母亲来做,不然安安会内疚一辈子。 可如果真的要做这个决定,云漠寒会选择瞒她一生,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我……不要!”虽然云漠寒什么都没说,但风冥安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意思。她死死攥紧了云漠寒的手。 “不能……寒郎……你不能——”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但云漠寒还是听清了。 云漠寒看着从风冥安眼角滚落的泪水抿紧了唇。 “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你的……” “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坤爻严肃至极的声音打破了风冥安和云漠寒之间的僵持,“安丫头你别想那些,别分心!” “安安……你不要怕……”云漠寒轻轻抚着风冥安的额头哄着她,他能听到他们的儿子在哭,似乎也在催促着还在母亲腹中的弟弟或妹妹。 “你乖乖的,赶紧出来,别再折腾你娘亲了——” “乖一点好不好……爹爹没想放弃你……” 可纵然是云漠寒这样哄着,直到晚间这个孩子也还是没落地。风冥安已经喝了两碗催产药,但孩子还是依旧没有动静。 先出来的哥哥已经似乎已经哭累了,现在屋中除了云漠寒在哄孩子和鼓励妻子的声音之外只剩下风冥安的呻吟声了。 坤宁和坤爻的脸色都很凝重,窗外的风越来越大了,吹得窗棂不停的响。 直到亥时末,随着风冥安的一声惨叫她和云漠寒的第二个孩子才终于来到了这世上。 “是个公主。”就连稳婆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云漠寒还是没有看孩子,坤宁和坤爻收了风冥安身上的针,也稍稍放松些了的时候,他的神经依旧紧紧绷着。 “安安……没事了……没事了。” “给你擦擦汗啊。” 风冥安松开了紧紧攥着云漠寒的手,只觉得昏昏欲睡,她有些无意识地应了云漠寒一声,听着外面好像打雷了。 他们有了一双儿女……不过好像到现在她都没有和云漠寒讨论过究竟要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安安!” “安安——” “坤宁!!!” 云漠寒惊慌失措的喊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在风冥安身下的被褥上一大片血迹正在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坤爻比坤宁更快一步搭上了风冥安的脉,但也就在这一瞬间老神医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坤宁看着师傅的脸色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探手过去果然风冥安的脉象已是油尽灯枯,纵然是他和师傅也不可能留得住了。 他们终究只是大夫,不是神。 风冥安镇守西疆那么多年,在战场上拼命,留下的伤病不知凡几,如今一下爆发,已是无力回天。 坤爻最后还是拿出了银针给风冥安施了最后两针。 云漠寒看着风冥安的脸色在坤爻下针后的那一瞬间的好转突然就愣住了。 这是—— “你们……好好说句话。”他说完便将坤宁带出去了。 这屋中只剩了风冥安和云漠寒两个人。 云漠寒抚着风冥安冰凉的面颊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把我葬到西疆去……好不好?” “这一生我终究是风家的女儿……而且我不想入皇陵……我不想死后还是大汉的皇后……”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云漠寒终于是颤抖着开口了,他看着风冥安那双依旧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发觉自己的眼泪滴落在了安安脸上。 若不是这辈子安安嫁了他……是不是她就不会有这样的苦难了? “我不后悔嫁给你的……”风冥安看着云漠寒的那双再一次变得暗淡无光的凤眸心痛如绞,“从来没有……可我却不是个好妻子……这辈子……我一次都没选过你啊……” 她为风家而生,为大汉而战,为朝廷安宁隐于西疆十载,她知道云漠寒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保她的命,但她还是选了孩子。 她从来没选过云漠寒。 一次都没有。 “我的安安没做错任何事的……你没做错任何事啊。” “漠寒哥哥……你别来太早,但也……别来的太迟……好不好?” 只这一声漠寒哥哥便让云漠寒愣住了,他们不曾被身份束缚的曾经太过遥远了些…… 但是他似乎发不出声音了,云漠寒只能看着自己的眼泪不停滴落在风冥安脸上,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下去。 “你答应我了……下辈子无论如何都只有我一个……丫头这一生不悔护国为天下……但下辈子也只想生在寻常人家……” “我答应你,答应你。”云漠寒费尽了全力让声音通过他肿胀又干涩的喉咙传了出来。 “丫头……”他用这已经很多年没用过的称呼呼唤着风冥安。 “漠寒哥哥……丫头还是把你一个人丢下了……但你一定要来找我……别来的太早了……但也别来的太迟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亮,最终风冥安靠在她的漠寒哥哥怀里不动了。 窗外的云层被闪电劈得不成形,风停了下来,一场暴雨倾泻而下。 似乎是天也在哭。 云漠寒维持着抱着风冥安的动作一动不动,他不再落泪了,也似乎发不出任何声音,瓢泼大雨里隐约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他的儿女好像哭得撕心裂肺。 他终于移动视线再次看向了风冥安安睡的容颜,她面上他的泪水已经干涸了,可细细看去,他的丫头好像上了妆,那如玉的面颊上竟能见到点点红痕。 已经过了子时啊……今日……七月二十……他与他的丫头相识整整三十五载。 那年他发誓…… 从一而终……永不言弃……若违此誓,人神、共弃,生世……孤零。 他活该的。 他活该的。 过去那十年并不是梦,这五年才是,是一场安安回到他身边的梦。 -------- 云漠寒就这样枯坐到了第二日日出,坤宁实在放心不下他终于还是前来看了看。 若失了妹妹,云漠寒是真的……不算活着了啊……可他们的孩子才刚刚出生,不能再没有了父亲。 他来到屋中的时候只见到一切都已经被云漠寒收拾好了,风冥安躺在那里妆容精致,发髻都束得一丝不苟,这屋中已经没有了血腥气,甚至还弥漫着她最喜欢的丁香花的气息。 云漠寒正在给她戴最后一个玉佩,那块红翡碎了之后他又重新雕琢了一对儿,去年才完成,一个月前风冥安生辰的时候他才送出去。 “坤宁。”云漠寒背对着他,但似乎很清楚进来的人是谁。 坤宁听着这极为安静的沙哑的声音只觉得脊背发凉。 “千年寒玉棺是不是真的能保尸身不腐。” “是。”坤宁终究是回答了云漠寒的话。 “那很好。”云漠寒转过身来看着他,似乎是笑了。 “可——”上哪去找?没人知道—— “我有一副,合葬棺。”云漠寒的声音依旧平静。 “云漠寒!”坤宁心中一惊上前便紧紧握住了云漠寒的胳膊,“你们的孩子——” “你悄声些,别吵到我的丫头。”云漠寒皱着眉面上浮现了些许不满。 “我答应她了,不会那么快去找她的。” “至于孩子——” “我讨厌他们。” 坤宁被云漠寒从屋中推出来的时候依旧没有回神,但是房门已经在他面前合上了。 -------- 皇帝七月十九那日不曾上早朝,云漠寒在把风冥安抱到产房的时候就让听柏回宫去告知了任彦生,因皇后产子早朝暂停三日。 这个消息是真的震惊了整个安阳城。 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到云飒别院去一探究竟。 后宫也一样震动,淑贵妃耗费了极大心力才安抚下妃嫔,让她们安安静静在自己宫中等消息。 可之后两日,云飒别院异常安静,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直到七月廿二,皇帝才回到了早朝上,但他带来的消息却更让朝野惊骇。 皇嫡子封为逍遥王,皇嫡女册为安乐公主,昭告天下大汉武靖皇后崩,是为国丧。 皇后崩逝,嫡子被皇帝亲自排除在了皇储之外。这让只震荡了两日的朝堂和后宫再次归于平静。 而皇帝亲自给皇后选定的这个谥号:武靖皇后——这哪里是皇后的谥号,陛下分明是在强调她作为大将军的身份,可风家最后的传人已逝,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一个字了。 这些年过去,尤其是皇后回到安阳城的这几年,天下人谁还会有一丝一毫怀疑皇帝对皇后的情谊,又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去触这位相较刚登基时已经几乎全然掌控朝堂的帝王的逆鳞?于是所有人都闭了嘴,只等着再过些年册封太子好再为自己的家族拼一个新的出路了,毕竟除了刚册封的还是个婴孩的逍遥王,剩下的十二个皇子都几乎已经长成了啊。他们才是未来奔向权力顶峰的真正竞争之人。 云漠寒没有在意朝臣们究竟是什么反应。 停在宫中的皇后灵柩里不是过是一套风冥安几乎都没有穿过两次的皇后朝服。尾七之后这副衣冠冢会放入皇陵里。 至于风冥安真的沉睡在内的那千年寒玉棺被安置在了云飒别院,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安阳城,等四年后他能走的时候,他会带着丫头一起走,去西疆,完成她最后的那个愿望。 长安四年的年底云漠寒改年号为长定,他的安安走了,留着这个专门为她改的年号也没有意义了。 长定初年,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冥安逝世的原因,天狼王燕胜宇发动兵变在天狼独掌大权,后攻击大汉北境防线。云沐昪领兵北境抗敌平叛,后归舟奉命前往参战,直至长定三年此战终止。 同年完颜敏瑛自请大汉皇帝赐婚,愿长居安阳不再返回月凉。皇帝准了她的请愿,给她和庆王庶子赐了婚。 长定四年,五月,大汉的十二位皇子年满十四,依例封王。 王号依旧由礼部选定,但不知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皇帝只让礼部择选了十一个封号。 五月二十,早朝上任彦生手中捧着的是两道圣旨。 皇长子云明怿,封黎亲王。 皇次子云明愉,封誉亲王。 皇三子云明悌,封楚亲王。 皇四子云明恒,封晋亲王。 皇五子云明悯,封燕亲王。 皇六子云明恂,封恭亲王。 皇七子云明悾,封诚亲王。 皇九子云明恺,封祺亲王。 皇十子云明怙,封卫亲王。 皇十一子云明恪,封谨亲王。 皇十二子云明悰,封赫亲王。 众位皇子跪在大殿中央受礼,唯独云明慎的名字没有被念到。作为淑贵妃的孩子,他原本就受到了最多的关注,但这一次皇帝决定做什么除了手里拿着圣旨的任彦生之外没人知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八子云明慎得天所受,今顺应天命,敬告天地宗庙,立为我大汉太子,以承江山社稷。”这道册封太子的圣旨是皇帝亲自写的,这么短的册封太子的旨意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了。 在朝堂上众臣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任彦生已经念完了手里的圣旨,“钦此”那两个字的余音还在麟德殿里不断回荡着。 “礼部。”云漠寒出言打破了沉默,“太子的人选定了,你们做该做的事情。传告大汉治下各地方,敬告诸神,问答礼赞。一样都别少。” “朕看今日众卿家也没心情讨论国事了,退朝。” 长定四年的后半年云漠寒每日带着云明慎教他处理政事,这样手把手的教导储君也一样是云漠寒开的从来没人开过的先河。 直到这一年的年底皇帝该封笔前,云漠寒下了最后的几道旨意。 曾经的景王府,如今的潜邸,被云漠寒赐给了安乐公主。另许公主此生婚嫁自由,并一块免死金牌。 镇国公府赐给了逍遥王做亲王府,同样许逍遥王婚嫁自由,并一块免死金牌。 两府邸除逍遥王、安乐公主及其的嫡系后人外任何人不得擅入。 年节后,各亲王赐居大汉各县,亲王无权插手当地公务、不得搅扰当地民生,非召不得回京。生母留居后宫,朝廷奉养。其余在册嫔妃若愿归家则许自由之身,若愿留在宫中便依旧由朝廷奉养,任何人不得苛待。 太后被云漠寒送去了皇家别院另居,后宫彻底交给了淑贵妃。 这些旨意一道道下来让所有人都摸不清云漠寒究竟想要做什么了,但是他们也注意到任彦生手里还有最后一道圣旨。 云漠寒宣布退位,太子承袭皇位,在太子及冠前由福王云济煊、怀王府及庆王云漠殊辅政。 在离开安阳把这天下的责任交给太子之前,云漠寒最后以皇帝的身份给大汉的武靖皇后立了传。 ------ 武靖皇后风氏,镇国公之嫡女,生于汉睿帝元康初年六月十八。 元康十年十一月,睿帝亲赐为景王正妃。 熹平十年三月十五,随太子封太子正妃,后为大汉国母。 长安四年七月二十崩,享年三十又九岁。 风氏嫡女幼时即显不凡,弓马娴熟,又承风氏家学,能熟读兵书,是为将帅之才。 元康十一年冬,风氏随父西疆镇守,始积军功。十二年,献疆域图于睿帝万寿节上,镇四海八方。 熹平初年四月,江州天灾水患,风氏承圣命随父赈灾剿匪,平匪徒于都江堤。 二年六月,月凉复又挑衅西疆,风氏任先锋营将军前往镇守边境,生擒月凉三王子完颜霍,月凉以国宝燡阳珠相易。遂归,睿帝大喜,赐号云凰。 三年六月,云凰将军任河东道行军大总管,护黜置使于湖州查案。苛税案平,百姓幸之。 熹平九年九月,其父护国大将军战死沙场,未令敌欺我子民,踏我疆土,睿帝追封护国大将军为镇国公,以慰英魂。 熹平十年三月十五,敬告天地宗庙立景亲王云漠寒为大汉太子,风氏为太子正妃,其年十二月廿七,太子登基,册风氏为后,尊为大汉国母。 太初初年十月,月凉弃信毁约又搅扰我大汉西疆,云凰将军自请出兵,官晋正一品大将军,历三载,率铁骑军众部死守疆土,血战不退,后因月凉屡次挑衅在先,云凰大将军奉皇命率铁骑军攻入月凉境内,终斩月凉王及其王后、王女,月凉至此降为属国,至此得以长安。 而后十载,云凰大将军奉圣命暗驻西疆,屡施巧记,护我大汉安泰,守我社稷宁康,月凉此后数十载皆不为大汉所虑,后功成而身退。太初十四年十二月廿八,帝为记其功,大赦天下。 长安初年,大将军传兵书于怀亲王世子,后世子镇守我大汉北境数载,退天狼敌军,屡建奇功。 长安四年七月,皇后风氏诞嫡子嫡女难产而崩,后帝亲封逍遥、安乐为号。 帝亲赐皇后风氏谥号武靖,以追忆英魂。 武靖皇后终其一生为国护民,先国,后族,末己。良将,贤后,名满天下。 以一人之力成世代夙愿,以一己之功换万世太平。 终其一生,未有微瑕,白璧莹莹,其心赤诚。不辱风氏历代铁血忠骨,不折风家拼死护国之姿,帝亦惊为天人,后人赶其项背以为荣,是为佳话。 ------- 大汉长定四年,十二月廿七,云漠寒在做了整整二十二年皇帝之后宣布退位,他没在宫中过年,而是在当日便带着风冥安的棺椁和他们的孩子永远离开了安阳城。 在最后他去了一趟莲心院,最后看了一眼他当年几乎日日翻墙来的地方。 那丁香树和树下的秋千上都落满了雪。 丁香结愁怨,莲心苦自知。 他的丫头这一生的命运似乎早已被喻示。 ------ 后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顺。 云漠寒将风冥安葬于西疆后踏遍了大汉每一寸河山。但他从未再回过安阳,世间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一家的行踪。 天顺十六年,云漠寒终于等到了云忆风和云念安年满二十,他在西疆纵容自尽,与风冥安合葬。 云漠寒合上眼之后仿佛又是曾经的那个午后,他一觉醒来,就连阳光都是那样慵懒,推开门正瞧见风冥安一身紫衣坐在丁香花树下的秋千上,光影斑驳,她转过头来看他,双颊晕红,微微笑着,轻启唇软语唤他。 唤他那一声。 “漠寒哥哥。” -------- 这正是:风起云涌,风吹云散,好一曲风云颂。重启旧棺葬新骨,唯盼来世寻常人家住。 -------- 第二卷·我的夫人天下无双·完 至此,全书完。 ------题外话------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亲亲们 (づ ̄ 3 ̄)づ 这篇文正文的部分完结了。 还有七个番外会在之后奉上。 按顺序是“阿爹和阿娘的故事”、“智商一直都不怎么在线的男二和质子公主的故事”、“明卫头子和暗卫统领的故事”、“玉衡公主的和亲生活”、“老爹去找老娘后龙凤双子的故事”、“十四岁就要为国家负责的小皇帝的故事”和“坤宁的故事” 其中一些番外很长,但是还是不分章了,会按照一个故事一章更出来。 最后想要啰嗦啰嗦的话挺多的,这里放不下啦,会开个后记,我很希望大家能看一看。 完结撒花 ??ヽ(°▽°)ノ? 再给一个么么哒 (づ ̄ 3 ̄)づ 番外一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风信x萧凝 大汉政清十三年,适才及笄的萧凝在陪同母亲至善化寺上香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了后山的松林里。 独身一个人的少女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她身后跟着几个人。 “姑娘?” “姑娘你没事?” 风信将那几个鼻青脸肿昏倒在地的男子捆得像是粽子一样之后才发现他救下的这个小姑娘似乎是吓傻了。 母亲说要给还在北境的父亲诵经祈福,然后照例把他赶出来了。 风家但凡上战场的人都不拜神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中大约就有了这样的习惯,妻子们、不曾披挂的女儿们和小孩子会为丈夫、父亲和兄弟诵经祈福,可一旦跨上战马,他们便再也不会跪在佛前了。 他像往常一样随便找棵树靠在树梢上等上母亲一两个时辰,却没想到今日树下面并不平静。 那穿红衣的姑娘就像是一只丝毫不知跑入猛兽群中的小白兔。 “……少将军?”面前的男子一身湛蓝窄袖长衫,腰间配着双刀,萧凝其实很清楚他是谁,几年前风家父子回朝献捷的时候整个安阳城都看到了。少年将军骑着白马披着金甲,飒爽英姿让多少姑娘红了脸颊。 “在下风信。”风信见面前的姑娘是真的没有受到过度惊吓,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 萧凝微微探头看了看风信身后的那……一堆,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多谢少将军搭救。”萧凝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想帮她一把拉她起来的意思。 坐在地上的姑娘朝他伸出手,微微嘟着嘴,风信看着那莹白如玉吹弹可破的手掌心一时没意识到她到底在做什么。 “救人救到底,风家哥哥你不打算拉我起来吗?” 风信眼看着随着她说话那朝向他的掌心都微微冒汗了,实在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他最终还是捡了根树枝递了过去,在萧凝带着些不满的眼神下拉她站了起来。 “姑娘还是快些回去。” “……我一个人害怕。”萧凝又看了一眼被风信捆起来的那些人,他们现在还依旧不省人事。 “风家哥哥你送佛送到西,送我回寺中去好不好?” 风信开始觉得这姑娘是在故意做些什么了,但是让她一个人回去确实是有些危险。谁知道这松林里还有些什么。 “让人看到对姑娘的名声不好。”但是风信依旧拒绝了面前的姑娘。“姑娘快些回去。” “你确定我一个人回去不会出事儿?”萧凝盯着风信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确定。” 听闻此言萧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就劳烦风家哥哥悄悄送我回去啦。” “对了,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在转身离开之前,萧凝最后问了一句,但是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面前的人眉头一皱便消失了。 -------- “所以你陪着伯母去诵经顺便帮我把这些人抓到了?”公孙明阳看着地上的那几个“粽子”挑着眉看着风信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禁卫不是找他们挺久了?京兆尹解决不了才找你们借人的。” “我送这么个功劳给你,你还有意见?” “没,没,多谢少将军!”公孙明阳十分夸张地给风信行了个礼,然后被他兄弟打了一拳。 “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抓到他们的?” “我也很好奇。”风信想着刚才的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说我陪着母亲去善化寺还在树上等她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他没有刻意避着人过,被小沙弥看见过几次,而且将军夫人来善化寺,知道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母亲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短。 “……很多?”如果是秘密任务的话,风信已经算是彻底失败了。所以说这些人是怎么撞上这位少将军的?故意不想活了吗? 萧家……风信并不认识那个姑娘,但是他将她送回善化寺之后见到了那个姑娘的母亲。 萧夫人他是认识的。 她家和那个姑娘年纪合得上的女儿就只有一个,他好像听母亲提起过,是个针线及其精湛的姑娘,就连宫中的娘娘都夸赞过她的手艺。 萧家是文官,而且那位萧大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将……即便对他父亲这位振国大将军,那萧大人都—— 这次这位萧姑娘想要做什么? -------- 风信还没有查明白的时候他就再一次“意外”遇到了萧凝。 而且这次的“意外”很明显的不再“意外”了。 他在去京郊校场的路上遇到了坐在路边正拿着把团扇缓缓扇风的萧凝。 这姑娘又是一身红衣坐在路边的青石上,风信眼尖地发现她今日裙摆上的花纹和那日的不一样。 单看这姑娘没有任何不对,就好像她就是在路边歇脚似的——如果她身后没有那辆歪在路边的马车的话。 马车右侧的车轱辘躺在地上,没有丝毫损坏的痕迹,就像是故意被卸下来的。 “风家哥哥你是打算当没看见我吗?”萧凝在风信几不可见勒马又催着坐骑快走之后开口了。 “姑娘你要是需要帮助在下可以让人去帮你到家中报信。”风信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车夫已经去报信了。”萧凝歪着脑袋看着风信,“我一个人害怕。” “就连马都跑了。”她又找补了一句。 “……这是官道,有城防按时巡查。”风信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翻身下马了。 “……少将军?”风泰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缓过神来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那善化寺还是在天子脚下呢。”萧凝用扇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风信。 风信没再理会她,他走上前一只手就把马车抬平了,叫了风泰帮萧凝把车轮按上,然后拿了纸笔给萧凝写了张凭据,最后牵了手下卫兵的一匹马和那张凭据一起递给了萧凝。 “姑娘记得让人把马还回来。” “我不要。”萧凝看着风信适才单手抬车还处在震惊中,上次那些人被他下解决便已经让她开了眼界,可这次依旧惊叹,“我不会驾车。你给我马也没用。” “姑娘不如有话直说。”风信叹了口气,将那张凭据收了回去。 “风家哥哥你能顺路把我送到那边客栈去吗?就在你去校场的路上,你绝对顺路的。”萧凝笑眯眯地看着风信,又用扇子遮了大半张脸,“万一我一个人又——” 风信又叹了口气。 风泰赶着车看着前方少将军骑在马上的背影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了。 上次一不小心帮公孙他们抓到人就很意外了,今日怎么又撞见了这姑娘?不过看这姑娘……上赶着……的样子——风泰觉得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还真不像是想要通过少将军谋求什么的—— 他们少将军都过了二十五到现在都没议亲呢…… 不过也没办法,风信长这么大八成以上的时间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而以风家现在的地位……少夫人的人选……很难,很难。 “风家哥哥,你真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在风信准备带着人离开客栈的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个姑娘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萧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今后还是谨慎些。”风信皱着眉远远能看见客栈里面那好像是萧家的两个丫鬟,但是他还是觉得这姑娘有点太大胆了——她又不会武功,一个人多少有难以应对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姓萧的?”萧凝笑着朝着风信迈近了一步。 “……风泰!走了。” 风泰翻身上马带着人跟着风信疾驰而去,他终于开始觉得他家少将军至今没有娶妻可能不能全怪风家的媳妇不好找。 而之后一年多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正确了。 ------- 风信看着萧凝在他面前又被人偷了荷包。 “风家哥哥你不要匡扶一下正义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凝不再说让风信帮帮忙或者她一个人害怕了。 “你荷包里装的是石头。”风信抱着双臂看着萧凝实在是有些无奈,风泰在看到这姑娘出现在街上的时候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姑娘的脸在寒风里吹得发红,纵然她那斗篷边上镶了一圈极厚实的绒毛,风信还是觉得她可能冷的够呛。 “你买通了公孙。”风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肯定地说道。不然她是怎么能这么准确每次都能在他巡防的时候“出事儿”的,还基本都赶在了他下值的时候,绝对不会耽误他的正常工作。 “是又怎么样?”萧凝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都一年多了,你就真是块木头也该明白了。” “萧姑娘!”风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烫的能烧水了。 “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嘛,叫我凝儿不好嘛。” “萧姑娘。”风信深吸一口气之后面色变得极为严肃,“风某一介武夫,又年长你十余岁,而你是安阳城里多少公子倾慕的大家闺秀,实在是……不甚相配。” “可那日是阿信救了我。”萧凝也收了面上嬉笑的神色,“那日你救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 “……你那日并不需要风某去救。” “这么多次我也一样不需要少将军帮忙,可少将军没有一次丢下我不管。” “萧姑娘何必……如此执拗。”风信知道一切,他当然知道现在帮着卖他行踪的人有多少,但他从来没去制止过,可他更清楚自己是风家将,他这一生都是要去守大汉边疆的。 鲜花一样的姑娘,不应该在风家孤守空房,更不应该在将来的某一天听到他死在战场上的消息。 “阿信明明喜欢我,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如果风信真的不愿意,她想要偶遇他的计划不会成功第三次的,更不要说这一年多每一次都成功了。他是风家少将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 她知道风信担心什么,但是她要嫁的人……必然要是她心爱的,只有这件事她不愿意听家里的安排。 那些书生公子一个个有什么好?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安阳城里评价她的那些言语罢了……她没有那么大度,也确实算不上贤良,她的心眼小的很。 而风家人……风家男子从无一人纳妾,风信又是她一见倾心之人。 ------ “所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松口呢?都两年多了!你要是再不去提亲——你要是再不去提亲——” 风信看着萧凝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眶心下一紧,也没来得及提醒她这里是猎场,实在危险。 “我是风家将,我不该耽误你的。”半年前他的最后两个远房叔辈战死沙场,如今算来他和父亲是最后的风家人了,风家已经没有旁支。 他们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风家儿郎……代代埋骨边疆,连感叹一声英雄垂暮的机会都不曾有。 保家卫国不曾悔,但—— “我不在乎!我喜欢的只有你!我不要嫁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们不会像阿信一般待我好的!” “到现在为止会想都不想就护着我的人只有你——” “只有阿信啊……” 萧凝哭了。 风信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给她擦眼泪。他一身铠甲,上面满是尘土和刀痕。他那一双手上都是硬茧,如何碰触一个姑娘那吹弹可破的脸颊。 “……凝儿。” “凝儿喜欢你,今生今世,非阿信不嫁。” 铠甲很凉,但眼泪很烫。萧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盛满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了。 “我母亲……很喜欢你的。”风信轻轻抚了抚萧凝的长发,“我会请她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这件事再难又怎样?他会努力从每一场战争中活下来,他不想看凝儿哭,再也不想了。 只这一次,这一辈子便够了。 “我们成亲。” ------ 风家向萧家提亲这件事让安阳城中不少人都意外,毕竟萧家主清高自傲,向来看不起朝堂中的一干武将,而萧家女儿容貌是安阳城里一等一的好,又极擅女红,不知道多少高门府邸抢着和她家议亲,谁能想到风家也会插一手? 风家少将军的年纪和萧家女儿可没那么匹配。 在萧家主和萧夫人看来,风家少将军军功再多也不过是个行伍之中的粗人,而风家父子太过死板,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帮着萧家做什么,女儿嫁到风家那对萧家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定有的时候他们在朝堂上还要避嫌。再加上萧家从来都不觉得风家有什么钱财。嫁过去萧凝便一点用都没有了。 以她现在在安阳城中的名气,如果嫁入侯门或是更高的门第,那对萧家可以说是好处太多了。 所以风夫人去提亲的当日萧凝便与父母大吵一架,然后被萧家主捆起来抽了一顿。 最后是风信带着人闯入萧家把母亲和萧凝带出来的。而在当日萧凝便在当街与萧家断了关系。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冷静得不能更冷静,一字一句咬着牙进行了她最安静也是最疯狂的反抗。 看着萧凝那一身的血痕风信才终于明白这高门大户中的女儿终究有多身不由己。 最终风家父子当日晚间便求到了御前,求得皇帝下旨赐婚,萧凝才终于名正言顺嫁到了风家,成为了风信的发妻。 大汉政宇初年,萧凝十八岁,她在不断争取了三年之后成功和自己的心上人成婚了。纵然她没有任何嫁妆,身边也只是有个自小陪着她的小丫鬟。可风信给她添了十里红妆,让整个安阳城看着这场大婚,告诉所有人萧凝的选择没有错。 不过他当初的顾虑也确实存在,在风信与萧凝成婚一个多月后,北境天狼来犯,风家父子离京平乱。 “夫人,我们刚成亲我便要去北境了……你在家陪着母亲别太担心,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这个家,你要像你答应过的一样,活着回来就行了。”萧凝笑着,最后在风信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自此萧凝和风信聚少离多的生活也开始了。 -------- 政宇四年,宁王与禹王争位,禹王通过乐氏一族倒卖羽箭给北境天狼。宁王拿着证据来找风信求助的时候,风信明白风家就算再中立最终也还是要选择一边的,他们效忠在位的皇帝但也效忠大汉的江山和百姓。 所以其实风家人永远都只有一个选择。 这一年风家父子奉命率军攻打天狼,这一战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凶险,也比他预计的时间要长太多太多。 “夫人我又要出兵了。”他终究是又要离开萧凝了。 “你答应过的,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 ------- 政宇五年,风信的父亲振国大将军永远留在了北境的战场上,他的母亲在京听闻噩耗病重,三个月后也离开人世到父亲身边去了。 风信无法操办母亲的丧事,因为对天狼的战争还在继续。萧凝给了他一封家书,让他不用担心安阳城里的一切。 直到政宇七年,风信大破天狼主力军,将其重创,天狼王宣布投降,这场几乎掏空了大汉国库的战役才终于结束了。而他也终于能回到安阳去见他的妻子了。 这一战结束后,风信官至正一品护国大将军,萧凝也跟着他得了诰命。 但没有两个月,他便再次离京了。 似乎是觉得大汉和天狼打了那么久,兵力一定有所损耗,月凉又出兵了。 “夫人我这次去西疆,你照顾好自己。” “……平平安安的。”萧凝再次送走了风信,然后终于觉得自己的日子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一年风信在西疆打月凉,萧凝在安阳城里练就了极佳的骑术,那向来只绣花的手被马缰绳磨出了一层茧子。 不过似乎风信也觉得他成婚之后的生活太离谱了些,打月凉用的时间格外短,年底他就回京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汉周围的国家会消停。 与大汉接壤的璃国、天狼、月凉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三个大国,但还有些小国着实是……烦人了些。 大汉不能被天下人说恃强凌弱,但也不可能任由那些小国搅扰边境。 当然他和萧凝现在还完全不知道的是,在政宇八年,宁王被封太子的这一年,他的第七个儿子,最终会把他们女儿拐走的那个男孩出生了。 太子府第七子,二岁就能闹得太子府、皇宫和安阳城都不得安宁的混世魔王来了。 ------ “夫人这次要去——”风信话没说完就被萧凝打断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连骑马都学会了!” “咱们成亲多久了?你都没有好好陪陪我,说好的宠我一辈子呢!”萧凝叉着腰站在风信面前,装得气愤至极的样子。 “胡闹!你怎么能去战场?”杀敌无数的护国大将军在自己夫人的视线下乖乖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正,但是他依旧不想让萧凝去战场,哪怕萧凝是真的学会骑马了。还读了不少兵书。 “你风家没有女将?我嫁给你了!我也是风家人!我不要再离开你!一天都不要!” “也不要你老抱着那战袍当我陪着你睡觉!” “夫人你说什么呢!”这是怎么知道的? 风信在萧凝的目光下缩得更小了一点儿。 “我说什么!我说我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省得你只能睹物思人。” --------- 最终风信还是带着萧凝去了边关,按理说守边的将领的家眷是要留在京城的,但皇帝特许了风信可以带着萧凝一起去。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 风家给了云氏皇族一片丹心,也获得了主君绝对的信任。如此在历史上也算是屈指可数了。 ------- “阿信,我怀孕了!” 政宇九年,在大汉西北的边境军营里,风信手中笔一抖,在地图上留下了一个墨点子。 刚才夫人说什么? 这几年他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旧伤太多导致…… “阿信,你风家都三代单传了,我想先要个小丫头。” 风信还是没完全回过神来,但有部分思绪还是跟着萧凝的话走了。 小丫头? “阿信,将来要是有个男孩子主动来问女儿的名字,就把女儿嫁给他好不好?” 不好!这怎么能好! 风信彻底清醒了,但是看着萧凝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反驳她的任何一句话。 “夫人说什么都好。” “夫人你赶紧坐下来!” …… “夫人你怀孕了不能骑马!” 他的笔呢??? 风信挥着手里的毛笔开始找—— 还是赶紧给坤爻写信—— 他该怎么在不惹夫人不开心的情况下阻止她做一些现在不合适的事情啊—— 啊?!? ------ 元康初年,太子云济赫继位,登基称帝。 六月十八,风信喜得一女,而他和萧凝已经花了三个月也没能给小丫头选出一个名字来。 风家的这个独女到百日的时候也依旧没有名字。就连小字夫妇二人都没选出来。 公孙明阳远赴边疆参加小丫头的百日宴的时候对此事感到万分震惊。 “恭贺风兄喜得千金啊!” “风兄你别笑了!脸都抽筋了!”公孙明阳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心累了。 但好日子似乎永远不会持续太久,在整个大营里欢度又一个灯节的时候,萧凝和他们的小丫头被敌方劫持了。 ------- “风信!退兵三十里!不然今日你的妻女为我的族人陪葬!” 纵然刀就架在脖子上,但萧凝一丝慌乱都没有。她抱着女儿,看着小丫头那和她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的丈夫身上。 怀中的女儿没有一声哭闹,似乎和她一样根本不怕敌人的刀,不愧是风家的女儿啊—— 而她的丈夫…… 萧凝远远看着风信握着弓的手被青筋凸起,她知道她的丈夫不可能退兵的,风家人为护国而生,为护国而死。而他这位护国大将军,这个封号—— 但他也是她的丈夫,那个发誓要宠她一辈子,也真的宠了她一辈子的阿信啊。 “阿信!为妻与你婚配十载,无怨不悔。此生无憾。” 除了十八岁那年被父亲抽了一顿,萧凝从来没觉得这么痛过,不是她自己撞上刀锋的痛,而是心,心太痛了。 她把阿信一个人留下了。他曾经那么怕自己战死沙场然后留下她一个人。 但终究世事无常,竟是她死在战场上,把他丢下了。 “夫人——”在萧凝撞上敌军刀锋的那一刻就连挟持她的人也愣住了一瞬,他还没来得及将女子身前的襁褓抢过来,风信的箭便到了他的面前,羽箭穿透了头颅,他死了。 “夫人……”风信又一次在,面对萧凝的眼泪的时候手足无措,他明明发誓再也不要他的凝儿哭了—— “凝儿在那边等着你……不会先走的……” 直到此时他们的女儿才痛哭出声,似乎知道母亲离开了她。 --------- 因为潜入大营劫持萧凝,敌军最后的兵力也暴露了他们的所在,最后一战,风信灭掉了这个小国所有的兵力。 然后他看着那张他和萧凝写下的给女儿取名字的纸终于落泪。眼泪滴落在纸上,将墨迹都晕开了。 “孩子,你叫……冥安。” “风冥安。” “你的母亲会在冥冥中护你一生安然。” “你是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你叫风冥安。” --------- “夫人啊,为夫给女儿起名‘冥安’,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嗯,为妻会好好护着她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风信回到了安阳,在风家祠堂里添上了一个牌位。 元康三年,风信在这块牌位前递给了风冥安一把木刀,他的女儿既然姓风,是他的孩子,那就要上战场的,她需要能保护自己,风信根本不知道他能守着这个凝儿留给他的小丫头到什么时候。 他得让他的安儿能自己活下去,能为大汉而战。 他的安儿生在战场,长在战场,虽然他很抱歉她这一生都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儿,她不能只学女红针织,不能每日插花点茶,不能只读些诗书,也不能不受任何伤痛被宠着长大。 她是风家将,既然生在风家,又是风家的最后一个孩子,那她就要作为风家女将和未来的风家主活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世间想要瓜分风家的人不会看她是个孤女就放过她的。 她只能比男子还强大。她要比她的父亲更坚强。 那一年凝儿身上的血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风信做一个世家大族的姑娘究竟有多艰难。 而他们女儿的路,只会比凝儿的更难走。 元康六年,七月二十,原本是个还不错的日子,直到他的安儿和安阳城里那个混世魔王七殿下打了起来。 晚间女儿告诉他的话更让他心中一惊。 安儿说云漠寒问了她的名字。 那年……凝儿的戏言—— 但风信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听到了云漠寒说这句话。 当女儿捧着那只紫色的小松鼠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风信是想把云漠寒扔出去的——从墙头上丢出去。谁管他是皇子还是什么—— 但他看到了女儿眼中那满是光的样子。 安儿很喜欢他。 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的不得了。 “夫人啊,今天有个小子来问咱家女儿的名字了。” [嗯,为妻看到了,比你当年有出息。] “夫人啊,安儿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居然让他进了那从不让轻易让人进的院子,允许他碰了那你种下的她从来不让人动的那树丁香花。” [嗯,为妻看到了,安儿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那一晚风信在祠堂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点儿没知觉了。 他当然知道安阳城里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的女儿的婚事,哪怕她才是个五岁的娃娃,他把安儿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藏不住了。 想要他的掌上明珠,想要凝儿留给他的女儿。 要能护得住他的安儿才行,要他的安儿自己喜欢才行。 ------ 只是云漠寒总来翻他家院墙好像有些不太像话。 纵然那小子天纵聪明,武学天赋世所罕见,心性其实和传言差距极大——风信只接触了他两三次便看得明明白白了。 那小子不是觉得他的女儿有趣才翻墙来“玩儿”的,他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安儿,他是来逗安儿开心的。 风信自然知道这件事一旦被人察觉他的女儿的名声就完了。 但……当年凝儿在安阳城里追着他跑的时候好像什么不规矩的事情都做遍了。最后当着街上那么多人和自己父母断了关系…… 风家人……能相守的时间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 既然他现在还护得住安儿……随了她的愿又如何? 他们不是安阳城里其他的那些高门大户,他们的时间太短暂了。 就这样风信由着云漠寒时常来他家翻墙,陪着风冥安练武学兵书,直到元康九年,云帝让他带着云漠寒去西疆。 一个能力极强、心性坚韧、成长速度让人惊骇的从骨子里就不想争皇位的嫡皇子,如果将来他的女儿真的和他在一起,或许真的能逃脱一辈子在权力的漩涡里面挣扎的命运。 风信看到了云漠寒究竟有多喜欢的他的安儿。云漠寒看到安儿来信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变得那样明亮的样子,让风信觉得这个曾经被那么多人说不像话的皇子能和他的女儿相扶持一辈子。 可他们两个之间的这种羁绊不能再被任何人察觉了,说实话云漠寒和风冥安两小无猜的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一星半点安阳城里各个势力之间绝对会动荡不安,那对朝廷不是好事情,对他们两个孩子更不是好事情。 