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辅国》 第1章 今昔 残阳如血,冷风如刀,尘土漫卷而过,街上一片冷清。张璟脸色平静,挽着一个蓝布包袱,抄着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脚下不紧不慢,心中却是激荡难平,景泰六年的初冬,距离那场闹剧似的“夺门之变”还有一年多呢,这个时机的确不错。 此时朝中有正臣,政治清明,如今朝廷最大的事情,除了蒙古寇边,就是太子的归属了。随着也先被杀,漠南漠北陷入内乱,除非他们内部的权力稳固下来,才有余力再次南侵,所以,已不足为患。 前太子朱见深被废为沂王后,新太子朱见济却不幸早夭,朝中关于废立之事,莫衷一是。到后来左都御史王文提议册立襄王朱瞻墡的长子为皇储;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等人会同群臣商议,决定一起上奏朱祁钰请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 此事一旦尘埃落定,历史或许将完全不同。可惜的是,历史没有如果,几个投机者凑在一起,谋划了一场所谓的“夺门”,朱祁镇复辟。 作为朝堂的实际掌控者,兵部尚书于谦是难得的正臣、贤臣,却独独不是权臣,正因他不存私心,不谋私利的伟大胸襟,始终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自他掌权以来,一未将朱祁镇一脉党羽清扫殆尽,反而是一视同仁;二未阻止朱祁镇南归;三未利用手中兵权,将所谓的“夺门”定义为谋反。 无奈于少保显然高估了朱祁镇、低估了石、曹、徐等小人,最终含冤而逝。 此可谓我国历史上不亚于风波亭惨案的悲剧之一! 在冷厉的西北风中踽踽而行的张璟操着本不该由他操心的事情,心潮起伏之余,也越发的坚定了想要做点什么的决心。他深知此时最大的机遇就是拥立还在洪庆宫的那位“太上皇”,至于所谓的“夺门之变”,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的投机之举。 自己……张璟心里胡乱琢磨着,“唉……”琢磨了半天,张璟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才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完全使不上力气,除非他现在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才有实力去阻止所谓的“夺门之变”;或者另起炉灶,抛开石曹徐等人,来一场“张氏”版的夺门。 无奈,他只是一名校尉。 心里琢磨着那些有的没的,脚下不停,他身高腿长,不大功夫便回到了自家宣北麻线胡同的小院,附近住的不是锦衣卫就是各卫的军户,都是低级军官的武职世家。 看了看自家光秃秃的门脸,连盏灯笼都没有,再想想内城那些豪门大院灯火通明的景象,张璟叹了口气,奋斗不论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刚要开门,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原来是母亲张氏出来迎接他。 “娘,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出来了,万一受了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张璟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母亲的胳膊,虽然是埋怨的语气,但其中的关心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张母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全是笑意,心里也更是满意。自己的乖儿终于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般,嘛事不知,只知道自己;现在却不然,知道疼人了,用手握住儿子搀扶自己的手,张母心里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乖儿,今日当值可累?” “儿子的身子骨,您还不知道么,壮的像头牛一样!”张璟夸张的和母亲逗趣,一边扶着母亲来到屋里。这大冷天的,那冷风就跟刀子似的,连他都有些受不住,就别说母亲了。 “呵呵,”张母被儿子有些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正待说话时,却看到了儿子手上的包袱,不由问道:“乖儿,这是……” “儿子这些天攒了点钱,所以就去买了几张皮子,给娘和妹妹做身衣裳。”张璟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包袱在母亲面前扬了扬,“还有,老李家的卤肉,妹妹昨晚不是说想吃卤肉了吗,今天一起买了一点。” 张母叹了口气,家里的钱粮并不宽裕,儿子花钱买了这些东西,她自然是心疼的,但比起儿子这些时日来对自己孝敬、对妹妹怜爱的表现来说,花点钱又不算什么了,当下,嘴上虽然叹气,但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忍不住。 “饿了,赶紧回去吃饭。”张母笑呵呵的说着。 张璟自然是忙不迭的应声,母慈子孝,十分融洽。 寒门小户的,自然没有那么多排场,进了屋,妹妹张慧上来,兄妹二人见礼之后,张慧便十分熟稔的帮张璟接过了手里的东西,放在供桌上,正要去帮哥哥打水,却被张璟拉住了,“怪冷的天,你别动了,我自己来就成。” 张璟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被妹妹放在供桌上的粗布包袱,“我给你买了卤肉,还有头绳,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慧毕竟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爱美的天性却也是无法抹杀的,闻言,立即乐滋滋的跑到桌旁,打开包袱,果然有一大包卤肉,还是有名的李记卤肉,还有几条漂亮的红头绳,拿起头绳,一边在自己头上比量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欢喜的眯成了一线,“哈,哥,我就是随口一说,谁让你真买了。” “我妹妹想要,我这当哥的就得买,”张璟理所当然的说道,“就是这个月没攒几个钱,先紧着其它的,就买了头绳,小慧儿,等下个月哥多攒点儿,再给你买好的。”张璟有些歉疚的看着妹妹,心中更是酸溜溜的,大丈夫立世,不外乎富贵功名!说白了,其实就是在掌握权势的同时,让家人过上舒适无忧的生活。如今,给妹妹买点好吃的,都把她欢喜成这个样子,这日子,真的让人很不是滋味。 张慧很懂事的摇摇头,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现在整天读书写字都忙不过来呢,哪儿有功夫弄这个。” 第2章 夜色 张璟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小家伙的头发有些干枯,张璟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营养不良而造成的,心中的酸意更甚,也越发的期望自己做出点成绩来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仅仅是为了开始衰老的母亲和逐渐长大的妹妹。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虽然饭菜简单,甚至有些粗糙,张璟却吃的十分香甜,他享受的是这种家人在侧的幸福与温馨。 吃过饭,一家三口围着炕桌聊天,而张慧也懂事的拿出《三字经》来阅读,遇到不懂的地方,便问张璟。只是张璟也是个半桶水,许多东西他自己都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只能呵呵干笑。 张慧也知道自家兄长肚子里墨水有限,当下也不为己甚,皱着眉头,自己揣摩。张璟把书从妹妹手里拿走,笑道:“又不要求你学富五车,不要这么用功,再说晚上太暗了,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张母也在一旁点头应是,“是啊,小慧儿,你哥哥说的对,晚上不看。” 张慧听话的把书放好,一家三口围着炕桌,虽无珍馐美酒佐兴,但这份天伦之乐,却也其乐融融。听着母亲和妹妹聊些家长里短,张璟不时的附和几句,把母亲和妹妹逗得不时发笑。 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只余呼啸的北风。一家人围炉夜话,温馨而又幸福。 “不早了,赶紧回去歇了。”张母关切的对儿子说道,“明天还要当差呢。”要知道,前些日子张璟办差时被惊马撞晕,可把张母吓得不轻,所以,戌时刚过,便让儿子回去休息。张璟便起身,把炕桌挪开,在母亲的嘱咐声中,回到自己住的东厢。 张璟的父亲生前是锦衣卫的一名总旗,所以在他生前,张家的条件还算不错,至少这所三进的宅子,就不是一般的人能购置的起的,尽管是在外城。 东厢是明暗两间,铺着青砖地面,外间靠墙一张大书桌,上面文房四宝样样不缺,紧接着便是书架,上面四书五经也有几本,不过最多的还是兵书战册。毕竟是武臣世家,虽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武臣世家。锦衣卫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兵,说不定那天就会作为扈从,随驾出征,不习兵书,不通战阵,永远都只能做一个大头兵。 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弓和一囊羽箭,架子上则立着一杆长枪。斜倚在床上,张璟的心情再次波澜起来。 安于现状的人绝对不会有太大的成就,不论他地位如何。当然,张璟也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空想。历史的发展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所能影响的,但总要做点什么。尽管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能够每个月多赚点钱,就足够他高兴的了。人总要有点追求不是,不管有没有资格去多想。 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张璟当然不会有。因为他十分清楚,哪怕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也不敢就此小看天下人!一个人的智慧诚然与见识、学问有关,但有些东西,则是靠天赋的,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哪怕想破脑袋,也是没有用处的。 别想那么多了,张璟摇摇头,还是要从长计议。距离那场闹剧似的“夺门之变”,还有一年多呢,还有时间供他谋划。当然,如果到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是无论如何都参与不进去的。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升官;还有赚点钱,奉养母亲,养护小妹,让母亲颐养天年,让小妹快乐成长。 就这么思忖着,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黎明时分,按照现代的时间,张璟估计也就是四点左右,该起床了。 又是新的一天,权势、富贵什么的,这个目标似乎有些遥远,但钱却是万万缺不得的。钱这东西,虽然俗了点,但谁都离不了,离了他,就像是人在矮檐之下,是直不起腰来的,多少英雄豪杰,被它摧折了志气,消磨了雄心? 话本上的《秦琼卖马》大家都知道,那么大的一位英雄,就因为兜里没钱,都不得不把自己的战马卖掉,所谓穷困潦倒,不外如是。 出得房门,鸡鸣正急,天色也是黑沉沉的,风倒是停了,不过寒气更甚。这个宅第虽然不大,但前后三进却是五脏俱全,来到后院,张璟在井台前打了水,洗漱一番后,便在黄土夯成的院子里打拳。 母亲张氏睡的不沉,听得动静,提着一盏灯笼的来到后院,看到自己的乖儿把一套拳打的虎虎生风,不由心怀大慰。自从月前被惊马撞晕,醒来后,儿子越发的像换了一个人一般,不似以前那般吊儿郎当,不仅是精神头越发的足了,那股子上进、昂扬的劲头,更是让她这个未亡人都觉得振奋! 张璟见母亲来了,赶忙收了拳势,上前见礼,“娘,早晨寒气太重,您就别出来了。” 张母笑呵呵的给儿子擦汗,一边说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讲究,倒是我儿,这么早就起了,为何不多睡一会,你们年轻人都贪睡。” “这一阵子武艺生疏了很多,再荒废下去,孩儿怕是连弓箭都拿不动了。”张璟笑呵呵的自嘲了几句,这倒也是事实,之前的他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武艺练习的勤快,这两三年光顾着玩耍去了,武艺什么的一下子就荒废了。 此时的张璟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不仅是武艺,还有书架上的那些兵书战册,他也打算一一吃透,这些毕竟是安身立命之本,万万荒废不得。 吃过早饭,和母亲、妹妹告别,张璟去往正东坊继续这个月的差事。 在胡同口,张璟遇上了从这个月开始和自己一起搭伙的李锋。李锋是一名军余,在家里行三,父亲是锦衣校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眼巴巴的盯着父亲校尉的缺呢,他袭职的可能性可谓极低。若没有别的机缘,这辈子可能也就是个军余了,不像张璟,虽然还未满十八,但由于父亲的荫泽,倒是早早就成了校尉。 第3章 差事 二人的关系倒是极好的,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有着差不多的身份背景,又都是麻线胡同出来的、从小玩到大,关系不好才怪呢。 “三哥早。”张璟抱拳欠身,向李锋问好。 李锋自然还礼,“今儿可是有些阴天呢,”施礼后,李锋抬头望天,紧了紧身上土黄色的罩衫,骂道,“真特么冷!”如李锋这样的军余,衣服一水都是土黄色,难看的要死;倒是张璟这等校尉,却穿着青色曳撒。 曳撒又称只孙,原是胡服,不过经过汉化改良,已经成为朝廷侍卫的专用服饰。 正东坊在外城紧靠着正阳门的地方,算是不错的地方了,除了高官勋贵们住的内城,正东坊算是外八坊最好的地方了。张、李二人住的麻线胡同却在城西,广宁门哪儿,又没有马,所以二人走的挺急。天儿虽然冷,但走了不一会,身上就热乎起来了。 坊门处,他们这一伙的档头、总旗张田已经在哪儿等着了。大冷的天儿,这位张总旗两手背在背后,白脸青嘴的,看来冻得不轻,但显然是为了维护自己所谓上官的体面,却是硬撑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倒不是说这位张总旗有多么的奉公守法、忠于职守,所以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实际上,这位张总旗是前指挥使卢忠的心腹手下。那位卢指挥因为“金刀案”的牵连,不得不装疯,这才保全了性命,但官职自然是没有了。 作为卢忠的心腹手下,张田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也幸亏他善于钻营,抱上了指挥佥事、佐理卫事、兼理镇抚刑门达的心腹逯杲的大腿,这才躲过一劫。为了表现自己的忠心与勤勉,张总旗可谓是身先士卒,来的如此之早,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便是朝中有正臣的结果,就连锦衣卫的幺蛾子,也都是小打小闹,于少保的存在,不知道压下了多少歪风邪气,保全了多少人的性命,若是换了人,妖氛充斥、人头滚滚几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只是可惜……张璟心中太息。 张、李二人上来见礼,张田不阴不阳的哼哈了一声,便继续木桩一样站着。李锋皱着眉头,恨恨的瞪了张田一眼,张璟见状,连忙用肩膀撞了下李锋,示意他不要过火。 锦衣卫的人,哪怕是李锋这样的军余,那也是有几分大爷脾气的。张田虽然是总旗,但想要拿捏点什么,还真得看他的牙口好不好。 不大功夫,这一小队的二十几人稀稀拉拉的都来了,张田心中如何,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尽管他板着脸,脸色黑的厉害,但是谁在乎呢,一个总旗罢了,谁还没点跟脚了? “多余的话某也不多说了,”张田阴恻恻的扫视着自己的一干手下,目光阴狠、冷戾,“逯百户对咱们的进展可是不满的很,你等看着办。”说完,甩手就走了。作为张璟这一队人的档头,张田当然不会事必躬亲,实际上他早在坊内找了个富户的别院,暂时充作居所。 听张田说起逯杲,众人这才有了点样子。无它,这位逯杲逯百户实实在在的是一位狠人!在锦衣卫中,自然是狠人林立,能够在一众狠人中博得“狠人”的名头,可见这位逯百户的为人如何了。 人的名,树的影,张田把逯杲搬出来后,众人立即不复之前的拖拖拉拉,各自打起精神,各就各位,开始办差。 张璟等人所谓的“差事”说白了,其实就是罚款,跟后世的被看章们异曲同工,只是很难罚到就是了。穷人没钱,富人不敢,能怎么办?只是卫里的大佬们却不管,他们只认钱,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偷、是抢都无所谓。 如今张璟这个小队倒霉催的,偏偏被分在了正东坊。正东虽不是内城,但能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富商,尽管没有什么公侯勋戚,但也不好做的太过,谁知道那块云彩上有雨,这些人头上可都通着天呢。所以,他们这些人办差也是得过且过。 傍晚时分,张璟和李锋会合,李锋的脸色有些黑,显然是没有什么收获。张璟也是如此,面对这些“刁民”,锦衣卫的身份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用。 二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这样下去可不成啊。”李锋叹了口气,谁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当差那点收入聊胜于无,但多少也是个补充,自己多交点,家里就活泛点。 比起李锋,张璟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他家毕竟人口少,怎么也能够混个饱腹,但仅仅饱腹如何能够?当下也叹道:“是啊,得想个法子呀。” 突然,张璟目光一凝,却是发现了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这人他认识,猛虎帮的泼皮,王二。 此时的王二正蹑手蹑脚的缀着一辆软篷马车,这种车一看就是女眷所用,联系王二的身份,其中必然有什么龌龊。 作为一个锦衣卫,张璟不敢、也不能嫉恶如仇,但遇到什么龌龊事儿,稍微搭把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这事儿被他们遇到了,也能趁机趁点钱。 对李锋使了个眼色,二人脚下加速,李锋是个暴烈性子,直接飞起一脚,将王二踹了个大马趴。 那王二先是一愣,卧槽,这正东坊街面上,谁敢动你王二爷爷?满面怒色的转过头,正待喝骂,看到是张璟、李锋二人后,顺势就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脸上也换成了谄媚的笑容,“哎哟,原来是两位校尉,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冒犯了。”嘴里说着,眼睛却咕噜噜的乱转,一边用余光打量二人的脸色,一边琢磨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犯到这群煞星手里了。 尽管锦衣卫在于少保的压制下,几乎成了城管,但怎么说也是官,往日的凶名也还在,对王二这样的泼皮有着天然的压制光环。 张璟伸手点了点那辆慢慢走远的软顶马车,问道:“干嘛呢?王二,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光天化日的,就敢盯人家的梢,可真是出息了。” 王二脸色顿时一苦,两只手摇的跟风车似的,不叠声的说道,“不敢,不敢,小张校尉,小人真的不敢啊!” 第4章 勾当 “那这是……”张璟笑呵呵的点了点前面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马车,一双眼睛却是冷冷的盯着王二,殊无半点笑意。 王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犹犹豫豫的四下观望了一下,这才压低声音,“张校尉,小人不瞒您……” 李锋闻言,双眉一立,抽出腰间的军刀,“啪”的一声,用刀面抽在王二脸上,冷声说道,“你倒是敢!” 王二被这一下抽的龇牙咧嘴,却也不敢用手去捂,心里不由破口大骂,老子不正要说嘛,该死的鹰犬,仗着身上的那张皮,简直是为所欲为。当然,他心里骂归骂,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半点来,因为他知道,他惹不起这些锦衣卫。 原来,王二跟踪的这人是城中一家粮店老板的女眷。这些泼皮没什么收入来源,于是便靠着入户偷盗,甚至绑架勒索、贩卖人口等下三滥,反正是跟人沾边的事儿,一件都不干,靠着这些下作手段,敛些钱财。 他们也不怕事发,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京师这么多人,光鲜亮丽的才多少? 还是底层的老百姓多,谁家也别说谁家惨,这个年月,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所以便滋生了罪恶的土壤。再者,这些人渣也是有跟脚的,他们与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甚至部院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即便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哟,这又盯上肥羊了?”李锋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这次是那个衙门的买卖啊?” “瞧您这话儿说的!”王二满头冷汗的陪着笑,“小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干这种勾当啊!” 李锋闻言,冷笑一声,“啪”的一声,又是一刀抽在王二脸上,这次他用力了许多,王二的左脸肉眼可见的鼓出一道青黑色的伤痕,“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显然是挨的不轻。 张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茶馆,低头对满脸哀色的王二说道:“我们哥俩在哪儿等着,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拉着李锋便走。 看着二人的背影,王二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无奈的耷拉下脑袋,他知道,锦衣卫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他们头上那几个衙门,也是惹不起的,锦衣卫的威势虽没剩多少,但北镇抚司的大门可是敞开着呢,收拾个把人还是没问题的。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后,王二如丧家之犬般跑回去找人去了。 “这次可真是巧了。”张璟与李锋二人此时已经坐在茶馆里,这家“刘记”茶馆门脸不大,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客人。二人叫了几样干果和一壶滇红,边吃边聊了起来。 “可不是,”李锋点了点头,手指用力,捏碎核桃,吹了吹碎皮,塞进嘴里,一边说道,“这群人平时可滑溜的很,衙门里又有照应,只要没抓到现行,谁拿他们也没办法。” 张璟点头,认可李锋的说法,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要小看了这些街面上的泼皮,只要能混出几分名堂的,那可都是有组织的,“五城十二帮”,说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势力盘根错节,上下勾连,恶事做尽。 官匪勾结,莫过于是。这些有活力的组织靠着入户偷盗,甚至绑架勒索、贩卖人口等下三滥手段营生,就算报官,上下沆瀣一气的情况下,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反正游手好闲的泼皮那么多,找个来顶罪便是,保管这些硕鼠做的天衣无缝。 若是锦衣卫势大之时,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人,但此时非同往日。 朝中有于少保在,在他的压制下,锦衣卫赖以成名的驱使密探、暗中罗织等手段并无用武之地。加之现任的都指挥使朱骥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侍卫、仪仗,以及京师的城防治安、市容市貌等出力不讨好,甚至说没有什么油水的工作上。 因此,锦衣卫的威势大不如前。 但锦衣卫再是没牙的老虎,那也是老虎!若是被抓住了现行,对不住,没有三两三,您可别上梁山。 不大工夫,一名一脸精悍之色的青年来到茶馆,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的王二和一个壮汉,壮汉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小人杨保,”青年走到张璟、李锋二人桌前,唱了一个肥诺,自报家门,“见过两位校尉。” 张璟和李锋对视一眼,李锋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原来是杨帮主,倒是久闻大名了。” “贱名不足挂齿,有辱尊听。”杨保笑着说道,见张、李二人并没有让自己坐下的意思,便知道这两人别看只是一个校尉、一个军余,仅仅是锦衣卫中最底层的存在,却也看不上自己这个所谓的江湖大佬。的确,身为皇家亲军,锦衣卫需要看得上他们? 当下,杨保便不再啰嗦,接过身后壮汉手中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拱手说道:“手下的人不懂规矩,冒犯了两位校尉,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两位校尉笑纳。” 李锋瞥了眼桌上的包袱,不耐烦的对杨保挥了挥手,“滚。”这事儿到此就结束了,如今的锦衣卫威势不比以前,但真发起狠来,也能够让他们这些下水道的老鼠吃不了兜着走,双方都不愿节外生枝,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眼见杨保等三人离开,李锋掂了掂桌上的包袱,眼睛一亮,低声说道:“哟,不错,至少五六十两!” 张璟也是一笑,“不错,不错。”总算是见着大钱了! “老规矩,你七我三。”李锋打开包袱,就要分钱。 张璟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三哥,我打算寻个门路,这次就生受了。” 李锋闻言,却是收回了手,“说甚呢,既然贤弟你要寻门路,这次哥哥就不拿了。”挥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张璟,李锋笑道,“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爹、大哥、二哥,都有俸禄,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张璟闻言,拱了拱手,“谢三哥,还是按先前的规矩来。”他知道李锋说的轻松,但实际上,他家的情况不比自家强多少。李锋的父亲李奎也只是个锦衣校尉,至于他的大哥李钢、二哥李铁,跟他一样,都是军余,虽然有差事,但就那么点俸禄,一大家人嚼谷,怎么够! 第5章 世交 李锋谦让,是李锋的心意,自己却不能就这么厚着脸皮收了,兄弟可不是这么当的,“小弟的门路若是寻的好,用不了许多钱。” 李锋和张璟是发小,自然知道他的性子,闻言看了张璟一眼后,问道:“真的不用?” 张璟点头,笑道,“若是需要,自然不会与三哥客气。” 二人分了钱,先跑了一趟,把份子钱交给了张真,张璟要去买些东西,李锋便先回家了。 杨保这次还真是大手笔,整整五十两银子,虽然不是官银,但银子这东西,别管官私,到哪儿都好用。除去上交的份子,他分到手的也有十几两。这十几两银子,足够张璟一家人花用个两三年的了,这还是顿顿有肉吃,若是省着点花,五年六年都够了,现在的银子可不像后来那么不值钱。 在坊市给母亲、妹妹买了些补品以及干果、蜜饯之类的零嘴,又买了半片猪肉、几只鸡,直到拿不动了才罢手,总共才花了不到二两银子,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 回家后,自然被母亲盘问了一番,母亲从小就告诫张璟,不该拿的钱千万不能拿,张璟自然知道,但这次的钱还真没啥毛病,便将银子交给母亲,“这是十两,留给母亲家用,儿子留了几两,准备寻个门路。” 张母闻言,将银子收好,对一旁的女儿招了招手,“小惠儿,过来,娘跟你们说说话。” 正欢喜的拿着一对银镯子看的张惠闻言,麻利的应了一声,喜滋滋的把镯子戴好,依偎着母亲坐好。 “我儿也上来,这炕烧得挺热乎的,赶紧上来暖和暖和。”张母一脸慈爱的对儿子说道。 “娘,先做饭,”张璟看了看天色,今天回来的早,“我买了几只鸡,还有老山参,晚上炖一只,给娘和妹妹补补身子。” “你这孩子,不当人子。”张母闻言,立即瞪了儿子一眼,“那几只鸡娘看了,都是能下蛋的,留着下蛋。” 张璟闻言,缩了缩脖子,早知道买几只公鸡,却是不敢有半点异议,陪着笑说道,“自然是娘说了算,那晚上吃啥?” “饿不着你。”张母笑道,说着便下炕,操持晚饭。 张惠也要下来帮忙,却被哥哥给按住了,“哥来就行了,你在炕上暖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咔嚓、咔嚓”,一连串的轻响,帮妹妹将簸箩里的核桃捏开。 拣起一块蜜枣,塞进妹妹嘴里,看着妹妹甜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张璟心里莫名的满足、高兴,“慢慢吃,留点肚子吃饭,我去帮娘做饭。” 吃过还算丰盛的晚饭,一家三口围着炕桌坐好,“汝父殁于王事,那是正统十四年的光景,上皇北征……”张母吃了一口儿子递过来的核桃仁,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的张璟刚满十岁,父亲作为锦衣卫总旗官,陛下亲军,自然要随驾出征,只是,那场战役输的太过窝囊…… 总体上讲,有明一朝,朝廷对待勋臣武将还是不错的。这几年张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能凑合,而且张璟早早的就在锦衣卫里袭了校尉的缺,并没人卡着。 至于后来说什么太祖大肆诛杀功臣,呵呵……《明史》可是那啥修的,以它们的无耻,还不是想修成什么样子就修成什么样子。 “你父亲当年在卫里也是有几个至交好友的,不过,大多数都……”说到这里,张母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娘不必伤心,”张璟连忙安慰母亲,“父亲为国捐躯,乃是我张家的荣耀!” “我儿说的对,”张母反手握着儿子的手,“这么多年了,为娘已经想开了。” “刚刚说到哪儿了?”张母拈起一块冰糖,喂到女儿嘴里,“对了,我儿想寻门路,以前我儿性子粗糙,娘便没跟你说这些,如今我儿既有此心思,娘便仔细跟你说说。” “汝父当年与袁彬袁百户交好,”张母叹道,“只是,袁百户因上皇的缘故,这几年在卫里也没个实职,若非大事,也不好去麻烦他。” 卧槽,张璟心中猛地一震,袁彬,袁彬呀!这位可不是“夺门之变”的那几个投机者,而是跟着朱祁镇在蒙古生死闯过来的护驾功臣,这可是真金十足的大腿啊,张璟立即集中精力,细细的听母亲说。 “袁百户此人,是个难得的宽厚人,”提起袁彬,张母满是赞赏,“这些年,咱们家亏得他时不时的接济一些,日子好过许多,就是我儿的校尉,也是他出了力气,要不我儿这点年纪,袭职岂是那般容易的?” 张璟听着,连连点头,母亲说的不错,自己袭职校尉,即便卫里、都督府不卡着,也不会让他不满十八就袭职的,看看李家大哥,今年都二十四五了,还是个军余,自己这里面自然是那位世伯的功劳。 只是,自己那前身的性子太过粗疏,这么重要的关系都不去好好经营,幸好,幸好……张璟暗自庆幸。 “既如此,我儿明日便可去拜访一下你袁家伯父。”张母握着张璟的手,叮嘱道,“我们两家,不比外人,以前我儿性子粗疏,为娘不愿多说;如今既有了自己的担待,那就不要顾忌什么,上皇始终是陛下的亲哥哥,他们的家事,还牵连不到咱们这些外臣身上。” “是,儿子遵命。”张璟心头五味杂陈,瞧这人混的,连自己的母亲都看不上他,不过,以后就不会了,张璟下定决心。 天色不早,告别母亲和妹妹后,张璟回到自己住的东厢,开始谋划明日如何拜见这位袁彬袁伯父。 两家是通家之好,所以,拜访时,礼物不必太重,差不多就行,主要还是个心意。南熏坊东长安街的糕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其他,倒也没什么,无非是情真意切罢了。 第二天一早,与李锋点了卯之后,张璟与李锋交代了一番,先去东长安街买了礼物,便直奔袁彬家。 报上名后,那老门子显然是知道张璟的,也不多话,便领着张璟进了堂屋。 不大工夫,袁彬进来,张璟连忙肃立,待袁彬在主位坐好,就是一个叩拜大礼,这可是真正的长辈,礼重点是应该的,“以前小侄不懂事理,未能常来探望伯父,还请伯父见谅。” 第6章 差事 袁彬宽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激动,连忙把张璟扶了起来,不住打量着张璟,良久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贤侄言重了,是我告诉弟妹,让你不要与我走的太近,此事怎能怪你。” 张璟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传奇性的人物,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浓眉大眼,两鬓已经苍然,个头不高,肩宽背厚,显得十分健壮。 “终归是小侄不懂事,”张璟一躬到地,“恳请伯父见谅。” “哈哈,”袁彬扬声大笑,亲昵的拍拍张璟的肩膀,“此事再也休提,你我叔侄不必如此见外,来,先随我到后面,拜见你伯母。” 张璟闻言,立即应是,心里免不了大喜,这袁伯父可真是拿自己当子侄看了! 袁氏是一位非常和蔼的妇人,衣着朴素,还没等张璟行礼,便一把拉着张璟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妹妹近日可好,小慧儿呢,怎得不一起带来?” 张璟连忙告罪,“等明日,便来拜见伯母。” “这才对嘛,”袁氏喜滋滋的应了,“中午留家里吃饭,陪你伯父好好喝几杯。” 袁氏拉着张璟聊了许久的家长里短,看得出来,对张璟十分喜爱。袁彬在一旁笑呵呵的听着娘俩拉家常,气氛十分融洽。 巳时许,袁氏去安排饭菜,袁彬这才有机会与张璟好好聊了几句。 先考较了一下张璟的兵法武艺,张璟这几个月可不是白混日子,把家里的兵书认真研读了一番,虽然有纸上谈兵之嫌,但也称得上是腹有韬略。 “你的差事,有什么想法?”袁彬对张璟的表现十分满意,主动问起了差事。 “小侄这几个月都在巡街。”张璟笑着回道,“也就那么回事儿。” “嗯,”袁彬点头,“如今咱们锦衣卫不比以前,干的都是坊官的活儿。”这话倒是有些自嘲了,但也差不多,朝中有于少保这位大佬镇着,官场风气还真的是为之一清,特别是东厂和锦衣卫,被这位大佬打压的简直抬不起头来。锦衣卫还好点,毕竟是天子亲军,有宿卫之责,东厂此时仅剩下个名头了。 “小侄倒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心思,”张璟笑道,“在哪儿不是办差。” “不错,不错,咱们当差吃粮,就是要有这个劲头。”袁彬赞赏的点了点头,“不过,你整日巡街,也不是个办法。” 巡街可不是锦衣卫该干的差事,只不过形势比人强,如今不得不屈就罢了。即便如此,被撒出去巡街的锦衣卫,其实都是些没门路的,真正有门路的都有其它差事,其中守卫宫禁便是其一。 守卫宫禁怎么说呢,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没有谁会脑袋不够用,去攻打紫禁城。弥勒教之类的邪教闹得那么凶,也只敢在民间结社,愚弄一下百姓。 所以,守卫宫禁的差事还是不错的,万一那天被那位贵人相中了,人生说不得就完全改变了。 土木之变,被称作皇帝亲军的上二十六卫折损过半,此后的京师保卫战,二十六卫中仅存的战力被于少保统一征召。战后,除锦衣卫和四卫营外,都混入京营,已是名存实亡。因此,锦衣卫和四卫营便成了皇帝亲军仅剩的硕果。 锦衣卫由皇帝亲领,四卫营由御马太监率领,宫禁守卫,自然也就全部落到了锦衣卫和四卫营的身上。 “那就只有去宫里宿卫了。”张璟笑道,“小侄还真挺担心的,宫里的规矩太严,小侄去了,万一给伯父丢了脸,可就麻烦了。” 袁彬闻言,笑着伸手点了点他,却不置可否,“滑头,老夫自有安排,你不必多想。”说着微微一顿,似乎在考虑什么,终于还是说道,“好好当差,功不功劳的你说了不算,别出岔子就成,年底,年底,怎么也给你升一升。” 张璟闻言立即站起来对袁彬抱拳一礼,“多谢伯父!” “哈哈,”袁彬笑着摆了摆手,“你我叔侄,何须如此客套,坐下。”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观察张璟的表现,心里对张璟的评价也是越来越高。很难得,听到自己升官有望的张璟并未表现的喜形于色,仍是举止有度,不骄不躁,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心性,就是凤毛麟角了,似乎很难和弟妹口中的不成器联系起来。 张璟坐下,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这才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自己若是升官,就算是个小旗官,那也是从七品,是官,身份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是官,一个是兵,武官再不值钱,那也是朝廷在册的官员,这完全是阶层的跃升。 “小侄寸功未立,冒然升官,卫里怕是会有些风言风语的,”张璟斟酌着语句,尽量说的平和一些,省的让自家这位新认的伯父认为自己虚伪矫情,“倒不是小侄不识抬举……” “哈哈,”袁彬笑着打断了张璟的话,“贤侄多虑了,能有多大风浪?” 闻言,张璟知道袁彬主意已定,心里不由得有些窃喜,马上要升官了,这样的好事当然要高兴,不过,他性格终究还是比较沉着,面上并未有太多的表现。 他越是表现的沉稳有度,袁彬心里便越是高兴,没有那个长辈不希望自家子侄有出息。袁彬在子嗣上不是那么如意,因此,他完全是把张璟当成自家的孩子,当然希望张璟越优秀越好。 “伯父,小侄还有一事相求,还请伯父做主。”自己升官了,也不能忘了自家兄弟,李锋如今还是个没有“编制”的军余,若是袁彬能够帮忙,成为校尉,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哦,贤侄有事尽管说。”袁彬倒是一点都不推脱,笑呵呵的说道。 “那小侄就直言了,”张璟将李锋兄弟三人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给伯父添麻烦了。” 就见袁彬哈哈一笑,“我当是什么事情,小事一桩,明日某便去都督府。”说到此处,袁彬沉吟了一下,“正好,明日你便不用上值了,先带你母亲与小慧儿来看望一下你伯母,后日再去衙门领新差事。” 第7章 粮行 张璟并未着急忙慌的询问自己的新差事,而是站起来躬身抱拳,“是,小侄领命。” 袁彬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新差事呢,不错,不错,咱们当差就是要这样,不要问做什么,而是应该考虑怎么做才对。” 借着这个机会,袁彬将自己为官二十载的经验对张璟娓娓道来,毫不藏私。张璟心中感激,只有真正的自家人,才会把这些宝贵的经验毫无保留的告诉你。换了外人,谁会管你? 吃过午饭,从袁家出来,张璟想了想,还是去正东坊跟李锋汇合,继续巡街,尽管马上就要换新差事了,张璟却不希望给人一种得志便猖狂的感觉,还是老老实实的办好自己的差事。 “贤弟,怎么样?”见了张璟,李锋立即问道,对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李锋也是十分关心的,得知今天张璟去寻门路,自然要问结果,这不是功利,而是关心。 “妥了。”张璟对李锋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一句,自己拜托袁彬为李锋兄弟三人转校尉的事儿却没说,还没影呢,万一出了岔子,自己的话又放了出去,岂不是尴尬,索性等尘埃落定,该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等别人来感谢自己,总比自己巴巴的跑上去邀功好得多。 “这便好,这便好!”李锋闻言,打心底为自己的兄弟高兴,能够跳出这个泥潭,真的是挺好的,至于他自己,虽说也想跳出去,但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本事,既然自己没这个本事跳出去,那么兄弟能够跳出去,也是极好的,羡慕李锋自然是羡慕的,但嫉妒之类的,还真没有,没必要,自家兄弟,过命的交情,有什么好嫉妒的? 兄弟两个出工不出力的应付到时辰,去张田哪儿交了差事后,拒绝了几个平日相熟喝酒的邀请后,便结伴回家。 “见过母亲,”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跟母亲禀告一下自己去见人的情况,“今日去拜见了袁伯父,还有伯母,他们都挺挂念母亲还有小慧儿的。” “好,”张母闻言,也是极为高兴,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不像以前那边浑浑噩噩的,这就好,至于前程什么的,他们这寒门小户的,也不指望什么,平平安安、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行了,“见了就好。” “伯母说让您和小慧儿明天去她家,”张璟接着汇报,“我就应了。” “好,”张母点头,笑呵呵的应了,“正好我们老姐妹两个也有日子没见了。” 此事便算是说定了,一家三口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安歇,平头百姓家,除非有事,否则不会有人浪费灯油的,即便张家的日子眼见就要好起来,也没改这个老习惯,灯火通明,彻夜不眠,那是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张璟要苦读父亲留下来的兵书,所以回屋点了一盏油灯,挑灯夜读,却也被母亲嘱咐了几句“早点睡”。兵书这东西,怎么说,一些固定的、程式化的东西,当然是有用的,比如如何安营,如何行军,如何列阵,若是不看兵书,还真不一定能找到门路。 但真打起仗来,如何观敌、如何应敌、如何对阵、如何出击等一系列战术层面的应用,兵书这玩意儿就没那么好用了,更别说战略层面上的交锋了。否则赵括也不能得个“纸上谈兵”的名头,葬送了赵国四十万大军,被当成反面教材,都几千年了,还一直在拿他说事儿。 熟读兵书,最多只能成为一个还算合格的将领,若想成为名将甚至军事家,天赋经验不可或缺。那些历史上数得着的军事家们,孙子、齐王信、卫烈侯、诸葛武侯、李卫公、岳武穆这等巨佬难道是看兵书看出来的? 亮黑恕不接待,我不是亮吹。先搁置丞相的军事才能这个一直被亮黑攻击的点,个人认为,即便单说军事才能,至少在三国期间,也无人能出其右。 顺便发散一些,说说做人、为帅、甚至为君的一些基本要求,“仁”怕是逃不过的一个衡量标准,与他同时代的曹操、孙策、孙权、司马懿,这些留下赫赫威名的所谓“明主”、“英雄”,那个没屠过城? 如果说这些所谓的“英雄”的光环,需要百姓的鲜血去点亮,这样的英雄,不要也罢! 反观诸葛武侯用兵:出入如宾,行不寇,刍荛者不猎,如在国中。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扯回来。用兵打仗,还是要看天赋的,没那个天赋能力,就不要纸上谈兵,都跟后世的运输大队长一样瞎指挥,这仗还怎么打?(说句题外话,蒋大队长的失败是必然的,跟他怎么指挥没有太大关系,它完全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怎么可能不失败!) 第二天卯时刚过,尽管不必去当差,张璟还是早早起床,到后院打了一套拳,经过这些时日的不懈锻炼,张璟的身体强壮了许多,在任何时候,有个好身体,都不是坏事。 辰时中,张璟雇了车,把母亲和妹妹送到了袁府,袁斌去了都督府,由夫人王氏接待,反正是通家之好,倒也没那么多讲究。 张璟陪着聊了几句后,就离开了,约好了傍晚来接。 漫步在京师的街道上,此时的京师说一句挥汗如雨绝不夸张,此时最少有七八十万人口!人口一多,商业自然也就特别繁荣,现在是上午,天气也好,街上人非常多,不过看到张璟的衣着后,都离着他远远的。 无他,锦衣卫的名声在哪儿呢。 人云亦云,或者说,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说的多了,也就信了,至于真假,真没那么重要。 一辆马车突然在张璟前面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青黑色的棉袍,戴着棉帽,未语先笑,十分客气冲张璟抱拳行礼,“可是张校尉当面?” 张璟打量着来人,衣着虽不华贵,但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虽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但并不惹人讨厌,“正是某,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那人微微躬身,笑道,“冒昧打扰校尉,还请校尉不罪,在下冯同,同和粮行东家。” “原来是冯掌柜,”张璟抱了抱拳,“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不敢,”冯同连忙说道,“昨日贱内幸得校尉援手,才幸免遇险,今日特来感谢!” 张璟闻言眉头一挑,这冯同有点意思,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就查到自己了,这说明此人还是有一定的能量的,有能量,还会被五城十二帮的那群下三滥盯上,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五城十二帮那些有活力的组织,尽管与府司部院都有勾连,但干的毕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儿,所以还是十分小心的,被他们盯上的,都是他们自信能够摆平的,就算是稍微有点麻烦的,他们都不会主动去招惹。 第8章 投献 这些有活力的组织在府司部院的那些后台也不过是拿钱办事而已,拿钱当然可以,遇到事情如果不麻烦,自然也就办了,一旦有麻烦,没有谁会用自己的前程来奉陪的。 “顺手的事儿,”张璟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不瞒你说,某正愁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呢。”显然没有居功的意思,其实张璟大可趁机夸大自己的功劳,披着锦衣卫这张皮,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没必要,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能多趁点钱罢了。 自从跟袁彬联系上之后,说实话,张璟已经看不上这点钱财上的事儿了。他有更大的谋划。 “校尉过谦了!”张璟可以不以为意,冯同却不敢,否则,他也不会一早就巴巴的跑来见张璟这个大头兵。 张璟可不就是个大头兵嘛,一个最底层的校尉,不过是多了一张锦衣卫的门脸罢了。 “呵呵,”张璟敷衍的笑了一下,“某还有事,告辞。”说完就走,他真不想跟这些人有什么牵连。首先,自己还只是个校尉,给不了这些商人任何保护;其次这冯同说不得就是卷入麻烦中的,或者本身实力不足的,否则像他这样的粮商,那个所谓的猛虎帮敢招惹?这等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何必跟他们有什么牵扯呢。 “校尉留步!”冯同连忙拦住打算离开的张璟,“老朽有下情禀告,还望校尉拔冗移步!” 看着冯同恳切的神色,张璟犹豫了一下,他终究不是那种心如铁石的人。对这个世界、眼前的众生,他愿意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保持一定的善意,量力而行,人力有时而穷,有多大的力量,就去承担多大的责任。 他不是那些心怀苍生的伟大政治家,可以把自己的善良惠及万民,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政治家极少就是了。不要提西方,那些人都是些无耻的政客,一个强盗团体,怎么可能诞生真正的政治家。 冯同作为一名在京师都混得还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一见张璟似似乎略有迟疑,那里还不知道对方已经意动,立即把手背在背后,往后招了招,那车夫也是机灵,立即带着车退到了张璟身旁,帘子挑开,冯同对张璟做了个请的手势,张璟稍一犹豫,还是上了车。 冯同暗暗松了口气,连忙一骗身,坐上车辕,示意车夫赶车,车声辚辚,逐渐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 车厢内,张璟忍不住摇了摇头,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坏,谁又不希望被温柔以待呢? 冯同住在外城八坊中的正东坊,虽比不得内城和皇城的二十六坊,却也比张璟家的宣北坊好一些。一处中门大开的宅子外,张璟下了马车,被冯同恭敬的延请入内。 正厅中,张璟刚在客位坐下,冯同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旁的那名车夫看来是他的亲信,也跟着一起跪下。 张璟大致也能猜到冯同的用意,不外乎自己的靠山倒了,想找个新靠山,于是便找上了自己。这太正常了,京师作为国朝的政治中心,虽然上有正臣,但斗争仍然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是被压制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罢了。 而商人作为四民之末,想要在京师立足,不依附有权势的官员,早就被各路神仙吃的渣都不剩了,这个时期的商人,虽然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但在政治上,仍然没有任何地位。 转念间,张璟便醒悟过来,现在还不是国朝的中后期,如今的商人们,比如后来着名的晋商、陕商、徽商等,此时正在发迹的过程中,虽然其中有些人已经聚敛了大量的财富,但还未彻底形成后来那个左右政局的、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所以一群臭虫一样的泼皮,都敢对他们下手。 此时的商人实力还是有的,只是没后来那么大而已。 这当然只是在大时代背景下,一个群体的大致脉络。具体到某个个例,这个脉络就不是那么好用了,任何时候都不缺乏官商勾结的事情,所以,此时的大商人也不少,不过并未如后来那些那样,形成商帮,被取而代之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某些晋商的那些腌臜事儿,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此时还未发生,毕竟那群野猪皮现在还算得上是国朝的忠奴,而且晋商们现在还在吃开中法的红利,其中的某些暂时还没有当汉奸、卖国贼的理由。 商人实际上大多都是一群没有国家观和民族观的人,不能否认其中有一个群体,我们可以把他们称作“爱国商人”,他们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自己的根本准则,这样的人,当然值得尊敬、以及铭记! 但放大到整个商人群体,“爱国商人”还是占少数的,其余的那些没有国界的商人,追逐的永远都是金钱。 所以,有的商人甘当汉奸,卖国卖的毫无压力,在他们自己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并不认同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他们的信仰只有金钱和利益。 我们种花家人太多了,所以,出点什么幺蛾子也是能够理解的。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是这个道理。就算再过几年后,我们种花家成为世界头号强国,仍然少不了那些既蠢且坏的人输出它们那一套极端扭曲的观点。看看某博,某,再看看几个门户网站的新闻留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了。 “小人在京师有一间铺面,”冯同非常老实的把自己的情况向张璟汇报,“在大名府小滩镇有粮行一间,犬子在哪儿经营。” 张璟不由得对冯同另眼相看了,小滩镇的粮行可不是一般商户能有的。那里是漕运集散地,是谓“漕厂”,官府、粮商、漕帮、地方势力之间,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一个乱字了得,能在这里开粮行,没有一定的实力,怎么可能? 第9章 投献(续) 这一点便充分说明冯同的靠山势力不小,既然如此,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朝不保夕的局面,莫非其中有诈?张璟立即便否决了这个念头,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有什么好图谋的? 张璟皱眉,看着冯同,神色平静,心里其实却在急速盘算,衡量其间的得失。 此时的冯同定然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会找上自己,至于为何找上自己,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呗,万一就有了转机呢,锦衣卫虽然声势大不如前,但所谓虎死余威在,北镇抚司的大门可是敞开着呢。 北镇抚司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尽管于少保圣眷正隆,君臣相得,但说是帝王心术也好,说是互相制衡也罢,诏狱仍不是于少保可以插手的,尽管君臣间互有默契,但总有些倒霉蛋被打入诏狱。 冯同此时也是偷偷观察着张璟,如张璟所想,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否则以他的财力,怎么可能找到张璟这个小小的校尉头上,哪怕张璟是锦衣校尉。 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而已,冯同虽算不上巨富,但多年经营下来,积累的财富也是非同小可。仅仅是小滩镇那间粮行,到了现在,就不是钱能够买得到的,更别说当年他借着恩主刘纪任河东巡盐御史的机会,摇身一变,从“开中纳米”的行商,摇身一变,成了专门经营“盐引”的坐商。 如今刘纪被贬为驿丞,多年的经营,一朝成空,他自然不希望自己多年经营的庞大财富随着刘纪的倒台而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他要趁着对手懒得理会他这样的寒门小户,其他人还在观望的空当,赶紧找到出路。否则,他的下场比刘纪还要惨,刘纪好歹能够保全性命,他们这一家可就难说了。 可惜,收效甚微,更多人在观望,在等,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看情况才会决定如何出手,反正这偌大的财富就放在这里,跑不掉的,何必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呢,等,这些掠食者个个稳如老狗,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冯同却不能等,等下去只有家破人亡。所以,他这些天四处钻营,想要给自己重新找一把保护伞。张璟也是凑巧了,昨日惊走了猛虎帮,也让冯同看到了一线光明。只能说世事巧合,莫过于此,若是换了平时,猛虎帮的那群臭虫敢盯冯同家人的梢,冯同自己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自然不需要张璟这个局外人出手。 如今的冯同落难,被张璟顺手解决,也使得冯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管能不能真的救命,先抓住了再说。 “刘纪刘御史,”见张璟看向自己,冯同老实交代,不敢有半点隐瞒,更没必要,“他在小人店中有四成干股。” 张璟闻言点头,这才对嘛,说到刘纪,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到消息的灵通,锦衣卫说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不论是庙堂之上,还是宅第之间,锦衣卫都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至于刘纪的事情,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局外人只看到了刘纪因为纳妾而被贬官,这当然只是隔岸观火,对于其深层次的原因却不求甚解。身在局中的人,如朝中的衮衮诸公却不行,所谓一叶而知秋,他们要从事情的表象,洞察其深层次的缘由。 首先要明确刘纪的身份,朝中的那些科道言官平时以先贤自许,自然而然就将前辈们的“清流”一词给借用了,这当然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群人中的大部分,其性质一直不曾改变过,和后来自诩“清流”的东林党一样,不过是一群热衷党争、无国无君的小人、禄蠹罢了。 先贤的风骨半点没学到,一个个却把沽名钓誉、卖直邀名玩的纯熟无比,斤斤计较于自身利益,把国家大事置若罔闻,一个个人模人样,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人格卑下到无以复加。 不能说士大夫这个阶层是洪洞县里无好人,实在是好坏这两个极端太过明显,好的例子太多太多,坏的例子也太多太多,只能说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阶层”,他们中的一些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完全不顾个人成败得失,忠义为先;还有某些,则完全是卑鄙无耻下流等名词的集合体了,比如东林党中的某些人,比如水太凉,头皮痒,简直把这种人格上的卑下发挥到了极致。 