这份情感如果从这时候就要经历那样的考验和蹉跎,风信不相信它能长远。 所以他和云漠寒约定了,在一切成熟之前——至少要等到风冥安及笄,他们只能隐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云漠寒前脚答应了他,后脚就私自回京在他家——在他女儿房里睡、了、一、宿。 风信觉得他现在就很想抛弃所有的身份去揍云漠寒一顿。 但是这也真的让他又一次见证了云漠寒对安儿的心意。 “夫人啊,为夫将安儿交给他好不好,他能护着安儿一辈子啊。” [嗯,阿信选的当然是最好的。] ------- 他没有想到云帝会赐婚。 这是风信完全没有料到的。 但似乎这两个孩子有命中注定的缘分,云帝无意中将这条线牵到一起了。 这位皇帝在用风家的女儿制衡朝局,他在利用他的小姑娘,利用凝儿留给他的最后那一点点血脉。 他怎么——他如何不能?他是皇帝,他必须为朝堂的安稳和江山社稷负责。 风信其实不知道如果今日被赐婚的对象不是云漠寒他该怎么办,或者安儿和云漠寒之间没有半分情意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风家人不会抗旨不遵,他不会,安儿也不会。 但如果安儿真的被赐婚给了一个只想着利用她的人呢?他真的能什么都不做吗?她可是凝儿留给他的女儿—— 若是只是作为“风家的女儿”被嫁到权贵之家去制衡——他的安儿这一辈子就要被困在后院里,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或许他要加快速度了,让世人看到风家这最后一个女儿并不只是个千金小姐。她是风家少主,是风家将,是能提枪上马的将军。她的天地那样广。 而能让她永远有那样广阔天地的,如今看来也只有云漠寒一个人。 景王啊——多么远大的前程,如果这是陛下对他这位嫡子的期许……纵然云漠寒不愿意,或许是他的话……终究能做到? ------ 不过公孙明阳不知道云漠寒和他女儿的事情,他这老兄弟似乎担心他想不开,还特意来找他喝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 不过最后为什么是公孙明阳在他家耍酒疯还不省人事了? 他家那位夫人管得严啊—— “夫人啊,又要过年了,你也不知道回为夫一句话。” [阿信呐,为妻一直在这里啊。] ------ 或许是觉得针线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能触及的东西,对女儿家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的安儿独独对女红很上心。 这一次从西疆回来风信收到了一件女儿给他缝制的长袍。那衣服的针脚还有些稚嫩,但能看得出来手法和萧凝当年的一模一样。 风信开开心心穿了一段时日,然后发现云漠寒那小子也得了一件斗篷。 看他那样子这应该是安儿第一次给他裁衣。 当年凝儿第一次送他衣服的时候—— 他没有云漠寒这样丢脸,绝对没有。 “夫人啊,安儿给那小子做了件衣服,为夫当年看着比这个小子有出息?” [阿信呐,你当年跟他没差多少,只是为妻不能再为你缝衣了。] --------- 之后安儿跟他去了西疆,在那里得了杀神之名。 他的女儿内里像她的母亲,又受了云漠寒的影响,用兵使计总是有些兵行诡道的意味,不过她下手够狠,当断能断,这倒是让风信放心了不少。 战场上瞬息万变,最怕的就是犹豫不决。不过她名声起来了留在西疆太久也不好,毕竟月凉人的毒太过霸道。正好借着万寿节,风信把风冥安送回了安阳城,顺便也送回了风家铁骑努力了五年的成果。 疆域图啊。 用来给皇帝贺寿再好不过了。 不过云漠寒把安儿拐到他的别院里去这件事还是让风信有点不悦。 后来风信莫名又梦见了当年安阳城里凝儿做出来的那些事和默许她行事的他自己。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真讲规矩的人。 能相守一时……就好好相守一时。 “夫人啊,你好像把我带坏了不少。” [阿信呐,当年要不是我追着你跑,你能不能娶妻都是个问题啊,这么多年都没意识到吗?] ------ 有云帝赐婚之后,风信觉得这世上应该不会真的有人想要去挑战皇帝的圣旨,除非真的是个极度膨胀的人——不对,应该是极度膨胀的蠢货。 风信一开始这样想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就背上辱骂皇族的罪名。 陵王云漠若。 不过他相信云漠寒知道怎么做。 他该放手了,现在让那两个孩子自己走,将来才不会乱了阵脚。 “夫人啊,你多看着点我们的小丫头。为夫真的不知道能护着她多久。” [阿信呐,为妻看着她呐,也担心你啊。景王殿下是个好孩子,我很放心啦。] 不过江州的事情也并不平静,云漠若阴暗的心思其实是最小的一个麻烦,乱党才是他要主要考虑的事情。 陵王来了江州,乱党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如果这两者之间有关系那今后安阳城里才有大麻烦。 不过云漠寒设计了他和天狼那个嘉诺公主……或许也将很多事情的牵连打乱了。 现在的安阳城已经又变成了千丝万缕缠缠绕绕,不知道扯动了哪根丝会引发什么样严重的后果,或许从这个时候就注定他要送女儿一个人去边境了,让她暂时离开安阳城里的乱局,先去自己站稳脚跟,再来思考面对皇帝和权势的时候究竟要怎么做。 ------- 风信当然没有那么想让风冥安一个人去西疆领兵。 但是现实条件只能让他和皇帝做出这个选择。 大汉的武将真的是……选了这么多年,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心力物力人力,可实话实说,风信这十余年近二十载见过的唯一一个将帅之才只有他自己的女儿。 他对风冥安已经很严苛了,但是他的小丫头从来都能超出他的预期做得更好,在用兵的天赋上,就是云漠寒都及不上她。 似乎上天都清楚她是风家的最后一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了。 他必须要坐镇安阳城,而西疆铁骑军只有风家人能完全执掌。 风信不太担心风冥安对上月凉的士兵,他只担心月凉人的毒,尤其是月凉王女完颜占桐。 那个小女孩的天赋其实也非常可怕。所以纵然他告诉风冥安他不会帮她抗敌,他还是在风冥安离开安阳之后就给坤爻写了信。她很有可能需要神医的帮助。 两个月后风信觉得自己这先见之明实在是太正确了。 “夫人啊,我们的女儿终于是逢凶化吉了。” [是啊,我们的小丫头很不容易啊。] “我们未来的女婿和我好像还有些默契,报复月凉王室这种事……没有事先商量我们也配合得挺好的。” [就是金子都撒大街上了有点浪费。不过过去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有人认为风家没钱的?] “夫人呐,你要多多看护她。为夫这辈子没求过神佛……但还是要请你多多护佑她。” [阿信呐,为妻看着你们呐。] ------ 与璃国和亲。 风信在宫中的宴会上见到了朗策,那璃国的翊王遥遥朝他敬了杯酒。 璃国来使的原因风信大约是清楚,风家后继有人,璃国和天狼都不会擅动,尤其是在他的安儿真的守住了西疆之后。 公主远嫁的原因既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风家,那风家就也要成为公主一个人远在璃国立身的后盾。 而且…… 玉衡是云漠寒的亲姐姐。 最终风信还是给了风冥安信物,通过她的手经由云漠寒送了出去,也算是给公主添妆了。 “夫人啊,如果我们的女儿要嫁的那样远……” “还好她中意的是景王,也还好她已经有足够立世的本事了。” [怎么会舍得女儿嫁的那样远呢?] [景王确实是个好孩子,我很满意啊。] “夫人啊,你看到了,风家的少将军胜了,她生擒了完颜霍,重创了月凉主力,她赢了这场战争,她守住西疆了啊。” [风家女将,多少年都不能有过了。为妻虽然心疼她,但也很欣慰啊。] “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她马上就要及笄了。” “我快要送她……出嫁了。” ------ 不过纵然风信已经做好了很快就要送风冥安出门的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女儿当着他的面就扑进云漠寒怀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硬了。 更多的是欣慰这没错,想揍云漠寒一顿这也没错。 “夫人啊,为夫现在终于意识到女儿的脸皮比你的还厚了。” “当然还有一个全然当脸皮不存在的景王殿下。” [不这样怎么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啊。] “安儿不愧是你的女儿。” “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安儿……越来越像你了。” [阿信呐,为妻看到了。] [女儿长大了,你也多了那么多白发。] “不过有着坤爻和我一起愁,为夫倒是不那么孤单了。” [为妻……一直都在这儿啊……] ------- 云凰。 这个封号在风家算是头一份了。 不过会随着这个封号一并而来的东西才是更加麻烦的存在,皇三子也参与到朝局里来了,还有陵王做的那些污糟事—— 再有月凉那两个王室要进京—— 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和这些事情相比,云漠寒又在莲心院里住了一晚好像没什么关系了…… 山雨欲来,这两个孩子要面临的东西越来越严峻了。 而让风信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安儿和云漠寒吵了一架。 他和萧凝没有如此激烈地争吵过,一次都没有。 可能是聚少离多的原因,他们没有时间争吵,他们的两个的身份也不会因为时局而产生什么矛盾。 “夫人啊,安儿和云漠寒吵架了。” [要是你全天下去说你不要我了,我也要和你吵架的,哪怕你是为了保护我。] “她说全天下除了我便是那臭小子最疼她。” [安儿说得没错啊。] “我们的女儿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如此为夫也放心了。” [就像我当年清楚全天下的男子加在一起我也只要阿信一样。] 不过这次风冥安和云漠寒的争执还是让风信终于和坤爻达成共识让这两个孩子结为兄妹了。 曾经凝儿没有了娘家纵然有风家全力相护可依旧是失了一方助力,他不能让安儿在将来只有云漠寒这一个依靠。 并不是说这臭小子不可靠,而是他必须要再给女儿找一条路。 女子之身,立世实在是过于艰难了。江湖、朝堂,她总要有路可退。 ------ “女儿喜欢他,铭心刻骨,非他不嫁。” 风信看着风冥安那双黑白分明里面欢喜都要溢出来的眼睛愣了很久。 “凝儿就是喜欢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嫁,阿信便说要不要娶我!” 她那双眼睛还有面上的神情真真同当年她母亲说要嫁给他时别无二致。 风家人的一生真是太短暂了,太过短暂了。 短到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和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在一起,短到海誓山盟也只有短短数载。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送他的安儿出嫁了。 “夫人啊,你看看这是安儿的嫁妆单子。你说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虽然整个风家都是她的啦。” [我们的女儿出嫁,自然是要风风观光的啊。] ------ 虽然风冥安被云漠寒完好无缺地救回来了。 但风信是真的想要提刀到陵王府去剁了云漠若的,如果不是最后那一点点君臣之道阻拦了他,如果不是云漠寒表示他会为安儿讨回全部的公道。 风信很多年没有这样怒火中烧过了。 不过可能还真的是越生气便会越冷静,风信都没想到自己在最后几次面对云漠若的时候能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最后陵王被贬庶人发配北境成为了大汉制衡天狼的一颗棋子。 安阳城里似乎也终于尘埃落定。 熹平七年,四月初七,云漠寒下聘。那聘礼好像比他给安儿准备的嫁妆还要多。 “夫人啊,安儿要出嫁了,你看见了吗?你留给为夫的这个小丫头终于是长大了。” “景王殿下待她极好……想来你应该也是会满意的。” “也确实如你所说,那小子问了我们女儿的名字,那时似乎便注定了,安儿今生是他的了。” [是啊,那孩子第一个来问了安儿的名字啊……] [我们的小丫头要出门啦……] 七月初五,他的安儿终于出嫁了。 “夫人啊,今日安儿出嫁,与你当年一样,都是二九年华。” “我们的小丫头很漂亮了,亭亭玉立,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呐。” [嗯,为妻看到了,阿信不要怕,为妻还在这里陪着你呢。] ------- “夫人啊,我这个年岁还能为大汉出兵也挺好的,风家人注定还是要回到战场上去的,再有……安儿才刚成亲,这一仗太过凶险,还是让她好好和景王留在安阳城,我还能守着大汉,守着她,就再多守一次。”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边疆了,他的女儿很能干,帮了他太多了。 不过她刚成亲,他这做父亲的还在呢,便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做小女儿的乐趣也是好的。 [可是阿信呐,你年过六旬啦。]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个外孙女儿,还是女儿好啊,女儿好。” [再有个像安儿的小丫头也不错啊。] “此战若是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为国战死,死而无憾。” “有漠寒那孩子在,安儿今后……我也是放心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自己能活这样久。”风信看着萧凝的牌位叹了口气,“劳烦夫人……再等等为夫。” “安儿说……你会等着我的。便让我再多守女儿几年。” [我当然等着你啊,没有你……我怎么会先走呢?] ------- 战场永远凶险,稍不注意就会没了性命。 风信手持双刀砍杀着月凉敌军,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或许看不太出来,但是他清楚自己挥刀的速度比年轻的时候要慢了。 最终在那一片火光里,他意识到风家儿郎真的都留在了战场上,埋在了大汉的边境,没有一个……没有一个例外了。 他的女儿……他的安儿……是啊,他可以放心了……那丫头,有人把她当命护着啊。 ------- “夫人,你还等在这里……” “不是答应了嘛,来生还要阿信来宠着我呢,又怎么会先走啊。” -------- 是所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番外一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风信x萧凝 大汉政清十三年,适才及笄的萧凝在陪同母亲至善化寺上香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了后山的松林里。 独身一个人的少女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她身后跟着几个人。 “姑娘?” “姑娘你没事?” 风信将那几个鼻青脸肿昏倒在地的男子捆得像是粽子一样之后才发现他救下的这个小姑娘似乎是吓傻了。 母亲说要给还在北境的父亲诵经祈福,然后照例把他赶出来了。 风家但凡上战场的人都不拜神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家中大约就有了这样的习惯,妻子们、不曾披挂的女儿们和小孩子会为丈夫、父亲和兄弟诵经祈福,可一旦跨上战马,他们便再也不会跪在佛前了。 他像往常一样随便找棵树靠在树梢上等上母亲一两个时辰,却没想到今日树下面并不平静。 那穿红衣的姑娘就像是一只丝毫不知跑入猛兽群中的小白兔。 “……少将军?”面前的男子一身湛蓝窄袖长衫,腰间配着双刀,萧凝其实很清楚他是谁,几年前风家父子回朝献捷的时候整个安阳城都看到了。少年将军骑着白马披着金甲,飒爽英姿让多少姑娘红了脸颊。 “在下风信。”风信见面前的姑娘是真的没有受到过度惊吓,但是他还是问了一句,“姑娘你没事?” 萧凝微微探头看了看风信身后的那……一堆,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多谢少将军搭救。”萧凝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面前的人丝毫没有想帮她一把拉她起来的意思。 坐在地上的姑娘朝他伸出手,微微嘟着嘴,风信看着那莹白如玉吹弹可破的手掌心一时没意识到她到底在做什么。 “救人救到底,风家哥哥你不打算拉我起来吗?” 风信眼看着随着她说话那朝向他的掌心都微微冒汗了,实在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他最终还是捡了根树枝递了过去,在萧凝带着些不满的眼神下拉她站了起来。 “姑娘还是快些回去。” “……我一个人害怕。”萧凝又看了一眼被风信捆起来的那些人,他们现在还依旧不省人事。 “风家哥哥你送佛送到西,送我回寺中去好不好?” 风信开始觉得这姑娘是在故意做些什么了,但是让她一个人回去确实是有些危险。谁知道这松林里还有些什么。 “让人看到对姑娘的名声不好。”但是风信依旧拒绝了面前的姑娘。“姑娘快些回去。” “你确定我一个人回去不会出事儿?”萧凝盯着风信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确定。” 听闻此言萧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就劳烦风家哥哥悄悄送我回去啦。” “对了,你不问问我的名字吗?”在转身离开之前,萧凝最后问了一句,但是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面前的人眉头一皱便消失了。 -------- “所以你陪着伯母去诵经顺便帮我把这些人抓到了?”公孙明阳看着地上的那几个“粽子”挑着眉看着风信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禁卫不是找他们挺久了?京兆尹解决不了才找你们借人的。” “我送这么个功劳给你,你还有意见?” “没,没,多谢少将军!”公孙明阳十分夸张地给风信行了个礼,然后被他兄弟打了一拳。 “不过说真的你是怎么抓到他们的?” “我也很好奇。”风信想着刚才的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说我陪着母亲去善化寺还在树上等她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他没有刻意避着人过,被小沙弥看见过几次,而且将军夫人来善化寺,知道的人也不少,尤其是母亲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短。 “……很多?”如果是秘密任务的话,风信已经算是彻底失败了。所以说这些人是怎么撞上这位少将军的?故意不想活了吗? 萧家……风信并不认识那个姑娘,但是他将她送回善化寺之后见到了那个姑娘的母亲。 萧夫人他是认识的。 她家和那个姑娘年纪合得上的女儿就只有一个,他好像听母亲提起过,是个针线及其精湛的姑娘,就连宫中的娘娘都夸赞过她的手艺。 萧家是文官,而且那位萧大人向来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将……即便对他父亲这位振国大将军,那萧大人都—— 这次这位萧姑娘想要做什么? -------- 风信还没有查明白的时候他就再一次“意外”遇到了萧凝。 而且这次的“意外”很明显的不再“意外”了。 他在去京郊校场的路上遇到了坐在路边正拿着把团扇缓缓扇风的萧凝。 这姑娘又是一身红衣坐在路边的青石上,风信眼尖地发现她今日裙摆上的花纹和那日的不一样。 单看这姑娘没有任何不对,就好像她就是在路边歇脚似的——如果她身后没有那辆歪在路边的马车的话。 马车右侧的车轱辘躺在地上,没有丝毫损坏的痕迹,就像是故意被卸下来的。 “风家哥哥你是打算当没看见我吗?”萧凝在风信几不可见勒马又催着坐骑快走之后开口了。 “姑娘你要是需要帮助在下可以让人去帮你到家中报信。”风信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车夫已经去报信了。”萧凝歪着脑袋看着风信,“我一个人害怕。” “就连马都跑了。”她又找补了一句。 “……这是官道,有城防按时巡查。”风信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翻身下马了。 “……少将军?”风泰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缓过神来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那善化寺还是在天子脚下呢。”萧凝用扇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风信。 风信没再理会她,他走上前一只手就把马车抬平了,叫了风泰帮萧凝把车轮按上,然后拿了纸笔给萧凝写了张凭据,最后牵了手下卫兵的一匹马和那张凭据一起递给了萧凝。 “姑娘记得让人把马还回来。” “我不要。”萧凝看着风信适才单手抬车还处在震惊中,上次那些人被他下解决便已经让她开了眼界,可这次依旧惊叹,“我不会驾车。你给我马也没用。” “姑娘不如有话直说。”风信叹了口气,将那张凭据收了回去。 “风家哥哥你能顺路把我送到那边客栈去吗?就在你去校场的路上,你绝对顺路的。”萧凝笑眯眯地看着风信,又用扇子遮了大半张脸,“万一我一个人又——” 风信又叹了口气。 风泰赶着车看着前方少将军骑在马上的背影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了。 上次一不小心帮公孙他们抓到人就很意外了,今日怎么又撞见了这姑娘?不过看这姑娘……上赶着……的样子——风泰觉得他找不到其他的形容了——还真不像是想要通过少将军谋求什么的—— 他们少将军都过了二十五到现在都没议亲呢…… 不过也没办法,风信长这么大八成以上的时间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而以风家现在的地位……少夫人的人选……很难,很难。 “风家哥哥,你真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在风信准备带着人离开客栈的时候,他听到身后那个姑娘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萧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今后还是谨慎些。”风信皱着眉远远能看见客栈里面那好像是萧家的两个丫鬟,但是他还是觉得这姑娘有点太大胆了——她又不会武功,一个人多少有难以应对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姓萧的?”萧凝笑着朝着风信迈近了一步。 “……风泰!走了。” 风泰翻身上马带着人跟着风信疾驰而去,他终于开始觉得他家少将军至今没有娶妻可能不能全怪风家的媳妇不好找。 而之后一年多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正确了。 ------- 风信看着萧凝在他面前又被人偷了荷包。 “风家哥哥你不要匡扶一下正义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萧凝不再说让风信帮帮忙或者她一个人害怕了。 “你荷包里装的是石头。”风信抱着双臂看着萧凝实在是有些无奈,风泰在看到这姑娘出现在街上的时候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姑娘的脸在寒风里吹得发红,纵然她那斗篷边上镶了一圈极厚实的绒毛,风信还是觉得她可能冷的够呛。 “你买通了公孙。”风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肯定地说道。不然她是怎么能这么准确每次都能在他巡防的时候“出事儿”的,还基本都赶在了他下值的时候,绝对不会耽误他的正常工作。 “是又怎么样?”萧凝理直气壮地看着他,“都一年多了,你就真是块木头也该明白了。” “萧姑娘!”风信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烫的能烧水了。 “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嘛,叫我凝儿不好嘛。” “萧姑娘。”风信深吸一口气之后面色变得极为严肃,“风某一介武夫,又年长你十余岁,而你是安阳城里多少公子倾慕的大家闺秀,实在是……不甚相配。” “可那日是阿信救了我。”萧凝也收了面上嬉笑的神色,“那日你救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 “……你那日并不需要风某去救。” “这么多次我也一样不需要少将军帮忙,可少将军没有一次丢下我不管。” “萧姑娘何必……如此执拗。”风信知道一切,他当然知道现在帮着卖他行踪的人有多少,但他从来没去制止过,可他更清楚自己是风家将,他这一生都是要去守大汉边疆的。 鲜花一样的姑娘,不应该在风家孤守空房,更不应该在将来的某一天听到他死在战场上的消息。 “阿信明明喜欢我,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呢?”如果风信真的不愿意,她想要偶遇他的计划不会成功第三次的,更不要说这一年多每一次都成功了。他是风家少将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算计。 她知道风信担心什么,但是她要嫁的人……必然要是她心爱的,只有这件事她不愿意听家里的安排。 那些书生公子一个个有什么好?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安阳城里评价她的那些言语罢了……她没有那么大度,也确实算不上贤良,她的心眼小的很。 而风家人……风家男子从无一人纳妾,风信又是她一见倾心之人。 ------ “所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松口呢?都两年多了!你要是再不去提亲——你要是再不去提亲——” 风信看着萧凝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眶心下一紧,也没来得及提醒她这里是猎场,实在危险。 “我是风家将,我不该耽误你的。”半年前他的最后两个远房叔辈战死沙场,如今算来他和父亲是最后的风家人了,风家已经没有旁支。 他们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风家儿郎……代代埋骨边疆,连感叹一声英雄垂暮的机会都不曾有。 保家卫国不曾悔,但—— “我不在乎!我喜欢的只有你!我不要嫁那些不相干的人!他们不会像阿信一般待我好的!” “到现在为止会想都不想就护着我的人只有你——” “只有阿信啊……” 萧凝哭了。 风信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给她擦眼泪。他一身铠甲,上面满是尘土和刀痕。他那一双手上都是硬茧,如何碰触一个姑娘那吹弹可破的脸颊。 “……凝儿。” “凝儿喜欢你,今生今世,非阿信不嫁。” 铠甲很凉,但眼泪很烫。萧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盛满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了。 “我母亲……很喜欢你的。”风信轻轻抚了抚萧凝的长发,“我会请她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这件事再难又怎样?他会努力从每一场战争中活下来,他不想看凝儿哭,再也不想了。 只这一次,这一辈子便够了。 “我们成亲。” ------ 风家向萧家提亲这件事让安阳城中不少人都意外,毕竟萧家主清高自傲,向来看不起朝堂中的一干武将,而萧家女儿容貌是安阳城里一等一的好,又极擅女红,不知道多少高门府邸抢着和她家议亲,谁能想到风家也会插一手? 风家少将军的年纪和萧家女儿可没那么匹配。 在萧家主和萧夫人看来,风家少将军军功再多也不过是个行伍之中的粗人,而风家父子太过死板,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帮着萧家做什么,女儿嫁到风家那对萧家没有半点好处,说不定有的时候他们在朝堂上还要避嫌。再加上萧家从来都不觉得风家有什么钱财。嫁过去萧凝便一点用都没有了。 以她现在在安阳城中的名气,如果嫁入侯门或是更高的门第,那对萧家可以说是好处太多了。 所以风夫人去提亲的当日萧凝便与父母大吵一架,然后被萧家主捆起来抽了一顿。 最后是风信带着人闯入萧家把母亲和萧凝带出来的。而在当日萧凝便在当街与萧家断了关系。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歇斯底里,反而冷静得不能更冷静,一字一句咬着牙进行了她最安静也是最疯狂的反抗。 看着萧凝那一身的血痕风信才终于明白这高门大户中的女儿终究有多身不由己。 最终风家父子当日晚间便求到了御前,求得皇帝下旨赐婚,萧凝才终于名正言顺嫁到了风家,成为了风信的发妻。 大汉政宇初年,萧凝十八岁,她在不断争取了三年之后成功和自己的心上人成婚了。纵然她没有任何嫁妆,身边也只是有个自小陪着她的小丫鬟。可风信给她添了十里红妆,让整个安阳城看着这场大婚,告诉所有人萧凝的选择没有错。 不过他当初的顾虑也确实存在,在风信与萧凝成婚一个多月后,北境天狼来犯,风家父子离京平乱。 “夫人,我们刚成亲我便要去北境了……你在家陪着母亲别太担心,等我回来,好不好?” “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这个家,你要像你答应过的一样,活着回来就行了。”萧凝笑着,最后在风信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自此萧凝和风信聚少离多的生活也开始了。 -------- 政宇四年,宁王与禹王争位,禹王通过乐氏一族倒卖羽箭给北境天狼。宁王拿着证据来找风信求助的时候,风信明白风家就算再中立最终也还是要选择一边的,他们效忠在位的皇帝但也效忠大汉的江山和百姓。 所以其实风家人永远都只有一个选择。 这一年风家父子奉命率军攻打天狼,这一战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凶险,也比他预计的时间要长太多太多。 “夫人我又要出兵了。”他终究是又要离开萧凝了。 “你答应过的,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 ------- 政宇五年,风信的父亲振国大将军永远留在了北境的战场上,他的母亲在京听闻噩耗病重,三个月后也离开人世到父亲身边去了。 风信无法操办母亲的丧事,因为对天狼的战争还在继续。萧凝给了他一封家书,让他不用担心安阳城里的一切。 直到政宇七年,风信大破天狼主力军,将其重创,天狼王宣布投降,这场几乎掏空了大汉国库的战役才终于结束了。而他也终于能回到安阳去见他的妻子了。 这一战结束后,风信官至正一品护国大将军,萧凝也跟着他得了诰命。 但没有两个月,他便再次离京了。 似乎是觉得大汉和天狼打了那么久,兵力一定有所损耗,月凉又出兵了。 “夫人我这次去西疆,你照顾好自己。” “……平平安安的。”萧凝再次送走了风信,然后终于觉得自己的日子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一年风信在西疆打月凉,萧凝在安阳城里练就了极佳的骑术,那向来只绣花的手被马缰绳磨出了一层茧子。 不过似乎风信也觉得他成婚之后的生活太离谱了些,打月凉用的时间格外短,年底他就回京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汉周围的国家会消停。 与大汉接壤的璃国、天狼、月凉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三个大国,但还有些小国着实是……烦人了些。 大汉不能被天下人说恃强凌弱,但也不可能任由那些小国搅扰边境。 当然他和萧凝现在还完全不知道的是,在政宇八年,宁王被封太子的这一年,他的第七个儿子,最终会把他们女儿拐走的那个男孩出生了。 太子府第七子,二岁就能闹得太子府、皇宫和安阳城都不得安宁的混世魔王来了。 ------ “夫人这次要去——”风信话没说完就被萧凝打断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连骑马都学会了!” “咱们成亲多久了?你都没有好好陪陪我,说好的宠我一辈子呢!”萧凝叉着腰站在风信面前,装得气愤至极的样子。 “胡闹!你怎么能去战场?”杀敌无数的护国大将军在自己夫人的视线下乖乖手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正,但是他依旧不想让萧凝去战场,哪怕萧凝是真的学会骑马了。还读了不少兵书。 “你风家没有女将?我嫁给你了!我也是风家人!我不要再离开你!一天都不要!” “也不要你老抱着那战袍当我陪着你睡觉!” “夫人你说什么呢!”这是怎么知道的? 风信在萧凝的目光下缩得更小了一点儿。 “我说什么!我说我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省得你只能睹物思人。” --------- 最终风信还是带着萧凝去了边关,按理说守边的将领的家眷是要留在京城的,但皇帝特许了风信可以带着萧凝一起去。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 风家给了云氏皇族一片丹心,也获得了主君绝对的信任。如此在历史上也算是屈指可数了。 ------- “阿信,我怀孕了!” 政宇九年,在大汉西北的边境军营里,风信手中笔一抖,在地图上留下了一个墨点子。 刚才夫人说什么? 这几年他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旧伤太多导致…… “阿信,你风家都三代单传了,我想先要个小丫头。” 风信还是没完全回过神来,但有部分思绪还是跟着萧凝的话走了。 小丫头? “阿信,将来要是有个男孩子主动来问女儿的名字,就把女儿嫁给他好不好?” 不好!这怎么能好! 风信彻底清醒了,但是看着萧凝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反驳她的任何一句话。 “夫人说什么都好。” “夫人你赶紧坐下来!” …… “夫人你怀孕了不能骑马!” 他的笔呢??? 风信挥着手里的毛笔开始找—— 还是赶紧给坤爻写信—— 他该怎么在不惹夫人不开心的情况下阻止她做一些现在不合适的事情啊—— 啊?!? ------ 元康初年,太子云济赫继位,登基称帝。 六月十八,风信喜得一女,而他和萧凝已经花了三个月也没能给小丫头选出一个名字来。 风家的这个独女到百日的时候也依旧没有名字。就连小字夫妇二人都没选出来。 公孙明阳远赴边疆参加小丫头的百日宴的时候对此事感到万分震惊。 “恭贺风兄喜得千金啊!” “风兄你别笑了!脸都抽筋了!”公孙明阳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心累了。 但好日子似乎永远不会持续太久,在整个大营里欢度又一个灯节的时候,萧凝和他们的小丫头被敌方劫持了。 ------- “风信!退兵三十里!不然今日你的妻女为我的族人陪葬!” 纵然刀就架在脖子上,但萧凝一丝慌乱都没有。她抱着女儿,看着小丫头那和她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对面的丈夫身上。 怀中的女儿没有一声哭闹,似乎和她一样根本不怕敌人的刀,不愧是风家的女儿啊—— 而她的丈夫…… 萧凝远远看着风信握着弓的手被青筋凸起,她知道她的丈夫不可能退兵的,风家人为护国而生,为护国而死。而他这位护国大将军,这个封号—— 但他也是她的丈夫,那个发誓要宠她一辈子,也真的宠了她一辈子的阿信啊。 “阿信!为妻与你婚配十载,无怨不悔。此生无憾。” 除了十八岁那年被父亲抽了一顿,萧凝从来没觉得这么痛过,不是她自己撞上刀锋的痛,而是心,心太痛了。 她把阿信一个人留下了。他曾经那么怕自己战死沙场然后留下她一个人。 但终究世事无常,竟是她死在战场上,把他丢下了。 “夫人——”在萧凝撞上敌军刀锋的那一刻就连挟持她的人也愣住了一瞬,他还没来得及将女子身前的襁褓抢过来,风信的箭便到了他的面前,羽箭穿透了头颅,他死了。 “夫人……”风信又一次在,面对萧凝的眼泪的时候手足无措,他明明发誓再也不要他的凝儿哭了—— “凝儿在那边等着你……不会先走的……” 直到此时他们的女儿才痛哭出声,似乎知道母亲离开了她。 --------- 因为潜入大营劫持萧凝,敌军最后的兵力也暴露了他们的所在,最后一战,风信灭掉了这个小国所有的兵力。 然后他看着那张他和萧凝写下的给女儿取名字的纸终于落泪。眼泪滴落在纸上,将墨迹都晕开了。 “孩子,你叫……冥安。” “风冥安。” “你的母亲会在冥冥中护你一生安然。” “你是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你叫风冥安。” --------- “夫人啊,为夫给女儿起名‘冥安’,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嗯,为妻会好好护着她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风信回到了安阳,在风家祠堂里添上了一个牌位。 元康三年,风信在这块牌位前递给了风冥安一把木刀,他的女儿既然姓风,是他的孩子,那就要上战场的,她需要能保护自己,风信根本不知道他能守着这个凝儿留给他的小丫头到什么时候。 他得让他的安儿能自己活下去,能为大汉而战。 他的安儿生在战场,长在战场,虽然他很抱歉她这一生都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儿,她不能只学女红针织,不能每日插花点茶,不能只读些诗书,也不能不受任何伤痛被宠着长大。 她是风家将,既然生在风家,又是风家的最后一个孩子,那她就要作为风家女将和未来的风家主活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世间想要瓜分风家的人不会看她是个孤女就放过她的。 她只能比男子还强大。她要比她的父亲更坚强。 那一年凝儿身上的血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风信做一个世家大族的姑娘究竟有多艰难。 而他们女儿的路,只会比凝儿的更难走。 元康六年,七月二十,原本是个还不错的日子,直到他的安儿和安阳城里那个混世魔王七殿下打了起来。 晚间女儿告诉他的话更让他心中一惊。 安儿说云漠寒问了她的名字。 那年……凝儿的戏言—— 但风信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自己听到了云漠寒说这句话。 当女儿捧着那只紫色的小松鼠扑进他怀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风信是想把云漠寒扔出去的——从墙头上丢出去。谁管他是皇子还是什么—— 但他看到了女儿眼中那满是光的样子。 安儿很喜欢他。 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的不得了。 “夫人啊,今天有个小子来问咱家女儿的名字了。” [嗯,为妻看到了,比你当年有出息。] “夫人啊,安儿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居然让他进了那从不让轻易让人进的院子,允许他碰了那你种下的她从来不让人动的那树丁香花。” [嗯,为妻看到了,安儿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那一晚风信在祠堂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点儿没知觉了。 他当然知道安阳城里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的女儿的婚事,哪怕她才是个五岁的娃娃,他把安儿小心翼翼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藏不住了。 想要他的掌上明珠,想要凝儿留给他的女儿。 要能护得住他的安儿才行,要他的安儿自己喜欢才行。 ------ 只是云漠寒总来翻他家院墙好像有些不太像话。 纵然那小子天纵聪明,武学天赋世所罕见,心性其实和传言差距极大——风信只接触了他两三次便看得明明白白了。 那小子不是觉得他的女儿有趣才翻墙来“玩儿”的,他是真的很喜欢他的安儿,他是来逗安儿开心的。 风信自然知道这件事一旦被人察觉他的女儿的名声就完了。 但……当年凝儿在安阳城里追着他跑的时候好像什么不规矩的事情都做遍了。最后当着街上那么多人和自己父母断了关系…… 风家人……能相守的时间太短了,实在是太短了。 既然他现在还护得住安儿……随了她的愿又如何? 他们不是安阳城里其他的那些高门大户,他们的时间太短暂了。 就这样风信由着云漠寒时常来他家翻墙,陪着风冥安练武学兵书,直到元康九年,云帝让他带着云漠寒去西疆。 一个能力极强、心性坚韧、成长速度让人惊骇的从骨子里就不想争皇位的嫡皇子,如果将来他的女儿真的和他在一起,或许真的能逃脱一辈子在权力的漩涡里面挣扎的命运。 风信看到了云漠寒究竟有多喜欢的他的安儿。云漠寒看到安儿来信的时候那一双眼睛变得那样明亮的样子,让风信觉得这个曾经被那么多人说不像话的皇子能和他的女儿相扶持一辈子。 可他们两个之间的这种羁绊不能再被任何人察觉了,说实话云漠寒和风冥安两小无猜的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一星半点安阳城里各个势力之间绝对会动荡不安,那对朝廷不是好事情,对他们两个孩子更不是好事情。 这份情感如果从这时候就要经历那样的考验和蹉跎,风信不相信它能长远。 所以他和云漠寒约定了,在一切成熟之前——至少要等到风冥安及笄,他们只能隐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云漠寒前脚答应了他,后脚就私自回京在他家——在他女儿房里睡、了、一、宿。 风信觉得他现在就很想抛弃所有的身份去揍云漠寒一顿。 但是这也真的让他又一次见证了云漠寒对安儿的心意。 “夫人啊,为夫将安儿交给他好不好,他能护着安儿一辈子啊。” [嗯,阿信选的当然是最好的。] ------- 他没有想到云帝会赐婚。 这是风信完全没有料到的。 但似乎这两个孩子有命中注定的缘分,云帝无意中将这条线牵到一起了。 这位皇帝在用风家的女儿制衡朝局,他在利用他的小姑娘,利用凝儿留给他的最后那一点点血脉。 他怎么——他如何不能?他是皇帝,他必须为朝堂的安稳和江山社稷负责。 风信其实不知道如果今日被赐婚的对象不是云漠寒他该怎么办,或者安儿和云漠寒之间没有半分情意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风家人不会抗旨不遵,他不会,安儿也不会。 但如果安儿真的被赐婚给了一个只想着利用她的人呢?他真的能什么都不做吗?她可是凝儿留给他的女儿—— 若是只是作为“风家的女儿”被嫁到权贵之家去制衡——他的安儿这一辈子就要被困在后院里,永远都不会快乐了。 或许他要加快速度了,让世人看到风家这最后一个女儿并不只是个千金小姐。她是风家少主,是风家将,是能提枪上马的将军。她的天地那样广。 而能让她永远有那样广阔天地的,如今看来也只有云漠寒一个人。 景王啊——多么远大的前程,如果这是陛下对他这位嫡子的期许……纵然云漠寒不愿意,或许是他的话……终究能做到? ------ 不过公孙明阳不知道云漠寒和他女儿的事情,他这老兄弟似乎担心他想不开,还特意来找他喝了一杯。 一杯又一杯。 不过最后为什么是公孙明阳在他家耍酒疯还不省人事了? 他家那位夫人管得严啊—— “夫人啊,又要过年了,你也不知道回为夫一句话。” [阿信呐,为妻一直在这里啊。] ------ 或许是觉得针线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能触及的东西,对女儿家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的安儿独独对女红很上心。 这一次从西疆回来风信收到了一件女儿给他缝制的长袍。那衣服的针脚还有些稚嫩,但能看得出来手法和萧凝当年的一模一样。 风信开开心心穿了一段时日,然后发现云漠寒那小子也得了一件斗篷。 看他那样子这应该是安儿第一次给他裁衣。 当年凝儿第一次送他衣服的时候—— 他没有云漠寒这样丢脸,绝对没有。 “夫人啊,安儿给那小子做了件衣服,为夫当年看着比这个小子有出息?” [阿信呐,你当年跟他没差多少,只是为妻不能再为你缝衣了。] --------- 之后安儿跟他去了西疆,在那里得了杀神之名。 他的女儿内里像她的母亲,又受了云漠寒的影响,用兵使计总是有些兵行诡道的意味,不过她下手够狠,当断能断,这倒是让风信放心了不少。 战场上瞬息万变,最怕的就是犹豫不决。不过她名声起来了留在西疆太久也不好,毕竟月凉人的毒太过霸道。正好借着万寿节,风信把风冥安送回了安阳城,顺便也送回了风家铁骑努力了五年的成果。 疆域图啊。 用来给皇帝贺寿再好不过了。 不过云漠寒把安儿拐到他的别院里去这件事还是让风信有点不悦。 后来风信莫名又梦见了当年安阳城里凝儿做出来的那些事和默许她行事的他自己。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真讲规矩的人。 能相守一时……就好好相守一时。 “夫人啊,你好像把我带坏了不少。” [阿信呐,当年要不是我追着你跑,你能不能娶妻都是个问题啊,这么多年都没意识到吗?] ------ 有云帝赐婚之后,风信觉得这世上应该不会真的有人想要去挑战皇帝的圣旨,除非真的是个极度膨胀的人——不对,应该是极度膨胀的蠢货。 风信一开始这样想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如此轻易就背上辱骂皇族的罪名。 陵王云漠若。 不过他相信云漠寒知道怎么做。 他该放手了,现在让那两个孩子自己走,将来才不会乱了阵脚。 “夫人啊,你多看着点我们的小丫头。为夫真的不知道能护着她多久。” [阿信呐,为妻看着她呐,也担心你啊。景王殿下是个好孩子,我很放心啦。] 不过江州的事情也并不平静,云漠若阴暗的心思其实是最小的一个麻烦,乱党才是他要主要考虑的事情。 陵王来了江州,乱党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闹起来,如果这两者之间有关系那今后安阳城里才有大麻烦。 不过云漠寒设计了他和天狼那个嘉诺公主……或许也将很多事情的牵连打乱了。 现在的安阳城已经又变成了千丝万缕缠缠绕绕,不知道扯动了哪根丝会引发什么样严重的后果,或许从这个时候就注定他要送女儿一个人去边境了,让她暂时离开安阳城里的乱局,先去自己站稳脚跟,再来思考面对皇帝和权势的时候究竟要怎么做。 ------- 风信当然没有那么想让风冥安一个人去西疆领兵。 但是现实条件只能让他和皇帝做出这个选择。 大汉的武将真的是……选了这么多年,投入了不知道多少心力物力人力,可实话实说,风信这十余年近二十载见过的唯一一个将帅之才只有他自己的女儿。 他对风冥安已经很严苛了,但是他的小丫头从来都能超出他的预期做得更好,在用兵的天赋上,就是云漠寒都及不上她。 似乎上天都清楚她是风家的最后一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她了。 他必须要坐镇安阳城,而西疆铁骑军只有风家人能完全执掌。 风信不太担心风冥安对上月凉的士兵,他只担心月凉人的毒,尤其是月凉王女完颜占桐。 那个小女孩的天赋其实也非常可怕。所以纵然他告诉风冥安他不会帮她抗敌,他还是在风冥安离开安阳之后就给坤爻写了信。她很有可能需要神医的帮助。 两个月后风信觉得自己这先见之明实在是太正确了。 “夫人啊,我们的女儿终于是逢凶化吉了。” [是啊,我们的小丫头很不容易啊。] “我们未来的女婿和我好像还有些默契,报复月凉王室这种事……没有事先商量我们也配合得挺好的。” [就是金子都撒大街上了有点浪费。不过过去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有人认为风家没钱的?] “夫人呐,你要多多看护她。为夫这辈子没求过神佛……但还是要请你多多护佑她。” [阿信呐,为妻看着你们呐。] ------ 与璃国和亲。 风信在宫中的宴会上见到了朗策,那璃国的翊王遥遥朝他敬了杯酒。 璃国来使的原因风信大约是清楚,风家后继有人,璃国和天狼都不会擅动,尤其是在他的安儿真的守住了西疆之后。 公主远嫁的原因既然有一部分是因为风家,那风家就也要成为公主一个人远在璃国立身的后盾。 而且…… 玉衡是云漠寒的亲姐姐。 最终风信还是给了风冥安信物,通过她的手经由云漠寒送了出去,也算是给公主添妆了。 “夫人啊,如果我们的女儿要嫁的那样远……” “还好她中意的是景王,也还好她已经有足够立世的本事了。” [怎么会舍得女儿嫁的那样远呢?] [景王确实是个好孩子,我很满意啊。] “夫人啊,你看到了,风家的少将军胜了,她生擒了完颜霍,重创了月凉主力,她赢了这场战争,她守住西疆了啊。” [风家女将,多少年都不能有过了。为妻虽然心疼她,但也很欣慰啊。] “我们的女儿长大了。” “她马上就要及笄了。” “我快要送她……出嫁了。” ------ 不过纵然风信已经做好了很快就要送风冥安出门的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女儿当着他的面就扑进云漠寒怀里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硬了。 更多的是欣慰这没错,想揍云漠寒一顿这也没错。 “夫人啊,为夫现在终于意识到女儿的脸皮比你的还厚了。” “当然还有一个全然当脸皮不存在的景王殿下。” [不这样怎么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啊。] “安儿不愧是你的女儿。” “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安儿……越来越像你了。” [阿信呐,为妻看到了。] [女儿长大了,你也多了那么多白发。] “不过有着坤爻和我一起愁,为夫倒是不那么孤单了。” [为妻……一直都在这儿啊……] ------- 云凰。 这个封号在风家算是头一份了。 不过会随着这个封号一并而来的东西才是更加麻烦的存在,皇三子也参与到朝局里来了,还有陵王做的那些污糟事—— 再有月凉那两个王室要进京—— 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和这些事情相比,云漠寒又在莲心院里住了一晚好像没什么关系了…… 山雨欲来,这两个孩子要面临的东西越来越严峻了。 而让风信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安儿和云漠寒吵了一架。 他和萧凝没有如此激烈地争吵过,一次都没有。 可能是聚少离多的原因,他们没有时间争吵,他们的两个的身份也不会因为时局而产生什么矛盾。 “夫人啊,安儿和云漠寒吵架了。” [要是你全天下去说你不要我了,我也要和你吵架的,哪怕你是为了保护我。] “她说全天下除了我便是那臭小子最疼她。” [安儿说得没错啊。] “我们的女儿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如此为夫也放心了。” [就像我当年清楚全天下的男子加在一起我也只要阿信一样。] 不过这次风冥安和云漠寒的争执还是让风信终于和坤爻达成共识让这两个孩子结为兄妹了。 曾经凝儿没有了娘家纵然有风家全力相护可依旧是失了一方助力,他不能让安儿在将来只有云漠寒这一个依靠。 并不是说这臭小子不可靠,而是他必须要再给女儿找一条路。 女子之身,立世实在是过于艰难了。江湖、朝堂,她总要有路可退。 ------ “女儿喜欢他,铭心刻骨,非他不嫁。” 风信看着风冥安那双黑白分明里面欢喜都要溢出来的眼睛愣了很久。 “凝儿就是喜欢你,今生今世非你不嫁,阿信便说要不要娶我!” 她那双眼睛还有面上的神情真真同当年她母亲说要嫁给他时别无二致。 风家人的一生真是太短暂了,太过短暂了。 短到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和自己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在一起,短到海誓山盟也只有短短数载。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送他的安儿出嫁了。 “夫人啊,你看看这是安儿的嫁妆单子。你说还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虽然整个风家都是她的啦。” [我们的女儿出嫁,自然是要风风观光的啊。] ------ 虽然风冥安被云漠寒完好无缺地救回来了。 但风信是真的想要提刀到陵王府去剁了云漠若的,如果不是最后那一点点君臣之道阻拦了他,如果不是云漠寒表示他会为安儿讨回全部的公道。 风信很多年没有这样怒火中烧过了。 不过可能还真的是越生气便会越冷静,风信都没想到自己在最后几次面对云漠若的时候能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最后陵王被贬庶人发配北境成为了大汉制衡天狼的一颗棋子。 安阳城里似乎也终于尘埃落定。 熹平七年,四月初七,云漠寒下聘。那聘礼好像比他给安儿准备的嫁妆还要多。 “夫人啊,安儿要出嫁了,你看见了吗?你留给为夫的这个小丫头终于是长大了。” “景王殿下待她极好……想来你应该也是会满意的。” “也确实如你所说,那小子问了我们女儿的名字,那时似乎便注定了,安儿今生是他的了。” [是啊,那孩子第一个来问了安儿的名字啊……] [我们的小丫头要出门啦……] 七月初五,他的安儿终于出嫁了。 “夫人啊,今日安儿出嫁,与你当年一样,都是二九年华。” “我们的小丫头很漂亮了,亭亭玉立,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呐。” [嗯,为妻看到了,阿信不要怕,为妻还在这里陪着你呢。] ------- “夫人啊,我这个年岁还能为大汉出兵也挺好的,风家人注定还是要回到战场上去的,再有……安儿才刚成亲,这一仗太过凶险,还是让她好好和景王留在安阳城,我还能守着大汉,守着她,就再多守一次。”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边疆了,他的女儿很能干,帮了他太多了。 不过她刚成亲,他这做父亲的还在呢,便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做小女儿的乐趣也是好的。 [可是阿信呐,你年过六旬啦。] “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个外孙女儿,还是女儿好啊,女儿好。” [再有个像安儿的小丫头也不错啊。] “此战若是一去不回……那便一去不回。” “为国战死,死而无憾。” “有漠寒那孩子在,安儿今后……我也是放心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自己能活这样久。”风信看着萧凝的牌位叹了口气,“劳烦夫人……再等等为夫。” “安儿说……你会等着我的。便让我再多守女儿几年。” [我当然等着你啊,没有你……我怎么会先走呢?] ------- 战场永远凶险,稍不注意就会没了性命。 风信手持双刀砍杀着月凉敌军,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或许看不太出来,但是他清楚自己挥刀的速度比年轻的时候要慢了。 最终在那一片火光里,他意识到风家儿郎真的都留在了战场上,埋在了大汉的边境,没有一个……没有一个例外了。 他的女儿……他的安儿……是啊,他可以放心了……那丫头,有人把她当命护着啊。 ------- “夫人,你还等在这里……” “不是答应了嘛,来生还要阿信来宠着我呢,又怎么会先走啊。” -------- 是所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番外二 长虑有贰意 今欢果不齐 云漠若x燕幽然 自燕幽然记事起,天狼就在和大汉作战。 她的生母并不得宠,不过是天狼王的一个小小侍姬,她的父亲有着很大的野心,他联合大汉的一位亲王从他那里得到天狼很难自己制作的羽箭来稳固王权,并帮着那个亲王登基,那位亲王许诺会给他大汉北境的两州之地。 但是他们的合谋被大汉的皇帝察觉了,他派了风家铁骑军来攻打天狼。 燕幽然三四岁的那几年每天都能听到她的生母和宫女们在惊慌失策地说着铁骑军的可怕和风家那位少将军带来的恐惧。 他们说他长相可怖青面獠牙。 她们说他的战甲布满尖刺上面都是天狼战士的血,她们说他会生吃天狼百姓的肉。 她们说铁骑军中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们的国土终将沦为大汉的土地。 燕幽然在这些议论中度过了三年,天狼主力军被风家那位少将军毁了个彻底,她的父王为了保证天狼不彻底被铁骑军踏过向大汉投降了。 大汉政宇八年,天狼王挑了他几乎没见过几面的这个女儿,将她封为了嘉诺公主送往了大汉给天下人看,换得大汉放过了这个属国,不再将那样多的重兵放在北境线上了。 六岁的嘉诺公主燕幽然带着一个侍女独自一人来到了大汉国都安阳城。 从临走时候母亲的眼泪里她已经明白,她是天狼的弃子了,纵然她是天狼给大汉的“嘉诺”,纵然大汉没有人苛待她,但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无根浮萍,这世上没有人会给她做主了。 但若说燕幽然甘心吗?她怎么会甘心?她无论如何都是一国公主啊,不过那时候燕幽然也只是想着能不能在安阳城里找到一个靠山,让她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点儿,至少不要总是担忧着要看那些奴才的脸色。 ------- 大汉的元康六年很神奇,这一年云漠寒遇到的风冥安,而十六岁的燕幽然在深秋之时见到了云漠若。 刚成为陵亲王没多久的少年坐在车架中,看着清秀,又带着身居高位带来的那种贵气,他的车架从燕幽然身边经过,让默默无闻多年的嘉诺公主心如鹿撞。 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 然后燕幽然发现这位陵王有着自己的野心,而他显然是现在涉入朝堂最深的皇子。 怀王只爱风月,在燕幽然看来他无权无势,即便是亲王又怎样? 七殿下年纪太小还只是个娃娃,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怎么可能值得托付? 陵王让她心动,纵然是比她小了两岁,但他很明显是个有心机和手腕的皇子,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若是能得他看中,在大汉她也不算是没有依靠。 但宫中的德妃娘娘显然并不想让燕幽然的计划得逞,毕竟这个天狼送来的质子公主根本不可能成为云漠若谋求储君之位路上的助力。 所以纵然她是真的心爱云漠若她也没能得偿所愿。但在安阳城里燕幽然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即使这些年她花费了不少心力来经营属于自己的力量。 直到熹平初年的年底,陵王府要选侧妃的消息开始在安阳城里流传。 燕幽然开始着急了。 她很清楚云帝不可能让她成为陵王正妃,但如果做个侍姬或是普通的妾室她不会甘心,甚至庶妃的位分燕幽然也不太看得上。 退一步已经是底线了,她想做云漠若的侧妃。 若只是选一个她还能再好好看看耐下性子等一等,但如果这次陵王府想要一次纳两个侧妃的话…… 传言说一个侧妃的人选德妃已经选定了,另一个她正在考量,似乎真的是准备让云漠若一次纳两个了。 若是如此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当然燕幽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是还在江州陪着风冥安剿匪的云漠寒为了把云漠若赶回安阳城而故意散布的。 可即便不知道她也能借这个势,最后拼一把。 所以在熹平二年的年初燕幽然自己散布了谣言,一个侧妃的人选德妃是定了,而另一个—— 陵王心悦嘉诺公主,但清楚不能娶她做正妃,所以才决定这次一并纳了。 只可惜她的人手和力量确实不足,这个谣言才在安阳城里散布了没几天就被人压下去了。 至此燕幽然已经无计可施。她连自己的名声都拼上了,最后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至于跑到陵王府门口去闹…… 燕幽然终究记着自己是一国公主,是皇室之后,她不可能真的不要脸面,哪怕是为了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可是上天好像给了她一个不太像转机的转机。 那个已经被压下去的流言再一次悄悄在安阳城里流传了起来,燕幽然还是听到侍女告诉她这才知道的。 有人说陵王之所以这么着急要把嘉诺公主一并纳入陵王府,是因为两个人两情成悦、私定终身,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个消息没能让燕幽然觉得欣喜,反而她开始感到恐惧和惊慌。如果她不能和云漠若解释清楚这件事真的不是她做的…… 她不想要云漠若恨她,即便不能进入他心里,燕幽然也不想云漠若恨她。 她想要去找云漠若和他解释这一次的事情真的跟她没有关系,但是燕幽然现在没有能见到云漠若的机会。 直到有人悄悄给了她一张平北侯府宴会的帖子。 而让燕幽然觉得缘分更眷顾她的是,云漠若身边的小厮来找她了,这是第一次云漠若主动邀约她,虽然可能不是她希望的原因。 当然对于景王破天荒出现在宴会上这种事燕幽然此时并没有在意。 ----- “殿下——”燕幽然看着云漠若那已经发黑的脸色还是放缓了声音轻声唤了他一声 “安阳城里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漠若的声音已经因为无尽的愤怒变得沙哑万分,他盯着燕幽然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她的柔和而放缓态度。 “殿下知道我思慕殿下多年了。”燕幽然并没有试图否认这件事,毕竟那些流言一开始的确是她命人传播的。而她也确实是想要嫁入陵王府的。 “我是天狼国的公主,父皇赐我‘嘉诺’二字,我便是天狼国对大汉的承诺,难道真的配不上殿下吗?”当然燕幽然也清楚如果她不能带给云漠若好处,德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而若要云漠若因为她反抗生母……现在他们两个之间可没有这样的情分,云漠若也不会为了她做这件事,燕幽然很清楚。 但让她震惊的是还没等她再和云漠若说什么,他便倒在了自己面前。 燕幽然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云漠若的小厮也是在很远的地方站着,应该是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的。 燕幽然承认这对于她来说是个绝对的诱惑,毕竟看着云漠若的样子也不像是发了急病,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能用的法子只有一个,她也只有最后一个筹码—— 燕幽然朝着云漠若看去,她犹豫的时间很短,纵然想了很多,但其实也只有那么短短一瞬间。 “虽然是一开始因为利益才攀上你,但是如今我是真的希望能嫁给你啊。” 燕幽然咬着牙向自己的衣领伸出手,但是还没等做什么,她便只觉得一阵风吹在脸上,便也晕过去了。 ------- 等到围观的众人都散了,云漠若一把把躲在他身后的燕幽然薅了出来。 “公主殿下今日得偿所愿了?” 燕幽然系好衣服看着云漠若刚想解释又被他打断了,“既然你得偿所愿那本王告辞了。” 他身上的那身衣服实在是被毁得不成样子,如今只能披着小厮的外衫急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云漠若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眼没看他身后神色极为复杂的燕幽然。 燕幽然如今根本不清楚究竟是谁算计了她和云漠若,但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也清楚两个人之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显然云漠若不是这样想的,再加上刚才地上的衣衫上好像还有血迹…… 陵王的敌人其实很多,燕幽然清楚这一点。 可是算计她和云漠若对方能得到什么呢? ——云漠寒没想得到什么,他不过是在报仇而已。所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燕幽然是肯定想不透了。 不过现在想不想得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那个人无论谁是都好像帮了她一个忙,至少现在她真的能嫁入陵王府了。 而第二日当燕幽然在栖凤殿里跪在皇后面前说出那句,“嘉诺此生非陵王殿下不嫁,求大汉皇后成全!”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己嫁入陵王府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她注定无法成为云漠若唯一的妻子。 “儿臣与嘉诺两情相悦,全出自愿,希望母后成全。” 而哪怕知道这只是云漠若敷衍皇后的场面话,燕幽然的心也还是忍不住的雀跃,她相信时间久了云漠若定然是能看到她的那颗真心的,到时候他也定然会好好待她的。 大汉熹平二年,三月初十,陵王府纳侧妃。 燕幽然穿着大汉的服饰和王家姑娘一并被从侧门抬入了陵王府。 当晚云漠若歇在了王侧妃的院子里,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基本当燕幽然不存在了,虽然这位嘉诺公主从来没有放弃赢得他的心。 而此后云漠若前往西疆谋求和风家的联姻却在风冥安那里接连受挫,然后礼没送出去还差点被云漠寒易容的风七按在地上摩擦,最后回到安阳城想要让开阳和璃国联姻但最终嫁给翊王朗策的却是玉衡。 在这一切都失败之后,云漠若终于退了一步,开始决定从燕幽然身上找些突破口了。想要做到这点对于他来说很容易,毕竟燕幽然一直都在围着他转,他只要表现得像是终于动心就好了。 等到燕幽然相信了他是真的被她感动也付出了一片真心的时候,云漠若找了太医来给燕幽然诊脉,最后得出了一个她的体质不适合服用凉药的结论。 太医给出的诊断很明确,只要燕幽然用过一次凉药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 就这样云漠若靠着这个诊断避免了他要宠幸这个让他从心底就极为厌恶的曾经给他下药的女子,又彻底让燕幽然把一颗心都牢牢锁死在了他的身上,从此对他无有不应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安阳城里开始暗流涌动,云漠若也完全没有和燕幽然隐藏过他想要和风家联姻的心思。 他需要风家的朝堂上给他助力,这是现在的燕幽然给不了他的。 云漠若向燕幽然不断诉说着自己在朝堂上的不容易然后隐晦地多次提及她这个嘉诺公主其实只是有着一个名头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他需要云凰将军这样出身高门又有本事的女子来成为他的助力。 当然他不会爱风冥安,就像他不爱王侧妃,他想要娶这个女子就和现在王府中的很多女子的一样,只是需要她们的身份并逢场作戏,他心里最爱的当然是她燕幽然。 燕幽然相信了,在她看着云漠若眼中的深情和那一片珍视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个温柔的陷阱里。 当然她没有告诉云漠若的是,如果他真的成功联姻了风家她也完全不敢对那个云凰做什么,风信带给天狼的恐惧太多也太深了,她怎么敢针对他的女儿?更不用说风冥安自己也是个不输其父的杀将。 西疆的战局已经告诉了燕幽然,这个女子她根本斗不过也惹不起。 云漠若既然想要她成为正妃,那她接受便好了。 就在燕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她见到了完颜占桐。 那个如火一般的月凉王女月淑。 这个和她一样同样是大汉敌国公主的女子却拥有燕幽然那样羡慕的人生,她的国家是她的后盾,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这也刺激燕幽然让她对现在的生活产生了更多的不甘。 她想要云漠若更多的重视,完颜占桐想要嫁给那个云凰的未婚夫云漠寒。 她们同样憎恨并恐惧着风家铁骑。她们同样不想要大汉好过。 现在安阳城里的乱局刚好能让她们浑水摸鱼相互帮衬着达到自己的目的。 国仇、家恨、私心、利益,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让她们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关系。 不过这两个人当然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在云漠若联合了那么多朝臣和权贵公卿之后也没能斗得过云漠寒。 云凰将军护着黜置使从湖州安然回来的时候燕幽然就知道云漠若的麻烦要来了,虽然那个时候云帝根本还没有要处置陵王府的意思。 此时和风家的联姻就成为了云漠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助他达成这个目的,毕竟风家和景王府的婚约是云帝御赐的,想要破坏它必须要风家也参与进来才可以。 燕幽然不知道她和完颜占桐私底下做的事情云漠若清楚多少,但是现在她却必须要帮着云漠若达成他的目的,这既是她希望云漠若能达成一切希望的心愿,也是对她今后生活的谋划,如果陵王府倒台那她这个在陵王府中做侧妃的天狼公主之后的日子…… 所以她还是冒险去劝云漠若了,没想到牵扯出了当年在平北侯府里的那些事,而直到这一日燕幽然才告知了云漠若自己还是清白身的这个事实。 地上的瓷片扎在她的膝盖上,流了不知道多少血,燕幽然似乎也察觉不到疼痛了,毕竟现在让云漠若相信当年下药的人真的不是她才更加重要。 “现在只有你能帮本王了,幽然,只有你能帮本王。”燕幽然看着云漠若那有些无助却带着不少信任的眼睛全然忘记了自己膝盖上的疼痛,如今她心中只有帮着云漠若达成他所有愿望这一件事了。 “本王会永远记得你的好的。” “殿下……只要您说,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只有一个办法能把云凰引出来,”云漠若在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带着些为难地开口了,“只有一个办法她定然会来。” “她是风家人,事关天狼、月凉和大汉三国之间的关系的话,她就定然会赴约的。” 哪怕是现在眼中只有云漠若的燕幽然也犹豫了一瞬。 “幽然觉得为难吗?” “确实这件事有些难为你了。可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知道这有些困难,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这位嘉诺公主才可以。” “帮帮我,幽然。” 云漠若握住了燕幽然的双手,将她的手捧在自己胸前,直直看着燕幽然那双暗蓝色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瞳孔不停地颤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果然最后燕幽然在他的指示下写下了那封告发陵王通敌月凉的信,并用刻着天狼图腾的印信做了承装这封信盒子,还让她的人将这封信悄悄送入了风家。 而后云漠若消失了三天,府中他那两个贴身小厮也消失不见了,整个陵王府在他回来之后陷入了绝对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氛围中,稍有不慎便是被云漠若大力鞭笞的下场。 燕幽然看着这样子便知道云漠若没成功,不仅没成功他很有可能还搭进去了更多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她根本不敢和完颜占桐联系。此时对于燕幽然来说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从外界获得消息的途径。就这样直到十月初三,有消息传到陵王府,月凉王女在配药的时候疯了。 这个消息燕幽然没来得及查证就听府中小厮说云漠若被云帝急召入宫了,而后当天下午宫中便下了旨意。 皇四子云漠若,通敌月凉,查有实证,贬为庶人,发配北境。 燕幽然在安阳城中为自己找的这个靠山在这一日轰然倒塌,云漠若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一朝化为云烟。 可燕幽然在陵王府被查抄之后才发现,整个王府中的女眷都充入妓籍了,云帝好像独独放过了她,根本没有处置她。 因为王府女眷的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燕幽然塞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她的名字好像是上面有人特意划掉了,也就是说这一刻起她是自由身了。 而当她悄悄跟在云漠若被发配的路上,随着他到了北境,之后才发觉这一路上都没有人拦着她,那些人好像根本对她视而不见。 天狼故土近在咫尺,但是燕幽然依然陪在了云漠若身边。 似乎云帝还是最终顾念了他的儿子,到达北境的云漠若并没有被人盯得死死的,除了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银钱且并不能离开这个边城之外,他可以说拥有很大的自由。 燕幽然也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云漠若身边,她相信了他说的,他终有一天会东山再起,他会风风光光回到安阳城去,而那时候他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燕幽然信了。 她开始拿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和天狼国的人脉帮助云漠若在大汉北境发展属于他们的势力。燕幽然把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她那样深爱的男人。 但燕幽然不知道的是,云漠若对哄她的这个游戏已经有些玩腻了。他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燕幽然的人手中发展和安插自己人。 那个抱着同情他、施舍他企图的女人很快就不能再对他颐指气使了。 虽然云漠若这样想,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现在需要燕幽然的事实,他需要这个女人的钱和她在天狼附近的消息网,他还没能将所有的这些变成他自己的。 而云漠若在北境发展自己的势力的这件事显然不会像他想的和计划的那样顺利,毕竟云帝把他和燕幽然放到北境就是为了利用他们制衡天狼,云漠若绝对不能成长的太快,他不过是云帝计划中将天狼的一池浑水搅得更浑的棋子,他不能成为在北境称霸一方的新势力。 所以云漠若可以说是四处碰壁,他借酒浇愁的日子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风冥安和云漠寒成婚时的消息终于传到北境来的时候,在北风凛冽的大雪里,云漠若听说了安阳城里那十里红妆万头攒动的盛景。 ------ “……云凰!” “云……凰!” 燕幽然被云漠若用尽了力气死死攥住了手腕。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云漠寒!” “我那个没用的七弟弟到底哪里好?!” 喝醉的男人似乎根本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了,云漠若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中意你……”云漠若一开始想要联姻风家确实只是因为利益,但后来在西疆的时候他是真的对风冥安本人动了心。 “你为什么那么……那么狠心!” “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动过这样的心思……” 后面云漠若说了什么燕幽然已经听不到了。 她呆愣在那里根本没有对云漠若接下来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 “幽然,我只爱你。” “幽然,我不过只是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 “幽然,我需要和风家联姻是因为我需要云凰的身份和地位,只有她能作为陵王妃来帮我。” “幽然——” 昨日云漠若说的一切都似乎言犹在耳,燕幽然只觉得不住地反胃恶心,她一口狠狠咬在云漠若肩上,却并没有让这个男人清醒过来或者停下他正在做的事。 燕幽然听着他不停地叫着云凰,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些古怪的情绪,风家的那个将军,嫁给了景王还真是解气,只要她没有嫁给云漠若——只要她这辈子都恨云漠若—— 哈! 这个畜生他活该! 当他欺骗她的时候,他想过纸永远包不住火吗?! 燕幽然看着已经死死睡过去的云漠若和床单上的那一抹鲜红盯着烛光坐在那里整整一宿,直到油灯燃尽了,到她的眼睛生疼,然后天边微微亮了。 她冷静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收走了屋中所有的钱财和她能带走的所有能典当的财物,之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云漠若。 天狼现在乱的很,她如果回到她的故国去没准还能在她的那些兄弟们争夺的时候分一杯羹,她可是当年为了天狼牺牲了那么多的嘉诺公主! 而燕幽然也有她自己的底牌,她在大汉二十多年,所知道的消息和人脉细细算来其实很了不得,有这些做资本,她的那些兄弟里总有一个是有野心将来要和大汉开战的,他们会很需要她,而燕幽然也会让自己变得很重要。 熹平八年初,燕幽然在北境边境偷渡终于回到了天狼——这个她几乎已经记不得样子的故国。 但返回天狼没有几日,燕幽然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有办法,她只能推迟了返回王城的计划,暂时悄悄藏了起来。 大汉熹平九年,她的儿子出生了,这个孩子被燕幽然取名为燕胜宇,而他的父亲,自然是天狼人,一个已经在边境苦寒中意外死去的天狼勇士。 熹平十年,燕幽然带着刚刚一岁的儿子回到了天狼国都,开始和她的兄弟们争夺王权。 这一年,大汉云帝病逝,天狼王也死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大汉太子云漠寒承袭皇位,然后很快又开始了和月凉的征战。而天狼则陷入了众多王子与燕幽然的多方僵持之中。 直到大汉太初四年,燕幽然辅助燕胜宇登基,让他成为了名义上的天狼王,她自己由嘉诺公主成为了天狼太后垂帘听政,开始用她在陵王府里学到的那些东西与天狼老臣和权臣争权夺利,帮助自己的儿子坐稳江山。 因为天狼王权的不稳定和他们国内的连年内乱,纵然他们也听闻了云凰大将军在西疆战死的消息,却还是没能腾出手来对大汉北境大规模动兵。天狼需要休养生息,燕幽然和燕胜宇也需要将王权牢牢握在手里。 等到天狼好不容易养足生息,风冥安也恰在此时被云漠寒从西疆接了回来。 风家将的回归让燕幽然察觉到了那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她驳回了燕胜宇想要对大汉出兵的建议,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也要等到他能把整个天狼的兵权拿在手里。 长安四年,大汉皇后病重,纵然这个消息是假的,但是还是对天下众多势力都产生了连带的影响,燕胜宇在这一年发动兵变,他杀掉了朝堂上所有跟他唱反调的人,成功夺取了天狼全部的政权。 长定初年,燕幽然母子终于等到了风冥安真的离世,大汉国丧,这一年天狼对大汉出兵了。 而此时的云漠若已然一无所有,就连每日接触他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这个穷困潦倒的人是大汉曾经煊赫一时的陵王了。 燕幽然带走一切离开就是对云漠若最大的打击,而没有钱财、没有人脉,又渐渐酗酒成性的一介庶民,若不是云漠寒让云沐昪悄悄看着他,云漠若很有可能多年前就死了。 云帝和云漠寒都是想要用云漠若牵扯天狼局势的,可估计就是云帝都没有料到曾经的这个质子公主在离开了他的儿子之后能在天狼国内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天狼王亲率将士打到大汉北境的时候,云漠若被强行征兵入伍了,当然没有人让他拿起武器去和天狼人作战,他们只是把他塞进了火头军里。 云漠若知道天狼的太后是曾经的嘉诺公主的时候心中也是极为惊骇的,更不用说那个公主带着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纵然燕幽然模糊了那个孩子出生的时间,但是云漠若冥冥中很清楚。 新登基的天狼王就是他的儿子。 他自己谋求一生都没有登上帝位,但是他的儿子却在幼年就成为了天狼的一国之君。 他觉得这就是命运开的极大的玩笑,他的儿子做到了他最想做的事情,这或许让他有些心情舒畅,但是更多的是极大的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小子这样好命呢? 但云漠若清楚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燕胜宇是他的血脉,如果他说出这个秘密,即便派人潜回大汉很困难,燕幽然也绝对会派人来杀他。 在长定初年的年底,云漠若透过北境的寒风和漫天大雪看到了一马当先的天狼王燕胜宇,只一眼他就绝对肯定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了。 燕胜宇没有天狼王族的那暗蓝色的眼睛,而且他长得几乎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那个侄子好像也辨认出了燕胜宇的那张脸,云沐昪似乎很清楚和他对阵的人是他的堂兄弟。 多好的一场大戏,他那早就作古的父皇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他知道天狼的骑兵又一次冲破了大汉的军营就连火头军都被杀戮殆尽吗? 如果领兵的是风家将……是不是他们不会打得这样难? 可惜了啊——世间再没有风家人了! 云漠若看着那个在马背上疾驰而去的年轻国王,带着讥讽微微一笑,他身下的雪地已经是一片鲜红。 他的儿子做了天狼王又怎样?弑父是罄竹难书要下阿鼻地狱的大罪啊—— 他想要放声狂笑,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纵然他不知道又怎么样? 在这最后一刻云漠若感受到了难以解释的一种古怪的解脱。似乎知晓燕胜宇做了天狼王时候那所有的嫉妒、不甘、愤恨等等的扭曲情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极佳的报复—— 那个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的他的孩子,这辈子都是个亲手弑父的罪人—— ------- 大汉和天狼这时隔近四十年之后的一战大汉打得很辛苦,直到归舟到了北境,这个骑在战马上手持双刀的先锋官只是出现在阵前就让天狼将士的士气减了两分。 他们没有和风家对阵过,但是风家将留下的威名让他们退缩了。 而燕幽然清楚,最让她胆寒的不是怀王世子,最让她恐惧的是那位刀法精湛的先锋官。好不容易他们等到风家最后一个人离世,却没想到云凰大将军竟然在最后收徒,而这个徒弟并非只有虚名,她也不是大汉放出来迷惑他们的假象。 这个女将是真的得了风家真传,她只是现在还没有太多作战的经验罢了。 这一战打了三年,最后云沐昪胜了。 此后数十载,怀王世子镇守大汉北境疆土,未曾让天狼踏入大汉一步。 大汉天顺十八年,天狼再次重兵出击大汉北境,燕胜宇被火雷炸死在了这场战役中。 在他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杀掉的那些火头军,其中有一个人—— 他记得那双眼睛。 如今想来,那双眼睛……和他的……好像啊。 ------- 燕胜宇战死之后,燕幽然辅助自己的孙子登基成为了新的天狼王,她又开始了一段垂帘听政的日子。哪怕这个时候她已经年过七旬,但天狼的太皇太后依旧是耳聪目明行事果决。 之后等到新王掌权,她便退了下来,在后宫中被奉养了起来。 燕幽然这一生活的很长,她甚至见到了自己的玄孙出生。 但是有时候午夜梦回,她还是能看到当年安阳城街上那个车辇中意气风发的少年。 只不过现在她觉得,如果这一辈子她都不曾认识云漠若就好了。 可若不是他……她应该也不会毅然决然破釜沉舟回到天狼,如今还能安享晚年了…… 就是不知道云漠若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想起她。 他这辈子算计着所有人,后悔过吗? ------ 是所谓—— 长虑有贰意,今欢果不齐 枯鱼就浊水,长与清流乖 番外二 长虑有贰意 今欢果不齐 云漠若x燕幽然 自燕幽然记事起,天狼就在和大汉作战。 她的生母并不得宠,不过是天狼王的一个小小侍姬,她的父亲有着很大的野心,他联合大汉的一位亲王从他那里得到天狼很难自己制作的羽箭来稳固王权,并帮着那个亲王登基,那位亲王许诺会给他大汉北境的两州之地。 但是他们的合谋被大汉的皇帝察觉了,他派了风家铁骑军来攻打天狼。 燕幽然三四岁的那几年每天都能听到她的生母和宫女们在惊慌失策地说着铁骑军的可怕和风家那位少将军带来的恐惧。 他们说他长相可怖青面獠牙。 她们说他的战甲布满尖刺上面都是天狼战士的血,她们说他会生吃天狼百姓的肉。 她们说铁骑军中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们的国土终将沦为大汉的土地。 燕幽然在这些议论中度过了三年,天狼主力军被风家那位少将军毁了个彻底,她的父王为了保证天狼不彻底被铁骑军踏过向大汉投降了。 大汉政宇八年,天狼王挑了他几乎没见过几面的这个女儿,将她封为了嘉诺公主送往了大汉给天下人看,换得大汉放过了这个属国,不再将那样多的重兵放在北境线上了。 六岁的嘉诺公主燕幽然带着一个侍女独自一人来到了大汉国都安阳城。 从临走时候母亲的眼泪里她已经明白,她是天狼的弃子了,纵然她是天狼给大汉的“嘉诺”,纵然大汉没有人苛待她,但从这一天开始她就是无根浮萍,这世上没有人会给她做主了。 但若说燕幽然甘心吗?她怎么会甘心?她无论如何都是一国公主啊,不过那时候燕幽然也只是想着能不能在安阳城里找到一个靠山,让她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点儿,至少不要总是担忧着要看那些奴才的脸色。 ------- 大汉的元康六年很神奇,这一年云漠寒遇到的风冥安,而十六岁的燕幽然在深秋之时见到了云漠若。 刚成为陵亲王没多久的少年坐在车架中,看着清秀,又带着身居高位带来的那种贵气,他的车架从燕幽然身边经过,让默默无闻多年的嘉诺公主心如鹿撞。 她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 然后燕幽然发现这位陵王有着自己的野心,而他显然是现在涉入朝堂最深的皇子。 怀王只爱风月,在燕幽然看来他无权无势,即便是亲王又怎样? 七殿下年纪太小还只是个娃娃,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怎么可能值得托付? 陵王让她心动,纵然是比她小了两岁,但他很明显是个有心机和手腕的皇子,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若是能得他看中,在大汉她也不算是没有依靠。 但宫中的德妃娘娘显然并不想让燕幽然的计划得逞,毕竟这个天狼送来的质子公主根本不可能成为云漠若谋求储君之位路上的助力。 所以纵然她是真的心爱云漠若她也没能得偿所愿。但在安阳城里燕幽然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即使这些年她花费了不少心力来经营属于自己的力量。 直到熹平初年的年底,陵王府要选侧妃的消息开始在安阳城里流传。 燕幽然开始着急了。 她很清楚云帝不可能让她成为陵王正妃,但如果做个侍姬或是普通的妾室她不会甘心,甚至庶妃的位分燕幽然也不太看得上。 退一步已经是底线了,她想做云漠若的侧妃。 若只是选一个她还能再好好看看耐下性子等一等,但如果这次陵王府想要一次纳两个侧妃的话…… 传言说一个侧妃的人选德妃已经选定了,另一个她正在考量,似乎真的是准备让云漠若一次纳两个了。 若是如此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当然燕幽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是还在江州陪着风冥安剿匪的云漠寒为了把云漠若赶回安阳城而故意散布的。 