夫子传下来的道德文章,是经世致用的,是修齐治平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是何等冲淡悠远!“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是何等崇高伟大! 那些犬儒却当成了晋身之阶,牟利之器,可悲,可叹。 这些神憎鬼厌的玩意当然人人厌弃,但披着“清流”皮的他们,朋比为奸,同气连枝,一般人还真招惹不起。更何况,这些人可都是朝中一些人的发声器,一般人懒得去理会。除非几位大佬真的看不下去了,如这次的刘纪,被大佬一巴掌给拍死了,平时他们可都安稳的很。 刘纪倒霉的真正原因,冯同不敢去打探,也打探不到。表面原因是因为刘纪在按视地方粮仓时,纳了当地一家民户的女儿为妾,所以被贬官。这可就是笑话了,对于刘纪这些所谓的“清流”而言,这等强抢民女的事情一贯都是被宣扬成被看添香之类的风流韵事,若换了平时,不过又是一桩文人士子间的韵事,怎么可能因此获罪?至于这些所谓的“韵事”中蕴含了多少无辜老百姓的血泪,他们可管不着那么多。 之前巧取豪夺,刘纪都未因而获罪,此番仅仅因为纳了一名民女为妾便被贬官,此中意蕴,自是再明显不过了,某些人闹得有点过了,大佬们看不过去,随手一巴掌,杀鸡儆猴罢了;否则刘纪就不仅仅只是贬官了,肉体消灭多干脆直接。 也只能说是刘纪倒霉了,谁让他跳的最欢脱呢。 说起这群神憎鬼厌的玩意的后台,正是内阁的几位阁臣。不是这些人不想巴结于、胡、王那几位大佬,大佬们看不上他们罢了;正事都够这些大佬忙了,哪有闲工夫做这等蝇营狗苟的腌臜事儿?大佬懒得搞这种小把戏,谁碍眼了,直接一巴掌拍下去也就是了。 所以,他们只好投奔内阁的几位阁臣了。说起此时的内阁,这会子可完全没有之前正统朝时三杨的威风,更不用提后来如张太岳等首辅的威势了。 景泰朝的内阁成员中,前期的王一宁是由太监王诚援引,才进入内阁,算是开了勾结内官的先河,丢尽了文官的脸面;这还不算,后来的王文入阁,也是走了王诚的门路,由王诚从中相助,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阉党”。 这种名声,能指望上他们什么?所以时人评价此时的内阁“多卑鄙之语”。什么意思?就是说,几位阁臣凑在一块,跟泼妇骂街似的。 听听,这种评价,简直有辱斯文。 竟置夫子于何地! 第10章 投献(再续) 内阁掌握不了实权,朝政还是掌握在以于少保为首的几位尚书手里的,礼部胡濙胡源洁、吏部王直王行俭等,那个是省油的灯? 比起这几位大佬,这几个阁臣不过是皇帝的秘书团,也就是帮皇帝看看折子,当当参谋,朝中大事,他们实在掺和不上,都是于少保为首的几位尚书商议着就办了,跟内阁半点关系都没有。 内阁的这几位“大学士”当然不甘心只是修修史书、地理志,另外帮皇帝写一些花团锦簇的文章这种活儿,他们自然也想要攫取更大的权力。 想要权力,就要发声,但又不敢亲自下场,作为谨身殿大学士兼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王文的门生,刘纪这种人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就算内心一万个不乐意,他也不得不跳出来,上书言事可不正是他们这些言官的职责么。可惜,于、胡、王等几位大佬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嗡嗡乱叫,扰乱朝堂,自然是一个巴掌拍下来,好了,世界顿时安静了。 想通此中的干系后,张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送上门的买卖,自然要做。 刘纪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只要内阁的那几个大秘不甘寂寞,如刘纪这等人还是会源源不断的跳出来,不是他们想往外跳,被人当鸡给宰了,而是他们不得不跳,打头阵的永远都是小喽啰。 投石问路嘛,试探一下大佬们,若是大佬们坚决反击,大秘们也有话可说,队长别开……哦,不,大佬别误会,是下面的人不懂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一向是很乖的,也算是有个缓冲的余地嘛。要是大秘们亲自冲锋陷阵,被大佬们打脸,可就不好看了,他们虽然只能编编书、写写文章,难道就不要面子了吗。 一旦大佬们的反击不那么凌厉,大秘们自然是顺竿往上爬了。 送上几个炮灰,试探一下大佬们的容忍度,怎么都不亏,刘纪这样的炮灰,有的是,太多人想当炮灰都没有门路呢。 在心里仔细复盘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张璟觉得没什么问题,陈循、王文等阁臣尽管小动作不断,但面对于、胡、王等大佬,根本没什么还手之力。不管怎么闹腾,还是得乖乖的当孙子,所以别指望刘纪能够东山再起,这人说不得那天就死在任上了。 接受冯同的投献,根本就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自己能够挡住诸如五城十二帮身后那些人的觊觎。不论是部院还是坊司和顺天府,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锦衣卫发生龃龉,张璟自己只是个锦衣校尉,但他也是有后台的人,袁彬看起来只是个百户,但在卫中的影响力可非同一般,门达、哈铭都是他的好友。 门达何许人也?锦衣卫指挥佥事、佐理卫事,兼理镇抚刑,他跟哈铭是至交,而哈铭与袁彬又是上皇被俘后一起追随上皇左右的人。一来二去,袁、门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密切。所以,有了袁彬这尊大佛,此时的张璟真的不需要怕谁,只要不招惹朝中的那几位大佬,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横着走。 当然,这需要这几位认可他的人品、能力,才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否则,也就那么回事。 有这几位的关系在哪,能够让他衣食无忧,但想再进一步,那纯粹就是想多了,锦衣卫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在意自己的权位,一旦有人嚣张跋扈,甚至肆意妄为,把他们给连累了,那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张璟若是有能力,那没的说,这可是实打实的自己人,自然不是别人可比的,肯定要好好提携;若是不堪任用,那么就老老实实的呆着,生活自是无忧,但想要多大的权势,那肯定不可能。 刚刚袁彬告诉自己的新差事,就是这几位对自己的考验也说不定。 想通了此中关节,张璟便不再犹豫,微微颔首,沉声说道:“此事某应下了,”说完,目光直视面露喜色的冯同二人,抬手制止了二人想要磕头的举动,“不过是些俗礼,你们如今不过是形势所迫,真要说多心甘情愿,也不至于,”扫了一眼脸色大变,头上开始冒冷汗的主仆二人,张璟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咱们还是在事情上见真章。” “是,小人遵命。”冯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不说其他,至少这位没有上来就虚言相欺,看起来非常稳重,至于能力,冯同其实并不希望张璟有多大能力,他需要的只是张璟锦衣卫的身份,他还担心张璟能力太强,最终把自己吞的皮毛不剩呢。 “明日,”张璟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明日,申时,你去大明门哪儿候着。”张璟估计自己的新差事明日就差不多了,现在的差事肯定就交卸了,至于新差事,张璟还真不知道那几位想怎么安排,所以,只能让冯同在大明门哪儿等着,具体怎么个章程,还是等自己的新差事下来再说也不迟。 “是,小人遵命。”冯同恭恭敬敬的应了,“小人让冯福送送校尉。” 张璟摆了摆手,“不必了,某去办差。” 冯同便不多说,与冯福一起,恭恭敬敬的把张璟送出门外。看着张璟挺拔的背影隐没在人群中,冯同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冯福,“此事,老夫是否仓促了?” 冯福闻言,并未接话,只是默默的关上大门,然后跟在冯同身后,轻声问道,“是否禀告少东?” 冯同脚下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此事暂时还未波及到那边,等事情解决了,再告诉他。” 且说张璟,从冯家出来后,溜溜达达的就回家了,难得不用上班,虽然天不错,但他也不愿闲逛,实在是逛够了,自从他开始当差,分到的差事,基本都是巡街,夏日烈日当头,冬日寒风刺骨,那滋味,呵,真是谁受谁知道。 第11章 北镇抚司 东城,明时坊,一所不大的宅第前,袁彬返身下马,几名鞑兵立即拥了上来,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大人,您往里请,我家将爷在后院射箭。” 袁彬点头,在鞑兵的带领下来到后院,比起前面,后院就非常大了,黄土夯地,周围竖着兵器架,几个箭靶竖在场中,场中一个大汉,张弓搭箭,箭箭命中靶心。见袁彬来了,顺手把手中的弓扔给一边的亲兵,哈哈笑着迎了上来,“哥哥来了。” 袁彬也笑,二人共过生死,关系莫逆,自然没有那么多虚礼,就在场边的交椅上坐下,自有亲兵送来茶水,哈铭摇摇手,示意自己不要茶,从桌子下抓起一个酒坛,拍开泥封,也不用碗,直接灌下半坛,这才放下酒坛,哈哈笑道:“爽快!” 袁彬不似他这般粗豪,但对此也习以为常,他们这些武夫,自然不像那些文人般矫情。 “见过那孩子了?”哈铭把酒坛放下,挥退了左右,沉声问道,“如何,真的长进了?” 袁彬点点头,面露笑容,“确实长进了,不似之前那般毛躁,举止谈吐,俱都不俗。” “嘿!”哈铭闻言哈哈一笑,“这被马撞了一下,还特么撞出个成器的来!老子都忍不住想让马撞一撞了。” 袁彬闻言,忍不住摇头,“你切勿乱说,孩子成器了,是好事,咱们推上一把,至于成败就看他的造化了。” 哈铭点头,“哥哥说的不错,趁咱们这把老骨头还有点用,尽量推一把,能走多远也只能看他自己了,”对于袍泽之后,能关照的他们绝对不会含糊,“老门那人,”说到这里,哈铭摇头,“终究不是咱们这一路的。” 袁彬也点头,他和哈铭虽然也算不上什么老好人,但跟门达一比,简直就堪称良善了。门达此人阴沉凶猛,善于钻营,与哈铭结交也不过是因缘际会,虽然交情莫逆,但理念上还是有所不同的,所以,尽管同在锦衣卫,在公事上几人却没有什么交集,更多的是私交。 “不过,跟着门签书,倒是能学些本领。”袁彬笑了一声,笑了半声,想到卫中的情况,袁彬又无奈的摇摇头,朝中有于少保,锦衣卫又如何,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呆着;北镇抚司就算强点,也不过是君臣相制的手段罢了。北镇抚司的诏狱比起往年如何? 以前卢忠当指挥使的时候,于少保等大佬只是偶尔敲打一下锦衣卫的行事,所以锦衣卫的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待卢忠倒台,朱指挥上任后,好家伙,第一件事儿就是上下整顿,诏狱当然也没放过,只不过不像对卫里的整顿那般大刀阔斧,更像是走过场。尽管如此,也是清理了一批陈年旧案,诏狱为之一空。 “镇抚司的诸般手段,够那小子学上一阵子了,老门现在佐理卫事,在卫中算是有实权的,那小子跟着他,亏不了。”哈铭却是毫不担心,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就怕走歪了。”袁彬叹气,他与张父的交情可是实打实的过命的交情,担心实属常情。 “呵呵,”哈铭冷笑,歪头看着自己的老友,“咱们锦衣卫可不是什么良善之地,哥哥你要是这么想,干脆把他调到其它卫。” 袁彬瞪了哈铭一眼,“老夫要是有那个本事,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试百户?”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见老友有发怒的迹象,哈铭连忙安慰,他作为一名蒙古降将之后,或许是避嫌,或许真的是性格使然,说话办事多不过脑子,更不会考虑前因后果,“我不也是个千户?谁让咱们兄弟是上皇的人呢,当今哪位心眼可不大,远没有于少保来的磊落光明。” “慎言!”袁彬闻言,脸色一变,喝道,“你怕不是喝多了,这等话都敢乱说。” 哈铭不以为意的拿起酒坛,仰头灌了几口,也不管脸上、衣服上的酒渍,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抗声道:“难道不是?呵呵,上皇被软禁,咱们这些人连见都见不着!” 袁彬一时无言以对,不过他性格宽厚,过了半晌才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呸!”哈铭把酒坛掷于地上,顿时四分五裂,酒水四溅,“当年陛下被俘,让他继位,也算的是无奈之举,而陛下既然南归,他若是个识礼的,就该把大位让出来!” 袁彬无语的看着自己这个天真幼稚的老友,满肚子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兄弟,你喝醉了……” 哈铭当然没喝醉,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国朝信奉正统,始终有人认为景泰皇帝应该归还皇位,有这种想法的还不少,哈铭也是其中之一。 景泰皇帝不论是在内政还外交上,做的都比他哥哥好的多的多。对内,他知人善任,励精图治,始终信任以于谦为首的几位大臣,朝野上下,政通人和,渐开中兴;对外,把瓦剌的势力始终限制在草原上,边境交锋,也是有胜无败,实可谓英明之主。 在对自己的亲哥哥一事上,做的虽然略失方寸,但大节不亏,至少他没让朱祁镇不明不白的死掉。这点他其实真应该跟他哥哥学习一下,他哥哥复辟后,没过多久,他就不明不白的送掉了性命。将心比心,换了谁坐在那个位置上,能做到朱祁钰这种程度吗?咱不说唐宋明的三位太宗,只跟他哥哥朱祁镇比,朱祁钰也真的是个难得的厚道人了。 “走,去镇抚司。”过了一会,哈铭没滋没味的站起来,他清楚这是皇帝兄弟之间的家事,他们这些外臣,最多也就是私下发发牢骚罢了,发完牢骚,该干嘛干嘛,一边招呼家丁给他换衣服,一边对袁彬说道,“找老门去。” 袁彬来此的目的也正是如此,闻言点头,“先让他在北镇抚司熟悉一下,有门签书照应,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哈铭斜睨了袁彬一眼,“风雨再大,也折不断雄鹰的翅膀!” 袁彬点头,二人不再多说,出门上马,直奔镇抚司。二人在卫中虽然是边缘人物,特别是袁彬,官职都不高,仅是一个试百户,但在北镇抚司,还是畅通无阻,并没有谁跳出来找事。不大工夫二人就到了门达所在的官厅中,门达正在处理公务,见二人进来,放下手中的公务,从桌子后面转出,三人笑着拱手寒暄后,分宾主落座。 “二位可是稀客呀,”门达笑呵呵的看着二人,“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第12章 敲定 “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袁彬和哈铭对视一眼,袁彬笑着接过话头,“前几日跟签书提过,有名故人之后,想拜托签书照应一二。” “哈哈,”门达闻言,仰头一笑,“文质兄怎如此客套,如有俊才,直接带来便是,某在这镇抚司,大事不敢说,这等小事,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哪里,哪里,”袁彬闻言,也是笑道:“签书这话可是忒谦虚了,谁不知签书一言九鼎!” 哈铭也在一旁点头,“老门,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谦虚个什么?” 门达摇头苦笑,伸手点了点哈铭,“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现在是毕同知掌镇抚司事,某只是协理,这大事小情的,总是要毕同知点头的。” 他口中的毕同知乃是毕旺,五年的时候被皇上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并掌镇抚司刑。锦衣卫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类的太多,毕竟是皇家亲军,皇上一高兴,大手一挥,什么指挥使、同知、签事之类的一封一大把,千户、百户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只是带俸官,但多少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 所以,看到底是谁掌握着锦衣卫的大权,看官职根本没用,只看他是否“掌镇抚刑”即可。如今毕旺掌镇抚刑,那在卫中,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人物。门达不仅本官低毕旺一级,在北镇抚司,也只是协理刑狱,谁老大,谁老二,一目了然。 当然,这都没什么用处,他俩在卫中都说了不算,因为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姓朱,名骥。不仅如此,北镇抚司的诏狱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张扬霸道,即便是抓人,也得有理有据,所以不论是毕旺还是门达,“掌镇抚刑”虽算不得一句空话,权力却受到了巨大的制约。 至于调个人来镇抚司,这对门达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只是看他愿不愿意罢了,既然是哈铭、袁彬找上门来了,他自然也不会拒绝。他真要拒绝了,那么三人的交情也到头了,朋友可没这么当的。 “叫张璟来着?”门达笑道,“让他明儿就来,先跟着某熟悉熟悉,如果确是可造之才,自不会亏待他,二位以为如何?” 袁彬点头,“他之前尽巡街去了,是得好好跟着签书学,咱们锦衣卫可不仅仅是巡街。” “哈哈……”门、哈二人闻言都笑了,笑过之后,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巡街这种活儿,是他们锦衣卫干的吗?治安官和巡捕官各领缇骑,治安官巡查不轨、亡命、盗奸、机密大事,巡捕官专职捕贼,那威风,那声势,这特么才是锦衣卫干的事儿! 只是现在却不行了,缇骑自然是有的,但良莠不齐,而且朱指挥严令,不准北镇抚司招摇过市,妄自生事,若有差遣,必须按律行事,不得跋扈。言下之意,你们老实呆着,以前那些罗织搜捕之类的手段,现在都收起来,就算抓人,也得老老实实的走手续,差一点都不行。 至于其他时间,还是干好巡街这份有前途的工作。所以,他们威风远不如当年,威慑力小了许多。 事情算是敲定了,三人一同出去不提。 且说张璟,回到家后也没闲着,习武看书几乎成了他闲暇之余的所有消遣,这是他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一点,他拎的非常清,所以勤练不辍。 申时许,张璟放下手中的书,雇车去袁府,接母亲和妹妹回家。袁彬正巧也刚刚回来,见了张璟后,把他叫到书房,叔侄二人分别落座。 “明日辰时你先来这里,咱俩一起去北镇抚司。”袁彬越看张璟越觉得满意,这个年轻人精气神特别足,那股子昂扬振奋的精神头,他袁彬活了大半辈子,见了那么多人,只在寥寥数人身上见到过,而那几位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镇抚司,张璟闻言,心中一定,这下子妥了!自己进了镇抚司,许多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束手束脚了,虽不说肆无忌惮、大展拳脚,但至少做起事情来可以少些顾虑,这就是身份不同带来的变化。 “多谢伯父!”张璟站起来对袁彬抱拳一礼,“小侄定然用心办差,不负伯父所望!” “好,好,”袁彬连连点头,“去了镇抚司,跟着门达门签书好好学,多看、多听、多做,”说到这里,袁彬略作沉吟,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嘱咐道,“门达此人过于阴沉,做事肆无忌惮,你跟着他,多看、多听,莫忘了本心!” “是,”张璟抱拳,表示受教,“小侄心里有数,伯父放心。” 袁彬点点头,便略过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张璟起身告辞,袁彬也不多留。 张璟接了母亲和妹妹,与袁夫人告辞,回到家中,已经是申时末了,冬日天短,到家后,天色已经擦黑了。张璟点上灯,把炉子捅开,屋子里慢慢的暖和起来,一家三口围着炕桌聊天。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张璟却不觉厌烦,反而十分享受这种和家人一起随意聊天的感觉。白天干了一天的活,谁不想回家后,和家人其乐融融的聊聊天、发发牢骚、倒倒苦水。 这便是家。 有句老话,叫做“家和万事兴”,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家庭和睦,工作上无论受到多大的压力,都会在家人的关怀中、家庭的温暖中被缓解,第二天又是斗志昂扬的一天。有底气、有目标、更有人支持,怎么可能不成功? 突然,传来几声门响,张璟一转念,便猜到应该是李锋。昨日袁彬虽未明说,但转个校尉这等事,对于袁彬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对其他人而言,这可能是一辈子的关口,但对某些人而言,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13章 李家 张璟打开门,果然是李锋,一脸喜色的站在门口,见了张璟,连忙道,“你可算回来了!”说着就要拉着张璟走,“我爹他们正等着你呢。” 张璟闻言,面露喜色,问道:“三哥今儿可是转职了?” 李锋笑着点头,“不光是我!”轻轻捶了捶张璟的肩膀,“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往后的日子还长!” “三哥跟我客气什么?”张璟也笑,“今儿可是个大喜的日子,三哥且等我一等,我今日正好从一个长辈哪儿得了两坛好酒,所谓对酒当歌,如此大喜的日子,怎能缺了好酒!” 李锋点头,他和张璟真的不需要那么多客套,“那愚兄就生受了。” 张璟回家,跟母亲说了一声后,拎着袁彬送的两坛酒出门,李锋接过一坛,二人并肩往李家去了。 两家离着没几步路,李家往日光秃秃的门脸今晚也挑了两盏大红灯笼,大门开着,老远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麻线胡同这一片住的都是军户,平日相处的也不错,今天李家这好大的喜事,自然要把大家都请来,好生庆贺一番。 这样的好日子,即便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人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因此,此时的李家,一派热闹,此时还没开席,不大的中堂里,大家坐的满满当当,李钢、李铁兄弟两个正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天气虽冷,屋里也没生炉子,可也都是一头白毛汗。 张璟进屋后,便跟各位街坊打招呼,都是认识的,关系几乎都还不错,自然不能闷着头,那可就太不当人子了。 李奎笑呵呵的对张璟招了招手,此时人多,自然不便多说什么,“璟哥儿来了,在座的都是街坊四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随便坐。” 张璟打了一圈招呼后,便和李锋兄弟仨一起,端茶倒水,招呼客人,以张、李两家的关系,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大咧咧的坐着。 都是些低级军户,平时的日子也都紧巴巴的,所以,即便是李家兄弟三人都转了校尉这等大事,李家准备的饭食也只能算是勉强。不过大家都挺高兴,几十年的交情,自然打心眼里替李家、替哥仨高兴。 李家老大、老二去了旗手卫,这是皇家的门面,虽不见得有多大实权,但风光是肯定的。李家老三最令人羡慕,直接转了锦衣校尉!虽说旗手卫与锦衣卫都是上直卫,二者的差距却判若云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热闹过后,众人离开,张璟帮着李家兄弟把桌椅收拾好,李钢、李铁、李锋兄弟三个便一起对张璟抱拳行礼,李钢是老大,自然由他开口,“璟哥儿,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 张璟连忙避开这一礼,苦笑着说道:“哥哥们可折煞我了,咱们是什么交情?能搭上把手,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没有袖手的道理不是。” 此时,李奎也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封银子,听了张璟这话后,接言道:“璟哥儿这话是没错,但这等大事,有几个能搭的上手?”说着,招呼张璟坐下,“璟哥儿坐。” 招呼完张璟,李奎严肃的盯着李钢兄弟三人,沉声说道:“你们有今日,璟哥儿可是出了大力,咱们先把两家的交情放到一边,这等大恩,你们兄弟一定要记牢了!” “是,”兄弟三人不敢怠慢,同声应是,“爹,您就放心,我们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狼心狗肺之人!” 张璟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脸苦笑的对李奎抱拳,“伯父,您这样可折煞小侄了,咱们两家的情分,哪儿用得着如此。” 李奎闻言,笑着点了点张璟,“璟哥儿,你这话就不对了,一码归一码,咱两家的交情是交情,但你帮了这么大的忙,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要不是你,你这三个哥哥怕不是一辈子当军余的命!”他这大半辈子都在底层打滚,自然对里面的弯弯绕绕门清。 “好了,不说这个,”李奎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把银子递给张璟,“璟哥儿,这点银子,你拿回去打点一番,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咱们要是没点表示,岂不是说咱们不懂事?” 张璟再次抱拳,“伯父,您这是骂小侄呢,真的不用。”土木堡之变,他父亲为国捐躯,留下他们一家三口孤儿寡母的,多赖李家帮衬,要不然孤儿寡母的日子可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单凭这一点,张璟有机会,自然要回报。只知索取,不知付出,再牢固的关系,也不会长久。 李奎闻言,只好收起银子,几人围在一起又聊了一会,张璟便起身告辞,都是自己人,李奎也不挽留。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便去了袁彬府上,门子把他引到中堂后,便继续出去守门,张璟则在中堂等候。不大工夫袁彬就出来了,一身飞鱼服极是威武,见了张璟后,背着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走,今儿个先认认门,再认认人,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张璟恭声领命,跟着袁彬来到后院马厩,其中四匹马养在一起,另外两匹,单独养着。袁彬指了指养在靠墙马隔间的一匹黑马说道,“骑射的功夫没落下?它叫黑子,送给你了。”早有马夫打开厩门,黑子自己溜溜达达的走了出来。 “哪能呢!”张璟看着那匹名叫“黑子”的骏马,背披长鬃,体态优雅,四肢修长有力,比寻常的蒙古马高出一尺有余,不由得赞道:“好马!” 张璟看着黑子,眼中十分欢喜,他自然是喜欢马的,只是家里条件不允许,正待伸手拍拍马脑袋,沟通一下感情,不想那马却是一个小跳,躲开了张璟,清澈的大眼状似不屑的瞄了张璟一眼后,仰天打了个响鼻。 袁彬见状,哈哈大笑,“黑子与银子虽算不上正宗的大宛马,却也极为难得,没点本事,可驾驭不了。”说完便笑吟吟的走向另一匹浑身褐色,只有脑门有一点白色的骏马,那马与袁彬极为熟稔,撒娇似的把脑袋轻轻放在了袁彬肩上,袁彬也是极为欢喜,一边笑,一边梳理马鬃,嘴里还念叨着:“银子,吃饱了没?” 第14章 上任 马属于群体性动物,族群内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想让它服从,成为主人忠诚可靠的伙伴,就必须有着比它更加强大的实力,让它从心里服从。若是做不到让它从心里服从,即便是暂时认主,也是出工不出力,一有苗头,立即跳反。 此时的黑子就打心眼里瞧不上眼前的这个两脚兽,斜着眼看着张璟,目光极为不屑,不时打个响鼻。张璟自然知道,自己是被它小瞧了,当下一个箭步,抢到它身旁,在它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翻身上马。 黑子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给骑到了背上,当下人立而起,想要把张璟从自己背上摔下来。但张璟稳稳的控住身形,丝毫不受影响。 黑子似乎怒了,上颠下跳的,想把那个讨厌的家伙从它背上甩下来。张璟双腿紧紧的夹住马腹,暗暗使力,黑子逐渐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肋骨被勒的生疼,它毕竟不是野马,缺乏野性,虽未被彻底驯服,但整天跟银子还有那几匹蒙古马混在一起,那股子野性早就消磨掉了。现在的黑子,是一匹“聪明”的马,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听话呗,至于老不老实,得看这个人类有没有让它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实力了。 因此,它很快就安静下来,张璟见它认怂,便翻身下马,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一旁的马夫过来给它配上鞍鞯,黑子似乎有些不适,回头就想给马夫一口,不过被一直注意着它的张璟一巴掌给拍懵了,眼睛都直了,懵了半晌,似乎觉得自己不是眼前这个人类的对手,便老老实实的任由马夫给它配上鞍鞯。 “走,”袁彬也跟他的银子腻歪完了,招呼张璟,“去镇抚司。” 一路无话,二人虽然骑着马,但路上到处都是人,也只能骑马缓行。 毕旺今天没来上值,反正镇抚司也没啥事,缇骑名存实亡,至于巡捕官、治安官,更是连影都没有,此时的镇抚司说白了就是一个闲置机构,虽然听起来威风凛凛,但实际上真没多少事务。他和门达两个堂上官有一个坐镇就行,俩人都在,反而尴尬。 门达已经来了,他虽然协理卫事,一般没事的话,却也不会随意到卫里去,找不自在吗? 袁彬领着张璟径直去了门达的官厅,寒暄后,门达盯着张璟上下打量了一番,“嚯,这小伙子精神,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后。” 张璟微笑抱拳,并不多说,这里还没他说话的份,果然,袁彬接话:“这些年荒废了,需要学的东西很多,还请签书好好教导。” “好说,好说,”门达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会,点点头,“兄弟不瞒袁兄,这里你也看到了,即便是咱们镇抚司,也不比以前,混日子罢了。” 袁彬点头,表示了解,“拜托签书。” 门达招了招手,门外进来一名穿着青色曳撒的总旗,似是门达的心腹,“子明,这两天你带带小张,先熟悉一下咱们镇抚衙门。” 二人行礼退下,袁、门二人继续交谈不提。 “某姓吕,名昭,子明是字。”出了官厅后,吕昭自我介绍,他是门达的心腹,自然知道张璟的底细,所以并未怠慢,以后可都是门签书的人。 “见过吕总旗,”张璟抱拳,“在下张璟,还未有表字,叫我小张就行。” “什么总旗,既然来了北镇,就是自家兄弟,不要那么客套,”吕昭笑道,“走,到谢百户哪儿。” 谢百户乃是谢通,北镇抚司的直厅百户,不过在北镇也算是毕、门两位大佬下的第一人了,即便是几个千户,在谢通面前,也都老老实实的。 在吕子明的带领下,张璟在谢通哪儿领了腰牌之类,便算是北镇抚司的人了。北镇抚司此时的职权被削弱不少,凡缉捕京师内外盗贼、缉访京师内外奸宄(gui)的职责虽在,但缇骑都是些歪瓜裂枣,让他们去城外抓捕盗贼跟送菜没什么区别。 所以,不论是毕旺还是门达,对此都是能应付就应付,柿子拣着软的捏他不香吗。当然,不管干什么,他们都很有分寸,有人盯着呢,做的太过分,板子可就下来了。 即便如此,此时的北镇抚司除了谢通这个直厅百户外,其余的千户、百户、旗校几乎都撒出去了,抓不了盗贼,还访不了奸宄吗?在这方面,北镇抚司从不落于人后。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不是,就靠那点俸禄的话,不饿死就不错了,所以有些事儿,即便是朝中大佬盯得紧,该干还是得干,别太过火,被抓到把柄就行了。 说是跟着吕昭熟悉一下公务,其实还真没什么可熟悉的,他刚来,那些核心的事务肯定参与不了,现阶段其实主要还是一个互相熟悉的过程。他熟悉司里的事务,而上头的大佬们对他进行一个大致的评估与考察,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混了一天,到了申时,除了几个当值的,其余人等都离开了,张璟也跟着离开,第一天当差,乏善可陈,不过,总算是跳出了底层,也算是可喜可贺。就算是锦衣卫,那些底层的喽啰们日子也没那么好过,终明一朝,锦衣卫除非是皇帝信任,否则,平时跟鹌鹑也差不多,敢出来惹事,一巴掌拍死。 出了衙门,张璟牵着黑子,刚出胡同口,就看到冯同正在寒风中等候,见了张璟,冯同连忙迎了上来,目光在黑子身上一转,心中不由感慨,自己还真的是找对人了!黑子一看就不是凡马,这等神骏的大宛名驹,若是没有门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这明显说明,张璟也是个有跟脚的。 “见过校尉,”冯同躬身行礼,“小人今日自作主张,带了些礼物,请校尉勿弃。” 张璟点点头,“今儿个刚换了新差事,你的事儿今儿没顾上,不过不必担忧,明日某让人去你店里,若还有不开眼的,你尽管告诉某。” “是,是,小人明白。”冯同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说话间,二人来到冯同的马车前,赶车的仍是冯福。 第15章 宴请 “小人见过校尉,见过东家。”冯福唱了个喏,便坐上车辕,他只是个下人,虽然深得冯同的信任,但在张璟面前,可没有说话的份。 “还不算晚,”张璟抬头看了看天色,改了主意,“你且随某来。”说着上马,直奔东长安街去了,那里算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请人办事,虽然是同事,又有李锋这个交情莫逆的发小,但该有的规矩却也不能省,请人去苍蝇馆子,即便当面不说,办起事儿来也是出工不出力。这点规矩,张璟自然不会不懂。 泰和楼,京师有名的鲁菜馆子,张璟下马,冯同也从马车里下来,“掌柜先去定个桌,某去叫人。”冯同连忙应了,又指了指马车,“车里有小人备下的薄礼,先送回校尉府上,还是……” 张璟扫了一眼马车,“今晚五个人,每人准备十两银子,其余的你先带回去,等这事儿成了,咱们再说。” 冯同闻言应了一声,张璟也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打马便走,请人去了。等明日让李锋带几个同僚,往“同和粮行”里一坐,那些不开眼的魑魅魍魉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生事端,此事自然就解决了,自己的干股拿的自然也是理所当然,至于冯同有什么想法,无所谓,至于反悔,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得敢! 李锋虽然转了校尉,但仍然在正东坊巡街,找到李锋时,他正在跟几个平日相熟的同僚躲在一家小茶馆里聊天打屁,指望他们认认真真的巡街,根本不可能,当然,上面也都知道,只要能弄到银子,上面才不会管那么多。所以,他们偷懒偷的心安理得。 张璟入了北镇抚司,大家都知道,这可算是一步登天,所以免不了羡慕嫉妒,见了面,一番寒暄,张璟抱了抱拳,“对不住各位,我找三哥有点事儿,”说着便拉着李锋走出茶馆。 “什么事儿?”李锋也不跟张璟客套,目光死死的被黑子吸引住了,“嘿!这马真威风,威风!”说着就要上手,不想黑子一个响鼻,喷了他一脸口水,李锋非但不怪,反而哈哈大笑,“嘿,这小脾气!” 张璟无奈的看着发小跟黑子较劲,不过,他们这些军士,不就是喜欢武器马匹嘛,“三哥,跟你说个事儿,明日请几个相熟的,帮我去同和粮行站站场子。” 李锋头也不回,仍然在跟黑子较劲,“好说,几个人?” “四个,算上三哥,五个人也尽够了。”张璟笑道,“我在泰和楼定了席面,待会三哥找好人就过去。” “嗯,”李锋转回头,看了张璟一眼,“有麻烦?” 张璟摇头,笑道,“倒也不麻烦,记得王二不,五城十二帮那帮人,能有什么麻烦。” 李锋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骂了声“杂碎”,也没问到底是什么事儿,张璟自不会坑他,“我知道了,你先过去,我这就找人去。”论交游广阔,李锋自然比张璟好一些,张璟刚刚进了锦衣卫没多长时间,他却在卫里厮混了好几年了,人面可不是张璟能比的。 紧接着,张璟又回家一趟,告诉母亲自己晚上有事儿,可能回来的晚一些后,在母亲的叮嘱声中离开。有了黑子就是快,要是平时,他这段路起码得走上半个时辰,哪像现在,也就一时半刻,不得不说,大家追求权势财富是有道理的。单是有马和没马就能方便这么多,至于其它的呢,张璟叹了口气,不敢想,不敢想啊。 来到泰和楼,李锋还没过来,冯同正在迎候,张璟对他点了点头,“准备的怎么样?” “校尉放心,”冯同拱了拱手,“都妥了。” 说话间,李锋带着人来了,都是妥实人,锦衣卫里也不都是恶棍,恶人终究还是少数,“宋大哥、李三哥、许大哥、许二哥。”张璟连忙跟众人打招呼,一派热闹。 “几位哥哥,楼上请,怠慢之处,请几位哥哥见谅则个。”张璟延请几人上楼,雅间里已经摆好了桌,泰和楼的招牌菜摆满了一桌,上好的汾酒也开了两坛,酒香、菜香交织在一起,让宋大海等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对视一眼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请宋大海、李强、许山、许川四人坐下后,李锋拿起酒坛就给几人倒酒,一番觥筹交错,菜过三巡,酒过五味,张璟站起来,对几人抱了抱拳,说道:“几日把几位哥哥请来,有事相商,请几位哥哥容小弟说说。” 几人以宋海为首,宋海闻言,笑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来时李家三郎大致跟我们说了说,几个泼皮而已,没甚大不了的。” 就是这么简单,几人本就是知根知底,平日相处的又不错,况且张璟一步登天,去了北镇抚司,别说张璟还好吃好喝的款待他们,就算没有这些,仅凭平日的交情,这点小事他们也得办,不过是帮人站站场子,他们锦衣卫这身皮不就是这么用的嘛。 张璟拍了拍手,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冯同立即进了雅间,手里捧着一个布袋,里面自然装的银子,来到张璟身边,先给张璟行礼,“见过校尉,”又对李锋、宋海等人做了个罗圈揖,“劳烦几位校尉,小人感激不尽!” “掌柜不必客气,”李锋面无表情的接过话,“既然是我兄弟发话,我等没有不听的道理,明日你在店里候着便是。” “是,是,”冯同连忙拱手应是,看了张璟一眼后,在张璟的示意下离开,“小人告退,不打扰几位校尉了。” 冯同离开后,几人吃喝的也差不多了,张璟把布袋递给李锋,抱了抱拳,笑着对几人说道:“不能让几位哥哥白忙活一场,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几位哥哥万勿推辞。” 李锋在张璟说话的同时,便开始发银子了,十两可不是小数目,此时国朝金银这等贵金属还是十分缺乏的,银贵钱贱,而且国朝的金融就是一团糟,银子这种硬通货无比受欢迎。 第16章 夜谈 宋海等人也不推辞,“好说,好说,小……张校尉客气啦。”他本想叫小张的,毕竟他年级大,而且是卫中的老资格,张璟不过是个新兵蛋子,在卫里他们这些下层军士,都是这么称呼的,但想到张璟此时已经进了北镇抚司,立马就改口了,南北两个镇抚司里面可都是厉害人物,惹不起,惹不起! 送走了宋海等四人,冯同也告辞离开,张璟与李峰结伴回家不提。 却说冯同,刚刚回家,就见到儿子冯雷在门口迎接自己,眉头不由一皱,不过在外面也没多说什么,来到书房后,冯同神色严厉的看着冯雷,沉声说道:“为何回来?” 冯雷是个二十八九的青年,精明强干,“家里发生如此大事,哪能不回来看看,”说着,目光急切的看着冯同,“爹,现在情况如何,实在不行,咱们把京师的粮行关了,全力经营小滩镇的粮行。” 冯同看了冯雷一眼,心里叹气,冯雷还是太嫩,这种时候,对方摆明了是要你的全部,断臂求生又有什么用?只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虚弱与首鼠两端,这种危急时刻,都做不到奋力一搏,反而在哪儿心存幻想,只能让对方的手段更加狠辣。 “你不必多说了,”冯同摆摆手,对冯雷说道,“本打算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叫你回来,如此一来也好,明日便多留一日,后日再回去。”心里不免对冯雷有些失望,历练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啥长进,人的天赋,真的是个玄学问题。算了,冯雷叹了口气,反正自己已经抱上了张璟的大腿,这位校尉怎么看都不像是池中之物,只要自己忠心耿耿,定能保全他冯家的富贵。 大到一个国家,小到某个人,看未来成就如何,首先要看格局。格局简单的说,可以是境界,可以是气魄,也可以是胸襟。所谓石火光中争长竞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 他的上一个恩主刘纪,虽然侥幸混了个六品御史,勉强也算得上是国朝的中级官员了,不过就算没有之前的事儿,这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那等见利忘义,贪财好色的小人,能指望他什么? 反观张璟这个小小的校尉,却是举止有度,进退有据,可称得上一句光明磊落。二人格局高下,自然一目了然。 冯同商海沉浮半生,见过的人、经过的事不知凡几,眼力早就锻炼出来了,要不他还真不敢赌这一次。没遇到张璟前,冯同其实已经存了破财保命的心思,把手里的生意特别是小滩镇的粮行交出来,自己一家人老老实实的回乡做个富家翁。这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至少还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已经很不错了。 但遇到张璟后,他的心思又变了,哪怕是赌输了之后,自己一家可能人财两空,但一旦赌赢了,收获自然也更大。作为一名商人,冯同不缺孤注一掷的决心。 “父亲,那人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连个官身都没有,如何能够保全咱们,”冯雷没听父亲的话,仍然在哪儿喋喋不休,“父亲莫被人骗了,咱们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冯同回过神来,看着喋喋不休的儿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跳起来就是一脚,把冯雷踹倒在地,戟指骂道:“蠢货!老夫言传身教这么多年,你特么都学到狗身上去了不成!”骂完还不解气,又狠狠的踹了被老父亲的暴怒给吓呆了的冯雷几脚,一边踹一边骂,“蠢货,不当人子。” 冯雷从小到大,虽说挨揍不少,但这两年他一直在小滩镇经营粮行,成绩还不错,所以,这几年是没挨揍的,况且他也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自家老父亲多多少少也给他一点面子,偶尔出点差错,也是教训为主,下手揍人可真没有。 这次被老父亲一脚踹翻,冯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嗯,还是儿时的配方,还是儿时的味道,我特么……回家揍我儿子去!冯雷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挨揍,低着头,不敢说也不敢问,等老父亲把火气发完。 “说你蠢,还真没冤枉你,”冯同发完火,心气顺了许多,“滚起来。” 冯雷老老实实的爬起来,给冯同斟茶,也不敢生气,陪着笑,“儿子驽钝,请父亲赐教。” 冯同端起茶,看着儿子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是无奈,总不能真打死,自家傻儿子笨是笨了点,但总体来说,还不错,虽然进取不足,但总比那些败家玩意强。 “那你说说,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同问道。 “呃……”冯雷一怔,想了一会,心里有些不确定,于是小心翼翼的回道,“分而食之?” 冯同仍然沉着脸,心里还是挺满意的,能想到这一点,说明自家傻儿子还没笨到家,他们这次的确是分而食之,靠山刘纪倒台,冯家自然也没啥好日子过,立刻就被五城十二帮那群人给盯上了。 也幸亏盯上他们的人是五城十二帮,否则,冯家哪能撑到现在?早被吃干抹净了。 刘纪上蹿下跳,过于讨人嫌,于是大佬一巴掌下来,整个朝堂顿时风平浪静,一个个都老实了,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去节外生枝,若是没有五城十二帮那些人,冯家也就安安稳稳的过来了,还能摆脱刘纪的剥削。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五城十二帮那些人干的就是这种事儿,以前冯家有刘纪这个靠山,他们不敢招惹,现在刘纪倒台,自然要趁机把冯家分而食之。 “我再问你,是谁?”冯同喝了口茶,端着茶杯,目视冯雷。 “呃……”冯雷有些犹豫,具体是谁,他真有些犹豫,明面上是五城十二帮的那些杂碎,但这背后具体是谁,他拿不准。不过,看到父亲灼灼的目光,大有自己答不上来就一脚上来的架势,还是硬着头皮回道:“五城十二帮,但是,背后的人……恕儿子驽钝,看不清……” 第17章 虎须 冯同看着儿子,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不过也没说什么,能想到这一层就很不错了,还指望啥呢,“刘纪被贬官,是几位尚书的手笔,几位尚书为何针对他一个小小的御史?” “呃……”冯雷茫然,我就是一个小粮商,朝中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呀!虽然内心疯狂吐槽,但面对慈祥的老父亲,冯雷果断从心,“不知。” “不过是内阁的阁臣闹幺蛾子罢了,”冯同接着说道,“几位尚书来一个敲山震虎,借刘纪来敲打一下阁臣,所以你看,朝廷上下一个个的都老实了,连坊司和锦衣卫最近都消停了许多。” “那五城十二帮那些人还敢趁机生事?”冯雷有些不忿。 “所以我们才撑到现在啊。”冯同叹息一声。 冯雷点头,说到这儿,他也明白了,刘纪被贬发生在八月,如今都十月了,要不他爹是他爹呢,事情就是看得清楚。这个关头,那些官面上的人怕是没胆子生事,而五城十二帮那群渣滓也不得不收敛一下,省的殃及池鱼。 “哦。”冯雷总算明白了,那么自家老父亲找个锦衣校尉站站台,似乎也说得过去,等此事过后,再找个靠山,冯家仍是一条好汉,想到此处,冯雷不由对慈祥的老父亲行了个礼,“父亲老谋深算,儿子佩服!” “呵呵……”冯同捋着山羊胡,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明晚随为父去拜见张校尉,以后咱们冯家可就靠他了!” “啊?”冯雷愣了,咋回事?自家老爹老糊涂了不成,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投效他?自己没听错。 “啊什么啊!”看到冯雷呆头鹅似的,冯同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愚蠢!” 冯雷默默的挨了一巴掌,低头不语,算了,还是等着待会问冯福,自家老父亲太暴躁,动不动就揍人,受伤的总是自己。 第二日一早,李峰和张璟一起上班,“哥儿放心,此事定然给你办的妥妥当当,不出一丝差错。” “三哥做事,我哪有不放心的,”张璟牵着黑子,和李峰并肩走着,笑道,“我这刚到镇抚司,脱不开身,这事儿就麻烦三哥了。” “嗨,自家兄弟,客套什么。”李峰哈哈一笑,“那群杂碎再猖狂,也不过是一群土狗,给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冲咱们龇牙。” 走出胡同,二人分别,张璟去北镇抚司,而李峰则需要去点卯,点完卯之后,才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和宋海几人约好了,点卯后,在冯家的同和粮行门口集合,五城十二帮那些人一贯消息灵通,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冯家有锦衣卫罩着。不明底细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派人来查探,届时随便抓一个,传个话,这事儿就算成了。 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十两银子到手,谁会嫌银子烫手不成?所以,等李峰来到同和粮行时,宋海等人已经到了,李峰连忙见礼,“几位哥哥,小弟来迟了,恕罪,恕罪。” 宋海是这几人的头,闻言笑道:“客气啦,客气啦,我等也是刚到,走,咱们进去。” 冯同、冯雷父子二人早就在一旁迎候,闻言连忙躬身,冯同延请几人入内,“几位校尉请,小人备好了茶点,谢几位校尉赏脸。” 说实在的,同和粮行还算大,临街三间的铺面,后院则是库房。李峰等人进去后,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冯同亲自给几人斟茶倒水,十分殷勤。 “掌柜自去忙,不必理会我等。”李峰接过冯同手中的茶壶说道。 “是,小人告退。”冯同闻言,告了个罪便去招呼客人了,粮行生意不错,也难怪被人盯上。 同和粮行对面的一间茶馆,王二骂咧咧的站起身来,对周围的几个闲汉招呼道:“特么的邪门,锦衣卫凑什么热闹,老子先回去禀告帮主去了,你们呢,回不回去?” 那几个闲汉也稀稀拉拉的站起身来,嘴里也是骂骂咧咧,“回去,锦衣卫来了,得回去禀告一下。” 不管怎么说,锦衣卫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钱虽然是好东西,但惹到不该惹的人,什么时候丢了脑袋都不知道,脑袋丢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他们干的什么买卖,他们自己最清楚,他们可以自欺欺人一番,厚着脸皮自称“游侠儿”,实际上呢,这只是汉唐的旧称,实际上还是一群不事生产,专门扰乱正常社会秩序的地痞无赖罢了。官府不管则罢,一旦下定决心要收拾他们,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所谓的五城十二帮,只是一个统称,偌大的四九城,何止十二个!只是这十二个组织规模比较大罢了,它们与顺天府及下辖的宛平、大兴两县以及五城兵马司,甚至是刑部、督察院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凡京师发生了什么恶性案件,找它们十有八九没跑,这也是府县、坊官,甚至部院都与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缘故。所谓地头蛇,就是说的它们。 这些有活力的社会组织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有好几家都是死敌,也有关系不错的,互为盟友的倒是没有,都怕被所谓的盟友转身给卖了。此番盯上冯家同和粮行的有好几家帮派,王二所在的猛虎帮就是其中之一,其余还有蛟龙帮、海沙帮、漕帮。这几家彼此间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所以关系还算不错,否则也不会联合起来,对同和粮行下手。 猛虎帮帮主杨保、蛟龙帮帮主陈涛、海沙帮帮主姜岩以及京师漕帮帮主吴凡四人一起来到了同和粮行,当然他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看一眼,一眼也足够了,李峰等人并未避人,大咧咧的坐在前面,还不时出来走几步,虽然有点影响生意,但其中的威慑意味却不言而喻。 杨保等人面色难看的离开,他们可不敢捋锦衣卫的虎须,但总归是心有不甘,好大一块肥肉,眼看就吃到嘴里了,哪想到就这么飞了,换了谁都不会甘心。 第18章 事成 杨保等几个组织头头商量一番,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就是他们目前这种状态,归根结底,他们还是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四九城那些数得着的买卖,那个背后没有靠山?除了于少保那样的纯臣,那个干净?这些人,那个是他们这些臭虫能够惹得起的? 所以,同和粮行这等机缘,真的是千载难逢,一旦风头过去,朝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鬣狗们顿时就会闻风而至,一拥而上,把冯家瓜分干净,那还有他们什么事儿。现在杨保几个都非常后悔,还是胆儿小,当时要是再坚持一下,再咬咬牙……可惜没有后悔药。 不大功夫,王二打探消息回来了,“帮主,小人问清楚了,冯家的确是攀上锦衣卫了,就是前天那个张校尉,据说那张校尉已经去了北镇抚司。” 杨保等人闻言,纷纷摇头叹气,得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北镇抚司他们就更加惹不起了,几人收拾心情,草草告别后,各自回去安排不提。日子总得过下去,既然招惹不起,那就不去招惹,他们这些人,深谙能屈能伸的道理。 粮行外面的变化自然瞒不过李锋等人的眼睛,见那些泼皮纷纷离开,就知道猛虎帮那些人已经知难而退了,当下跟冯同交代了几句,拒绝了冯同的挽留后,随即离开。他们的工作已经做完,剩下的就是张璟和冯同之间的事儿了。 目送李锋等人离开,冯同终于松了口气,这两个月来真的是提心吊胆,如今终于过去了,自己的买卖算是保住了,说不得还会有更好的前程,看了呆头鹅似的儿子一眼,冯同清清嗓子,“你在此处照看生意,老夫去拜见校尉。” 冯雷自然不敢废话,连忙应了,目送老父亲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往北镇抚司那边去了,摇摇头,老父亲的压迫无处不在,冯雷麻溜的回到店里干活。 张璟在北镇抚司其实并没什么事情,说是让吕昭带他熟悉一下,可是,哪儿有什么可熟悉的,不过是巡捕、抓人罢了,根本不用熟悉,心狠手辣就成。这不,上午刚刚跟着吕昭带了几个歪瓜裂枣般的军余,在长安街上溜达了一圈,拣着能惹得起的收了点钱。 那些惹不起的,当然不能收。 长安街的商户也是倒霉了,生意再好,也经不起这般薅啊!不光锦衣卫,顺天府、坊官,甚至那些有活力的社会组织都隔三岔五的来薅一把,什么样的羊也被薅秃了。 太粗暴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现在的手段就是这么糙,看得张璟直摇头,不过他也没言语,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功劳肯定要赚,但也不能太粗暴,赚了功劳,得罪了人,可就不好了。 来到胡同口,正好看到冯同,张璟跟吕昭告了声罪,吕昭看了冯同一眼后,便先回去了,张璟下马,牵着黑子来到冯同面前,冯同连忙行礼,“小人见过校尉。”笑容满面的样子看着挺喜庆,张璟就知道事情解决了。可不是嘛,锦衣卫出面,这点小事,手到擒来。 “成了?”张璟明知故问,当然,也可以看成是话术。 “托校尉洪福,”冯同拱手,“妥了,今晚校尉若是有暇,小人前往贵府拜会。” 张璟点头,事情解决了,当然就得进行实际性的交割了,冯同可不敢赖账,更不想赖账,有张璟这杆大旗立着,他的生意可就顺利太多了,“好,我家在哪儿你知道?到时候过去就行了。” “是,小人告退。”冯同满心喜悦的走了。 张璟回到司里,正反没啥事儿,就是混呗,到了下午,除了直厅百户谢通外,几乎没什么人了,吕昭下午都没回来,毕旺、门达两位堂上官今天压根就没过来,眼见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下班的点,张璟索性也不在这熬时间了,走的是毫无压力。 回到家后,母亲正在准备晚饭,妹妹也在一旁帮忙,家里生着炉子,十分暖和,张璟打了声招呼后,手放在妹妹的小脑袋上,把她推出了厨房,“行了,你赶紧回屋暖和,我帮着娘做饭。” 张慧对哥哥的宠溺虽然十分受用,但总想做点力所能及的活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以前苦日子过得多了,早已养成了习惯。 张氏慈爱的看着兄妹亲密的样子,露出由衷的笑容,对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而言,最大的希望不就是日子能过得去,吃得饱、穿得暖,家人和睦嘛,如今一下子就实现了,张氏自然是心情大好,“小慧儿,听你哥哥的,你去看会书。” 母子二人正其乐融融的准备晚饭,敲门声响起,张璟放下正在洗的菜,跟母亲打了个招呼,就出去开门,果然是冯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和赶着马车的冯福。 “小人见过校尉,”冯同躬身施礼,“这是犬子冯雷。” 张璟点头,招呼几人,“先把马拴了。”趁着冯福拴马的空当,张璟笑呵呵的对冯同父子说道,“我家可简陋,你们凑合。” 冯同连忙赔笑,“那里,那里,校尉客气,客气。” 张璟也懒得理会冯同的车轱辘话,正好冯福拴好了马车,和冯雷从车厢里搬下一个颇为沉重的箱子,张璟扫了一眼后,大致明白里面装的什么,也未多说,领着他们来到外书房。 冯同等三人大礼参拜,张璟笑着把冯同扶起来,“冯掌柜请起,不必如此客套,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如你,我自不会插手,不过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是,小人遵命。”冯同连忙应是,他等的自然就是这句话,有张璟这般实权人物照应,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 冯同详细的跟张璟汇报了一下同和粮行,在京师的只是个店面,重点是小滩镇,当初冯同借助刘纪做巡盐御史的便利,不仅在小滩镇这个漕粮运转中心置办了不菲的家业,更是掌握了不少食盐贩卖的份额。 第19章 教子 国朝鼓励商人将粮食运往九边,以换取盐引,这便是“开中法”。不过商人要想最终通过贩卖食盐获利,需要经过几个步骤,漫长的周期使得商人需要投入的本钱较多,很多本钱少的商人无力参与经营,只有那些豪商才能够长期投入经营,这便导致了食盐经营的不平衡和垄断现象。 同时,由于贩卖食盐利润较大,意欲垄断食盐贩卖的盐商就会勾结官员,政府官员本身也想要从中牟利,这样就导致了官商勾结、贪腐滋生。 此时的晋、陕商人因为开中法的红利,已经逐渐成了气候,冯同正是晋商之一,粮、盐是他们的主业,在不久的将来,开中制会被纲盐制代替,而晋陕商人也会摇身一变,与徽商一起成为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形成了国朝主要的商业团体。 晋商与江南士绅们一起,成为了明王朝的掘墓人,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后来发生了什么,无需赘言,终究还是天佑华夏,伟人横空出世,挽天倾! 张璟静静的听着冯同解说,不时点头,却并不多说,他对冯氏的经营有些想法,但还是想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再说。