可即便不知道她也能借这个势,最后拼一把。 所以在熹平二年的年初燕幽然自己散布了谣言,一个侧妃的人选德妃是定了,而另一个—— 陵王心悦嘉诺公主,但清楚不能娶她做正妃,所以才决定这次一并纳了。 只可惜她的人手和力量确实不足,这个谣言才在安阳城里散布了没几天就被人压下去了。 至此燕幽然已经无计可施。她连自己的名声都拼上了,最后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至于跑到陵王府门口去闹…… 燕幽然终究记着自己是一国公主,是皇室之后,她不可能真的不要脸面,哪怕是为了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可是上天好像给了她一个不太像转机的转机。 那个已经被压下去的流言再一次悄悄在安阳城里流传了起来,燕幽然还是听到侍女告诉她这才知道的。 有人说陵王之所以这么着急要把嘉诺公主一并纳入陵王府,是因为两个人两情成悦、私定终身,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个消息没能让燕幽然觉得欣喜,反而她开始感到恐惧和惊慌。如果她不能和云漠若解释清楚这件事真的不是她做的…… 她不想要云漠若恨她,即便不能进入他心里,燕幽然也不想云漠若恨她。 她想要去找云漠若和他解释这一次的事情真的跟她没有关系,但是燕幽然现在没有能见到云漠若的机会。 直到有人悄悄给了她一张平北侯府宴会的帖子。 而让燕幽然觉得缘分更眷顾她的是,云漠若身边的小厮来找她了,这是第一次云漠若主动邀约她,虽然可能不是她希望的原因。 当然对于景王破天荒出现在宴会上这种事燕幽然此时并没有在意。 ----- “殿下——”燕幽然看着云漠若那已经发黑的脸色还是放缓了声音轻声唤了他一声 “安阳城里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云漠若的声音已经因为无尽的愤怒变得沙哑万分,他盯着燕幽然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她的柔和而放缓态度。 “殿下知道我思慕殿下多年了。”燕幽然并没有试图否认这件事,毕竟那些流言一开始的确是她命人传播的。而她也确实是想要嫁入陵王府的。 “我是天狼国的公主,父皇赐我‘嘉诺’二字,我便是天狼国对大汉的承诺,难道真的配不上殿下吗?”当然燕幽然也清楚如果她不能带给云漠若好处,德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而若要云漠若因为她反抗生母……现在他们两个之间可没有这样的情分,云漠若也不会为了她做这件事,燕幽然很清楚。 但让她震惊的是还没等她再和云漠若说什么,他便倒在了自己面前。 燕幽然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云漠若的小厮也是在很远的地方站着,应该是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的。 燕幽然承认这对于她来说是个绝对的诱惑,毕竟看着云漠若的样子也不像是发了急病,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能用的法子只有一个,她也只有最后一个筹码—— 燕幽然朝着云漠若看去,她犹豫的时间很短,纵然想了很多,但其实也只有那么短短一瞬间。 “虽然是一开始因为利益才攀上你,但是如今我是真的希望能嫁给你啊。” 燕幽然咬着牙向自己的衣领伸出手,但是还没等做什么,她便只觉得一阵风吹在脸上,便也晕过去了。 ------- 等到围观的众人都散了,云漠若一把把躲在他身后的燕幽然薅了出来。 “公主殿下今日得偿所愿了?” 燕幽然系好衣服看着云漠若刚想解释又被他打断了,“既然你得偿所愿那本王告辞了。” 他身上的那身衣服实在是被毁得不成样子,如今只能披着小厮的外衫急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云漠若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眼没看他身后神色极为复杂的燕幽然。 燕幽然如今根本不清楚究竟是谁算计了她和云漠若,但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守宫砂也清楚两个人之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但显然云漠若不是这样想的,再加上刚才地上的衣衫上好像还有血迹…… 陵王的敌人其实很多,燕幽然清楚这一点。 可是算计她和云漠若对方能得到什么呢? ——云漠寒没想得到什么,他不过是在报仇而已。所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燕幽然是肯定想不透了。 不过现在想不想得透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那个人无论谁是都好像帮了她一个忙,至少现在她真的能嫁入陵王府了。 而第二日当燕幽然在栖凤殿里跪在皇后面前说出那句,“嘉诺此生非陵王殿下不嫁,求大汉皇后成全!”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己嫁入陵王府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她注定无法成为云漠若唯一的妻子。 “儿臣与嘉诺两情相悦,全出自愿,希望母后成全。” 而哪怕知道这只是云漠若敷衍皇后的场面话,燕幽然的心也还是忍不住的雀跃,她相信时间久了云漠若定然是能看到她的那颗真心的,到时候他也定然会好好待她的。 大汉熹平二年,三月初十,陵王府纳侧妃。 燕幽然穿着大汉的服饰和王家姑娘一并被从侧门抬入了陵王府。 当晚云漠若歇在了王侧妃的院子里,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基本当燕幽然不存在了,虽然这位嘉诺公主从来没有放弃赢得他的心。 而此后云漠若前往西疆谋求和风家的联姻却在风冥安那里接连受挫,然后礼没送出去还差点被云漠寒易容的风七按在地上摩擦,最后回到安阳城想要让开阳和璃国联姻但最终嫁给翊王朗策的却是玉衡。 在这一切都失败之后,云漠若终于退了一步,开始决定从燕幽然身上找些突破口了。想要做到这点对于他来说很容易,毕竟燕幽然一直都在围着他转,他只要表现得像是终于动心就好了。 等到燕幽然相信了他是真的被她感动也付出了一片真心的时候,云漠若找了太医来给燕幽然诊脉,最后得出了一个她的体质不适合服用凉药的结论。 太医给出的诊断很明确,只要燕幽然用过一次凉药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 就这样云漠若靠着这个诊断避免了他要宠幸这个让他从心底就极为厌恶的曾经给他下药的女子,又彻底让燕幽然把一颗心都牢牢锁死在了他的身上,从此对他无有不应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安阳城里开始暗流涌动,云漠若也完全没有和燕幽然隐藏过他想要和风家联姻的心思。 他需要风家的朝堂上给他助力,这是现在的燕幽然给不了他的。 云漠若向燕幽然不断诉说着自己在朝堂上的不容易然后隐晦地多次提及她这个嘉诺公主其实只是有着一个名头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他需要云凰将军这样出身高门又有本事的女子来成为他的助力。 当然他不会爱风冥安,就像他不爱王侧妃,他想要娶这个女子就和现在王府中的很多女子的一样,只是需要她们的身份并逢场作戏,他心里最爱的当然是她燕幽然。 燕幽然相信了,在她看着云漠若眼中的深情和那一片珍视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扎进了这个温柔的陷阱里。 当然她没有告诉云漠若的是,如果他真的成功联姻了风家她也完全不敢对那个云凰做什么,风信带给天狼的恐惧太多也太深了,她怎么敢针对他的女儿?更不用说风冥安自己也是个不输其父的杀将。 西疆的战局已经告诉了燕幽然,这个女子她根本斗不过也惹不起。 云漠若既然想要她成为正妃,那她接受便好了。 就在燕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她见到了完颜占桐。 那个如火一般的月凉王女月淑。 这个和她一样同样是大汉敌国公主的女子却拥有燕幽然那样羡慕的人生,她的国家是她的后盾,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这也刺激燕幽然让她对现在的生活产生了更多的不甘。 她想要云漠若更多的重视,完颜占桐想要嫁给那个云凰的未婚夫云漠寒。 她们同样憎恨并恐惧着风家铁骑。她们同样不想要大汉好过。 现在安阳城里的乱局刚好能让她们浑水摸鱼相互帮衬着达到自己的目的。 国仇、家恨、私心、利益,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让她们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关系。 不过这两个人当然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达到自己的目的,毕竟在云漠若联合了那么多朝臣和权贵公卿之后也没能斗得过云漠寒。 云凰将军护着黜置使从湖州安然回来的时候燕幽然就知道云漠若的麻烦要来了,虽然那个时候云帝根本还没有要处置陵王府的意思。 此时和风家的联姻就成为了云漠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助他达成这个目的,毕竟风家和景王府的婚约是云帝御赐的,想要破坏它必须要风家也参与进来才可以。 燕幽然不知道她和完颜占桐私底下做的事情云漠若清楚多少,但是现在她却必须要帮着云漠若达成他的目的,这既是她希望云漠若能达成一切希望的心愿,也是对她今后生活的谋划,如果陵王府倒台那她这个在陵王府中做侧妃的天狼公主之后的日子…… 所以她还是冒险去劝云漠若了,没想到牵扯出了当年在平北侯府里的那些事,而直到这一日燕幽然才告知了云漠若自己还是清白身的这个事实。 地上的瓷片扎在她的膝盖上,流了不知道多少血,燕幽然似乎也察觉不到疼痛了,毕竟现在让云漠若相信当年下药的人真的不是她才更加重要。 “现在只有你能帮本王了,幽然,只有你能帮本王。”燕幽然看着云漠若那有些无助却带着不少信任的眼睛全然忘记了自己膝盖上的疼痛,如今她心中只有帮着云漠若达成他所有愿望这一件事了。 “本王会永远记得你的好的。” “殿下……只要您说,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只有一个办法能把云凰引出来,”云漠若在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带着些为难地开口了,“只有一个办法她定然会来。” “她是风家人,事关天狼、月凉和大汉三国之间的关系的话,她就定然会赴约的。” 哪怕是现在眼中只有云漠若的燕幽然也犹豫了一瞬。 “幽然觉得为难吗?” “确实这件事有些难为你了。可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知道这有些困难,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这位嘉诺公主才可以。” “帮帮我,幽然。” 云漠若握住了燕幽然的双手,将她的手捧在自己胸前,直直看着燕幽然那双暗蓝色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瞳孔不停地颤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果然最后燕幽然在他的指示下写下了那封告发陵王通敌月凉的信,并用刻着天狼图腾的印信做了承装这封信盒子,还让她的人将这封信悄悄送入了风家。 而后云漠若消失了三天,府中他那两个贴身小厮也消失不见了,整个陵王府在他回来之后陷入了绝对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氛围中,稍有不慎便是被云漠若大力鞭笞的下场。 燕幽然看着这样子便知道云漠若没成功,不仅没成功他很有可能还搭进去了更多的东西。 但这个时候她根本不敢和完颜占桐联系。此时对于燕幽然来说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从外界获得消息的途径。就这样直到十月初三,有消息传到陵王府,月凉王女在配药的时候疯了。 这个消息燕幽然没来得及查证就听府中小厮说云漠若被云帝急召入宫了,而后当天下午宫中便下了旨意。 皇四子云漠若,通敌月凉,查有实证,贬为庶人,发配北境。 燕幽然在安阳城中为自己找的这个靠山在这一日轰然倒塌,云漠若费尽心机机关算尽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一朝化为云烟。 可燕幽然在陵王府被查抄之后才发现,整个王府中的女眷都充入妓籍了,云帝好像独独放过了她,根本没有处置她。 因为王府女眷的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燕幽然塞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她的名字好像是上面有人特意划掉了,也就是说这一刻起她是自由身了。 而当她悄悄跟在云漠若被发配的路上,随着他到了北境,之后才发觉这一路上都没有人拦着她,那些人好像根本对她视而不见。 天狼故土近在咫尺,但是燕幽然依然陪在了云漠若身边。 似乎云帝还是最终顾念了他的儿子,到达北境的云漠若并没有被人盯得死死的,除了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银钱且并不能离开这个边城之外,他可以说拥有很大的自由。 燕幽然也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云漠若身边,她相信了他说的,他终有一天会东山再起,他会风风光光回到安阳城去,而那时候他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燕幽然信了。 她开始拿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和天狼国的人脉帮助云漠若在大汉北境发展属于他们的势力。燕幽然把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她那样深爱的男人。 但燕幽然不知道的是,云漠若对哄她的这个游戏已经有些玩腻了。他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燕幽然的人手中发展和安插自己人。 那个抱着同情他、施舍他企图的女人很快就不能再对他颐指气使了。 虽然云漠若这样想,但是他无法改变自己现在需要燕幽然的事实,他需要这个女人的钱和她在天狼附近的消息网,他还没能将所有的这些变成他自己的。 而云漠若在北境发展自己的势力的这件事显然不会像他想的和计划的那样顺利,毕竟云帝把他和燕幽然放到北境就是为了利用他们制衡天狼,云漠若绝对不能成长的太快,他不过是云帝计划中将天狼的一池浑水搅得更浑的棋子,他不能成为在北境称霸一方的新势力。 所以云漠若可以说是四处碰壁,他借酒浇愁的日子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风冥安和云漠寒成婚时的消息终于传到北境来的时候,在北风凛冽的大雪里,云漠若听说了安阳城里那十里红妆万头攒动的盛景。 ------ “……云凰!” “云……凰!” 燕幽然被云漠若用尽了力气死死攥住了手腕。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云漠寒!” “我那个没用的七弟弟到底哪里好?!” 喝醉的男人似乎根本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了,云漠若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 “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中意你……”云漠若一开始想要联姻风家确实只是因为利益,但后来在西疆的时候他是真的对风冥安本人动了心。 “你为什么那么……那么狠心!” “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动过这样的心思……” 后面云漠若说了什么燕幽然已经听不到了。 她呆愣在那里根本没有对云漠若接下来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 “幽然,我只爱你。” “幽然,我不过只是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 “幽然,我需要和风家联姻是因为我需要云凰的身份和地位,只有她能作为陵王妃来帮我。” “幽然——” 昨日云漠若说的一切都似乎言犹在耳,燕幽然只觉得不住地反胃恶心,她一口狠狠咬在云漠若肩上,却并没有让这个男人清醒过来或者停下他正在做的事。 燕幽然听着他不停地叫着云凰,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些古怪的情绪,风家的那个将军,嫁给了景王还真是解气,只要她没有嫁给云漠若——只要她这辈子都恨云漠若—— 哈! 这个畜生他活该! 当他欺骗她的时候,他想过纸永远包不住火吗?! 燕幽然看着已经死死睡过去的云漠若和床单上的那一抹鲜红盯着烛光坐在那里整整一宿,直到油灯燃尽了,到她的眼睛生疼,然后天边微微亮了。 她冷静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收走了屋中所有的钱财和她能带走的所有能典当的财物,之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云漠若。 天狼现在乱的很,她如果回到她的故国去没准还能在她的那些兄弟们争夺的时候分一杯羹,她可是当年为了天狼牺牲了那么多的嘉诺公主! 而燕幽然也有她自己的底牌,她在大汉二十多年,所知道的消息和人脉细细算来其实很了不得,有这些做资本,她的那些兄弟里总有一个是有野心将来要和大汉开战的,他们会很需要她,而燕幽然也会让自己变得很重要。 熹平八年初,燕幽然在北境边境偷渡终于回到了天狼——这个她几乎已经记不得样子的故国。 但返回天狼没有几日,燕幽然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有办法,她只能推迟了返回王城的计划,暂时悄悄藏了起来。 大汉熹平九年,她的儿子出生了,这个孩子被燕幽然取名为燕胜宇,而他的父亲,自然是天狼人,一个已经在边境苦寒中意外死去的天狼勇士。 熹平十年,燕幽然带着刚刚一岁的儿子回到了天狼国都,开始和她的兄弟们争夺王权。 这一年,大汉云帝病逝,天狼王也死在了自己儿子手里。 大汉太子云漠寒承袭皇位,然后很快又开始了和月凉的征战。而天狼则陷入了众多王子与燕幽然的多方僵持之中。 直到大汉太初四年,燕幽然辅助燕胜宇登基,让他成为了名义上的天狼王,她自己由嘉诺公主成为了天狼太后垂帘听政,开始用她在陵王府里学到的那些东西与天狼老臣和权臣争权夺利,帮助自己的儿子坐稳江山。 因为天狼王权的不稳定和他们国内的连年内乱,纵然他们也听闻了云凰大将军在西疆战死的消息,却还是没能腾出手来对大汉北境大规模动兵。天狼需要休养生息,燕幽然和燕胜宇也需要将王权牢牢握在手里。 等到天狼好不容易养足生息,风冥安也恰在此时被云漠寒从西疆接了回来。 风家将的回归让燕幽然察觉到了那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她驳回了燕胜宇想要对大汉出兵的建议,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也要等到他能把整个天狼的兵权拿在手里。 长安四年,大汉皇后病重,纵然这个消息是假的,但是还是对天下众多势力都产生了连带的影响,燕胜宇在这一年发动兵变,他杀掉了朝堂上所有跟他唱反调的人,成功夺取了天狼全部的政权。 长定初年,燕幽然母子终于等到了风冥安真的离世,大汉国丧,这一年天狼对大汉出兵了。 而此时的云漠若已然一无所有,就连每日接触他的人也没有几个知道这个穷困潦倒的人是大汉曾经煊赫一时的陵王了。 燕幽然带走一切离开就是对云漠若最大的打击,而没有钱财、没有人脉,又渐渐酗酒成性的一介庶民,若不是云漠寒让云沐昪悄悄看着他,云漠若很有可能多年前就死了。 云帝和云漠寒都是想要用云漠若牵扯天狼局势的,可估计就是云帝都没有料到曾经的这个质子公主在离开了他的儿子之后能在天狼国内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天狼王亲率将士打到大汉北境的时候,云漠若被强行征兵入伍了,当然没有人让他拿起武器去和天狼人作战,他们只是把他塞进了火头军里。 云漠若知道天狼的太后是曾经的嘉诺公主的时候心中也是极为惊骇的,更不用说那个公主带着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纵然燕幽然模糊了那个孩子出生的时间,但是云漠若冥冥中很清楚。 新登基的天狼王就是他的儿子。 他自己谋求一生都没有登上帝位,但是他的儿子却在幼年就成为了天狼的一国之君。 他觉得这就是命运开的极大的玩笑,他的儿子做到了他最想做的事情,这或许让他有些心情舒畅,但是更多的是极大的不甘心,凭什么那个小子这样好命呢? 但云漠若清楚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燕胜宇是他的血脉,如果他说出这个秘密,即便派人潜回大汉很困难,燕幽然也绝对会派人来杀他。 在长定初年的年底,云漠若透过北境的寒风和漫天大雪看到了一马当先的天狼王燕胜宇,只一眼他就绝对肯定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了。 燕胜宇没有天狼王族的那暗蓝色的眼睛,而且他长得几乎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那个侄子好像也辨认出了燕胜宇的那张脸,云沐昪似乎很清楚和他对阵的人是他的堂兄弟。 多好的一场大戏,他那早就作古的父皇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他知道天狼的骑兵又一次冲破了大汉的军营就连火头军都被杀戮殆尽吗? 如果领兵的是风家将……是不是他们不会打得这样难? 可惜了啊——世间再没有风家人了! 云漠若看着那个在马背上疾驰而去的年轻国王,带着讥讽微微一笑,他身下的雪地已经是一片鲜红。 他的儿子做了天狼王又怎样?弑父是罄竹难书要下阿鼻地狱的大罪啊—— 他想要放声狂笑,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纵然他不知道又怎么样? 在这最后一刻云漠若感受到了难以解释的一种古怪的解脱。似乎知晓燕胜宇做了天狼王时候那所有的嫉妒、不甘、愤恨等等的扭曲情绪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极佳的报复—— 那个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的他的孩子,这辈子都是个亲手弑父的罪人—— ------- 大汉和天狼这时隔近四十年之后的一战大汉打得很辛苦,直到归舟到了北境,这个骑在战马上手持双刀的先锋官只是出现在阵前就让天狼将士的士气减了两分。 他们没有和风家对阵过,但是风家将留下的威名让他们退缩了。 而燕幽然清楚,最让她胆寒的不是怀王世子,最让她恐惧的是那位刀法精湛的先锋官。好不容易他们等到风家最后一个人离世,却没想到云凰大将军竟然在最后收徒,而这个徒弟并非只有虚名,她也不是大汉放出来迷惑他们的假象。 这个女将是真的得了风家真传,她只是现在还没有太多作战的经验罢了。 这一战打了三年,最后云沐昪胜了。 此后数十载,怀王世子镇守大汉北境疆土,未曾让天狼踏入大汉一步。 大汉天顺十八年,天狼再次重兵出击大汉北境,燕胜宇被火雷炸死在了这场战役中。 在他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杀掉的那些火头军,其中有一个人—— 他记得那双眼睛。 如今想来,那双眼睛……和他的……好像啊。 ------- 燕胜宇战死之后,燕幽然辅助自己的孙子登基成为了新的天狼王,她又开始了一段垂帘听政的日子。哪怕这个时候她已经年过七旬,但天狼的太皇太后依旧是耳聪目明行事果决。 之后等到新王掌权,她便退了下来,在后宫中被奉养了起来。 燕幽然这一生活的很长,她甚至见到了自己的玄孙出生。 但是有时候午夜梦回,她还是能看到当年安阳城街上那个车辇中意气风发的少年。 只不过现在她觉得,如果这一辈子她都不曾认识云漠若就好了。 可若不是他……她应该也不会毅然决然破釜沉舟回到天狼,如今还能安享晚年了…… 就是不知道云漠若是不是还活着……还会不会想起她。 他这辈子算计着所有人,后悔过吗? ------ 是所谓—— 长虑有贰意,今欢果不齐 枯鱼就浊水,长与清流乖 番外四 心明能言巧 海晏为河清 朗策x玉衡 我叫云晏清,生在大汉政宇三年。是大汉宁王府的嫡长女。我的父亲是皇祖父的嫡子,母亲是齐昌侯府术家嫡出的贵女,她已经生下了宁王府的世子。 我的名字是皇祖父起的,那时候天下还算安定,我出生的时候也算是海晏河清。 做王府的嫡长女并不容易,我的每一天都被排的满满当当,琴棋书画,插花点茶,行礼问答,还要学舞、针线……很多很多。 可大哥似乎比我还要累些,不过他天资聪颖,天赋极高,就连皇爷爷都时常把他叫进宫陪他说话,手把手教他,哪怕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娃娃。 政宇八年,我的亲弟弟出生了,他是父亲的第七个儿子,小小的一个,被裹在襁褓里,我和大哥看到他的时候十分欢喜。 他不爱哭闹,却也不经常笑,逗笑他很难,我和大哥曾经比赛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逗笑寒儿更多次。 但基本我们每一次都是平手,那个小小的孩子好像对我们不感兴趣。 就在我的七弟弟出生后的第二年,安阳城里闹了一场很严重的时疫。它带走了大哥和我的五弟六弟。 从那之后母亲就有些变了,她开始注重手中的权柄,并下意识地希望寒儿能无论什么时候都服从她。 当然这是我之后才意识到的。 而从那时候开始,想要杀掉寒儿的人好像变多了。 他渐渐长大,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反抗着母亲对他的掌控,他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极为叛逆,整个太子府中无人敢惹,就是皇宫也在他的闹腾下遭殃。 我看着寒儿,在很少的一些时候,竟然有些羡慕他,希望他永远能这样无拘无束的,可我也知道,作为太子府的嫡子,母亲仅剩的儿子,他今后要为了母亲争取的事情会很多很多。 他自由不了几年了。 哪怕父亲宠着他、纵着他。 因为大哥走了。因为他失去了三个孩子。 在我及笄那年,我的父亲成为了大汉皇帝,而我也有了封号,我是大汉的玉衡大公主了。 与我同时册封的还有二哥,不过怀王的封王礼上寒儿半路跑了,被父皇关了很久的小黑屋。 父亲登基后,母亲自然做了皇后,我陪着她身在后宫,过得比原先在王府的时候更要拘束了。宫规那么多,为了中宫的颜面和皇家的体统,我必须逼着自己规范起来。 我是大汉的嫡公主,一言一行都是大汉的颜面。 可寒儿似乎永远没有这样的意识和自觉。他依旧活的随心所欲,依旧每天闯祸,违逆母后所有的安排,有时我能帮他遮掩一二,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我还来不及做什么他闯出来的祸事就连父皇都知道了。 母亲恼于他的不服管教,那时候她还没想着用寒儿这唯一嫡子的身份去谋划些什么。 直到元康六年的那个夏天,寒儿被风家亲卫送回宫,母后推测他很有可能是遇到了风家嫡女。 我当然听说过那个小姑娘,护国大将军成婚那么多年后才有的第一个孩子,却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 我那时候想,如果大将军另娶,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她是大将军唯一的孩子,她会被多少人争抢着联姻?如果风家的最后一个传人是个小姑娘,大汉未来的军方势力究竟会怎么划分?还有谁是皇族能绝对依靠并信任的武将? 当然后面那两个问题似乎并不该是我一个公主考虑的。 我隐隐约约有些心疼那个被大将军藏起来的小女孩儿。因为大将军藏不了她一辈子。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她的婚事。 现在开始母后也希望寒儿能娶到她了。 先不说寒儿估计很难听从母后的这个安排,我倒是觉得大将军估计看不上寒儿做他的女婿,除非父皇下旨。 风家不会抗旨不遵。 当然这还只是我那时候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而已。 不过随着寒儿渐渐长大,他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了,他不再胡闹、不再闹得宫中鸡飞狗跳、不再做那些故意折腾人的事儿了。 母后似乎终于省了不少心,但是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寒儿虽然不再闹腾了,可是他依旧是不听她的话的,依旧不会服从她的那些安排。 我的弟弟开始变得神出鬼没,很多时候就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偶尔看到他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变得很忙,每天要做的事情好像也变得很多,可是宫中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那时候担心过他是不是在筹划什么能震惊整个安阳城的“壮举”,甚至我开始害怕他终于完成他策划的哪一天的到来。 我私下隐晦地问过寒儿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时时刻刻都盼望着他千万不要给所有人一个无比巨大的“惊喜”。 不过寒儿好像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后来他被父皇强行塞给了大将军,被送去了西疆。似乎父皇也终于忍无可忍要磨磨他的性子了。 那段时间母后的腰似乎挺得要比从前更直了些,只要护国大将军得胜还朝那寒儿就是大汉唯一一个在封王前有军功的皇子,再加上他又是嫡子……母亲似乎在盘算着让他成为太子了。 而护国大将军打胜仗,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风家将几乎从来没有输过。 她异常兴奋地期盼着这件事,甚至都没有再和我讨论究竟哪家的公子适合做驸马了。 我那时候似乎也在反抗着母亲,只是不像寒儿那样激烈罢了,也还好我的婚事似乎父皇另有打算,没有让母后给我找一家。 有时候看来,我和开阳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寒儿回来了,而我曾经那一点点划过脑海的想法居然成了真。 父皇给寒儿和风家嫡女赐婚了。 寒儿对这件事似乎没有任何表示,他好像只是碍于大殿上不能明着抗旨才接下了这封赐婚的旨意。 之后也没管母后对他的各种盘问,几乎是连夜就搬到御赐的王府中去了。 后来我大约听说他似乎是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去修整他的府邸,自那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我的弟弟了,他真的很少进宫了。 寒儿那样想逃离这座宫城,他似乎是成功了。 在寒儿这里打不开口子,母后开始想着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召风家嫡女进宫好能早些将她哄住,让风家认下这门婚事,可大将军一直都没有让母后如愿。 之后他就将那样小的一个姑娘带到战场上去了,那时候她才只有十岁啊。 十岁的女孩儿在战场上,我是无法想象的,更不知道亲手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我就比母后要更早地明白了,她掌控不了寒儿,也不可能掌控这个十岁就跟着大将军上战场的女孩儿。 这样的姑娘不可能真的受人摆布,哪怕风家绝对效忠云氏皇族在位的帝王。 而母后……她只是皇后而已。 之后安阳城里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的弟弟越来越沉默,在整个安阳城和皇宫里,景王就像是活在人们的谈话里一样,他们依旧说着他小时候的不着调,但是似乎也只有这些能说一说了。 风家的那个姑娘开始展露锋芒,她是风家将,是要上战场的女将,不是像我一样被囚在闺中的贵女。 宫中的日子开始变得不太好过,因为陵王对朝政的涉入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德妃开始时常到母后这里来耍威风。不过父皇没有无限制地宠着她纵容她,该给正宫皇后的体面他从来都没有缺过母后的。 其实有时候我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这样不满足,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觉得母亲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永无止境一般。 她开始经常要孙嬷嬷强行把寒儿叫回宫盘问他和风家那位姑娘的关系。 我也在后来终于见到了那个姑娘一面。 风家小姐很端庄,那一身宫装的覆盖下看不出她曾经在西疆策马奔腾。但是这姑娘的脊背挺得很直,似乎怎么都压不弯一样。 不是因为母后命令我拿出长姐的气度,也不是因为母后让我拉拢风家的姑娘,我是真的挺喜欢她的,虽然我们只见了这一面。 但是我觉得如果寒儿也能喜欢她,那他们两个应该很合适。 不过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能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曲求全的性子。 在我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的时候,风家嫡女被父皇授予了军职,独自去西疆领兵了。 等那姑娘回来—— 我没能看到她得胜归来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被册封云凰将军的场景,因为璃国的使臣进京了。 他们想要求娶大汉的公主。 而我也见到了那位翊王朗策,在宴会上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四弟的谋划应该是不会成功的,尤其是父皇已经在私下找我谈过,我大约清楚去璃国结秦晋之好的那位公主会是我了。 大汉和璃国之间的关系很重要,父皇不能让开阳嫁过去,因为前往和亲的公主不能带着太多的私心、不能受人摆布。但也不能太缺少心机,所以瑶光也不行。 我知道这是我身为皇室公主要为大汉做的事情,和亲我没有什么怨言,但是我终究还是会希望我的夫君会是个能让我心仪的男子。或至少是个人品能让我敬服的男子。 而璃国的翊王……要怎么评价他? ——或许可以说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身上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和我的弟弟很像,都是不愿意循规蹈矩的,但是他是个心里对什么事情都拎得清的人。这就很好了。 狡黠如狐却没有过分圆滑。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尊重我的选择,哪怕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确实可能是他伪装出来的表面文章。 能伪装这一层对于皇室中的男子来说也是极为不易的了,就像我那四弟,那是连装都懒得装的陵王殿下。 自以为风流倜傥惹得不少女子心动,可但凡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见过些男子的把戏的女子,哪个又看不清这一层呢? 而能在许下婚约前对我坦言他想要娶我确实是因为我的身份,这一点倒是更让人安心了些。 世家大族的主母,或许最重要还真的不是郎君的心意,而是作为主母的体面尊严,要掌管一个偌大的府邸没有威严是很难的。 不过我没想到寒儿居然也来了,还听到了朗策和我的那一番对话。 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对安阳城里发成的一切事情的盘算和对现在世家大族之间信息的把控,寒儿好像在我和母后都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那样陌生了,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些难以辨认面前的这个应该是我嫡亲弟弟的少年。 我觉得他让我畏惧,就像是畏惧父皇一样。 但很显然寒儿就是我的亲弟弟,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想要从璃国回来他无论如何都会帮我回到大汉了? 同时我开始感叹自己曾经的直觉,原来寒儿在安阳城里变得安安静静的那些年是真的在酝酿着一件震惊整个皇宫的“壮举”。 他和风家的小姑娘竟然早已两情成悦,而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很清楚,如果母后现在知道这件事,那她绝对不可能就是这样看着等着风家姑娘及笄之后完成父皇当年赐下的婚约,她定然会让天下尽知,然后想尽办法利用风家的权势和兵权或是逼迫寒儿做更多他不想做的事情。 这是寒儿第一次告诉我他有那样想要守护和得到的东西,这也是我难得又看到我的弟弟发自内心的笑。 从前我和大哥逗他那样多次也很难逗笑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成长到能保护我了。 在我二十五岁这一年,我作为大汉的嫡公主与璃国的翊王成婚,见证两国结下秦晋之好,自此边境互市,再不起刀兵。 寒儿送我到了璃国皇都,看着我成为了翊王妃,陪着我拜见了朗帝和他的皇后,之后我的弟弟向我道了几句珍重便离开了璃国。 他送我的那张虎皮我仔细收了起来,而风家少主赠与的短刀我将它好好摆在了我屋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朗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他看到这把短刀上的风字篆文的时候面上浮现了不少敬重的神色。 从那日起我成为了璃国的翊王妃,开始兢兢业业为他管理着翊王府。 翊王府和宁王府是有些相似的,侧妃、庶妃、侍妾都不少,只是朗策到和我成婚都没有庶子庶女,似乎是按规矩没有留下子嗣。 掌管王府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纵然两个侧妃都是璃国世家大族的出身,但我身后是大汉,我有弟弟和风家作为后盾和倚仗,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有他们做我的退路,在加上朗策确实在人前人后都给足了我这位正妻体面,所以在璃国没什么人真的敢找我的麻烦。 我成婚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我做着一个正妻和天家媳妇应该做的一切,和在大汉的时候一样,努力让自己不出一丝错,就像做一个完美的嫡公主、一个完美的女儿一样尝试着做翊王府的完美无缺的女主人。 虽然我自己清楚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完美。我也不是那样喜欢守规矩的人——毕竟寒儿和我是亲姐弟,我和他也是有些地方很相似的。 朗策和我之间也是相敬如宾的,只是成亲几个月后我有两次好像看见他看着我在思索些什么,但当我仔细看去的时候他又是那一副眯着眼笑的样子了。 直到我们成婚半年后,七夕那日,他突然出现在我窗前,手中还提着一盏花灯,问我愿不愿意悄悄溜出去不带任何人跟他去看看璃国的七夕是什么样子的。 白城会很热闹。 这样偷偷溜出去玩的事情一直都和我无缘,似乎我曾经把属于我的那一份叛逆也都给了寒儿了。 但是看着朗策面上那不同于以往的真实笑意我竟然同意了这样不太合规矩的提议,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从翊王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白城的街市上都有什么我这真的记不清了,我对那天晚上唯一的记忆就是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而朗策一直都没有放开我的手,他从始至终都紧紧牵着我。 那双手有些粗糙,但是很暖和,在这夏末捂得我掌心都发汗了。 从那天之后他经常带着我悄悄出来玩,还会搜罗一些我没见过的、民间的、璃国特有的小玩意来让我开心。 他说我总是待在内院有些太闷了,老是这样下去再鲜活的女子都要枯萎的。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之间也不仅仅只是相敬如宾了,我也没有总是在他面前维持那副没有一丝错处的样子。 偶尔拌拌嘴,在璃国的生活好像变得有趣了很多。 我嫁给朗策的第一年的年底有了身孕,第二年初夏的时候我生下了翊王府的嫡长子,朗策给他选了很久的名字,我的第一个孩子叫朗慕廉,他满周岁的时候朗帝封了他做翊王世子。 大汉熹平七年,寒儿的心愿似乎才终于要达成,他给我来信说他准备给风家下聘了。那位云凰将军很快会成为大汉的景王妃。 我有些遗憾我不能亲自去观礼,虽然朗策是已经决定要带我去了,但是寒儿来信的时候我便又诊出了喜脉,从璃国到安阳城的路太远了,但是我还是给风家的那位姑娘绣了一床锦被,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钱财从来都是不缺的,心意才更加重要。 从寒儿来信的字里行间我能知道风家这位姑娘也是极为珍爱我的弟弟的,世间有如此有情人,如今终成眷属,确是佳话。 只是当朗策知道寒儿下聘的场景的时候他说他有点对不住我,他当初娶我的时候排场好像还是不够大。 这一年我的弟弟终于达成所愿而我也生下了翊王府的第二子和长女。 次子朗慕贞,长女朗璿玑。 次子长得像我,女儿倒是长得像朗策,总是像她父亲一样眯着眼笑,就是不知道将来要便宜那家的公子了。 我没想到寒儿会真的成为大汉太子,更没想到我的父皇会那样快过世,这两件事几乎都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 父皇离世的噩耗导致我的第四个孩子比预期的要早一个月来到了我的面前。 朗策和我的次女朗琁玑。 云漠寒登基了,我在璃国的地位似乎更加没有人能撼动了,大汉的新帝是我的嫡亲弟弟,他的皇后还是风家的云凰将军。 不过朗策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因为大汉的局势而发生过什么变化,他是我的丈夫,他会护着我,我也信任着他。 这就足够了。 云凰大将军西疆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很无措,我不知道寒儿今后要怎么存于这世间,我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但那时候他是大汉的皇帝,他必须为大汉的江山社稷负责。 他的皇后去世之后他就很少给我来信了,即便是有信到来他也不怎么说自己的情况了,只是问问我在璃国过得好不好,他开始变得有些啰嗦,会事无巨细地叮嘱我一些事情,甚至还会提醒我冬日到了要多添些厚实的衣服。 就这样过了十年,我收到了一封很短很短的信,但是看着那透出纸背的笔锋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太过激动,激动到他想起来给我写信的时候依旧没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时候大汉的皇后回归安阳已经两个多月了。 我很开心,开始和朗策商议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一次大汉,两国交好至今,我真的想要回一次娘家并没有那么难,只是璃国现在没有那么安定。 朗帝病重,太子监国,翊王府自然是要辅助太子的。 翊者……助也,我当然清楚,朗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陪着我回安阳。 不过那时候我觉得等等也无妨,安阳城里也不会再出什么风浪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寒儿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妻子,这一次他连一句没有尸身就不能认定皇后死亡的话都不能说了。 风冥安死在了他面前,留下了我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先走了。 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寒儿如此不公,他想要的他什么都没真的得到过,不过最后他似乎还是成功逃离了那座他厌恶至极的宫城。 在他退位前一年太子朗笏继位成为了璃国新皇,他登基之后想要安排我和朗策带着使团去大汉交好的,可没想到第二年寒儿就退位了,将皇位交给了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带着逍遥王和安乐公主离开了安阳城。 璃国最终依旧派了使团去安阳,两国新帝登基,也依旧有着想要维持两国之间和平的愿望。我也还是去了,见到了许多年没见的二哥和二嫂嫂,三妹妹瑶光和她的孩子。八弟也长大了,他的庶子甚至娶了月凉的那个质子公主完颜敏瑛。 安阳城和我出嫁的时候相比似乎已经天差地别,倒是凤仪宫还是像我离开的时候,毕竟武靖皇后没有在这里居住过。 我也在别院看了母后,她抱怨着寒儿为什么要弃国而去还把她赶出了皇宫。 我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陪她坐了两个时辰,然后朗策接我离开了。 二哥给了我一封寒儿留给我的信,他说寒儿料定我定然是会回来看看的。 那是我收到的弟弟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只是盼着我安好,说他给我的那个保证永远都奏效,哪怕他不再做皇帝了。虽然他觉得这个保证应该永远都用不上了。 他羡慕着我和朗策。 曾经我那样羡慕天不怕地不怕的安阳城里的小混世魔王的自由,现在我的弟弟羡慕着我每一日平和的幸福。 我和朗策在安阳城停留了两个月,然后他带着我返回了璃国,这一路他依旧紧紧牵着我的手,丝毫不曾放开。 我这一生纵然是为国和亲,但我的丈夫对我非常好,翊王府没有庶子,他的两子两女都是我的孩子。 当然我的孩子们也很有出息,儿子们一生都在朝堂上为国出力,却也守住了一份自己的幸福,女儿们都嫁的很好,和郡马们一生恩爱。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寒儿,他这一生所求的只有一样,可偏偏似乎是得到了,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汉寒帝和武靖皇后的一生确实传奇,他们也曾经是我在璃国最强有力的倚仗,直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那张虎皮还依旧漂亮,那柄短刀也依然吹毛断发。 我的哥哥走得那样早,我的弟弟这一生如此坎坷,和他们相比我纵然远嫁异国他乡,但似乎我是母亲所生的三个孩子中最幸运的一个了。 若有来生…… 若此生能够重来…… 若是我能把我的运气分给他们一些…… 那该多好啊。 ---------- 我叫朗策。是父亲的第六子。他登基之后封了我的生母为皇贵妃。 璃国和大汉不同,他们的皇子年满十四依例封王,但在璃国皇子最终能得到什么样的爵位还是要看生母的出身和自己的努力或是皇帝的恩宠。 大汉的亲王中有很多都是只有一个虚爵空位,爵位无法判断这个人的能力,但在璃国亲王没有几位,我倒是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 父皇登基的第二年,我被封为了翊王,然后依旧站在我大哥身后,辅助他做一个合格的太子。 我不想要皇位的,虽然我很愿意为了璃国做些什么,或是尽到我作为皇室血脉的责任。 主要是因为做皇帝太累了,也不自由。 更重要的是我清楚我自己是个散漫的性子,实在是做不了时时刻刻为天下操心的君父。 大哥请了国中的高手匠人来修整我的翊王府,倒是每一处都雅致、漂亮又精巧,但是我的王府里面没有女主人。 父皇和母后还有我母妃一直都没有为我定下正妃的人选,我知道翊王妃的位置很重要,因为我是要永远辅助皇帝和太子的人,那些年我看着白城里的贵女还有璃国各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也没有一个真的心仪的人选。 我未来的妻子和我不一定要海誓山盟爱的铭心刻骨——这样的情谊在皇家似乎才是有些怪异的存在,我只需要她能识大体,能管理好王府的后院,能与我一生相敬如宾夫妻一体共同进退便好了。 甚至我可以再退一步,如果有一日翊王府倒塌,她可以自己逃走抛下我,只要她不在我身后捅我一刀就行了。 后来想想我那时候好像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和我携手一生的妻子。 不过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于情爱一事果是白纸一张。或许也是在璃国的二十余年都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那个姑娘。 直到我二十七岁那年,父皇终于决定和大汉联姻,因为风家少将军完全不输其父,大汉的军方力量依旧不可小觑。 我们和大汉两方实力相当,又都没有想要无缘无故和另一个大国开战的心思,他们要为月凉和天狼烦忧,璃国的边境也一样没有那样太平,我们两国都承受不了和对方的战役。 更重要的一点是璃国没有“风家”,这样对皇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的满门忠烈我们是没有的,璃国的军方需要制衡才能让他们发挥合适的作用。 所以求和才是上上之选。 璃国要求和,那迎娶的公主就不能放入父皇的后宫,一来已经没有合适的妃位,二来父皇已经有了些年纪,而大哥也早已迎娶了太子正妃,大汉的公主不能来璃国做侧室,所以只有翊王妃这一个选择了。 我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种事情似乎总是会发生的,我只是希望迎娶来的大汉公主是个能顾全大局的人,同时她也能稍稍帮帮我。 我自然会对她礼敬有加,毕竟她的身份放在那里,为了两国和平我不可能苛待或是无视她。 但终究在我心底我还是希望我娶回来的妻子能是我心仪的女子,云帝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公主总有一个会让我有些心动?也总有一个能看得上我? 毕竟我觉得公主可能也没有那么愿意嫁的这么遥远,永远离开父母兄弟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成为一颗谋求和平的棋子。 在前往安阳的路上我开始仔细看我们能得到的关于云帝的几个皇子和公主的消息,景王让我很好奇,而三位公主的画像倒是没让我觉得有什么心动的感觉。毕竟容颜绝色可一笑倾城的女子我也一样见过,一张皮囊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一个看消息儿时挺荒唐不着调的嫡皇子,还和风家嫡女有婚约。那位风家嫡女现在还去大汉西疆领兵对抗月凉了,甚至风大将军有信心让她一个人去。同时到我收到最后一条消息为止,她没有败过。 能让风家认下这门婚约……甚至这位风家少将军也默认的未婚夫……怎么想都不像是个寻常人,而且能获得的关于景亲王的消息好像实在是太少了一点,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怎么正常。 总不可能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但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风家和景王府都默认这份婚约成立的话——以他们的身份,如果真的不想,圣旨的约束力其实没有那么大——那景亲王云漠寒的嫡亲姐姐就是这次联姻最好的人选,毕竟璃国想要结秦晋之好的根本原因就是风家少将军的能力确实让他们叹服。 可即便是心里基本已经认定了这次的人选,我也没有想要和任何人言明我心中想的那些事,哪怕是和江宁我也什么都没说。 异国皇都,那里面的水有多深是不可想象的,云帝的那些儿子都不会是简单的人,将心里想的事说给别人听是我三岁以后就没有做过的蠢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让别人知道,那就只能等着被算计了。 这个夏天我来到了安阳城,也在宴会上见到了玉衡。 我知道就算我没有看过画像,我也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谁是她。 对面坐着的三位公主各有千秋,但牡丹只有一朵,确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是有些惊叹的,不是惊叹于她的容貌,而是惊叹于她的气度。 我的那几个姐姐妹妹没有一个有这样的风范,这多少让我觉得璃国输了一招。 大国嫡公主的端庄大气,还有那份自小养出来的雍容华贵,就是不知道这位玉衡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目光曾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往我们这边看过了。 今日来赴宴的这身衣服可是我仔细挑了许久的,毕竟能让公主看上我也很重要。一国公主见过的男人得有多少?大汉又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和公主白头偕老? 公主能不能看上我都是个问题。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还算得上英俊。 就是这位陵王实在是有些烦人,顾忌着两国之间的关系我还不能用出全力去怼他。不过我在白城好久没看过这样有趣的戏码了,陪着他玩玩好像也不错? 就是在我试探景王和风家少将军的时候,我在陵王身上观察到了一些……我并不喜欢的反应。 如果风家小姐没有婚约在身那他怎么争取都不为过,可是现在他想要自己弟弟的未婚妻? 我并不觉得他能成功,即便他成功了,风家今后究竟要如何立于朝堂?他和景王之间、德贵妃和皇后之间又要怎么相处?大汉朝堂估计能乱成一锅粥。 我察觉到的这一点让我意识到他的胞妹开阳公主绝对不能是这次和亲的人选。不然璃国会有大麻烦。 一个毫无顾忌地觊觎着自己兄弟的未婚妻的男人。 即便是陪他做戏我也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玉衡公主很好,几次宴饮之后,我倒是觉得玉衡真的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她是个完美的大国公主,是个完美的姐姐,将来她应该也能是一位完美的翊王府的女主人。 关键是我们都很清楚这次联姻的意义,这就让合作变得愉快了很多。 我许诺会一生护她体面周全,她说她会做个合格的翊王妃绝对不让我为后院的事情烦忧。 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合作也是最好的交换条件了。 之后我终于在这场宴会上见到了景王。 他和怀王的关系似乎很好,这场宴会开始的时候我就听到有人议论说这次怀王依旧为景王留了席位,虽然他不一定会来。 他应该是刚从西疆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张脸带着些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苍白,西疆……不是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还是我记错了? 他倒是没有凑过来和我说话,我们只是遥遥敬了对方一杯酒。 这位好像真的和安阳城中传言里的七皇子是两个人。纵然看着是有那么三分顽劣,但是他似乎才是安阳城中这些亲王里最深不可测的一个。 如果他是我的兄弟,我倒是会觉得这挺不错的,毕竟有他在日子定然不会无聊。 会不会风家的少将军也是这样想的?有景王在西疆陪她这么久—— 如果有人能在那苦寒之地毫无怨言地陪着我……就算不爱我也应该会感动的。 想要娶这小子的姐姐挺不容易的,如果我要先搞定这个妻弟的话。 不过好像我和玉衡还是有缘分的,我不用先过小舅子这一关,他父皇已经定下来玉衡和我的婚事了。 但我着实没想到云帝会让景王送嫁……虽然确实应该是他送嫁。 似乎按照安阳城里的人的想法,怀王送嫁好像更正常一点?毕竟这位景王似乎从来都不是做正事的料子。 从安阳到白城的一路我没怎么和景王交谈,他好像也没怎么离开过他的马车。似乎时常有信件送来,他看信的时候总是会心情变得好些。 那时候我真的没想出来这信是谁的,后来我觉得自己那时候可能真的有些傻。 除了风家少将军,还能是谁呢? 不过我那时候依旧不懂情爱这种存在,或许也是有情可原的? 路上我没有和玉衡见面,按礼数我们是通常是不能这样做的。我也没有想念她,或是很想见到她。 景王看我这样轻轻松松的丝毫没有任何往他姐姐那边去的样子反而是有些……不悦? 现在想想那时候那小子看我似乎是带着点鄙视的……好,我明白是为什么了。 不过按照他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和风家少将军早就两情成悦,他不会是去风家……翻过墙? 我觉得应该没有,因为如果我是风大将军我会打折他的腿。 可我又觉得去过才更符合他的性子。 景王和风家相熟,我没有证据,仅仅是凭我对周围随从护卫的铁骑军的感觉,他们好像下意识地敬重他。并不仅仅是对亲王的敬重,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我不觉得我错了。 这种情况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他和风家少将军骗过了安阳城里所有人……厉害。 我从来没想过瞒着整个白城做些什么,虽然很多时候我的计策都挺成功,但这种程度的秘密行事我还真是没有尝试过,太麻烦了,我也没遇到一个需要我这样做的人。 不过也还好我看明白了景王和风家这密不可分的关系,提早防范了没让白城里的姑娘真的扑倒景王身上去。 他是真的长得英俊,若是能笑笑,只怕让女子做什么对方都愿意? 十二月初七,在这个冬天我和玉衡成婚了。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场面没有更加隆重,可那时候我是用了我能用的、璃国最高规格的礼仪和她成婚的。 但后来比起我那小舅子的婚礼,我总觉得我还是欠了玉衡什么。 不过她带来的嫁妆也着实让我感到惊讶。 早就听闻云帝的这几个皇子里面只有景王习武,我虽然也懂些武事,但也只是能强身健体了,真要与人动手的话我是不行的,我也没有真的和谁打斗过。 但我知道景王上过战场,他能亲手猎到这只虎……我很佩服。 至于风少将军给自己姑姐添妆的贺礼……或许说是风家送给大汉公主的承诺更合适。 势均力敌。 虽然没有见到那个女子,但是我很清楚璃国走这一步很正确。 我的王府里有侧妃、庶妃、侍妾零零总总六七个人,这些人基本都是因为势力平衡才到我府中来的,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待着,我也没有偏宠过哪个,更没有留下过子嗣。 毕竟我不想让我的正妻觉得自己的地位可能受到威胁,宠妾灭妻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家族衰败的开端。 所以这种情况下玉衡在王府里面立威并不难,纵然如此我还是帮了她一些。我说过会护她体面周全,这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我婚后的生活很安宁,翊王府中有主母之后我确实过得更舒坦了些。玉衡也确实会把整个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中宫皇后和我母妃也一样称赞她。她学习璃国的礼仪规矩很快,大约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之后便几乎没有出过错。 她和大嫂也能相谈甚欢,这让我都觉得稀奇,毕竟我是有点——好,很怕这位太子妃的。 一个很严肃的女子,对礼仪规矩的要求极严,若是将来做皇后的话一定很合适,但是我确实是散漫了些,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些发憷。 所有人都对她很满意,风家少将军得胜还朝封将云凰的时候他们就更满意了。 但是我开始偶尔会觉得玉衡似乎有些累。 没有人能天生这样完美的。 她是我的妻子,她可以是云晏清,不用总是那个毫无错处的玉衡公主,是翊王府中没有任何瑕疵的女主人。 我开始有些心疼她,我开始希望她除了依靠大汉和风家之外也能依靠我。 她不仅是我的合作对象,还是我的妻子,她应该首先依靠我,我得能让她依靠我,能让她在想要借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但是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玉衡真的开心,直到有一次江宁告诉我,他听牡丹说王妃在安阳的时候除了出宫赴宴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宁王府和皇宫,但是公主小的时候还是对安阳城里的灯会和庙会感兴趣的。 灯会……吗? 马上就是七夕了,璃国的姑娘示爱的时候似乎比大汉的姑娘要更大胆些,每年白城的七夕灯会也很热闹。 不过如果带着王府里的一堆人出行,似乎就失去了让玉衡放松下来开心一下的意义。 所以我提前在灯会的街上安排了些王府的侍卫,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她。我还是有些担心玉衡的安全问题,毕竟我真的没有打飞个流氓的本事。 玉衡实在是太漂亮了。 我提着灯学着话本里的桥段站在玉衡窗前邀请她悄悄和我到灯会去逛逛,就我们两个人,悄悄去。 我看到她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她答应了我的邀约。 那天晚上满街的花灯,灯火的掩映下玉衡的眼睛很亮,她是真的很开心。 我开始希望她能永远这样开心了,我也希望这一辈子我都能永远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时一刻都不放开。 也在这个七夕,我明白那句心如鹿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之后我开始时常寻些她没见过的璃国的小玩意儿讨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费再多的力气都不要紧,只要玉衡高兴就可以了。 直到大哥开始暗示我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帮他处理朝事我才意识到我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玉衡身边,后来还是玉衡把我送回了那一堆公文之中。 大哥说我我大约也就只是听听,当年他和大嫂浓情蜜意的时候也被父皇暗地里骂过。 不过父皇好像也被皇祖父骂过。 所以我们一家子也算是……谁都不亏? 我和玉衡的这一生没有经历什么太大的波折,和我的小舅子比起来我是真的太幸福了。 不过大汉的政权更迭、云凰大将军、大汉皇后的生生死死并没有影响我对待玉衡的态度。 阿清她可以只是我的妻子,我下过这样的决心,我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安心地握着我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人欺她毫分。 我做到了,直到最后我们归于尘土的时候,我完成了我求娶她时的承诺,我护住了她一辈子,保了她一生体面周全。 她后来总是说自己和她的大哥、七弟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幸运了,想要将自己这边一生的运气分给他们一些。 若是我们这一生也过得坎坷,我定然只会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好好牵着她、护着她走这一辈子。 我朗策此生能得云晏清为妻,当真是上苍眷顾,如此,夫复何求。 ------题外话------ 番外三似乎因为……的原因被屏蔽了 估计是放不出来了…… 就先这样 哎(??;) 番外四 心明能言巧 海晏为河清 朗策x玉衡 我叫云晏清,生在大汉政宇三年。是大汉宁王府的嫡长女。我的父亲是皇祖父的嫡子,母亲是齐昌侯府术家嫡出的贵女,她已经生下了宁王府的世子。 我的名字是皇祖父起的,那时候天下还算安定,我出生的时候也算是海晏河清。 做王府的嫡长女并不容易,我的每一天都被排的满满当当,琴棋书画,插花点茶,行礼问答,还要学舞、针线……很多很多。 可大哥似乎比我还要累些,不过他天资聪颖,天赋极高,就连皇爷爷都时常把他叫进宫陪他说话,手把手教他,哪怕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娃娃。 政宇八年,我的亲弟弟出生了,他是父亲的第七个儿子,小小的一个,被裹在襁褓里,我和大哥看到他的时候十分欢喜。 他不爱哭闹,却也不经常笑,逗笑他很难,我和大哥曾经比赛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逗笑寒儿更多次。 但基本我们每一次都是平手,那个小小的孩子好像对我们不感兴趣。 就在我的七弟弟出生后的第二年,安阳城里闹了一场很严重的时疫。它带走了大哥和我的五弟六弟。 从那之后母亲就有些变了,她开始注重手中的权柄,并下意识地希望寒儿能无论什么时候都服从她。 当然这是我之后才意识到的。 而从那时候开始,想要杀掉寒儿的人好像变多了。 他渐渐长大,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反抗着母亲对他的掌控,他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极为叛逆,整个太子府中无人敢惹,就是皇宫也在他的闹腾下遭殃。 我看着寒儿,在很少的一些时候,竟然有些羡慕他,希望他永远能这样无拘无束的,可我也知道,作为太子府的嫡子,母亲仅剩的儿子,他今后要为了母亲争取的事情会很多很多。 他自由不了几年了。 哪怕父亲宠着他、纵着他。 因为大哥走了。因为他失去了三个孩子。 在我及笄那年,我的父亲成为了大汉皇帝,而我也有了封号,我是大汉的玉衡大公主了。 与我同时册封的还有二哥,不过怀王的封王礼上寒儿半路跑了,被父皇关了很久的小黑屋。 父亲登基后,母亲自然做了皇后,我陪着她身在后宫,过得比原先在王府的时候更要拘束了。宫规那么多,为了中宫的颜面和皇家的体统,我必须逼着自己规范起来。 我是大汉的嫡公主,一言一行都是大汉的颜面。 可寒儿似乎永远没有这样的意识和自觉。他依旧活的随心所欲,依旧每天闯祸,违逆母后所有的安排,有时我能帮他遮掩一二,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我还来不及做什么他闯出来的祸事就连父皇都知道了。 母亲恼于他的不服管教,那时候她还没想着用寒儿这唯一嫡子的身份去谋划些什么。 直到元康六年的那个夏天,寒儿被风家亲卫送回宫,母后推测他很有可能是遇到了风家嫡女。 我当然听说过那个小姑娘,护国大将军成婚那么多年后才有的第一个孩子,却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 我那时候想,如果大将军另娶,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她是大将军唯一的孩子,她会被多少人争抢着联姻?如果风家的最后一个传人是个小姑娘,大汉未来的军方势力究竟会怎么划分?还有谁是皇族能绝对依靠并信任的武将? 当然后面那两个问题似乎并不该是我一个公主考虑的。 我隐隐约约有些心疼那个被大将军藏起来的小女孩儿。因为大将军藏不了她一辈子。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她的婚事。 现在开始母后也希望寒儿能娶到她了。 先不说寒儿估计很难听从母后的这个安排,我倒是觉得大将军估计看不上寒儿做他的女婿,除非父皇下旨。 风家不会抗旨不遵。 当然这还只是我那时候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而已。 不过随着寒儿渐渐长大,他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了,他不再胡闹、不再闹得宫中鸡飞狗跳、不再做那些故意折腾人的事儿了。 母后似乎终于省了不少心,但是她好像没有意识到,寒儿虽然不再闹腾了,可是他依旧是不听她的话的,依旧不会服从她的那些安排。 我的弟弟开始变得神出鬼没,很多时候就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偶尔看到他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变得很忙,每天要做的事情好像也变得很多,可是宫中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那时候担心过他是不是在筹划什么能震惊整个安阳城的“壮举”,甚至我开始害怕他终于完成他策划的哪一天的到来。 我私下隐晦地问过寒儿他究竟在做些什么,我时时刻刻都盼望着他千万不要给所有人一个无比巨大的“惊喜”。 不过寒儿好像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后来他被父皇强行塞给了大将军,被送去了西疆。似乎父皇也终于忍无可忍要磨磨他的性子了。 那段时间母后的腰似乎挺得要比从前更直了些,只要护国大将军得胜还朝那寒儿就是大汉唯一一个在封王前有军功的皇子,再加上他又是嫡子……母亲似乎在盘算着让他成为太子了。 而护国大将军打胜仗,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风家将几乎从来没有输过。 她异常兴奋地期盼着这件事,甚至都没有再和我讨论究竟哪家的公子适合做驸马了。 我那时候似乎也在反抗着母亲,只是不像寒儿那样激烈罢了,也还好我的婚事似乎父皇另有打算,没有让母后给我找一家。 有时候看来,我和开阳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寒儿回来了,而我曾经那一点点划过脑海的想法居然成了真。 父皇给寒儿和风家嫡女赐婚了。 寒儿对这件事似乎没有任何表示,他好像只是碍于大殿上不能明着抗旨才接下了这封赐婚的旨意。 之后也没管母后对他的各种盘问,几乎是连夜就搬到御赐的王府中去了。 后来我大约听说他似乎是花费了巨大的心力去修整他的府邸,自那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我的弟弟了,他真的很少进宫了。 寒儿那样想逃离这座宫城,他似乎是成功了。 在寒儿这里打不开口子,母后开始想着以未来婆婆的身份召风家嫡女进宫好能早些将她哄住,让风家认下这门婚事,可大将军一直都没有让母后如愿。 之后他就将那样小的一个姑娘带到战场上去了,那时候她才只有十岁啊。 十岁的女孩儿在战场上,我是无法想象的,更不知道亲手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那个时候我就比母后要更早地明白了,她掌控不了寒儿,也不可能掌控这个十岁就跟着大将军上战场的女孩儿。 这样的姑娘不可能真的受人摆布,哪怕风家绝对效忠云氏皇族在位的帝王。 而母后……她只是皇后而已。 之后安阳城里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的弟弟越来越沉默,在整个安阳城和皇宫里,景王就像是活在人们的谈话里一样,他们依旧说着他小时候的不着调,但是似乎也只有这些能说一说了。 风家的那个姑娘开始展露锋芒,她是风家将,是要上战场的女将,不是像我一样被囚在闺中的贵女。 宫中的日子开始变得不太好过,因为陵王对朝政的涉入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德妃开始时常到母后这里来耍威风。不过父皇没有无限制地宠着她纵容她,该给正宫皇后的体面他从来都没有缺过母后的。 其实有时候我明白为什么母亲总是这样不满足,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觉得母亲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永无止境一般。 她开始经常要孙嬷嬷强行把寒儿叫回宫盘问他和风家那位姑娘的关系。 我也在后来终于见到了那个姑娘一面。 风家小姐很端庄,那一身宫装的覆盖下看不出她曾经在西疆策马奔腾。但是这姑娘的脊背挺得很直,似乎怎么都压不弯一样。 不是因为母后命令我拿出长姐的气度,也不是因为母后让我拉拢风家的姑娘,我是真的挺喜欢她的,虽然我们只见了这一面。 但是我觉得如果寒儿也能喜欢她,那他们两个应该很合适。 不过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能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曲求全的性子。 在我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的时候,风家嫡女被父皇授予了军职,独自去西疆领兵了。 等那姑娘回来—— 我没能看到她得胜归来意气风发英姿飒爽被册封云凰将军的场景,因为璃国的使臣进京了。 他们想要求娶大汉的公主。 而我也见到了那位翊王朗策,在宴会上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四弟的谋划应该是不会成功的,尤其是父皇已经在私下找我谈过,我大约清楚去璃国结秦晋之好的那位公主会是我了。 大汉和璃国之间的关系很重要,父皇不能让开阳嫁过去,因为前往和亲的公主不能带着太多的私心、不能受人摆布。但也不能太缺少心机,所以瑶光也不行。 我知道这是我身为皇室公主要为大汉做的事情,和亲我没有什么怨言,但是我终究还是会希望我的夫君会是个能让我心仪的男子。或至少是个人品能让我敬服的男子。 而璃国的翊王……要怎么评价他? ——或许可以说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身上有那么一点点东西和我的弟弟很像,都是不愿意循规蹈矩的,但是他是个心里对什么事情都拎得清的人。这就很好了。 狡黠如狐却没有过分圆滑。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尊重我的选择,哪怕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确实可能是他伪装出来的表面文章。 能伪装这一层对于皇室中的男子来说也是极为不易的了,就像我那四弟,那是连装都懒得装的陵王殿下。 自以为风流倜傥惹得不少女子心动,可但凡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见过些男子的把戏的女子,哪个又看不清这一层呢? 而能在许下婚约前对我坦言他想要娶我确实是因为我的身份,这一点倒是更让人安心了些。 世家大族的主母,或许最重要还真的不是郎君的心意,而是作为主母的体面尊严,要掌管一个偌大的府邸没有威严是很难的。 不过我没想到寒儿居然也来了,还听到了朗策和我的那一番对话。 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对安阳城里发成的一切事情的盘算和对现在世家大族之间信息的把控,寒儿好像在我和母后都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那样陌生了,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有些难以辨认面前的这个应该是我嫡亲弟弟的少年。 我觉得他让我畏惧,就像是畏惧父皇一样。 但很显然寒儿就是我的亲弟弟,除了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想要从璃国回来他无论如何都会帮我回到大汉了? 同时我开始感叹自己曾经的直觉,原来寒儿在安阳城里变得安安静静的那些年是真的在酝酿着一件震惊整个皇宫的“壮举”。 他和风家的小姑娘竟然早已两情成悦,而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很清楚,如果母后现在知道这件事,那她绝对不可能就是这样看着等着风家姑娘及笄之后完成父皇当年赐下的婚约,她定然会让天下尽知,然后想尽办法利用风家的权势和兵权或是逼迫寒儿做更多他不想做的事情。 这是寒儿第一次告诉我他有那样想要守护和得到的东西,这也是我难得又看到我的弟弟发自内心的笑。 从前我和大哥逗他那样多次也很难逗笑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他已经成长到能保护我了。 在我二十五岁这一年,我作为大汉的嫡公主与璃国的翊王成婚,见证两国结下秦晋之好,自此边境互市,再不起刀兵。 寒儿送我到了璃国皇都,看着我成为了翊王妃,陪着我拜见了朗帝和他的皇后,之后我的弟弟向我道了几句珍重便离开了璃国。 他送我的那张虎皮我仔细收了起来,而风家少主赠与的短刀我将它好好摆在了我屋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朗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他看到这把短刀上的风字篆文的时候面上浮现了不少敬重的神色。 从那日起我成为了璃国的翊王妃,开始兢兢业业为他管理着翊王府。 翊王府和宁王府是有些相似的,侧妃、庶妃、侍妾都不少,只是朗策到和我成婚都没有庶子庶女,似乎是按规矩没有留下子嗣。 掌管王府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纵然两个侧妃都是璃国世家大族的出身,但我身后是大汉,我有弟弟和风家作为后盾和倚仗,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有他们做我的退路,在加上朗策确实在人前人后都给足了我这位正妻体面,所以在璃国没什么人真的敢找我的麻烦。 我成婚之后的日子过得平淡,我做着一个正妻和天家媳妇应该做的一切,和在大汉的时候一样,努力让自己不出一丝错,就像做一个完美的嫡公主、一个完美的女儿一样尝试着做翊王府的完美无缺的女主人。 虽然我自己清楚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完美。我也不是那样喜欢守规矩的人——毕竟寒儿和我是亲姐弟,我和他也是有些地方很相似的。 朗策和我之间也是相敬如宾的,只是成亲几个月后我有两次好像看见他看着我在思索些什么,但当我仔细看去的时候他又是那一副眯着眼笑的样子了。 直到我们成婚半年后,七夕那日,他突然出现在我窗前,手中还提着一盏花灯,问我愿不愿意悄悄溜出去不带任何人跟他去看看璃国的七夕是什么样子的。 白城会很热闹。 这样偷偷溜出去玩的事情一直都和我无缘,似乎我曾经把属于我的那一份叛逆也都给了寒儿了。 但是看着朗策面上那不同于以往的真实笑意我竟然同意了这样不太合规矩的提议,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从翊王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白城的街市上都有什么我这真的记不清了,我对那天晚上唯一的记忆就是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而朗策一直都没有放开我的手,他从始至终都紧紧牵着我。 那双手有些粗糙,但是很暖和,在这夏末捂得我掌心都发汗了。 从那天之后他经常带着我悄悄出来玩,还会搜罗一些我没见过的、民间的、璃国特有的小玩意来让我开心。 他说我总是待在内院有些太闷了,老是这样下去再鲜活的女子都要枯萎的。好像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们之间也不仅仅只是相敬如宾了,我也没有总是在他面前维持那副没有一丝错处的样子。 偶尔拌拌嘴,在璃国的生活好像变得有趣了很多。 我嫁给朗策的第一年的年底有了身孕,第二年初夏的时候我生下了翊王府的嫡长子,朗策给他选了很久的名字,我的第一个孩子叫朗慕廉,他满周岁的时候朗帝封了他做翊王世子。 大汉熹平七年,寒儿的心愿似乎才终于要达成,他给我来信说他准备给风家下聘了。那位云凰将军很快会成为大汉的景王妃。 我有些遗憾我不能亲自去观礼,虽然朗策是已经决定要带我去了,但是寒儿来信的时候我便又诊出了喜脉,从璃国到安阳城的路太远了,但是我还是给风家的那位姑娘绣了一床锦被,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钱财从来都是不缺的,心意才更加重要。 从寒儿来信的字里行间我能知道风家这位姑娘也是极为珍爱我的弟弟的,世间有如此有情人,如今终成眷属,确是佳话。 只是当朗策知道寒儿下聘的场景的时候他说他有点对不住我,他当初娶我的时候排场好像还是不够大。 这一年我的弟弟终于达成所愿而我也生下了翊王府的第二子和长女。 次子朗慕贞,长女朗璿玑。 次子长得像我,女儿倒是长得像朗策,总是像她父亲一样眯着眼笑,就是不知道将来要便宜那家的公子了。 我没想到寒儿会真的成为大汉太子,更没想到我的父皇会那样快过世,这两件事几乎都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 父皇离世的噩耗导致我的第四个孩子比预期的要早一个月来到了我的面前。 朗策和我的次女朗琁玑。 云漠寒登基了,我在璃国的地位似乎更加没有人能撼动了,大汉的新帝是我的嫡亲弟弟,他的皇后还是风家的云凰将军。 不过朗策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因为大汉的局势而发生过什么变化,他是我的丈夫,他会护着我,我也信任着他。 这就足够了。 云凰大将军西疆战死的消息传来时我很无措,我不知道寒儿今后要怎么存于这世间,我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妻子,但那时候他是大汉的皇帝,他必须为大汉的江山社稷负责。 他的皇后去世之后他就很少给我来信了,即便是有信到来他也不怎么说自己的情况了,只是问问我在璃国过得好不好,他开始变得有些啰嗦,会事无巨细地叮嘱我一些事情,甚至还会提醒我冬日到了要多添些厚实的衣服。 就这样过了十年,我收到了一封很短很短的信,但是看着那透出纸背的笔锋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太过激动,激动到他想起来给我写信的时候依旧没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时候大汉的皇后回归安阳已经两个多月了。 我很开心,开始和朗策商议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一次大汉,两国交好至今,我真的想要回一次娘家并没有那么难,只是璃国现在没有那么安定。 朗帝病重,太子监国,翊王府自然是要辅助太子的。 翊者……助也,我当然清楚,朗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陪着我回安阳。 不过那时候我觉得等等也无妨,安阳城里也不会再出什么风浪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寒儿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的妻子,这一次他连一句没有尸身就不能认定皇后死亡的话都不能说了。 风冥安死在了他面前,留下了我的小侄子和小侄女先走了。 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对寒儿如此不公,他想要的他什么都没真的得到过,不过最后他似乎还是成功逃离了那座他厌恶至极的宫城。 在他退位前一年太子朗笏继位成为了璃国新皇,他登基之后想要安排我和朗策带着使团去大汉交好的,可没想到第二年寒儿就退位了,将皇位交给了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带着逍遥王和安乐公主离开了安阳城。 璃国最终依旧派了使团去安阳,两国新帝登基,也依旧有着想要维持两国之间和平的愿望。我也还是去了,见到了许多年没见的二哥和二嫂嫂,三妹妹瑶光和她的孩子。八弟也长大了,他的庶子甚至娶了月凉的那个质子公主完颜敏瑛。 安阳城和我出嫁的时候相比似乎已经天差地别,倒是凤仪宫还是像我离开的时候,毕竟武靖皇后没有在这里居住过。 我也在别院看了母后,她抱怨着寒儿为什么要弃国而去还把她赶出了皇宫。 我维持着面上的笑容陪她坐了两个时辰,然后朗策接我离开了。 二哥给了我一封寒儿留给我的信,他说寒儿料定我定然是会回来看看的。 那是我收到的弟弟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只是盼着我安好,说他给我的那个保证永远都奏效,哪怕他不再做皇帝了。虽然他觉得这个保证应该永远都用不上了。 他羡慕着我和朗策。 曾经我那样羡慕天不怕地不怕的安阳城里的小混世魔王的自由,现在我的弟弟羡慕着我每一日平和的幸福。 我和朗策在安阳城停留了两个月,然后他带着我返回了璃国,这一路他依旧紧紧牵着我的手,丝毫不曾放开。 我这一生纵然是为国和亲,但我的丈夫对我非常好,翊王府没有庶子,他的两子两女都是我的孩子。 当然我的孩子们也很有出息,儿子们一生都在朝堂上为国出力,却也守住了一份自己的幸福,女儿们都嫁的很好,和郡马们一生恩爱。 但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寒儿,他这一生所求的只有一样,可偏偏似乎是得到了,但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汉寒帝和武靖皇后的一生确实传奇,他们也曾经是我在璃国最强有力的倚仗,直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那张虎皮还依旧漂亮,那柄短刀也依然吹毛断发。 我的哥哥走得那样早,我的弟弟这一生如此坎坷,和他们相比我纵然远嫁异国他乡,但似乎我是母亲所生的三个孩子中最幸运的一个了。 若有来生…… 若此生能够重来…… 若是我能把我的运气分给他们一些…… 那该多好啊。 ---------- 我叫朗策。是父亲的第六子。他登基之后封了我的生母为皇贵妃。 璃国和大汉不同,他们的皇子年满十四依例封王,但在璃国皇子最终能得到什么样的爵位还是要看生母的出身和自己的努力或是皇帝的恩宠。 大汉的亲王中有很多都是只有一个虚爵空位,爵位无法判断这个人的能力,但在璃国亲王没有几位,我倒是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 父皇登基的第二年,我被封为了翊王,然后依旧站在我大哥身后,辅助他做一个合格的太子。 我不想要皇位的,虽然我很愿意为了璃国做些什么,或是尽到我作为皇室血脉的责任。 主要是因为做皇帝太累了,也不自由。 更重要的是我清楚我自己是个散漫的性子,实在是做不了时时刻刻为天下操心的君父。 大哥请了国中的高手匠人来修整我的翊王府,倒是每一处都雅致、漂亮又精巧,但是我的王府里面没有女主人。 父皇和母后还有我母妃一直都没有为我定下正妃的人选,我知道翊王妃的位置很重要,因为我是要永远辅助皇帝和太子的人,那些年我看着白城里的贵女还有璃国各个世家大族的小姐也没有一个真的心仪的人选。 我未来的妻子和我不一定要海誓山盟爱的铭心刻骨——这样的情谊在皇家似乎才是有些怪异的存在,我只需要她能识大体,能管理好王府的后院,能与我一生相敬如宾夫妻一体共同进退便好了。 甚至我可以再退一步,如果有一日翊王府倒塌,她可以自己逃走抛下我,只要她不在我身后捅我一刀就行了。 后来想想我那时候好像更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和我携手一生的妻子。 不过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于情爱一事果是白纸一张。或许也是在璃国的二十余年都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那个姑娘。 直到我二十七岁那年,父皇终于决定和大汉联姻,因为风家少将军完全不输其父,大汉的军方力量依旧不可小觑。 我们和大汉两方实力相当,又都没有想要无缘无故和另一个大国开战的心思,他们要为月凉和天狼烦忧,璃国的边境也一样没有那样太平,我们两国都承受不了和对方的战役。 