站在他的立场,冯家的生意越大越好,待他一旦有需要,就能借助冯家这块跳板,轻而易举的破局。 当然,这得等他成了朝中大佬,有了话语权之后。在此之前,冯家只有一个作用,作为跳板,开始布局。 听冯同说了半天,张璟发现,冯家似乎对经营食盐的热情远不如粮食,这就让张璟有些郁闷,难怪后世的晋商中没听说这一号,观念跟不上,被淘汰了。 “冯掌柜,你对盐业有什么想法?”张璟决定好好了解一些此时的盐政。 实际上,盐政的唯一优选,就是国家专卖。民制、商收、商运、商销的商专卖制简直就是出卖国家利益,唯独肥了那些盐商,从开中制到纲盐制,国朝的盐政,真是一言难尽!张璟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这个……”冯同心里一紧,这就要开始插手了吗,不过也没办法,他并没有拒绝的余地,张璟能救他于水火,同样也能陷他于水火。 “虽然一本万利,但占用成本极高,而且一路之上,贼寇丛生,小人年纪大了,犬子不成器,担不起这份责任。”冯同摇摇头,若不是如此,他岂能放弃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以前刘纪任巡盐御史时,可以通过一些私下操作,让他直接在河东提盐,但刘纪也只在巡盐御史的任上呆了不到一年,没了这个便利条件,正如他所言,儿子不成器,做不了这刀头上舔血的买卖。 “所以,为了抵御风险,大多数都是合股经营,”冯同接着说道,“实际上,如今的盐业……”说到此处,冯同摇摇头。 张璟明白冯同想说什么,无非是官商勾结,贪腐滋生罢了。这个监察约等于无的时代,指望官员不贪腐,怎么可能。利益当头,有几个能够把持住的? 所以,此时的盐业,早成了那些实权官员们敛财的手段,这点毋庸置疑。如冯同这等吃了开中法红利的商人,也要把大半利益让出来。 张璟点头,心里大致有了谱,对冯同说道,“掌柜若有意于盐业,可拟个章程出来。” 冯同闻言,心中一喜,面对盐业的巨额利润,谁能泰然处之?只是形势比人强,只能小打小闹罢了,当下拱了拱手,“是,小人遵命。” 冯家主仆三人离开后,张璟单手拎着冯同带来的箱子,里面自然是银子,冯同也算是大手笔了,直接送了一千两银子,这只是谢礼,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起码足够张璟在正东坊置办一所像样的宅子,从此过上不错的生活。不过张璟暂时并不打算换住处,着什么急。 这些银子足够张家的日子发生巨大的变化,比如给母亲准备辆马车,请几个仆人之类的,绰绰有余,张璟坚信,日子会越来越好。 看着整整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张氏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一脸严肃的看着张璟,“这么多银子,从何而来,我儿切记,万不可做那等巧取豪夺之事!”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所谓言传身教,正是如此,张氏不希望张璟的底线越来越低,她希望儿子不论怎样,都保留着良知这种人类最基本的道德素质,遵循最基本的公序良俗。这是张氏作为一个普通的底层百姓良好的愿望,她实际上代表了千千万万普通百姓最基本的道德观。 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始终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最基本的原因,因为她有一群愿意遵循道德底线、信奉公序良俗而不是强盗逻辑的人民。 张璟简单的把冯家的事情跟母亲汇报一番,张氏点点头,沉声说道:“我儿已经成年,按说你在外办差,我这个老朽之人不该多嘴。” 张璟连忙跪下,连道“不敢”,老母教诲,作为人子,就得老老实实的听着,这是最基本的孝道。 看着意气昂扬的儿子,张氏动了动嘴,终于还是在心里暗叹一声,莫说锦衣卫了,整个官场之上,那里有什么良善之地,没点手段,骨头渣子都不剩,“我儿不必如此,”张氏拉起儿子,慈爱的握着他的手,“其他的娘也管不了,只愿我儿不忘忠义,做人做事,切记要给自己、给他人留条后路。” 张璟恭恭敬敬的应了,母子二人继续准备晚饭,一边做饭,二人一边打算,既然有钱了,那自然就要改善生活条件,钱这东西,只有花出去了,创造了价值,才是钱,要不就是一堆阿堵物。况且,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黑钱,得小心点花,省的被人抓住把柄。 一夜无话,第二天张璟去北镇抚司点了卯之后,便牵着黑子,溜溜达达的去找李锋,李锋巡街都巡了三四年了,见多识广,这等事情找他准没错。本来还可以找冯同的,不过双方此时还仅仅是合作关系,这等隐私之事,找他并不妥当。 第20章 管家 国朝是禁止民间良人奴仆化、反对人口买卖的,特别是太祖,那管的可是真的严!不过,到了现在,尽管年景不错,政治清明,但藏丁蓄奴、以及土地兼并这事儿还真是无法禁止,不能说太祖的法令成了一纸空文,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僚、地主、富商们依然用买卖、债务抵押、强占等手段变国朝的编户农民为自己的私属。 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可以说是在挖国朝的根子!皇帝不知道吗?满朝的衮衮诸公不知道吗?都知道,皇帝知道了也是干着急,没用,因为他的政令需要官员去推行,而这些官员正是藏丁蓄奴、土地兼并的主力军,他们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听话。 所以说,皇上那个位子,只是看起来不错而已,除非是那等雄才大略的雄主,才能真正的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都是些泥塑木雕的吉祥物罢了,政令不出紫禁城。大家伙儿虽然承认皇帝是国家祭祀礼仪的象征,但是,不好意思,您老人家就老老实实的当个吉祥物,治国这种小事,我们就替你做了。 就算皇帝通过各种手段,把自己的意志传达下去了,也会被群臣群起而攻之,美其名曰,拨乱反正。 打住,里面的道道太多,就不一一细表了。总之,大家只要知道哪些大户人家是绝对不缺仆人使唤就是了。妻妾成群,奴仆如云可不是一个形容词哟,有钱人的快乐,咱们根本想象不到。 对于张璟家突然有钱了,李锋并不在意,兄弟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只有高兴的份儿,却没有羡慕嫉妒的情绪,领着张璟就去了他熟悉的一家牙行。 二人懒得理会献殷勤的掌柜,把来意说清楚后,那掌柜思索片刻,突然一拍巴掌,“二位校尉,小的倒是有个合适的推荐!” 李锋没好气的瞪了掌柜一眼,这人什么毛病啊,一惊一乍的,有合适的你就把人找来啊,在这儿演什么呢。 掌柜果断领会,立刻招呼伙计前去找人。 李锋和张璟则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不大工夫,伙计领着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来到店里。中年人穿着蓝色布袍,扎着头巾,脸色冻的青白,可见日子过得不十分如意。尽管如此,衣服却是浆洗的干干净净,就连指甲都修剪的整整齐齐,可见是个讲规矩的人。 “此人姓崔,名琪,”掌柜给张璟、李锋二人介绍,“以前是一家药铺的掌柜,可惜那药铺的东家跟一件案子有了牵扯,他这个掌柜也没落得好,”说到这里,那掌柜还假惺惺的长吁短叹了一番,被李锋瞪了一眼后,立马老老实实的接着往下说,“家里使了银钱,加之崔掌柜跟案子着实没有牵扯,上个月终于放出来了。” 张璟抬手,制止了牙行掌柜的滔滔不绝,刚刚观察了一下,崔琪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始终规规矩矩的,微微低头,目不斜视,虽然穷困潦倒,但观其衣着、举止,倒是个难得规矩人,当下便做了决定,目视崔琪,沉声说道,“某姓张,现在北镇抚司任事,欲聘一管家,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那牙行掌柜闻得张璟在北镇抚司任事时,吓得一缩脑袋,偷眼打量了张璟几眼后,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倒是崔琪,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恭恭敬敬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承蒙东家不弃,小人感激不尽!”这就是同意了。 张璟扶起崔琪,“以后就请琪叔多多费心了。”又转头对那牙行掌柜说道,“中介几何,某结给你。” 那掌柜闻言,连连摆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瞧军爷您这话说的,能够为军爷效劳,是小人的福气。” 李锋在一旁一瞪眼,骂道:“啰嗦,当某等是强买强卖之人不成?”说着,摸出一串大钱,约有四五十文,扔给掌柜,“收好了。”他巡了这么多年的街,街面上的这些买卖,可谓门清,他深知张璟的为人,自是不会贪这点小便宜,所以早有准备,把钱付了。 付了钱后,张璟等三人自然不会多留,出了牙行,张璟看了眼冻得哆哆嗦嗦的崔琪,从现在开始,这就是自己的管家了,自然不能寒酸,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崔琪,“这算是定钱,琪叔先回家安顿一下,何时能安顿好?” 崔琪推辞不受,被张璟直接塞进手里,“既然是我家的管家,起码的体面总该有,你这样不得让人笑话我这东家?” “多谢东家,”崔琪这才收了银子,要说不感激那是假的,张璟一未居高临下,二未以势压人,这样的东家,还要求什么呢,“小人有下情,东家容禀。” “有话直说。”张璟点头,示意崔琪边走边说。 “小人的妻女如今也没个着落,若是东家不弃,还请东家赏口饭吃。”崔琪有些忐忑的看着张璟,生怕张璟不答应。他之前在药铺当掌柜,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惜东家的药铺被人看上了,胡乱安了个罪名,抓进了顺天府大牢,他这个掌柜也被顺手牵羊。 幸而东家是个识时务的,把药铺拱手让人,加之他家里也使了银钱,这才被放了出来。但经此一事,他再想找个营生可就难了,别人一听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哪管什么理由,一个个掉头就走,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找到营生,家里的钱粮也早就见底了,东西能当的都当了,再找不到营生,能落个什么下场,他十分清楚。 多年来迎来送往的掌柜生涯,让崔琪看人极准,张璟虽是锦衣卫,而锦衣卫的名声在民间并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崔琪认定了张璟,甚至举家投效。在崔琪看来,张璟绝非刻薄寡恩之人,跟着这样的主人,肯定不会受委屈。 “好,”张璟点头,“明日能处置好吗?” “多谢东家。”崔琪心里大石落地,终于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就要跪下磕头。 第21章 家事 张璟一把拉住又要下跪的崔琪,带着点自嘲的语气说道,“大庭广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锦衣卫又鱼肉百姓了呢。”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崔琪连忙告罪,“请东家责罚。” 张璟没好气的冷笑一声,“我责罚你什么呀,得了,别闹这些有的没的了。” 崔琪暗暗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位东家是个好伺候的,方才这一出,他也是半真半假的试探,总得对未来的主人有个了解不是,不要小看小人物的智慧,他们可都是被生活磨砺出来的,或许没有什么经世治国的大才,但察言观色、为人处世的道理,可都是门清。 “不需明日,待小人回去,略作收拾,午时就能处置完,”崔琪连忙说道,“不知府上现居何处?” “宣北,麻线胡同,”张璟点头,“门上挂着灯笼,你到了就看到了。” “是,小人告退。”崔琪躬身一礼后,揣着银子一溜小跑的回家不提。 “你先回去,”李锋看了看天色,“也快到午时了,我去打听一下这崔琪的底细。”管家可不是一般的仆人,自然要小心谨慎,万一是赖大那般货色,吃亏的还是自己,那赖大可还是家生子呢。 “那多谢三哥了,”张璟抱了抱拳,“晚上,三哥务必赏光,我在家请三哥喝酒。” “见外了不是,”李锋摇摇头,“咱们兄弟,客套个什么?”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张璟一把拉住他,“谁跟你客气呐,请你喝酒不过是顺便的事儿,有要紧事情。” 二人从小玩到大,过命的交情,彼此之间的确不需要这些虚礼,李锋闻言点头,“好。” 与李锋告别后,张璟索性也不去上值了,反正去了也是屁事没有,太祖、太宗时,北镇抚司光缇骑就成千上万人,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可谓威风凛凛,“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无不奏闻”,这是何等权柄! 可惜,土木之变后,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马顺被文官们活活殴死在朝堂上,加之朝中大佬们的刻意压制,锦衣卫不复旧观,权柄被削弱很多。没了权柄,自然就没那么多事情了,张璟偷懒偷的理直气壮。 回家后,张璟跟母亲说了一下崔琪的情况,张母也没什么异议,眼看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了,该有的规矩自然不能落下。 “我儿看着安排就是了,”张氏拉着张璟的手,“你的眼光肯定不会有问题,”说着看了眼正在看书的小慧儿一眼,“你得了空,好好找找,给小慧儿请个西席,怎么样?” 张璟自然点头,他也有这个打算,不见得要把小慧儿教成学富五车的才女,但起码的道理还是要懂的,“娘就放心,我正找着呢。” 正聊着,李锋来了,他不是外人,直接和张璟来到里屋,“见过婶子,小慧儿,”李锋亲热的和张氏、张慧打招呼。 张氏笑呵呵的抓了一把花生,塞进李锋手里,“锋哥儿来了,快坐下说话。” 小慧儿也笑着跟李锋打了声招呼,“三哥好。” 张璟给他倒了杯茶,“三哥,喝口热水,今儿个冷的邪乎!” 李锋吃着花生,“可不是,我看这天要下雪。” 聊了几句闲话,李锋转入正题,“那崔琪,我查了,是个妥实人,之前在煤市街的仁济药铺当掌柜,忠厚老实。” 说到仁济药铺,张璟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顺天府的某位看上了生意红火的仁济药铺,那没的说,设局抓人呗,崔琪就是这样被牵连的。 又聊了几句,李锋风风火火的走了,他还得继续巡街,苦逼的不行,倒不是不想偷懒,而是这种天气,说不定哪位大佬心血来潮,就到街面上走一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到了自己的地盘上,要是没人,乐子可就大了。 况且那位于少保可不仅仅是心血来潮的问题,他老人家上下班都是安步当车的,这儿走走,哪儿转转,说不定那个倒霉的就碰到他手里去了。今天天气这么反常,以那位爱民如子的性子,肯定会四处走走,看看。 而且,风闻近期还是于少保举行汤饼会的日子,此汤饼会非彼汤饼会,只是说少保俭朴,招待客人的不是珍馐美味,只有一汤一饼,故名“汤饼会”,尽管够格参加少保“汤饼会”的只有王、胡等几位尚书大佬,但下面的人那个敢怠慢了? 巳时末,将近午时,崔琪一家三口来了,都穿上了新棉衣,总算没冻得哆哆嗦嗦的,东西不多,夫妻俩一人一个包袱,就是所有家当了。也是,现在的小民百姓在大牢里走一遭,那个不家破人亡?崔琪这还算是好的,人总算没事。 “这是我娘,家里的事儿我不管,琪叔找我娘就行了。”张璟把崔琪一家三口领到中堂,又把母亲和妹妹请出来,互相见个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虽说主仆有别,但他们张家又不是刻薄人家,做不成那等让人做牛做马的下作事儿。 “见过老夫人,见过小娘子。”崔琪一家三口磕头行礼,崔琪的妻子崔氏一看也是个规矩人,比崔琪年轻几岁,相貌端正,而崔琪的女儿,和小慧儿差不多年纪,七八岁的样子,怯生生的。 张氏一把拉过崔琪的女儿,搂在怀里,喜滋滋的夸道,“哎哟,这小模样,可真周正!”看样子十分喜欢,又对崔琪夫妻二人说道,“快起来,咱们也不是什么上等人家,没那么多虚礼,你们来了,好好办事就行了。” 说完又笑呵呵的逗弄怀里的小姑娘,“叫什么,多大了?” 崔琪夫妻对视一眼,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主家一看就是良善、宽厚之人,往后的日子定然错不了,这心当然就放下来了。 “回老夫人,”见女儿不太敢说话,崔琪只好代答:“小名叫佳儿,还没有大名,今年七岁了。” 张氏笑呵呵的点头,连连夸奖,“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就跟着小慧儿,也别说伺候不伺候的,俩人年纪一样,就一块呗。” 第22章 直厅百户 “是,多谢老夫人。”崔琪夫妻连忙感谢。 “好了,具体怎么个章程,老身也不懂,”张氏笑呵呵的一手拉着小慧儿,一手拉着佳儿,往内室去了,“怎么安排,哥儿你和管家商量,我带她们俩回去。” 张璟和崔琪夫妻连忙恭送,待张氏走了,张璟才对崔琪说道:“琪叔、崔婶,说实话,我也没个章程,咱们商量着来。” “请郎君吩咐,”崔琪不敢托大,连忙说道。 “我娘需要个手脚灵巧、心思灵活的伺候,年纪不要太大,小慧儿那边,有佳儿跟她作伴倒是很不错,再请个厨娘、帮厨和车夫,也就够了。”张璟也没打算铺张,差不多就行了,“人一定要妥当,你是管家,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至于崔婶,后宅的事儿交给你,平时跟着我娘就行。” “是,郎君跟前不要人伺候吗?”崔琪见张璟安排的明明白白,唯独没说他自己,于是问道。 张璟摆摆手,“我一介武夫,又不是没手没脚的,用不着。” 崔琪夫妻领命,“那小人就去准备了。” “去,去我娘哪儿支银子,”张璟挥挥手,“凡事儿你跟我娘商量就行,我待会要去上值,就不管了。” 牵着黑子,张璟就去了司里,照例还是没人的,只有直厅百户谢通仍在,偌大的镇抚司空荡荡的,门可罗雀。 千户、百户、甚至总旗都有自己的手下和差事,张璟这个新人也插不进去,自行其是也不是不可以,但他一个校尉,要人没人,要权没权的,能干嘛?虽说门达让吕昭带带他,但吕昭不可能什么事儿都带上他,昨天能带着他出去收次钱就很够意思了。 所以说,还得靠自己。 吕昭估计又收钱去了,张璟也闲不住,就找到谢通,打算跟这位聊几句。说起谢通,倒是个人才,原本与张璟一样,仅仅是个校尉,门达上任之后,见其机敏伶俐,是个可造之材,便当做亲信培养,也算是飞黄腾达了,据说马上就会升任千户。 “谢百户,”张璟溜溜达达的来到谢通的办公室,自来熟的打着招呼,“忙着呢。” 谢通抬头,见是张璟,知道,彼此也算是自己人了,当然不好摆出一张臭脸,遂笑道,“原来是小张校尉,快坐。” 张璟也不跟他见外,笑呵呵的坐下,四处打量着,看着谢通桌上厚厚的公文,“哟,可是够多的!” 谢通哭笑不得的看着张璟,不知道这位怎的如此跳脱,按说不对啊,签书说起过此人,道是个稳重的后生,是个可造之材,如今看来,完全反过来了,是不是可造之材他不知道,但绝非什么稳重的后生。 张璟不知道谢通在心里的吐槽,他过来就是混个脸熟的,人在职场,人际关系是不可避免的一环,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环,若是人缘不好,就算有能力,又有什么用处,别人随便下个绊子,就足够毁了你半生努力。 能够走到高位的人,能力肯定都是一等一的,但也个个都是老狐狸,一个个把包括人情世故在内的各种变数,都算到了骨子里。特例虽有,却不多,那些凭着绝对实力的碾压局,在我们种花家的政治态势中,并非常态。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总会出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但仅是个例,缺乏普遍性。 张璟与谢通都是门达一系的人,天然的同一阵营战友,虽然彼此间地位有差距,但谢通还真不敢给张璟脸色看,谁知道对方能不能一鸣惊人,万一人家升官的速度远超自己,自己今天甩给人家的脸子就会变成耳光,在未来的某一天,狠狠的甩回来。 张璟过来找谢通,无他,盯上了直厅百户这个位置而已。如今北镇抚司还未设镇抚一职,除了毕旺、门达两位堂上官,谢通这个直厅百户是唯一一个处理司内行政事务的职位,当之无愧的三号实权人物。 一个人的权力体现在什么地方?最基本的就是事权,连处置事务的权力都没有,你算个什么官? 等谢通升了千户,势必不能继续做直厅百户,张璟就是盯上这个位子了。他虽然才来了两天,但却把上下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一下子就盯上了谢通这个即将空缺的职位,至于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校尉,与直厅百户足足差了三级这种小事,自然难不住张璟。 想升职,先要立功,只要立下功劳,升不了百户,试百户也可以接受,只要功劳足够大,就没什么不可能。 至于功劳,把毕旺送走,算不算?如果这都不算,那他也没必要跟着门达混了,袁彬都不会答应。在谢通这儿呆了一会,张璟识趣的离开了,他只是过来混个脸熟,而不是来刺激谢通的。 张璟溜了一圈后,便打算回家,不是他不想干活,而是没活干,缉捕盗贼、缉访奸宄这等事情,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办的。 回家后,崔琪正在和一名五十多岁的老汉热火朝天的干活,张家的宅第不算大,但也不小,前后有三进,该有的都有。崔琪和老汉此时就在收拾倒座房,他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郎君回来了,”崔琪迎上来,正要给张璟牵马,不想被张璟摆手制止,“黑子性子暴躁,你可伺候不来。”说着下马,边给黑子梳理鬃毛,一边听崔琪汇报。 “这是胡二哥,小人请的车夫杂役。”崔琪指了指身旁的老汉,“老把式了。” 胡二也连忙上前见礼,张璟摆摆手,“不必客套。”又问崔琪,“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是,小人待会再和胡二哥去买几匹马,就齐活了。”崔琪恭敬的应道,本来他见张璟住在宣北这等地方,家里的陈设更是一般,衣着也是普通,以为家里的条件也就那样,肯定不是什么豪富之家。哪知他去找老主母支银子的时候,老夫人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百两,让他看着花用,不够再支,崔琪这才知道,感情主家不是没钱,而是勤俭持家,财不露白。 第23章 催婚 “银子够吗?”张璟随口问了一句,“不够找我娘去支,家里该添置什么,你看着办就成,完了跟我娘汇报一下就成。” 崔琪遵命,张璟让他们自去忙活,牵着黑子去了后门,马厩在后院,把黑子大爷安顿好,张璟便去了正房拜见母亲,现在府里人多了,总算热闹了许多。 母亲正和崔氏说着话,一边笑呵呵的看着慧儿和佳儿玩耍,儿子有出息了,家里有钱了,日子越来越好,张氏现在也没啥可追求的了,除了诰命这等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就差抱孙子了!这是全天下所有老母亲的心愿,无分年代。 “来,过来坐。”张母对行完礼的张璟招招手,笑呵呵的说道,“哥儿年纪也大了,待过几日,我去你袁伯母家,托她给你寻门合适的亲事!” 一旁的崔氏也跟着帮腔,“老夫人心善,郎君也是前程似锦,仪表不凡,咱们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也难找!” 张璟脸上赔着笑,心里却苦的跟吃了黄连一般,终究还是没躲过母亲的催婚,之前家里条件一般,自己也不像是个上进的,母亲虽然有心思,但缺点底气。如今一切都好了起来,母亲的心思立马就活泛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张罗着给自己找媳妇了。 “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张璟嘴都瓢了,也顾不上匈奴是千多年前的事儿了,先把大旗给竖起来再说,这毕竟是先贤所言,引经据典的,显得气势不是,“我这才十七呢,不急,不急。” “这孩子,”张母嗔道,“怎么就不急了,你都十七了,想当年,为娘十五岁就嫁给汝父了。” 崔氏也在一旁附和,“夫人所言甚是,这婚姻乃是人伦大事,岂能不急,奴当年也是十五岁就出嫁了。” “呵呵,”张璟实在是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假笑,算了,让老母亲折腾去,反正自己这个锦衣卫校尉的身份,亲事虽不愁,但可供选择的范围着实不大,只能在军户中选择,以老母亲此时的心气,怕是难有中意的,且慢慢来。 闲话几句后,张璟对崔氏说道:“崔婶,晚上准备几个菜,送我房里就行,我请人吃饭。”吩咐完崔氏,张璟便回房了,他事儿也不少,如今他在北镇抚司仍是个边缘人物,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可,必须得做出成绩来。 不否认什么地方都有吃白饭的人,但人家那是有后台,即使不做事,也不耽误人家升官发财。张璟可不行,要是无法做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来,就只能一辈子在最底层挣扎了。 既然想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有什么比解决门达最大的麻烦更合适?门达此时最大的麻烦不是指挥使朱骥,而是指挥同知兼理镇抚刑毕旺。门达与毕旺,一山不容二虎,二人都是兼理镇抚刑,但毕旺的本官却比门达高一阶,这就让门达十分尴尬了。 门达在镇抚司里大肆揽权、拉人,但都没什么用处,即使毕旺什么都不干,门达也争不过他,这是毕旺的地位所决定的,在法理上,毕旺是门达的上司,仅凭这一条,毕旺就死死的压制了门达。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毕旺的官职,对门达有着天然的压制效果,所以,门达不管怎么使绊子、出阴招,对于毕旺而言,缺乏效果。 况且,毕旺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门达在镇抚司里培植势力,跟自己对抗吗?显然不可能,门达的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当然,张璟是个小喽啰,两位大佬间的斗争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要好好办差,没人会注意他,而且有袁彬的关照,一旦有了功劳,那没得说,该报功报功,该升官升官,没人会在这上面动手脚。 可是,距离未来的夺门闹剧,满打满算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只要能够在这次的事件中占据主动,不论支持哥哥还是弟弟,都是泼天的大功,这也是张璟能够想到的最靠谱的崛起办法。 按部就班的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想要升到高位,几乎不可能。没有大功,无法简在帝心,是无法身居高位的。特别是锦衣卫这等皇帝亲军,帝心比功劳重要的多。 张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若是想要深度参与、甚至主导此事,他一个小小的校尉肯定是不行的,要权没权,要人没人,谁跟着他干这等掉脑袋的事儿!富贵险中求是没错,但这危险程度总得有个限度,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那叫傻。 谁会那么傻?被人忽悠几句,就脑袋发热,去做那等提着脑袋拼命的事儿。 张璟只有尽力提升自己的实力,让人相信,他的确是个做大事的。 他刚入北镇抚司,就算想立功表现,也不能太急切,否则会给人急功近利的感觉,这对张璟的未来多少还是有影响的。正如袁彬所言,他现在主要任务就是多听、多看、多学。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时间虽然紧迫,但有些事情,着急没用。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张璟点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屋内,往火盆里加了点炭,如今的取暖方式实在落后,普通人家只能生个炉子,煤并不太贵,却危险。至于烧炭,还真不是普通人家能烧的起的;更别提更高级别的地龙、火墙甚至椒房,那只有大户人家或者皇宫大内才用得起。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张璟摇头失笑,他又不是什么亲民官,这等事情轮不到他来操心。一个锦衣卫,不去想怎么抓人捞钱,反而在这操心普通百姓取暖的事儿,也是够搞笑的。 酉时许,李锋来了,他们之间自然不需要什么客套,崔氏送来了酒菜,俩人也不讲究,就围着火盆边吃边聊。 所谓未雨绸缪,张璟想要有所作为,最起码应该有自己的班底,李锋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二人之间的交情就不必说了,过命的交情,还是世交,这是交情方面。再说李锋的自身,为人不必说,知根知底;才能方面,张璟也十分放心,胆大心细,精通骑射;加之交游广阔,绝对是目前张璟最得力的臂助。 第24章 夜谈 有李锋帮助,张璟很快就能掌握一批底层的锦衣卫校尉、军余,一旦他们确信跟着张璟混,能有个好前程,谁还不死心塌地!届时,张璟就有了班底,手底下有人,做什么都方便。 至于如何让人相信跟着自己前程光明,就得看张璟自己的本事了。一个团队的领袖,没点忽悠的本事,是不合格的。其实不外乎愿景、使命、价值观这些东西,给大家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当然,仅靠画饼肯定不行,还得把饼做出来,让跟着你的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溢,小弟们纳头就拜的桥段太反智,张璟是绝对不信的,谁信谁是傻子。就连千古流传的桃园三结义,都是彼此间先称量了一番,这才有了后世的佳话。 张璟更愿意把招揽小弟的行为看成是一种价值投资,你投靠我,为我卖命,我带领你封妻荫子,获取地位、权势、财富。双方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这样的上下级关系才能稳固、长久。 “此事交给我了,”李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放心就是。” 李锋办事,张璟当然放心,两人决定分头行事,李锋负责找值得信任的人手,张璟则负责拉人入伙,先把自己的班底培养出来,别等手上有差事了,却发现竟然没有合用的人手,那就搞笑了。 至于毕旺,张璟也有了计较,不过此事需要他亲自去做才行。几事不密则害成,有些事情,能不假手于人,就不要假手于人,特别如今张璟缺乏抵御风险的能力,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做,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就值得张璟去冒险。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王直府中,于谦、胡濙前来探望病中的王直,王老先生已经八旬有二,自正统八年任吏部尚书以来,以识人用人、廉洁谨慎为时人称道。平日身体健朗,不过前几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作为政治伙伴、同僚、朋友,于谦、胡濙自然要来探望。 三人皆可谓之百官典范,即便是私下会晤,虽从心所欲,却不逾礼。了解了王直的病情,知道并无大碍后,三人便开始就朝政谈论起来。 最让三位大佬关心的自然是北方的蒙古以及西南的土司。相比北方,国朝在西南的统治架构还支撑的住,况且土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可分而治之。 倒是北方的蒙古乃是大患,瓦剌首领也先被杀,如今漠南漠北一片混乱,瓦剌、鞑靼互相攻伐,虽说减轻的九边的压力,但总有小股部队流窜到国朝境内,虽然人数不多,但着实让人膈应。同时,还有一些盗匪,也会趁机搞事,加之如今各卫所的战斗力已是大不如前,竟然无法根除。 于谦作为兵部尚书,自然恼火,这些盗匪来去如风,卫所驻军不敢与之交战,能够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成功,就很棘手!这些匪徒造成的破坏其实并不大,但在朝野上下造成的混乱、恐慌才是让于谦头疼的地方。 “节庵,”倚在榻上的王直开口了,“此乃癣疥之疾,虽不可不管,却也不必急切,且徐徐图之。”他与于谦亦师亦友,所以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 “俭翁所言,谦岂不知?”于谦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对王直的话也是赞同的,但他为人刚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锤了锤椅子,“亡我百姓,乱我朝纲,恨不能戮之,以安百姓。” “哈哈,”胡濙笑着点了点于谦,“节庵啊,你就是太过刚直了,此等匪患,不过小事,自有各地卫所、官府处置,你为大司马,兵事皆由你一言而决,若有处置不效者,治罪即可。” 于谦闻言,摇摇头后,不再多言,这两位是温润君子,所以处理事情也是宽和居多,他虽然不太认同这两位的某些做法,但也不愿与之产生争执。 王、胡二人宦海沉浮了几十年,那里看不出于谦所想,所谓取之以正,争之以诚,不亦宜乎。君子之争,并非为了争而争,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后,对方采纳与否,并非重点。 三人自然而然的揭过这个话题,这终归是小事,对大局没有影响,于谦也只是心忧百姓,所以才会着急。 接着又聊到了太子问题,这才是大事!景泰皇帝废了前太子朱见深(现在改名了叫朱见濡,方便起见,还是统称朱见深),立了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可惜早薨,他又没有其他的孩子,太子一位于是空悬。 太子乃是国本,作为礼部尚书,胡濙有责任、有义务督促皇帝重立太子。不仅是他,就连景泰皇帝的铁杆于谦,也是赞成重立太子的,更别说身为四朝元老的胡、王二人了。 可惜,在此事上,一向英明的景泰皇帝固执异常,坚信自己会有儿子的,可惜,化身勤劳小蜜蜂的皇帝赔上了身体,却仍然没生出一儿半女来。群臣也不好逼得太急,只能徐徐图之。 皇帝虽然对重立太子讳莫如深,但并不妨碍朝臣们开始谋划,或者说开始抱大腿。此时对于太子的人选,分为两派,一派以谨身殿大学士兼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王文为首,请立襄王朱瞻墡的长子朱祁镛为太子,其居心如何,自然是昭然若揭,不外乎是想搏一个定鼎之功,为自己的仕途铺路。 而另一派,则是以胡濙、王直为首,他们是朱见深派,或者说是朱祁镇派,沂王不行,上皇还有其他儿子嘛,都是可以的。 作为景泰皇帝的肱骨之臣,少保于谦此时倒也不方便表态,不过他应该是支持复立沂王朱见深的。 “王千之刻薄固执,谋立外藩,朝中不乏追随者,”胡濙皱着眉头,显然极为不悦,“此乃妖风,必不可涨!” 王直也频频点头,显然是赞同老友的观点,“不仅如此,王文、陈蕃等阁臣与六部争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股歪风,也要止住。” 第25章 夜色 说起国朝的内阁制,真是一言难尽!前期还好,上有皇帝压制,六部也各有其人,而内阁的那几位大学士,品秩不过五品,只是作为皇帝的秘书团而存在的。想要凌驾于六部之上,掌握外廷权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了国朝中后期,内阁职权不断扩大和上升,逐渐走向了外廷权力中心。同时,由于内阁并非法定的最高权力机构,为内阁卷入党争埋下了隐患。到了国朝后期,官僚集团围绕内阁权力,党同伐异,彼此倾轧,互相攻讦,引发了激烈持久的党派斗争。耗尽了国朝最后一丝生机,导致国朝最终覆灭。 这三位大佬都是有远见的政治家,自然能看到内阁一旦掌权后,而引发的一系列严重后果,所以,对于阁臣为攫取外廷权力而伸出来的手,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就是告诉他们: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当你们的秘书就好,没事修修史、写写书,外廷的事儿,你们就别跟着掺和了。 同时,对于皇帝加封大学士并让他们入阁的要求,也是坚辞不受,这是他们作为优秀政治家的高明之处,能够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问题。 就朝中的大事交换了一番意见后,三位大佬就此分别,各自回家不提。 且说于少保,回家后跟老妻董氏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去了书房,盗匪之事始终让他难以安寝。正如王直所言,区区盗匪,不过是癣疥之疾,动摇不了国朝的根本,但他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坐视盗匪袭扰百姓,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关于盗匪的来源,其一不论是瓦剌还是鞑靼,都会派出精锐,潜入到国朝边境、甚至北直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二来就是真正的马贼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来去如风,很难找得到他们的行踪。 都司卫所战力低下,遇上这些盗匪,能守住就不错了,至于让他们追剿,那是连想都别想的。都督府那群军头,该敲打一下了,一个个吃空饷、喝兵血不落人后,一旦事到临头,缩的比兔子都快,简直不当人子! 嗯,锦衣卫似乎可以用一下!撒出去,督导一下地方卫所,起码正正卫所的风气。 于谦谋划着军国大事,夜已深,人却未眠,他并非揽权之人,否则,以他的地位,大可将军政大事尽揽于手,手握军权的他,谁能反对,谁敢反对? 所以,他做不了曹孟德、司马昭,也做不了霍子孟,他只是于廷益,只是一位纯臣,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纯臣。想的是国家大事,忧国忘身,却口不言功,对于自身权势、安危,全不在乎。 董氏夫人端来热茶,于谦抬头,看着老妻笑道,“夫人先去歇息。” 董夫人并未说话,只是认真的剪着烛花,于谦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反手轻轻捶着腰部,“唉,老矣,老矣!” “如今众正盈朝,又不独缺你于廷益一人,”董夫人把茶递给丈夫,“你又何必如此辛劳?” “国事纷乱,难得空闲啊,”于谦接过茶,喝了一口,“也先被杀,漠上大乱,可惜不能趁此良机追亡逐北,犁庭扫穴,实乃憾事!” “刚刚还说老矣,如今又要效那霍骠骑,”董夫人摇头失笑,“君身为大司马,陛下岂能允你?若你真有此心,莫不如遣一上将军,统帅大军,直捣黄龙。” 于谦闻言摇头,脸上闪过忧虑之色,“朝中之人,碌碌者多,并无堪当大任者,长此以往,国事托于何人耶!” “西南、西北、北方皆是大患,一旦处理欠妥,便是乱局啊,国朝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处处隐患,若沉疴之人,需宽猛相济,一旦天子暗弱,恐……”于谦摇头,住口不言,只是眉目间的忧色愈发浓重。 “那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董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但丈夫的性格她十分清楚,劝是劝不住的,只能由着他了,一个品格高尚的丈夫,她这个妻子也是与有荣焉。 目送老妻离开,于谦在坐好,继续处理公务。事情太多,让他每一天都充满急迫感,不处在他这个位置,很难了解偌大的大明王朝此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此时朝野上下还沉浸在太祖追亡逐北,推翻蒙元,太宗五次北伐,鞑虏望风逃窜的荣耀之中。虽然有土木之失,然京师保卫战仍然打出了国朝的威风。 再加上逐渐繁荣的经济环境,已经有许多人开始鼓吹盛世了,对此,于谦是不以为然的,盛世什么的,说说就好,谁要是真信了,不是自欺欺人,就是蠢笨如猪。(比如建奴的所谓康乾盛世,吹的自己都信了,越发的以天朝上国自居。结果呢,强盗们的炮声一响,立马被吓得猪突狼奔,丢尽了颜面。当然,它们跑的无可厚非,作为家奴篡主的典范,反正是主家的家业,跟它们有什么关系,丢就丢了,命可是自己的。) 于谦却不然,反而觉得国朝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破茧成蝶,还是日薄西山,就看这满朝的衮衮诸公如何去做了。 一个国家的走向,需要自上而下的同心协力,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整个时代大势。 长夜如晦,孤灯照影,有人辗转长宵;中庭桂树,华灯煌煌,有人彻夜高歌。 正如这大明朝。 庸碌者着眼当下,明见者却放眼未来,眼界格局不同,所做所行,自然不同。 月上中天,更鼓三响,张璟送走李锋,“就几步路,留步,”李锋对张璟摆摆手,“赶紧回去。” 二人告别,张璟回到房中,一边想着事儿,一边收拾,二人都是大小伙子,吃的没剩下什么,倒是酒几乎没动,对此张璟还是很满意的,他们这些当兵的,大都喜欢喝两口,但喝酒误事,张璟特意拿了酒,就是想看看李锋的表现。结果让他非常满意,李锋十分克制,这才是做大事应该有的样子,如果连自己的一点私欲都克制不了,又能成就什么大事。 特别是刚才这种情况下,兄弟两人一起吃饭,美酒佳肴,很少有人能够克制,李锋却做到了,只喝了张璟敬的第一杯,就不再多喝,反而也劝张璟少喝,还要谈事儿呢。 看着窗外晦暗的夜色,朔风呼啸,四野俱寂,整个京师笼罩在暗沉的夜色中,长夜将明,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张璟收回目光。 第26章 上命 已是月末,张璟这段时日非常勤勉,吕昭带了他两天后,他又被门达打发给了谢通,让他跟着谢通,这倒是正中张璟的下怀,越发的勤勉了。 北镇抚司,张璟一进大门,就被满院子的人给吓了一跳,嚯!好家伙,平日难得一见的百户、总旗、小旗都在,至于像他这样的校尉,那就不用说了,打眼一扫,二百来号人,这是都来了啊。 看这阵仗,不问便知是有事儿发生,而且还得是大事,否则不可能把几乎所有人都着急起来。 张璟是小字辈,到目前为止,人都没认全,自然不好往人堆里凑,正打算找吕昭问问到底咋回事儿时,吕昭也在人堆立发现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好容易挤到吕昭哪儿,张璟指了指这满院子的人,问道:“吕兄,这……” 吕昭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沉重,“唉,别提了,上头发话了,让咱们搜捕北直隶的贼寇兼督察地方捕贼事宜。” 张璟心中一动,不过看到吕昭沉重的脸色,便不再多说,心里却是盘算开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吕昭有些意外的看着张璟,“不问问怎么个章程?这次咱们搜捕的可不是一般的贼寇啊。” 张璟摇摇头,浑不在意的说道,“这有啥,咱们干的就是这个,职责所在。” “嗬,”吕昭上下打量着张璟,“这话漂亮!” “这可不是漂亮话,”张璟摇头,“咱们当差吃粮,干的不就是这个嘛。” “唉,”吕昭叹了口气,“话虽如此,此番怕是危险了。” “吕兄何出此言?”张璟大致有些猜测,不过他深知有些时候当好一个倾听者就行了,表现的太过聪明,反而不是好事。 “北直这么大,咱北镇抚司才几个人?”果然,吕昭一脸担忧,“这本是地方和卫所的事儿,往日咱们最多就是巡查探访。如今让咱们下去搜捕,同时还得督查地方,能讨着好才怪呢。” 不得不说吕昭见事极明,北镇抚司虽然有巡查、捕贼的职责,但那是声威显赫的时候,即便如此,也主要在京师。当下锦衣卫的职权、地位大大削弱,出了京师,谁认识你是哪根葱,那些兵头可不管你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的。 别说藩司、臬司了,就是都司卫所也不会拿他们当盘菜的。这种情形下,他们去督查,督查谁?惹恼了给你一刀,报个阵亡,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有蹊跷,但没法查呀,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所以,这真不是个好差事! “哦,”张璟点头,陈述一个事实,“那也得听令啊,既然兵部已经下令了,咱也不敢违抗啊。” “唉!”吕昭再次叹气,没好气的锤了张璟一拳,这就是令人难受的地方,尽管他们锦衣卫不受兵部管辖,但问题是兵部那位大佬下令了,谁敢违抗,谁能违抗! “北直这么大,咱们才几个人?”吕昭摇头叹息,“这个冬天,不得安生了。” 张璟清楚吕昭的意思,如今的锦衣卫可以说是国朝以来最为憋屈的时候,以北镇抚司为例,如今只有百余名缇骑,大猫小猫三两只的,还都特么是些歪瓜裂枣,能干嘛?让这群人起哄架秧子行,真让他们去与那些悍匪厮杀,跟送菜没什么区别。 想想太宗的时候,光缇骑就六万多,都不用地方出手,光用人堆,也能堆死那些贼寇。 现在却只能靠他们这二百多人了,二百多人好干嘛的?总不能一两人或人一伙,那真的跟送死没区别,不用贼寇出手,光地方上就有无数手段解决他们。 起码也得十人一队,抱成团,先把背后的危险给解决了。遇到贼寇再说,即便地方出工不出力,他们也能有选择的余地,贼寇人数不多自然没话说,杀就完事了;贼寇势大,那没啥好说的,就跑呗。 如此一来,他们北镇抚司最多只能分成五路人马,即便只巡查顺天府,其余几府由本卫负责。这样也够他们忙活的了,整个冬天啥都别干了。此事容不得他们搪塞,这毕竟是兵部的军令,没人想去试试兵部的刀利不利。 与吕昭这等低级军官的担忧不同,毕旺和门达二人接到命令后,都是喜形于色,北镇抚司终于可以支棱一下了。这可都是功劳啊,至于会死多少人,他们可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立功,能不能升官。接到兵部的命令后,二人摩拳擦掌,一早就把人全部召集起来了。 不说张璟这等喽啰在院子里挨冻,且说毕旺和门达,巡查归巡查,但北镇抚司不能空了,把人全部派出去。到底谁留守、谁出巡,毕旺与门达产生了争执,刻意保持的和气终于破裂。都想出去立功,然后升官发财,至于危险,那是那些大头兵的,他们身为上官,岂能有危险? 吕昭作为门达的心腹,所以站得地方靠近门口,张璟也跟着沾光,可以近距离听到大佬撕逼,都不是省油的灯,之前门达还顾忌一下毕旺,毕竟毕旺官大一级,但面对唾手可得的大功,门达却不肯继续忍让了。 张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摇头,都是鼠目寸光之辈,看见功劳,一个个跟饿狗抢那啥似的,一点远见都没有,也不想想,一旦立功升官,定然不能继续在北镇抚司留任,离开北镇抚司,谁还认识你是哪根葱! 去了卫里,有朱指挥使那尊大神镇着,所有人都得靠边站,北镇抚司却不同,虽然同样受到了打压,但毕竟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还是有点实权的,只是不如以前那样张扬罢了。 张璟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好机会吗!让毕旺争去,还省得自己给他下套了。 “问问签书,欲走欲留?”张璟不动声色的靠近吕昭,耳语道,“欲留北镇,则何必相争?” 吕昭闻言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转头看向张璟,正待询问,张璟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里面。吕昭犹豫一番,觉得张璟倒不至于害他,于是点点头,进了官厅。他是门达的心腹,算是门达的亲兵,所以也没引起几名千户以及毕旺的注意。 “欲留北镇,何必相争?”吕昭附在门达耳边把张璟的话说了一遍,到现在他才琢磨过味来,不仅对这个刚来的同僚刮目相看,当大家都看着那诱人的战功时,人家已经看到立功之后的事儿了,不能比,不能比。 第27章 计策 门达悚然一惊,卧槽,我特么傻了呀,争什么争,姓毕的愿意去就让他去呗!赞赏的看了吕昭一眼,点了点头,干咳一声,端足了架子,敛容正色,沉声说道:“某知道了,你且下去,某与同知略作商议,即刻便去。” 他也是人精,只是见识有限,并未想到那么远,现在被吕昭这么一提醒,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当下又与毕旺争执了几句,才装作一副满心不情愿的样子,“既同知执意要去,某不好相争。”毕旺以及在座的几位千户闻言,不由得同时翻了个白眼,你特么的这叫不争,那刚才是狗在这儿乱叫吗? 既然门达已经不争了,毕旺也不为己甚,跟在座的几位千户碰了碰眼神,这几个都是他的心腹,门达一言既出,自然不怕他反悔,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门达,“门签事果然是识大体之人,那某就受累,跟张千户等人下去走走。” 说完,也不等门达回答,站起来就走,在座的四名千户自然紧跟自家老大,也纷纷离座,簇拥着志得意满的毕旺点人去了。 一会功夫,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就剩下四十多号人,其中有门达在北镇抚司的班底,总共也就十几号人,着实有点可怜,百户只有一个,直厅百户谢通,总旗、小旗倒是有几个,然后就是张璟这样的大头兵。 其余的当然是毕旺留下的老弱病残,他出去立功,当然不会带这些累赘。 跟着毕旺的百余号人也不都是毕旺的班底,总有些骑墙派,这种人什么时候都不缺。谁有好处跟着谁,有奶便是娘。当然,张璟这样的大头笔,没谁回拉拢,谁当官管事,他们都要老实听令。 门达走到门口,挥了挥手,对众人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吕昭留下。” 众人一哄而散,张璟正要走,被吕昭拉住,只见吕昭笑嘻嘻的说道:“走,拜见签书去。” 张璟闻言,略一迟疑,正要说话,吕昭一把拉着他,笑道:“这是你的功劳,再说,我就算想抢,也没这脑子啊。”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张璟就进了官厅。 看到吕昭拉着张璟一起进来,门达立即明白原来是张璟给出的主意,转头看向张璟,赞赏的点了点头,笑道,“好,咱这儿终于出了个机灵人,不错,不错,以后你和吕昭一样,跟着某。”显然是把张璟当成智囊了。 不怪门达草率,北镇抚司里,手段狠辣,敢打敢拼的狠人比比皆是,但能够帮自己出谋划策的机灵人却没有,谢通肚子里虽然有点墨水,但也只能干点舞文弄墨的活儿,让他出谋划策,没长那个脑袋。张璟既然胜任,又是老朋友介绍的人,实打实的自己人,自然没啥不放心的。 张璟道了声“遵命”,门达愿意带他敢情好,至少能够把人脉拓展开,这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他可以借着门达的大旗,迅速打开局面,很多事情都能顺利的完成。从现在开始,在某种程度上,他可以代表门达,单这一点,就是巨大的收获。 “接下来怎么做?”门达目视张璟,自己能够在张璟的提醒下及时醒悟,保不齐毕旺也能遇到明白人,一旦毕旺醒过神来,自己该如何应付?似乎不太妙啊,他是一介武夫,让他好勇斗狠,甚至搜捕罗织、栽赃嫁祸等等阴损手段他都熟,这毕竟都是北镇抚司的传统艺能;一旦让他们脱离这个框架,主动去动脑子,那还是歇菜。 “签书不必担忧,”张璟开始帮门达分析情况,“毕同知即便醒悟过来,也只有两条路可走。” 门达眼前一亮,顿时觉得前途又光明起来,期待的看向张璟,示意他尽管说。 张璟也没有端着的意思,他不是曹丞相,不需要捧哏来一句:“丞相为何发笑?” “第一,出工不出力,不过,毕同知定然不会如此短视,否则,签书只需参他一个‘玩忽职守’即可。” “哈哈,不错!”门达一拍桌子,情绪高涨,看向张璟的目光也是越发的欣赏,“老毕虽然鲁莽,却不会如此无脑,这是取死之道,他不会做的。” “签书所言极是,”张璟拱了拱手,“那他只有紧急调遣签书了,之后,他将此事交给签书主持,自己回京,自然也就脱身了。” “若如此,某该如何应付?”门达琢磨了一会,信服的点了点头,要是换了自己,也只能这么办了。毕旺毕竟是上官,他这个做下属的其实并没有多少反对的余地。 “此事重要的是抢夺先机,先抢先机,至于毕同知相召,签书当然要去,否则便是抗命。” “何为先机?”门达眼前一亮,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 “签书与同知,谁后立功,谁便抢了先机,若同知立功,签书可立即上书,为同知请功!”张璟不觉得自己的计策有什么精妙的,不过是简单的策略分析,换了后世,随便一个不入流的培训机构都能给你整的天花乱坠。 但在门达、吕昭眼里,此时的张璟已堪称足智多谋,若非门达肚子里没啥墨水,这会儿恐怕已经喊出“君言博理当,实可谓经国之大才”了,可惜他肚子里墨水着实有限,只能像沙雕网友一样,喊一句666完事。 “你且下去,”门达满意的对张璟说道。 见张璟出去后,门达对吕昭说道:“你观此人如何?” 吕昭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是个爽快人,也是个规矩人。” 门达闻言,有些意外的看了吕昭一眼,“哟,你这评价不低呀。”说罢,吩咐吕昭,“某知道了,你平日多与他交往,把谢百户请来,还有逯百户。” 吕昭告退,去请谢通和逯杲。逯杲不在北镇抚司任职,需要吕昭跑一趟。谢通被门达简拔于微末,自是死心塌地,走到门达桌前,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签书宣召小人,不知何事。” 门达摆摆手,“老谢啊,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待谢通坐下后,门达笑问,“某不与毕某人相争,你是否有疑问啊?” 谢通点头,“小人当时确有疑问,不过事后一想,的确是老谋深算之举,若非张校尉,小人险些误了签书大事!” 第28章 算计 “此事岂能怪你?”门达笑道,“你我皆未想到这一层,不说你我,连毕某人也未曾想到,那张真平素常以智谋自夸,也不过尔尔。” “张真还是有本事的,毕竟是经历司出来的人,平时可没少帮毕同知出主意。”谢通说道,他和张真二人分别是自家上司的智囊,彼此间极为熟悉,谢通算是个厚道人,哪怕是在恩主面前,也不会贬低对手。 “找你来是跟你合计合计,”门达深知谢通的脾性,也不再扯其他的,直接转入正题,“小张说的对,我跟咱们毕同知,谁后立功,谁便占了先机,毕某人早晚会醒悟过来的,咱们是不是先下手为强?” “签书所言极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谢通点头称是,不过他素乏急智,一时间哪能想到该怎么做,只好看向门达,“签书可有定计?” 门达闻言,得意的一笑,“那是自然!”正儿八经的计略他或许不擅长,但这种有了大方向之后的细节问题,下绊子使阴招之类的,他可就太擅长了。 言谈间,逯杲也急匆匆的赶到,门达立即转入正题,“明光,你立即派人去探查毕旺一行人的行止。” 谢通一愣,这次倒是反应过来了,京师无险可守,只有宣府、蓟州两镇作为缓冲,鞑贼一旦突破两镇防守,便可直面京师。北镇抚司作为向直接皇帝负责的皇家亲军,不仅有逮捕之权,也有侦讯之责。 所谓“侦讯”,即侦察审讯,侦察的范围包括国内和国外,简单的说也就是间谍与反间谍的职能。有此职能,北直境内的贼寇自然也瞒不过北镇抚司。毕旺为什么急吼吼的跟门达抢,不就是对贼寇的踪迹大致有底吗。 只不过这些都是机密,知道的人很少,只有毕旺、门达这两个兼理镇抚刑等少数人才知道罢了。逯杲作为门达最铁杆的心腹,尽管不在北镇抚司任职,门达却放心的由他掌握这些信息。 门达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还不够,不够,”沉吟了一会,眼前突然一亮,“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对于恩主的骚操作,谢通、逯杲只有叹服,“签书此计甚妙,甚妙!” “哈哈,”门达颇为自得的笑了几声,“一般,一般,哈哈,还是小张提醒的及时,否则,某也入了彀中。” “小人去安排人手。”吹捧了门达几句后,逯杲起身告辞,去安排妥帖的人手办事,这事关恩主的仕途,他自然不敢有半点马虎。 “嗯,”门达点头,“去,一定要妥当!” “签书尽管放心,”逯杲拱手,“小人省的,定会安排妥当的人手。” 逯杲、谢通离开,门达凝神沉思,该做的都做了,就看老天安排了,运气好的话,可以一举把毕旺送走,北镇抚司就是他门达说了算了。作为一名老银币,他深知做事要一环扣一环,把自己该做的都做到,让对手无懈可击。 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言路了,如何在毕旺剿灭贼寇的第一时间,让朝廷、让陛下知道,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这一步走稳了,此事便大局抵定。门达琢磨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有些人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至于人情用完了该怎么办,以后再说。 交代了谢通几句后,门达急匆匆的离开北镇抚司,回到家,立即让人拿了拜帖,直奔王铉府上。王铉为兵科给事中,官职虽然不高,却是极有权势的人物,而此时文官地位已经慢慢的高于武官了。所以,门达虽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兼理镇抚刑,但面对王铉这个七品的给事中,还是请人办事,也不敢太失礼。 给门子递上拜帖,“某北镇抚司门达,请告知王元士,某晚上前来拜访。” 门子不敢怠慢,遇上北镇抚司的,谁敢怠慢,脸上陪着笑说道:“请签书放心,待我家元士归来,定会禀报。” 一天的时间悠忽而过,张璟已经成了北镇抚司的名人,尽管张璟为门达出谋划策的事情不可能大肆宣扬,但留在北镇抚司的都是门达的人,一个人知道了,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新来的小张校尉足智多谋,入了签书法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一时间,大家都来跟张璟结交,这才是官场现实,跟红顶白,附炎趋势,张璟虽是个小小的校尉,既然入了大佬的法眼,眼见就要升官发财,不管有用没用,先混个脸熟再说。 就连吕昭都不能免俗,“张校尉真是深藏不露,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哥哥。”当然,他这话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不过,羡慕之情,已是跃然纸上。 张璟无奈的摇头,这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但也没办法,他只能听着,而且还得陪着笑听,省的被按个“恃才傲物、目无余子”的评价。成事需要千辛万苦,但要坏你的事,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行了。 