更重要的一点是璃国没有“风家”,这样对皇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的满门忠烈我们是没有的,璃国的军方需要制衡才能让他们发挥合适的作用。 所以求和才是上上之选。 璃国要求和,那迎娶的公主就不能放入父皇的后宫,一来已经没有合适的妃位,二来父皇已经有了些年纪,而大哥也早已迎娶了太子正妃,大汉的公主不能来璃国做侧室,所以只有翊王妃这一个选择了。 我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种事情似乎总是会发生的,我只是希望迎娶来的大汉公主是个能顾全大局的人,同时她也能稍稍帮帮我。 我自然会对她礼敬有加,毕竟她的身份放在那里,为了两国和平我不可能苛待或是无视她。 但终究在我心底我还是希望我娶回来的妻子能是我心仪的女子,云帝有三个女儿,这三个公主总有一个会让我有些心动?也总有一个能看得上我? 毕竟我觉得公主可能也没有那么愿意嫁的这么遥远,永远离开父母兄弟到一个陌生的国度成为一颗谋求和平的棋子。 在前往安阳的路上我开始仔细看我们能得到的关于云帝的几个皇子和公主的消息,景王让我很好奇,而三位公主的画像倒是没让我觉得有什么心动的感觉。毕竟容颜绝色可一笑倾城的女子我也一样见过,一张皮囊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一个看消息儿时挺荒唐不着调的嫡皇子,还和风家嫡女有婚约。那位风家嫡女现在还去大汉西疆领兵对抗月凉了,甚至风大将军有信心让她一个人去。同时到我收到最后一条消息为止,她没有败过。 能让风家认下这门婚约……甚至这位风家少将军也默认的未婚夫……怎么想都不像是个寻常人,而且能获得的关于景亲王的消息好像实在是太少了一点,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怎么正常。 总不可能整个安阳城的人都看走了眼? 但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有错,风家和景王府都默认这份婚约成立的话——以他们的身份,如果真的不想,圣旨的约束力其实没有那么大——那景亲王云漠寒的嫡亲姐姐就是这次联姻最好的人选,毕竟璃国想要结秦晋之好的根本原因就是风家少将军的能力确实让他们叹服。 可即便是心里基本已经认定了这次的人选,我也没有想要和任何人言明我心中想的那些事,哪怕是和江宁我也什么都没说。 异国皇都,那里面的水有多深是不可想象的,云帝的那些儿子都不会是简单的人,将心里想的事说给别人听是我三岁以后就没有做过的蠢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行了,让别人知道,那就只能等着被算计了。 这个夏天我来到了安阳城,也在宴会上见到了玉衡。 我知道就算我没有看过画像,我也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谁是她。 对面坐着的三位公主各有千秋,但牡丹只有一朵,确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是有些惊叹的,不是惊叹于她的容貌,而是惊叹于她的气度。 我的那几个姐姐妹妹没有一个有这样的风范,这多少让我觉得璃国输了一招。 大国嫡公主的端庄大气,还有那份自小养出来的雍容华贵,就是不知道这位玉衡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目光曾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往我们这边看过了。 今日来赴宴的这身衣服可是我仔细挑了许久的,毕竟能让公主看上我也很重要。一国公主见过的男人得有多少?大汉又有多少青年才俊想要和公主白头偕老? 公主能不能看上我都是个问题。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还算得上英俊。 就是这位陵王实在是有些烦人,顾忌着两国之间的关系我还不能用出全力去怼他。不过我在白城好久没看过这样有趣的戏码了,陪着他玩玩好像也不错? 就是在我试探景王和风家少将军的时候,我在陵王身上观察到了一些……我并不喜欢的反应。 如果风家小姐没有婚约在身那他怎么争取都不为过,可是现在他想要自己弟弟的未婚妻? 我并不觉得他能成功,即便他成功了,风家今后究竟要如何立于朝堂?他和景王之间、德贵妃和皇后之间又要怎么相处?大汉朝堂估计能乱成一锅粥。 我察觉到的这一点让我意识到他的胞妹开阳公主绝对不能是这次和亲的人选。不然璃国会有大麻烦。 一个毫无顾忌地觊觎着自己兄弟的未婚妻的男人。 即便是陪他做戏我也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玉衡公主很好,几次宴饮之后,我倒是觉得玉衡真的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她是个完美的大国公主,是个完美的姐姐,将来她应该也能是一位完美的翊王府的女主人。 关键是我们都很清楚这次联姻的意义,这就让合作变得愉快了很多。 我许诺会一生护她体面周全,她说她会做个合格的翊王妃绝对不让我为后院的事情烦忧。 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合作也是最好的交换条件了。 之后我终于在这场宴会上见到了景王。 他和怀王的关系似乎很好,这场宴会开始的时候我就听到有人议论说这次怀王依旧为景王留了席位,虽然他不一定会来。 他应该是刚从西疆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张脸带着些很久没有见过阳光的苍白,西疆……不是个黄沙漫天的地方? 还是我记错了? 他倒是没有凑过来和我说话,我们只是遥遥敬了对方一杯酒。 这位好像真的和安阳城中传言里的七皇子是两个人。纵然看着是有那么三分顽劣,但是他似乎才是安阳城中这些亲王里最深不可测的一个。 如果他是我的兄弟,我倒是会觉得这挺不错的,毕竟有他在日子定然不会无聊。 会不会风家的少将军也是这样想的?有景王在西疆陪她这么久—— 如果有人能在那苦寒之地毫无怨言地陪着我……就算不爱我也应该会感动的。 想要娶这小子的姐姐挺不容易的,如果我要先搞定这个妻弟的话。 不过好像我和玉衡还是有缘分的,我不用先过小舅子这一关,他父皇已经定下来玉衡和我的婚事了。 但我着实没想到云帝会让景王送嫁……虽然确实应该是他送嫁。 似乎按照安阳城里的人的想法,怀王送嫁好像更正常一点?毕竟这位景王似乎从来都不是做正事的料子。 从安阳到白城的一路我没怎么和景王交谈,他好像也没怎么离开过他的马车。似乎时常有信件送来,他看信的时候总是会心情变得好些。 那时候我真的没想出来这信是谁的,后来我觉得自己那时候可能真的有些傻。 除了风家少将军,还能是谁呢? 不过我那时候依旧不懂情爱这种存在,或许也是有情可原的? 路上我没有和玉衡见面,按礼数我们是通常是不能这样做的。我也没有想念她,或是很想见到她。 景王看我这样轻轻松松的丝毫没有任何往他姐姐那边去的样子反而是有些……不悦? 现在想想那时候那小子看我似乎是带着点鄙视的……好,我明白是为什么了。 不过按照他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和风家少将军早就两情成悦,他不会是去风家……翻过墙? 我觉得应该没有,因为如果我是风大将军我会打折他的腿。 可我又觉得去过才更符合他的性子。 景王和风家相熟,我没有证据,仅仅是凭我对周围随从护卫的铁骑军的感觉,他们好像下意识地敬重他。并不仅仅是对亲王的敬重,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我不觉得我错了。 这种情况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他和风家少将军骗过了安阳城里所有人……厉害。 我从来没想过瞒着整个白城做些什么,虽然很多时候我的计策都挺成功,但这种程度的秘密行事我还真是没有尝试过,太麻烦了,我也没遇到一个需要我这样做的人。 不过也还好我看明白了景王和风家这密不可分的关系,提早防范了没让白城里的姑娘真的扑倒景王身上去。 他是真的长得英俊,若是能笑笑,只怕让女子做什么对方都愿意? 十二月初七,在这个冬天我和玉衡成婚了。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场面没有更加隆重,可那时候我是用了我能用的、璃国最高规格的礼仪和她成婚的。 但后来比起我那小舅子的婚礼,我总觉得我还是欠了玉衡什么。 不过她带来的嫁妆也着实让我感到惊讶。 早就听闻云帝的这几个皇子里面只有景王习武,我虽然也懂些武事,但也只是能强身健体了,真要与人动手的话我是不行的,我也没有真的和谁打斗过。 但我知道景王上过战场,他能亲手猎到这只虎……我很佩服。 至于风少将军给自己姑姐添妆的贺礼……或许说是风家送给大汉公主的承诺更合适。 势均力敌。 虽然没有见到那个女子,但是我很清楚璃国走这一步很正确。 我的王府里有侧妃、庶妃、侍妾零零总总六七个人,这些人基本都是因为势力平衡才到我府中来的,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待着,我也没有偏宠过哪个,更没有留下过子嗣。 毕竟我不想让我的正妻觉得自己的地位可能受到威胁,宠妾灭妻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家族衰败的开端。 所以这种情况下玉衡在王府里面立威并不难,纵然如此我还是帮了她一些。我说过会护她体面周全,这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我婚后的生活很安宁,翊王府中有主母之后我确实过得更舒坦了些。玉衡也确实会把整个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就连中宫皇后和我母妃也一样称赞她。她学习璃国的礼仪规矩很快,大约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之后便几乎没有出过错。 她和大嫂也能相谈甚欢,这让我都觉得稀奇,毕竟我是有点——好,很怕这位太子妃的。 一个很严肃的女子,对礼仪规矩的要求极严,若是将来做皇后的话一定很合适,但是我确实是散漫了些,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有些发憷。 所有人都对她很满意,风家少将军得胜还朝封将云凰的时候他们就更满意了。 但是我开始偶尔会觉得玉衡似乎有些累。 没有人能天生这样完美的。 她是我的妻子,她可以是云晏清,不用总是那个毫无错处的玉衡公主,是翊王府中没有任何瑕疵的女主人。 我开始有些心疼她,我开始希望她除了依靠大汉和风家之外也能依靠我。 她不仅是我的合作对象,还是我的妻子,她应该首先依靠我,我得能让她依靠我,能让她在想要借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但是我想了很久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玉衡真的开心,直到有一次江宁告诉我,他听牡丹说王妃在安阳的时候除了出宫赴宴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宁王府和皇宫,但是公主小的时候还是对安阳城里的灯会和庙会感兴趣的。 灯会……吗? 马上就是七夕了,璃国的姑娘示爱的时候似乎比大汉的姑娘要更大胆些,每年白城的七夕灯会也很热闹。 不过如果带着王府里的一堆人出行,似乎就失去了让玉衡放松下来开心一下的意义。 所以我提前在灯会的街上安排了些王府的侍卫,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她。我还是有些担心玉衡的安全问题,毕竟我真的没有打飞个流氓的本事。 玉衡实在是太漂亮了。 我提着灯学着话本里的桥段站在玉衡窗前邀请她悄悄和我到灯会去逛逛,就我们两个人,悄悄去。 我看到她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她答应了我的邀约。 那天晚上满街的花灯,灯火的掩映下玉衡的眼睛很亮,她是真的很开心。 我开始希望她能永远这样开心了,我也希望这一辈子我都能永远这样牵着她的手,一时一刻都不放开。 也在这个七夕,我明白那句心如鹿撞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之后我开始时常寻些她没见过的璃国的小玩意儿讨她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费再多的力气都不要紧,只要玉衡高兴就可以了。 直到大哥开始暗示我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帮他处理朝事我才意识到我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在玉衡身边,后来还是玉衡把我送回了那一堆公文之中。 大哥说我我大约也就只是听听,当年他和大嫂浓情蜜意的时候也被父皇暗地里骂过。 不过父皇好像也被皇祖父骂过。 所以我们一家子也算是……谁都不亏? 我和玉衡的这一生没有经历什么太大的波折,和我的小舅子比起来我是真的太幸福了。 不过大汉的政权更迭、云凰大将军、大汉皇后的生生死死并没有影响我对待玉衡的态度。 阿清她可以只是我的妻子,我下过这样的决心,我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安心地握着我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人欺她毫分。 我做到了,直到最后我们归于尘土的时候,我完成了我求娶她时的承诺,我护住了她一辈子,保了她一生体面周全。 她后来总是说自己和她的大哥、七弟比起来实在是太过幸运了,想要将自己这边一生的运气分给他们一些。 若是我们这一生也过得坎坷,我定然只会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好好牵着她、护着她走这一辈子。 我朗策此生能得云晏清为妻,当真是上苍眷顾,如此,夫复何求。 ------题外话------ 番外三似乎因为……的原因被屏蔽了 估计是放不出来了…… 就先这样 哎(??;) 番外五 燕子却依然 软踏帘钩说 云忆风 云念安 云漠寒几乎没有将两个孩子带到皇宫里去过,但是他也没让他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超过三天。 在风冥安离世后的四年间他逐渐抹去了自己在皇宫中的一切痕迹,他的人他都会带走,之后淑贵妃和新帝要怎么管理后宫与他彻底无关了。 他不可能永远给大汉收拾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出来的麻烦,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世间的,现在大汉是云明慎的责任了,就是月凉和天狼打到安阳城门口都和他没关系。 反正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朝代更迭自有定数,他的时代结束了。大汉能走到哪里不是他要操心的了。 他从来不想为天下负责,当年从云帝手里接过那册封太子的圣旨不过是因为他是安安的丈夫罢了。 风冥安离世已经四载,这个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是因为她的影响,风家的名声在史书中永远都是满门忠烈,他们的最后一个女儿也从来没有辱没半分先辈的名声。 ----- 云忆风和云念安没有太多关于安阳城的记忆,唯一留在他们脑海中的只有一处夏日荷花会绽放如海的院子以及总是弥漫在身边的丁香花的气息,哪怕是冬日,那暖暖的甜香也总是在的。 然后他们就永远的离开了那里,到了一处黄沙漫天的地方,之后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住过的每一个地方,也都充满了丁香花的香气。 小时候云忆风在终于弄清楚自己和妹妹的出身的时候曾经觉得他们有些像话本子里的主角,但奈何爹娘的一生太过耀眼和传奇,让他们兄妹倒是显得普普通通了。 在云忆风和云念安五岁的时候云漠寒拿了兵器让他们选,出乎意料却似乎又绝对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两兄妹都选了双刀,看都没看一眼放在边上的长剑。 风家的刀法和内功这如今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比云漠寒更熟悉了,他自小和风冥安拆招对练,一招一式都刻在骨子里了。纵使内力他没亲自练过,但整篇功法他也因为风冥安而背得滚瓜烂熟。 而兵法他几乎陪着风冥安听了每一节课,之后又读完了她写的风氏兵法,风家用兵的内核他一样清楚地不能更清楚了。 归舟纵然被风冥安收在门下又悉心教导过,可毕竟时间太短没能真正精研,而且风冥安在归舟身上花最大心力调教的是用兵的策略,特别是对付天狼的那部分。 而琴棋书画或是他们想要学习的其他本事自然有他手下精通的人去教。 但除了教两个孩子练武学兵书,其余的时间云漠寒完全放养了这对双生子。他不会跟着他们一辈子,从小这两个孩子就要学会自己活下去。他们也不能依赖他这个父亲,因为他不会陪着他们一辈子,他也不为了这两个孩子活着。 风冥安走的时候云漠寒就明白了,虽然他和他的岳父大人有着相似的命运,但是他永远成为不了风信那样的父亲。 他不会为了云忆风和云念安活着。 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了,他这辈子只为了他的安安活着。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哪怕那是安安留给他的孩子。 ------ 云念安七岁的时候开始对针线感兴趣,毕竟小姑娘在她爹爹身边见过太多精致的荷包和衣衫了。尤其是她和云忆风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和肚兜,上面的纹样云漠寒身边没有人会。 问了霜嬷嬷才知道那是娘亲在怀着他们的时候亲手做的。可是她身边的人没有人学会这样的技法。 当年风冥安能学会母亲的女红是因为在她身边曾经有过一位跟着萧凝多年的嬷嬷,现在云漠寒找不到人来教他们的女儿了。 云漠寒并没有把风冥安这些年送给他的衣衫给云念安让她自己研究研究,除了风冥安做的那两件小衣服云漠寒给了两个孩子,剩下的东西他都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有一件衣衫没有做完,原是想要等着云漠寒冬月里过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 云漠寒曾经对着那绣了一半的云纹发了一整日的呆,然后他才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 念念能不能学会安安的手法对云漠寒来说并不重要,他其实完全不太想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属于安安的痕迹。 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越来越像他,尤其是云忆风,那孩子的容貌跟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云念安是女孩子,面相不过比哥哥稍稍多了一分柔和的美,但她还是像云漠寒,容颜上全然没有她母亲的影子。 但是这个两个这样像他的孩子骨子里却和他的安安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一样的偏执和倔强,一样会下意识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上,成为他们想都不想的第一选择。 不过不像他小时候就认定了风冥安,在云念安及笄的时候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云漠寒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没有遇到那个让他们愿意毅然决然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 同时随着云忆风的渐渐长大,他发现他和妹妹除了出身有些与众不同而且他们一家居无定所之外,他的父亲和他遇到的所有的同龄人口中的各种各样的父亲都不一样。 父亲极擅丹青,却不曾为他和妹妹画过任何一幅画像。 他也没有画过别的其他人,他画的都是他们路上看见的大汉各处的景象,天边的云层,山上的林海,海边的波涛,北境风雪,太多太多了。 他画过的唯一的活物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各种各样颜色形态各异的猫咪,尤其是白猫。但是除了令曦养着的那只猫之外他们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 只有两匹马一直跟着他们,一匹叫牡丹,另一匹叫翠影。父亲从来不会骑牡丹,那匹汗血马很自由,很多时候连缰绳都不栓。 而父亲每次画完那些都拿给娘亲的画像看,娘亲的画像他有很多,很多很多,装了整整两大箱,他们搬家的时候专门有一辆马车来装这些画,还有娘亲的衣衫和首饰。 父亲也极擅束发,却也不曾给妹妹绾过一次髻。 父亲曾说娘亲的发髻都是他梳的,面上的妆容也多半都是他画的,娘亲那样多的画像,上面的发髻妆容几乎不重样。可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妹妹求过他多次,他也不曾给妹妹绾过一次发髻。 他说如果妹妹愿意,将来她能找到一个愿意一辈子给她描眉上妆束发的男子的。 不过后来云忆风学会了给云念安束发,将来谁想要和他的妹妹在一起总要超过他这个哥哥。 还听霜嬷嬷说,父亲擅长金银器的制作,堪称国手。父亲尤其精于制作耳环,娘亲留下的那些钗环很多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每个月依旧会做些耳环发叉,但他没有给过妹妹一件。他说那些都是他的妻子的,这世上谁也不能和她争抢,哪怕是他们兄妹也不行。 父亲永远都穿白衫,只是因为他的安安说他穿这个颜色最好看。 云忆风很清楚,他和妹妹出生在那个父亲和娘亲即将从牢笼里解脱出来前的黎明。 他们一生都在试图逃离权势和身份带来的禁锢,在最后终于要拼来一份自由之前他和妹妹的到来让父亲和娘亲天人永隔了。 在习武和读书的时候父亲对他们很严厉,一点点错处他都容不下,动辄便是极重的惩罚。但是平日里他对他们也很放松,除了课业之外的事情他从来都不管。 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就自己想办法打回去,惹了麻烦也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从来不插手,最多在一开始的时候指点他们一下目前面对的情况究竟应该怎么把尽可能多的情况算计进去还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云忆风和云念安清楚父亲当然爱他们,只是没有他爱娘亲那样多。 他和妹妹不是同一天出生的,父亲会分开来给他们每个人好好庆生,但第三日便是母亲的祭日,所以他和妹妹的生辰,父亲不会陪着他们太多的时间。 他太爱娘亲了,以至于这世间除了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即便是这样清楚,在云忆风二十岁的时候他也被云漠寒的话震得不知如何应对。 ------- “父亲……您说什么?”云忆风依旧好似没听清云漠寒的话。在他身边,云念安晃了晃,拉住了兄长的袖子。 “我说你终于及冠了,我可以去找我妻子了。”云漠寒极为平静地看着云忆风和云念安,就像是在说他们明日要离开这个小院儿搬去下一个新的地方。 “爹你真的不想看我娶妻生子……不想看着妹妹出嫁吗?”云忆风努力让声音从自己干涩至极的喉头通过,他知道父亲那样念着母亲,但—— “不想。”云漠寒依旧是平静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还带着些解脱的意味。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我讨厌你。你把我的妻子带走了。你第一次来的时候险些便要了她的命。第二次你带了念念一起来,但也是因为你,我的妻子离开了。”就像他当年和坤宁说的,他讨厌这两个孩子,虽然他可以说是亲手养大了他们,但是这不能改变他不喜欢云忆风和云念安的事实。 尤其是他的儿子,他把他的安安带走了。 云漠寒知道这样的厌恶和那虽然只有一丝却切实存在的恨意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辈子也不想改了。 “可我却必须教你们活命的本事给你们立世的手段,”但即便如此,他也好好把这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养大了,还教会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因为你是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我这一辈子只为我的妻子活着,我只为了她活着。” “这一辈子我都在对她食言,最后一次不会了。”他许诺的誓言和那想要带着安安看天下的承诺,没有一个兑现,他这辈子足够失败了。 “我答应了不让她等太久的,二十年已经很长了。”不来的太早,也别来的太迟。云漠寒觉得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们的儿子成年了,可以护着他的妹妹了。就像他把对大汉江山负责的担子交给云明慎一样,他也该从这对双胞胎这里解脱了。 “我也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任何事。”他没有好好爱过他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要求他的孩子对他尽什么义务。他注定了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不过云漠寒依旧不在乎这一点。 “这些东西和人都留给你们,至于今后能不能留住他们便是你们兄妹自己的本事了。”云漠寒指了指已经放在桌上的,当年昭告天下的圣旨和他给这两个孩子留下的免死金牌。还有那两大摞账本以及数不清的田产房契。 “我只要求你们不告诉天下任何人我身在何方是否存活于世,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你娘埋在哪。”他不想留在史书里,他也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武靖皇后风氏和云凰大将军的传很完美了,世人不需要再给她添上一笔。 “活着不能够至少死后我和她想要能身归自由。” “爹爹——”云忆风一下跪在了云漠寒面前,云念安也早已泪如雨下,跪在了兄长身边。 “你和念念……是你们的母亲怀着极大的爱意和无尽的期盼与希望生下来的孩子。” “但我要的,我这一辈子要的,只是我的丫头一个人罢了。” “我不可能为你们停下脚步的。” “之后是隐于江湖还是回到朝堂我都不在意,做逍遥王和安乐公主,还是云忆风和云念安由你们自己选,但是你记得我最后的要求便好。” 云忆风和云念安看着父亲那有些模糊的脸知道他们不可能阻止他,他们的父亲今年已经六十有四,但他似乎看着一直都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丝毫没有老去。 他甚至都没有生出白发。 好像他的时间完全停留在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他一直保持着那时候的样子,似乎是怕终于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会认不得他。 ------- 千年寒玉棺里沉睡的女子还是那样美,二十载冰寒之后终于又有人拥她入怀了。 云漠寒和风冥安合葬在了大汉西疆,至于他们两个究竟葬在哪,只有听柏和听松还有冷炙知道。他没有要儿子给他抬棺,更不需要任何人祭拜,甚至他没让云忆风准备他的牌位。 他们四时八节给安安上香就可以了。 -------- 云漠寒离世之后云忆风和云念安接手了匿阁,依旧让这个情报机构运营了下去,他们兄妹没有再行走在大汉境内,而是在章州附近定居了下来,毕竟父母埋葬在这里,纵然不知道具体在何方,但是他们依旧守在了此处。 西疆是母亲一生征战守护的地方,兄妹二人抛不下。 而大汉天顺十九年,云漠寒去世三年后,月凉政权更迭,想要军功的王子发动叛乱,不想再做大汉的属国,再加上此时大汉也同时在与天狼征战,他便借机对西疆发兵了。 云忆风和云念安没有犹豫,他们毅然决然地奔赴了西疆战场,纵然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兄妹二人清楚,他们不可能只是看着。 他们也算是风家的后人。 风家将怎么可能不守大汉的国土? 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 云忆风和云念安恰好在三阴山下遇到了被月凉骑兵追击的铁骑军小队。 云念安的羽箭破空而出正好掩护兄长让他成功冲入敌军阵中。 云忆风挥着双刀斩杀敌军时在纷乱的喊杀声中意外听到了一声呼喊。 “少将军——” “是少将军!” 那骑在狮子骢背上手持双刀的背影和当年在西疆领兵的风冥安何其相似。 直到暂时逼退了月凉骑兵云忆风才转身看到了那个重伤倒地如今却踉跄着站起来激动万分看着他的须发花白的老将。 只一眼谢喆就知道面前这人定然就是少将军,或者说逍遥王,他身边那个让他这神射营出身的人都要赞叹的女子定是大将军的女儿安乐长公主。 大将军的孩子,风家的后人,怎么可能舍弃西疆—— 云忆风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铁骑军中的人还能一眼认出他的出身,但是现在确实不是叙话的好时机,他们需要先解决现在的危局,要带着这些人平安返回护闻关去。 云忆风和云念安算是临危受命,因为谢喆是真的伤的太重了。 但他们也成功了,不仅将这个小队平安带了回去,还坑掉了月凉的一支骑兵。 这一战中云忆风和云念安始终没有离开护闻关,直到两年后在他们的参与下铁骑军中精锐成功拿下了此次闹事的王子的首级,并帮助开阳的儿子完颜烈登基成为了月凉新王。 完颜松离世,他送到安阳的质子完颜弋终于被放回了月凉奔丧。 此战结束之后云忆风和云念安是想要就这样离开的。他们的双亲为了自由身拼尽了自己的一辈子,他们自然也不会眷恋权势,只是国有难,风家后人如何能不为国征战? 但在他们离开护闻关之前朝中的旨意便下来了,皇帝召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进京,要嘉奖他们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 兄妹二人知道自己不能抗旨不遵,但回到安阳之后的事…… 他们并不了解那个算是他们兄长的皇帝,虽然从大汉的现状看他是个明君,可他们两个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一点,很难不让人多想,尤其是这次在西疆,铁骑军对他们表现出的服从,这足以让皇帝忌惮了。 -------- 云忆风没带着云念安进宫。 他的妹妹回了那个他们出生的地方,此时正是盛夏,云飒别院里面又是满池芙蕖。 而他见到了云明慎。 天子见到他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似乎放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 “父皇……还安好吗?” “父亲说他养臣兄妹到臣及冠便成了,五年前他带着母亲云游天下去了,如今也不知在何方。” “你们……也不知道?”皇帝明显看着有些失落。 “臣确实不知父亲在何方。”他没有欺君,云忆风是真的不知道云漠寒葬在哪儿了。 “此次在西疆对抗月凉,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贡献很大,朕很庆幸能有你们二人。不然这一仗我们会打得很艰难。”云明慎说这句话是真心的,纵然他有着文臣的支持,但是武将这一块,他终究不是云漠寒,他没有一个身为大将军的皇后,他没有强有力的军方的支持。 而大汉失了风家将,也确实是少了极大的助力。 如今看来他的这两个弟弟妹妹,确实是有着军事上的极高才华,完全继承了云凰大将军的天赋。 “你与朕终究是兄弟,留在朝堂帮朕,好不好?” 两双极为相似的凤眸对视在一起,但最终云忆风还是摇了摇头。 “陛下应该知道,臣的父亲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这里脱离。更何况臣自小长在江湖,无拘无束,恐怕难以适应安阳城里的日子。” “臣也算是风家后人,若有一日,大汉需要我们披甲上阵为国征战,我们定然毫无犹疑,更无半句怨言,但还请陛下给臣兄妹一副自由身。” 他不可能回到这个爹娘万分想要逃离的地方,也不想卷入争斗当中。 他是逍遥王,逍遥便好。 妹妹是安乐公主,一生平安喜乐便是爹娘最好的祝福了。 ------- 云明慎最后还是把云忆风送出宫了,他知道凭借自己不可能逼迫他的这个弟弟。 而云忆风带着云念安去看了曾经的镇国公府和景王府之后便离开了安阳,此生都没有再回来了。 他在西疆征战的时候便明白为何父亲定要追着母亲去了。 云忆风曾在对战月凉的时候身受重伤,那时候云念安还不在他身边,但是一个神医救了他。 是个姿容恍若仙子一般缥缈出尘的姑娘。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女子是他舅父家的小女儿,她叫坤安。是坤宁在当年离开安阳的路上捡到的孤女。 那姑娘手中一柄长剑如秋水,那双眼睛那样明亮。 云忆风那时候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走得那样毅然决然。 但云忆风没有娶她,他甚至都没有向坤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父亲都护不住母亲,他的身份那样麻烦,如何护得住他心爱的姑娘?也还好坤安爱的人不是他。后来云忆风和坤安的哥哥们一同送她出嫁,她嫁了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白头到老,她的夫君只有她。 云忆风这一生终生未娶,他后来也走遍了大汉,又一次看了看这片风家人世世代代守护的灿烂河山。 而他自懂事起就防着有人来翻他们家的院墙或是来问妹妹的闺名,毕竟母亲曾说若是有人来问,就把女儿嫁给他。 可一辈子云念安都没有出嫁。 云忆风明白,她太像他们的母亲了,可这世间只有一个云漠寒,与他相似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念念没找到那个她想要的,能守她一辈子,将她当命一般护着的男子。 他的妹妹终生未嫁。 他们兄妹后来又多次大汉征战,直到风家的最后一丝血脉也留在了大汉的边疆。 此后风随云逝,一切不过都是史书上的几行再也辨不清的过往。 ------- 是所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番外五 燕子却依然 软踏帘钩说 云忆风 云念安 云漠寒几乎没有将两个孩子带到皇宫里去过,但是他也没让他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超过三天。 在风冥安离世后的四年间他逐渐抹去了自己在皇宫中的一切痕迹,他的人他都会带走,之后淑贵妃和新帝要怎么管理后宫与他彻底无关了。 他不可能永远给大汉收拾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出来的麻烦,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世间的,现在大汉是云明慎的责任了,就是月凉和天狼打到安阳城门口都和他没关系。 反正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朝代更迭自有定数,他的时代结束了。大汉能走到哪里不是他要操心的了。 他从来不想为天下负责,当年从云帝手里接过那册封太子的圣旨不过是因为他是安安的丈夫罢了。 风冥安离世已经四载,这个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再是因为她的影响,风家的名声在史书中永远都是满门忠烈,他们的最后一个女儿也从来没有辱没半分先辈的名声。 ----- 云忆风和云念安没有太多关于安阳城的记忆,唯一留在他们脑海中的只有一处夏日荷花会绽放如海的院子以及总是弥漫在身边的丁香花的气息,哪怕是冬日,那暖暖的甜香也总是在的。 然后他们就永远的离开了那里,到了一处黄沙漫天的地方,之后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住过的每一个地方,也都充满了丁香花的香气。 小时候云忆风在终于弄清楚自己和妹妹的出身的时候曾经觉得他们有些像话本子里的主角,但奈何爹娘的一生太过耀眼和传奇,让他们兄妹倒是显得普普通通了。 在云忆风和云念安五岁的时候云漠寒拿了兵器让他们选,出乎意料却似乎又绝对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两兄妹都选了双刀,看都没看一眼放在边上的长剑。 风家的刀法和内功这如今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比云漠寒更熟悉了,他自小和风冥安拆招对练,一招一式都刻在骨子里了。纵使内力他没亲自练过,但整篇功法他也因为风冥安而背得滚瓜烂熟。 而兵法他几乎陪着风冥安听了每一节课,之后又读完了她写的风氏兵法,风家用兵的内核他一样清楚地不能更清楚了。 归舟纵然被风冥安收在门下又悉心教导过,可毕竟时间太短没能真正精研,而且风冥安在归舟身上花最大心力调教的是用兵的策略,特别是对付天狼的那部分。 而琴棋书画或是他们想要学习的其他本事自然有他手下精通的人去教。 但除了教两个孩子练武学兵书,其余的时间云漠寒完全放养了这对双生子。他不会跟着他们一辈子,从小这两个孩子就要学会自己活下去。他们也不能依赖他这个父亲,因为他不会陪着他们一辈子,他也不为了这两个孩子活着。 风冥安走的时候云漠寒就明白了,虽然他和他的岳父大人有着相似的命运,但是他永远成为不了风信那样的父亲。 他不会为了云忆风和云念安活着。 很久很久以前就注定了,他这辈子只为了他的安安活着。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哪怕那是安安留给他的孩子。 ------ 云念安七岁的时候开始对针线感兴趣,毕竟小姑娘在她爹爹身边见过太多精致的荷包和衣衫了。尤其是她和云忆风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和肚兜,上面的纹样云漠寒身边没有人会。 问了霜嬷嬷才知道那是娘亲在怀着他们的时候亲手做的。可是她身边的人没有人学会这样的技法。 当年风冥安能学会母亲的女红是因为在她身边曾经有过一位跟着萧凝多年的嬷嬷,现在云漠寒找不到人来教他们的女儿了。 云漠寒并没有把风冥安这些年送给他的衣衫给云念安让她自己研究研究,除了风冥安做的那两件小衣服云漠寒给了两个孩子,剩下的东西他都不会再交给任何人。 当年她走的时候还有一件衣衫没有做完,原是想要等着云漠寒冬月里过生辰的时候送给他的。 云漠寒曾经对着那绣了一半的云纹发了一整日的呆,然后他才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 念念能不能学会安安的手法对云漠寒来说并不重要,他其实完全不太想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到属于安安的痕迹。 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越来越像他,尤其是云忆风,那孩子的容貌跟他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云念安是女孩子,面相不过比哥哥稍稍多了一分柔和的美,但她还是像云漠寒,容颜上全然没有她母亲的影子。 但是这个两个这样像他的孩子骨子里却和他的安安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一样的偏执和倔强,一样会下意识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上,成为他们想都不想的第一选择。 不过不像他小时候就认定了风冥安,在云念安及笄的时候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云漠寒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没有遇到那个让他们愿意毅然决然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 同时随着云忆风的渐渐长大,他发现他和妹妹除了出身有些与众不同而且他们一家居无定所之外,他的父亲和他遇到的所有的同龄人口中的各种各样的父亲都不一样。 父亲极擅丹青,却不曾为他和妹妹画过任何一幅画像。 他也没有画过别的其他人,他画的都是他们路上看见的大汉各处的景象,天边的云层,山上的林海,海边的波涛,北境风雪,太多太多了。 他画过的唯一的活物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各种各样颜色形态各异的猫咪,尤其是白猫。但是除了令曦养着的那只猫之外他们没有养过任何小动物。 只有两匹马一直跟着他们,一匹叫牡丹,另一匹叫翠影。父亲从来不会骑牡丹,那匹汗血马很自由,很多时候连缰绳都不栓。 而父亲每次画完那些都拿给娘亲的画像看,娘亲的画像他有很多,很多很多,装了整整两大箱,他们搬家的时候专门有一辆马车来装这些画,还有娘亲的衣衫和首饰。 父亲也极擅束发,却也不曾给妹妹绾过一次髻。 父亲曾说娘亲的发髻都是他梳的,面上的妆容也多半都是他画的,娘亲那样多的画像,上面的发髻妆容几乎不重样。可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妹妹求过他多次,他也不曾给妹妹绾过一次发髻。 他说如果妹妹愿意,将来她能找到一个愿意一辈子给她描眉上妆束发的男子的。 不过后来云忆风学会了给云念安束发,将来谁想要和他的妹妹在一起总要超过他这个哥哥。 还听霜嬷嬷说,父亲擅长金银器的制作,堪称国手。父亲尤其精于制作耳环,娘亲留下的那些钗环很多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每个月依旧会做些耳环发叉,但他没有给过妹妹一件。他说那些都是他的妻子的,这世上谁也不能和她争抢,哪怕是他们兄妹也不行。 父亲永远都穿白衫,只是因为他的安安说他穿这个颜色最好看。 云忆风很清楚,他和妹妹出生在那个父亲和娘亲即将从牢笼里解脱出来前的黎明。 他们一生都在试图逃离权势和身份带来的禁锢,在最后终于要拼来一份自由之前他和妹妹的到来让父亲和娘亲天人永隔了。 在习武和读书的时候父亲对他们很严厉,一点点错处他都容不下,动辄便是极重的惩罚。但是平日里他对他们也很放松,除了课业之外的事情他从来都不管。 小时候被人欺负了就自己想办法打回去,惹了麻烦也自己想办法解决,他从来不插手,最多在一开始的时候指点他们一下目前面对的情况究竟应该怎么把尽可能多的情况算计进去还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云忆风和云念安清楚父亲当然爱他们,只是没有他爱娘亲那样多。 他和妹妹不是同一天出生的,父亲会分开来给他们每个人好好庆生,但第三日便是母亲的祭日,所以他和妹妹的生辰,父亲不会陪着他们太多的时间。 他太爱娘亲了,以至于这世间除了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可即便是这样清楚,在云忆风二十岁的时候他也被云漠寒的话震得不知如何应对。 ------- “父亲……您说什么?”云忆风依旧好似没听清云漠寒的话。在他身边,云念安晃了晃,拉住了兄长的袖子。 “我说你终于及冠了,我可以去找我妻子了。”云漠寒极为平静地看着云忆风和云念安,就像是在说他们明日要离开这个小院儿搬去下一个新的地方。 “爹你真的不想看我娶妻生子……不想看着妹妹出嫁吗?”云忆风努力让声音从自己干涩至极的喉头通过,他知道父亲那样念着母亲,但—— “不想。”云漠寒依旧是平静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还带着些解脱的意味。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我讨厌你。你把我的妻子带走了。你第一次来的时候险些便要了她的命。第二次你带了念念一起来,但也是因为你,我的妻子离开了。”