所以,还得应付,不但要应付,还要诚心诚意的应付,不能让人看出敷衍来,这就比较有难度了。不过,不管怎么说,算是混了个脸熟,这也算是初步拓展了人脉。有得有失,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都带着面具,做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走,”下值后,张璟正要回家,被吕昭一把拉住,挤眉弄眼的说道,“本司胡同,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本司胡同是什么地方,张璟当然是知道的,京城有名的秦楼楚馆都集中在内城东城的勾栏胡同、本司胡同、粉子胡同、东院、西院等地方。 张璟当然不会答应,并不是什么假清高,而是没这个心思。都是生活所迫,否则谁愿意操持此等营生,何必去糟践人呢,既糟践了别人,也糟践了自己。所谓风流才子的那些做派,张璟还真瞧不上,都是读书人往自己脸上贴金,下流的酸腐文人还差不多。 第29章 夜谈 “家母可等着小弟回去呢。”张璟笑得有些拘谨,人生在世,全靠演技,他只能装成一幅家教极严、不敢违抗母命的样子出来,而不能生硬的拒绝,既然想交朋友,就不能这样做,这样岂不是等于把吕昭的面皮撕下来,再狠狠的踩上几脚。 吕昭遗憾的叹了口气,“那就改天,”说着拍了拍张璟的肩,“哥哥先走一步。”说完,兴冲冲的招呼着几个同僚一起走了。这其实才是国朝大部分官员们的常态,即便是夜禁,也禁不住他们骚动的心。 况且夜禁一更三点才开始,还早呢;再者说了,此时国朝的夜禁其实已经慢慢放开了,不说名存实亡,但对于他们这些有官身的人而言,跟一纸空文也差不多。 张璟没跟吕昭去瞎混,但也没早早的回家,现在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好,母亲和小妹也有人陪着,他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直接去了冯同的粮行。 到了这个时辰,店里已经没人了,冯同和账房在盘账,见张璟进来,连忙小跑着迎上去行礼,“不知校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张璟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掌柜客气,某顺便过来看看,日前所说之事,不知掌柜考虑的如何了?” 冯同闻言,脸上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更不愿舍弃食盐这个一本万利的行当!不过是无人支持,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没用,他巴不得张璟支持呢,当下按捺住自己紧张期待的心情,躬身一礼,笑道,“校尉且先坐,待小过去交代一番。” 张璟看了看柜台那边几个忙碌的账房、伙计,摆摆手,“掌柜先忙,某等着就是。”他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通过冯同了解一些盐业的具体情况,比如此时晋、陕盐商的经营状况,此时不仅盐引逐步开始泛滥,私盐更是屡禁不绝,愈发猖獗,不仅开中制面临巨大挑战,就连国朝整体的盐政都面临着一轮巨大的变革。 在此事上,冯同是难得的明白人,他本身就是盐商,只不过随着靠山刘纪的倒台,没了靠山,想要继续做盐商,无异样痴人说梦!里面的道道实在太多,官商勾结是最基本的操作,没有靠山,寸步难行。 张璟需要通过冯同,对盐政、甚至国朝的商业形势了解一番,做到心中有数。他目前能够用得上冯家的地方不多,也就是他此时没什么权势,在经济上暂时需要冯家支持,随着他在镇抚司内地位的提升,经济上对冯家的需求自然也就越来越弱,最终冯家将来如何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小人略备薄酒,还请校尉赏光,”不大工夫,冯同便将手头的事务交给了账房,过来接待张璟,“正好也请校尉赐下日后店里的方略。” 张璟摆摆手,示意不必了,只是随意聊几句罢了,请冯同坐下,“某一介武夫,可不懂经济,掌柜自己看着办就成了,来找掌柜,不过是想了解一下晋、陕盐商的具体情况。” 冯同闻言,组织了一番后说道,“不瞒校尉,晋、陕商人正是得益于朝廷‘开中纳粮’的国策,才有了眼下的规模,被称为‘西商’,小人此前便是其中一员。开中伊始,对我等商人虽有诸多限制,但只要不辞劳苦,仍不失一桩好买卖,所以晋、陕两地因开中之制,富户林立。” 张璟点头,这是必然的,在一项新政出台后,因此而获利的总是那些占得先机的人,大批人因开中纳粮而致富是非常正常的商业现象。当然,商业的本质就是大鱼吃小鱼,彼此之间互相吞并、融合,最后,只能是规模越来越集中,被几个头部商人,吃下几乎所有的市场。 一旦市场发展到这种情况,意欲垄断食盐贩卖的那些大盐商就会勾结官员,政府官员本身也想要从中牟利,这样就导致了官商勾结、贪腐滋生。如今国朝盐政,便是如此,基本已经败坏了。 “后来,小人借助刘纪刘御史担任巡盐御史的便利,由开中纳粮的运商,转而专营盐引,但随着刘御史被贬,小人手里的盐引,和废纸也没什么区别了。”冯同叹气,这是他们这些缺乏政治地位的商人的通病,经不起风浪,遇到点打击便足以伤筋动骨,甚至家破人亡。 现在不比国朝中后期,商人普遍缺乏足够的政治地位。 到了国朝中后期,当商人们利用一切可资利用的条件,掌握了巨大的财富之后,便会有更高的诉求,那就是政治地位的诉求。有诉求,便有行动,他们借助雄厚的财力,大力扶持读书人,当这些人进入朝堂之后,自然就成为了他们在朝堂的代言人,于是,一股巨大的、能够左右朝堂、政局的力量便形成了。 官商一体的士绅家族,就此诞生。 这种官商一体家族的诞生,使得政治与经济最终结合,形成了相互依托、相得益彰的利益关系。说白了,这些人其实就是大明朝中后期的士绅阶层。 官商士绅家族中,既有经营大买卖的直系亲属,同时也不乏朝臣要员,他们还利用姻亲方式巩固加强相互间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地位,有时甚至不惜大量的钱财去交结当朝权要,争取政治上的更大成就。明中叶以后,官商一体家族开始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在北方,官商士绅们的力量弱些,因为北方的封地亲藩多,勋戚武臣多,所以地方士绅的力量不如南方。在江南,官商士绅的力量却是足以凌驾于皇家权势之上的力量,士绅加宗族的统治,才是江南的实际统治力量。不论是大士绅、还是中小士绅联合的力量足以驱除地方官员,让地方的官员干不下去。 士绅不仅是大地主、大商人,更有官方代言人。在地方上,他们说一不二,庞大的士绅群体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实际上凌驾于任何集团之上,什么文官集团,不过是为他们服务罢了。 比如后来的徐阶,他背后代表的便是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再比如东林党,也是代表江南士绅阶层利益的杰出代表,他们在朝堂兴风作浪,党同伐异。以藏富于民的名义,鼓动商人不纳税,让中央财政空虚。 还有晋商为建奴输送物资,提供金钱、粮食,传递情报,当然在走私这条路上,江南这些士绅走的也很远就是了。 面对如此局面,大明岂能不败。 第30章 夜谈(续) 当然,此时江南的士绅集团还未成气候,毕竟国朝立国才几十年,太祖与太宗这对父子又是有大能力的一代雄主、狠人,不论是谁,敢于威胁朱明天下,这对父子对谁都绝对不客气。再加上此时商人手中虽然有钱,但还达不到形成一个阶层的底蕴力量;不过,在江南,由于人民生活富足,读书人越来越多,士绅集团此时已经初具规模。 因此,国朝此时还不需要为如一张大网般将各方利益联结起来、却唯独抛弃了国家利益的士绅阶层而烦恼;但由于江南的士绅已经有了形成的土壤,因此国朝也要未雨绸缪了,之后的几年,将是士绅集团爆发式发展的关键时期,一旦让这个庞然大物成长起来,即便是皇权,都无法制约之。 这便要看朝廷的选择了,朝中大佬看没看到这一点?怕是看到了,不要低估那些身在高位的大佬的政治眼光,做到这一步的人,那个是易于之辈? 看到与是否采取行动是两码事,这便要看大佬本身的立场了。此事多说无益,如今朝堂上的那些人,除了仅有的哪位,那个背后不是利益纠缠。 为何要打压士绅?只因他们只顾自身的利益,什么国家兴亡,民族安危,都与他们无关。于是当陕北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时,他们无动于衷,歌舞升平;当朝廷连军饷俸禄都无钱发放时,他们朝欢暮乐,纸醉金迷;于是当建奴的屠刀挥过去时,一切都成了泡影。 现在的大明朝还算是一个健康的人,有些事情,既然提前知道,那么,以制度约束之,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自然便可防患于未然,但是,谁去做呢? 张璟想试试,前提是他掌握了足够的权力。他也不是想让大明朝千秋万代,他没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责任。自古无不亡之国,就算强盛如汉唐,还不是一朝倾颓。只是,我汉族子民的王朝周期实在是太短,三百年一轮回的历史周期,惯性太大,对汉文化、汉子民的摧毁也更大。 哪次王朝更迭,不是伴随文明的倒退与人口的急剧减少? 别的不说,东西两汉更替,人口少了千万以上;五胡乱华,我大汉子民几无容身之地;南宋时,更是被鞑子屠杀了七成以上的大汉子民;至于后来的建奴,就更不必提了。 太惨了! 至于说文明的倒退,唉,提起来,真是让我大汉子民扼腕叹息,掩面长泣。别的不说,仅仅是军器制造,宋不如唐,明不如宋,越来越差劲。 张璟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而且,即便他有那些想法,没有相应的力量支持,一切也只是空谈。不过,闲来无事之时,张璟也会臆想一番,若是自己手中掌握了足够的力量与权势,他会怎么做? 建立一个多么庞大的帝国,这种野心就不要有了。事实上,任何一个王朝的衰亡,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是因为自身的腐败。基于此,建立一个良性的、可循环的体制,使这个帝国拥有一点自我调整、恢复的能力,那么,是否便可以避免二百年后的那场惨剧? 拥有这样一个体制的华夏文明,是否会创造出无比璀璨的、更加强大的帝国? 对于我华夏子民而言,二百年后建奴窃据正统,是我华夏亘古未有之浩劫,更是文明的倒退! 打住。 冯同也是大商人中的一员,不过因为靠山倒台,手里的盐引成了废纸,有引无盐,即便有盐,冯同也轻易不敢去兑,一个不留神,就血本无归。 张璟点点头,给冯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此事某会留意,掌柜不必担忧。” 冯同自然欣喜,二人又就盐业情况进行了一番交流,主要是冯同说,张璟听,对目下的盐业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张璟无言,只能说触目惊心,此事按下不表。 从同和粮行出来,天色已经黑了,张璟直接回家。回到家后,拜见了母亲,又和妹妹见了一面,张璟便直接回房了。 与此同时,门达家中,他正与心腹谢通、逯杲二人商谈,“人派出去了?” 逯杲应是,“小人派了两拨人,一旦发现毕同知行踪,立即回报,签书放心就是。” 门达闻言后点了点头,“好,千万大意不得呀,成了某留在镇抚司,你们两个加官进爵;败了,咱们就要靠边站喽!” “请签书放心,此事小人亲自去办,只待确定了毕某的行踪,小人即刻出发。”作为门达的心腹,逯杲为人奸狡诡谲,心思阴沉,而且身手不错,骑熟,这等机密大事,门达当然要托付给他。而他自然也没让门达失望,决定亲自上阵。 门达赞赏的点点头,“那此事便拜托给你了,一定小心,不要教人抓住把柄。” 逯杲呵呵一笑,“请签书放心,小人定不辱命。” “好!”门达一拍桌子,目光仿佛化作两柄利剑,直视谢、逯二人,“事成之后,某定为你等请功!” 谢通、逯杲二人闻言,脸色喜色一闪,请功只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实际上这等于门达承诺给二人升官了,他们两个现在都是百户,再升的话,起码也是副千户,千户也不是不可能。 “请签书放心,”二人郑重的躬身抱拳,“小人定不辱命!” “你们且在此等候,”门达满意的对二人说道,“某去拜访王铉王元士。” 谢通、逯杲二人领命,门达对于自己的心腹亲信自然也没什么提防的,吩咐一声后回房拿了个锦盒,也不带人,独自一人,骑上马直奔兵科给事中王铉家。 王铉与门达乃算是贫贱之交,有这份人情在,二人的关系自然不差。但一来文武殊途,二来北镇抚司的名声着实不佳,所以二人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交往,但私底下的交往却不少,交情更是不错,没人会贸然与一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兼理镇抚刑交恶的。 再者说了,这层关系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所以二人彼此间都是有意结交,处的自然不错。 “元士,”门达抱拳,郑重其事的躬身说道,“此番有劳元士,此事一旦成功,门某定有重谢!” 第31章 夜谈(再续) “哈哈,”王铉还了一揖,笑道,“签书客气啦,上书建言本就是学生的份内事,若有功者不赏,有罪者不罚,长此以往,朝纲何在!”王铉义正辞严,一脸忠直,门达拜托他的事情的确不是什么难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说的如此慷慨激昂。 既能赚人情,又能得实利,如此惠而不费的事儿,为何不做? “那便有劳元士了,”门达笑道,“一切拜托!”能否把毕旺送走,让他独掌北镇抚司大权,就在此一举了。 二人心照不宣,这事儿便成了。 离开王家,门达打马疾行,冷风如刀般刮在他脸上,但他丝毫不觉冷,反而心头火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毕旺立功了。在他的安排之下,毕旺肯定会立功的。 夜,酉时,毕旺和心腹千户张真等人在帐篷中喝酒议事,这一路上毕旺满心都是立功受赏的念头,以至于他带着手下过了通州,直接就奔顺义去了,可惜错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了。 就在袁彬与下属喝酒聊天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走了步臭棋!为什么要跟门达争这个机会呢,自己一旦立下军功,一般来说是要升任指挥使的,一旦升任指挥使,怕是就不能继续留在北镇抚司了。 一旦真的无法留任,去了卫里之后,他能干嘛?头上有朱骥这位大佬镇着,他能干嘛,敢干嘛?醒悟过来后,毕旺也顾不上喝酒了,连忙与自己的心腹商议对策,其实是明摆着的事儿,当然是立即把门达招来,与他一起捕贼,二人都立功,这就要看各自的手段如何了。 谁让自己走了步臭棋,若当时自己以上官的身份,发号施令,让门达率人督察捕贼,可不就没有这些事儿了嘛。 此时,毕旺想起当时门达的反常,本来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结果门达在见了一名下属后,态度立即转变,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得到了提醒。毕旺不由得扫视了自己的几个心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脑子虽然是个好东西,但真的不是谁都有的。他并不是一个苛待自己人的上司,所以,此时也只能叹气。 人才这种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特别是他们北镇抚司这种地方,几乎都是些大字都不认得一箩筐的大头兵,能指望他们什么?他们全部的本事都在罗织搜捕上面,让他们栽赃嫁祸、抓人抄家、刑讯逼供,个顶个的都是高手,但让他们动脑子,明摆着是为难他们了。 回去得打听一下,是谁给门达那家伙出的主意,看看能否把人挖过来,为自己所用。难得有个机灵人,毕旺是真心想要招揽。即便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鹰犬,到了一定程度,光靠散布耳目、罗织罪名,甚至是栽赃陷害这等小手段已经不够了。 官场上的斗争,已经不是小聪明、阴谋诡计能够应付得了的,至于如何事奉上级,如何驾驭下属,如何对待同僚,这是最基本的立身之道,而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过河拆桥之类的只是小手段。一句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说起来简单,真正能够看懂时势,运用时势的又有几人? 毕旺自度,自己做不到,否则,也不会栽到门达手里,让门达占了先机。 夜,亥时,门达和谢通、逯杲仍在等待消息,他们锦衣卫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手段,夜禁影响不到他们身上。突然,逯杲一跃而起,一闪身出了屋子,紧接着谢通和门达也都站起身来,他们也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自然是有消息传回来来了。 果然,逯杲一个闪身就回到房中,“签书,他们现在在通州东郊,马上就到顺义了,小人这便启程。” 门达重重的拍了拍逯杲的肩膀,“明光,一路顺风!”逯杲此去,行的是引蛇出洞的策略,把贼寇引出来,引到毕旺面前,并且不能让毕旺察觉到这是门达给他设的套。这真的是凶险万分,提着脑袋的营生,前有狼后有虎,犹如在刀锋上跳舞,既不能让贼寇抓住,又不能让毕旺察觉,其危险可想而知,若非是自己的心腹,谁愿意去冒这个险。 “签书放心就是。”逯杲倒是一副平淡的样子,仿佛此去不是九死一生,倒是好胆魄。也是,若是没有这点胆魄,可干不了这等提着脑袋的营生,门达也不会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谢通平日与他的交情只是泛泛,此时也忍不住为他担忧,抱拳一礼,“逯百户,保重。” 逯杲一笑,对门达、谢通二人一抱拳,转身便走,混不把即将面对的危险放在心里。悄无声息的出城后,逯杲汇合了自己安排好的人手,立刻往毕旺所在的东郊去了。毕旺估计会在通州东郊待一段时间,直至门达前来与他汇合为止。 就算门达再怎么拖延,最晚明后天就得与毕旺会合,否则毕旺一个“畏敌怯战”的帽子盖下来,门达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一旦门达见了毕旺,毕旺就会有充分的理由出工不出力,把门达派出去,让门达去抓贼。你抓到贼寇,是你的功劳,抓不到,还是的过错。不论如何,毕旺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当上司的好处,一旦彼此间出现矛盾,即便知道前面是坑,当下属的也得往下跳,否则就是抗命不尊,一旦有了这种名声,此人的仕途就算是到头了。 可以说,留给逯杲的时间不多。门达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足以说明对他的重视,他从校尉到百户,都是门达一手提拔的,即便是为了报答门达的提携之恩,此番也得拼尽全力。何况一旦事成,门达自不会对他的功劳视而不见,这次行动,更是难得的晋身之阶。 逯杲干劲十足! “两位,”跑了半个多时辰后,逯杲勒住马僵,翻身下了战马,他身后的两名劲装男子也跟着下马,其中一人问道:“百户为何停下?” 第32章 贼寇 逯杲霍然转身,鹰目直视二人,“程大,程二,此行之凶险,某已告知汝等。” “百户放心,”程大抱拳,肃容说道:“我兄弟既然跟着百户来此,便已看淡生死!” “多余的话,某不多说了,”逯杲目视程大、程二兄弟二人,“还是那句话,此事若成,某保你兄弟二人一个前程!” 流民出身,落草为寇后又被逯杲招安的程大、程二兄弟二人闻言,跪倒在地,“百户放心,我兄弟敢不效死!” 逯杲满意的点点头,“起来,按计划行事!”说罢,翻身上马,与程大、程二兄弟疾驰而去。 早,阴云密布,风虽不大,却又湿又冷,像刀子一样,看样子要下雪。 辰时,张璟和吕昭二人老老实实的等在官厅里,等着大佬传唤。 吕昭正绘声绘色的跟张璟说着自己昨夜在本司胡同的见闻,某位不知姓名的李御史在吃花酒时,被悍妻堵了个正着,惶急之下,躲到了茅房中,无奈酒酣情热,加之衣衫不整,脚下一个拌蒜,整个人就扑进了夜香池中。 张璟嫌弃的看着眉飞色舞的吕昭,这竟然还是一个有味道的笑话。不过想想那些所谓读书人的德性,出什么丑都不奇怪,要是某一天市面上竟然没有他们的小道消息,那才奇怪呢。这群人怎么说呢,九成九九都是伪君子的典范,宽于律己,严以待人,说的就是他们。 别人狎妓,就是道德败坏;他们狎妓,却是被看添香。别人结党,就是朋比为奸;他们结党,而是君子之朋。真是狗掀门帘,全在一张嘴上。 不过,听听这群自命清高、自诩栋梁的读书人的笑话,也是非常不错的消遣。他们这些武夫玩的可没有读书人花样多,所以,即便是闹出点笑话来,也是乏善可陈,根本没有读书人的故事多姿多彩。 两人正聊着,门达脸色深沉的走了进来,直接对二人说道:“备马,咱们出发。”对于预料之内的结果,不论是门达还是张璟、吕昭以及其他人,都表现的十分平静。 张璟、吕昭二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闻言立即出去把马匹牵到了大门处。门达吩咐了谢通几句后,提着绣春刀,便和张璟、吕昭上马赶路,此番门达轻装简行,只带了张璟和吕昭二人,一是人手不足,二是没有必要。三人都是劲装打扮,头戴幞头,肩披披风,腰悬军刀,真不像是出去督察剿匪的。 见张璟带着弓箭,门达笑问,“小张善射否?” “差强人意。”张璟这话倒是谦虚了,其实他的骑射功夫相当厉害,尽管有过荒废,但又重新拾掇起来了,不仅尽复旧观,反而还有所精进。但上司问话,他自然不能把话说满,所以,含糊了一句。 “这大冬天的,”门达可惜的咂咂嘴,“也没个猎物开开荤,”说完摇摇头,十分可惜的样子,“走,赶路,今晚到达,咱不能让毕同知空等不是。”说完哈哈大笑,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事情的发展也值得门达得意,毕旺完全是自己抢着往坑里跳,倒也怪不得他门某人。如果之前两人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但随着二人撕破脸皮后,剩下的那点脸面就荡然无存了,变成了你进我退、有你无我的死局。 毕旺获胜,门达就要灰溜溜的离开北镇抚司或者继续被毕旺压制着,伏低做小;门达胜出一筹,那毕旺就要离开北镇抚司,门达立即就成了北镇抚司的老大。 所谓对错,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 张璟和吕昭领命,催马跟上,三人呈品字形,不紧不慢的走着。门达当然不需要着急,主动权在他手上,倒是毕旺,才是应该着急的那个。 巳时,逯杲、程大、程二距离目的地约二三里路,“百户,快到了,前面就是。”程大勒住马,低声对逯杲说道。 “记住,不要叫我百户。”逯杲严厉的瞪了程大一眼,“此时我只是一个想与你们里应外合的镖师。” “是,逯镖师。”程二比哥哥程大机灵许多,立即接道。 逯杲满意的点点头,“过去后,应该怎么说,都记住了?” 程大、程二兄弟二人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三人确认了一下眼色后,程二一催马,直奔据点而去,程大则拔出腰刀,做出一副押解逯杲的样子,慢慢跟在后面。 马蹄声惊动了据点警戒的人,一名提着刀的大汉从树林中走出,“程二,你不是跟你大哥出去打探……”转而脸色一喜,“这是有活干了?” “老宋,”程二跟来人打了个招呼,“当然!”说着向老宋挑了挑眉,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哥哥在后面,马上上来,老宋看着点。”说完一点马腹,往里去了。 这是他们的临时据点,也没什么讲究,人迹罕至,依托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地势不错,几年经营下来,倒也像模像样,反正他们这个团伙人少,只有二十多人,地方足够了。 “当家的在吗?”程二问了一句。 “在,”老宋应道,“派了三拨人出去,这都半个多月了,只有你们回来了,当家的可不太高兴,你小心着点。” 程二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催马便走。当家的叫崔勇,是个逃亡的军户,凭着过人的身手和在卫所学到的一些兵法皮毛,很快就收服了一伙亡命之徒,成为纵横密云、怀柔、顺义一带的马贼,他们主要劫掠前往蓟州、宣府两镇开中纳粮的粮商,下手狠辣,来去如风。 进了山神庙,程二深吸一口气,面对崔勇,他还是有些心虚,不过想起逯杲给的承诺,事成之后,自己兄弟二人摇身一变,由贼变成兵,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程二立即收敛心情,上前冲崔勇一抱拳,“当家的,大肥羊!” 崔勇倒是不疑有他,他们盘踞的这条商路,是商人前往蓟州镇的主要干线,虽说大部分商人都是结伴而行,让他们无法下手,但总有几个漏网之鱼,或是心存侥幸,或是错过了同行的时机,崔勇基本上都是拣这样的目标下手。 第33章 袭击 这种落单的商队,防卫力量一般都不会太强,即便请几个镖师,也别指望这些镖师会真的替他们卖命,一见时机不对,这些镖师跑的比谁都快,更有恶劣者,甚至与匪徒里应外合。 “什么情况?”崔勇身高八尺有余,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扎着头巾,披着一幅皮甲,手里提着一柄卧瓜锤,瓮声瓮气的问道。 “大商队,”程二按照逯杲的吩咐,开始编故事,“至少一百辆大车,我和哥哥抓了一名探路的镖师,此人倒是个识趣的,乖乖的就撂了。” 崔勇不疑有他,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拍了拍程二的肩膀,“镖师呢,带上来给某看看。” “就在后面。”程二笑着,心里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了许多,逯百户说的对,他们这些贼寇,都是些草包,凭着一股狠劲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商旅还行,一旦被抓住尾巴,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自己弃暗投明,绝对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程二更加的理直气壮,语声都不由自主的高了一些。 不过崔勇并未察觉,他现在的心神都被所谓的“大肥羊”吸引了。今年入冬后他们还没开张呢,现在的商队都是多家联合在一起,人多势众的,他就这么几个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好容易碰到一家落单的,崔勇已经按捺不住了,他还想过个肥年呢,都不容易,他们这些人有今日无明日的,抢到的钱财都挥霍了,现在都紧巴巴的,遇上了大买卖,一个个兴奋的嗷嗷直叫。 还不等崔勇招呼,大家就已经聚集起来了,热切的看着崔勇,“当家的”、“杀啊”之类的乱喊一气,发泄着心中的兴奋。 崔勇见状,顿觉军心可用,立即大手一挥,厉声高喝:“出发!” 手下人等立即一哄而散,牵马的牵马,拿武器的拿武器,崔勇站在庙门处,看到逯杲在程大、老宋二人的押解下走来,立即招招手,示意几人上前。 上下打量了逯杲几眼,崔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看走路的姿态,下盘极稳,是个练家子无疑。 程大一推逯杲,“这是我们当家的,招子放亮了,老实交待!” “是,是,”逯杲装起熊来,也是惟妙惟肖,小心的编了一番言语,糊弄崔勇,“眼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在等真定府的一支商队。” “车夫一百二十人,镖师仅有十个?”崔勇挑眉,阴狠的目光直视逯杲,“你可别糊弄爷爷!你要是敢糊弄你家崔爷爷,我第一个敲碎你的狗头!”说着挥了挥手中的铁锤。 逯杲连忙赔笑,“崔当家,小人可不敢骗您,咱们这些走镖的,首要的就是把招子放亮,哪儿敢骗您啊。” 崔勇不置可否,又看向程大、程二兄弟,“你们两个怎么说?” 程二连忙禀告:“我远远的查看过,没有问题。” 崔勇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出发!” 众人顿时应诺,提着兵刃上马,看着一众马贼脸上得意、兴奋甚至有些嗜血的笑容,逯杲心中冷笑,乌合之众,此行已是成功了一半! 崔勇提着卧瓜锤,骑着一匹黑马,招呼自己的几个亲信聚在一起商议,无非是商议如何突袭,他们这些马贼袭击商队,一般都是一鼓作气,毕竟对方只是商队,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对抗。面对穷凶极恶的马贼,普通人根本无法对抗,一冲就散。 除非是嗜杀成性的马贼,或者有人与马贼里应外合,否则马贼一般都是冲散就行,很少去追杀四散的商队。 逯杲、程大、程二三人并辔而行,冷眼看着兴高采烈的崔勇等人,一边交换着眼色,当然是在观察时机,好伺机逃跑。跑早了不行,跑早了这半天的算计就算是白费了,事后门达绝对饶不了他。跑晚了也不行,被毕旺给抓到,万事皆休,届时,门达也跑不了。 所以,时机的把握非常重要。 天近午时,阴云密布,朔风怒号,逐渐有雪花飘落,逯杲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中一定,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 锦衣卫是皇家亲军,行军打仗本就不是他们的职责,加之毕旺过于大意,天气又不好,所以根本没有派出斥候。此时毕旺带来的人马,几乎所有人都窝在帐篷里取暖,毕旺自然更不必说,和几个心腹手下聚在帐篷里喝酒聊天。 雪下得越发的急了,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眨眼间,天地变一片素白。 “当家的,冲!”逯杲一提马缰,追上崔勇,低声建议道。 崔勇看着不远处的营地,由于大雪的影响,看得不太真切,十几顶帐篷散乱的立在那里,马匹倒是不少,料想应该差不多。 顺风顺水的惯了,包括崔勇在内的马贼一个个目无余子,就连卫所的官兵他们都不怕,又不是没打过,跟那些商队也差不多,随便一冲,就开始抱头鼠窜,战斗力基本为零。这也是陕、晋、北直、辽东一带匪患如此严重的缘故,边军不能轻动,而卫所士兵战斗力极为不堪,贼寇缺乏必要的威慑,自然是越来越猖獗。 这完全是一个恶性循环。 “冲!”崔勇双脚一点马腹,伏在马背上,一马当先的冲向不远处的营地。作为一名马贼老大,在冲锋的时候是需要以身作则的,否则队伍没法带。 一干马贼也跟着纵马冲出,逯杲和程大兄弟却慢慢放缓马速,逐渐脱离了大部队。此时,包括崔勇在内的众人根本没有察觉,一旦冲锋的势头起来,除非遇到强力的迎击或者凿穿对手,否则不能中途停下,特别是他们这样的乌合之众,一旦中途停下,士气也会降到谷底,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组织下一次冲锋。 “什么声音?”毕旺端着酒杯的手臂悬在半空,有些疑惑的问道。 张真等人也有些懵,主要是酒意上头,反映迟钝,否则他们再怎么草包,这等骑兵冲锋的动静,也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第34章 袭击(续) “有人袭营!” “迎敌!” “快跑啊!” 帐篷外突然响起杂乱的叫喊,喊什么的都有,可见战斗力都退化成什么样子了! 毕旺一摔手中的酒杯,几步就冲出了帐篷,就见群魔乱舞,一片混乱,手下的士兵一个个跟无头苍蝇一般,豕突狼奔。就算有几个反应过来,开始准备结阵迎敌的,也被乱窜的同袍给冲的七零八落! 这特么的!毕旺心头火起,贼寇还没冲到面前呢,就乱成这样,这群笨蛋还能干嘛?毕旺一脚踹翻一个闷头乱跑、不巧撞到他面前的倒霉蛋,厉喝一声,“停!” 此时张真等人也冲了出来,还带着毕旺的绣春刀,毕旺顺势拔刀,“呛”的一声弯刀出鞘,一刀将一名惊慌失措的倒霉蛋枭首,人头冲天而起,周围顿时一静。 趁这个空当,二十几名准备集结的军士趁势冲到了毕旺身边,这些人大部分是毕旺、张真等人的亲信,不论是应变还是应对,都不是其他那些鱼腩能比的。他们第一时间便聚集起来,并趁机吸纳了不少人,趁着毕旺镇场的瞬间,立即就冲到了毕旺身边。 这就是精锐和鱼腩的区别。 看到冲过来,把他紧紧护卫住的人,毕旺松了口气,当然,眼下并非放松的时候。立即就挥刀示意众人与他一起高喝:“不得喧哗,喧哗者格杀勿论!” 这一吼,顿时镇住了纷乱的众人,“即刻迎敌!”毕旺再次大吼,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此时的毕旺已经来不及细想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竟敢捋他们锦衣卫的虎须,让张真带领一部分人就地结阵迎敌,自己带着二十余人快速跑到营地后面,骑上战马,准备抄敌人的后路,来个前后夹击。 不得不说,毕旺的脑子还是很清楚的,除去手下士兵良莠不齐外,他的一系列应对都非不错,特别是他率人抄敌后路这一招,堪称亮点。 崔勇冲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对了,这个营地怎么看都不像是商队,就那么寥寥的几辆大车,怎么可能是光车夫就百余人的商队?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是他想停也停不下来了,而且他也不敢停。 一停必然导致自己这边阵型散乱,自己手下什么水平崔勇十分清楚,尽管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单打独斗凭着一股狠劲,或许不输给训练有素的军士;但纪律、战术等方面,可就差的远了。一窝蜂的往上冲他们没问题,一旦中途有什么变故,立马就会乱成一锅粥。 说到底,崔勇也不是什么有才干的,自然调教不出来去如风、悍勇无畏的马贼来。 待冲到营门,崔勇已经知道这番是踢到铁板上了,这根本就是一处军营! 崔勇慢慢降低马速,回头寻找时,哪里还能发现逯杲、程大兄弟等人的身影?就算他再笨,到此时也发现,自己是被算计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这次能够逃命,自己好容易拉起来的人马也必将折在此地,届时孤身一人的他还是先想想怎么生存。 就在崔勇念头转换的时间,他的手下也都发现了不对,这些人可没有崔勇的素养,崔勇好歹也是军户,接受过不少军事方面的知识与训练,有些东西已经成了本能。 而他这些手下则不然,一见前面杀气腾腾,已经列阵迎战了,纷纷勒转马头逃跑。只是,他们忘了骑马冲锋产生的动能与惯性有多大! 根本止不住,连人带马都撞向了对方的阵列之中。若是他们不控这一下,挟着冲锋的势头,大概率能够凿穿锦衣卫的战阵,毕竟对方也没多少人,更缺乏长兵器,仅靠手中的军刀,想遏止奔马冲锋,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马贼这一下,给了锦衣卫机会。本来马贼的阵型就十分散乱,慌乱之下勒马,虽然没有立即止住奔马的冲势,但速度却已经降了下来,已经无法给锦衣卫造成太大的伤亡,加之无心恋战,只想逃跑,瞬间就被锦衣卫抓住机会。 骑兵面对步兵,靠的就是全速冲击,一鼓作气,像利刃一般,瞬间凿穿敌阵,搅乱对方的阵型。一旦丧失了速度优势,就会被步兵层层包围,优势尽丧。 加之毕旺已经骑马冲来,加入战局,不过几个呼吸间,以崔勇为首的十余名马贼就被全部斩于马下! 当然,锦衣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尽管马贼已经降速,但仍然撞飞了十余名士兵,一战下来,阵亡九人,负伤者倒是不多。 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毕旺阴着一张脸,和张真等人回到了帐篷。 此事想压肯定是压不住的,别的不说,单说那些阵亡的士兵就没法糊弄过去。毕旺敢肯定,这肯定是门达搞的鬼,可是没有证据,他只能徒呼奈何! 毕旺瞬间有些心灰意冷,张真等人见状,心中不由着急:老大您不能这样啊,要支棱,要抖起来!您要是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可怎么办?这一年多我们为了紧跟您老的步伐,可是把门达得罪惨了,您拍屁股一走,门达能饶了我们? “同知,”张真在心里琢磨了半天,终于让他琢磨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同知圣眷正隆,可向陛下上书,仍理镇抚刑!”都没啥好主意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呗,要不还能怎么办?眼睁睁的远离权力中心吗。 “唉!”毕旺长叹一声,“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便挥挥手,示意张真等人退下,他得好好捋捋,怎么就这样了呢,真的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毕旺非常不甘心,但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补救了。 毕旺再次反思自己,没有门达醒悟的及时是其一,这个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的手下都是草包呢。但出来后自己疏于警戒也是关键,若自己小心一点,早早发现袭击的马贼,完全可以派出自己的心腹,悄悄的解决掉他们。 而不会是像现在这般,人尽皆知,还阵亡数人,自己就算想瞒都瞒不了。 第35章 功劳 换了平时,这等实打实的军功毕旺绝对不嫌多!但现在不行,他已经是指挥同知,再升可就是指挥使了,不是他不想升官,而是升官后,他就得去卫里,去了卫里他能干嘛? 有朱骥在头上压制,他这个指挥使不比普通的校尉强多少,连带俸的也算上,锦衣卫里的指挥使没有三十也有二十。 锦衣卫毕竟是皇帝亲军,什么?你立功了,给你封个锦衣卫指挥使;什么?你要致仕,给你……儿子封个锦衣卫指挥使;什么?你想升官,让朕看看,好,就它了,锦衣卫指挥使;没啥,朕今儿个真高兴,封个锦衣卫指挥使玩玩。 就是这么任性。这是人皇帝陛下自己的亲军,封个官怎么了? 卫里的指挥使真的是多如牛毛,毕旺一个刚刚升任的,要资历没资历,要背景没背景,能干嘛? 且说逯杲、程大、程二兄弟,顺利的脱离战团,三人打马,直奔京师。他们要把最新情况告诉谢通,然后谢通会去拜见王铉,之后的事儿,他们就掺和不上了,该做的都已做完,就看最终的结果了。 申时中,雪终于停了,天色仍然阴沉沉的,暮色四合,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门达带着张璟和吕昭,也跟毕旺会和。看着有些杂乱的营地,受伤的军士,感受着营地中明显压抑、低沉的气氛,门达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心中的痛快却无法宣泄出来,他此时要是敢露出半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在北镇抚司甚至锦衣卫中的口碑,绝对会崩坏到无以复加。 所以,门达强行做出一幅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前来迎接的张真熟稔的打着招呼,“烦劳张千户,这天真冷,冻坏某家了,有没有酒,快拿上来,某暖暖身子。” 张真有一肚子槽,却不知道该如何吐,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抱拳道:“同知偶感不适,就不接待签书了,还请签书海涵。” 门达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哈哈笑道,“这天太冷,辛苦同知了,让他歇着,某明日再来拜见同知。” 张真暗骂门达的厚颜无耻,也就是找不到马贼袭营与门达之间关联的证据,否则毕旺岂能让门达如此得瑟,早就抓起来了。 张璟无语的看了眼得瑟的上司,给了吕昭一个眼色,吕昭会意,走到门达侧后,抱拳说道,“签书,咱们先去安顿下如何?” 门达这才放过了张真,在张真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顶帐篷前,“山野之中,一切从简,还望签书勿怪。” 对此门达倒是没说什么,冲张真挥挥手,“张千户去忙。” 张真告退,张璟把他送出帐篷,目送他走远后,才返身回到帐篷中。 行军在外,一切从简,门达招呼张璟和吕昭在交椅上坐下,便开始不耻下问,向张璟问计,“小张,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一切听毕同知的安排便是,”张璟回道,“待毕同知回京,签书接掌队伍,再做打算也不迟。” 门达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先装糊涂,毕旺让干嘛就干嘛,实在不行,就扯皮呗,当官的要是连扯皮都不会,那肯定不合格。 不过,估计毕旺会立即回京的,肯定顾不上跟自己在这儿扯皮。眼下这等局面,对他非常不利,早点回京,早点应对,总不能束手待毙,还是得挣扎一下的。 毕旺要是个聪明的,肯定不会到这个时候了,还跟自己在这儿纠缠不清,眼下对毕旺而言,越快回京越好。可惜的是,自己不能回去,也不知道王铉靠不靠得住。 与此同时,逯杲、程大、程二也回到京师。把程大、程二兄弟二人扔给自己的属下,先让这二人在卫里做个缇骑,待将来论功行赏,自然少不得他们的。 匆匆交待几句后,逯杲直奔北镇抚司,去找谢通,这是他们与门达商议好的,谢通得了消息后,立即去见王铉,由王铉上奏朝廷,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就看朝廷如何处理了。 第二天一早,毕旺果然没跟门达扯皮,交代几句后,便带着自己的铁杆心腹们回京了,不回去不行,他得回去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措施,他不想离开北镇抚司,去了卫里他什么都干不了,逐渐就会被边缘化,领着一份不高的俸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留在北镇抚司,却完全不同,可供操作的地方不要太多。 门达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刺激他,充分展现了一个好下属应有的修养。 毕旺离开后,门达召集众人,虽然昨日打了一个胜仗,功劳肯定少不了,赏赐自然也不会缺;但锦衣卫自己的死伤也不少,所以气氛有些低迷,说白了,这是一群没见过生死的太平兵。平时他们可以借着锦衣卫的这个名头,在普罗大众面前趾高气扬,作威作福,到了战场上,这一套可行不通,得有真本事,难道对方看你是锦衣卫,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门达鼓动了几句,士气仍是不高,门达也不为己甚,让他们先休整一下,然后启程,老是在这荒郊野地里呆着算啥,起码也得进城? 这个决定倒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气氛变得活络了一些,门达四下打量了几眼,发现毕旺那厮真是不当人子,把自己的铁杆心腹全带走了,人剩下倒是不少,但都是些大头兵,只有一个叫李平的总旗和几个小旗大大小小的算个官。 招招手,把李平叫到自己面前,“李平,你跟小吕带着大家收拾收拾,咱们待会就走。”然后又对张璟说道:“小张,走,咱俩合计合计下一步怎么办。” 李平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张璟一眼,对于这位他还真不了解,但受重视程度明显比吕昭这个铁杆亲信更甚,得了,这人得留意。留在此地的基本都是两不沾的人,既不是毕旺的人,也不是门达的人,他们中有些是骑墙派,我就办我的差,其他的不关我事,当然,该巴结还得巴结,但想让我明确表态,对不住,不行。 另一些则是没有什么拉拢价值的,全是些大头兵,有什么好拉拢的。 第36章 顺义 毕旺呼啦啦把千户、百户什么的都带走了,倒也省了门达跟他们扯皮。 吕昭和李平带人收拾辎重,开始拔营。门达则拉着张璟问计,下一步该怎么办。 “毕同知立此大功,朝中诸公自会体谅我镇抚司一二。”张璟低声说道。 门达闻言也明白了过来,是啊,毕旺昨天可是刚刚剿灭了一股恶贼!有这个功劳打底,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现在掉头就回京师,朝中大佬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贼寇扰我地方,杀我百姓,我等既受皇恩,自当为国尽忠才是。”门达拉着张璟和吕昭,边走边大声说道,大义凛然。 张璟和吕昭都是人精,自然知道门达这是在造势,因此纷纷附和,大赞签书公忠体国,任劳任怨等等。 到了无人处,门达再次问计。 张璟早已有了腹案,侃侃而谈,“咱们北镇抚司负责巡查顺天府,顺天府贼寇主要集中在昌平、怀柔、密云,昌平西出居庸关便是宣府,商人云集,密云紧邻边境,这两地乃是重点。” 门达点头,伸手拍拍张璟的肩膀,“不错,考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先去怀柔,再说其他。” 对于顺天府甚至北直贼寇的分布,毕旺和门达这两个北镇抚司的头头,多少也掌握着一些信息的,甚至在某些贼寇里面都有他们策反或者安插的密探,程大、程二就是如此。否则逯杲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就完成了门达交代的事情。 对于张璟的策略,门达十分赞成,这几个地方算是一条比较重要的商路,往来客商很多,贼寇自然紧盯着,基本都在这一带活动。 在李平、吕昭的鼓动下,军士们总算有了点精气神,门达也不管那么多,先去顺义,到了顺义县城,招呼大家吃喝一顿,什么都解决了。 士气这东西,没那么玄乎,只要士兵自己觉得有奔头,士气自然而然的就起来了。 距离顺义也就几十里路,刚刚下了雪,路上没什么行人,所以路况还行,马蹄踏雪,蹄声不复清脆。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顺义县城,总算不用露宿荒郊野外了。顺义知县、县丞、主簿、典史“四大巨头”都在城门处迎接。这可是北镇抚司来的煞星,他们惹不起,也不敢惹。既如此,就老老实实的以礼相待。 “有劳明府,有劳贰令,有劳诸位。”门达下马,笑呵呵的对顺义县令刘嘉以及县丞、主簿、典史等人拱手,礼数做的足足的。 “学生略备薄酒,椎牛赏士,请签书移步。”刘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一副便装打扮,带着方巾,身穿道袍,中等身材,颇有些仙风道骨,笑呵呵的和门达寒暄着。 “有劳明府。”门达也不拿乔,举步就走。 主簿、典史则迎着张璟、吕昭二人,“两位请随某来。” 一时间宾主相得,气氛倒也不错。 要说文官最瞧不上的是谁,北镇抚司肯定是首屈一指,因为北镇抚司有一个“监察百官”的职责,双方天然对立。加之刘嘉对境内贼寇处置不力,已然上了大佬们的案头,最起码也是个申饬,待京察时,一个末等定然是跑不掉的,仕途算是完了。 但终究还能当官,若是得罪了北镇抚司,万一北镇抚司借题发挥,把自己投到诏狱,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况且昨日北镇抚司还剿灭了一伙悍匪,据下面的人了解,就是肆虐通州、顺义、怀柔一带的那股悍匪,首领叫做崔勇。 他们三县曾经联合起来,围剿这股悍匪,奈何实力不济,损失惨重,如今却被北镇抚司聚而歼之,解决了心腹大患,让刘嘉磕头叫爷爷他都认了! 所以,刘嘉在面对门达的时候,表现的十分恭敬,小心翼翼,一来惹不起,二来表示感谢。什么风骨、节操,老子喝花酒的时候可以装装,现在统统滚一边去,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禄蠹都是这种德性。 这一夜可谓是宾主尽欢,不多赘言。 与门达的笙歌燕舞不同,毕旺这一夜可谓是辗转反侧。他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有力的奥援,他能升锦衣卫指挥同知,靠的是军功,一刀一枪和鞑贼厮杀出来的。以北镇抚司的情报能力,他已然探知给自己表功的折子已经报了上去,至于是谁报的也知道,兵科给事中王铉,但即便知道了,他也束手无策。 言官上书言事乃是职责所在,他还能抢回来不成,不想活了! 毕旺与张真商议了半夜,终于还是决定,一旦恩旨下来,封他指挥使,他就上书建言,自己仍理镇抚刑。只是一旦自己依此行事,后果如何,祸福难料。但坐以待毙显然更加不行,只能行险一搏了。 今天是十一月朔日,一月伊始,天气不错,雪亮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平添一分冷冽。 门达脚步虚浮,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头却显得十分亢奋,在刘嘉等人殷切的告别声中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往怀柔迤逦而去。 一路无话,到了怀柔,自然又是一番应酬,怀柔县令贾彦如顺义县令刘嘉一般,对门达恭顺有加,听闻门达打算在怀柔驻扎后,立即让县丞王祥在城内找了一所宅院,供门达起居,至于近百余锦衣校尉,则安置在城外,好酒好肉伺候,不敢有半分怠慢。 门达交代了几句,比如不得寻衅滋事,不得滋扰百姓,不得随意出入等等,然后便在王祥的陪同下,进城饮宴去了。 至于大头兵们,翻不了天。主将一走,大头兵们草草的扎起营地,便跟脱了缰的野狗似的,不安分起来。 张璟看着乱哄哄的营地,不由叹息,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这还是锦衣卫,皇帝亲军,军纪都如此败坏,战斗力就更不用说了;锦衣卫都如此,地方卫所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第37章 开拔 不得不说,卫所制真的是国朝的一大败笔。如果说卫所制在太祖打天下、国朝初建时,能实现对无人区的最快实际占领的话,到了如今,则实无用处。 从太宗后期,卫所制便开始崩坏,成了各级官员牟利的手段,卫所士兵纷纷逃亡,到了太宗晚期,卫所士兵实际人数能有满编的十之二三就不错了,更别说现在。 到了目前,说卫所制有百害而无一利还真不是空言。卫所首先要有土地,其次要有兵员,而随着卫所制的败坏,土地被侵占,军户纷纷逃亡,这些逃亡的军户或成了流民、流寇,或成了权贵们的奴仆。国家既失去了土地,又失去了人口和税收。获利的是谁,不言而喻。待大家乱糟糟的安顿好,顿时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开始呼朋引伴,去县城花天酒地去了,至于门达的命令,没人放在心上,你自己都跑出去花天酒地了,还不准我们干点啥吗,没这个道理不是。 所谓上行下效,门达这个长官都不能以身作则,还能要求这些属下遵纪守法?开什么玩笑。 军纪败坏如斯! 吕昭今天倒是老老实实的,没闹什么幺蛾子,看来他也清楚眼下这等状况,容不得他胡闹。对于如此混乱的情况,不论是张璟还是吕昭暂时都没办法处理,名不正言不顺的,谁听他们俩的呀?二人只能在帐篷中干坐着,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营地,却毫无办法。 “走,还是出去看着点。”张璟顾不得感慨,也没他感慨的理由,他一个大头兵,操这些闲心干嘛。 他现在就担心这乱糟糟的,万一炸个营、失个火之类,这百十号人今晚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所以叫上吕昭,四下巡视一下,万一有变,也能及时处理。 吕昭明白张璟的意思,当然不会反对,于是二人挎上军刀,开始在营地里巡逻起来。所幸,到了亥时中,留在营地里的人慢慢的安静下来了,至于那些还未回来的,今夜怕是陷进温柔乡里,回不来了。 张、吕二人也不管,只要营地不出事就行。 好容易熬过一夜,辰时,门达脚步虚浮的回到营地,看到空荡荡的营地不由一愣,这群王八蛋还真当是来游山玩水来了? 看着迎上来的张璟、吕昭神色疲惫,眼睛带着血丝,那里还不知道这两个下属忙碌了一夜,不由得赞赏的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不错!”又指了指营门,“关上营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当然,门达也知道自己立身不正,所以士兵上行下效,但知道归知道,该处置还是得处置的。况且自己昨天可是申明了军纪,至于大头兵们不服?不服憋着,在军营里,主帅就是天。 营地虽然简陋,但根据操典规制,该有的也都有,比如中军大帐,比如金鼓之类,这些东西都有一定的规制,照本宣科就行。 在中军帐外,门达命吕昭敲鼓聚将,鼓声一响,还在熟睡的士兵立即醒来,乱糟糟的开始列队。 等这群大爷兵列好队,张璟负责清点人数,共六十三名士兵,昨晚跑出去三十一人,好家伙,门达鼻子都快气歪了。前天晚上在顺义也没这些毛病啊,都挺老实的,今天这是怎么了?门达百思不得其解。 吩咐张璟、吕昭二人带人在营门守着,回来一个抓一个,门达打算杀鸡儆猴,立立规矩,顺便震慑一下这些人,省的他们往后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 所谓小惩大诫,此小人之福也。门达也不为己甚,只是把这些人枷首示众一天,以观后效,若在之后的捕贼中畏战不前、临阵退缩,则数罪并罚。 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要不还能怎么办?门达自己立身就不正,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再者说了,马上就要开始巡查贼寇了,打了他们军棍岂不是正好便宜了他们,借着养伤的由头,看着别人打生打死,多舒坦。 门达自不会让他们如愿。这群人垂头丧气的在一个名叫张豪的小旗的带领下,磨磨蹭蹭的带上木枷,然后被赶羊一般赶到了营门处,站成了一派,所幸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挂天空,风也不大,否则真有他们受的。 “小张,你率人督导密云中卫、后卫巡察密云;小吕,你率人督导隆庆卫巡察昌平。”门达把张璟、吕昭还有李平叫进帐中,开始分派任务,“眼下人手不多,卫所靠不住,你们两个主要还是巡察为主,一旦发现贼踪,不得妄动,先查明情况。” 言下之意也是一目了然,遇到贼寇,能跑就跑。哪怕泄露了行踪,让贼寇有了提防都不要紧,贼寇要是因此而跑了,那可就更好了,他们还省事了呢,还是你们自己的小命要紧。 张璟之前提醒的对,毕旺昨日立下的大功,门达就此带人回京,朝中的大佬们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毕旺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了。 所以,门达也明里暗里的告诉他们两个,不要太拼命,遇到危险,赶紧跑才是正理。 之所以还不回去,门达也是好意,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历练一下,毕竟带兵的机会,可不是随便就有的。 张璟、吕昭二人抱拳领命。 门达吩咐完张璟和吕昭,又看向李平,这人是个老油条,属于骑墙派,谁都不得罪,谁都不靠近。若是平时,门达定然不会用他,但如今情况特殊,他身边可用的人手只有张璟和吕昭两个,所以,对于李平也只有用人不疑了,“李总旗,你就随某留守,万一有紧急情况,立即率人支援。” 三人领命,这等大事,容不得他们推三阻四。出帐后,张、吕二人聚在一起,既然要配合行动,行动前肯定要好好沟通一番。经过一番商议,二人还是决定从心一些,正如门签书所言,遇到贼寇后,不要轻举妄动,能跑就跑。 这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就这么百十个人,分成三路,实在是捉襟见肘,而且缇骑的战斗力也着实不好说,对上狡猾凶残的贼寇,真的有一战之力吗? 第38章 密云 若是卫所靠得住的话,他们还能轻松一些。但不论是门达还是张璟、吕昭,都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卫所身上,卫所士兵的战斗力更加不堪,况且还得提防他们,万一牵动了对方的利益,背后捅刀子怎么办? 比如密云中、后卫,都烂到骨子里了。密云后卫更在边境线上,鞑靼人经常翻过长城,偷偷入境,危险自不必说,去密云后卫督查,能不能全身而退,就得看运气了。 商议已定,张璟与吕昭一致认定,不能依赖当地卫所,适当的敲打一下即可,其余则大可不必。二人各自带领士兵,养精蓄锐,准备明日开拔。 与跟着自己的那队人认识、沟通了一番,张璟心里大致有了数,跟他一样,都是低级军户出身,各种机缘巧合,进了锦衣卫,骑射武艺什么的,也都过得去。 嘱咐了几句后,张璟也开始收拾自己的武器,刀都是制式的军刀,后来提到锦衣卫,都是绣春刀、飞鱼服,其实不然。 首先绣春刀只是一种礼仪性质的佩刀,而且只有军官们才能佩戴,皇帝的上直卫军官,都可以佩戴绣春刀,不仅仅是锦衣卫军官;其次,飞鱼服就更不用说了,那是皇帝赏赐之后,才有资格穿的。 不经皇帝赏赐,自己找件飞鱼服套身上,那叫僭越,是要杀头的。 一般的锦衣卫,和其他普通大头兵一样,都佩戴制式军刀。 刀长三尺,刀身平直,刀尖为略上翘,刀尖至刀背处有半尺多长的反刃,刀身有血槽,这便是国朝的制式军刀,又称腰刀,也有叫燕翎腰刀的。 张璟舞了几个刀花,归刀入鞘,这是他用惯的佩刀,非常顺手。 拿出弓,张璟又调试了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是一张牛角弓,牛角弓号称弓箭的巅峰之作,射速、准头都是上上之选。张璟能挽三石弓,是为“虎力”(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不过这没多大意义,只能说明张璟力气较大。弓箭是用来实战的,平时能开三石还是五石无所谓,关键还是看战时的射速、准头。 所以,张璟的这张弓是中规中矩的一石弓,张璟一口气能射十余箭,之后便臂力渐衰,失去准头了。 吕昭也凑了过来,见张璟在调试弓箭,随口问道:“小张,你箭术如何?” 张璟笑了笑,把弓收了起来,道:“尚可。” 吕昭点头,“我就不行,十中六七就算超常发挥了。”转头看向营门处的张豪等人,叹了口气,“咱们这次不好应付啊,特别是你,密云卫……”说着又是摇头。 张璟知道吕昭的意思,密云后卫正好卡在大明与鞑靼的边境上,虽有长城阻拦,但鞑靼人想翻越长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很多贼寇都是通过这种方式,偷入大明境内的。 这些贼寇并非势单力孤,在任何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些为了一点私利,而出卖民族、国家利益的人存在。他们与一些商人、甚至卫所多有勾结,为边境居民、往来商队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与财产损失。 纵横顺义、怀柔、密云三地的贼寇中,有没有鞑贼?这是必然的,这些鞑贼从何而来,是否与当地卫所或者某些人有关系,这谁都不敢说。 或许有,或许没有。 张璟无言而对,既然吃这碗饭,就得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与勇气,这是身为军人的宿命。 初二,辰时。 张璟、吕昭、李平三人带领人马,互道一声珍重后,便各自上路。所谓去密云巡查,并非是张璟带着人到了密云就成,而是需要把密云那些可疑的地点一一查探清楚,哪儿有贼寇,哪儿没有,都要搞清楚,甚至贼寇的规模、经常出没的地方,都要弄清楚,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巡查过程。 由于对密云卫的戒备,这些事情势必得由他亲自率人完成,至于督导密云卫捕贼,也就说说罢了,密云卫听不听还在两可之间呢,即便听,又能怎样?密云这两卫但凡有捕贼的心思和能力,贼寇们也不会闹得像现在这么凶。 虽说只是癣疥之疾,但终归是对社会秩序和民心的扰乱。 午时许,张璟带人来到密云县城,他们就没有门达的威势了,知县自然不会亲迎,只有典史赵鹏带着几个差役迎接。 两人寒暄几句,赵鹏带着张璟等人来到一处不大的院子,拱手说道:“校尉,此处本是一家车行的货场,请校尉暂时在此地休整,怠慢之处,还请校尉海涵。” 张璟四处打量了一下,地方挺大的,房子也不少,足够他们住的了,遂点点头,“多谢典史,有劳了,典史请自便。” 赵鹏也不啰嗦,对张璟拱了拱手,“屋里有柴炭,也有米面,校尉尽管取用。”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张璟微微眯了眯眼,看着赵鹏壮硕的背影出了院子,“校尉,这家伙不老实!”此时一个叫黄勇的校尉凑了上来,在张璟耳边轻声说道。大家虽然都是校尉,但张璟是这伙人的头,俗称“档头”,所以,黄勇等人也不会怠慢,听令行事而已。 “嗯,”张璟点头,“先不管密云县。”说罢,招呼大家喂马做饭,跑了一上午,还是雪地,人马都累坏了。 草草吃过饭,张璟把大家都聚在一起,“下午某带人去密云中卫看看,其余人在县城逛逛,打听打听民间传言,晚上再做计议。” 众人领命,各自散去。 密云地处要冲,左瞰苍海,右枕居庸,南当平顺,北倚长城,素有“京师锁钥”之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国朝在此置密云中卫、密云后卫,另设镇守内官,可谓十分重视。 商户往边镇纳粮往来,密云是必经之地,仅今年便有数次在木家峪被鞑贼抢掠,商户损失惨重。所以,木家峪是此次张璟巡查的重点,此外还有楸树岭、长峪岭、良山、鸡鸣山等地。 第39章 敲打 镇守密云中、后卫的两位署指挥佥事王通、张兴曾多次上书,请朝廷加派人马镇守密云,只能说这俩人过于胆大包天,这等紧要所在,都敢玩花活。 一卫满编五千四百人,这两卫便有兵员一万余,鞑靼最多的一次是集结三万人马犯境辽东,那还是趁土木之变后,大明军力空虚的当口。最近几年,基本都是零星人马犯境,分到木家峪的人马,顶天几十号人,这两个坐拥万余大军的兵头,竟然还有脸请朝廷增兵,真是胆大、无耻至极。 这还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两个兵头都敢如此糊弄,其他卫所什么情况,便可想而知了。 朝廷曾因此派御史张斌查王、张二人退缩失机、科敛饷银等罪。奈何二人后台够硬,镇守宣府太监赵琮,是皇帝的内臣,要说皇帝最信任谁?当然是这些内臣了,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此后二人也不再提让朝廷增兵的事儿,对木家峪等容易出事的地方护卫也增强了一些,至少没再听说有纳粮的商队被鞑贼袭击的事情发生。 是他们把鞑贼消灭了?张璟可不这么认为,看这两位的做派,真不是什么骁勇善战的主儿,吃空饷、喝兵血才是他们应该干的事儿。想想就知道,两卫满员万余人,这俩人再怎么吃空饷,至少还能剩两三千人,几千人,面对区区几十鞑贼都不敢应敌,任他们来去自如,什么玩意自然不必多说。 难怪国朝武官的地位越来越低,尽是些这样的玩意儿,想挺腰子都挺不起来。 密云中卫与密云县同治,营城在城外,未时,张璟和黄勇二人骑着马来到密云中卫,对守门的士兵亮了亮自己的北镇抚司腰牌,“奉上命,特来督查本卫缉拿贼寇事宜。” 那士兵不敢怠慢,连忙跑进营城报信,不大功夫,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某密云中卫署指挥佥事王通,见过上差,未曾远迎,请上差海涵。” 不是王通怂,而是北镇抚司根本不跟你讲道理,巡查百官,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来到衙署二厅,三人分主次落座,看着眼前的小黑胖子,张璟扯了扯嘴角,“王签事久镇密云,肯定熟知贼寇行踪,今奉上命,督导密云捕贼事,不得不来,希望签事有以教我。” 王通知道,自己今日要是不拿出点干货来,肯定是无法过关的,但让他出去剿匪捕贼,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他手下那点士兵本就不多,兼之久疏战阵,也就凑人头的时候有点用,真打起仗来,除了跑,再不会别的了。 至于提供贼寇的消息,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怎么办? 而张璟担忧的王通背后捅刀子,如果张璟只带了几个人,那王通还真会考虑一下铤而走险的可能与利弊。眼下张璟却带了三十多号人,而且是战斗力不错的北镇抚司缇骑,王通可就没这个胆量了。 既然如此,那就另辟蹊径呗,金钱和美女开道,王通就不信有那个男人能抵挡的住。就连张溥那个阉人不也被自己和张兴用银子给摆平了,王通不信眼前这个年轻人能比张溥还贪婪! 王通满脸堆笑,跟个弥勒佛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不知上差在何处落脚?若上差不弃,某在城中有一别院,可暂充上差馆驿。” 张璟笑呵呵的摇摇头,“这倒不劳签事挂心,密云县已做安置,还是正事要紧,签事意下如何?” “上差心忧国事,不辞辛劳,某甚为钦佩!”王通顺手一个马屁,好话不要钱一般,“王某佩服,佩服!只是上差车马劳顿,着实辛苦,不妨歇息几天,某略尽地主之谊,再做打算。” “多劳签事牵挂,”张璟笑呵呵跟王通闲扯,本来也没指望密云卫帮上什么忙,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不拖后腿就行了,“贼寇欺我百姓,某等受命捕贼,若贼不尽,自当获罪,王签事以为如何?” 见王通只是喏喏,却不答话,张璟对此人观感更差,毫无担当,若军中皆是此等货色,国将不国矣,“吾辈世受国恩,当以死报国,岂能昧于谋身哉!”这话就很重了,跟指着鼻子骂他也没什么区别了。 “呵呵,”王通却是唾面自干,勉强一笑,这天没法聊了,打人不打脸,我王某人不就科敛饷银、临阵退缩嘛,至于这么骂人么,过了半天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上差拳拳报国之心,令某感佩万分!” “有劳签事指教一二,”张璟见王通东拉西扯,就是不正面回应自己的要求,虽然他根本没想着能从王通这儿得到什么帮助,但这王通着实油滑,只得继续敲打,“吾等既奉上命,惟恭敬谨慎,竭尽全力,毕同知亲冒矢石,披坚执锐,破贼于顺义;门签书亲临怀柔坐镇,吾辈焉敢不尽忠竭力!” “这,这……”王通不由得冷汗淋漓,也顾不得擦汗,赔笑道,“上差教训的是,教训的是,某这便准备,这便准备……” 对于密云境内的贼寇,不论是王通还是张兴,那个心里都有数。王通之所以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害怕而已。他看张璟年轻,本来想糊弄过去,只是张璟远比他想的强硬、聪明,王通无法,只能先答应张璟的要求,把这位糊弄走,他才好考虑对策。 对王通这样的兵头,敲打几句也就行了,适可而止,万一把他们逼急了也不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手下可是有不少士兵的,就算个个都是草包,往哪儿一围,也够张璟头痛的。 “告辞。”张璟抱了抱拳,“还请签事早做准备。” 王通心不在焉的应了,把张璟和黄勇送出营城,见二人上马走远,这才着急忙慌的跑回后宅,这是他与家人住的地方,收拾的富丽堂皇,来到内室,他妻子正与他的几个妾室打牌,见他神色慌张的冲进来,一群莺莺燕燕连忙起身行礼,口称:“见过老爷。” 王通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某与太太有事商议。” 第40章 秀娘 几名妾室行礼离开,王氏招呼丫鬟送上热茶,问道:“君愁容满面,可是出事了?” 王通端起茶杯,叹了口气,“别提了,北镇抚司前来督导捕贼事,某岂能不愁?” “来者何人?”王通此人没什么心计,很多事都是王氏帮他定夺,所以他送走张璟后,第一件事就是来见妻子。 王通也不知道张璟的底细,“只知叫张璟,奉命而来。” “先把张兴请来,此事不是夫君一人能扛下来的。”王氏颇有计谋,大事小情的,王通都与她商议,“再派人去查查那张璟的底细。” 王通闻言,立即跑了出去,叫来自己的一个亲兵,吩咐道:“快,快去给张兴送信,让他赶紧过来,我俩得好好合计合计。”待这名亲兵走了,王通又叫来一个,“你去县衙,找锦衣卫打听一下张璟的来历。” “唉,怎么办,怎么办!”王通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寸,主要是他太不经查了,他和张兴做的那些龌龊事儿要是翻出来,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君不必着急,”王氏反而镇定许多,“先看情况再说,现在干着急又有何用?” 回到密云县提供的院子里,撒出去探听消息的缇骑还没回来,张璟于是和黄勇二人也出去打探去了,可别小看这些小道消息,往往很多事情的真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道消息中。 密云县城不大,城内居民却不少,加之时有商队经过,商业还是比较发达的。张璟置身街上,并没有刻意打探什么消息,走走停停间,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虽然还不到夜禁的时间,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店铺之类的也都关门。 酉时末,京师,宣北坊麻线胡同,张家。 张璟离京已有两天,张家人不知张璟到底出京做何公干,定然免不了担忧。李峰下了值后,饭也没顾上吃,就来到张家,陪张母说话,作为张璟的兄弟,他当然需要在兄弟不在家的时候,帮忙照顾。 “三哥儿,你多吃点,”张母正留李峰吃饭,慈爱的把一个大肘子夹给李峰,“劳烦你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李峰笑,“婶子,瞧您这话儿说的,璟哥儿是我兄弟,他外出公干,我能不来看看您老?” “你能来,我当然高兴,”张母笑呵呵道,“他出去干嘛,我这儿一头雾水,三哥儿,你知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李峰当然不会说实话,免得老太太担忧,“嗨,他们北镇抚司出去能干嘛?抓人呗,听说密云那块出了点事儿,估计快回来了。您老就别担心啦。” 一旁的崔氏也跟着安慰,“老夫人不用担心,郎君又不是一人出去,那么多同僚呢。” 张母点点头,给小慧儿和佳儿擦了擦嘴角,“嗨,我当然知道,就是忍不住担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崔氏凑趣,“咱这些当娘的,可不是担心么。” 说说笑笑间,一家人吃完饭,又聊了会天,李峰告辞,崔氏连忙提上一个盒子,张母笑道:“这是冯掌柜今日送来的参茸,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哥儿带回去,给我李家哥哥、嫂子用。” 李峰也不推辞,两家是通家之好,自然不需要那么多客套,笑着道了谢,便在崔氏的陪同下离开了,两家也没多远,几步路而已。 毕府,此时可谓愁云惨淡,毕旺和张真二人书房对坐,今天下午,对毕旺的赏赐下来了,果不其然,进锦衣卫指挥使,以彰其功,不复理镇抚刑。 “唉,”毕旺叹气,他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补救了,“某这便上书,乞恩求仍理镇抚刑。” 毕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他曾因受贿而被降职并调离锦衣卫,后来因缘际会,又慢慢爬了上来,所以他对权势要更加热衷,“死马当活马医。” 密云中卫。王通正与妻子介绍张璟的情况,“刚入北镇抚司,不过确实是门达的亲信。” “不是亲信,也不能让他一个少年领头来密云督导、巡查捕贼事啊。”王氏摇摇头,感觉这些消息没什么用处,“那里人士,家居何处,家人情况,这些打听清楚没有?” “京师人,倒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中有一老母。”王通连忙说道。 王氏闻言,沉吟了半晌,招手叫过自己的丫鬟,“去将秀娘请来。” 王通闻言,眉宇间流露出一丝犹豫,“夫人这是……” 王氏似笑非笑的看着王通,“怎么,君莫非不舍?” “这是那里话,这是那里话,”王通连忙赔笑,小心翼翼的看着王氏,找了个理由搪塞,“某打算来年将秀娘送至老师傅府上。” “老师傅府中佳丽无数,独缺秀娘一人乎?”王氏冷笑。 “是,是,”王通连连点头,“就依夫人,就依夫人,某明日亲自送往密云县,”说到此处,王通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夫人此计甚妙,年轻人知慕少艾,此事成矣!” 王氏无奈的看着自己丈夫,何其愚蠢,现在是什么时候,把人送到馆驿,这不是明摆着行贿上差么,“谁让你送哪儿去了?送到京师,直接送到他家,顺便恳请他家老夫人捎个信回来即可。反正这捕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有的是时间。” 夫妻二人正说着,秀娘在丫鬟的陪同下来了,对高坐的王通夫妻敛衽一礼,“见过叔父、叔母。” “快坐。”王氏春风满面,笑着看向眼前的佳人,十四五的年纪,蛾眉凤目,梳着时下流行的小髻,身量窈窕,状极娇妍。 “秀娘,我夫妇待你如何?”王氏开门见山,也不跟秀娘客套,“如今我夫妇有难,乞秀娘援手。” “奴家自幼失怙,多蒙叔父、叔母抚养,”秀娘目中闪过一丝波动,适时表现出一丝不舍,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含糊,“请叔父、叔母放心就是,奴绝不推脱。” 王氏松了口气,“秀娘放心,我夫妇绝不亏待于你。”当下把张璟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 第41章 木家峪 秀娘却只是浅浅的笑着,不时点头,绝不多说什么,不过王氏夫妇还是十分满意的,这秀娘从小便沉默寡言,虽少而聪慧,却是安分守己的性子。 秀娘离开后,王氏冷笑着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王通,“怎么,舍不得了?你可别忘了她父亲是怎么死的!” 王通勃然色变,厉声低喝,“住口!若非是你,某何至于此?他日若至泉下,某有何面目去见薛兄?” 王氏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容,“呵呵,好个重情重义王大朗!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君若立身以正,又岂是妾身几句话能说动的?” 王通讷讷不言,汗出如浆,无力的低下头,叹道:“罢了,某行此不义之事,自有天谴之。” 且说秀娘,回到房中后,对迎上来的侍女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波动,坐在桌前,怔然不语,两行清泪自眼中垂落,划过双颊,打湿桌上的素笺。良久,低喃几句后,秀娘擦干泪痕,又恢复清冷的样子,紧握的双手,却显示出心绪的起伏。 “姐姐……”小丫头似乎被吓坏了,连忙摇晃着秀娘的手臂,开口询问。 “没事。”秀娘把小丫头拉进怀里,轻声安慰道。 第二天辰时刚过,王通便召集了一队亲兵,亲自把秀娘送上了马车,默然良久,才叹道:“是叔父对不起你呀!”说罢,转身,挥手让亲兵护送秀娘而去。 且说张璟,浑然不知有人给自己送美女了。这等事情在达官贵人之间算是常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昨晚张璟与黄勇把缇骑打探到的贼寇信息做了一番汇总分析,倒也如之前所预料那般,木家峪是最紧要的地方,时有贼寇出没。此外,长峪岭也有贼寇出没的消息。 除了木家峪、长峪岭这两个地方,便是密云后卫了。至于密云后卫这块硬骨头,啃是肯定要啃下来的,怎么啃,却需要从长计议。 张璟暂时还顾不上密云后卫,他打算先把木家峪和长峪岭的贼寇探查清楚,人少便剿灭,人多再想其他办法,总之是绝对不能容忍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至于门达交代的要注意安全,张璟虽然谨记,但也不能太过小心谨慎,若是遇到小股贼寇,张璟自忖自己是完全能够吃得下的。 对于巡查密云本地贼寇的任务,张璟对于密云县不抱什么希望,那些差役战斗力堪忧,平时欺压百姓,他们或许不落人后,但让他们跟贼寇对上,那只有望风而逃的份了。 至于密云卫,张璟只能说,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别说能有多少士兵,就算有士兵,其战斗力怕连密云县的差役都比不上。密云县的差役还得四处跑跑,收个税呀、抓个人呀之类的事儿也不少,而密云卫的士兵,怕是光会种地了。 靠人不如靠己,张璟领着手下直奔木家峪去了。 木家峪位于燕山群山丘陵之中,西邻长城,北邻潮河,人迹罕至。再往北便是密云后卫。密云后卫治所在古北口,地势险要,而木家峪也不遑多让。 路上积雪很厚,马蹄踏上几乎没有声音,风不大,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 一行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来到了木家峪。 峪,山谷的意思,木家峪之名正是源于此,两侧是绵延的燕山山脉,山势峭拔,山上林木茂密,谷底的地势倒也开阔,是燕山丘陵地带难得一见的平原,方圆足足有四五里。 可惜贼寇肆虐,此处无人居住,浪费了大好的耕地。 张璟机警的打量四周,挥手止住前进的队伍,忽然长身而起,整个人站在马背上,往远处望去。倒不是他过于小心,谁知道山上、山下的树林里藏没藏人?这里山深林密的,藏多少人都能藏得住,就别说最多不过几十人的贼寇了。 几乎所有的消息都表明,木家峪绝对是有贼寇存在的,只是不知藏在那里罢了。张璟先带着人将整个谷底跑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至少这两天没人来过此地,所谓踏雪留痕,并无人为留下的痕迹。 看了看四周连绵的群山,张璟决定打草惊蛇。 张璟指了指谷底两边连绵的燕山山脉,“六人一队,上山探查,午时在此集合。” 三十余人分成五队,呼啦一声,四散而去,卷起满地积雪,碎玉乱溅。 张璟则带着剩下的几人在谷口、谷中巡弋、戒备,倒不是偷懒,若是不小心一些,万一被人来个合围,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对于缇骑的战斗力,张璟是绝对不放心的,一个个拍马舞刀,看起来挺唬人,谁知道是不是样子货。 张璟不敢用缇骑的性命来试错,那就只有小心再小心。 到了午时,缇骑们安然归来,除了一个倒霉蛋因路滑而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其余人都安然无恙。 一圈探查下来,并无什么发现,有胆大的缇骑进山十余里,仍是一无所获,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却还未引出贼寇。张璟估计,不是贼寇人数少,自忖自己的实力吃不下张璟这三十余缇骑,所以不敢妄动;就是不打算招惹缇骑,反正缇骑也不可能整天耗在这里。 当然,也有可能是贼寇去了别处,暂时不在此处。 搜寻一番无果,张璟收拢人马,倒也没什么失望的,本来就是巡查,万一遇到贼寇会发生什么,可真不好说。张璟自己倒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手下的缇骑呢?别看他们现在拍马舞刀,威风凛凛的,真的遇上贼寇,什么成色,谁知道。 “撤,”张璟把缇骑聚拢起来,“看来贼寇暂时不在此地,明日去长峪岭。” “张校尉,”一名叫崔昊的缇骑此时凑了上来,“咱们在此安营扎寨,守株待兔,岂不更好!” 虽然是个蠢主意,但张璟不想打击手下的积极性,能够出主意,起码说明人家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上了心了,足以说明是个心里装着差事的人,“万一对方两边一堵,咱们怎么办?”张璟指了指木家峪的两端,问道。 崔昊闻言,默默的抱了抱拳便退下了,他知道,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走,”张璟一拨马头,“先回密云县。”又吩咐黄勇道:“老黄,带几个兄弟开路,某来断后。” 第42章 无功 黄勇在前,张璟在后,一行人缓缓退出木家峪,并未发生什么一方退兵,一方从后掩杀的剧情,毕竟这不是什么话本故事,那么巧合的桥段着实不容易发生。 无功而返的张璟带着一干缇骑回到密云县,城门处,正遇着王通,看样子正在等张璟,一见张璟,立即迎了上来,矮胖的身躯此时竟然十分灵活。 张璟勒马,王通连忙接过缰绳,就要扶着张璟下马,被张璟避过,他可不敢这么大咧咧的让一位指挥佥事牵马坠镫。传出去,不管实际情形如何,他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的。 按说王通有武清侯赵琮做靠山,本不必如此巴结张璟。之前御史张斌巡按密云,查出了他与张兴二人科敛饷银、临战畏缩等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都被赵琮一手压下。此时又何必惧怕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 这便是北镇抚司的威慑力了。言官从弹劾到定罪,有太多的时间扯皮,所以作为王通的恩主,赵琮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办法。 官场上的事情,无非是和光同尘,只要不涉及彼此的核心利益,大家都讲究个一团和气。再用银钱开路,上下打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北镇抚司却不同,诏狱了解一下,根本不需要证据,我觉得你有问题,来,诏狱欢迎你。进了诏狱的,有几个能活着出来? 王通敢不怕?真被投进诏狱,别说赵琮了,谁都没用,也就皇帝能救得了他。 张璟下马后,示意黄勇带人回去休整,笑呵呵的看向王通,“不知王签事当街阻拦在下,有何贵干?” “不敢阻拦上差,”王通连忙赔笑,“下官再是狗胆包天,也不敢阻拦上差呀,实是有下情禀报,还请上差移步,容下官禀告。” 张璟可不会跟他走,似笑非笑的看着王通,“王签事若是不弃,请随某到营地一叙如何?” 王通当然不愿意,却无法拒绝,他是真的不敢得罪张璟,确切的说是不敢得罪北镇抚司。多少年了,北镇抚司都没出过京师了,今年不知发了什么疯,直接就奔贼寇来了。 九边一线,从西往东,陕、晋,到再往东的辽东,那个地方没有贼寇,那里的贼寇少了?比起大同,顺天府都堪称朗朗乾坤了!也没见北镇抚司到大同查贼寇去。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身居边地的卫所军官难道还不知道吗?所谓的贼寇,五成是鞑贼,三成甚至更多是逃亡军户,其余是流民。鞑贼、逃亡军户、流民中,除了流民与他们干系不大,鞑贼和逃亡军户那个跟他们这些兵头没有直接关系? 若非他们防守不力,甚至是阴私通敌,鞑贼那么容易就能跑到国朝境内来?真当长城是摆设呀,人可以爬墙,马呢?当然,这些不全部都是他们边军卫所的锅,某些商人的锅更大。 至于逃亡军户,但凡他们少喝点兵血,军户也不至于逃亡不是。 王通最终还是扭扭捏捏的跟着张璟来到了营地,看着简陋的营地,王通愤愤不平,“密云县怠慢至斯,对上差如此应付,可见刘敬思那厮着实可恶!” 张璟笑看王通表演,北镇抚司在文官那里素来没什么好名声,因为诏狱里面几乎都是文官,张璟虽然是奉命督查密云贼寇,但他只是个校尉,刘敬思自然不会去巴结,门达来了还差不多。张璟眼下还不够格。 “王签事有何赐教,”在一间勉强算客厅的屋子里,张璟请王通坐下,“此处简陋,怠慢了。” “不敢,不敢,”王通连忙拱手,“上差不辞劳苦,今日亲率士卒,巡查贼踪,下官镇守密云,无以为谢,略备薄酒,以劳军士,还请上差不弃。” “王签事有心了,”张璟倒是不推辞,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今天缇骑空跑了一趟,对士气还是有影响的,王通劳军倒是一件好事,“那就今晚过来,某便恭候王签事大驾了。” “应该的,应该的。”王通松了一口气,这张璟虽然年轻,但人情世故却是把握的不错,极有分寸,既不颐指气使,旁若无人,又不大言相欺,使乖弄巧,但越是这样,王通心里越是没底,他真的看不透张璟想干什么。 就像上午,张璟不声不响的带人就去木家峪了,幸亏盘踞在木家峪的几股贼寇目前正在别处,否则还真是后果难料。 其实捕贼这件事儿,只要张璟稍稍漏一点口风,王通绝对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不就是贼寇嘛,有的是,杀良冒功可是军中的传统艺能。但张璟就是不提,宁肯大清早自己带人出战,也绝不向王通漏半点口风。 要知道,张璟来密云,可是有督导当地卫所的权力的。但人家就是不用这个权力,让你的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这就难受了。 就跟知道要挨板子,但就是不知道板子什么时候落下来,这种折磨,可是会让人发疯的。 可惜,王通看不透张璟到底怎么想的,所以不敢轻易试探。万一踢到铁板,怎么办?面对北镇抚司,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 送走了王通,张璟把黄勇叫来,“老黄,王通今晚过来劳军,你吩咐下去,肉管够,但酒不行,咱们行军在外,不可喝酒误事。” 黄勇抱拳应了,“我这就吩咐下去,校尉放心,都是明白人,再说,张豪等人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呢。” “下午再派人出去查访,”既然已经来了密云,张璟不想无功而返,怎么也得杀几个贼子才行,“街头巷尾的,虽然多不尽不实之言,但仔细甄选,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某估计长峪岭也得空跑一趟呀。” “贼寇狡猾,”黄勇叹道,“行踪更是隐蔽,咱们初来乍到,想抓到他们的尾巴,可不容易。” “密云卫这两块骨头不好啃,咱也啃不动,”张璟自嘲的笑笑,“贼寇总得抓几个?好容易出来一趟,总得让大家立点功,也不枉咱们辛苦一趟,日后也是个进身之阶。” 第43章 拜见 难得有个肯为下属考虑的上司,哪怕只是一句漂亮话呢,黄勇心中感慨,对这个年轻人越发的看好了,单是这份器度,就非池中之物,“有劳校尉挂念,咱们当差吃粮,分到什么差事,就干什么差事,至于立功,还是看机缘。” 张璟当然知道功劳不是说立就能立下的,就算真的抓到了贼寇,怎么分润这份功劳,也得看上面大佬的意思。 “长峪岭暂时先不去了,”张璟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在密云县呆上几天,多汇总点消息再说,去长峪岭大概率又是空跑一趟,无功而返,“在密云期间,务必注意军纪,有谁违反,绝不姑息。” 黄勇领命退下,脚下轻松了许多,起码暂时不用往外跑了。他包括大部分缇骑,都希望老老实实的留在密云县,谁愿意天寒地冻的四处乱跑啊,遇到贼寇,还得打仗,谁的命也仅有一条,万一交代在这儿,还有大把的时光没有享受呢,岂不是太冤了。 张璟也明白缇骑的心思,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贼寇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他没有机会则罢,如今有了机会,若是不做点什么,确实是意难平! 到了未时,营里基本没什么人了,这些缇骑可不是真正的士兵,人家是锦衣卫,就算只是个军余,那也是锦衣卫,而且跟普通士兵不同的是,这些人的家世都挺不错的,最起码也得是个商人子。至于校尉、小旗、总旗之类的,基本都是世职。 张璟不是不能约束他们,但没必要约束的太死,只要不像前天晚上那样,闹出夜不归宿的事儿来,张璟也就由着他们。 京师,张家。 由于张璟不在家,所以张家的大门紧闭,管家崔琪以及车夫胡二都在前院,随说张家还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既然已经立起了家业,该讲的规矩自然还是要讲,男仆除非有事儿,否则是不进后宅的。 俩人正在倒座房聊天,张母和张璟都是宽厚人,特别是张母,有名的心善,崔琪和胡二的日子都非常不错,特别是胡二,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没成家,以前人家看不上他,现在也开始有人给他说媒了,这就是跟对了主家的好处。 “砰,砰,砰”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崔琪和胡二立即起身,出门察看。 入眼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十余名身材健壮、神态剽悍的大汉,跟着三辆马车,一辆软篷马车打头,肯定是载人的,其余两辆车上装了七八个红漆雕花的大木箱,光看箱子就价值不菲,更别说箱子里的东西了。 “贵客从何而来?”崔琪迎出门,对为首的一名管家模样的人问道。 “不知老哥怎么称呼,此处可是北镇抚司张璟张校尉府上?”管家模样的人很有礼貌,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 “正是,某家郎君正是张校尉,某姓崔,是府上的管家。”崔琪拱手还礼。 “原来是崔管家,小人程立,家主人是密云卫署指挥佥事王通王签事,”程立从车里取出拜盒,双手递给崔琪,“张校尉眼下正在密云办差,公忠体国,朝乾夕惕,堪称吾辈楷模,家主人不胜感佩,遂命小人略备薄礼,聊表寸心,烦劳管家呈给贵府老夫人。” “贵客稍待。”崔琪接过拜帖,转身回府,直奔后院去了。 张母此时正一手一个把小慧儿和佳儿搂在怀里,听两个小丫头绘声绘色的讲故事,不时欢喜的哈哈大笑。 丫鬟石榴悄悄的走进来,低声说道:“老夫人,崔管家求见,说是外面有密云县来的客人,因为郎君的缘故,专门拜见老夫人。” “哥儿现在在密云县?”张母皱了皱眉头,张璟出去捕贼,为了不让家人担忧,自然不会跟目前和妹妹多说什么,只是说出去办差,具体去哪、干什么都没提,如今张母听到有张璟的消息,哪里还忍得住,连声催促,“快,快叫进来。” 石榴出去叫人,转眼间,崔琪就捧着拜帖进来了,还未来得及回话,张母就着急的问道,“哥儿现在在密云县?怎么个章程,来人说没说什么?” “只知在密云县,”崔琪得了张璟的交代,自然要瞒着老太太,况且现在即便说了自家郎君出京捕贼,也不过是徒增老夫人的忧心罢了,还不如一直瞒着,“来者是镇守密云卫的王签事,哦,对了,这儿有拜帖。”说着就把红木拜盒双手递给张氏。 张氏挥手,“老身又不识字,你给我作甚?快念!” 崔琪连忙领命,取出拜帖,先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能跟老太太提的内容,还不错,中规中矩,倒没提张璟在密云捕贼的事儿,只是这内容却让崔琪挠头了。 “呃……”崔琪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位王签事应是有求于郎君,所以送来厚礼,金一百两,银两千两,另有各色表里、药材……” 这些都很正常,虽然数额大了一些,张母倒也不太注重这个,没钱的日子都过来了,有钱的日子也就那样,她又不是什么奢侈之人,点了点头,开了个玩笑,“嚯,这得是多大的事儿呀。” “哈哈,”崔琪和石榴跟着凑趣。 笑过之后,崔琪接着汇报,“老夫人,还有,这位王签事还送来侍女一名,说是伺候郎君起居。”这个就难说了,国朝是禁止人口买卖的,侍女自然也在此列,不过却也没有真正遵守的。别说权贵人家了,即便稍稍有点条件的,那个家里没几个仆人、侍女? “去,先把主事人请进来,”张母终究还是有决断的,人都上门拜访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去找袁百户,问问他此事该如何处理;另外把李家三哥儿请来,让他帮忙招待来人。” 不得不说,张母虽然没读过书,但为人处事还是很有一套的,此事就处理的非常好,不管怎么说,先把人请进来,人家是来拜访的,是客人;对于自己处理不了的,也不强出头,袁彬和李峰可不是摆设,让他们来处理就是了。 这就是通家之好,家里没有主事的人,不要怕,有人帮忙。 第44章 旧事 崔琪领命,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先招呼人进了家,至于信中所说的侍女,也就是秀娘,也不好跟一群大老爷们搅和在一起,又不能领到后宅去,毕竟还不知道接不接受呢,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继续呆在马车里。 秀娘也是知书达理的人,自然没有异议。 “程管家,”崔琪把程立请到了前厅后,送上茶水,“实不相瞒,我家郎君不在,家里着实没个招待的,不周之处,请管家谅解。” “崔兄客气,客气,”程立拱手笑道,“是小人贸然登门,给贵府添麻烦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崔琪请程立稍待,“程兄请稍待,在下去请人,府中人少,着实忙不过来,见笑,见笑!” 程立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再说还有胡二,虽然他只是个车夫,但也能照应一二。 崔琪急匆匆的雇车,快马加鞭,跑到了袁彬府上,所幸袁彬在家,听了崔琪的禀告后,二话没说,立即骑上马,带着几个家丁直奔张家。 有袁彬去了家中,崔琪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一个管家,真的无法处理这等事情。又去找了李峰,当二人回家的时候,门前的马车已经不在了,崔琪松了口气,门口停着好几辆马车的确不太好,太惹眼了。 李峰自觉的承担了主人的义务,开始招呼程立等人。 “这位乃是李峰李校尉,我家郎君的至交好友。”崔琪向程立等人介绍李峰。 “见过校尉!”程立作为王通的管家,自然知道李峰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代表什么,这是通家之好啊,自然刻意逢迎,他此次来的任务就是讨好张家人。 至于袁彬,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招待程立这等小人物,他是来做决定的。他一来,就作主连人带东西照单全收,就是这么霸气。锦衣卫嘛,收点礼怎么了?皇帝都不好说什么。 交代了一番,又陪张母聊了会天后,袁彬便告辞了。 秀娘说是送给张璟的侍女,实际仍在本籍,是实实在在的良家子,毕竟她父亲是千户。王通抚养她后,也并未亏待她,或许是心里有愧,王通对秀娘还是非常不错的,完全按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来抚养。秀娘还带了一个叫萍儿的小丫头,从小就跟着秀娘。 一见秀娘,张母立即就喜欢上了,不得不说,张母是个心善之人,更是个资深颜控,先前见佳儿长得可人,立即就养在了身边,现在佳儿和小慧儿感情极好,宛如亲姐妹。 如今见了秀娘,虽年未及笄,却已有倾城之色,顿时便喜欢的不得了,哪里还管什么来历不来历的,反正到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了。 晚上,秀娘被张母暂时安置在西厢房,这完全是拿秀娘当自家人的节奏,要是侍女的话,可没有资格住西厢房,虽然只是暂时的,也足以表明张母的态度。之所以说是暂时,是准备张璟回来后再重新安排,毕竟张璟住东厢,再让秀娘住西厢,似乎有些不便。 今天白天颠簸了一路,晚上吃过晚饭,跟张母问安后,秀娘便早早回房,准备休息。萍儿今年才十岁,小丫头性格活泼,特别爱笑,格外讨喜,此时依着秀娘的肩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姐姐,这位老夫人可真是个好人!” 秀娘也是难得的放松,微笑着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子,“你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好人、坏人的。” “哼!”萍儿皱了皱鼻子,“我当然知道,我爹……” 秀娘连忙捂住小丫头的嘴,“隔墙有耳,慎言!” 小丫头点点头,“哦,知道了,姐姐。”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程立拿着崔琪写给张璟的信,欢欢喜喜的带着人上路了,至少将爷交办的事儿是完成了,看起来结果也非常不错。也是,秀娘小娘子那等颜色,谁见了不喜欢呀。 程立等人离开后,秀娘立即去正房拜见张母,张母正督促慧儿和佳儿两个读书,见秀娘来了,连忙抬手,“免礼,咱们家就是个军户,没那么多虚礼,快坐下说话。” 秀娘却拉着萍儿跪倒在地,双目一红,“老夫人容禀,秀娘有下情禀告。” 张母连忙把两人拉起来,“哎哟,这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老太太心善,一边给两个丫头抹泪,一边安慰,“既然进了我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拿你当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秀娘收拾心情,向张母述说自己的身世。 秀娘原名薛彦君,秀娘是后来王氏给起的名字。当年她父亲薛猛任洪州堡守备官,而王通则任操守官。洪州堡是通往居庸关的要道,鞑贼犯边,几乎每次都会攻打洪州堡。正统十一年秋,约五百余名鞑贼再次进犯洪州堡,薛猛率领士兵出堡与贼野战! 若是不出堡自然也没人说什么,但鞑贼不会傻的去攻打坚固的洪州堡,而是会四下劫掠、杀戮百姓、屯户,薛洪与鞑贼激战竟日,身披数十创,高呼酣战而亡,其亲兵夺其尸体欲退回堡中,不料被王通以鞑贼势大,不敢开门为由而拒之门外。 薛猛的亲兵无奈,只得护着薛猛的尸体突围,所幸鞑贼也被杀怕了,倒是没有阻拦。 此后的事情更加荒唐,王通在妻子的鼓动下,走了当时镇守宣府太监赵琮的门路,叙功时,动了歪心思,于是黑白颠倒,说薛猛出城与贼浪战,不敌被杀,危难之中,他王通力挽狂澜,率众与鞑贼死战,终打退鞑贼,力保洪州堡不失。 当年薛彦君只有四岁,虽然隐约记事了,但对当年的事情记忆仍有些模糊。终究来说,王通也没有坏事做尽,收养了年仅四岁的霍彦君,并改名秀娘,当然,收养霍彦君的动机自然也不是那么正的。这不,一旦自己有难,就把她像货物一样送人了。 几年前,薛猛的亲兵偷偷潜入密云卫,与薛彦君取得了联系,当年的事情才浮出水面,至于萍儿,则是一名亲兵的女儿,通过手段,成了薛彦君的丫鬟,也好有个照应。 第45章 悍卒 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张母搂着不住啜泣的薛彦君和萍儿,眼圈也红了,不住安慰,“可怜的孩子,不用怕,安心的在家住下就是,等璟哥儿回来,让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你父亲讨个公道。” “多谢夫人!”薛彦君能真切的感受到张氏是真心关心她,而不是说几句惠而不费的漂亮话,虚应故事,让自幼失怙的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家庭、亲人的温暖,当下眼泪流的更多了。 一旁的慧儿和佳儿不明所以,受气氛感染,瘪瘪嘴,也开始跟着哭了起来,这下热闹了,张母连忙安慰好大的又安慰小的。 好容易安抚好了,霍彦君正想赔罪,被张母止住,“这孩子,你有什么错。”拉着霍彦君的手,越看越是喜欢,这孩子生的真是太好看了,身世也可怜,张氏不由动了心思,等过几年,许配给自家儿子,岂不是美事一桩!哎呀,想想都觉得美滋滋,顿时,张母看向薛彦君的眼神就更加慈爱了。 “崔家的,”张母行动力极强,“你去告诉管家,再去寻两个机灵点的丫鬟,萍儿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既然君儿已经跳出了虎口,也没有再拿人当丫头的道理,往后君儿、萍儿跟慧儿和佳儿一样,都是我的乖女。” 崔氏连忙应了,“遵命,老夫人真是心善!咱家这人丁可是越来越兴旺了,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呀。” 张母顿时欢喜的哈哈大笑,看着眼前的四个姑娘,高兴的嘴都合不拢,看看这个,瞅瞅那个,那个都是那么玉雪可爱。老天爷待她真是不薄,让她看到了儿子光耀门庭,张家发展壮大的希望。 “对了,萍儿父亲他们呢?”张母突然问道,“跟你一起来京师没?” “回夫人,正是,”薛彦君自然不会在这等事情上隐瞒,况且她也存了一些小心思,想趁机让那几个叔伯进入府中,也好过个安稳的日子,遂把自己的想法跟张母说了,“这是奴的一点私心,请夫人开恩。” “一并让管家安排,”张氏吩咐崔氏道,“若是有什么安排不了的,找锋哥儿去,老身没那个心思。” 午时,密云县,张璟正与黄勇商量捕贼事宜,门外一名缇骑捧着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校尉,这是您的书信。” 张璟一愣,谁给自己写信啊,不过还是接过书信,一看竟是管家崔琪写来的,张璟心里一突,莫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立即打开书信观看。 黄勇识趣的与送信的缇骑退了出去,张璟此时也顾不上客气,低头看信。 看完后,终于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就成了大人物了?竟然有人给自己送礼,还是重礼,金银、美女!嗬,可真是第一次呢。 也不知王通怎么想的,送礼给自己有什么用?直接送给门达多好!想不明白,不过袁伯父作主收下了,自然说明没什么问题,况且自己身在密云,想处理也是鞭长莫及。袁彬既已替他处理了,那他接着就是。 张璟怀疑王通没脑子,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形成的认知偏差。他作为督导密云县、卫捕贼的“缉事骑尉”,是有法理依据的,说一句掌握密云县、卫官员的生死大权都不为过。所以,不论是密云县的刘敬思,还是密云卫的王通都怕张璟紧抓不放! 刘敬思虽然摆出一幅文人清高的姿态,但私底下却非如此,其他不说,单是食物,密云县就准备的非常充分,酒肉都不缺,王通就更不必说了。 张璟真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们安上一个“敷衍塞责,捕贼不力”的罪名,把他们抓进诏狱去也是随手的事儿。就算后来能放出来,自己眼下的官位也没了,这一辈子的奋斗就算是成为泡影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敢得罪张璟,因为张璟是现管。 酉时,有缇骑来报,说是有人求见,张璟也是奇了,今天这是咋了?自己竟然成了香饽饽了。 不大工夫,进来五名龙行虎步、神态剽悍的汉子,打眼一看,便是军中精锐,那股子杀伐之气,可不是一般士兵有的。 “见过校尉!”五人进来后,齐刷刷的跪倒在地,齐声唱喏。 张璟一愣,这是干啥?难道是自己的王八之气到账了,终于有小弟纳头就拜? “几位请起,”张璟抬手虚扶一把,其实他也挺想礼贤下士一把,亲自把人扶起来,奈何离得太远,等自己走过去,再把人扶起来,就有些怠慢了,所以只能虚扶一把,“不知几位壮士因何而来?” “我家小娘子正是薛家姑娘,”五人并未起身,为首一人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这是李家三郎写给校尉的信,校尉请看。” 张璟接过信,这才明白王通与那薛家姑娘之间还有这么深的瓜葛,深仇大恨倒算不上,但也绝非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就能糊弄过去,你死我活不至于,王通毕竟只是冒领战功,自有国家律法处置于他。 王氏夫妇收养薛彦君虽未必安什么好心,但把薛彦君抚养长大也是不争的事实。这还真是一笔糊涂账。所以,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理,张璟还得跟这位薛家姑娘好好商议出一个章程来才行。而且必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因为从李锋的信来看,母亲似乎极为中意这位薛家姑娘! 至于这五人,乃是薛父的亲兵,几十对五百,还能跟鞑贼骑兵对冲而不落下风的悍卒,如今算是自己的人了。对此,张璟真的是惊喜异常! 他太清楚若是自己身边有这么几位悍卒,对自己的帮助会有多大! “几位兄长,快快请起。”了解了前因后果,张璟更不敢对这五人有半点怠慢了,把五人逐一扶起,口称“兄长”,只因这几人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齐亮也不过二十七八。对于有真本事的人,尊重一点永远都没错。 看起来以齐亮为首的几位悍卒对张璟也比较满意,口称“郎君”后,自报家门,这就表示,以后跟着张璟混了。 第46章 回报 “郎君若是捕贼,”齐亮等人进入角色非常快,韩立、楚成二人直接走到门口,一边一个,当起了门神,宋强、秦武则站到了张璟书桌的两侧,当起了护卫,至于齐亮,则是不离左右,充当长随,“小人倒是掌握了几股贼寇的行踪。” 齐亮此言一出,张璟眼睛顿时一亮,双手一拍,“齐兄快讲,某正愁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呢,昨日去了一趟木家峪,结果无功而返。” “他们此时当然不会在木家峪,”齐亮对这些贼寇的行踪可谓门清,这几年他们跟这些贼寇打过不少交道,对他们还算熟悉,“贼寇大部去了昌平唐家岭一带,据说盯上了一只商队,另有一部此时仍在密云。” 说到这里,齐亮话音一顿,看向张璟的目光有些审视,“不过,是鞑贼,人虽不多,只有二十多人,却也是难啃的骨头。” 张璟琢磨了一番自己这边缇骑的战斗力,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还是罢了,咱们可吃不下这股鞑贼。”沉吟半晌后,张璟叹气,“也不能放任他们肆虐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驱赶到昌平,与唐家岭的贼寇一起解决。” 齐亮点头,心中有底了,自家这位郎君并未为了功劳就不顾手下将士的生死,虽难免有些妇人之仁,但这并不是什么一战定胜负的危急关头,鞑贼在国朝境内根本成不了气候,又何必去打没把握的仗呢。 审时度势,本来就是一个合格将领应该具备的素质。 “密云后卫情况如何?”若论对宣府、蓟州两镇的了解,齐亮绝对是专家,有什么情况问他是没错的。 齐亮摇头,“糜烂至极。” 张璟心中一沉,果然不出他所料,密云后卫那样一个地方,正卡在边境线上,需要面对的形势过于复杂,走私的商人,逃亡的流民,越境的鞑贼,太复杂了,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何况是张兴那等蝇营狗苟之辈,糜烂是必然的。 朝廷知不知道?朝廷还真未必知道。宣府镇、蓟州镇知不知道,都督府知不知道,地方府县知不知道?这就值得商榷了。 国朝有很多制度因为无法与时俱进,所以导致越来越糜烂,卫所制绝对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所谓的“内阁”制。 当然,这不是张璟这个小小的锦衣校尉操心的,至少现在不行。 张璟伏在案上写了封密信,告诉吕昭唐家岭的情况,让他小心戒备,别钻进贼寇的圈套,具体行动还得等他请示门达,看门达的决定,招手让黄勇找人,“务必快马加鞭,亲手送给吕总旗。” “让他们好好休整,这几日说不得就会有场恶战!”张璟对黄勇说道,“某去怀柔,向签书汇报此事,某不在时,你与齐兄好好约束大家,不得生事,否则军法处置。” 黄勇领命,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校尉孤身上路吗,是否让几名缇骑陪同?”其实张璟完全可以派人去怀柔禀告门达贼踪,根本不必跑这一趟。 张璟摇摇手,“不必了,某速去速回,带着人反而不便。”他找门达不仅是报信,主要还是密云卫的问题,他不信门达不清楚密云卫有问题。自己可不能只凭一腔热血,领着人就去了。还得考虑考虑自己,万一揭开了这个盖子,朝中的大佬们如何处置密云卫他不清楚,但肯定会先把他处理了。 无他,这事儿太大了,牵连太广了! 作为揭开这个盖子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都要承担后果的。 而这个后果,张璟此时的小身板,承受不起! 所以,这一趟必须他跑,自己发现了问题,然后汇报给了上司,怎么处理,就不是自己的事儿了。当然,自己也可以当做没发现这个问题,这样估计门达会更满意,但对自己未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万一将来被翻出这件事儿来,一个敷衍塞责、见事不明肯定跑不掉。与其将来给对手留下把柄,莫如一劳永逸。 何况还有自家哪位薛娘子与王通的恩怨,自己总要一一处理的。那么先锲一根钉子进来,以后一旦有机会,或和风细雨,或雷霆万钧,总要解决掉这个毒瘤。 密云卫当然只是万千颗毒瘤中的一颗,想要彻底解决,除非从根子上改变国朝的卫所制,这显然不在张璟目下的能力之内。 “齐兄,”张璟对齐亮拱拱手,“某去怀柔,此地暂请齐兄照看一二,别让这群人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齐亮点头,张璟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张璟离开后,黄勇万一压不住这群缇骑,闹出什么乱子来,可就热闹了,留下齐亮等人,就是万一有不好的苗头,能够压服缇骑。 缇骑别看瞧着不错,威风凛凛的,一个比一个横,但都是些假把式,让他们欺负个百姓、泼皮之类的,自然没问题,缇骑带着天然的压制光环,所以无往而不利;但面对齐亮这等百战精兵,差的就有点多了,真拼杀起来,这三十多号人都不够齐亮一人解决的。 这就是差距。 交代完毕后,张璟带上弓箭、军刀后立即出发,毫不拖泥带水。齐亮等人目送张璟离开,“你们怎么看?” “行事果决有章法,”年纪最小的秦武沉声说道,“机敏巧捷,沉机观变。” “小秦你又开始掉书袋,”韩立不客气的给了秦武一巴掌,“说人话。” “嗨,你管那么多干嘛,”秦武翻了个白眼,“是个人才就是了。” “好了,”齐亮轻咳一声,“我也觉得不错,举止有度,沉稳果毅!” “小娘子托付给他,足可放心。”秦武点头,“我这双招子,看人从来没跑!” 齐亮是这些人的老大,众人也已经习惯了齐亮做决定,齐齐看向他,“当年姓王的窃据战功,反倒诬陷千户临阵脱逃,咱们身受千户大恩,可惜却无法为千户洗刷冤屈,更因为小娘子的缘故,只能隐姓埋名。”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这些年他们真的是挺难的,为了保护薛彦君,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怕万一惹起王通的注意,对薛娘子不利。 第47章 遇贼 “这些年,就连小娘子都要寄养在姓王的哪里,如今小娘子机缘巧合,得遇良人,咱们就把命卖给他了!”齐亮叹气,“为千户,为弟兄们报仇!”齐亮环视几人,当年薛猛率领二十三名弟兄,出堡与鞑贼死战,一战下来,仅剩他们五人。 若非还有身后事未曾完成,他们五人何尝不想跟随千户、弟兄与地下! “是!”韩立、楚成、宋强、秦武顿足、捶胸,低声应诺,多年来的郁气,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小韩、小秦,你们两个跟上郎君,不要露面,暗中保护即可。”齐亮看向韩立、秦武二人,“这条路可不太平,那群鞑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蹿出来了,万一被郎君碰上,你们两个一定要确保郎君无恙!” 韩立、秦武应命,略作收拾,便暗中跟着张璟直奔怀柔而去。 密云卫,王通书房中,矮胖的王通正与一个体型跟他差不多,不过身高要高上半尺有余的人交谈,此人正是密云后卫署指挥佥事,张兴。 两人正交谈,王通的亲兵敲门进来,“签书,那张校尉回怀柔了。” “嗯?”王通一愣,“都回去了?” “没有,”亲兵摇头,“只张校尉一人回去了,似乎有要事。” 张兴在一旁闻言,眼睛一转,似乎有什么想法,“王兄,事情某已尽知,便不打扰王兄,某立即回去,略作安排。” 王通倒也不疑有他,点头应了,“张兄务必安排妥当,那张校尉每每出人意表,不得不防。” 张兴抱拳,“某知矣,事不宜迟,某这便回去。” 出了密云县,张兴立即叫过亲兵,“那张璟孤身一人去了怀柔,张武,你立即带人沿途截杀,千万注意首尾,不要被人发现端倪。” “将爷放心,”张武抱拳应道,“小人扮成鞑贼,保管做的天衣无缝。” “嗯,去。”张兴挥挥手,目送张武带着十几人纵马而去。倒不能怪他铤而走险,着实是他那点龌龊事儿根本经不起查! 尽管都知道,但查与不查却完全不一样。不查,不论边镇还是都督府,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一旦有人撕下了这块遮羞布,他们处置还是不处置?既然处置,为什么不早做处置? 等等,等等,会牵扯出一大堆问题,所以,上下都乐的装糊涂,反正大家都不那么干净。 大明这个参天大树,不会因为我挥几下小锄头,就轰然倒塌的。大家都存着这种想法,国事自然便越来越糜烂。 张兴也是个狠人,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清楚自己那些烂事儿根本经不起查,与其提心吊胆的待查,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劳永逸!反正密云县贼寇猖獗,死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只要自己做的干净利落,就查不到自己头上,张兴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北镇抚司的校尉而已,遇上贼寇,力战而死,有什么奇怪的吗? 张兴带着剩下的几名亲兵,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心情复杂的回驻所了。 密云县驻地距离怀柔也就五十多里路,快马加鞭,也就一个时辰的事儿,张璟轻装简行,只带着刀弓,再给黑子加了点餐,毕竟长途奔跑需要体力。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大冬天的,又有贼寇,谁没事出来乱跑。 官道修的还算平整,雪化了一半,有的地方仍有积雪,更兼地势之故,一路上几乎都是连绵不断、起伏不定的山丘,张璟骑着黑子,只是小跑。一则节省马力,二则前方情况不明,万一有贼寇出没,自己跑的太快,万一受袭,反而不容易应对。 韩立和秦武二人却不能如此悠闲,他们需要把一些可疑的地方排查一遍,尽量为张璟扫除危险,还不能让张璟发现,也是够难办的。 张璟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命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条,岂能不小心。 不远处,一只喜鹊停在高高的树梢,正悠闲的梳理着自己的羽毛,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叫,离枝而起。 张璟心中一突,纵马冲上离自己不远的一个山丘,只见远处一队骑士正纵马疾奔,马蹄声已经隐约可闻,张璟心念电转,终是不敢大意,四下打量一番,突然纵马驰下土丘,直奔离自己数百丈远的一处疏林。 此时张璟宁可往最坏处想,这些人真的是来追杀自己的,也不愿心存侥幸,而让自己措手不及! 四处都是不大的山丘,或者是平地,对于孤身一人的张璟而言,都不是合适的战斗场所。不论是山丘或是平地,对方一个合围,都会让自己无路可退。 反倒是这处疏林,占地颇广,林木稀疏,骑马缓行则可,若是纵马疾驰,骑术再高明,也是人马两伤的局面。若对方真的心存歹意,张璟完全可以凭借地形之利,让对手无法发起冲锋或者合围。 不远处,张兴亲兵所扮的鞑贼看到张璟机警的纵马跑进疏林,为首的张武不由破口大骂,“卧槽,这小子真特么机灵!” 众人纷纷喝骂。 “不必管他,我们这么多人,围上去,还怕他跑了不成!”张武冷笑,“十四、十五,你们俩绕到后面,堵了他的后路。” “是!”十四、十五领命,“放心武哥!” 张武点头,拔出腰刀,斜指张璟,“弟兄们,随某冲!” “冲!”众人轰然应诺,纷纷拔出腰刀,控住马匹,呈扇形小跑着冲向张璟。 有疏林的阻隔,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冲不到对方面前,但这既是一种鼓舞、提升士气的手段,更是对对手施加压力的手段。张武不愧是张兴最为依仗的手下,对于这种小规模战斗,得心应手,战术安排的非常得当。 “小秦,有马蹄声!”韩立突然跳下马,伏地听声,“至少十余骑!” “快,回去!”秦武也察觉了,经韩立一说,立即反应过来,怕是贼寇之类的,二人纵马疾驰,朝来路而去。 第48章 袭·杀 张武率人纵马冲锋,慢慢加快速度,张璟不为所动,静静的骑在马上,手持弓箭,静静的观察着,敌人距离太远,他手上的只是一石弓和普通的鹅羽箭,有效射程在三十到五十丈左右,再远就失去准头和力量了。 对于已经逐渐提速的骑兵而言,只有大面积的覆盖式打击,才能有效的射中他们;单人独弓,除非是射术高超,才有可能命中目标。 因此,面对手持弓箭的张璟,张武等人并未放在心上,一个锦衣校尉,怎么可能有射术这种东西。张武率人速度越来越快,逼近张璟,以期给张璟造成心理上的压力。 张璟不为所动,前手握弓的同时,握着三只箭,后手搭弦,这种射法名曰“参连”。握箭方法各有不同,但核心都一样,快速的搭箭持箭,然后快速射出,所以在军中又被叫做“连珠箭”。 在双方都有准备的情况下,箭矢很容易被避开,这些人可不是生瓜蛋子,而是实打实的百战悍卒,躲避箭矢小意思。但面对连续射来的三只箭、甚至四只箭,能否避开也只能看天意了。 张璟目光锐利,紧盯张武,张武是首领,只要先解决掉张武,其余人纵使不乱,也不会如现在一般士气高昂。 张武等人的马速仍是不快不慢,距离张璟也是越来越近。张璟突然一磕马腹,黑子得到主人的命令,修长有力的四肢猛然蹬地,一跃几有两三丈远,如利箭一般,迎着张武等人便冲了出去! 张武脸色猛地一变,他万没有料到张璟竟然敢跟他们对冲!他只当张璟躲进树林,打算利用地形与自己周旋。因此他们的阵型是适合围堵的半月形,而非适合冲锋的锥形,速度更是未能提起来。 张璟这一冲,却让张武的算计成空,反而落入了张璟的算计中。眨眼间就冲出十几丈远,双方越来越近,张璟张弓搭箭,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第一箭射出,后三箭流星赶月一般,离弦而去,直奔张武面门。 张武挥刀,勉强磕飞两箭,后面两箭却无论如何躲不过去,惨呼一声,坠入马下。其余人心头一凛,胆气顿弱! 张璟继续张弓搭箭,弓如霹雳,弦如惊雷,眨眼间又射出两箭,又是两人应声落马,本就不严密的阵型顿时被撕开一道缺口。 对手不愧是百战悍卒,首领落马,生死不明,同伴也接二连三的落马,但他们只是乱了一瞬,立即便反映过来,纷纷拨马,自动调整队形,自两边冲向张璟,打算对张璟形成合围之势! 彼此间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此时双方相距最近不过两三丈,远的也不满十丈,瞬息间便能把张璟围起来,形成围杀之势。 只要围住张璟,压缩张璟的活动空间,他们十几个人,一人一刀,磨也磨死张璟了。 张璟明白对手的想法,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反手拔出军刀,毫不畏惧的冲向敌人! 骑兵对冲,考验的是彼此间的勇气和对战机的把握。高速奔驰中的骑兵冲击力是极其巨大的,更别说对面还有另一个同样高速飞奔而来的骑兵,对冲迎击,双方必死无疑。所以,此时就看谁反应更快,在那一瞬间杀死敌人的同时,避开敌人的冲击。 这便是骑兵制胜的秘诀。 秘诀之二便是勇气!无论是战士还战马,都不傻,都知道迎面撞上必死无疑,所以,谁能克制心中的恐惧,拿出一往无前的勇气,谁便是获胜的一方。 迎着冲杀而来的对手,张璟紧紧握住手中的军刀,在双方错身而过的瞬间,一矮身,避过对方的斩杀,军刀顺势抹过对方腰间,对方顿时翻身落马,一只脚挂在马镫上,被疾驰的战马瞬间拖出老远,眼见是不活了。 而失去控制的战马也冲乱了对方的阵型,让他们刚刚组织起来的阵型再次混乱,张璟抓住机会,拨转马头,再次冲向敌阵! 敌人阵型混乱,马速刚刚提起,便被止住,刚刚提振的士气再次跌落,加之张璟有如神助,连杀己方四人,总有胆气不那么壮的软蛋,双方对垒,你死我活的战场最能甄别勇士与懦夫。 