就像他当年和坤宁说的,他讨厌这两个孩子,虽然他可以说是亲手养大了他们,但是这不能改变他不喜欢云忆风和云念安的事实。 尤其是他的儿子,他把他的安安带走了。 云漠寒知道这样的厌恶和那虽然只有一丝却切实存在的恨意其实是不应该存在的,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辈子也不想改了。 “可我却必须教你们活命的本事给你们立世的手段,”但即便如此,他也好好把这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养大了,还教会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因为你是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我这一辈子只为我的妻子活着,我只为了她活着。” “这一辈子我都在对她食言,最后一次不会了。”他许诺的誓言和那想要带着安安看天下的承诺,没有一个兑现,他这辈子足够失败了。 “我答应了不让她等太久的,二十年已经很长了。”不来的太早,也别来的太迟。云漠寒觉得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了,他们的儿子成年了,可以护着他的妹妹了。就像他把对大汉江山负责的担子交给云明慎一样,他也该从这对双胞胎这里解脱了。 “我也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任何事。”他没有好好爱过他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要求他的孩子对他尽什么义务。他注定了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不过云漠寒依旧不在乎这一点。 “这些东西和人都留给你们,至于今后能不能留住他们便是你们兄妹自己的本事了。”云漠寒指了指已经放在桌上的,当年昭告天下的圣旨和他给这两个孩子留下的免死金牌。还有那两大摞账本以及数不清的田产房契。 “我只要求你们不告诉天下任何人我身在何方是否存活于世,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你娘埋在哪。”他不想留在史书里,他也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武靖皇后风氏和云凰大将军的传很完美了,世人不需要再给她添上一笔。 “活着不能够至少死后我和她想要能身归自由。” “爹爹——”云忆风一下跪在了云漠寒面前,云念安也早已泪如雨下,跪在了兄长身边。 “你和念念……是你们的母亲怀着极大的爱意和无尽的期盼与希望生下来的孩子。” “但我要的,我这一辈子要的,只是我的丫头一个人罢了。” “我不可能为你们停下脚步的。” “之后是隐于江湖还是回到朝堂我都不在意,做逍遥王和安乐公主,还是云忆风和云念安由你们自己选,但是你记得我最后的要求便好。” 云忆风和云念安看着父亲那有些模糊的脸知道他们不可能阻止他,他们的父亲今年已经六十有四,但他似乎看着一直都像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丝毫没有老去。 他甚至都没有生出白发。 好像他的时间完全停留在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他一直保持着那时候的样子,似乎是怕终于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会认不得他。 ------- 千年寒玉棺里沉睡的女子还是那样美,二十载冰寒之后终于又有人拥她入怀了。 云漠寒和风冥安合葬在了大汉西疆,至于他们两个究竟葬在哪,只有听柏和听松还有冷炙知道。他没有要儿子给他抬棺,更不需要任何人祭拜,甚至他没让云忆风准备他的牌位。 他们四时八节给安安上香就可以了。 -------- 云漠寒离世之后云忆风和云念安接手了匿阁,依旧让这个情报机构运营了下去,他们兄妹没有再行走在大汉境内,而是在章州附近定居了下来,毕竟父母埋葬在这里,纵然不知道具体在何方,但是他们依旧守在了此处。 西疆是母亲一生征战守护的地方,兄妹二人抛不下。 而大汉天顺十九年,云漠寒去世三年后,月凉政权更迭,想要军功的王子发动叛乱,不想再做大汉的属国,再加上此时大汉也同时在与天狼征战,他便借机对西疆发兵了。 云忆风和云念安没有犹豫,他们毅然决然地奔赴了西疆战场,纵然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兄妹二人清楚,他们不可能只是看着。 他们也算是风家的后人。 风家将怎么可能不守大汉的国土? 风家人在,边境不亡。 --------- 云忆风和云念安恰好在三阴山下遇到了被月凉骑兵追击的铁骑军小队。 云念安的羽箭破空而出正好掩护兄长让他成功冲入敌军阵中。 云忆风挥着双刀斩杀敌军时在纷乱的喊杀声中意外听到了一声呼喊。 “少将军——” “是少将军!” 那骑在狮子骢背上手持双刀的背影和当年在西疆领兵的风冥安何其相似。 直到暂时逼退了月凉骑兵云忆风才转身看到了那个重伤倒地如今却踉跄着站起来激动万分看着他的须发花白的老将。 只一眼谢喆就知道面前这人定然就是少将军,或者说逍遥王,他身边那个让他这神射营出身的人都要赞叹的女子定是大将军的女儿安乐长公主。 大将军的孩子,风家的后人,怎么可能舍弃西疆—— 云忆风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铁骑军中的人还能一眼认出他的出身,但是现在确实不是叙话的好时机,他们需要先解决现在的危局,要带着这些人平安返回护闻关去。 云忆风和云念安算是临危受命,因为谢喆是真的伤的太重了。 但他们也成功了,不仅将这个小队平安带了回去,还坑掉了月凉的一支骑兵。 这一战中云忆风和云念安始终没有离开护闻关,直到两年后在他们的参与下铁骑军中精锐成功拿下了此次闹事的王子的首级,并帮助开阳的儿子完颜烈登基成为了月凉新王。 完颜松离世,他送到安阳的质子完颜弋终于被放回了月凉奔丧。 此战结束之后云忆风和云念安是想要就这样离开的。他们的双亲为了自由身拼尽了自己的一辈子,他们自然也不会眷恋权势,只是国有难,风家后人如何能不为国征战? 但在他们离开护闻关之前朝中的旨意便下来了,皇帝召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进京,要嘉奖他们在这次战役中的功劳。 兄妹二人知道自己不能抗旨不遵,但回到安阳之后的事…… 他们并不了解那个算是他们兄长的皇帝,虽然从大汉的现状看他是个明君,可他们两个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一点,很难不让人多想,尤其是这次在西疆,铁骑军对他们表现出的服从,这足以让皇帝忌惮了。 -------- 云忆风没带着云念安进宫。 他的妹妹回了那个他们出生的地方,此时正是盛夏,云飒别院里面又是满池芙蕖。 而他见到了云明慎。 天子见到他的时候愣了一瞬,然后似乎放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 “父皇……还安好吗?” “父亲说他养臣兄妹到臣及冠便成了,五年前他带着母亲云游天下去了,如今也不知在何方。” “你们……也不知道?”皇帝明显看着有些失落。 “臣确实不知父亲在何方。”他没有欺君,云忆风是真的不知道云漠寒葬在哪儿了。 “此次在西疆对抗月凉,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贡献很大,朕很庆幸能有你们二人。不然这一仗我们会打得很艰难。”云明慎说这句话是真心的,纵然他有着文臣的支持,但是武将这一块,他终究不是云漠寒,他没有一个身为大将军的皇后,他没有强有力的军方的支持。 而大汉失了风家将,也确实是少了极大的助力。 如今看来他的这两个弟弟妹妹,确实是有着军事上的极高才华,完全继承了云凰大将军的天赋。 “你与朕终究是兄弟,留在朝堂帮朕,好不好?” 两双极为相似的凤眸对视在一起,但最终云忆风还是摇了摇头。 “陛下应该知道,臣的父亲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从这里脱离。更何况臣自小长在江湖,无拘无束,恐怕难以适应安阳城里的日子。” “臣也算是风家后人,若有一日,大汉需要我们披甲上阵为国征战,我们定然毫无犹疑,更无半句怨言,但还请陛下给臣兄妹一副自由身。” 他不可能回到这个爹娘万分想要逃离的地方,也不想卷入争斗当中。 他是逍遥王,逍遥便好。 妹妹是安乐公主,一生平安喜乐便是爹娘最好的祝福了。 ------- 云明慎最后还是把云忆风送出宫了,他知道凭借自己不可能逼迫他的这个弟弟。 而云忆风带着云念安去看了曾经的镇国公府和景王府之后便离开了安阳,此生都没有再回来了。 他在西疆征战的时候便明白为何父亲定要追着母亲去了。 云忆风曾在对战月凉的时候身受重伤,那时候云念安还不在他身边,但是一个神医救了他。 是个姿容恍若仙子一般缥缈出尘的姑娘。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女子是他舅父家的小女儿,她叫坤安。是坤宁在当年离开安阳的路上捡到的孤女。 那姑娘手中一柄长剑如秋水,那双眼睛那样明亮。 云忆风那时候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走得那样毅然决然。 但云忆风没有娶她,他甚至都没有向坤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 父亲都护不住母亲,他的身份那样麻烦,如何护得住他心爱的姑娘?也还好坤安爱的人不是他。后来云忆风和坤安的哥哥们一同送她出嫁,她嫁了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白头到老,她的夫君只有她。 云忆风这一生终生未娶,他后来也走遍了大汉,又一次看了看这片风家人世世代代守护的灿烂河山。 而他自懂事起就防着有人来翻他们家的院墙或是来问妹妹的闺名,毕竟母亲曾说若是有人来问,就把女儿嫁给他。 可一辈子云念安都没有出嫁。 云忆风明白,她太像他们的母亲了,可这世间只有一个云漠寒,与他相似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念念没找到那个她想要的,能守她一辈子,将她当命一般护着的男子。 他的妹妹终生未嫁。 他们兄妹后来又多次大汉征战,直到风家的最后一丝血脉也留在了大汉的边疆。 此后风随云逝,一切不过都是史书上的几行再也辨不清的过往。 ------- 是所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番外六 乐以民之乐 忧以民之忧 云明慎 云明慎开始在太学读书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家子和书中的各种皇族好像都不太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和他的十一个兄弟都在同一个月出生这件事就足够让这个小皇子不解。 而在他去太学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有年宴、万寿节、中秋节和太后寿辰这种皇宫中众人要聚在一起开宴会的日子他能远远看上皇帝一眼。 母妃说是这是因为做皇帝要对天下负责,他的父亲太忙了没有时间到后宫里来看他和他母妃,但是陛下还是记挂着他们的,因为每个月都会有赏赐被分发到永康宫中来。 母妃说他要体谅他的父皇,因为大汉的国土实在是太过广阔,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 云明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记住了程淑妃的话,因为他的父皇确实从来没有在后宫出现过。不只是他,他的兄弟们也同他一模一样,几乎一年都见不到父皇几次。 然后他们五岁开蒙,并被皇帝强行要求习武,他的很多兄弟每日都在哭,因为习武太苦了。云明慎最后还是撑了下来,因为公孙先生和母妃都说这是皇帝给他们的能护住自己的命的最有用的法子。 他们是大汉的皇子,享着平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就面临着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凶险和杀机。这一生,总可能有那么一些时间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不过云明慎发现在教了他们一段时间之后,公孙先生总是有些惋惜,他后来说他们这十二个皇子没有一个承袭了当今天子在武学上的天赋。 说到武学,更让云明慎疑惑的是他一直都没有见到中宫皇后。他的嫡母。那位极为传奇的风家最后一人。 宫中所有人都说她已经在大汉的西疆战死了,唯有他的父皇不肯承认这一点。他空悬着后位,不肯立新后,因为没有人找到皇后的尸身。 云明慎问他的母妃为什么大汉的皇后会战死在边疆,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母妃面上的敬意和那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羡慕之情。 她说那是因为皇后是大汉的风家将,纵然她是女儿身,但也毅然决然自愿奔赴了战场。风氏一族誉满天下,是因为他们代代忠良,每一人都曾拼死守国门。 她说他这一生都一定要敬重皇后,敬重大汉的云凰大将军。 皇后和陛下这一双帝后都在为了大汉夙兴夜寐,他们为了这个国家牺牲了属于自己的太多的东西。 云明慎后来在太学里时常能看到他的父皇了,一个月他会来四五次,来挨个问他们的功课,来考校他们的武艺。 他总是很严肃的,那一身黑衣衬得他威严无比。 云明慎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皇笑,哪怕他将所有的问题都答出来了,哪怕他的功夫有了极大的长进。 他小时候觉得这是因为天下的担子太重了,父皇不得不永远这样严肃着。 直到皇帝亲自去西疆接了皇后回宫。 云明慎六岁的后半年,宫中有些人心惶惶。 他也觉得惊讶,为了大汉一天早朝都不曾错过的父皇居然会扔下朝政亲自去西疆接皇后。 这样千里迢迢也要亲自去寻找的人—— 云明慎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让他能想都不想丢下一切跨越大半个大汉国土也要去追寻的话,那一定是他最最最心爱的,最最最宝贝的。 所以他的父皇,是这样珍爱他的皇后吗? 他问母妃,会不会父皇回来之后就不要他们了。 母妃说她是大汉的淑妃,而他是大汉的八皇子,陛下是大汉的皇帝,他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会万事太平。 而皇帝执意要去西疆,不过是一个丈夫要去接回他的妻子罢了。 她叮嘱说,等皇后回到后宫,他不要到皇后面前去晃,将大汉的皇后、云凰大将军放在心里敬重就好。 就这样直到年宴那日,云明慎才见到了他名义上的嫡母,大汉的皇后娘娘。 她一身紫衣,尊贵又端庄。 她立在皇帝身旁,与他气势相当。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只有她的丈夫,天地万物都容不下了。 后来云明慎才发现,自从皇后回宫,皇帝就再也没穿过那一身黑衣了。 他问程淑妃,为什么皇后回来了也不曾拿回凤印掌管后宫做皇后应该做的? 之后很久很久云明慎都记得那天他母妃面上的复杂神色,她说这才是皇后和皇帝为大汉做的最明智的考量,等他再大些就会懂了。 直到云明慎登基之后很多年,他才终于明白维持朝堂安稳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也直到那时候他才明白太上皇究竟宠爱自己的妻子到了什么地步。 ------- 皇后被皇帝接回宫之后云明慎有时能在宫中看到他们,甚至皇后会陪着皇帝到太学,但是她从来都只是等在外面,一次都不曾接触过他们这些皇子。 云明慎曾以为自己的父皇永远都是那样严肃又充满威严的君王,直到他看着他无时无刻都牵着皇后的手,无论走到哪里都揽着她。 他疑惑过,可后来母妃教他,时间没有万全事,鱼与熊掌,从来都不能兼得。 人生在世,总要放弃一些东西,就像皇后放弃了权势。 云明慎问程淑妃她放弃了什么。 直到他立后的时候已经做了太后多年的程家姑娘才回答了自己儿子这个问题,她入宫光耀门楣得了后宫大权和泼天富贵,放弃了嫁入寻常人家做正室娘子相夫教子一辈子的简单幸福。 后来云明慎开始有些羡慕他的父皇——当他在贵妃和皇后之间因为过往的情分为难的时候。 他对他们这些皇子虽然没有太多私心,但也正是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的一碗水端平,虽是无情了些,但还真是少了些麻烦。 他是他们的生父,对他们尽到了所有他应尽的责任,但是他从来都没爱过任何一个皇子。大汉的十二个皇子他谁都不爱,他们是君臣,只是君臣。 可若人真的没有顾念之人……此生或许也太过无趣了。 但父皇有武靖皇太后,还有他和皇太后的儿子和女儿,那对兄妹虽然没了富贵权势,但他们能有父皇的全部疼爱和偏心,也不枉费这一辈子了。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 云明慎一直都记得他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后的那个秋天。他直直望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父皇笑得那样温柔。 果然在这世上父皇最心爱的是他的皇后娘娘了。 但很快皇后就永远离开了他的父皇,留下了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撒手人寰了。 之后的时光过得很快,云明慎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皇帝并不喜欢他称呼他为“父皇”的,即便他确实是他们的生父。 从那时候开始云明慎称呼他为“陛下”。 有那么一次他在御书房外面等待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似乎是他的弟弟妹妹在牙牙学语,小孩子极为细嫩的声音不那么清晰的呼唤着“爹爹”。 那一刻云明慎就明白了,他和陛下这辈子都是君臣,他是大汉的八皇子、太子,而陛下是大汉的一国之君。他们之间不曾是父子,只是君臣。 他没有将他当自己的儿子培养过,他悉心教导的是大汉未来的储君,是要接下天下这重担的人。 而逍遥王和安乐公主是他的孩子,他们不是大汉的皇子和公主,他们逍遥安乐一生就行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就要为大汉的未来负责了,在他刚刚十四岁的时候。 那个冬天,在陛下为武靖皇后立传之后。在他下了那些圣旨之后。 他把大汉交给了他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朕能为你做的都做了,今后这为天下负责的重担是你的了。” 云明慎看着云漠寒只迷茫了一瞬,他手把手教导他治国理政之道,他清理了朝堂上了那些总是想着以权谋私的朝臣,他还留下了庆王、怀王府和福王辅政,对他来说这就够了吗? “我和我妻子的孩子我自然是要带走的,他们不是大汉的皇子和公主,只是我和云凰的孩子。”云明慎注意到了云漠寒换了自称,果然那些曾在他耳边撺掇的人说的都是些胡言乱语啊。 “我没做过你们的父亲,一开始没有,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了。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随你,你我曾经是君臣、今后你便是这天下的君父,劳心劳力都要靠你自己了。”云漠寒最后看他的目光太过复杂了些,但是后来他好像又释然了,那双眼睛里包含的东西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难读懂了。 “朕只有三个要求。” “第一,无论你今后要因何晋封追封任何一个后宫的妃子,朕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人,他日史书工笔,朕这一朝永远有且只有一个皇后,朕永远只有一个正妻。” “第二,不要想着我会回到安阳城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我永远都不会再对这个天下负责。所有你惹出来的麻烦你都要自己收场。” “第三,安乐公主婚嫁自由,如果将来需要皇室公主和亲他国,那个人选绝对不能是我和云凰的女儿。” 云明慎答应了。 之后他看着太上皇带走了宫里属于他的所有的属下,所有曾经宫中那些称呼他为“主子”而不是“陛下”的人。 他似乎在抹除自己在这个王朝中所有的痕迹。 云明慎并不理解这件事。 他完全不在意后日史书究竟要如何评价他,但是他要大汉的所有人,所有云家的子孙后代记住武靖皇后的每一份功绩。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后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要武靖皇后、云凰大将军的光芒永远闪耀。 可云明慎太清楚这位太上皇给他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底蕴了,在他继位多年后云漠寒曾经做过的一切、他留下的福泽一直在让他和大汉子民享受着。 汉寒帝曾主修过大量的书籍,指导百姓的衣食住行,并将天下学问进行过统一的修复和编纂。 他也大力振兴过商业,和天狼打了那么多仗之后云明慎才意识到国库究竟充盈到什么地步。 他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兴办学堂,江州在他的治下成为了鱼米之乡,甚至他改革过科举,让大汉拥有了更多的人才。 至于军事,这位寒帝亲自上过战场,又有武靖皇后在旁,他培养了不少将帅之才,再加上风家留下的底蕴,云明慎没有真的为北境和西疆的战场发愁过,唯一一次西疆最艰难的时候,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还很快就到了战场上。 他做过的这一切他似乎都不在乎,他没有想要为自己立传,想要把这些写在史书上。 而世人对寒帝这一朝的记忆,似乎也都是那位风家的最后一个传人,他们记得那位奇女子闪耀的光芒。 对云漠寒来说这似乎就足够了。 云明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了大汉,在三位亲王的辅政下磕磕绊绊开始了他做皇帝的日子。 天顺五年,在云明慎及冠的前一年,朝中选秀,新皇充实后宫。 而直到此时云明慎才意识到那时候他母亲说的皇帝太忙才没时间入后宫的事情是骗他的。 而他娶正妻的消息传遍天下,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大汉的新皇后是朝臣们帮忙选的,他们选了一位最是端庄,最适合做一国之母的女子。 天顺六年,云明慎亲政。 天顺九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天顺十年,太皇太后在皇家别院崩逝,云明慎不知道云漠寒会不会回来送他生母最后一程。可国丧三年过去,安阳城里也没见到太上皇的影子。 云漠寒确实为他的母亲守丧三年,但他还是没有回到安阳城中去。 十年过去,大汉朝堂中又是几番政权更迭,程家已经隐隐约约成为了文臣之首,而怀王府的徐郡马已一度拜相。 郡主府在一次添了四个女儿之后又在一次添了四的儿子。 天顺十九年,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突然出现在了西疆的战场上,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安阳,说他们用兵不输曾经的云凰大将军,说纵然没有朝廷的官职铁骑军对他们也无所不从。 朝中有人私下上书请云明慎将这兄妹二人传召回京,最好是能探明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逍遥王想要夺权—— 不过上书的人被云明慎怒斥了一番,他不相信他们猜测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说实话他更希望他的十三弟能有回到朝堂领兵的心思。 他真的太需要强有力的军方的支持了,怀王府世子掌北境,但他也仅仅能掌北境军,西疆现在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宁西大将军过世之后虽然季家依旧忠心耿耿,可季平封没有对敌月凉的经验,对铁骑军的掌控其实并不足。风家血脉的回归对西疆太重要了。 直到这一战结束,云明慎终于有机会将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召回京了,他甚至只召了逍遥王一个人入宫,就怕这两兄妹多想。 云飒别院那个地方,现在安阳城里没人敢动。 见到云忆风的那一刻云明慎就知道他绝对是自己弟弟,是太上皇的儿子,他与他记忆中的太上皇一模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云漠寒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十余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第一句就问了太上皇的安好,那终究是他的生父,他始终惦记着。 但他没想到就连逍遥王都不知道太上皇现在究竟在哪。 而他和安乐长公主都不愿意留在朝堂上帮他。虽然有那一句“若有战,召必回”,但终究这样的承诺无法帮云明慎太多。 可他也清楚他留不住他的这两个弟弟妹妹。 太上皇拼尽全力要远离的宫城,怎么可能留得住他的孩子们呢。 云明慎放云忆风和云念安离开了安阳城,他这辈子就只见过他们这一次。后来虽然这两人还依旧为国征战,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皇都了。 直到风家的最后两人战死沙场,也不曾入皇陵,如他们的母亲一般,皇陵里只有他们的衣冠冢,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都留在了大汉的边疆。 天顺二十二年,大汉对天狼和月凉的战役都终结了。 云明慎把完颜弋送回了月凉让他参加了自己父亲的葬礼。在云漠寒刻意的培养下,这位天狼国的质子永远都不会对大汉构成威胁了。 这一年后,朝中众人也清楚了寒帝嫡子完全没有在朝中争权夺利的心思,朝中局势稳定,怀王世子常驻北境,大汉西疆永以铁骑为名,朝堂上程家做了文臣之首,之后一切太平。 福王府在云明慎及冠那年便上书终于又离开了安阳城,而庆王倒是留了下来但却不大涉足朝政了,唯有怀王府的三个孩子都身负重担。徐郡马也两度拜相,当年云漠寒选出来的这个状元郎确是国之栋梁。 怀王云漠澜一直活到了天顺五十六年,享年一百又一岁,他尾七那日怀王妃童于归也跟着离去,享年九十又九岁。 天顺六十六年,云明慎年满八十,他在皇陵里武靖皇太后的衣冠冢边上给云漠寒也立了衣冠冢。 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牺牲的时候都不曾再见到他,云明慎到现在似乎终于明白当年逍遥王说“父亲带着母亲去看天下了”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汉寒帝云漠寒,史书上对他不过是寥寥几笔便带过了,仅记载了他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封王,又什么时候成为太子、登基、让位,连谥号都没有,似乎是上天也知道他不想再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了。 而对于寒帝弃国而去的原因众说纷纭,可没人往早已过世的武靖皇后身上想过,等到云明慎给他立衣冠冢的时候,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秘史一般的存在了。 天顺六十七年,皇帝云明慎崩,享年八十又一岁,谥汉仁帝。 他这一生,为大汉而生,一辈子做大汉的皇子,大汉的太子,大汉的天子,将大汉的百姓和江山社稷刻在了心里,乐民之乐,忧民之忧,确实无愧仁帝之称。 番外六 乐以民之乐 忧以民之忧 云明慎 云明慎开始在太学读书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家子和书中的各种皇族好像都不太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和他的十一个兄弟都在同一个月出生这件事就足够让这个小皇子不解。 而在他去太学之前他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有年宴、万寿节、中秋节和太后寿辰这种皇宫中众人要聚在一起开宴会的日子他能远远看上皇帝一眼。 母妃说是这是因为做皇帝要对天下负责,他的父亲太忙了没有时间到后宫里来看他和他母妃,但是陛下还是记挂着他们的,因为每个月都会有赏赐被分发到永康宫中来。 母妃说他要体谅他的父皇,因为大汉的国土实在是太过广阔,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 云明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记住了程淑妃的话,因为他的父皇确实从来没有在后宫出现过。不只是他,他的兄弟们也同他一模一样,几乎一年都见不到父皇几次。 然后他们五岁开蒙,并被皇帝强行要求习武,他的很多兄弟每日都在哭,因为习武太苦了。云明慎最后还是撑了下来,因为公孙先生和母妃都说这是皇帝给他们的能护住自己的命的最有用的法子。 他们是大汉的皇子,享着平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就面临着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凶险和杀机。这一生,总可能有那么一些时间他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不过云明慎发现在教了他们一段时间之后,公孙先生总是有些惋惜,他后来说他们这十二个皇子没有一个承袭了当今天子在武学上的天赋。 说到武学,更让云明慎疑惑的是他一直都没有见到中宫皇后。他的嫡母。那位极为传奇的风家最后一人。 宫中所有人都说她已经在大汉的西疆战死了,唯有他的父皇不肯承认这一点。他空悬着后位,不肯立新后,因为没有人找到皇后的尸身。 云明慎问他的母妃为什么大汉的皇后会战死在边疆,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母妃面上的敬意和那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羡慕之情。 她说那是因为皇后是大汉的风家将,纵然她是女儿身,但也毅然决然自愿奔赴了战场。风氏一族誉满天下,是因为他们代代忠良,每一人都曾拼死守国门。 她说他这一生都一定要敬重皇后,敬重大汉的云凰大将军。 皇后和陛下这一双帝后都在为了大汉夙兴夜寐,他们为了这个国家牺牲了属于自己的太多的东西。 云明慎后来在太学里时常能看到他的父皇了,一个月他会来四五次,来挨个问他们的功课,来考校他们的武艺。 他总是很严肃的,那一身黑衣衬得他威严无比。 云明慎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皇笑,哪怕他将所有的问题都答出来了,哪怕他的功夫有了极大的长进。 他小时候觉得这是因为天下的担子太重了,父皇不得不永远这样严肃着。 直到皇帝亲自去西疆接了皇后回宫。 云明慎六岁的后半年,宫中有些人心惶惶。 他也觉得惊讶,为了大汉一天早朝都不曾错过的父皇居然会扔下朝政亲自去西疆接皇后。 这样千里迢迢也要亲自去寻找的人—— 云明慎觉得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让他能想都不想丢下一切跨越大半个大汉国土也要去追寻的话,那一定是他最最最心爱的,最最最宝贝的。 所以他的父皇,是这样珍爱他的皇后吗? 他问母妃,会不会父皇回来之后就不要他们了。 母妃说她是大汉的淑妃,而他是大汉的八皇子,陛下是大汉的皇帝,他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会万事太平。 而皇帝执意要去西疆,不过是一个丈夫要去接回他的妻子罢了。 她叮嘱说,等皇后回到后宫,他不要到皇后面前去晃,将大汉的皇后、云凰大将军放在心里敬重就好。 就这样直到年宴那日,云明慎才见到了他名义上的嫡母,大汉的皇后娘娘。 她一身紫衣,尊贵又端庄。 她立在皇帝身旁,与他气势相当。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好像只有她的丈夫,天地万物都容不下了。 后来云明慎才发现,自从皇后回宫,皇帝就再也没穿过那一身黑衣了。 他问程淑妃,为什么皇后回来了也不曾拿回凤印掌管后宫做皇后应该做的? 之后很久很久云明慎都记得那天他母妃面上的复杂神色,她说这才是皇后和皇帝为大汉做的最明智的考量,等他再大些就会懂了。 直到云明慎登基之后很多年,他才终于明白维持朝堂安稳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也直到那时候他才明白太上皇究竟宠爱自己的妻子到了什么地步。 ------- 皇后被皇帝接回宫之后云明慎有时能在宫中看到他们,甚至皇后会陪着皇帝到太学,但是她从来都只是等在外面,一次都不曾接触过他们这些皇子。 云明慎曾以为自己的父皇永远都是那样严肃又充满威严的君王,直到他看着他无时无刻都牵着皇后的手,无论走到哪里都揽着她。 他疑惑过,可后来母妃教他,时间没有万全事,鱼与熊掌,从来都不能兼得。 人生在世,总要放弃一些东西,就像皇后放弃了权势。 云明慎问程淑妃她放弃了什么。 直到他立后的时候已经做了太后多年的程家姑娘才回答了自己儿子这个问题,她入宫光耀门楣得了后宫大权和泼天富贵,放弃了嫁入寻常人家做正室娘子相夫教子一辈子的简单幸福。 后来云明慎开始有些羡慕他的父皇——当他在贵妃和皇后之间因为过往的情分为难的时候。 他对他们这些皇子虽然没有太多私心,但也正是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的一碗水端平,虽是无情了些,但还真是少了些麻烦。 他是他们的生父,对他们尽到了所有他应尽的责任,但是他从来都没爱过任何一个皇子。大汉的十二个皇子他谁都不爱,他们是君臣,只是君臣。 可若人真的没有顾念之人……此生或许也太过无趣了。 但父皇有武靖皇太后,还有他和皇太后的儿子和女儿,那对兄妹虽然没了富贵权势,但他们能有父皇的全部疼爱和偏心,也不枉费这一辈子了。 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 云明慎一直都记得他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后的那个秋天。他直直望进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父皇笑得那样温柔。 果然在这世上父皇最心爱的是他的皇后娘娘了。 但很快皇后就永远离开了他的父皇,留下了他的两个弟弟妹妹,撒手人寰了。 之后的时光过得很快,云明慎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皇帝并不喜欢他称呼他为“父皇”的,即便他确实是他们的生父。 从那时候开始云明慎称呼他为“陛下”。 有那么一次他在御书房外面等待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似乎是他的弟弟妹妹在牙牙学语,小孩子极为细嫩的声音不那么清晰的呼唤着“爹爹”。 那一刻云明慎就明白了,他和陛下这辈子都是君臣,他是大汉的八皇子、太子,而陛下是大汉的一国之君。他们之间不曾是父子,只是君臣。 他没有将他当自己的儿子培养过,他悉心教导的是大汉未来的储君,是要接下天下这重担的人。 而逍遥王和安乐公主是他的孩子,他们不是大汉的皇子和公主,他们逍遥安乐一生就行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样快就要为大汉的未来负责了,在他刚刚十四岁的时候。 那个冬天,在陛下为武靖皇后立传之后。在他下了那些圣旨之后。 他把大汉交给了他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朕能为你做的都做了,今后这为天下负责的重担是你的了。” 云明慎看着云漠寒只迷茫了一瞬,他手把手教导他治国理政之道,他清理了朝堂上了那些总是想着以权谋私的朝臣,他还留下了庆王、怀王府和福王辅政,对他来说这就够了吗? “我和我妻子的孩子我自然是要带走的,他们不是大汉的皇子和公主,只是我和云凰的孩子。”云明慎注意到了云漠寒换了自称,果然那些曾在他耳边撺掇的人说的都是些胡言乱语啊。 “我没做过你们的父亲,一开始没有,从前没有之后也不会了。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随你,你我曾经是君臣、今后你便是这天下的君父,劳心劳力都要靠你自己了。”云漠寒最后看他的目光太过复杂了些,但是后来他好像又释然了,那双眼睛里包含的东西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难读懂了。 “朕只有三个要求。” “第一,无论你今后要因何晋封追封任何一个后宫的妃子,朕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人,他日史书工笔,朕这一朝永远有且只有一个皇后,朕永远只有一个正妻。” “第二,不要想着我会回到安阳城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我永远都不会再对这个天下负责。所有你惹出来的麻烦你都要自己收场。” “第三,安乐公主婚嫁自由,如果将来需要皇室公主和亲他国,那个人选绝对不能是我和云凰的女儿。” 云明慎答应了。 之后他看着太上皇带走了宫里属于他的所有的属下,所有曾经宫中那些称呼他为“主子”而不是“陛下”的人。 他似乎在抹除自己在这个王朝中所有的痕迹。 云明慎并不理解这件事。 他完全不在意后日史书究竟要如何评价他,但是他要大汉的所有人,所有云家的子孙后代记住武靖皇后的每一份功绩。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后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要武靖皇后、云凰大将军的光芒永远闪耀。 可云明慎太清楚这位太上皇给他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底蕴了,在他继位多年后云漠寒曾经做过的一切、他留下的福泽一直在让他和大汉子民享受着。 汉寒帝曾主修过大量的书籍,指导百姓的衣食住行,并将天下学问进行过统一的修复和编纂。 他也大力振兴过商业,和天狼打了那么多仗之后云明慎才意识到国库究竟充盈到什么地步。 他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兴办学堂,江州在他的治下成为了鱼米之乡,甚至他改革过科举,让大汉拥有了更多的人才。 至于军事,这位寒帝亲自上过战场,又有武靖皇后在旁,他培养了不少将帅之才,再加上风家留下的底蕴,云明慎没有真的为北境和西疆的战场发愁过,唯一一次西疆最艰难的时候,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还很快就到了战场上。 他做过的这一切他似乎都不在乎,他没有想要为自己立传,想要把这些写在史书上。 而世人对寒帝这一朝的记忆,似乎也都是那位风家的最后一个传人,他们记得那位奇女子闪耀的光芒。 对云漠寒来说这似乎就足够了。 云明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手了大汉,在三位亲王的辅政下磕磕绊绊开始了他做皇帝的日子。 天顺五年,在云明慎及冠的前一年,朝中选秀,新皇充实后宫。 而直到此时云明慎才意识到那时候他母亲说的皇帝太忙才没时间入后宫的事情是骗他的。 而他娶正妻的消息传遍天下,他的父亲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大汉的新皇后是朝臣们帮忙选的,他们选了一位最是端庄,最适合做一国之母的女子。 天顺六年,云明慎亲政。 天顺九年,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天顺十年,太皇太后在皇家别院崩逝,云明慎不知道云漠寒会不会回来送他生母最后一程。可国丧三年过去,安阳城里也没见到太上皇的影子。 云漠寒确实为他的母亲守丧三年,但他还是没有回到安阳城中去。 十年过去,大汉朝堂中又是几番政权更迭,程家已经隐隐约约成为了文臣之首,而怀王府的徐郡马已一度拜相。 郡主府在一次添了四个女儿之后又在一次添了四的儿子。 天顺十九年,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突然出现在了西疆的战场上,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安阳,说他们用兵不输曾经的云凰大将军,说纵然没有朝廷的官职铁骑军对他们也无所不从。 朝中有人私下上书请云明慎将这兄妹二人传召回京,最好是能探明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逍遥王想要夺权—— 不过上书的人被云明慎怒斥了一番,他不相信他们猜测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且说实话他更希望他的十三弟能有回到朝堂领兵的心思。 他真的太需要强有力的军方的支持了,怀王府世子掌北境,但他也仅仅能掌北境军,西疆现在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宁西大将军过世之后虽然季家依旧忠心耿耿,可季平封没有对敌月凉的经验,对铁骑军的掌控其实并不足。风家血脉的回归对西疆太重要了。 直到这一战结束,云明慎终于有机会将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召回京了,他甚至只召了逍遥王一个人入宫,就怕这两兄妹多想。 云飒别院那个地方,现在安阳城里没人敢动。 见到云忆风的那一刻云明慎就知道他绝对是自己弟弟,是太上皇的儿子,他与他记忆中的太上皇一模一样。 在他的记忆里云漠寒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十余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他还是忍不住第一句就问了太上皇的安好,那终究是他的生父,他始终惦记着。 但他没想到就连逍遥王都不知道太上皇现在究竟在哪。 而他和安乐长公主都不愿意留在朝堂上帮他。虽然有那一句“若有战,召必回”,但终究这样的承诺无法帮云明慎太多。 可他也清楚他留不住他的这两个弟弟妹妹。 太上皇拼尽全力要远离的宫城,怎么可能留得住他的孩子们呢。 云明慎放云忆风和云念安离开了安阳城,他这辈子就只见过他们这一次。后来虽然这两人还依旧为国征战,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来过皇都了。 直到风家的最后两人战死沙场,也不曾入皇陵,如他们的母亲一般,皇陵里只有他们的衣冠冢,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都留在了大汉的边疆。 天顺二十二年,大汉对天狼和月凉的战役都终结了。 云明慎把完颜弋送回了月凉让他参加了自己父亲的葬礼。在云漠寒刻意的培养下,这位天狼国的质子永远都不会对大汉构成威胁了。 这一年后,朝中众人也清楚了寒帝嫡子完全没有在朝中争权夺利的心思,朝中局势稳定,怀王世子常驻北境,大汉西疆永以铁骑为名,朝堂上程家做了文臣之首,之后一切太平。 福王府在云明慎及冠那年便上书终于又离开了安阳城,而庆王倒是留了下来但却不大涉足朝政了,唯有怀王府的三个孩子都身负重担。徐郡马也两度拜相,当年云漠寒选出来的这个状元郎确是国之栋梁。 怀王云漠澜一直活到了天顺五十六年,享年一百又一岁,他尾七那日怀王妃童于归也跟着离去,享年九十又九岁。 天顺六十六年,云明慎年满八十,他在皇陵里武靖皇太后的衣冠冢边上给云漠寒也立了衣冠冢。 逍遥王和安乐长公主牺牲的时候都不曾再见到他,云明慎到现在似乎终于明白当年逍遥王说“父亲带着母亲去看天下了”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汉寒帝云漠寒,史书上对他不过是寥寥几笔便带过了,仅记载了他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封王,又什么时候成为太子、登基、让位,连谥号都没有,似乎是上天也知道他不想再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了。 