张璟双目怒睁,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英俊的脸上满是厉色,几点鲜血溅在脸上,神色森然,恍若鬼神! 与张璟直面对冲的士兵突然大吼一声,拨转马头,斜刺里冲了出去,显然是怕了!他这一跑不要紧,却引得剩下的十余人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吼叫着四散溃逃。 张璟那里肯放过这等良机,跃马疾驰,“呛”的一声归刀入鞘,从背上取下弓箭,弓弦震响,连射三箭,箭箭毙命,便有三名敌人坠下马来! 敌人还剩五、六人,不过四散奔逃,张璟追之不及,索性也不去追赶了,这一番驰突,电光火石,势如奔雷,时间虽短,却也极耗体力,不仅是他,黑子也累了。 缓缓收住脚步,黑子昂头轻嘶一声,似乎对刚才的战斗十分满意。张璟翻身下马,拍了拍黑子的脑袋,顺势坐在地上,实在是太累了,整个人仿佛被掏空,软绵绵的,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黑子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主人的肩膀,似是安慰。 是时,红日半悬,朔风呼啸,疏林冷落,一人一马,如图画般,刻印在这方天地中。 不远处,韩立与秦武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张璟,神色间难掩赞叹。 “好,”秦武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心思缜密,临阵不乱,机警巧变,悍勇果毅!” 韩立瞪了秦武一眼,“又掉书袋!”不过也跟着点头,“郎君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本领,实在叫人钦佩!” 秦武呵呵一笑,“不过还是经验不足,这还有两个呢。”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伏尸的十四、十五二人。 韩立摇头,“郎君做得不错,两个胆气已破的小角色,没啥大不了的。”说着看了秦武一眼,“不是还有咱俩么。” 第49章 门达 秦武知道,韩立这是在向自己表达不满,其实二人在张璟射杀张武时便到了,韩立想冲下去帮忙,却被秦武拦住,说是什么看看斤两,这倒也无可厚非,不过却总是有些冒犯,他们虽然不是张璟的奴仆,但即便是下属,也不能为了“考验”上司,而在上司拼杀的时候袖手旁观。 不过结果不错,所以秦武的做法并未引发严重的后果,否则,二人可就麻烦了。 “唉,以后坚决不能听你这个狗头军师的话了!”韩立摇摇头,秦武这人,仗着当年在卫学读了几天书,整天掉书袋不说,还爱耍点小聪明。也就是自己,要是换了老韩,秦武敢念叨,直接一巴掌拍飞。 张璟看了看天,差不多是申时了,冬日昼短,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张璟不敢耽误,万一城门关了,他又没有出入城的关防,就得在野外待一夜了。所以,张璟也顾不上打扫战场,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喂了黑子几把豆子后,便打马直奔怀柔。 韩立看了秦武一眼,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你把这俩处理了,我去跟着郎君。”至于战场,用不着他们打扫,等张璟回到怀柔,见了门达,自有北镇抚司的缇骑前来检查。 秦武知道这是韩立在表达不满,他也清楚自己做的有些过火,所以,笑嘻嘻的应了,“去,去,我一会就追上你们。” 被凛冽的北风一吹,张璟的头脑逐渐平静下来,开始琢磨追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看打扮,根本分辨不出来,但看战法,肯定不是鞑贼,鞑贼的骑射功夫可是从小就练的,若刚刚真是鞑贼,肯定是弓箭开路,自己今天怕是危险。 也不像是普通的马贼,普通的马贼可没有这么熟练的战术水平,那么具体是谁就呼之欲出了。 张璟心里记下了此事,眼下肯定拿张兴没什么办法,他的身板承受不了收拾张兴所引发的后果,所以,只能留待将来。 但是,该上的眼药还是要上,张璟来找门达,对于密云后卫的事儿本来是想一笔带过的,主要还是唐家岭的贼寇。现在可不行,怎么也得让门达去密云后卫转一圈,找找张兴的麻烦。 申时末,张璟来到怀柔,门达暂居的地方,是一处挺大的宅院,青砖黑瓦,厚重大气,肯定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别院,在一名缇骑的引领下,张璟直奔门达所在的正房。 一见张璟,门达立即哈哈大笑,亲自迎到门口,见他这副做派,张璟那里还不明白,这厮定然是升官了。 果然,门达将不肯落座的张璟按在椅子上,“跟某客气什么?”门达佯怒,“以后借助你的地方可多,跟吕子明那小子一样就成,何况某跟老袁那可是挚友。” “是。”张璟领命。这是门达察觉到自己的价值了,打算以礼相待,好好笼络自己,凭本事受到的重视,没啥可矫情的,这是应得的。 “哈哈,”门达并未调张璟的胃口,“皇上下旨,升毕某锦衣卫指挥,毕某上书,乞恩仍理镇抚刑,被陛下斥为‘无耻’,着毕某为带俸指挥使,不任事。” “恭喜签书!”张璟这句恭喜可是真心实意,门达是他目前的靠山,权力越大,自己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 “都是你的妙计!”门达倒不是看不见下属功劳的人,像项羽那样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什么样的下属能够不离心离德?“某绝不亏待于你。” 张璟逊谢几句,便略过这个话题,“属下此来,本有两事报于签书。” “哦,”听话听音,“怎么,路上莫非遇到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门达或许目光短浅,大局观不够,但小聪明绝对不缺,一听张璟的话,就知道张璟在路上肯定是遇上事儿了。 “正是,”张璟抱拳,“属下在城外三十里处,被人围杀,属下奋起反击,斩杀七人,余者遁逃。” 门达闻言,脸色不由一正,他是真没想到,张璟竟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单人独骑,被人突袭围杀,竟然还能阵斩七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勇武了,古之勇将,莫过于是。 而且他还注意到张璟并未说“贼寇”二字,那就可能是自己人干的了,想到此处,门达虽不动声色,心中却真的动怒了,他还想当个锦衣卫指挥使,甚至都督府的同知、都督之类的大官呢,有张璟这样的谋略之士从旁相助,这并非什么奢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可是刻印在我们种花家血脉里的基因。 我们尊奉公序良俗,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一旦有人连我们的饭碗都想砸掉,那对不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看这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 “李虎,”门达高喊,立即有人进来,门达吩咐道,“立即带人,城外三十里,有人袭击张校尉,被张校尉杀退,你带人打扫战场,查验死者身份。” 李虎低头领命,眼角的余光却扫了端坐在一旁的张璟一眼,实难想象,这个英俊的年轻人竟然还是个高手,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认为是谁?”李虎离开后,门达看着张璟问道。 “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张璟很自然的避开这个问题,即便他能肯定是张兴派人干的,也不能随便乱说,门达想查自然能查清,不想查,自己说了又有何用?让门达难堪吗,没必要,所以,有些时候,糊涂点比较好。 “属下此来,有二事禀告签书。”张璟直接转入正题,“属下探明,有贼寇聚集唐家岭一带;二则密云后卫与鞑贼似有勾结。” 门达点头,“某知矣,你且下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张璟领命退下,去营地歇息不提。 待张璟离开后,门达静静的思索着,不管怎么说、发生什么事儿,密云后卫他是绝对不会碰的!那就是个马蜂窝,谁沾着谁倒霉。 第50章 竹杠 当然,门达也不会亏待张璟,起码的安抚还是要有的,他下午杀掉的那几人,就只能是“贼寇”了。单人独骑,杀死七名贼寇,什么时候都是大功一件,凭借此功,张璟就能升官,从此告别底层喽啰身份,有了官身。 这是其一,再把直厅百户的位子给张璟,如此一来,既有了官身,又有了实权,虽然是张璟用命换回来的,但起码自己没做那等有功不赏的事儿,也足够了。 当然,袁彬那里肯定要好好解释一番。 至于唐家岭,门达倒是不在意,毕旺已经去了卫里,北镇抚司没人主持,他要回去坐镇。所以,唐家岭的贼寇就让吕昭、张璟去处理,正好也让张璟离开密云县那个旋涡。 没想到这个张璟年纪不大,能力却是如此出类拔萃,刚到密云才几天,就抓到了密云卫的尾巴,为了不招惹麻烦,还是让他早日离开,省的密云地方惶惶不可终日,再使出什么昏招。 这张兴也是糊涂,张璟发现你的问题又能如何?门达暗暗摇头,怪不得如此草包,这才几天,就被抓住了尾巴。抓住尾巴也就抓住了,张璟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上面还有我这个大佬呢,有事你找大佬就是了,竟然使出了截杀的昏招。 就凭这个,老子也得狠狠的敲你一笔竹杠,要不还认为老子好招惹呢。打定主意后,门达搂着怀柔县送来的美女歇息去了。 “小张,你带着这边的缇骑一起回密云,立即去昌平,”第二天一早,门达找见张璟,“唐家岭怎么打、打不打,你们两个商议,再说还有隆庆卫嘛。” 张璟领命,门达见张璟根本不提昨天自己被袭杀的事情,不由暗暗点头,哪个领导不喜欢这种知情识趣的下属?越是这样的下属,当领导的越是不能让人心灰意冷不是! “昨日之事,某自会为你讨回公道,不过,你也应该了解,密云后卫形势复杂,一旦轻动,后果难以预料,”门达看着张璟,温声说道,“所以,此事先放放,某回去亲自为你请功,升百户,你意下如何?” “签书言重了,”张璟连忙起身抱拳,领导体谅你是领导的大度,你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属下就是考虑此事牵连甚广,所以才禀告签书,否则,属下直接把那张兴抓起来,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门达赞赏的点点头,张璟显然是个明白人,可惜张兴那厮,偌大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连这点关窍都看不出来,真是不当人子,害老子要帮你了结手尾。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门达欣慰的点了点头,“去,去昌平和小吕汇合,密云的事儿,不必管了。” 张璟领命离开,门达叹了口气,把李虎叫了进来,“查的如何?” 李虎抱拳,脸色带着一丝钦佩,“领头的小人认识,叫张武,是张兴的亲兵首领,被张校尉两箭射杀,此战射杀六人,斩杀一人,其余人逃遁。” 门达听的也是暗暗心惊,他平时也自恃勇武过人,但让他孤身一人,面对十几名敌人,他可没这个胆气!怪不得这小子随身带着弓箭,还真是箭术通神。 “收拾干净了?”门达呼了口气,“按贼寇处理。” 李虎领命,正要退下,却被门达止住,“你带某令牌,去密云后卫,此事不能轻易便宜了张兴那厮。” “遵命,”李虎心神领会,敲竹杠呗,让他跟小张校尉似的,两军对战,他自愧不如,但敲竹杠嘛,这可是他的强项,“小人定不辱命。” “嗯,去,完事直接回京,本官今日也回京。”门达挥挥手。 张璟率领跟着门达的三十名缇骑于午时到达密云,让缇骑自去休整,张璟回到营地,立即对迎上来的齐亮等人打了个招呼,“正好有事要麻烦齐兄。” 齐亮等人自然不会反对,和张璟一起回到房中,张璟正要说话,却见齐亮等五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小人兄弟几人既然投靠郎君,这上下之分就要分明,郎君直呼我等姓名便是,当不得郎君‘兄长’之称。” 张璟正待扶起齐亮等人,却见齐亮避过,“还有一事,请郎君责罚。郎君前往怀柔,小人命韩立、秦武暗中保护,不想两人办事不力,郎君遇险时,两人未能及时迎敌,请郎君责罚。” “几位兄长先起来再说,”张璟苦笑着扶起齐亮,“坐下说话。”见齐亮等人不坐,张璟遂不再强求,他们是薛猛的亲兵,虽有军籍,其实也是主从关系,“先说韩兄和秦兄的事儿,事发突然,怪不得他们,此事就此揭过。” 齐亮等人见张璟说的严肃,不似作假,于是便应了。 “另外便是对几位兄长的安排,”张璟接着说道,“如今奉命在外,督察地方捕贼事,所以只能委屈几位兄长暂充某的亲兵,待回京后,某打算将几位兄长转入北镇抚司,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齐亮等人闻言一怔,他们是真没想到张璟会如此安置他们,这完全是给了他们一份光明的前程!正待推辞,却见张璟抬手,“不必推辞,我意已决。我欲整顿缇骑,你们便是我最大的依仗!” “遵命!”齐亮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请郎君放心,我等定不辱命!” “鞑贼在何处?”张璟转而问起鞑贼的情况,“某不日便要率人去昌平,既然知道鞑贼行踪,总不好抽手就走。” “郎君如何打算?”齐亮问道。 “若能截杀最好,驱赶至昌平亦可。”张璟有些无奈,如果可以,他更想把这股鞑贼剿灭!只是实力不允许,只能退而求其次。当然,就算只是驱赶,也是非常危险的,万一鞑贼反扑,他手下这群缇骑可顶不住;那就把包袱扔给密云卫,总不能让这些军头光吃空饷,却啥事都不做。 不过,他得知道鞑贼的具体行踪,才能让王通、张兴去解决。 第51章 驱贼 “鞑贼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往来劫掠,”齐亮自然不会隐瞒,“如今地方壁垒森严,防守严密,鞑贼自不会久居一地。” 张璟点头,话虽是这么说,就让鞑贼这么来去自如,劫掠而去,从容出境,官军畏避,无敢敌者,国朝的颜面何在! 让鞑贼知道了官军怯懦,如果再次入寇,又该如何制止?所以,必须给鞑贼以迎头痛击。起码把他们打疼。总体而言,土木之战后,鞑贼对于国朝而言,并非什么生死大敌,鞑贼一个个穷的叮当响,连身像样的盔甲都凑不齐,怎么跟国朝打? 不过是癞蛤蟆跳脚上,不咬人膈应人罢了。再让鞑贼来一次土木之战,他们自己内部就得炸锅。所以,只能小规模的袭扰,国朝边境线拉的那么长,总有薄弱之地,被鞑贼利用。 流动与安稳,就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之间的区别。鞑贼可以逐水草而居,你来打我,大不了不要这块地方了,草原那么大,哪儿不能放牧?国朝却不行,需要守望田园,需要辛勤劳作,他们聚族而居。所以不可能像游牧民族那样,面对危险可以逃跑。 这也是国朝在边境设立边镇,重兵集结的缘故,我们的人民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 可惜,密云卫是烂到根子里了,否则,何惧区区几十名鞑贼? 只是今年一年,商队在木家峪便被数次劫掠,完全说明了密云卫糜烂不堪的事实。密云卫但凡是个顶用的,坐拥万余人马的他们,会被区区几十名鞑贼肆虐至此? “鞑贼此时仍在木家峪,”齐亮说道,“木家峪北临潮河,有一处河谷,十分隐蔽,鞑贼若来密云,都藏于此处。” “黄勇。”张璟冲门外喊了一声。 黄勇应命而入,“校尉何事?” “带几个弟兄,去见王通,就说咱们已查明鞑贼行踪,让他与密云后卫即刻出发,将鞑贼消灭,咱们也好早点去昌平与吕总旗会合。”张璟目视黄勇,“明白我的意思了?” 黄勇也是个机灵人,眼珠一转,琢磨了一会,立即便领会了张璟的算计,“校尉是想驱虎吞狼?” 张璟哂笑,“密云卫算什么虎?家里的狸奴都比他们凶恶些。” 黄勇其实明白,不过是顺手拍个马屁罢了,张璟这是赤裸裸的以势压人,你们密云卫要是想让我们离开,那就把境内的鞑贼给我解决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是礼送出境都不要紧,我只要结果。 若是无法解决,呵呵,那对不住,咱们就耗在这儿。 不论是王通还是张兴,都会老老实实的想办法的。特别是张兴,他截杀张璟未成,又被抓住了尾巴,尽管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门达和张璟都未把此事摊在明处;但大家都是明白人,该怎么做,还需要多说吗? 实际上,他们俩还巴不得呢。张兴为什么铤而走险,冒着巨大的风险,围杀张璟?不就是怕自己的龌龊事儿被捅破嘛。单看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张兴的草包,一点远见和大局观都没有,他也不想想,自己那点事儿要不是有人捂着,早就爆了。 一旦爆了,牵连起来可是一大片!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再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揪着张兴不放啊。所以说张兴草包,连这点干系都看不明白,真的是白活了一把年纪。 接下来就只有等了,王通和张兴做出应对起码也得几天之后了,这几天自然也不能闲着,张璟让齐亮等人带着缇骑开始做一些简单的训练,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精兵,起码把军纪记熟了也行,否则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成何体统。 和吕昭的联系也没停下,吕昭得到张璟的消息后,立即派人偷偷去唐家岭观察了一下,果然聚集了大批贼寇,至少百余人!这可不是个少数,吕昭有心立即去隆庆卫,却也知道,即便自己有督察地方捕贼的权力,也得看地方配不配合。 地方如果不配合,有的是办法出工不出力,阳奉阴违反而是最简单、最没有技术含量的。 所以,他也只好按下心思,等和张璟会合后再说。他自忖没有张璟那么多鬼花样,这等需要绕弯子、甚至勾心斗角的事儿,还是让张璟来,自己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混点功劳就是了。 第二天,王通与张兴再次坐在了一起,比起前天的举止有度,今天的张兴却是一副长吁短叹、魂不守舍的模样。 王通当然不会傻的去问,俩人只是利益关系,交情几乎没有,若非二人都是受了赵琮的提携才能有现在的地位,是实打实的“同门”,俩人连现在的交情都不会有。 “那张校尉既然已经给了话,”王通叹道,“咱们兄弟还是接着,张兄你与宾塔相熟,不若就麻烦兄台去与他交涉如何?”王通完全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与鞑贼肯定有勾结,但绝对没有张兴与鞑贼的勾连深,退一万步讲,朝廷抓了他们要论罪的话,自己斩立决,张兴就得诛九族。 所以,与鞑贼交涉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交给张兴,王通暗暗打定主意,呆会就算张兴说的天花乱坠,自己也绝不接这个烫手的山芋。 不料,张兴闻言只是愣了愣,便点头应了,“好,兄台放心,某定会说服宾塔。” 王通有些狐疑的看着张兴,担心他是不是在使诈,搞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花活,不由提醒道,“张兄,那位张校尉可不好糊弄啊。” 张兴摆摆手,“兄台放心,某岂会不知轻重?”说罢对王通抱了抱拳,端茶送客,“天色不早,某便不设宴招待兄台了,不周之处,万请兄台体谅一二!” “卧槽!”王通一句国骂憋在心里,就想揪着这厮的衣襟,问问这厮,有这么待客的吗?什么叫天色不早?这太阳还老高呢,不过想到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万一闹翻了,自己可要吃大亏,遂抱了抱拳,“那某便告辞了。” “不送!”张兴着实没有跟王通客套的心情,胡乱应付道。 第52章 昌平 让张兴如此反常的,自然便是李虎了,尽管知道北镇抚司现在不会追究自己袭杀张璟的事情,算是逃过一劫,但以后呢?万一日后翻出此事,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现在哪里有心情跟王通扯淡,至于宾塔那伙子人,自己与他们算是老交情了,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大不了多送点银钱、粮草之类的。这群鞑贼很好打发,有钱、有粮就行。 琢磨半天也没想出个主意来,张兴无奈的叹气,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目前北镇抚司不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先办好眼下的事情,再慢慢想办法。 三天后,与密云县、密云卫打了个招呼,张璟率人直奔昌平,与吕昭会合去了。 王通目送张璟率领人马远去,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位爷若是一直杵在密云,他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没办法,心里有鬼啊,亏心事儿干的太多了,北镇抚司的煞星就在身边呆着,让王通如何安枕。 如今煞星离开,王通恨不能敲锣打鼓,庆祝一番,神清气爽的回到驻所,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去了。 傍晚时分,张璟与吕昭在昌平城外会合,二人合兵一处,手下有百人左右,遇到规模不太大的贼寇,或许有一战之力;万一贼寇人数稍多,这些缇骑怕就没那么管用了。 让这些缇骑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或许真的可以称得上一句“如狼似虎”;对上贼寇,恐怕就变成小绵羊了。这倒也怪不得他们,一群连最基本的军事训练都不曾接受的人,指望他们去打仗,真的是异想天开了。 张璟和吕昭二人吃过晚饭后,在帐篷里合计了半天,都觉得让缇骑去抓捕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寇,跟送菜没什么区别。 “那只能靠昌平县和隆庆卫了。”吕昭也很无奈,他也想立功,但条件不允许,“可惜,这些人靠不住呀!”吕昭捶胸顿足,极度不甘。 “能把贼寇吓走就行,”张璟也是叹气,“现在去往宣府镇的客商可是不少,贼寇聚在唐家岭,威胁实在太大。”还有一层意思,张璟未说,贼寇一旦被驱散,想再次聚集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本身就是一盘散沙,眼下能聚集起来,也不过是各有打算罢了。 一旦贼寇分散,届时完全可以找那些人数不多的团伙下手,能剿灭几个是几个,总比袖手旁观,拿贼寇毫无办法要好得多。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隆庆卫老老实实的出兵捕贼?”吕昭希冀的看着张璟,捕贼可是不小的功劳,而功劳则意味着升官,他现在是总旗,下一步就是百户,甚至千户也不是不能想,一旦升了千户,以门达此时在北镇抚司的地位,隶属北镇抚司的五个千户所肯定会有他吕某人一个,谁让他是门达的亲信呢! 而直厅百户的位子,吕昭反而看不上,首先他肚子里没啥墨水,干不了那样的活儿,其次他也不愿意干那样的活儿,说句难听的,那叫刀笔吏,哪有巡查缉捕来的威风! 这只能说每人追求的目标不同。 隆庆卫治所在居庸关,初设时,主要守卫居庸关,但又与居庸关镇守各行其是。居庸关属于京营,而隆庆卫是地方卫所。 按理说二人去隆庆卫,还是能请的动人的,毕竟这次出来是“督查地方捕贼事”。但对居庸关镇守就没什么约束了,人家是直隶京师的,属于京营,北镇抚司这次还真管不了。 “唉,”吕昭叹了口气,“隆庆卫指挥同知田庆与家父有旧,或许能讨来一二人情。” 张璟闻言笑了笑,建议道:“要不先私下拜访一下这位田同知?” 吕昭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家父在后军都督府带俸,而田同知却是实职同知,以前的人情还能念几分,还真不好说。” “试试不就知道了?”张璟笑道,“没有人情,也有公务嘛。咱们办差,办的可是陛下交代的差事,而不是私自行动。” “那就明日去看看?”吕昭站起身来,对张璟说道。 “好,明日去拜访一下。”张璟也不推辞。 至于居庸关镇守,二人想都没敢想。镇守居庸关都指挥同知夏忠会听他们的?就算夏忠听了,守备少监潘成会不会从中作梗?况且还有守备御史,这都不好说。 居庸关可是守备京师的大门,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怎么重视都不为过,随意调遣兵力,即便是捕贼,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张、吕二人也没带随从,去拜访田庆。 田庆在官厅接待了二人,虽口称“上差”,却殊无多少巴结之意。这才正常,只有像王通那等亏心事儿做多的人,才会疑神疑鬼。若是田庆自诩坐得正、行得端,平常心对待就是。 当然也有可能是人家看不起张、吕两个大头兵,北镇抚司又如何? 毕竟张、吕二人着实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钦差”,只不过是领了督导地方捕贼的差事,再加上北镇抚司的特殊身份,才会被高看一头,称一句“上差”。 彼此给面子罢了。 “二位来昌平督查贼寇事,某军务缠身,未能迎接,请两位赎罪,”田庆打着官腔,“绝非不敬,实乃军务繁多,本卫翼护居庸关,不敢有丝毫懈怠,捕贼之事,还请上差与昌平县通力合作,本卫力有不逮,请二位恕罪。” 吕昭也是眉眼通透的人,一见田庆打着官腔,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哪里还不清楚人家根本没把他父亲那点人情放在心上;别说人情了,即便他们两个也没放在眼里,所以也不自取其辱,暗中给了张璟一个眼色,让张璟全权应对,而他自己自然只是充当背景,一言不发。 “某等奉命督导顺天府捕贼事,”张璟见状,也不跟田庆多啰嗦,“现已查明,有贼寇百余,聚集于唐家岭,特来告知田同知,着隆庆卫即刻调兵,剿灭贼寇。”说罢,冲田庆一抱拳,和吕昭转身就走。 第53章 无奈 田庆还没反应过来,二人便已走到了院子里。田庆连忙追赶,不料二人脚下极快,更对田庆的挽留充耳不闻,出了大门后,上马便走。 回到营地,张璟立即招来黄勇,伏案写了一封密报,火漆封好,“火速报于签书,速去!” 黄勇不敢怠慢,更不敢多问,接过密报后,抱了抱拳,转身便走。 吕昭不是笨蛋,琢磨了一番,便明白了张璟的用意,这是打算钉死田庆,贼寇的行踪都告诉你了,至于抓不抓得到,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抓到了,皆大欢喜,大家都立功受赏;抓不到,那可就对不住了,是打是罚,就得看上面的意思了。 “多谢,多谢,”吕昭冲张璟抱了抱拳,“哥哥记住你的恩情了!”心中也不由对张璟大为叹服,同时却也是暗暗提防,这人脑子转得太快了!而且出手又狠又准,眼光之毒辣,出手之果决,自己是万万比不了的。 “咱们兄弟之间,不必客气。”张璟大致也能猜到吕昭的心思,不过却不甚在意,提防就提防,总比整天被人惦记好。人在官场,能让人怕,也别让人觉得可欺! “咱们也别干等着了,”吕昭建议道,“把缇骑撒出去,在唐家岭周围监视、巡查,如何?” 张璟自无不可,点头道,“吕兄决定便是,不过要小心,万一被贼寇发现,怕是打草惊蛇。” 吕昭点头,“那我这就吩咐下去。”说罢一笑,“也不知隆庆卫能否及时出兵。” 张璟摇头,看田庆的表现,绝对是不想出兵的,而且看得出来,此人是没把北镇抚司放在眼里的,这绝对是有靠山的表现;否则,给他几个胆子,也不会表现的如此露骨,就差指着张璟和吕昭的鼻子说:快滚,老子没空伺候你们。 即便北镇抚司威势大不如前,也足以震慑如田庆这等卫所军头,看王通、张兴的表现便知,张兴甚至不惜铤而走险,都不想有把柄落到北镇抚司的手里。 而田庆如此表现,那自然是有缘由的。 却说田庆,他倒也不是想得罪张璟和吕昭,以及二人后面的北镇抚司,实在是没办法,隆庆卫既有守卫居庸关之责,又有戍守地方之责,所以难免与贼寇交锋,实在是打不过,所以他才会跟张璟扯皮。 本以为两个年轻人,他三言两语的也就糊弄过去了,即便糊弄不过去,银子开道,什么事儿都解决了。可惜,张璟不按套路出牌,根本不跟他扯皮,直接掀桌,倒是让他进退两难。心里不由埋怨眼下的年轻人不讲武德! 大家不都是这么互相扯皮的么,互相拉扯一番后,自然就进入正题了。 一个半推半就,一个欲拒还迎,双方做足了姿态,推拉一番后,自然而然的就达成了共识。这才是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的习惯做法。 奈何张璟根本不配合,这戏自然也就没法演下去了。 田庆见张璟、吕昭离开后,虽然心中难免忐忑。不过,他是有后台的人,眼见自己搞砸了,便急匆匆的去找自己的后台,居庸关镇守中官,少监潘成。 “老师傅,救命,救命!”田庆见了潘成,就直呼救命,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潘成看在银子的份上,虽然有些不耐,但还是问道:“这是怎么了?跟咱家说说。” 田庆不敢隐瞒,也不敢太夸张,把事情说了一遍。 潘成听完后,默然不语,眼睛微闭,开始考虑利弊得失,田庆每年给他的孝敬虽然不少,但值得为了这点孝敬去得罪北镇抚司? 毕竟还是钱香,潘成考虑了半晌,做出了决定,锦衣卫虽是皇帝亲军,但他们这些中官,可是皇帝最亲近的人,孰远孰近,那还用说? “好了,起来,”潘成清清嗓子,“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四品大员,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起来,起来。” “是,多谢老师傅,”田庆察言观色,见潘成似乎没有放弃自己的打算,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小人并非畏战,实是贼势浩大,力有不逮。” 潘成明白田庆的意思,那么多贼寇盘踞在唐家岭,真以为昌平县、隆庆卫、居庸关都是草包,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别的不说,唐家岭可设立了巡检司的! 知道消息是一回事,但让他们出兵围剿,又是另一回事了。 诚然,围剿成功是大大的战功,升官受赏指日可待!但万一不成功,让贼寇逃散,自己也损兵折将呢? 但凡能搪塞过去,不论是昌平县、隆庆卫还是居庸关,都乐的装糊涂。 一旦如眼下这般,搪塞不过去,那也没办法,只能看谁的靠山硬了。 在吕昭的率领下,缇骑不甘不愿的分成了四队,去唐家岭监视贼寇。张璟则留在昌平县外的营地,等门达的命令传回来。 四天后,午时,黄勇终于从京师回来,把门达的密信交给张璟,便侍立一旁。 张璟接过信,检查了一下密封的火漆后,裁开信封,门达的命令很简单,隆庆卫会出兵,驱散聚集在唐家岭的贼寇,至于张璟和吕昭,见机行事,能趁机消灭掉小股贼寇就消灭,如事不可为,也不必勉强,转一圈直接回京即可。 不问可知,这是门达与潘成,还可能有都督府的军头达成了某种协议。作为一个命令的执行者,张璟只有听着的份儿,心有不甘又如何?要兵没兵,要权没权,他又能如何? 不论是朝中诸公还是皇帝,对眼下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算上张兴的那七名亲兵,加上毕旺杀死的十五名贼寇,已经足够交差了。再多了,朝廷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天子脚下,京师重地,竟然都有这么多贼寇,这是在打满朝文武的脸啊! 所以,此事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不了了之罢了。 贼寇依旧肆虐,往来的商旅依旧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就让贼寇给劫掠一番。 当地百姓自然也不会好过,靠近县城的村子还行,一旦有贼入寇,可以躲到县城里,那些偏远的村子,就惨了,只能往深山老林里跑,跑着跑着,也就成了流民,甚至流寇。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但是,谁在乎? 第54章 不甘 张璟心有不甘。 不甘又如何?就算他效法匹夫之勇,单人独骑,冲入贼寇群中,又能杀死几人?不过是白白的赔上自己的性命罢了。于事无补,反倒让自己的家人伤心。 若是能够得到门达的支持,他其实是有办法让隆庆卫出兵捕贼,而不是现在的驱贼。但朝中大佬都达成了共识,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校尉,又能如何?只能老老实实的听命罢了。 叹了口气,让黄勇差人去唐家岭把吕昭请回来。 傍晚时分,吕昭风尘仆仆的从唐家岭赶了回来,张璟将门达的密信递给吕昭,“吕兄请看,签书来信。” 吕昭看了一遍后,把信放在桌上,“既然签书有命,咱们跟着隆庆卫即可,见机行事。”他心里也有些不甘的,出来一趟,没捞着功劳,自然就没法升官了。 “黄勇,派几个弟兄,盯着隆庆卫,看他们什么时候出兵,”吕昭略显无奈的对黄勇吩咐道,“隆庆卫出兵,咱们也跟着去,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黄勇领命而去,吕昭有些意兴阑珊的和张璟聊了几句也走了,帐中只剩下张璟。这番出来,功劳肯定是有的。一旦谢通升了千户,直厅百户肯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有了实职后,可操作的余地就会大很多,至少操练缇骑的提议,门达不会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至于其他,张璟暂时不会去做,把缇骑操练起来,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一环! 十一月二十一日,派出去监视唐家岭的缇骑回来了,果不其然,唐家岭的贼寇已经四散而去。这要说这些贼寇和地方没有勾结,谁信! 但不信又怎样?想要刷新吏治,整顿军务,除非是诸葛武侯那等不世出的政治家,抑或是曹孟德那样的权臣,掌握军政大权,有足够的权力和维持权力的力量,才能顺利的把自己的举措推行下去。 否则,只是平衡各方势力,求同存异,各方尽量达成一个有限的共识,就足够忙活的了,还不一定能忙活成。 没有足够的权势、足够的能力,就想去做一个改革者,还是洗洗睡,梦里啥都有。 既然贼寇四散逃遁也好,隐匿也罢,张璟他们的差事也就可以交卸了。吕昭虽然有些闷闷不乐,因为没捞着战功,但终于可以回京了,还是挺高兴的。 至于张璟,他也想早点回去,虽然这次出来仅仅只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但经历的事情却一点都不少,张璟自己都觉得大有收获。 这次出来,也算是把顺天府转了一圈,除了天寿山的陵军,几个县、地方卫所都有过接触,更对地方形势有了一番了解,仅这一点,就所获颇丰了,张璟还是比较满意的。 吕昭此行虽然没捞着军功,但他本身就是总旗,又是门达的亲信,门达定然亏待不了他,说不得这次回去,也能升任百户。 至于张璟,这次回去,升任百户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有人替他奔走一番,副千户、甚至是千户都不是不可能。 这就得看袁彬给不给力了,但袁彬此时的处境有些尴尬,是否能够如愿,还未可知。不过,百户也已经很不错了,正六品的武官,他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还想啥? 二十三日,张璟、吕昭终于率领缇骑回到京师。回北镇抚司交卸了差事后,门达手一挥,让众人回家休整一番,至于论功行赏之类的事情,自然不用他们操心,门达作为主官,肯定是要一手操办的。 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谁还愿意跟着你混? 门达早就把报功的奏折写好了,就等张璟等人回来,交卸了差事,就往上递了。 回家后,家人相见,自然有一番寒暄,不必细表。不大工夫,李锋也急匆匆的来了,显然是知道张璟回来了。 安顿好齐亮等人之后,张璟沐浴更衣后,去正房拜见母亲,妹妹、薛彦君、佳儿还有萍儿都在,这段时日来,几个小丫头之间可是结下了深厚的交情。 细说起来,妹妹张慧的性格其实比原先张璟的性格要好太多太多,。原先的张璟性格浮浪,整天瞎混,不提也罢;而张慧年纪虽小,却大气稳重,人也聪慧伶俐,那些日子也幸亏有张慧开解、陪伴,张母的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否则,丈夫早逝、儿子又不成器,一个寡居的妇人,日子有多难过,想想便知道。 这些日子来,因为张慧稳重大气的性格,薛彦君等人非常愿意与她相处,彼此间也建立起了不错的交情。 虽然张璟瞒得紧,家里也没有多嘴多舌的,但张母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薛彦君来了之后,她就琢磨出不对来了,把李锋叫来,脸一沉,李锋自然也不敢隐瞒。 如今见儿子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张母心里高兴,只说了儿子几句,让他以后有事不准瞒着自己之后,这事儿就过去了。 聊着聊着就到了酉时,崔氏过来催饭,张母这才一拍手,“老糊涂了,哥儿这一趟出去,可不比寻常,定然是累坏了,”说着左右看了看张慧等人,“你们这些孩子,也不提醒提醒我,让哥儿回去歇着。” 张璟笑着搀扶起母亲,“瞧您这话儿说的,这趟出去,整天坐在大帐里,有贼寇自然有地方和卫所。” 张母不知真假,但仔细观瞧,儿子脸上的确没有疲惫之色,身上更不像有什么不适的样子,所以就信了,信归信,还是嗔怪的说道,“下不为例。” 陪母亲吃过晚饭,张璟便在齐亮等人的陪伴下去拜访袁彬,这一趟肯定得走。一是跟袁彬详细的说一下出去这一趟遇到的各种情况;二来就是想听听袁彬对他这趟差事的评价,有那些地方做的还不够好。袁彬毕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见识可不是他一个小年轻能比的。 袁府的书房中,袁彬满意的看着张璟,“你这次做的不错,非常不错!” 张璟连忙逊谢,“伯父谬赞了,小侄有许多地方做的还不够好,请伯父赐教。” 第55章 叙功 “不夸奖,”袁彬笑着摇头,“你这次的差事办的真不错,举止有度,进退有据。日后若还能如此,未来定然不可限量。” 张璟这次的表现,门达都跟他通过气,包括献计,包括被张兴的亲兵截杀,以及在各地都能根据不同情况作出恰当的应对。该借势就借势,该下手就下手,手腕老辣、干脆,真看不出是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小年轻。 “门签书打算叙功的时候升你为千户,”袁彬转入正题,“被某拒绝了,你可知为何?” 张璟点点头,在回京的路上他也考虑了很多,升官的话谁都喜欢,但也得看这官怎么升,身处高位谁都乐意,但更得看这位子是不是那么稳固。自己若是升任千户的话,肯定不会有实职,那还不如升个百户,任个实职。 “全凭伯父做主,小侄根基不稳,骤升高位,不能服众事小,万一有人滋生怨望之心,恐多生事端。”张璟表现的非常清醒,也足够务实。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袁彬对张璟越发赞赏,如此优秀的年轻人,真的是凤毛麟角,有本事的年轻人很多,但知进退又不逾矩的年轻人可就不多了。 “往后有什么打算?” “小侄想重练缇骑,不知可行否?”张璟也不隐瞒,重练缇骑是大事,牵扯太多,上到皇帝,再到外廷的诸位大佬,下到北镇抚司,都会十分关注的。缇骑可以是锦衣卫校尉的代称,也可以是专掌巡查缉捕的缉事旗尉的代称。 这不仅要看各方大佬怎么理解,也要看北镇抚司如何去做。若仅仅是整顿军务,操练士卒,倒也没什么,锦衣校尉们的战力的确不堪入目。 若是有其他想法,那可就危险了,别说张璟,就算门达恐怕都没个好下场。 “此番出战,缇骑军备不整,战力低下,”张璟自然不会把自己真正的目的说出来,但编练缇骑的现成理由有的是,“二则京师帮派滋生,号称什么‘五城十二帮’,这些人上下勾连,以鱼肉百姓为生,更有甚者,与贼寇往来,长此以往,恐生事端。” 袁彬点头,城中的帮派成员简直不要太多,他们不事生产,游手好闲,却活的有滋有味,为什么?还不是寄生在在普通百姓身上吸血。若是能够把这些人整顿一番,京师风气必然为之一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些夸张,但肯定不会如现在这般,罪恶丛生,底层百姓生活艰难。 “此事你先不要提。”袁彬还是不想张璟冒险,缇骑倒没什么,就怕牵动了百官的敏感神经,有人借机生事,“监察百官”的活儿锦衣卫一直在做,但不像太祖、太宗、宣宗三朝那么明目张胆,而且因为朝臣压制,所谓的“监察”是有限度的。 锦衣卫最多派人在各个衙门监察一下,做做样子。 而张璟一旦提议重练缇骑,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触动了官员们的敏感神经,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对张璟也不是好事,真卷进这些鬼蜮阴谋里面,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袁彬自然不能让张璟往火坑里面跳,所以让他不要急。先不提此事,但只要张璟低调行事,一步一步的来,先有限度的操练一下北镇抚司里的缇骑,没人会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是有理由开脱的,操练一下士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除了此事你需要慎重外,其余的没什么,好好办差。”袁彬嘱咐道,“不要惹事,但也不必怕事。” 从袁府离开,已是亥时初了。夜禁虽形同虚设,但普通百姓也没谁会半夜出来瞎转,还在活动的,一般都是如张璟这等拜访、做客的,当然也有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其实这种人才是最多的,男人一旦风骚起来,挡都挡不住,哪怕家里的葡萄架整天倒。 夜禁?夜禁是什么玩意?敢拦老子,小心老子参你一本。 掌握了舆论喉舌的士子文人就是这么横。 回到家后,母亲还没睡,一直在等着他,张慧几个倒是入睡了,而且她们几个现在住在后院,深夜之间,男女有别,即便没睡也不方便出来。 陪母亲回房,母子二人坐在一起聊天,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宅子的事儿,现在家里的人越来越多,现在的房子真的是有些小了,而且宣北在外城,总不如内城,二人遂决定在内城买处宅子。 “这几天孩儿就在内城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合适的就让母亲看看。”张璟笑道。 “好,不要拖沓,”张母叮嘱,“现在家里多了几个姑娘,总有不便之处,哥儿尽快。” 回房后,张璟一时也睡不着,就开始琢磨事情。首先是重练缇骑,这事儿他可以交给齐亮、李锋等人,不需要他操心。齐亮等五人虽然是刚刚投靠自己,但忠诚度肯定没有问题,他们之前是薛猛的亲兵,这么多年仍不忘忠义,可见人品是绝对信得过的!至于李锋就更不必说了。 然后便是齐亮等人,让他们做自己的亲兵,张璟是绝对不舍得的,这么精锐的士兵,给自己做亲兵,简直是暴殄天物!还是先跟着自己进北镇抚司,从校尉做起,能到真没程度,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还有薛彦君,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千户之女,虽算不上大家闺秀,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让王通送给了自己,但那只能说王通坏事做绝,自己却不能真的把人家当成丫鬟,比较薛彦君的户契上可是明明白白的。 这事儿自己肯定要给薛彦君、齐亮等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还有齐亮的女儿,萍儿,之前是为了照顾薛彦君,所以才通过手段,送到了薛彦君身边。此一时,彼一时,肯定也得交代清楚。 又想到了韩立、楚成、宋强、秦武四人,这四人可还都是孤身一人,人既然投奔自己了,起码也得给人成个家,让人有个盼头。 想想这些事儿,还真不少! 第56章 处置 第二天一早,张璟刚想到后院去打拳,却想到后院现在住着几个姑娘,自己再过去,可就不方便了,只得作罢。到前院把齐亮等人叫到了前厅。 几人坚辞不坐,张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们,“第一件事情,便是薛家娘子的事情,也算是阴差阳错,脱离了王通的虎口,你们也可以告慰薛千户泉下了。” 齐亮等人点头,在薛家娘子的事情上,真的是异乎寻常的顺利!他们本来是打算等薛彦君再大一点,就寻个机会,从王通家里把薛娘子劫走,然后大家隐姓埋名,躲避风头。没想到王通竟先一步把薛彦君送人了。 这一送人不要紧,没想到否极泰来!难得遇上了张家这样的好人家,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举家投奔。 “薛家娘子亲族可还有什么人?”张璟问道。 齐亮眼睛一转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张璟的意思很简单,薛彦君若是亲族有人的话,那便投奔亲族,总比留在张家好,现在都注重一个名声。薛彦君若一直留在张家,名不正,言不顺,于名节有损。 “小娘子父族已经没什么人了,”齐亮叹了口气,“小人只知薛夫人祖籍九江德化县,其余便不知了。” 张璟点头,如今这个年代,交通、通信皆十分落后,有些人真的是一别便是永别了,“只能慢慢寻访了,齐兄放心,某今日便差人去九江探访。” “多谢郎君!”齐亮等人齐齐躬身行礼,张璟能够做到这个程度,还要求什么呢? “还有你们,入北镇抚司的批文今日便能下来,”张璟继续说道,“以后便是有差事的人了,再跟着我也不合适,我正好打算在内城买房子,你们也一起,收拾好了,便把薛家娘子、萍儿接过去,免得被人说闲话。” “小娘子的事情,小人几个可做不了主,”齐亮看了韩立等人一眼,见几人都看着他,知道这是让自己代表他们的意思,“至于小人几个,给郎君办事是应该的,至于校尉不校尉的,我们也不在乎,跟着郎君就好。” 韩立等人纷纷点头附和,秦武在一旁说道,“郎君莫不是嫌弃我等蠢笨?” “这是哪里话,”张璟连忙说道,“几位兄长皆是豪勇之士,若在军中,必定大有作为,何必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而跟着我受罪呢。” “郎君不必多说,”齐亮等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愿为郎君效死!” 张璟有些无奈,倒不是他矫情,他是真想给几人一个前程。但话已到此,张璟便不再多说什么,齐亮等人既然投靠了自己,自己总得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至于薛彦君,这真的是个麻烦,留在府中,肯定少不了闲言碎语。送出府?不说别人,他自己都不忍心,何况还有老母亲那关呢,看得出来,母亲是极为喜欢薛彦君的,也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 什么叫做孝,善事父母者、孝字之至,莫大于尊亲,所以,张璟有些事情做起来,就得考虑母亲的想法。 既然母亲喜欢薛家小娘子,那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就要把关乎薛家小娘子的隐患给解决了。否则,母亲不高兴了,就表示他这个当儿子的没尽到本分。 眼看到了上值的时辰,李锋也过来了,几人直奔北镇抚司,李锋今日起也是北镇抚司的人了,张璟想要编练缇骑,总得托付几个信得过的人,李锋自然是首选。 到了衙门,张璟先去拜见门达,现在门达在北镇抚司大权独揽,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张璟自然不会怠慢。 “小张来了,”门达对张璟倒是挺亲热的,一见张璟,立即招呼他坐下说话,“叙功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小张静候佳音即可。” “多谢签书提携,”张璟自然不会在礼数上让人挑了毛病,连忙躬身道谢,“若非签书提携,属下即便想立功,也没有机会不是。” 门达哈哈一笑,抬手点了点张璟,“若非小张你的计谋,被扫地出门的恐怕就是我门某人了。好了,咱们不必如此生分,老谢将去中后所任副千户,直厅百户由你担任某十分放心。” “谢签书信任,”张璟再次躬身抱拳,“属下定不辱命!” “你昨日跟我说的编练缇骑一事,”门达摆手,示意张璟不必客套,“某回去想了又想,你说的的确是个问题,这起子混账的确草包的很!某以奏请陛下,一待陛下降下旨意,你便立即着手训练,不过一定不能让那起子文官抓住把柄。” “属下遵命。”张璟自然满口子答应,北镇抚司的缇骑并无定员,只要有钱,张璟想招募多少都行,万一被知道了,他也可以用“优胜劣汰”的理由搪塞一二。百官在乎的其实不是缇骑的多少,而是缇骑有没有监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把握好这个度,再低调一点、谨慎一点,不要闹得人尽皆知,自然不会有大问题。 马上就是景泰七年了,再不积蓄力量,这个风云突变的年头,可就没自己的份儿了。 那场闹剧,连王骥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官迷都分了一杯羹,太后的两个只知压榨民脂民膏的草包兄弟就更不必说了,与其让这等小人赚了功名利禄,岂如自取之! 先把齐亮等人安置好,让他们先把操练计划准备好,缇骑也不是都闲着没事,他们平时干的可都是搜捕缉拿的活儿,可谓威风凛凛。但如今却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了,所以搜捕缉拿的活儿也变成了巡街。 所以,想把缇骑们聚集到一起进行操练,是不现实的,只能分批进行。这也给张璟暗中招募人手提供了方便,只要做的足够隐蔽、小心,没人知道缇骑到底有多少人。 让齐亮等人开始干活,张璟领着李锋和秦武出去看房子去了,搬家的事情已经是刻不容缓了。家里的人越来越多,家里地方太小,诸多不便。 第57章 盐引 “你要说院子,我还真知道,”李峰笑着对张璟说道,“你就说你打算要多大的。” “先看看,”张璟也笑,“总得差不多才行。” “走,我先带着你到黄华坊看看,”李峰翻身上马,“哪儿有几处院子不错。” 张璟和李锋、秦武转了一上午,终于还是买了黄华坊的一处前后五进,关键是带东跨院和花园的宅子,这就非常好了。 最后花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让秦武留下来招呼人收拾后,张璟带着李锋去了冯同的同和粮行。自己的日子越来越好,也不能忘了跟着自己的兄弟,直接给银子当然不好,但带着李锋赚点银子,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人见过校尉,”冯同远远的就迎了上来,自家的买卖越来越好,就连小滩镇那边,也跟着好了很多,这当然完全是眼前这位贵人的功劳,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的盐引还没有着落呢,“校尉凯旋归来,小人本当前去拜访,又怕扰了校尉,所以便没去,不想校尉今日亲至,小人惶恐。” “行了,不用客气,”张璟摆摆手,“这是我三哥,还记得?” “瞧您这话儿说的,”冯同笑道,“这都是小人平时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贵人,哪能忘了呀。” “现在手里有多少盐引?”张璟来是有正事的,上层建筑他现在掺和不上,那只有先把经济基础打好了,再者说了,编练缇骑也需要钱,得先把银子的事儿给解决了。 “百余引,”冯同苦笑,“不过有引无盐,等于废物。” 张璟笑道,“这个掌柜不必担心,若是让掌柜收盐引,能收多少?” “校尉要多少有多少!”冯同眼睛一亮,这个他可是太熟悉了,宣宗朝之前还行,商人开中得到的盐引都能兑现,但从正统开始,有引无盐的情况越来越多,特别是没有靠山的商户,哪家没个百八十引? “看着收,”张璟琢磨了一下,“能吃下多少吃多少,这买卖不能经常干。”现在的盐引有大小引之分,大引四百斤,小引二百斤,还是很好消化的,要是知道谁手里有盐,商人们肯定抢着要! “三哥,这事儿我就交给你和秦武两个了,”张璟对李峰笑道,“老齐他们要帮我练兵,三哥跟老秦受点累,事成之后,给三哥两成。” “你我兄弟,千万别客套,”张璟制止了想要感谢的李锋,“其余的事儿三哥跟冯掌柜聊,先把盐引收起来,等盐引齐了再说。” 送走了张璟,李锋和冯同两个开始商量,收盐引很简单,像冯同这样的粮商,那个手里没压着点盐引啊,换不到盐,这些盐引就是废纸,所以,一旦有人收盐引,手里压着盐引的商户,巴不得统统卖掉呢。 别人拿着盐引也换不到盐,但这个拿盐引的人变成北镇抚司的百户呢,那个盐场敢推脱?盐到手了,自然不愁卖。如今的盐价基本是一分二厘左右,一趟下来,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 下值后,张璟在齐亮等人的簇拥下回家,看着这群人兵强马壮的样子,路上行人纷纷避让,当然,比起勋戚的威风来,张璟只能算小意思。勋戚们出行,那威风,可不是盖的! 回家后,张璟先去拜见母亲,把宅子的事儿汇报了,张母高兴的拍着儿子的手,“好,你看着安排就好,要不是家里人越来越多,我还真舍不得这里,都住了十多年咯。” “这里还留着,您什么时候想回来看看,就回来看看。”张璟笑道,“等外城整治好,城墙什么的都修起来,咱们这儿也不比内城差。” “你这孩子,惯会唬人,”张母笑嗔,“咱这外城都多少年了,还这样,连个土楼子都没起来,且有的等。” 说话间,李锋来了,张璟把崔氏喊来,“吩咐一下厨房,整治点酒菜,送我房里去,我跟三哥喝两杯。” 崔氏应声去了,张璟和李锋又陪张母说了几句话,被张母赶了出来,“行了,你们两个走,三哥儿,晚上多喝几杯。” 回到东厢,张璟与李锋落围着火盆坐下,萍儿拉着张慧、佳儿嘻嘻哈哈的跑了进来,,“璟大哥,我和慧儿、佳儿来看你咯。” 张璟回家虽然才一天,但萍儿是个开朗的,立马就跟张璟混熟了,至于佳儿,虽然文静,但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也能放得开。 张璟笑着跟三人打招呼,“今天的功课做完了?”一听张璟说起功课,萍儿的脸色顿时一苦,扁扁嘴,转身拉着张慧、佳儿就走,“慧儿、佳儿,咱们回去,我的书还没抄完呢。” 张慧逗她,“我的已经抄完了呢。” “哼!”萍儿知道张慧逗她,气哼哼的捏了捏张慧的脸,“不玩了,回去抄书。” 张璟笑着走到书桌旁,用手拍着一个颇大锦盒,对萍儿佳儿和自己的妹妹说道,“看看我给你们买的什么?” 张慧、萍儿、佳儿立刻跑过来,三人挤在书桌前,萍儿年纪大一些,个子也高,伸手打开锦盒,却见里面林林总总好多不同材质的玩偶,有人物,有动物,还有其他门类,顿时把三个小丫头的目光给吸引住了。 这时,齐亮的妻子齐氏也走到了门口,“给郎君添麻烦了,奴家这就带她们回去。” “嫂子可是太客气了,这有什么麻烦的,”张璟笑着跟齐氏说道,“小慧儿和佳儿太闷了,有萍儿带着她俩,可比以前欢快多了。” “萍儿是个疯丫头,奴家和老齐也不会教孩子,等到了小娘子身边,小娘子也惯着她,更是无法无天了。”齐氏无奈,二人正聊着,崔氏拎着食盒过来了,齐氏连忙带着三个欢快的小丫头去了后院。 安排下酒菜,张璟去叫齐亮等人,齐亮等人推辞,张璟笑道,“某从未把几位哥哥当成外人,几位如此见外,某如何交付大事?” 齐亮等人连忙告罪,跟着张璟回到东厢,几人围着火盆一坐,张璟上来就劝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李锋顺手接过张璟手中的酒坛,给几人倒酒,一边说道,“你说喝,那就喝。” 第58章 盐事 “盐引的事儿,三哥、秦武你们俩和冯掌柜操办就行,”张璟端起酒杯,敬了几人一杯,“不过,此事不可长久,这等买卖,看的是谁的根基深厚,跟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员们比,咱们的根基还是不够,要隐蔽一点,别被人发现咱们抢他们的买卖。” 张璟现在做的事儿,实际上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做了,当然做这个得有权有势才行,否则,盐使司认识你是那头蒜?这些人跟后来纲盐制兴起后那些“运商”加“场商”的作用差不多,买卖盐引,认引贩盐,然后把盐卖给有需求的商人。 与运商不同的是,张璟不需要把盐运送到各地,只需把盐换出来就行了。同样与场商不同的是,张璟用的是盐引换盐,直接跟盐运司打交道,并非低价买进盐场的盐,损失的灶户和朝廷。 现在很多达官勋戚都在这样做,这是在用他们的权势背书,让本来换不到盐的盐引重新流动起来,只要不是剥削太苛刻,真的是财源滚滚。 李锋等人点头,张璟肯定不会害他们,而且他们自己的脑袋瓜儿也不如张璟聪明,自然是张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依哥儿(郎君)。” 齐亮等人的位置摆的很正,张璟虽然不拿他们几个当下人,还给几人在北镇抚司谋了个出路,但他们真没打算脱离张家,自立门户,一来有薛彦君的缘故;二来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与其当个小小的锦衣校尉,为一日三餐发愁,那比得上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们把命交给张璟,张璟还能亏待他们不成?定然会给他们的子女一个前程的。看看齐亮的女儿萍儿就行了,与家里的小娘子同吃同住,一应用度都一模一样。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编练缇骑一事,哥儿不亲自盯着?”李锋终究还是有点不信任齐亮等人,虽然他并不清楚张璟非得冒险编练缇骑干嘛,但肯定有大用,否则何必冒险,让齐亮等人去练兵,若是张璟不去盯着,那这些人还会以张璟的嫡系自居吗? 如李锋这般把话说在当面,齐亮等人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位李三郎是个爽快人,不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等阴阳人的行径。 齐亮等人齐齐起身,冲张璟抱拳,又对李锋抱拳,“李家郎君,我家郎君既然把如此大事托付给小人等,小人自当为郎君效死,若有差池,有如此杯。”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上用力,“砰”的一声,酒杯碎裂。 张璟连忙站起来,拉着齐亮等人坐下,“不至于,不至于,三哥也是不了解你们,今晚这顿酒喝完,不就熟悉了吗?” 李锋哈哈一笑,“齐兄莫怪,我跟哥儿从小一起长大,过命的交情,说句自夸的话,他的事情比我自己的事情都重要!所以不免多想,来,某罚酒三杯,为冒犯齐兄道歉。” 张璟拦住李锋,举杯道:“咱们满饮此杯,此事就此揭过,日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大丈夫立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了却君王天下事,正当其时也!” “喏,愿追随郎君!”众人齐声应诺。 李锋的担忧,张璟清楚,不过齐亮等人肯定是没问题的,他自然不是轻信之人,当年的事儿太好查了,袁彬可是锦衣卫的老人了,这等事情他说没有问题,那肯定没问题。 “许大、许二兄弟你还记得?”见张璟点头,李锋说道,“这兄弟二人不错,等明儿我带他俩去见见你,你觉得合用就留下。” “行,明日让他们去北镇抚司找我就成,”张璟点头,“三哥看中的人,定然没问题。” “哎,对了,你们昨日刚刚回京,有件趣事怕是还没听说,”正事说完,几人开始聊一些八卦,李锋说起的一件事儿却是让张璟上了心,“李洪,就是腾骧左卫指挥佥事李言的儿子,欠了一屁股嫖资,被几家青楼联名给告到了宛平县。” “哎哟,我去!”张璟真的震惊了,这等事情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听说欠赌资的,还真没听说欠嫖资的,这位还真特酿的是个人才! “叫李洪来着?”张璟问道,“不至于,腾骧左卫怎么也是天子的守卫侍卫亲军,竟闹出这等笑话,御马监呢,御马监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李锋笑了,“御马监太监阮让是个什么人哥儿又不是不知道,那李言是他干儿子,又送了银子,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张璟点头,终归不是什么好事,闹大了皇帝面子也不好看,腾骧左卫可是禁军,不论是顺天府还是科道言官,除非真的是刚正不阿,或者真的想出名想疯了,否则谁都不会抓着这等事儿不依不饶的。 “顺天府尹王贤,”张璟问道,“他最终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欠债还钱呗,据说抄了李言一间商铺。”李锋摇头。 “李言不肯还钱?”张璟眉头微微一皱,文武之争现在已经如此激烈了吗?李言好歹也是个四品签事,还是皇帝亲军,你顺天府再厉害,也不能这么嚣张啊,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李言倒是想还,但王贤不给机会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令差役就把李言的一间商铺给抄了。”李峰说道,他也觉得有些不对,不至于,李言又不是不还钱,直接命人抄商铺是怎么回事。 张璟越发的认为此事绝不简单,文官势力再怎么抬头,也是有个过程的,土木堡葬送了一大批勋戚武将,京师保卫战于少保又借机收了五军都督府大部分权柄,但文官仍未曾真正的压倒武将一头。 勋戚武将们也不是泥捏的,自然不肯把自己的权力交出去,彼此间的交锋一直持续到天顺末,文官才彻底压倒了勋戚武将。 “此事若有后续,及时报于我,”张璟越发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文官们的后手怕是还没用出来呢,就看那些军头们有没有意识到,这是文官对他们固有权力的侵夺的一次试探了。 第59章 缇骑 怕是难,这群军头普遍都是草包,不过是靠着几个宿将在哪儿撑着罢了。一旦这些宿将离开权力中枢,后继又乏人,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就到了文官手中。 “老韩、老楚,你们两个好好查查王贤,还有李洪,”张璟吩咐韩立、楚成,“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是。”韩立、楚成自是应命,他们也懒得去想其中的弯弯绕,郎君让查那就查呗,他们锦衣卫不就是干这个的嘛。 “哦,对了,缇骑里面有个叫崔昊的,”张璟对齐亮说道,“你观察几天,如果是个可造之才,不妨带在身边磨练一二。”此人是先前捕贼时张璟发现的人,其他的不说,只要肯动脑子,张璟就不吝惜机会,给他一个施展的舞台。 “遵命,”齐亮领命,“我对此人有印象,的确有股子机灵劲儿。” “有印象就好,这人身家清白,是个良家子,”张璟又看向李锋,“三哥,你在京城人面熟,你安排人带着老韩、老楚多跑跑,招募一些良家子,充作缇骑。” “好,明日我便带着韩兄和楚兄走一圈。”李锋问道。 韩立、楚成应是,然后看向张璟,“郎君打算招募多少人?” “暂募二百人,可以与现有缇骑混练,”张璟转头看向齐亮,“一定给某练成精锐之士!” “遵命!”齐亮抱拳,“郎君放心,定不辱命。” 酒过三巡,几人聊的也差不多了,便纷纷告辞,张璟也不留他们,都是有差事的,养好了精神,准备第二天的工作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熬夜,熬夜,熬夜!(说的就是你们,别抱着手机刷了,赶紧睡觉。) 时间慢慢过去,已是月末,皇上的恩赏终于来了,张璟如愿以偿的升为百户,充做北镇抚司直厅百户,至于其余人等,俱有封赏,门达也升了一阶,指挥同知、治北镇抚司刑。 对于门达所奏,拟编练缇骑的奏折,景泰皇帝也批了,他也清楚,偌大的京城,仅靠坊司和顺天府,是无法把治安搞好的,以前对锦衣卫的打压未免有些过甚了。说到底,锦衣卫还是他自己的亲军,势力越强,对他当然越有利。 作为与群臣达成的默契,诏狱可以保持原样,不会让北镇抚司大肆抓人,闹得人心惶惶;但京师治安真的好好整治一番了,贼寇都跑到京师了。 至于盐引的事情,出乎张璟意料的顺利,只用了两三天,李锋等人就收了两千余引,倒不是说没钱,如今盐价一般在没百斤一钱二到一钱五之间,私盐即使便宜,也便宜不了多少。 冯同收积压在手里的“有引无盐”的盐引,更便宜一点,根本用不了多少钱。只是,盐的产量是一定的,收多了也没盐,岂不是砸在了手里?所以只收了两千引便作罢。 李锋和秦武先去长芦,盐引兑不完再去河东,这是后话,且不提了。 时间踏入腊月,初三这天,宜搬家、入宅、出行,张家开始搬家。细说起来,这处宅子是有点违制的,现在的整体环境宽松了很多,太祖朝时,商人不得穿丝绸,现在不也没那么多要求了嘛。 所以说,问题不大,张璟又不是文官,需要所谓的清名。他一个锦衣卫,有那玩意吗?压根就没有好。需要吗?根本就不需要。要说声名狼藉,锦衣卫认第一,也就后来刘、魏两位公公治下的东厂能争一争了。 忙活到了傍晚,总算安顿下来。按说官员搬家、生日或者一般的节庆,都会大开中门,接受下属或者同僚、甚至一些商人的银钱礼物,这算是一种正常的敛财手段。 张璟并未这么做,家里东西也不多,李家、冯家再加上齐亮等人完全够用。晚上,张府灯火通明,张璟在自己所居的东跨院花厅设宴招待李钢、李铁以及冯同、齐亮等人。 第二天,张璟上值后,刚在官厅坐好没多久,就见门达晃晃悠悠的来了,这段时间门达可谓是志得意满,得偿所愿的送走了毕旺,又升了官,诸事皆顺,所以,对张璟也是另眼相待。 “缇骑怎么样?”门达抬手示意张璟坐下说话后问道。 “正在着人训练,”张璟回道,“下官的意思是优胜劣汰,训练的过程中尽量多找些人来,最后留下二百人,其余的可充作军余,卫里怕是用得上。” 门达点头,“你看着办就好,某就不管了,尽快训练,整治京师治安的奏折陛下已经看了,来年定会有旨意下达,届时你可要把差事给某办的漂亮点!” “同知放心!”张璟自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郑重领命。 “编练缇骑的事儿,你多看着点,司里的公务不耽搁就行。”说完,门达背着手,晃晃悠悠的又走了,张璟见怪不怪,今天这还算不错,一上值就来了,往日不到日上三竿别指望门达能来,来了逛一圈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倒不是没事,而是事情张璟就处理了,除非诏狱抓人,但北镇抚司现在可不敢随意抓人。相反,张璟任直厅百户后,开始处理诏狱,倒是为他和门达赢得了不错的名声。据说因为这事儿,门达还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赞赏,就连士林也跟着凑热闹,翕然称达贤。 好家伙,把门达乐的找不到北,他们锦衣卫什么时候被称赞过?于是对张璟越发倚重,最近琢磨着如何把张璟彻底拉到自己这边,张璟毕竟是袁彬的子侄,他虽然跟袁彬交情不错,但正因为跟袁彬关系不错,他才觉得为难。 门达离开后,张璟处理了一会公务,便如门达所言,直奔白纸坊,看看缇骑训练的情况如何。所谓的编练缇骑,现有的缇骑其实并非重点,重点还是刚刚招募的这二百人,张璟完全是按照精兵的标准去训练他们,以一当百是齐亮等人的水平,张璟不敢奢望,但以一当十却是完全可能的。 第60章 正旦 “见过郎君。”齐亮头扎头巾,身着棉甲,手里提着一根皮鞭,韩立、楚成、宋强也是一样打扮,见张璟来了,连忙迎接。 “不用客套,”张璟挥挥手,“你们接着练,我随便看看。” 北镇抚司现有的缇骑是轮训,总不能让北镇抚司空了,连个办差的都没有,对这些人,张璟也不关心,来都必须来,但训练成果却没那么多要求,张璟真正重视的还是新招募的这些良家子。这可是他的班底,一年后阻止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就靠着他们了,怎么能不重视! 张璟也想一下招募个万八千的,没有万儿八千,千儿八百也中,不过也只能想想,那是找死!不用皇帝出手,一旦被知道了,文官们的折子肯定会如雨般飞进通政司,淹都能把张璟淹死。 如何练兵,十个张璟绑起来都不如齐亮等人,他只是来刷存在感的。转了一圈后,张璟也就回去了,没必要插手,他又不懂练兵之法,至于仅仅一个队列训练,就让士兵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的事儿,太过反智。 古人什么样的队列没有?非得眼巴巴的等着您老穿越回去,教他们齐步走、跑步走? 时间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过去,腊月望日,李锋和秦武带着八千两银子结束了他们的“经商”之旅,其中的过程不必多说,绝没那么一帆风顺,所幸张璟北镇抚司直厅百户的身份还管点用,能唬住人,算是有惊无险。 晚上,张璟把冯同叫来,开始和李锋分银子,具体不必细表,分给了李锋一千六百两,这些银子足够李锋家里改善住房、生活等环境,再也不用为银钱发愁。有了钱,李钢、李铁兄弟两个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还有齐亮等人,他们名义上是军户,实际上跟张璟形成了事实上的主仆关系,但张璟并没有亏待他们,该给的钱一分不少,同时还在张罗着给韩立、楚成、宋强、秦武四人说亲,总不能孤身终老,血脉延续可是大事! 亥时初,李锋、冯同二人离开。齐亮等人除了率家丁值守的宋强外,也拿着银子回到自己的居所。张璟买了这个院子后,考虑倒齐亮已经成家,总不能让人夫妻分离,所以又把紧挨着自家东跨院的两个两进的院子也买下来了,改成了几个一进的小院,正好给齐亮等人居住。 按说此时的张府足够大,不论是倒座房还是后罩房,足够安置齐亮等人了。崔琪还无所谓,他已经跟张家签了身契,和妻子住在后罩房。齐亮等人在法理上却不是张家的仆役,就不能概而论之了。 且说齐亮等人回到自己的居所,韩立几个是光棍,所以都凑在韩立的小院里聊天喝酒,打发时间。齐亮的妻子齐氏只是白天的时候过去张府帮忙,说是帮忙,其实主要还是帮着张母照看家里的四个姑娘。 四个姑娘中,除了薛彦君十四岁,算是大一点外,萍儿十岁、小慧儿和佳儿才七岁,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即便又丫鬟仆妇,张母一个人也管不过来,所以需要齐氏帮忙。 张母喜欢热闹,更喜欢孩子,所以,虽然她把薛彦君、萍儿、佳儿三人都收在自己身边养着有些不合规矩,但她老人家高兴,张璟可不愿意触这个霉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有名分,给个名分就是了。这对张璟这个直厅百户而言,真不是事儿。 “今儿怎么这么晚回来?”齐氏迎上丈夫,“哎呀,这一身酒气,你可得注意,不要怪奴多嘴,虽然主家没把咱们当下人,但咱们自己可要把位置摆正了。” 齐亮哭笑不得的对妻子摇摇头,“除了郎君请酒,你见某什么时候喝过酒?”说着,把手里的包袱塞进妻子手里,“郎君给的,收起来。” “哟,这么多银子!”齐氏一惊,“郎君给咱们这么多银子干嘛?” “我怎么知道?”齐亮翻了个白眼,“小秦不是出去一趟嘛,就是给郎君跑腿去了,据说赚了不少钱,郎君赏给咱们的,算是个彩头。” “什么彩头用这么多?”齐氏捧着银子,难掩心里的喜悦,“得好好攒着,将来给萍儿当嫁妆。”齐氏捧着银子,心里想着萍儿的未来,有主家帮衬,萍儿肯定会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享福就行了。 齐氏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期盼中,不料丈夫突然凑过来,腆着脸一笑,对她说道,“要不咱俩加把劲,再生个大胖小子,有郎君关照,定然少不了他的出路,嘿嘿……” 景泰六年,庚午岁暮,明日便是正旦。静态皇帝遣官祭长陵、献陵、景陵,遣太常寺官祭五祀之神,遣旗手卫官祭旗纛之神。旧的一年已降下帷幕。 景泰七年,春,正月辛未朔,景泰皇帝诣奉先殿,上圣皇太后宫、皇太后宫行礼毕,出御奉天殿,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行庆贺礼,圣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免命妇朝贺。 张璟自然没有资格参加这等规模的大朝拜,他现在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过年嘛,图个乐呵,至于拜年,由于大家出去拜年了,所以只在家中放上纸簿和笔砚。客人来到家中后,只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就算拜过年了。 张璟早早的就去了袁彬、门达、哈铭、李奎家里,至于卫里的同僚,也跑了几家,这年就算是拜完了。剩下这五天,是难得的休沐日,但张璟可没那么好的命。 北镇抚司虽然不用像本卫那样,“凡朝觐官员到京之时。本卫选差千户一员、百户一员、带领旗校三十名、在於吏部门首、访察奸弊”,任务也一点都不轻松。大过年的,朝觐的官员、外国使臣一抓一大把,谁敢大意? 除此之外,还有祭祀,几次大祀都是皇帝亲自主持,敢大意吗?何况还有上元节,别的官员、衙门可以轻松,他们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可一点都轻松不了。 第61章 乌合 热热闹闹的正月总算过去了,各项事务回到正轨。张璟开始让李锋、齐亮率领缇骑,对包括五城十二帮在内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进行清剿。 张璟当然不会无的放矢,早就让门达奏于景泰皇帝,顺天府虽有异议,府尹王贤特意上书反对,但面对强硬起来的北镇抚司,却无功而返。能在官场上混的,都是聪明人,小心思可以有,但不能放在台面上,顺天府与那群所谓“江湖大豪”的关系谁不知道? 一直限制锦衣卫、特别是北镇抚司权力的于、王、胡三位,以及刑部尚书俞士悦也是出人意料的未曾就此事发表言论,似是默许。 倒是副都御史徐有贞跳出来反对,只是没人理会他罢了。此人官声不佳,虽博学多才,却也没甚声望,谁理会他?加之土木之变,此人一意南迁,畏战懦弱,更为时人不齿。 同时跳出来的,还有萧维祯,至于此人,更是没人理会,一个反复小人,根本入不了大佬们的眼。徐有贞好歹还有点干才,此人有什么? 有活力的组织成员们为患市井,交结官府为恶,杀人越货、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等等恶行,罄竹难书,门达建议从重严惩,应充军或发放西山官窑服劳役。 此奏得到了景泰皇帝的赞许,认为门达公忠体国,心怀百姓,是难得的干员,遂下旨,“无故扰害良人者,应充军或发放西山、口外,并且所判刑罚不可赎与减等。” 这道旨意一下,打击游侠恶少为患民间就顺理成章了。这还不算什么,对于这些有活力的组织的打击,历朝历代都从未停止过,本朝太祖更是毫不手软,犯到他老人家手上,不管牵连到谁,一律杀头! 张璟不想这么做,不至于,太祖还是过于严厉了,这些人当然该杀,但死前创造一点社会价值,岂不是一举两得?西山官窑正需要人呢,都去挖煤,多好! 国朝初,太祖他老人家并不主张开矿,不论什么矿;到了太宗朝,才开始慢慢开了矿禁。不过,采矿大都由内官监、权贵把持。 想要把这个差事办好,内官监太监陈谨就是绕不过去的坎。尽管景泰皇帝已经下旨,那些组织成员可以发放西山官窑,但若是没有陈谨的配合,西山的那些镇守中官、矿监之类的人可不认识张璟是谁。 中官就没有不喜欢钱的,其实不止中官,谁不喜欢钱?那些自诩两袖清风的文官不喜欢吗?喜欢的。只不过他们比中官会粉饰罢了。而且中官比正常男人少了点东西,所以,对权势、钱财的喜爱更加纯粹和……bt罢了。 所以,如何打动陈谨?动之以钱,晓之以钱,仅此而已。在陈谨的一处外宅,门达带着张璟前来拜访。 “见过老师傅!”门达抱拳行礼,“这是下官的得力臂助,张璟。”说着对张璟点了点头,“还不快快见过老师傅。” “下官见过老师傅。”张璟抱拳行礼。 “免礼,免礼,”陈谨笑呵呵的说道,一边上下打量着张璟,“哟,这小伙子,可真精神!快坐下,咱家与你们门同知可是惯熟的,不必客套。” “下官此来,有事拜托老师傅。”门达与陈谨寒暄了几句后,道出来意,“陛下颁下旨意,命北镇抚司缉拿扰害良民、为患市井的游侠恶贼,还我京师子民一个朗朗乾坤。” “万岁爷仁爱万民,实乃万民之福!”陈谨冲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咱们身为万岁爷的臣下,自当为万岁爷分忧解难!” “老师傅此言大善!”门达拍着马屁,“下官抓人倒是简单,处置起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来拜访老师傅,就是希望老师傅施以援手。” “咱家知道,万岁爷跟咱家提过此事,”陈谨笑,却始终不给准话,“兹事体大,官窑皆有定员,且这些人凶狠狡猾,充入窑中,横生事端,乱了秩序,咱家不好交代。” 门达当然知道这是这个阉人在索要好处,但这个好处门达可不想给,这群人能抄出点什么来都不好说,就先把好处许出去了,万一回不了本,算谁的?赔钱的买卖,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双方打太极呗,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反正有景泰皇帝的旨意,陈谨早晚是要把这事儿给办了的,现在是能拖一天是一天,等抓的人多了,门达没地方安置了,自然还得求到陈谨头上。 俩人都是老油条,都明白其中的关窍,现在就看是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互相扯了几句皮之后,陈谨端茶送客,门达和张璟识趣的告辞离开。 “以后你来跟这个老厌物打交道,某不来了。”门达可不是受气的性子,陈谨如此不好说话,他自然不会再来,谁还没点大爷脾气呢。 张璟能怎么办,只能领命咯,“是,属下遵命。” 门达应了一声,打马便走,张璟叹气,目送门达离开,这些阉人无利不起早,想让他们松口,必须有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否则,此事难! 打击组织成员为患民间的事情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能因为陈谨卡脖子就拖延,多拖延一天,就多给五城十二帮一天的准备,到时候还是他们北镇抚司难办。 至于张璟为何非得盯着五城十二帮不放,一则这些人的确罪大恶极,自己既然有能力为京师百姓做点事情,那为何不做?二则,他编练的缇骑急需一个练兵的机会,这些组织成员当然是再好不过的磨刀石了。 琢磨了一番,张璟打马回家,不就是银子吗,小事耳。 与此同时,五城十二帮的头头们捐弃前嫌,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他们得到消息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顺天府不跟他们说,五城兵马司也会说的,无他,利益勾结太深,顺天府和坊司想装糊涂都装不了,一旦被牵连出来,那可真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商议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众说纷纭,都是些车轱辘话,其实都是利益,谁也舍不得这些年攒下的家业,那还能怎么办?观望呗,不得不说,人一旦利欲熏心,就会误判形势。这些人还寄希望于北镇抚司的行动雷声大、雨点小,或许就能让他们逃过一劫。 第62章 巧思 这些人也不想想,万一是动真格的呢?届时想跑都来不及了! 也不是没有聪明人,杨保、姜岩,还有闻香教的梁磊就一直沉默不语,目光碰触间,三人不动声色的走到一起,一番无声的交流后,姜岩拍拍手,止住了乱纷纷的众人。 “诸位,既如此,咱们不如先回去,看北镇抚司的如何行事,”姜岩高声说道,“一旦风声紧,咱们就躲起来,京师这么大,他北镇抚司不见得就能把咱们刮出来。” 姜岩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看向杨保和梁磊,二人也是点头附和,“姜兄说的有道理,既如此,咱们就散了,先回去准备,如何?” 还能如何?这些人根本就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话又说回来,别说是北镇抚司了,就算是顺天府、坊司,如果真的想找他们,在京师地界,他们躲哪儿都没用,除非是他们离开京师。 只是,这些人中,又有几个能够狠下心,舍弃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就这么跟丧家之犬一般,夹着尾巴逃走? 杨保、梁磊、姜岩,三人一起离开,不大工夫,吴凡凑了过来。 被问及打算后,杨保斩钉截铁的说道,“某立即离开京师。” 姜岩、梁磊赞同的点头,显然也是个明白人。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吴凡闻言,有些迟疑,看着三人,目光有些探究,似乎是在辨认三人是不是诓骗于他。 杨保、姜岩、梁磊三人当然不会多劝,有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所谓邻人疑斧,吴凡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杨、姜、梁三人说啥,他都会存疑,索性不说,各安天命。 回到家后,张璟顾不上去给母亲请安,对二门处的崔氏说了声,“崔婶,晚上准备酒菜,送我院里”后,便急匆匆的跑回自己住的东跨院。 东跨院不大,只有一进,坐北朝南五间正房,院子倒是收拾的很有雅意,可惜时节不对,乏甚景观可赏。 张璟进了书房,从书架上翻出自己闲着没事弄的蜂窝煤和蜂窝煤炉的册页,由于只是随意乱画的,所以并不标准,只有个大概,不过也够了,后来再完善便是了。 陈谨不就是想要钱么,那自己就送给他一份产业,这蜂窝煤和煤炉虽不至于让人一夜暴富,却也是细水长流,产生的利润十分可观,就算陈谨的胃口再大,也足够满足他了。 张璟当然不会傻到拿着东西直接去陈谨府上,他一个小小的百户,还不够格跟陈谨谈这么大的事儿,就算谈成了,到时候陈谨不认,张璟也毫无办法。 所幸还有袁彬这个世伯,别看袁彬此时的职位还没张璟高,袁彬只是个试百户,而张璟已经是百户了,还是实职百户,北镇抚司直厅百户,这么年轻就能走到这一步,比那些勋戚子弟也不遑多让。 但比起袁彬来,不论是影响力还是关系网,都差的太远。其他不说,单是与陈谨合作一事,二人出手的结果便天差地别。 到了袁府,袁彬正好在家,不过张璟还是先去拜访了袁夫人,二人聊了几句后,才去书房见袁彬。 “见过你伯母没有?”袁彬问道。 “见过了。”张璟答道,二人的关系也不需要客套,于是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来意告诉袁彬。 袁彬接过鬼画符一样的手稿,皱了皱眉头,斥道:“没事好好练练字,一旦你身居高位,写个折子都跟豆芽菜似的,一个御前失仪就够你受的。” “是,伯父教训的是。”张璟低头受教,他清楚自己的短板,近来也开始练字了,但书法这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只能慢慢来。 “不过你这个玩意若真的能成,赚不赚钱且不去说,百姓买煤的开支便能节省一大半,且再无中毒之虞,”袁彬看着手中的鬼画符,不吝赞赏,“实乃利民之举!” “此事不宜抛开门达,”袁彬沉思一会后,对张璟说道,“你认为呢?” “小侄也是如此认为。”张璟点了点头,此事若成了,门达很容易就能知道这是张璟的点子,若是不带上门达,岂不是让张璟自己断绝了与门达好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 “好了,此事有我,你不必管了,”袁彬抿了口茶,“你自己想占几成?” 张璟摇摇头,苦笑道,“哪里容得下小侄插手,只求能与陈公公结个善缘。” 袁彬点头,“你能这么想,着实可贵!钱什么时候都能赚,但有些人、有些关系,却不是那么好就结交的。” “小侄自然明白,多谢伯父教诲。”张璟连忙道谢,不是至亲之人,谁会跟你说这些? “明日一早来见我即可,”袁彬拿起张璟画的鬼画符,又是忍不住嫌弃的摇摇头,伸手点了点他,“回去好好练字,不要偷懒。” 待张璟离开,袁彬拿着他的手稿直接去了正房,找到妻子,把手稿递给她,“来,你帮我好好画画。” 袁夫人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犹擅丹青,见了张璟的鬼画符后,不由皱了皱眉头,“这……” 袁彬也是摇头,失笑道,“璟哥儿画的,虽不堪入目,但心思却几位精巧,听某道来。” 袁夫人爱屋及乌,听说是张璟画的,便不觉得难看了,反而嗔道,“君乱说什么,哥儿自小过的苦日子,哪有时间读书写字?现在有了官身,以他的聪明劲儿,定会好起来的。” 袁彬哭笑不得的看着双标贼溜的夫人,识趣的不再说这个,开始给夫人解释张璟所画的蜂窝煤和煤炉。 “哥儿真是好心思!”袁夫人由衷的赞叹,“慧心巧思,可谓出神入化矣!盖神农为耒耜,以利天下也;此物若成,当利天下百姓。” “过了,过了,”袁彬摆手,“莫作此言,此物虽有巧思,终究只是小道,如何与往古圣王相比?夫人切勿再言。” 袁夫人白了丈夫一眼,“老身当然知道,不过是夸奖几句罢了,怎么,我自家的子侄有了出息,还不准我夸奖几句吗?” 袁彬还能说什么? 第63章 合作 袁彬拿着自家夫人重新画好的蜂窝煤、煤炉图纸,直奔陈谨府上。他与内官监太监陈谨、司礼监太监曹吉祥,甚至御马监太监阮让的关系都不错。这一点不得不佩服袁彬,能与这几位位高权重的内官交好,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门达怎么样?称一句皇帝宠臣、春风得意并不为过?结果如何呢,陈谨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这就是人脉,这就是差距。 到了陈谨府上,二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后,袁彬直接道明来意。 听说有发财的买卖,陈谨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得了,老袁,你就别卖关子了,咱们什么交情?你只管说,咱家绝无二话!” 袁彬拿出图纸,“老师傅,这事儿光咱俩成不了!” “哦?”陈谨接过图纸,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别卖关子,直接说,咱家听着呢。” “此物叫蜂窝煤。”袁彬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使用方法简单的跟陈谨说了一下,“老师傅,你说,这么大的买卖,咱俩能一手遮天?” “嘿!”陈谨双眼放光,拿起桌上的图纸就不撒手了,连道可惜,摇头晃脑了半天,才颓然说道,“咱俩还真做不了!” “怎么样?”袁彬哈哈一笑,“袁某虽然是个粗人,比不得老师傅秀异敦敏,却也知道势单力孤的道理。” 陈谨点头,“那叫上老曹,他在司礼监,又是京营镇守,与外廷交结往来甚密。” “再加上门达,此番北镇抚司奉上命,缉拿游侠恶少,正好把他们发放到西山官窑中,”袁彬建议道,“岂不是一举两得?” “好,就依你,”陈谨说着拍拍手,两名小宦官闻声跑了进来,“公公,您老有何吩咐?” “安生啊,”陈谨吩咐一名小宦官道,“去把曹公公请来,就说咱家有要事相商。”待安生领命,陈谨又对另一名小宦官说道,“韦兴,你去把门达门同知请来。” 安生、韦兴领命去了,陈谨又吩咐人整治酒菜,“老袁,走,咱们先到花厅候着他们。” 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曹吉祥先到了,不大工夫,门达也到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先由袁彬介绍了一番事由,横竖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傻子才会反对。 四人分别后,袁彬与门达同路,“文质兄,你这个侄儿可真了不得!”门达对张璟十分赞赏,他都无法解决的事儿,不想却被张璟另辟蹊径,轻轻松松的就解决了,非但解决了,还赚了银子,这样的下属,谁不喜欢? “哈哈,”袁彬难掩心中的喜悦、得意,“同知谬赞了,不过是旁门左道,终究登不得大雅之堂。” 门达知道袁彬在谦虚,可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得意呢,顺着话头,二人商业互吹了一番。 “万事俱备,哈哈,万事俱备!”门达难掩得意,眼见又是大功一件,他能不高兴嘛。 张府,东跨院。 张璟设宴,李锋、齐亮、韩立、楚成、宋强、秦武六人尽皆在座。 “明日诸位哥哥与某同去本卫,拜见朱指挥,缉拿贼寇,需本卫支持。此事主力必是本卫各千户所校尉、军余,咱们这点缇骑没多大用处,届时我自有安排。”张璟举杯,“某在此先预祝诸君旗开得胜!” “谢百户!”李锋等人纷纷站起,双手捧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属下等必将全力以赴,以竟全功!” “你我兄弟,不必客套。”张璟抬手示意几人坐下,“坐下说话。” 私交而言,特别是李锋,他与张璟乃是实打实的发小、生死之交,但在北镇抚司,二人却是上下级,谈及公事,自然要有个上下。至于齐亮等人,张璟虽然一直待之如兄,但几人却把位置摆的特别正,时时以仆下自居,从不逾矩。 “这次怕不是要抓个万把人!”李锋摇了摇头,“怕是阻力不小啊,不知门同知能否一以继之啊。” “哈哈,”张璟笑着给几人倒酒,“三哥放心,咱们此次并非孤军奋战,自有人为我等奥援!” “哦?”不止李锋,齐亮等人也有些好奇,目视张璟,“哥儿(郎君)快仔细说说!” 张璟并未隐瞒,当然,也没啥好隐瞒的,他不想把自己活成一个独夫,便详细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说了一通。 听说有司礼监曹吉祥、内官监陈谨的参与,几人担忧尽去。 “这是其一,”张璟笑道,“至于其二,某自有打算,诸位且看着,届时,外廷怕是没空理会咱们。”种种消息表明,文武相争的事态已经愈发激烈,年前王贤查抄李言的店铺,不过是文官对勋戚武将的试探罢了。 这个时候,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北镇抚司抓几个扰害良民的组织成员、不法奸徒? 几人见他不说,也不细问,反正他们只管奉命行事,把各自的任务十成十的完成就好。至于其他的,他们真的不愿理会。让他们冲锋陷阵,这完全没问题,但那些弯弯绕,他们真的没什么兴趣。 “缇骑训练时日尚短,趁此机会,正好以战代练,某希望此战过后,诸位带出一支以一当十的精兵出来!”张璟目光炯炯,直视众人。 “哥儿(郎君)尽管放心!”李锋等人应诺,“必不负重托!” 所谓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是这些无恶不作的凶徒,若在平时,他们自然不敢跟官府作对,但面对生死困境,你让他们束手就擒,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想而知,肯定会爆发激烈的冲突,锦衣卫这边唯一占优势的就是全副武装,战术素养要比那些不法奸徒高。 李峰等人离开后,张璟来到书房,作为负责此事的主官,门达图省事,全部交给张璟处理,张璟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仅仅是捕贼,若如此,那就简单多了。 他首先得协调本卫,北镇抚司撑死了二百多缇骑,撒到京师,好干嘛的?要知道,仅仅是保守估计,京师中的组织成员、不法奸徒就有上万名,若连那些游手好闲的也算上,人就更多了,至少得五六万! 第64章 本卫 京师人口基数太大了,近百万人,如今的法制又不想后世那般健全,总有铤而走险的人。 所以,张璟需要本卫指挥使朱大佬的支持,才能协调好本卫那些千户所,大家共同出击。 其次,顺天府、坊司、京营,这几方也得去协调,这几方就算不与锦衣卫通力合作,也别扯后腿。不指望你们帮忙捕贼,总得把京师治安维护好?别闹得人心惶惶;城门是不是也好好守一下,别让贼人轻轻松松的就跑了不是。 抓到贼人后,能不帮忙看管、押送?这些都需要这几个部门合作,否则,就锦衣卫这点人,累死也干不完这些活儿。 第二天一早,张璟跟李峰等人汇合,“三个你们先去司里等我,我先去拜访袁伯父。” 众人领命,张璟去了袁府,袁彬正在前厅等着他,“你尽管去做便是,陈公公哪里已经谈妥,只管把人送去就是。” “多谢伯父。”张璟抱拳,多亏了有袁彬这个人,否则,很多事儿他都操办不起来,他手上就是有再多赚钱的法子,又能如何?绝对让陈谨之流的权贵门吃的渣都不剩。 “不必客套。”袁彬伸手虚扶,“他们给你两分份子,你意下如何?”袁彬十分清楚,进了内官手里的钱,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绝对是有去无回的,指望那些阉人分钱,纯粹是想多了。不过他还是想听听张璟的意思。 张璟闻言一笑,“伯父,别忙活了,小侄早就想到结果了,许给小侄多少份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从几位内官手里拿钱,根本不可能,必然会有诸多理由推脱。既如此,又何必受气?” 袁彬赞赏的点点头,“你能如此想,着实不错。那此事便告一段落,你用心办差,把眼下的差事办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是,小侄遵命。”张璟再拜。 “你要知道,此次的差事绝不简单,绝非门达一道奏章就能奏效的。”袁彬本不打算跟张璟细说的,怕给他带来压力,不过转念一想,越是这种复杂的局面,越是能够考研一个人的能力,要是蒙在鼓里,万一行差踏错,想要翻身,极为困难。 张璟闻言,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朝中的诸多矛盾,他虽只是个小小的百户,但却是北镇抚司的百户,他只要稍微上点心,就瞒不住他。不必袁彬提醒,他心里早就有谱了。 太子之争、文武之争、内阁与六部之争,哪一个不够景泰皇帝和几位尚书头疼的?特别是太子一事,作为景泰皇帝的肱骨之臣,于少保着实不好发表意见,于是所有的压力都聚集在了景泰皇帝身上。 至于文武之争,文官门虽然占据优势,但几位勋戚宿将也不是好惹的;再者,九边安稳与否,可是关乎国家是否安全,文官们再怎么想压倒勋戚武将,也只能在保证九边安稳的前提上小心试探,否则,一旦惹起动乱,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说起来,内阁是最不中用的,他们虽然很想染指六部的权力,但六部的几位大佬却懒得理会他们。只是内阁掌握了科道言官,总有不怕死的跳出来摇旗呐喊,大佬们总不能每次都杀一儆百,这对他们的名声也不好。所以,内阁看似跟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却也暗戳戳的干了不少事儿。 所以,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整顿京师治安,就成了一个胜负手。往简单里说,可以转移一下朝中的矛盾,扫黑除恶肯定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作为这些人的保护伞,朝中的那些大员们,岂能安生了? 坊司上面是谁?都察院啊。顺天府呢,牵扯的人就更多了!反而是刑部,虽说肯定也会受牵连,但有俞士悦坐镇,牵涉不会太深。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想要理清头绪,不是一般的费劲,就算理清了头绪,如何做出选择也不容易。需要对局势有足够的把控,才能判断准确,不至于干出四九年投降蒋匪的蠢事。 “多谢伯父提醒,”张璟诚心诚意的对袁彬道谢,“小侄定然小心谨慎。” “哈哈,”袁彬闻言大笑,对于张璟的聪慧,他是十分赞赏的,他知道,就算自己不提醒,张璟也想到了这些,但作为长辈,不管晚辈想到了没有,都得说说。为人做官,其他的先不提,这份敏锐的洞察力就是必备的技能,“兹事体大,凡事三思而后行!” 从袁府出来,张璟直奔北镇抚司。拜见了门达后,便与门达一起,还有谢通、吕昭等门达的亲信,直奔本卫。 指挥使朱骥身穿飞鱼服,头戴乌纱,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两侧站着几位或穿麒麟服、或着斗牛服的同知、签事,以及七八个穿着五品狗熊补服的千户。 门达看的一阵眼热,论权势,他在本卫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没资格穿赐服,只能穿着三品的豹子补服,平白矮了一头。 “见过指挥!”门达虽然心头愤愤不平,却半点礼数都不敢缺,到了堂上,单膝跪地,参拜堂上官,张璟等人自然也得跟上。 朱骥面色严肃,沉声说道,“起来,起来说话。” 门达应了,在朱骥的下首站定,而张璟等人,却只能灰溜溜的在末尾站好。 “既然你上书陛下,言不法奸徒扰害良民,陛下下旨缉拿,”朱骥开门见山,“那此事便由北镇抚司全权处理,本卫各所,俱尊号令,若有敷衍塞责、胡乱应付者,勿谓本官言之不预也!” “遵命!”堂下诸人轰然应诺,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也不敢不听啊,这位朱指挥别看是位君子,但威权极重,谁要是敢阳奉阴违,那只能说好日子过够了。 那些组织成员、不法奸徒与坊、府、院多有勾结,难道偏偏就与锦衣卫毫无关系吗? 肯定不可能! 锦衣卫缇骑在太宗朝时,有数万之众,这些人从哪儿来?当然是从这些游侠恶棍中来,正儿八经的良家子谁干这个啊。 所以说,锦衣卫上下,与这些人的联系千丝万缕,甚至其中的某一部分就是替锦衣卫办事的。现在指挥使朱骥管的严,锦衣卫上下不敢多生事端,只能老老实实的,但没钱怎么办?靠那点俸禄怕是得饿死! 第65章 纷乱1 如此一来,这些人的用处便体现出来了,借着锦衣卫的身份做一些锦衣卫如今不能明目张胆去做的事情。所谓互相勾结,大抵如此。 堂下的这些同知、签事、千户之类的,心里能高兴了,才怪呢!损失些帮闲倒无所谓,万一这些人熬不住,把他们给牵连进去呢?他们这些人谁也别说谁,没有那个是干净的。 想想就令人不安! 门达领命后,朱骥挥挥手,让堂下的这些人自去商议,他只要结果。 眨眼间,门达便被大伙围住,他哪里应付得过来,只得高声喊道,“诸位,莫急,莫急,随某到北镇抚司,再做商议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也不敢有啊,呼啦啦,簇拥着门达直奔北镇抚司。 “小张,你过来,”回到北镇抚司后,门达招呼这些同僚坐好,然后把张璟拎了过来,这些都是张璟在安排,他也就充当个人形令牌,所以让他说,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来安排。” “诸位,某把丑话说在前头,”见张璟过来后,门达脸色一正,“咱们这次捕贼乃是陛下旨意,朱指挥也已严令我等,必须精诚合作,一旦有人推三阻四,别怪门某不讲情面!” 众人纷纷表态,“不至于,不至于,一切惟门同知之命是从!” 门达点头,当然不会信这些人的鬼话,话既然已经交代清楚了,一旦有人阳奉阴违,那可别怪他门某人不讲情面。接着给众人介绍张璟,“这是小张,现充任直厅百户,此事由他负责,诸位请。” 一群同知、签事、千户之类的面面相觑,特么的,让他们一个百户的命令?门达岂能看不出这些人看不上张璟,不过他也懒得管,到时候把差事办砸了,难看的可不是别人。 马政、梁泰、吕贵、宗铎、王忠几位见任的同知、签事都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张璟,太年轻了不说,也只是个百户,让他们听令于一个百户,着实让他们难以接受。 王铨、张真等几个千户倒是没这些毛病,特别是张真,他可是吃过张璟的亏的,所以态度还是比较端正的,那就听着呗,都是奉命行事,至于这道命令是从门达哪儿发出来,还是从张璟哪儿发出来,也没什么区别。 就算是门达下令,也不过是转述张璟的话罢了。 张璟先把几份名册交给几人,所谓有的放矢,总不能让大家见人就抓,那岂不是乱套!张璟早就把名单准备好了,还有一些基本情况,比如住址、身高、长相之类的。还有几个帮派的驻地什么的,能搜集的,都搜集到了,也算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马同知,”张璟抱拳,“请马同知前往兵部,请兵部提督京营,城门各处严加把守,以防贼人趁乱出逃。” 马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张璟不管他,又看向门达,“同知,请同知前往顺天府、坊司,着二司维护京师治安,以免惊扰百姓,更防备有人趁乱生事。” 门达点头,抬手拍了拍张璟的肩膀,“小张放心即可,某定然办的妥妥当当。” 接下来就是分派几人先开始巡查内城,齐亮、韩立、楚成、宋强四人各自带着几个信得过的缇骑,跟着梁泰、吕贵、宗铎、王忠四位签事,至于干嘛,大家都心知肚明,监视也罢,合作也罢,都一样。 至于其余的几位千户,由谢通、王铨等率领本所人马押解案犯。而张真等未能被几个签事点将的,则率本所人马与李峰、秦武二人,在外城扫荡,这肯定比不上在内城,内城城坚池固,城门一关,就是瓮中捉鳖,想跑都跑不了! 外城可就没这么好的条件了,别说城墙,连护城河都没有,人跑了,想抓可就没那么好抓了。累死累活不说,还不一定能抓到人,抓不到人,自然就没什么功劳了。 张真等人唉声叹气,谁让他们没靠山呢,外城就外城,好歹有事可做。 聚集外城的不法奸徒、组织成员大多会逃至京师周边的府县蛰伏,少部分会直接成为贼寇,继续为患。张璟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京师贼人肃清后,他就会让缇骑一个县一个县的扫过去,不说全部肃清,那也是能抓多少是多少! 与其让这些人游手好闲,为祸乡里,还不如把他们抓起来,不管是充军,还是发入官窑,都能创造一部分社会价值,能改恶向善更好,就算是怙恶不悛,也自有法度可依。 往日还算平静的京师仿佛瞬间就纷乱起来,一对对锦衣缇骑驰马纵横,颇有些“锦衣貂裘,千骑卷平岗”的气势! “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不得上前!”几名锦衣校尉在一间赌坊的门口一站,驱散围上来看热闹的百姓,高声喊道。 赌坊、青楼,甚至是普普通通的宅院,这等情形在城中各处纷纷上演,锦衣卫拿人、封门,有喊冤者直接掌嘴,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气焰滔天,不可一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缇骑四出,百官喑声的时代! 一天下来,成果显赫,抓了足足小两千号人。把二三十个值得深挖的头头关进了锦衣卫狱,其余人等全部送到了西山官窑当苦力去了,这些人渣也就这点用处了。 那二三十个头头,张璟差亲信审问,一旦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他也能有的放矢。 夜,张璟带着李锋等人看守诏狱,倒不是怕有人来劫狱,估计没有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怕有内贼,放人有风险,但悄无声息的把人弄死,对这些人而言可是再简单不过了。 所以,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发生,张璟亲自带人守卫。不论是北镇抚司还是锦衣卫,都知道张璟非常受门达重视,所以没人愿意得罪他,守诏狱的百户见状,直接跟张璟交接一番后回家了,就是为了避嫌,万一真的有谁不开眼,闹出点幺蛾子来,也找不到他头上不是。 第66章 纷乱2 东南西北中五城的兵马指挥聚在东城坊官李胜家里,他们五个城的坊官虽然互有龃龉,但整体利益是相同的,彼此间的摩擦,不过是你占得多了,我吃的少了之类的琐事,整体而言,还是一致对外的。 他们与京师这些组织间的龌龊事儿可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可以说,这些组织若是没有坊司的支持、纵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犯下这累累罪行,取资于盗,同盗合污,可谓恶贯满盈! “怎么办!”三个大字如利刃一般,悬在五人头上,让五人如芒刺在背,不得安宁! “去找杨侍郎?”东坊坊官李胜提出建议。他口中的杨侍郎乃是兵部右侍郎杨继,坊司由兵部直管,只是平时头上还有巡城御史。借着这个由头,坊司逐渐也就与都察院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察院甚至比兵部更像坊司的主官。 “万万不可!”中坊坊官李彤连忙制止,“杨侍郎是我等的撒手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惊动杨侍郎!” 西、南、北三坊的坊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去找潘察视!”北坊坊官廖永的提议得到了其余几人的赞同。御史为皇帝耳目风纪之臣,纠察不法,是他们的职责。作为监察坊司的御史,若是秉公执法,自然不能让坊司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可惜,某些贪财好贿、贪赃枉法的存在非但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反而成了帮凶,这就没办法了。当然不否认,这其中的确有勇于任事、秉公办事的存在。但也不能掩盖这个群体好、坏分明的态势。 从太祖一直到现在的景泰皇帝,御史颇有点生不逢时,太祖、太宗就不必说了,御史要是敢乱吠,这二位可不惯毛病!到了景泰皇帝,虽无太祖、太宗的雄才伟略,御史们却又遇到了几位强势的尚书,而御史们的意见领袖左都御史王文宥于内阁,饱受几位尚书的压制,并无施展抱负的环境。御史们也只剩下风闻奏事的职责了。 即便是风闻奏事,也得言之有据,不能空穴来风,这几乎废了他们九成的武功,基本成了废人。 “这就去,”李彤说道,“别墨迹了,赶紧准备,北镇抚司的诏狱谁能撑过去?咱们不想明天被抓进去,就赶紧行动起来!” 五人一起去找监察御史潘洪,他是监察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可以说,但凡这位负点责任,坊司那点破事早被捅出去了,哪儿还容得他们逍遥到如今。 潘洪自然也得到了风声,而且他们比坊官想的更加全面,毕竟身份地位不同。 什么时候不能整治京师治安,非得现在?现在朝中几件重要的事儿一是太子问题,二则是文武之争了。皇帝陛下与几位掌握朝政的尚书在这个节骨眼上颁下这样一个命令,其潜台词自然是不言而喻:你们最好给我适可而止,否则,就别让我抓到把柄! 如今就太子问题,基本分成两派,一派是内阁王文为首,所谓“谋立外藩”。最膈应这个提案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后了,自家的江山,为何要让给外藩?即便那个外藩是仁宗的亲孙子,那也不行! 而几位尚书的太子人选,皇帝陛下又接受不能,太后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不是外藩就行。 至于文武之争、内阁与六部之争,早已是常态了。但跟太子之争比起来,似乎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先说文武之争,现在军中的几位宿将,比如石亨、王骥之流还在,文官也只能暗地褫夺武将的权柄,总体而言,双方的争斗还是比较温和的。勋戚武将们虽然不满自己的权柄被褫夺,但却也没有阻止文官的法子,只能靠几面大旗在哪儿立着,让文官的褫夺过程不是那么顺利。 内阁和六部,这其实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就内阁那几位,对上几位尚书,不过是蜀犬吠日罢了,几位尚书实在不耐烦了,才会一巴掌拍下来。如今,是不是表示几位尚书已经不耐烦了呢? 也是,几个月前,刚刚处置了一个刘纪,这才多久,内阁又开始不安分了,任谁也会不耐烦的。 潘洪能做到御史,自然是人精,这里面的弯弯绕看的十分清楚!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和几位大佬用来破局的手段竟然是整治京师治安,这着实让他俩惊慌失措! 干点什么不好,非得抓这个!朝中的大佬高高在上,对京师治安的了解仅仅是下面想让他们了解的样子。就说于少保,够勤政,够爱民了,他所了解的京师治安仍不全面。底层百姓的水深火热,他老人家了解有限。 大佬们毕竟不是亲民官,不可能细致入微,他们做的是掌握一个国家的整体走向,而不会去关注一个或几个小民百姓的生存状态。 潘洪非常无奈,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关他是过不去了,景泰皇帝和几位尚书同时关注,就看他们想看到怎样的事态发展了。但不论是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还是彻底查处,自他潘洪开始,包括几个坊官,一个都跑不了!因为他们是始作俑者,是首恶,不查他们,不足以平正官场风气。 怎么办?潘洪心绪难安,一了百了他没这个勇气,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就怕连一了百了的机会都没有了! 正心惊肉跳、犹豫不决间,只听前面人喊马嘶,大门砰砰作响,潘洪双眼一闭,颓然软倒在地,北镇抚司来抓他了!潘洪是客居京师,家人都在原籍,倒也不怕闹得鸡飞狗跳,老仆颤颤巍巍的走进书房,扶起他,“老爷,如之奈何?” 潘洪无力的挥挥手,一时间却不知该吩咐什么,想交待的事情太多了。 如狼似虎的缇骑在楚成的带领下破门而入,“北镇抚司拿人,可是潘洪?” 不待潘洪回答,楚成挥手,拥上两名缇骑,一左一右,挟持而去。门外是囚车,本来热闹的各家门前此时却是一片死寂,连灯笼都灭了,潘洪被押入囚车,车声辚辚,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第67章 纷乱3 “五城坊官,还有那位潘御史,”张璟翻看着供词,一边问道,“都抓回来了?” 齐亮应是,“郎君放心,都抓回来了。” 张璟点头,“这几人正常审问即可,不要随意动刑。” “今日你与本卫官兵办差,观感如何?”张璟收起案卷,开始跟齐亮询问情况。 “皆是些见财起意、无法无天之辈。”齐亮摇头,今日他跟着梁泰,负责东城,先扫荡了隶属几个堂口的赌坊、青楼之类的场所,顺便也抄了几个人的家,一个个都恨爹娘少生了几双手,不能多拿些财物。 张璟早就料到了,让这些人去抄家、抓贼,不趁机把油水捞足了怎么可能,“罢了,”张璟摇头,“不过是些浮财,由他们去。”再者说了,这些人中有油水的不多,除了那几个主事的,一般头目一家能抄出百八十两银子的财物就烧高香了,任他们贪,又能贪多少? “明日怕就不好抓人了,”齐亮叹气,“今日这么热闹,都得了消息了,该躲的都躲了,该跑的也都跑了。” “挖地三尺,也要把这群人渣给某挖出来!”张璟冷笑,“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吩咐亲信带人留下守卫诏狱后,张璟直接去找门达,五城的坊官都被抓了,总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要不坊司这万余人一旦乱起来,可就是大乱! 届时张璟肯定得首当其冲,谁让他把五城的坊官都抓起来了呢,不找你找谁? 为了避免麻烦,当然要早早禀告门达,然后层层上报,看看朝廷如何安排。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只能重新任命新的坊官了。这事儿得早点报上去,让大佬们早做准备。 跟门达一说这事儿,他便领着张璟直奔本卫,这样的大事,得由朱骥决定,别看他跟毕旺争的你死我活,但面对朱骥,就跟个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本官知道了,”朱骥听了张璟的汇报后,点点头,“坊官与巡城御史互相勾结,为害百姓,张百户,你回去后好好查,仔细查,不要管别人说什么,锦衣卫办案,还没别人说话的份儿。” “是,属下遵命!”张璟连忙应了,老大发话,当然得好好听着。 “下去,”朱骥对张璟挥挥手,“你昨日做的不错,抓人归抓人,却没有牵连百姓,往后继续保持。” 张璟抱拳退下,至于门达,估计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他还得回去主持大局。 待张璟离开,朱骥看向门达,“门同知,你先带人去五城兵马司,若是有人敢作乱,格杀勿论!” 门达领命离开。 朱骥沉思片刻,突然摇头一笑,“小伙子倒是个可造之材!” 张璟雷厉风行,先抓首恶,继而顺藤摸瓜,又把坊官和巡城御史抓了起来,其他人却没动,这便足以说明张璟是有大局观的。抓了坊官和巡城御史后,便按兵不动,并没有把府、院等部门牵扯进来。 那些人会不交代府院等部门?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进了锦衣卫狱,想三缄其口,怎么可能!那些人怕是什么都交代了。但张璟却是引而不发,只把坊官和巡城御史抓了起来。 为何?这两处互相勾结是其一,其二嘛,却是把矛头对准了都察院。至于顺天府,牵涉太深、太广,抓不抓、怎么抓得慢慢看、慢慢等。 张璟一个小小的百户,能把大局观察的这么彻底,着实出乎朱骥的预料!这且不算,从张璟的选择中来看,他的选择也是很让朱骥满意,屁股没有歪,这就很好。 回到诏狱后,锦衣卫已经开始四处抓人了,这些人昨天尝到了甜头,今日更加卖力,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张璟不管,他只要人,只要抓到人就行。 数千人撒出去,即便是偌大的京师,其中的纷乱、震动也足以影响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各种小道消息甚嚣尘上,多是以讹传讹,有的甚至就是故意制造噱头,惹人注意。 此次锦衣卫们终于不再是反面人物,也是难得! 仅仅一上午的时间,便又刮出了千余人,基本符合张璟的预期,最多半个月,内城基本上算是肃清了。至于外城,这两天李锋和秦武也没闲着,跑是肯定跑了大半,抓也没抓住多少,几乎都因为反抗,而被斩杀。 格杀勿论,可不是一句空话。任何人想与朝廷对抗,都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根本不会有好下场。外城被杀的贼徒有数百人,浮尸遍地有些夸张,但也极大的震慑了里里外外的宵小恶徒。 巡查东城的梁泰与齐亮刚刚也遇到了硬手,梁泰今日并未如昨日一样亲自上阵,只派了他的亲信千户王方带了人马抓捕不法奸徒。 蛟龙帮的陈涛和京师漕帮的吴凡联合起来,聚集了三百余人,午时许在城东官仓海运仓埋伏,打算伏杀齐亮、王方,以及他们率领的锦衣卫。 遇伏后,王方临阵脱逃,带着几个亲信丢下众人就跑,被齐亮当街斩杀。 之后齐亮纵马突入贼阵,生擒陈涛后,杀出重围,贼寇大乱!凭借齐亮的武勇,总算是稳定了军心。在齐亮的指挥下,锦衣卫凭借人数、装备优势,大败贼寇,海运仓大使李庆疑与贼寇勾结,被当场捉拿,自陈涛、吴凡以下二百余人被擒获,斩首八十余。 此役也非十全十美,自王方以下,临阵脱逃者竟达三十余人!王方被齐亮当场斩杀,其余人等却无暇顾及,只能录下名册,事后一一捉拿,以正军法。 得到齐亮的奏报后,张璟不敢怠慢,此时也不管程序不程序的了,忙令齐亮就地休整,同时将海运仓在内的七座官仓尽皆看守起来;他则立即去见门达,门达要镇守五城兵马司,便让他直接去禀告朱骥。 朱骥闻报后,立即差人将梁泰拘押,一并投入诏狱,留待以后处理。然后便让张璟差人,立即审讯海运仓大使李庆,招供后,即刻将实情报于他知。 第68章 纷乱4 张璟一一领命,朱骥叹道,“不想国事竟糜烂至此矣!”又对张璟说道,“你做的很好,持本官令牌,抽调上五所旗尉,将官仓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上五所的旗尉几乎都是不轻动的,护卫、仪仗才是他们的主要职责,但事发突然,也不得不动用,就为了先把几座官仓给看管起来。万一真的有事儿,某些人铤而走险,付之一炬,那可真就是把天捅破了! 张璟不敢怠慢,立即带着令牌,开始调兵,前往官仓。 至于梁泰,他倒是客客气气的,朱指挥只是说将他押入诏狱,却并未说如何处置,张璟自然不会苛待于他,何必凭空树敌呢,客客气气的差人把梁泰送进诏狱,“梁签事,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还请签事恕罪。” 梁泰自然不会无故埋怨张璟,谁让他自己偷懒,并且在偷懒的时候发生了这等大事!也是他倒霉,如果不是遇上陈涛、吴凡二人聚众谋乱,即便是朱骥,也不会管他是否偷懒,只要把差事办了就成。 可惜,遇上两个蠢笨如猪的蠢货,也不想想,这是京师,有那个闲工夫,带人跑的远远的多好?别人跑不了,他俩还跑不了吗?就算能把捉拿他们的锦衣卫杀退,又能如何?京营数万大军就在城外,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一旦被定为谋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拘押于诏狱中的李庆很快就交代了,他平日多受吴凡的财贿,吴凡又是搞漕运的,二人伙同起来,贿赂朝阳门守军,大开方便之门,几乎把海运仓搬空了。 就连张璟都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大胆,京师七大仓廒,关乎京师百姓的生计,就这样被几个硕鼠轻轻松松的偷走了那么多粮米,其他的呢?若不是吴凡铤而走险,这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查出来呢。 真是,越查问题越多,现在连官仓、京营都牵扯进来了,一座官仓数十万石粮米,竟被生生搬走了数万石!其他几座粮仓能安然无恙? 京营都牵扯进来了,张璟连忙报告朱骥,此事太敏感,事涉京营,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本来发生了陈涛、吴凡聚众谋乱的事儿,朱骥还坐的住,因为这等事儿可大可小,而且也被顺利剿灭,并未引起太大的后果。 但海运仓出事后,不仅牵扯到户部,连京营都牵扯进来了。朱骥再也坐不住,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匆匆的去了兵部,向自己的岳父,于少保汇报。 “尚德,何事如此匆忙?”于少保抬手,示意朱骥免礼,神态平和的问道。 “岳父,事急矣!”朱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拿起差役端上来的茶,咕咚咕咚几口喝干,他可是一路快跑,再加上心里着急,早已是口干舌燥。 “胸有激雷,面如平湖,此乃为将之要,”于谦看着朱骥,“不论何事,既已发生,何必焦虑,于事无补耳。” “是,岳父教训的是,小婿急躁了。”朱骥也慢慢的平复了心情,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官仓关乎民生福祉,一旦糜烂,京师百万众,恐生事端!” “不至于,不至于,”于少保轻轻摇头,“不过是偶发之事。”说罢,于少保轻喝一声,“来人,将萧主事请来。” 抬手止住了想要说话的朱骥,于少保缓缓的说道,“你且回去,立即率人前去看守官仓,一应人等,不得出入,一旦京营换防,立即彻查。” 朱骥领命告退。不大工夫,兵部主事萧余庆来到大堂,“下官见过少保,不知少保传唤下官,有何事吩咐。” “去将石亨、孙镗、范广请来,本官有事相询。”于谦神态平和,完全看不出半点异样。也是,亲率两万人马,在德胜门外与瓦剌十万大军对阵,并战而胜之的统帅,岂会连这点小事都大惊小怪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石亨、孙镗、范广三人联袂而来,石亨是京营总兵,而孙、范二人则是左右副总兵,朝阳门守军正是他们的手下。 “末将见过少保!”三人进入大堂后,抱拳行礼,高声唱喏。 “免礼。”于谦神色平静,看着眼前三人,三人都是和他一起打过京师保卫战的。比起石亨的圆滑机警,范广就方正的多,不过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至于孙镗,才干远不及二人,为人更是贪财好贿。 “石总兵,请看。”于谦把李庆的供状递给石亨。 