而对于寒帝弃国而去的原因众说纷纭,可没人往早已过世的武靖皇后身上想过,等到云明慎给他立衣冠冢的时候,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秘史一般的存在了。 天顺六十七年,皇帝云明慎崩,享年八十又一岁,谥汉仁帝。 他这一生,为大汉而生,一辈子做大汉的皇子,大汉的太子,大汉的天子,将大汉的百姓和江山社稷刻在了心里,乐民之乐,忧民之忧,确实无愧仁帝之称。 番外七 药医必死病 妙手能回春 坤宁x尉迟千 师傅说他是在政宇七年的时候捡到我的,那时候我浑身发黄,明显是得了黄疸,但我的家人似乎并不清楚这是可以治愈的疾病,他们把我当妖童丢掉了,可能是上天觉得我命不该绝,让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他完全没有想过要编个故事给我,而是直白地告诉了我这样惨烈的真相,然后告诉我只有我能治好更多的人才能让更多的孩子摆脱和我一样的命运。 在我记忆中我一直都在跟着师傅行走江湖,顺便跟着他学医,一开始的时候我叫阿宁,后来我大了些师傅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的姓。 那时候起,我叫坤宁,生辰也定在了我随师傅姓的这一日。 我小时候几乎跟着师傅走遍了大汉,渐渐也意识到师傅并不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夫,他是人们口中的神医。 可师傅对这个称号嗤之以鼻,他告诉我,就算是神医也有治不了的病和注定留不住的人,那时候我不信的,毕竟我从来没见他失败过。 后来我意识到他好像不仅是个神医,他和风家那个名声赫赫的护国大将军是莫逆之交。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离开师傅——我也不知道真的算起来我应该是什么年纪,师傅捡到我的时候说我太瘦弱了,即便是他也很难判断——我被他送到了安阳城。 他没送我进城就走了,我并不知道他想让我在风家学什么,但师傅的话我会听。 就这样我带着他的信和信物到了风家,护国大将军带兵打仗去了,他的侍卫长在看过的师傅的信物之后将我接到了府中,在那我见到了一个这么多年我见过的最精致、最好看的小姑娘。 风家的小姐,比我小几岁的样子,小小的人儿面上带着英气,喊我一声坤公子。 我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些感兴趣——对妹妹的兴趣。 后来我觉得这应该是老天第二次拯救我,没让我对妹妹生出什么男女之情,不然我定然会被云漠寒按在地上使劲摩擦,而我也永远不可能达成所愿。 之后我在风家住了下来,开始跟着府中的侍卫学些防身的硬功夫、训练骑术、还有如何使用弩箭,并且我开始在安阳城里尝试找到一家医馆,以学徒的身份开始尝试自己闯荡。 头一个月我并没有再见到妹妹,她似乎依照规矩和我这个外男保持着应该保持的距离,直到紫焰跑到我晒药的竹篾上偷杏仁吃。 我当初确实还是孩子心性,想要将这漂亮的小东西捉来好好瞧瞧,不过没成功就是了。 然后我经历了我十几年并不长的人生中最震惊的事情,师傅救活命悬一线的病人都没有让我这样目瞪口呆过。 后来我庆幸过风世叔从来没想过让妹妹跟着师傅学医。 原来真的对某些人来说这些各有特点的药材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样。 就在我为风家少主的未来担忧的时候,她从墙上跃下来把找我麻烦的那些人都赶走了。那天开始我意识到了妹妹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艰难,哪怕风世叔把她放在手心里宠着。 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时常到我这里来听我说和那些药材有关的事情,有这样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每日跟我说笑我还是很开心的,直到“漠寒哥哥”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过高了些。 现在想想那时候妹妹突然不来找我了绝对是云漠寒做了什么。 不过显然那位只是阻止妹妹来找我是不会甘心的,我在他回京后不久就见到了这传言中的安阳城里的混世魔王,妹妹的“漠寒哥哥”。 我第一次知道妹妹是真的没有看上去那样明辨是非的。 也是第一次明白世上真的有人能偏心偏到这种地步的——云漠寒是我见过最偏心的人,没有之一,而且他在偏心这条路上一骑绝尘,我就没有见到过能稍微和他比肩的人,妹妹不算,他们俩是一家的。 我更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就知道了“漠寒哥哥”和“丫头”是绝对不能被分开的,他们中间是容不下任何人的,他们两个也绝对不允许这世上有其他任何人惦记对方。 一旦发现,绝对精准打击并在所有时间内用尽办法宣示主权。 我一共就被打击过一次,可喜可贺。 当然不是因为我惦记过妹妹,不过是年少时有些难以克制的胜负心作祟罢了。 之后我开始了在安阳城里的还算是安稳的生活,在风家我开始能知晓一些朝堂上的争斗、世家大族间的阴私,更看到了不少在江湖上看不到的勾心斗角。 人愿意冒的险大多和他们能获得的利益成正比,所做之事惨绝人寰的程度大约也相当,江湖上能得到的利益和朝堂上相比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在风家我确实是开了不少眼界,也明白师傅把我送来究竟是想让我学些什么了。 真的让我觉得遭受打击的是云漠寒决定学医,虽然他的指向性很强,但是那些基本功都是相通的。 这世上当真是有过目不忘这件事的存在的。 妹妹是个完全辨不清草药究竟哪个是哪个的神奇存在,而云漠寒是个听我说一遍就能全记住的鬼才。 我原是不想要教他的,因为他想学医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悬壶济世救治他人。但是我也清楚他这样做大半的原因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还是帮了他不少。 那段时间我发现在云漠寒眼中这世间大约有三种人,不重要的人、亲人还有他的“丫头”。 被他划分到亲人范畴的人很少,即便是有血缘关系存在大多也都不在这个范围里。 而更多的时间他眼中的人只有两类,丫头和其他人。 其他人全部不予考虑。 妹妹得到了这世上最偏心的疼爱,她就是云漠寒的立场。 我开始有些羡慕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开始想要也能找到一个让我为了她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的姑娘。 这个机会来的挺快的。元康十二年,妹妹和云漠寒邀请我到他的别院去消暑。 云飒别院的那一池子荷花长的是真的非常好,云漠寒选的品种也好,很适合入药。 我在那里遇到了千儿,这个胆子大到敢翻云漠寒院墙的姑娘。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日她穿了一身鹅黄,鬓边的响铃簪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叮当作响。 她来云飒别院翻墙的目的仅仅是她手中的那个纸鸢。 尉迟家的这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幺女,也很有意思。带着一种在我身边许久没有见过的天真烂漫,一辈子这样没心机其实也挺好的? 但不可避免的现实是,如果她再继续这样不谙世事,她在尉迟家会活得很艰难,她的哥哥们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别说一辈子,今日如果云漠寒的暗卫在和她交手的时候真的把她当成刺客,她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对我有些好感,这我很清楚,但我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模糊。 可能我只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除了妹妹之外的妙龄女子了? 在医馆坐堂的时候每天看的病人那么多,望闻问切也只是关注了病情,我没注意过看病的时候遇到的女子的容颜。 江州的天灾让我震动更让我觉得无比痛心,人的力量在天灾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师傅那时候说得我学的医术越好便越能救回更多的人,能避免更多的孩子遭受我小时候的那种命运。 可是这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我和那些大夫每天都在尽全力地救治病人,可总有些情况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如果是师傅呢?师傅能治好他们吗? 我知道师傅是可以的,如果他有世上最好的药,同时他手中也只有这一个病人。 可面对江州这样的情况呢? 常规的药物虽然不缺,但是我们不可能给每个病人用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大夫的人手过于不足,总有我们看护不到或来不及的情况。 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时间迷茫。 后来千儿和我说,要记得我救活过多少人,要记得那些重新回到家人身边的人。那些是我在这场水灾里救回来的生命。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我不知道妹妹和云漠寒是怎么互许终生的,但后来想想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千儿之前开口才对。 她和妹妹相处地也挺不错,就是有时候我看她们两个在一起中有一种千儿年纪更小的错觉。明明她年长妹妹几岁。 之后千儿和我们一同回了安阳,在和少阁主“讨价还价”之后我们决定一同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 这次的旅途中应该是千儿第一次杀人,对她来说这确实很不容易。 可她是尉迟家的女儿,她总要面对这些斗争,而且云漠寒和妹妹说得也是正确的,今后我在江湖上的境况不会真的安宁。 怀璧其罪,师傅能潇潇洒洒一辈子是真的很不容易了。 而我们也同样到了西疆的战场上,见识过安阳城里不见血光的斗争之后西疆战场的一切对我来说又是新的震撼。妹妹身上的毒是真的让我觉得棘手的,这一次的经历也算是戳破了我心中的那确实膨胀了的自满。 还好后来师傅来了,帮妹妹度过了这次危机。 护闻关大营里的伤兵和在江州诊治的那些病患也不相同,这是另一种血淋淋的残酷。每次开战后大量的伤兵,无数要缝合的伤口,我的原本觉得我的手已经练得很稳了,但是那时候每天稍微能喘口气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我有些庆幸妹妹把千儿送走了。 她还没到能接受这样场面的时候。 我甚至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看到。 我知道千儿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但是我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来看这些鲜血淋漓的残酷景象。 那段时间我很矛盾,我不知道妹妹是怎么能神色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的——虽然她心里定然也是不平和的。 生在战场,长在战场的风家少将军,还好这辈子有云漠寒疼她。 那时候我也渐渐明白了对待所爱之人我和云漠寒也是不一样的。 多残酷的现实云漠寒都会陪着妹妹去看,他没有试图让这些东西都远离他心爱的姑娘,若他真是想,他应该是做得到的。 可我总是想不让千儿看到这一切,我知道她要学会些东西,但我却也希望她能像和我相遇的时候一样,我想要我能护得住那份天真烂漫。 不过师傅说我没必要去学云漠寒是怎么陪着妹妹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所以爱自然也有千种万种。 之后回京,千儿在风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回了听风阁,我们两个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不过在我去听风阁总舵拜见尉迟阁主提亲之前,妹妹和云漠寒吵了一架。 我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师傅和风世叔决定要我和妹妹结义金兰,有一个兄妹的名分在。 名分总是很重要的,它代表着说话时候的底气。 就像我知道云漠寒其实非常感谢陛下那么早就把妹妹未婚夫的名分给他了。 师傅和我即便医术高超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欠着我们情分,但我们是真的只有两个人,要和尉迟家结亲其实没有那么简单,总是有人觉得行走江湖潇潇洒洒最是逍遥自在,但真的能放下名利的人又有几个? 妹妹也一样,风世叔已经上了年纪,她确实能继承风家,但风家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世叔要给她安排一条退路,这我很清楚。 或许我应该料到听风阁里发生的事情的,毕竟我在西疆见过了云漠若那样的……蠢货。 一旦云漠寒知道尉迟玦做了什么他绝对小命不保。 妹妹顾念了我和千儿的关系,连夜离开了尉迟家并没有将事情闹大,那时候我很清楚如果风家真的和听风阁交恶,我的立场其实很重要。毕竟这世间之事真的很难只看对错——虽然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这件事我全然站在妹妹这边,我知道那天晚上如果她真的选择发作出来我和师傅都会帮她。 可千儿和我的情谊怎么办?这也一样是个难题。 我知道她明辨是非,可大义灭亲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勇气? 那时候看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如果妹妹杀了尉迟玦…… 那估计尉迟家为了面子也会和风家对上,要一直斗下去了。 还好我们还算平静地返回了安阳城,在经历了无数坎坷之后我在风府正门影壁前布了个药阵送妹妹出嫁了。 而第二年我也成功娶到了千儿,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妹妹和云漠寒派来的人气势足够强,我能不能顺顺当当按吉时进门接新娘真的是个问题。 我原本以为今后的日子会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但似乎妹妹此生注定与平静无缘。 熹平九年,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险些也离开了人世。 之后没多久云漠寒成了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他们的日子永远与安宁无缘了。 我的也一样。 我娶了千儿,便是与听风阁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上那些原与我没有太大关系的斗争也开始牵连我和我的妻子与孩子们。 再加上我和当今皇后的兄妹关系,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利益的人就原来越多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妹妹义结金兰,她是我自少时识得的妹妹,我愿意这一生都护她周全。 我不想和江湖中的那些人争斗,千儿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们只能躲,躲去人迹罕至的地方采药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我躲过了那些人的烦扰,但也错过了妹妹的死讯。 我是在太初五年才知道云凰大将军战死西疆的消息的。同时传遍天下的是皇帝拒不承认皇后身亡,不肯为她发丧。 在师傅进安阳之前我怀疑过妹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毕竟她和云漠寒联手骗天下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师傅告诉我皇帝已经疯了。 而且他给皇室留下了血脉。 我知道这次不是他们在骗天下人了。 那十年我再也没有靠近过安阳城。 太初十四年圣旨昭告天下的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直到长安初年我收到了妹妹亲笔写的信,送信的人还是令曦。 等到我终于在安阳城见到了她和云漠寒的时候,纵然欣喜异常却也五味杂陈。 妹妹的样子几乎和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云漠寒也是。 他们的时间像是停留在了十几年前,停在了云漠寒登基的时候,停在了妹妹最后一次去西疆领兵之前。 我和千儿都年逾四十,千儿的眼角多了些细纹,而我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白发。可他们两个似乎被时间遗忘了。 我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见到妹妹实在是太过惊喜,我一直都没有细细想过。 之后几年我们一直都住在云漠寒的别院,等着听风阁的事情尘埃落定。 尉迟瑊真正在听风阁掌权之后,妹妹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她有孕之后我和师傅都很紧张,不过那近十个月的时间她的身体真的很好,纵然怀的是双生子,但她自幼习武内力高深,我一直都没太担心她生产的时候力气不够用。 但也直到七月二十,我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我怎么都救不回的命,有我拼尽全力也留不住的人。 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自少时便为国征战,旧伤不知凡几。 天要收她,我和师傅只是大夫,不是神只。 那一晚整个云飒别院里的人都在哭,天也在哭,唯有云漠寒那样安静。 是啊,大恸无声。 千年寒玉棺成殓了妹妹的尸骨,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云漠寒备下这副合葬棺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天下于他,从来都只是妹妹和其他所有不重要的东西。 这是世间最大的不同,全都汇聚在此了,甚至他们的孩子他也是不在乎的。 半年后我带着千儿和孩子们离开了安阳,我知道云漠寒会活下去,至少他会活到念念及笄,甚至忆儿及冠,但不会更久了,他等不了了。 离开安阳一年后,我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儿,她和我不一样,她很健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被丢弃。 我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 千儿也同意收养她做我们的小女儿,他的哥哥们也愿意收留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妹妹。 我在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很震惊,我以为妹妹回来了。最后我给我的小女儿取名为坤安。 云漠寒没有见过她,我也没有在信里说过我觉得这个孩子和妹妹那样像。 一开始的几年我真的觉得这是妹妹回来了,因为我的小女儿有着和她姑姑那样像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后来我便知道她绝不是妹妹了,她似乎天生就能辨得清药材,越长大身上那出尘之气便越明显。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儿。 后来她一个人闯荡江湖去了西疆,还救下了忆儿。妹妹的孩子们还是上了战场,而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云漠寒定然是去找妹妹了。 忆儿喜欢我的小七,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长得那么像云漠寒,但骨子里和妹妹一模一样,他看小七的眼神和当年妹妹看云漠寒的如出一辙。 虽然就那么一瞬间,但我还是察觉了——在我的女儿出嫁的那天。 他以兄长的身份送小七出嫁了。 我的孩子们这一生基本都过得平淡或是活得潇洒,小七和她的夫君很恩爱。 可妹妹的孩子最后还是留在了大汉的边境,追着他们的先辈去了。 我是江湖人口中的神医,我确实做到了很多次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迹,那么多次妙手回春,可我偏偏没能留住我最想留住的那个人。 我也没本事治好云漠寒的心病。 医者看似本事通天,但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少了,太少了。 我这一生唯一欣慰的是千儿在我身边一直都无灾无病,最后梦中悄然离逝,没受太多的苦。 我护住她了,这便很好了。 ———- 第三卷·番外·完 番外七 药医必死病 妙手能回春 坤宁x尉迟千 师傅说他是在政宇七年的时候捡到我的,那时候我浑身发黄,明显是得了黄疸,但我的家人似乎并不清楚这是可以治愈的疾病,他们把我当妖童丢掉了,可能是上天觉得我命不该绝,让他捡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他完全没有想过要编个故事给我,而是直白地告诉了我这样惨烈的真相,然后告诉我只有我能治好更多的人才能让更多的孩子摆脱和我一样的命运。 在我记忆中我一直都在跟着师傅行走江湖,顺便跟着他学医,一开始的时候我叫阿宁,后来我大了些师傅才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的姓。 那时候起,我叫坤宁,生辰也定在了我随师傅姓的这一日。 我小时候几乎跟着师傅走遍了大汉,渐渐也意识到师傅并不只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大夫,他是人们口中的神医。 可师傅对这个称号嗤之以鼻,他告诉我,就算是神医也有治不了的病和注定留不住的人,那时候我不信的,毕竟我从来没见他失败过。 后来我意识到他好像不仅是个神医,他和风家那个名声赫赫的护国大将军是莫逆之交。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离开师傅——我也不知道真的算起来我应该是什么年纪,师傅捡到我的时候说我太瘦弱了,即便是他也很难判断——我被他送到了安阳城。 他没送我进城就走了,我并不知道他想让我在风家学什么,但师傅的话我会听。 就这样我带着他的信和信物到了风家,护国大将军带兵打仗去了,他的侍卫长在看过的师傅的信物之后将我接到了府中,在那我见到了一个这么多年我见过的最精致、最好看的小姑娘。 风家的小姐,比我小几岁的样子,小小的人儿面上带着英气,喊我一声坤公子。 我对这个小女孩儿有些感兴趣——对妹妹的兴趣。 后来我觉得这应该是老天第二次拯救我,没让我对妹妹生出什么男女之情,不然我定然会被云漠寒按在地上使劲摩擦,而我也永远不可能达成所愿。 之后我在风家住了下来,开始跟着府中的侍卫学些防身的硬功夫、训练骑术、还有如何使用弩箭,并且我开始在安阳城里尝试找到一家医馆,以学徒的身份开始尝试自己闯荡。 头一个月我并没有再见到妹妹,她似乎依照规矩和我这个外男保持着应该保持的距离,直到紫焰跑到我晒药的竹篾上偷杏仁吃。 我当初确实还是孩子心性,想要将这漂亮的小东西捉来好好瞧瞧,不过没成功就是了。 然后我经历了我十几年并不长的人生中最震惊的事情,师傅救活命悬一线的病人都没有让我这样目瞪口呆过。 后来我庆幸过风世叔从来没想过让妹妹跟着师傅学医。 原来真的对某些人来说这些各有特点的药材在他们眼中是一个样。 就在我为风家少主的未来担忧的时候,她从墙上跃下来把找我麻烦的那些人都赶走了。那天开始我意识到了妹妹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艰难,哪怕风世叔把她放在手心里宠着。 之后她有一段时间时常到我这里来听我说和那些药材有关的事情,有这样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每日跟我说笑我还是很开心的,直到“漠寒哥哥”这个词出现的频率过高了些。 现在想想那时候妹妹突然不来找我了绝对是云漠寒做了什么。 不过显然那位只是阻止妹妹来找我是不会甘心的,我在他回京后不久就见到了这传言中的安阳城里的混世魔王,妹妹的“漠寒哥哥”。 我第一次知道妹妹是真的没有看上去那样明辨是非的。 也是第一次明白世上真的有人能偏心偏到这种地步的——云漠寒是我见过最偏心的人,没有之一,而且他在偏心这条路上一骑绝尘,我就没有见到过能稍微和他比肩的人,妹妹不算,他们俩是一家的。 我更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就知道了“漠寒哥哥”和“丫头”是绝对不能被分开的,他们中间是容不下任何人的,他们两个也绝对不允许这世上有其他任何人惦记对方。 一旦发现,绝对精准打击并在所有时间内用尽办法宣示主权。 我一共就被打击过一次,可喜可贺。 当然不是因为我惦记过妹妹,不过是年少时有些难以克制的胜负心作祟罢了。 之后我开始了在安阳城里的还算是安稳的生活,在风家我开始能知晓一些朝堂上的争斗、世家大族间的阴私,更看到了不少在江湖上看不到的勾心斗角。 人愿意冒的险大多和他们能获得的利益成正比,所做之事惨绝人寰的程度大约也相当,江湖上能得到的利益和朝堂上相比似乎是不值一提的。在风家我确实是开了不少眼界,也明白师傅把我送来究竟是想让我学些什么了。 真的让我觉得遭受打击的是云漠寒决定学医,虽然他的指向性很强,但是那些基本功都是相通的。 这世上当真是有过目不忘这件事的存在的。 妹妹是个完全辨不清草药究竟哪个是哪个的神奇存在,而云漠寒是个听我说一遍就能全记住的鬼才。 我原是不想要教他的,因为他想学医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悬壶济世救治他人。但是我也清楚他这样做大半的原因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还是帮了他不少。 那段时间我发现在云漠寒眼中这世间大约有三种人,不重要的人、亲人还有他的“丫头”。 被他划分到亲人范畴的人很少,即便是有血缘关系存在大多也都不在这个范围里。 而更多的时间他眼中的人只有两类,丫头和其他人。 其他人全部不予考虑。 妹妹得到了这世上最偏心的疼爱,她就是云漠寒的立场。 我开始有些羡慕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开始想要也能找到一个让我为了她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的姑娘。 这个机会来的挺快的。元康十二年,妹妹和云漠寒邀请我到他的别院去消暑。 云飒别院的那一池子荷花长的是真的非常好,云漠寒选的品种也好,很适合入药。 我在那里遇到了千儿,这个胆子大到敢翻云漠寒院墙的姑娘。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日她穿了一身鹅黄,鬓边的响铃簪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叮当作响。 她来云飒别院翻墙的目的仅仅是她手中的那个纸鸢。 尉迟家的这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幺女,也很有意思。带着一种在我身边许久没有见过的天真烂漫,一辈子这样没心机其实也挺好的? 但不可避免的现实是,如果她再继续这样不谙世事,她在尉迟家会活得很艰难,她的哥哥们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别说一辈子,今日如果云漠寒的暗卫在和她交手的时候真的把她当成刺客,她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对我有些好感,这我很清楚,但我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是有些模糊。 可能我只是因为许久没有见过除了妹妹之外的妙龄女子了? 在医馆坐堂的时候每天看的病人那么多,望闻问切也只是关注了病情,我没注意过看病的时候遇到的女子的容颜。 江州的天灾让我震动更让我觉得无比痛心,人的力量在天灾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师傅那时候说得我学的医术越好便越能救回更多的人,能避免更多的孩子遭受我小时候的那种命运。 可是这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我和那些大夫每天都在尽全力地救治病人,可总有些情况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如果是师傅呢?师傅能治好他们吗? 我知道师傅是可以的,如果他有世上最好的药,同时他手中也只有这一个病人。 可面对江州这样的情况呢? 常规的药物虽然不缺,但是我们不可能给每个病人用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大夫的人手过于不足,总有我们看护不到或来不及的情况。 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时间迷茫。 后来千儿和我说,要记得我救活过多少人,要记得那些重新回到家人身边的人。那些是我在这场水灾里救回来的生命。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我不知道妹妹和云漠寒是怎么互许终生的,但后来想想我总觉得我应该在千儿之前开口才对。 她和妹妹相处地也挺不错,就是有时候我看她们两个在一起中有一种千儿年纪更小的错觉。明明她年长妹妹几岁。 之后千儿和我们一同回了安阳,在和少阁主“讨价还价”之后我们决定一同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 这次的旅途中应该是千儿第一次杀人,对她来说这确实很不容易。 可她是尉迟家的女儿,她总要面对这些斗争,而且云漠寒和妹妹说得也是正确的,今后我在江湖上的境况不会真的安宁。 怀璧其罪,师傅能潇潇洒洒一辈子是真的很不容易了。 而我们也同样到了西疆的战场上,见识过安阳城里不见血光的斗争之后西疆战场的一切对我来说又是新的震撼。妹妹身上的毒是真的让我觉得棘手的,这一次的经历也算是戳破了我心中的那确实膨胀了的自满。 还好后来师傅来了,帮妹妹度过了这次危机。 护闻关大营里的伤兵和在江州诊治的那些病患也不相同,这是另一种血淋淋的残酷。每次开战后大量的伤兵,无数要缝合的伤口,我的原本觉得我的手已经练得很稳了,但是那时候每天稍微能喘口气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我有些庆幸妹妹把千儿送走了。 她还没到能接受这样场面的时候。 我甚至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看到。 我知道千儿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但是我实在是不忍心让她来看这些鲜血淋漓的残酷景象。 那段时间我很矛盾,我不知道妹妹是怎么能神色平静地接受这一切的——虽然她心里定然也是不平和的。 生在战场,长在战场的风家少将军,还好这辈子有云漠寒疼她。 那时候我也渐渐明白了对待所爱之人我和云漠寒也是不一样的。 多残酷的现实云漠寒都会陪着妹妹去看,他没有试图让这些东西都远离他心爱的姑娘,若他真是想,他应该是做得到的。 可我总是想不让千儿看到这一切,我知道她要学会些东西,但我却也希望她能像和我相遇的时候一样,我想要我能护得住那份天真烂漫。 不过师傅说我没必要去学云漠寒是怎么陪着妹妹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所以爱自然也有千种万种。 之后回京,千儿在风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回了听风阁,我们两个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不过在我去听风阁总舵拜见尉迟阁主提亲之前,妹妹和云漠寒吵了一架。 我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师傅和风世叔决定要我和妹妹结义金兰,有一个兄妹的名分在。 名分总是很重要的,它代表着说话时候的底气。 就像我知道云漠寒其实非常感谢陛下那么早就把妹妹未婚夫的名分给他了。 师傅和我即便医术高超江湖上有不少人都欠着我们情分,但我们是真的只有两个人,要和尉迟家结亲其实没有那么简单,总是有人觉得行走江湖潇潇洒洒最是逍遥自在,但真的能放下名利的人又有几个? 妹妹也一样,风世叔已经上了年纪,她确实能继承风家,但风家也确实只有她一个,世叔要给她安排一条退路,这我很清楚。 或许我应该料到听风阁里发生的事情的,毕竟我在西疆见过了云漠若那样的……蠢货。 一旦云漠寒知道尉迟玦做了什么他绝对小命不保。 妹妹顾念了我和千儿的关系,连夜离开了尉迟家并没有将事情闹大,那时候我很清楚如果风家真的和听风阁交恶,我的立场其实很重要。毕竟这世间之事真的很难只看对错——虽然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这件事我全然站在妹妹这边,我知道那天晚上如果她真的选择发作出来我和师傅都会帮她。 可千儿和我的情谊怎么办?这也一样是个难题。 我知道她明辨是非,可大义灭亲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勇气? 那时候看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如果妹妹杀了尉迟玦…… 那估计尉迟家为了面子也会和风家对上,要一直斗下去了。 还好我们还算平静地返回了安阳城,在经历了无数坎坷之后我在风府正门影壁前布了个药阵送妹妹出嫁了。 而第二年我也成功娶到了千儿,不过说真的如果不是妹妹和云漠寒派来的人气势足够强,我能不能顺顺当当按吉时进门接新娘真的是个问题。 我原本以为今后的日子会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但似乎妹妹此生注定与平静无缘。 熹平九年,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险些也离开了人世。 之后没多久云漠寒成了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他们的日子永远与安宁无缘了。 我的也一样。 我娶了千儿,便是与听风阁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上那些原与我没有太大关系的斗争也开始牵连我和我的妻子与孩子们。 再加上我和当今皇后的兄妹关系,想要从我这里得到利益的人就原来越多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妹妹义结金兰,她是我自少时识得的妹妹,我愿意这一生都护她周全。 我不想和江湖中的那些人争斗,千儿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们只能躲,躲去人迹罕至的地方采药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我躲过了那些人的烦扰,但也错过了妹妹的死讯。 我是在太初五年才知道云凰大将军战死西疆的消息的。同时传遍天下的是皇帝拒不承认皇后身亡,不肯为她发丧。 在师傅进安阳之前我怀疑过妹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毕竟她和云漠寒联手骗天下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师傅告诉我皇帝已经疯了。 而且他给皇室留下了血脉。 我知道这次不是他们在骗天下人了。 那十年我再也没有靠近过安阳城。 太初十四年圣旨昭告天下的时候我还是将信将疑,直到长安初年我收到了妹妹亲笔写的信,送信的人还是令曦。 等到我终于在安阳城见到了她和云漠寒的时候,纵然欣喜异常却也五味杂陈。 妹妹的样子几乎和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云漠寒也是。 他们的时间像是停留在了十几年前,停在了云漠寒登基的时候,停在了妹妹最后一次去西疆领兵之前。 我和千儿都年逾四十,千儿的眼角多了些细纹,而我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白发。可他们两个似乎被时间遗忘了。 我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见到妹妹实在是太过惊喜,我一直都没有细细想过。 之后几年我们一直都住在云漠寒的别院,等着听风阁的事情尘埃落定。 尉迟瑊真正在听风阁掌权之后,妹妹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她有孕之后我和师傅都很紧张,不过那近十个月的时间她的身体真的很好,纵然怀的是双生子,但她自幼习武内力高深,我一直都没太担心她生产的时候力气不够用。 但也直到七月二十,我才明白这世上真的有我怎么都救不回的命,有我拼尽全力也留不住的人。 风家的最后一个女儿,自少时便为国征战,旧伤不知凡几。 天要收她,我和师傅只是大夫,不是神只。 那一晚整个云飒别院里的人都在哭,天也在哭,唯有云漠寒那样安静。 是啊,大恸无声。 千年寒玉棺成殓了妹妹的尸骨,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云漠寒备下这副合葬棺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天下于他,从来都只是妹妹和其他所有不重要的东西。 这是世间最大的不同,全都汇聚在此了,甚至他们的孩子他也是不在乎的。 半年后我带着千儿和孩子们离开了安阳,我知道云漠寒会活下去,至少他会活到念念及笄,甚至忆儿及冠,但不会更久了,他等不了了。 离开安阳一年后,我捡到了一个小女孩儿,她和我不一样,她很健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被丢弃。 我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 千儿也同意收养她做我们的小女儿,他的哥哥们也愿意收留这个还在襁褓中的小妹妹。 我在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很震惊,我以为妹妹回来了。最后我给我的小女儿取名为坤安。 云漠寒没有见过她,我也没有在信里说过我觉得这个孩子和妹妹那样像。 一开始的几年我真的觉得这是妹妹回来了,因为我的小女儿有着和她姑姑那样像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后来我便知道她绝不是妹妹了,她似乎天生就能辨得清药材,越长大身上那出尘之气便越明显。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宠爱着长大的小女儿。 后来她一个人闯荡江湖去了西疆,还救下了忆儿。妹妹的孩子们还是上了战场,而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云漠寒定然是去找妹妹了。 忆儿喜欢我的小七,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长得那么像云漠寒,但骨子里和妹妹一模一样,他看小七的眼神和当年妹妹看云漠寒的如出一辙。 虽然就那么一瞬间,但我还是察觉了——在我的女儿出嫁的那天。 他以兄长的身份送小七出嫁了。 我的孩子们这一生基本都过得平淡或是活得潇洒,小七和她的夫君很恩爱。 可妹妹的孩子最后还是留在了大汉的边境,追着他们的先辈去了。 我是江湖人口中的神医,我确实做到了很多次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迹,那么多次妙手回春,可我偏偏没能留住我最想留住的那个人。 我也没本事治好云漠寒的心病。 医者看似本事通天,但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少了,太少了。 我这一生唯一欣慰的是千儿在我身边一直都无灾无病,最后梦中悄然离逝,没受太多的苦。 我护住她了,这便很好了。 ———- 第三卷·番外·完 后记(请一定看看) 这篇文章的脑洞应该大约是2016年上半年产生的,具体的时间忘记记录了。 2017312就创建了第一回,那时候应该是刚写完《君为吾主》。然后陆续写到第七回,之后第八回就是在2020117写的了。中间因为各种原因将这本书搁置了,但是我码字的练习没有停止,所以自己看的时候前七回和后面的感觉是有点断层的,虽然修改过,但是有些行文习惯还是接不太上。 2017427写了主线设定,之后慢慢完善了它。 2022622今天在写后记了,番外也都完成了。虽然还没有发完。 从我有这个脑洞到完成它花费了六年的时间。 最开始有这个脑洞的时候这篇文章叫《爱的权力》,文中的主要矛盾从始至终都是主角的个人感情和家国责任之间的冲突,后来觉得这样有点……单薄?最后让主要矛盾升级了一下,变成了对世间的权利的欲望和人最纯粹的情感之间的绝对冲突。 人和环境的冲突似乎更能体现主角的无力回天。 所以本文其实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反派的。有的只是主角对现实世界的不断反抗。 相较于大团圆的美好结局我总是热爱悲剧更多一些,所以《君为吾主》是悲剧,这篇也是。 后来要发文的时候改了名叫《风云颂》,不过这个名字并不符合网文的要求,之后在编辑的……建议下改成了现在的书名,(我还是不喜欢它),不过改了名字编辑也没给我上架,至今也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接受这个结果,但是还是希望能知道原因。e。手机版阅读网址: 后记(请一定看看) 这篇文章的脑洞应该大约是2016年上半年产生的,具体的时间忘记记录了。 2017312就创建了第一回,那时候应该是刚写完《君为吾主》。然后陆续写到第七回,之后第八回就是在2020117写的了。中间因为各种原因将这本书搁置了,但是我码字的练习没有停止,所以自己看的时候前七回和后面的感觉是有点断层的,虽然修改过,但是有些行文习惯还是接不太上。 2017427写了主线设定,之后慢慢完善了它。 2022622今天在写后记了,番外也都完成了。虽然还没有发完。 从我有这个脑洞到完成它花费了六年的时间。 最开始有这个脑洞的时候这篇文章叫《爱的权力》,文中的主要矛盾从始至终都是主角的个人感情和家国责任之间的冲突,后来觉得这样有点……单薄?最后让主要矛盾升级了一下,变成了对世间的权利的欲望和人最纯粹的情感之间的绝对冲突。 人和环境的冲突似乎更能体现主角的无力回天。 所以本文其实是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反派的。有的只是主角对现实世界的不断反抗。 相较于大团圆的美好结局我总是热爱悲剧更多一些,所以《君为吾主》是悲剧,这篇也是。 后来要发文的时候改了名叫《风云颂》,不过这个名字并不符合网文的要求,之后在编辑的……建议下改成了现在的书名,(我还是不喜欢它),不过改了名字编辑也没给我上架,至今也没告诉我为什么。 我接受这个结果,但是还是希望能知道原因。e。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