石亨双手接过供状,示意孙镗、范广二人一起观看,未几,三人汗出如浆,作为于少保的铁杆,范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末将等管教不严,致使城门守军与人沆瀣一气,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死罪,死罪。” 见状,石亨心里暗骂范广,你特么的认罪认的倒是挺快,却又不敢反驳,只是低头躬身,不发一言。他是真抹不开面子下跪。 孙镗就没那么多顾虑了,也跟着一起跪下。 都说文武之争,石亨被封为武清侯、左都督掌后军都督府事、京营总兵,国朝的勋戚、超品大员;至于孙镗,都督同知,京营副总兵、从二品大员,面对兵部尚书这个正二品,竟自称末将,言不敢高声,乖顺异常。 虽说二人理亏,手下犯下大罪,而于谦于少保又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佬,但文武间的差距,已经体现的非常分明了。 别的不说,土木之变前,勋戚武将用得着这样吗? “叫你等前来,非是治罪,”于谦让范广起身,和声说道,“东城七座官仓,关乎京师民生,一旦有变,必将惊扰百姓,你等为将,有察事不明之责,事后另有处置;城门立即换防,彻查朝阳门守军,严惩不贷。” “末将遵命!”石亨躬身抱拳,“末将这便主持换防,朝阳门守军,则由范总兵亲查。” 于谦点头,“本官去知会户部,你等立即调兵换防,严守城门,不得有误。” 石亨等人领命告退,于谦带上李庆的供状,出门往户部去了。 第69章 纷乱5 户部尚书张凤正在坐堂,见于谦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少保驾临,有失远迎,不知有何指教?” 于谦将手中李庆的供状递给张凤,“司徒请看,待会咱们一起拜见陛下,论论此事该如何处置。” 张凤是景泰五年担任户部尚书,此人绝对称得上一句干才,在户部做的有声有色,看完供状,立即对于谦长身一揖,“多谢少保,余这便差人进驻各仓,协助锦衣卫彻查。”于谦能先来告知他一声,而不是直接面见陛下,可谓是给足了他面子,他这声谢可是实心实意。 “走,去见陛下。”于谦招呼一声,二人便进宫去了。 乾清宫弘德殿外,兴安见于谦和张凤来了,连忙迎上几步,“少保,张司徒,二位这是来见万岁爷啦?” 于谦、张凤拱了拱手,“请老师傅通禀,我等求见陛下。” “少保、张司徒稍待。”兴安一甩拂尘,忙颠颠的跑进弘德殿,这要是换了别人,兴安可不会这么积极,但于谦来了,他可是半点都不敢怠慢。不大功夫,兴安又跑了出来,“少保、张司徒,万岁爷有请。” “少保免礼,司徒免礼,大伴,给少保……呃,还有张司徒搬个凳子过来。”景泰皇帝面色青白,身体瘦弱,精神却是极为健旺,见于谦和张凤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陛下请看。”于谦把李庆的供状交给兴安,兴安双手捧了,放在御案上。 景泰看完,又仔细看了一遍,青白的脸上涌起一片潮红,呼吸变得急促,将供状掷于桌上,厉声喝道,“竟至于此!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其人竟如此胆大妄为!” “陛下息怒,”于谦劝道,“臣已遣人严查,另着京营将京师九门尽皆换防。” “少保实乃干臣!”景泰逐渐平息了怒火,对于谦的应对极为满意,“朝中文武,即便只有少保一二公忠体国之心,何至于此!” “张凤,”景泰面沉似水,“你亲自去,不管牵扯到谁,皆不得徇私;另外,立即审计各仓,该如何做,你知道。” “臣遵旨。”张凤不敢怠慢,连忙遵旨,见景泰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后,立即告退,这事儿说破大天去,也都是他们户部的锅,甩都甩不出去!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事儿漂漂亮亮的处置好,缺粮补粮,缺人补人,一定要圆满。 “少保,”张凤离开后,景泰看向于谦,“朕履极以来,为政如何,少保素来公正,必不以虚言诓朕!” 于谦沉吟半晌,这话让他怎么说?皇帝是他一个外臣能够随意评价的吗? “陛下勤政爱民,任贤用能,”看着景泰皇帝期盼的眼神,于谦只好说道,他素来忠直,从不伪饰,“已有渐开中兴之气象!” 景泰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能从于少保嘴里得到这样的夸奖,可是殊为不易!于是,心头因方才的事情而郁积的闷气散了一大半,脸色平和了许多,“官仓之事,少保务必彻查到底,还有京营,少保提督京营军务,即刻着手整治。” 于谦领命,便待告退。 景泰皇帝止住想要告退的于谦,接着说道:“内阁王总宪总是跟朕抱怨,内阁与朕所议之要务,每到六部,便需重议,言平台召对,既已商榷,而六部不予允纳,何可否之有?” 于谦闻言,眉头一皱,内阁告状是经常的事儿,内阁说白了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团”,只有顾问身份,却无决议之权。 否则,与宰相何异? 若是真宰相,又何必与六部争权? 六部都得听您的好。 而所谓的“票拟”,也不过是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封面上以进呈,说句难听的,你就是个工具人,发表完意见就完事了。 至于你发表完意见,皇帝是不是再找人商议,是不是听你的,与你何干?你一个工具人,想那么多干嘛? 这便是所谓的阁部之争,此事几位阁臣虽然有几位加了尚书衔,但无实际的事权,只是提升阁臣地位的一种手段,毕竟大学士听起来似乎不错,却只是个五品的虚衔。 此时的内阁也仅仅是内阁,参与机要等大事,皇帝还是听六部的。 “一切自有朝廷法度在,”于谦懒得理会阁臣,“各司其职,各安其份,才是长久之道。” “朕只是说说罢了,”景泰连忙找补,“少保与王总宪皆是朕之干臣,勿因言而废事。” “陛下放心,臣心中只有公理,绝无偏私。”于谦躬身一揖,郑重的说道。 要是别人这么说,景泰皇帝肯定一个大嘴巴子就招呼上去了,你也配?但说这话的人是于谦于少保,自然不同,“少保公心,朕知之,是朕失言了。” 于谦离开后,景泰吩咐兴安,“大伴,着曹吉祥即刻来见朕。” 兴安心中一动,曹吉祥与自己同属司礼监,与自己一样,深受万岁爷信任,自己掌司礼监,而曹吉祥则镇守京营,如今京营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曹吉祥这个镇守太监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吃挂落都是轻的,弄不好就得挨鞭子、甚至守皇陵去了! 不大工夫,曹吉祥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弘德殿,见了景泰皇帝,跪在地上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万岁爷,是内臣糊涂啊,请万岁爷看在内臣一向恭谨的份上,饶了内臣这一次。”曹吉祥很清楚景泰皇帝是个念旧、心软的人,所以很明智的打起了感情牌。 至于京营以及朝阳门守军的事儿,他还真不知道!石亨与他关系极好,银子也没少给,他自然也乐的轻松,所以也懒得管事儿。天子脚下呢,再说如今的京营可是于少保一手组建的,石亨再大胆,也不敢太过火不是。 那知道石亨这杀才竟然真的让京营出事儿了!曹吉祥此时恨死了石亨,不过也顾不上琢磨怎么炮制石亨,先把眼前这关给过了再说。 第70章 纷乱6 景泰皇帝脸上阴沉的吓人,镇守太监是干嘛的?不就是监视军中上下嘛,一有风吹草动,也不指望你立即决断,起码把消息传回来?但曹吉祥这个狗才呢,京营在眼皮子底下,犯下了那么大的事儿,简直该死,“朕把京营交给你,你就是这么让朕放心的?” “内臣万死,万死!”曹吉祥磕头磕的头破血流,这事儿他做的的确不好,光想着收钱去了,却把正事给耽搁了。 兴安看着有些不忍,不过却也知道,自己现在说话只是火上浇油。若他是个心黑的,此时只管半真半假的求几句情,保管皇上心中犯嘀咕,这几个狗东西是联合起来,蒙蔽朕?届时曹吉祥还有好果子吃? 挨鞭子都是轻的,很可能被发配去守陵。 兴安终究还是厚道人,所以一言未发,渐渐的景泰那股子火也过去了。 要不都说曹吉祥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都是眼明心两呢,敏锐的察觉到景泰皇帝的态度有所松动,曹吉祥立即搜肠刮肚,看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地方,还真让他给寻摸到了! “万岁爷,内臣有下情,请万岁爷开恩,容内臣禀告。”曹吉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景泰皇帝。 终究是自己信赖的中官,景泰皇帝那股子邪火压下去后,也不打算严厉追究了,正好老曹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没好气的说道:“说。” 曹吉祥心里对陈谨说了声对不起,这本来是陈谨拉他入伙的买卖,但死道友不死贫道,眼下这个情况,也只有尽力凸显自己的功劳了,“万岁爷,内臣偶得一物,名曰‘蜂窝煤’,内臣得到后,立即优化、改进,如今此物已试制完成,待试用一些时日后,若有改进,则改进之,若无隐患,即可推广天下,实乃利国利民之祥瑞!” 其实曹吉祥还真没太吹牛,张璟当时只是想拿着蜂窝煤当个敲门砖,而且他那个时代,至少他所居住的地方已经不用蜂窝煤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怎么制作、如何配比,一概不知。而曹吉祥和陈谨却充分发挥了手下工匠的聪明才智,开发出了很多配比的蜂窝煤,正逐步朝着低成本、制作简单、使用方便、节省原料的路上狂奔。 听曹吉祥说的这么玄乎,连“祥瑞”都冒出来了,景泰皇帝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仔细说说,朕听着呢。” 曹吉祥详细的介绍了一番蜂窝煤的制法、好处等等,当然也把陈谨带了出来,否则也不好交代不是,就这样,等过了这一关后,他都得去给陈谨好好赔罪,说不得商定好的份额都得让出一些去。 “快,取来给朕演示一番。”景泰皇帝可不是曹吉祥、陈谨这等只看见钱景的阉人,他看到的是前景,若此物当真如曹吉祥说的那般,造福的可是天下百姓!首先不用怕中煤毒,其次价格也便宜了许多,让很多连煤都用不起的百姓有了更好的选择。 仅此两点,此物说是“祥瑞”是丝毫不为过的! 曹吉祥忙颠颠的跑到内官监在京师的制作局,同时差人去找陈谨,他俩得先把这事儿掰扯清楚,不能在皇帝面前露馅不是。 一番掰扯后,曹吉祥让出了一成的份子,这才让陈谨让步,二人带着炉子和最新试制的一批煤,用车拉着,到了皇城。 “万岁爷,您看,”曹吉祥也顾不得脏了,用手捧着一个蜂窝煤给景泰皇帝看,“像不像蜂窝?” “原来如此,”景泰皇帝点头,“此名甚好,通俗易懂,又形象生动!” 给景泰皇帝演示了一番如何生火、如何封炉等各种情况,看的景泰皇帝连连点头,口中不住称善。 “此物自何人得来?”景泰皇帝突然问道,“朕要重赏!” “乃是北镇抚司张璟张百户所献,”曹吉祥和陈谨对视一眼后,聪明的抛开了袁彬,袁彬可是太上皇的铁杆,提他岂不是给万岁爷上眼药?多大的功劳都没了。 “锦衣卫的?”景泰皇帝一愣,锦衣卫还真是人才辈出,只是,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偏才,朕的锦衣卫什么时候开始成了亲民官了? “嗯,朕知道了,”景泰皇帝看向曹吉祥和陈谨,赞道,“很好,你们两个很好!朕不需要那么多花团锦簇、天花乱坠,朕就只需要这等于国于民皆有大用的俗物!下去,回去后好好琢磨,尽善尽美,事关民生大计,不得疏忽,否则,朕唯你二人是问。” 曹吉祥、陈谨退下后,景泰皇帝看着院中的铁炉,目光一凝,对兴安说道,“查,将此事查清,到底是否如那两个老杀才说的一般。” 兴安领命退下,景泰皇帝也回到弘德殿,继续处理政务。作为一个有为的皇帝,当然不会听几个宦官的一面之词,偏听则暗的道理,他岂会不懂。 城东,朝阳门内,七座官仓一字排开,贮存了数百万石粮食。这些从南直隶、江浙等地经运河一路北上的漕粮,供应京师、边军,以及官员俸禄等等,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璟率领千余锦衣卫进驻各仓,所有人等一律监押,至于账目之类的东西,张璟不动,那不是他该干的活,他管住人就行了,有罪无罪,自有朝廷律法处置。 一时间,一片慌乱,在这个监管不严的时代,守着金山银山,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克己奉公的?官场老鼠大如斗,说的可不仅仅是老鼠。 张璟的的主要工作,还是捕贼,京师这两天可是热闹的紧,给京师百姓的茶余饭后制造了不少谈资,这次倒是没多少人说锦衣卫的坏话,当然,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加工出来,才两天,那些文人士子想要编排锦衣卫,也得有个构思的时间不是。 此时老百姓们的信息来源除了自己的所观所听,就剩下道听途说了,而道听途说从何而来?自然是各种有意散布出来的言论。这也是民间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么多的缘故,彷佛所有的佳人整天啥事都不干,就在等着老天爷分配给她们的才子一样。 文人掌握了舆论的源头,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第71章 纷乱7 经过不到两天的缉捕,内城市容为之一清,街上再也没有那些敲诈勒索,甚至当街抢掠的不法奸徒,偷偷摸摸、坑蒙拐骗的事儿都少了许多。 锦衣卫这次的打击太突然、太强。突然到那些与官府盘根错节的组织就算听到了风声,也没机会做出有效的应对,一夜之间,就面临了灭顶之灾;强到锦衣卫下了狠手,稍有反抗,便是刀箭加身,死活不论。 张璟有理由相信,最多十天,内城不说整肃一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最起码那些为恶地方多年的组织将被连根拔起,至少数年内,治安会变好。当然,数年之后,肯定还会滋生出另一批为恶的组织,这没什么,届时再来一次就好。 割韭菜嘛,还怕你长得快?就怕你不长好。 未时许,朱骥来到海运仓,至于户部尚书张凤午时时分就率能吏干员来了,专业的事儿张璟也不插手,他只负维持秩序,有谁不老实,直接抓捕。 朱骥来了之后,就完全没张璟什么事儿了,他交回令牌,向朱骥汇报了一下进展后,便回北镇抚司,继续主持缉拿京中不法奸徒之事。官仓和户部的事儿,他掺和不上。 对于张璟的表现,朱骥十分满意,只是他为人方正,不喜多言,只说了一句“好好任事”后,便让张璟回去了。 张璟带着齐亮以及一干锦衣校尉回来北镇抚司,今天陈涛和吴凡勾结,伏杀锦衣卫的事儿绝对只是偶发事件,毕竟不是谁都如这二人一样蠢,真不知这二人是怎么想的,与朝廷对抗,真是嫌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长了。 锦衣卫的损失不大,仅有十几人受伤,但面子却丢光了。齐亮的勇武只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一次闪光,与大局无补;面对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最终战而胜之,但包括主官在内的临阵脱逃者竟有三十余人,占这支队伍的十分之一。 触目惊心! 待此事过后,整顿卫事,肯定也会提上日程。不整顿不行,都烂到根子上了。 经过某些人的渲染后,此事又将是锦衣卫的一大罪证,看看,仅仅是面对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无赖,这群面对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朝廷官员时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却如此丢人现眼。这群人还有什么资格自称皇帝亲军,有什么资格监察百官,缉拿奸宄? 戌时许,包括在外城巡查缉拿的李锋等人也都回到了诏狱,北镇抚司的缇骑和各所校尉也都各自回营。 张璟把自己的几个亲信聚集起来,听他们的汇报。 齐亮不必说,只是今天剿灭陈涛、吴凡等人就是大功一件,而且此举也极大的震慑了那些奸徒不法,今日仅在内城,便足足捉拿了两千余人,仍如昨日一般,首恶打入锦衣卫狱,其余人等尽皆发往西山,劳动改造去。 至于能不能改造好,就不关锦衣卫的事儿了。 韩立、楚成、宋强就差点意思了,他们可没齐亮这么好的运气,遇上了大规模反抗不说,主将还临阵脱逃,于是大大的出了一次风头,功劳一下子就赚足了! 韩立他们几乎插不上手,那几个签事看见了好处,那叫一个恭敏勤奋,一马当先,真应了那句话,无利不起早。 至于李锋和秦武,就完全是苦差事了!两天来抓到的人不多,杀掉的人却不少!都是些持械反抗或者煽动闹事的,没办法,也只能杀人立威了。倒是让新编练的缇骑得到了巨大的成长,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三哥和武哥你们再坚持一下,待内城整治完毕,立即整治外城,到时候你们就轻松了。”张璟笑着跟李锋和秦武说道,内城的不法奸徒可比外城的好抓多了,等抓完内城,便会转到外城,李锋和秦武自然就轻松了。 况且张璟还有后手,待陈谨和曹吉祥开始见识到蜂窝煤的利润之后,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去给他们当苦力,每多制出一个蜂窝煤,就是一份收获,不说其他地方,仅仅是京师近百万百姓,每天得用掉多少个煤球? 届时陈谨和曹吉祥自然是巴不得人越多越好,没人怎么办?平民百姓不敢乱抓,那就只有从这些组织成员、不法奸徒身上下手了,到时候他们肯定比谁都积极,赚钱嘛,不寒碜。 张璟完全信任陈谨和曹吉祥在朝野的影响力,阉党虽令人不齿,但既然能够升官发财,阉党又如何?没人会计较的,君不见内阁中就有好几位阉党。人家混的怎么样?还不是当着清贵的大学士,既有面子还有里子,羡煞旁人。 到时候,起码北直一地,会让这些组织成员、不法奸徒的生存环境愈发恶劣。等陈、曹二人发现抓到的人愈发无法满足煤球日益增长的产量,自然会想其他办法。让出一部分利润,雇佣百姓做工自然是首选。 老百姓也能从中获得一些利益,谁又会说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与此同时,乾清宫弘德殿,勤政的景泰皇帝仍然在处理政务,一名小内官悄悄的在门外向侍立的兴安做了个揖,兴安心里一动,轻声说道,“万岁爷,怕是有消息回来了,容内臣去看看?” 景泰皇帝点点头,“去,问清楚了。” 盏茶功夫,兴安蹑手蹑脚的回到殿中,“万岁爷,问清楚了,曹公公说的大致不差,不过还是有所隐瞒。” 景泰皇帝闻言一顿,目光露出一丝杀气,他就知道,那俩老东西没这么老实。 “前几天,锦衣卫的门达不是上奏,打算缉拿京中扰害良民的不法奸徒么,万岁爷当时就准了,兵部于少保哪儿也不像往年一般,对锦衣卫诸多限制,也是允了,”见景泰点头,兴安接着往下说,“抓到的人怎么处置倒是个难题,陛下的旨意中,充军、口外、西山皆可,门达去拜访陈谨,打算把抓到的人直接发往西山官窑……” 第72章 纷乱8 兴安说到这里,语声一顿,景泰皇帝自然知道,肯定是陈谨出幺蛾子了,叹了口气,景泰摆了摆手,“说罢,是不是陈谨那老东西不允?” “陛下圣明。”兴安连忙躬身说道,“陈谨……” “不要提他了,接着往下说。”景泰皇帝显然知道这些人的德性,懒得去听,猜也能猜得到。 “那张璟想了个主意,也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蜂窝煤,托人献给了陈谨。”兴安说的有些含糊,不过还是被景泰皇帝敏锐的察觉到了。 “所托何人?”景泰皇帝问道。 “袁彬。”兴安不敢再打马虎眼,低声说道,一边偷眼看皇上的表情,他可太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了! 景泰皇帝并未如兴安想象中的暴怒,神色平静,兴安不敢多看,更不敢妄自猜测景泰帝的想法,低下头继续禀报,“陈谨松口后,又拉上了曹吉祥,二人一起操办,遂有了万岁爷下午看到的物件。” “求而不得,便诱之以利,”景泰皇帝叹了口气,“这张璟小小年纪,可比门达机灵多了,了不得,了不得。” 兴安听不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赞赏呢,还是贬斥,索性也不多想,外臣的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听闻这两日自京中缉拿扰害良民者,皆为此人统筹?”景泰皇帝突然问道,“大伴可知,此事真假?” “倒是不假,”兴安笑道,“万岁爷岂会不知门达那厮,他可没有这等干才。” 景泰皇帝摇头失笑,是啊,门达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他还能不知? “去问问这张璟的具体情况。”景泰皇帝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对兴安说道,“这几日让曹吉祥随时禀告蜂窝煤事宜。” 十数日后。 东城官仓在户部尚书张凤的亲自监督下,十数天日夜连轴转,终于大致清点、整理完毕,总体上来说,还不错,虽然每个仓廒都难免有监守自盗者,却也不会像海运仓那般,偌大的一个仓廒,几乎被搬空了。这个结果还是能够接受的,张凤算是松了口气。 京营那边的行动更快,九门换防很快就完成了,朝阳门的守军也全部被收押起来。大头兵们是听命行事,除了几个主要的从犯外,其余人等倒不会定太大的罪,不过一通军棍肯定是免不了的。倒是从包括把总在内的几个军官,那肯定是跑不掉的。 弘德殿中,景泰皇帝一扔手中的奏折,冷笑道,“这几日弹劾石亨和张凤的折子可是不少,一群见风使舵之徒,之前怎么不见他们的影子?” 前面那话于谦倒也不好接,总不能和皇帝一起骂言官?言官上书言事乃是本分,只要确有其事而又言之有物,你就不能说他们有错,至于是不是别有用心,看看就知道了。 后面这事儿,于谦可就有话说了,巡城御史潘洪现在还在诏狱里面呆着呢,之所以引而不发,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这点小心思就不必让景泰帝知道了。阁部之争必将是个漫长而又此消彼长的过程,特别是六部,绝无后退的余地。 景泰帝之所以发怒,是这些言官做的有些过分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各种弹劾的折子就如下雨般送到了通政司,这是什么?这是朋党!皇帝最不能忍让的除了谋反外,还有什么?那就是朋党。 这次的锅肯定是户部和兵部来背。平日没有缘由,御史言官们轻易不会去攻讦六部,而如今户部、兵部犯错,言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刷名声的机会 何况还有内情,某些心虚的人得把水搅浑。 一个个上蹿下跳,折子纷纷递到了通政司,通政司收到的折子都是论筐装。 真可谓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所有弹劾户部、兵部的折子,皆留中不发。”景泰皇帝对一旁的兴安说道,“都收拾了,朕看着头疼。” 兴安连忙叫来几个内侍,把奏折收拾抬走。 景泰帝又吩咐兴安,“快,给少保上茶。”然后和于谦商议这些人、事究竟该如何处置。 “少保,吾认为张凤不宜重罚,你意下如何?”和于谦相处时,景泰皇帝显得十分放松。 “陛下所言极是,”于谦也赞同,“海运仓大使自景泰二年开始,便与贼徒勾结,张司徒刚刚履新,倒也怪不到他头上。” “至于京营,则需严加整治!”提起京营,景泰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城门如此紧要的地方,竟然出现这等事情!这亏得只是偷运漕粮,万一偷运的是其他东西,目标又是城内呢?想想都令他不寒而栗! 皇帝这一职业大抵是最缺乏安全感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实在是太响亮了,这皇帝你姓朱的做得,我就做不得?所以,谋反的这根神经一直崩的紧紧的,一有风吹草动,不管真假,立即就会以雷霆手段镇压! “石亨这京营总兵是做不得了,”景泰皇帝拍板,“着他仍掌后军都督府事,便已经是朕开恩了。” 对此,于谦也是赞同的,石亨这总兵当的的确不怎么样,或许是自恃功勋,开始骄奢淫逸,以致京营士兵军容不整,纪律全无,士卒喧哗,行伍错乱,的确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锦衣卫做的不错!”景泰皇帝又夸了一句,“调度有方,面对几次突发事件,应对的非常及时、合理,朱骥这个指挥使当的好啊!” “陛下谬赞了,”于谦摇头,“此绝非朱尚德之功,其人素乏捷才,按部就班尚能中规中矩,一旦事发突然,或纷乱芜杂,则力有不逮矣。”于少保就是如此公正无私,即便是自己的女婿,仍是有一说一,从不虚饰。 “少保,请随吾来。”景泰帝先略过了这个话题,领着于谦来到院里,他已经命人在院子里加盖了一间屋子,在屋里把蜂窝煤炉给安了起来,曹吉祥送来最终定型的煤球后,便让一个小内侍守着,专做测试之用。 第73章 纷乱9 “若是旺火,烧开一壶水,需一刻钟,”小内侍开始汇报自己的观察结果,“火力全开,一块煤能烧一个时辰左右,若是封炉,一夜仅需一块便足够了。” “可有毒气?”这是景泰皇帝最关心的问题。 “毒气甚为微弱。”小内侍答道。 “好!”景泰皇帝十分高兴,笑着对于谦说道,“少保可识得此物?” 于谦当然不认识,不过他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只看了几眼,立即就明白此物对百姓而言,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陛下,此乃何物?”于谦围着炉子转了几圈,“何人所献?若推而广之,必将造福百姓啊!” 景泰皇帝当然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如此上心,专门派人看着,测试效果。 “此物名叫蜂窝煤,”景泰皇帝说着,示意内侍从木箱中拿出一块煤球,给于谦展示,“因像蜂窝,所以叫蜂窝煤。” 于谦不住点头,伸手从内侍手中拿过煤球,仔细端详,又掰下一块,碾碎,观察成分。 “少保不必看了,”景泰制止道,“煤粉、黄泥、木渣配比而成。” “此物乃张璟所献。”景泰将此事从头到尾,给于谦说了一遍,“如何,少保观此人怎样?” “陛下方才不是称赞锦衣卫调度有方、机敏巧变么,大多都是此人的功劳。”于谦笑道,“倒是未曾想到,此人竟有如此巧思!” “确是巧思!”景泰皇帝赞同,至于张璟与袁彬的关系,倒未曾被他放在心上,要是袁彬,他得好好思量一下,但换了张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若是自己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那么朝中的官员起码得换掉一大半,“小小年纪,便有大将之风,殊为难得。” “且有功不赏,非为君之道也。”景泰帝看着自己的肱骨之臣,“少保以为如何?” 于谦点头。 “升为指挥佥事,佐理卫事、协理镇抚刑,赐飞鱼服,宜乎?”景泰帝看向于谦,问道。 于谦沉思片刻,点头道,“可!此人辅佐门达理司事,平反诏狱,朝野士林多有夸赞。朱尚德沉稳有余而权变不足,由他佐理,可相得益彰。” 二人接着又开始讨论官仓、京营诸事。 张凤因御下不严而被罚俸三个月,这已经是轻的不能再轻的发落了,张凤上任以来,可谓廉谨勤勉,为人更是淳朴孝顺,乃是难得的干臣,这样的臣子,景泰自然不会重罚。 石亨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夺京营总兵,仍掌后军都督府事,虽说只是去了个总兵衔,但权柄却被削去大半! 至于继任总兵者,却是大大出乎众人所料,把管神机营操练安远侯柳溥任命为京营总兵,少保于谦提督京营军务。 柳溥这个安远侯乃是袭父职,他的父亲柳升可是实打实的名将!至于柳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老实听话了,至于将略,柳溥表示:那是啥玩意,我什么时候有过? 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为于少保提督京营、整顿京营军务铺路,换上一个老实听话的总兵,实际是谁说了算,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北镇抚司,门达已经从坊司归来,兵部任命了新的坊官,自然就不需要他在哪儿坐镇了。门达的脸色有些难看,张璟升官了,连升了三级,指挥佥事,只比他差一级,事权也不比他少,之前他升任指挥同知时,“佐理卫事”的名头已经去了,仅剩下掌镇抚刑,细算起来,此时他还真不一定有张璟权力大!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别看张璟只是协理镇抚刑,一旦张璟想跟他争权,自己可完全不是对手。小聪明自己不缺,但当官靠的是小聪明吗? 算了,门达自我安慰,一直以来,自己对张璟还是不错的,希望张璟能够念着旧情,对自己尊重一点,至于谁说了算,他也懒得去管了,即便是张璟没升官前,自己不也都是把事情一股脑的丢给张璟处理嘛,不耽误自己捞钱就行。 送走了传旨的中官,张璟有些蒙,这才升百户几天,怎么又升官了?还一下子就升到了指挥佥事、佐理卫事、协理镇抚刑,在本卫,这完全是指挥使朱骥之下的第一人,就算是门达,论及事权,也不如自己。 “恭喜签书!”李锋、齐亮等亲信都在外面办差,现在他身边就剩下黄勇、崔昊几个跟着他去顺天府督导捕贼的。见张璟升官不说,还被赐下飞鱼服,这就是一等一的恩宠了,纷纷跪下道贺。 张璟连忙让众人免礼,心里也是极为得意的,不过面上却半点都没表现出来,“都是为陛下办差,你等只要恭谨勤勉,用心办差,自有前程。” “签书放心,小人必将用心办差。”黄勇、崔昊连忙表忠心,只要做好下属的本分,还怕上司平步青云吗,上司升官越快,自己得到的好处就越大,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与此同时,张府,张母迷迷糊糊的摆下香案,听着中官念着璧坐玑驰圣旨,听了半天,就最后的“宜人”听明白了。宜人是什么,她当然清楚,那是皇上亲封的诰命,自己一个未亡人,岂会有这等荣宠? 正怀疑间,中官乐呵呵的走到张母身前,“张宜人,接旨。” 张母迷迷糊糊的接了圣旨,在小慧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就见那中官乐呵呵的对自己拱手,“恭喜宜人,张签书立下大功,万岁爷隆恩,从此以后,您老就是朝廷的诰命了。” 小慧儿也跟着频频点头,笑的跟花儿一样,张母这才醒过神来,自己真的成了朝廷诰命夫人了! “快!”张母正想让人拿银子,赠给中官,却见小慧儿已经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金锞子,用帕子托了,“多谢公公跑这一趟,您赏脸,拿着买茶吃。” 那中官有些意外的看了落落大方的小慧儿一眼,笑呵呵的接过去,“那咱家可就多谢小娘子了,好了,咱家告辞。” 中官离开后,张府立即一阵鸡飞狗跳,这才多会,家里的老夫人就封了诰命,自家郎君别看年轻,这官运可是亨通的紧呐。 第74章 纷乱10 “管家,如此喜事,不能不赏,”张氏在小慧儿的提醒下,立即吩咐管家,“几位姑娘每人十两,管家你们两口子和齐亮媳妇每人五两,其余人每人二两,快去。” 管家崔琪高兴的跟个四十多岁的孩子一样,招呼着张灯结彩、放鞭放炮,怎一个热闹了得。 “小慧儿,快给娘说说这圣旨到底说的啥?”心情欢畅的张母被几个小丫头簇拥着回到上房后,立即把圣旨递给小慧儿,刚刚一句都没听明白,这会当然是让小慧儿给仔细看看。 一旁的萍儿和佳儿也是连连点头,她们俩也没听明白怎么回事。 “让君姐姐看看,”小慧儿摇摇头,开了个玩笑,“我这点墨水根本看不懂呀。” 薛彦君也不推辞,对着圣旨拜了拜后,便打开,开始念:“朝廷欲闻善道,凡四方有所得,事关国体者,当即时奏闻。德之在人,亲者父母均也。赐尔锦衣卫指挥佥事张璟之母张氏,孝敬勤俭,贞静淑懿,笃生哲嗣,克举其官。兹特封尔为宜人,金笺甫贲,紫诰遥临。” 念完圣旨,薛彦君大致解释了一下:“意思大致是璟哥哥进献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对策,只是圣旨上没写,所以封老夫人为宜人,以表彰老夫人将璟哥哥养育成才的功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氏高兴的点点头,此时她觉得整个人都是飘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自己这就成了诰命了?做官容易,但诰命可就不是那么好封的了,多少人做了一辈子的官,都没机会让皇帝封给父母妻子一个诰命,功劳不够、身家不清白,说什么也没用,“哥儿也升职了?” “对,璟哥哥升了四品的指挥佥事。”薛彦君也挺高兴的,自己既然依附于张家,张璟的官越大,父亲的仇就越容易得报,一荣俱荣的事儿,怎么可能不高兴。高兴之余,却也有些惆怅,两人的身份差距越来越大,自己成为张璟的正妻肯定是不可能了。 不过,比之在王家的朝不保夕,现在的日子,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夫人对自己视若己出,从没另眼相待,真把自己当成了掌上明珠般疼爱,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晚上,齐亮等人押着犯人回到锦衣卫狱,见张璟穿上了飞鱼服,一个个惊喜异常,纷纷跪下道贺,等知道升了指挥佥事后,又是一番祝贺。 “内城中的不法奸徒基本清肃一空了,”张璟与李锋、齐亮等人围着火盆,齐亮开始向张璟汇报情况,“明日再派人搜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不过是袭扰百姓罢了。连日来便有不少校尉,敲诈商户、勒索百姓,小人虽重处他们,却也是屡禁不止,就怕一旦从者甚众,不好收场。” 韩立等人也纷纷附和,他们的队伍也遇到了这等腌臜事儿。 “好,明日某回本卫,向朱指挥禀告此事。”张璟点头,的确也抓的差不多了,光一个内城,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就抓了六千余人,京师再大,也不能全是坏人啊,把这六千多人一抓,基本上也可以说整肃一空了。 “杨保、姜岩、梁磊等几个组织头领还没信儿吗?” “小人审问了几个他们的亲信,皆言前一日夜里就没见着人,估计是得到消息后跑了。”负责审问犯人的黄勇回道,“倒是个有决断的人。” 张璟并不意外,人有蠢笨的,自然也就有聪明的,加之他们的消息可是灵通的很,提前跑路也可以预料,冷笑道,“几个跳梁小丑罢了,能跑到哪儿去?不必管了,自有人收拾他们。” 陈谨和曹吉祥现在眼珠子都绿了,眼巴巴的等人锦衣卫给他们送人,一旦张璟表示人抓的差不多了,这俩人估计得发疯!没人怎么办?继续抓呗,内城没人抓了,外城呢,下面的府县呢?届时不用张璟动手,陈谨和曹吉祥自己就把路铺平了,自己只需让属下抓人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张璟命令负责东城的齐亮、西城的吕贵、南城的宗铎和北城的王忠四人按兵不动。自己则先去了北镇抚司,门达心里肯定会有疙瘩,所以,自己更需要把姿态摆的低一点,做事需要高调,但做人,越低调、越谦逊越好。 “属下见过同知。”张璟仍跟以前一样,保持着谦逊有礼的姿态,并未因自己升官,就得意洋洋。 “小……张签事,”门达差点没改过来,“坐下说话。” “同知叫我小张就行,”张璟自然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记门达一笔,自己才十八岁,可不就是小张么,一个称呼而已,“属下此来,是向同知汇报此次缉拿奸徒一事的结果。” 门达见张璟仍如以前一样对自己十分尊重,并未因自己升官就得意忘形,心里的那点疙瘩也就烟消云散了。自己升任签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三年前,自己都四十多岁了,才升到签事。反观张璟,还不到二十,就已经是签事了,肯定是前程远大,这样的人,自己搞好关系都来不及,岂能无端得罪! “此事是你一手经办的,你跟朱指挥汇报便是,”门达摆摆手,“这都是你的功劳。” “若非同知鼎力支持,属下何德何能,任此大事!”张璟连忙说道,北镇抚司仍然是门达说了算,自己想要有所作为,就不能跟门达把关系搞僵。 门达不再坚持,二人一起去见朱骥。 “不必多礼,”朱骥拦住了行礼的二人,“坐。” 待二人坐下,朱骥看向张璟,“张签事,缉拿不法奸徒一事,进展如何?” “禀指挥,”张璟抱拳,“内城基本已肃清,属下与门同知此来,便是请示指挥,此事是否告一段落,已有旗尉借机生事、侵扰百姓,此风断不可长,请指挥示下。”说完,又向朱骥详细汇报了一下成果,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等等,都得清楚明白。 第75章 纷乱11 “本卫军纪,由本官主抓!”朱骥也是发狠了,手下士兵军纪涣散是其一。 前几日缉拿奸徒时,面对区区数百临时拼凑起来的、几乎是手无寸铁的人,竟然都发生了临阵脱逃的事儿,还是领军千户先跑的! 这是其二,让朱骥大为光火,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都糜烂成这样了?南镇抚司是干什么吃的,此事发生后,朱骥亲自把掌南镇抚司事的指挥佥事华辰送进了诏狱,这样的草包,留着干嘛? “你在北镇抚司编练缇骑,这很好!”朱骥对张璟说道,“本卫各所操练事宜,仍由你负责,你拿个章程出来,给本官往死里操练,若有不尊号令者,直接打入锦衣卫狱。” 听着朱骥杀气腾腾的话,张璟和门达知道这位指挥使是动了真火了。 “外城奸徒,可以练兵为名,继续搜捕缉拿,不过不需刻意,能抓多少是多少,千万不得有杀良冒功之举,若有,杀无赦。”朱骥接着吩咐,“估计早跑了,想要抓人,还得让各府县动手。” “指挥明见。”门达和张璟连忙送上马屁,其实也算不上马屁,总不能让领导唱独角戏,做下属的要当好捧哏。 锦衣卫新一届领导小组的首次例会圆满结束,张璟和门达纷纷离开,张璟直接去了诏狱,门达则回了北镇抚司。至于如何给齐亮、吕贵、宗铎、王忠下令,则是朱骥这个指挥使的事儿。既然缉拿奸徒的差事交卸了,张璟也就没了节制这些人马的权力。 抓到潘洪后,一直是张璟亲自审问。高层的明争暗斗他暂时仍是插不上手,却不妨碍他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表明立场并不是靠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行了,得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就是俗话说的“投名状”。 张璟的投名状就是潘洪。都察院的都御史是王文,潘洪是都察院的人,张璟抓住这这一点做做文章,让大佬看看,大佬当然就明白了。 阁部相争,王文和六部较量半生,大家各凭本事,只是政见不合罢了,大家做君子之争,胜败自有天定,至少风光霁月,不论成败,来日道左相逢,大家还能把酒临风,共话桑麻。 但对某些人品道德存在巨大缺陷的人而言,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了。 张璟抓住潘洪不放,因为潘洪与萧维贞关系十分亲密,这本来没什么,谁没有个二三好友?连秦桧都有两个朋友呢。 但这个萧维贞却让张璟不得不注意,说此人是无耻反复的小人,都有点抬高这个词了。此人的龌龊事儿就不多说了,只说夺门之后,于少保被冤杀,主谋自然是朱祁镇,但没有石亨、萧维祯、徐有贞三人的推动,朱祁镇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遮羞布。 梳理一下这几人构陷于少保一事的脉络:首先石亨等人诬陷于少保“更立东宫”、“谋迎襄王子”;然后萧维祯审判定于少保为谋反,判处极刑;朱祁镇假装犹豫,徐有贞进言:“不杀于谦,复辟之事师出无名。” 一代名臣,就这样被几个无耻小人构陷,魂归黄泉。 萧维祯、徐有贞此时为副都御使,同属内阁大学士、都御史王文的下属。三人在都察院中可以说三足鼎立,势均力敌。 细说起来,还是徐有贞占据上风,此人精通权术,且毫无下限,王文则方正许多,虽然他入阁是由太监王诚相助,但官声还是不错的。所以,若是只应付一个毫无底线的的徐有贞,王文倒也不怵,但再加上一个见风使舵的萧维祯,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再加上徐有贞因治理黄河有功,大有入阁的希望,更助长了这二人的气焰。 都察院内部的斗争与张璟无关,他只管抓人。整治不了石亨,还整治不了萧维祯?潘洪自然就是突破口。 所以,张璟对潘洪十分上心,每天晚上都来转转,暂时并未用刑,就看此人识不识趣了,真不识趣,可就得跟诏狱的刑具认识一下了。不过此人既然与萧维祯交好,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有原则的人物。 “潘察视。”笑呵呵的走进监押潘洪的牢房,牢房是单间,打扫的十分整洁,虽未用刑,但张璟还是命人把诸多刑具摆在了牢房中,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稍稍软弱一点,整天面对这些刑具,听着罪犯受刑时歇斯底里的惨嚎,也就崩溃了。 潘洪虽然很想骂一句“鹰犬”来表达自己的气节与愤怒,但两张嘴皮全完全不听使唤,毫无平日的巧言令色、雄辩滔滔。待见到眼前这个年轻的指挥佥事穿着飞鱼服,眼角顿时一缩,这等恩宠,真是羡煞旁人! “贪污在我朝可是大罪!”张璟不理潘洪,站在一派刑具前面,不时动动这个,看看那个,一边随意的跟潘洪聊天,“剥皮实草,本官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记得不甚清楚,潘察视,是这个词儿?” 潘洪咬紧牙关,仍是不发一言,这张璟每天晚上都会来跟自己聊上几句,既不大言相欺,又不威胁恫吓,就跟闲话家常一般,笑呵呵的跟你说话,但越是这样,越让潘洪心里没底。 “据说萧维祯萧副宪乃是察视挚友,不知萧副宪得知察视的处境后,会有何表现?”张璟屈指敲了敲一面重枷,发出金石之声,嘴里啧啧有声,“这面重枷怕是有八十斤?”说着,回头看了看潘洪的脖子,似乎在琢磨怎么给他戴上。 潘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却见张璟哈哈一笑,冲他摆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察视不必惊吓。”说着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一顿,“哦,对了,察视可用过晚膳?” “狱中食物粗粝,察视美食华服惯了,怕是吃不惯。”张璟转过身,背着手,看了潘洪一眼,又是哈哈一笑,“本官略备薄酒,请察视小酌,察视可赏光否?”说着对潘洪做了个请的手势,昂然出了牢房。 第76章 察院 潘洪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一跺脚,跟了出来,他清楚,吃了这顿饭,张璟想要什么口供,自己就得说什么;当然,不吃也行,怕是马上就要大刑伺候了。 “本官听说察视是九江德化县人?”张璟亲自给潘洪到上酒,举杯相邀,随口问道。 “是,学生正是九江德化县人,”潘洪一饮而尽,主动拿起酒壶,为张璟斟酒,“签书何有此问?” 张璟微微一笑,心里不由感叹,这些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油条真的不能小觑,见微知着。 “如此甚好,察视可知德化陈氏?”张璟举箸,示意潘洪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一边说道,“陈氏女于正统十年嫁于德安县薛氏。” “似有耳闻,”潘洪沉思良久,方才说道,“学生离乡已有二十年,家乡风物,许多都已忘怀了,签书若是需要,容学生写信回乡,让乡人查问一下。” 张璟摇摇头,他已经派人回德化查访了,倒是不必劳烦潘洪了,“多谢察视,本官已遣人去往德化查访了,便不劳察视费心了。” “萧某自土木堡亡归,陛下宽宏大量,并未因此而治其人之罪,反而加官进爵,其人受此大恩,身为人臣,曾不尽忠为报乎?”张璟微笑着看向潘洪,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看潘洪如何回答。 潘洪额头冷汗岑岑而下,哆哆嗦嗦的端起酒杯,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酒水淋漓,洒了一身,这是把矛头对准了萧维祯呀! 他与萧维祯交好不假,但着都是自己这些年用银子和美人给喂出来的!为何?萧维祯官运亨通,土木堡大军溃败,其人亡归后,景泰元年任光禄寺少卿,二年,任光禄寺卿、加太子少保衔,三年,任副都御史,真可谓是步步高升。 可眼前这个年轻的锦衣签事却让他检举这样一个官运亨通、同年门生遍布朝野的三品大员,他有几个脑袋,这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稳当了? 但如果自己拒绝此人,怕是永远都走不出诏狱了!自己不允,定然走不出诏狱;允了,即便日后被萧某清算,还有这位张签书顶在前面呢,届时怕的就是那萧某人了。 再者,自己在这儿宁死不屈,那萧某人难道还能念他个好?怎么可能,那萧某凉薄自私,贪得无厌,怎么可能是个念旧情的人。 “签书需要什么?”潘洪思来想去,终于做了决定。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璟给潘洪倒了杯酒,“察视尽管放心,本官保察视安然无恙!” 张璟冲外面招了招手,齐亮闪身进来,“郎君有何吩咐?” “带潘察视下去好好安置,”张璟指了指潘洪,对齐亮说道,“察视若有要求,尽力满足。”张璟说完,便起身离开。至于他需要的东西,自然有齐亮,他都跟齐亮交代好了,就等潘洪开口。 第二天一早,张璟带着齐亮、韩立二人从上五所开始,每个所都走了一遍,考察各所的人员情况,朱骥既然让他掌管锦衣卫各所操练事宜,他就得把这个责任给担起来! 十二个所都走了一遍,对各所情况算是大致有数,接着便是拟定训练章程。具体的训练方法,比如号令、旗鼓、箭术、武艺等等,有齐亮等百战悍卒,自是不需要张璟担心。张璟需要做的是做出一个完整的操练章程。 思前想后,张璟还是决定采用轮训制,一下子把各所的人员抽调一空不现实,张璟索性把各所校尉分成三轮操练,每轮一个月。一个月当然不可能练成精兵,只要足够严格,底子还是能够打好的。况且张璟也不指望这些人做什么,差不多就行,他有自己的嫡系。 那二百缇骑经此一役,令行禁止,阵列严整,已有精兵之象,只要再操练一段时间,只要不是京营大规模入城,这二百缇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够从容应对,这才是张璟的底气所在。 如今除了于少保,还有谁能调动京营?所以,张璟这二百缇骑,足以应付各种突发事件。 石亨再想凭着千余乌合之众,把朱祁镇从南宫迎回皇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一旦石亨有所动作,张璟率领这二百人只需一个冲锋,石亨集结的那群乌合之众就会七零八落。 这一天不仅张璟十分忙碌。 朝中也是热闹纷呈。 都察院的御史们上蹿下跳,揪着兵部和户部不放。只可惜,都察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分成了好几派。 一派以谨身殿大学士兼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王文为首,他们虽然弹劾户部、兵部,却也称得上是言之有物、就事论事,并未胡乱攻击。不过王文过于严苛方正,也不像萧维祯、徐有贞二人那样八面玲珑,加之内阁事务也牵扯了他很大的经历,在察院内部追随者还不如萧、徐二人多。 王文弹劾兵部、户部,一半是公心,兵部、户部的确是犯错误了,这掩饰不了;而另一半则是私心了,阁部之争嘛,这无可厚非。 至于徐有贞,挟治理黄河、有功归来的势头,声望正隆,虽因京师保卫战时力主迁都,而被时人鄙视,六部主官已然无望,但入阁的希望还是有的。所以他密植党羽,为他之后入阁做准备。这次趁着兵部、户部的由头跳出来,无非就是想赚点声望值,用意也十分明显,为自己入阁造势。 而萧维祯,则完全就是心虚了。潘洪跟他有着极为密切的利益往来,潘洪被打入诏狱,最害怕的就是他了,寝食难安,生怕潘洪把他给咬出来,所以他这一系人马跳的最凶,就是想把水搅浑,最好能让他浑水摸鱼,糊弄过去;就算糊弄不过去,水都混了,究竟是谁光着屁股,谁知道? 实际上,几名巡城御史都是跟着萧某人混的,现在可都心虚这着呢。坊官虽然把他们供了出来,但跟潘洪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所以张璟干脆也没动他们。抓一个和抓一串的意义可太不一样了。张璟敢把几个巡城御史都抓起来,恐怕所有的文官暂时都会抛开彼此间的立场、政见,转而一致对外。 第77章 落定 到时候,北镇抚司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说,适可而止,也是非常可贵的一种品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成为胜负手。 这二人完全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朝廷利益了。自私自利的性格决定了这种人只能当个上蹿下跳、专权弄事的政客,绝对成不了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如此一来,便导致御史们各自为战,无法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从而导致战斗力大大降低,加之景泰帝把弹劾兵部、户部的折子一律留中不发,让这些御史们的狂吠愈发的雷声大、雨点小。 皇帝的处置结果都出来了,其中的大部分自然也就该干嘛去干嘛了,所谓偃旗息鼓,不外如此。其余那些仍然在跳的,几乎都是萧维祯授意的,不跳不行啊,要不还能怎么办,只能采取这种自残式的战术了,看看能否转移大佬们的注意力。 转移了,皆大欢喜,即便赔上几个炮灰,也是值得的。转移不了,如何处置,那就得看大佬们的心情了。心情好了,一群人贬官的贬官,回家的回家,总归是能够保住小命的;心情不好,那就菜市口见。 第二天一早,张璟带着自己写好的操练章程和潘洪的供状,去见朱骥。 先递上操练章程,朱骥并不知兵,所以,只是大略一看,便批了,“本卫操练一事,本官全权委托于张签事,不论遇到什么问题,皆可来找本官,本官解决不了,还有陛下,希望你不辱使命。” “是,下官遵命!”张璟郑重的躬身抱拳领命,“定不辱使命,若有差池,请指挥唯下官是问!” 朱骥又拿起潘洪的供状,仔细看了一遍后,不动声色的问张璟,“此事你如何看?” “当然是打入诏狱!”张璟毫不含糊,他拿来供状,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否则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朱骥点点头,“年轻人嫉恶如仇是好的,不过,我们锦衣卫,却不需要嫉恶如仇,因为我们是陛下亲军,所以我们不需要自己的立场,只需要站在陛下的立场考虑问题,便会无往而不利。” 这算得上是掏心掏肺的话了,可见朱骥是十分欣赏张璟的,也没见门达跟张璟传授什么经验,当然,门达也可能不是不想传授,而是没什么好传授的。 张璟自然领情,他又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但不得不说,朱骥为人过于方正了,虽然对自己的身份有所觉悟,但体会的显然还不够深刻,所以,就需要张璟点明了。 “指挥,下官是这么想的,”张璟拱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见朱骥示意他继续,便接着往下说,“土木师溃,萧某亡归京师,陛下非但不罪其人,反而三年三迁其官,换了其他人,岂不宵衣旰食,以报皇恩!反观此人,却结党营私,贪贿无艺。若不能以儆效尤,却教那些忧国忧民之辈如何自处?” “这个……”朱骥一时语塞,他突然觉得张璟说的很有道理,就是呀,若是萧某这等反复无常、招权纳贿的贪官污吏都能够平步青云,却教那些真正鞠躬尽瘁的清正廉洁之人如何自处? “况且,指挥难道不知科道言官纷纷趁机攻讦户部、兵部,”张璟接着说道,“难道跳脚的科道言官中,都是公心?又有多少是萧某的党羽,妄图把水搅浑,好蒙混过关?” “这个……”朱骥又被问住了,他突然发现,跟这个下属相比,自己这几十年简直都白活了,被张璟这么一说,还真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指挥,陛下励精图治,可谓英主,只待上下一心,奋力进取,大明中兴,必可水到渠成!”张璟语声激昂,就连朱骥也听的热血沸腾,“只是这中兴之势,若是被几个结党营私的小人,为一己之私,以致朝政纷乱而止,将是何等可惜!” “指挥……” “停,”朱骥连忙止住张璟,再让他说下去,自己怕不是得提刀去跟萧维祯拼命去!这小家伙,太能鼓动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本官这就去面见陛下。” “那下官告辞。”张璟目的达到,便不多啰嗦,起身告辞。 “你先留下,”朱骥叫住张璟,又吩咐直堂把门的皂隶,“去将几位同知、签事以及各所千户叫来,就说本官有事吩咐。” 朱骥拿着潘洪的供状去面见皇上,而张璟则留在大堂上,等待他回来,同时心里也在暗暗琢磨,一旦把萧某抓回诏狱,自己该如何审问、定罪,搞株连呢,还是只除首恶,其余不论。不管如何,前一阵帮门达平反诏狱攒下的一点名声,这次得全部送出去了。 作为一名锦衣卫,并不需要名声这个东西,只不过只能被动挨打,那些掌握话语权的文官想编排什么就编排什么的滋味太难受了。话语权在那些人手里,即便自己反驳,都没有途径,看来还是得掌握话语权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政、门达等五人以及十二所千户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大堂,互相寒暄一番后,便各自站好,等朱骥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朱骥回来了,往堂上一坐,大家纷纷参拜,“张签事的练兵章程已经拟出来了,”朱骥一边说,一边递给自己下首的马政,“大家传阅一下。” 静静的等大家都看完之后,朱骥直接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一切听张签事安排,谁敢敷衍了事、阳奉阴违,休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众人轰然应喏,朱骥挥挥手,“下去安排,张签事留下。” 马政和门达事指挥同知,如今却混的不如张璟一个指挥佥事,二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不得劲,特别是马政,他是老资格,又是边将出身,自然看不起张璟,朱骥话音一落,马政甩袖就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张璟冷眼旁观,又环视其他人一眼,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而朱骥则在观察张璟的表现,见状也是暗暗点头,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第78章 拿人1 朱骥为人方正,有君子之风,加之岳父在朝野上下的声望、影响,他其实是不愿意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职位的。但五年的时候,因为“金刀案”,景泰帝需要一个亲信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选来选去,选中了朱骥,朱骥也只有勉为其难。任职以来,已经两年了,看来是时候卸任了,朱骥暗暗打定主意。 “拿人去,”待众人离开后,朱骥把景泰皇帝的手谕交给张璟,“只能捉拿与本案相关人等,不得藉此生事!”朱骥告诫道,“一切皆依法度,切不可横行!这萧某人毕竟是副都御史,且牵连甚广,万不可授人以柄。” “请指挥放心,下官懂得分寸。”张璟郑重的说道,他当然知道朱骥这一番拳拳教诲乃是为了他好,他又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自然是诚心实意的道谢。 景泰帝能这么痛快就下了抓人的手谕,也是与当前朝堂形式有关。张璟的名单给了他一个颇具的契机。这些御史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抓着兵部和户部的疏漏,一个劲的上蹿下跳,似乎不把于、张两位尚书拉下马来,就誓不甘休。 什么人面对这等不依不饶之辈也会烦的! 这些御史要是真的出于公心也好,起码是看到了问题,至于能不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另当别论,但最起码出发点是好的。 可实际上呢?王文那一系人马表现的还能稍稍好一点,毕竟王文此人虽然总想让阁权凌驾于部权之上,内阁与六部之间,也时有龃龉,但总体而言,争端仍能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 徐有贞和萧维祯二人就没这么含蓄了。特别是萧维祯,为了把水搅浑,简直是毫无底线!谁遇上这样的主儿不烦? 张璟正好把刀递了上来,那就借刀杀人,省得你整天上蹿下跳的,扰乱朝局。 “你知道就好,”朱骥点头,“去,把这件差事办好、办实,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璟领命,对朱骥这句话却没往心里去,自己刚刚升了签事,而且年纪又轻,还不到二十,总不能继续升官?最多也就赏赐点金银之类的,自己还真不缺这点东西。 张璟现在是协理卫事,所以在本卫也是有一间小小的值房的,不要奢望条件有多好,但许多人却求而不得。不过他并没过去,而是直接去了北镇抚司,这里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北镇抚司的缇骑可仍然掌握在他手里,又兼理镇抚刑,而门达现在就算想管事,也没多少事儿让他管了。张璟升官后,直厅百户的差事就交卸了,现在的继任者是逯杲,对于此人,张璟可是太知道了,毕竟自己进入北镇抚司前的那份差事,就是在逯杲手下巡街。 二人还是有点渊源的,见张璟进了官厅,逯杲连忙起身应接,“小人见过签书。” 张璟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逯杲几眼,二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以前逯百户可是高高在上的,眼里那里会有他们那些大头兵。按说他应该升副千户或者千户的,毕竟是他冒险引着贼寇袭击毕旺,门达这才有机会独掌北镇抚司。 事成之后,算这逯杲一个首功并不为过,可惜,门达只把他调来北镇抚司当个直厅百户,还是过了好久以后。这对逯杲而言,还真说不好是升是降,对于张璟而言,直厅百户是个好差事,因为他需要事权,但对逯杲而言,还真不一定,没法上街收钱了呀。 要说逯杲心里没怨气,谁信?张璟挺欣赏他的,有股子狠劲,人也机灵,张璟很想把他收为己用,至于忠不忠诚的,不必在乎,若是连让属下归心都做不到,一定不是个合格的领导。 “上后所缺千户一员,逯百户可愿任之?”张璟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道。 逯杲一愣,继而喜上眉梢,“刷”的一声,单膝跪地,“多谢签书提携,小人当效死力!” 张璟点点头,“你等信。”说完便去见门达,之所以选择逯杲,首先自然是逯杲此人机警勇猛,堪当大任,二来张璟眼下实在是没什么人可用,李峰、齐亮等人尽管忠心,也有能力,但官职太小,即便这次叙功,最多也就升个总旗,能干嘛? 齐亮当街破贼,撑死了估计也就升个试百户,大概率是总旗,这才是正常的升迁。至于自己,升百户是大佬补偿自己,毕竟是被自己人围杀,需要遮掩,不能一下子就捅出来,那升个官,补偿一下,这事儿暂时就过去了。 至于这次升指挥佥事,是蜂窝煤的功劳,这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受益者是亿兆百姓,当然要大大的奖赏,所以,不仅自己升为指挥佥事,还封了母亲四品诰命,可谓恩宠有加! “同知,”张璟见了门达,就拱手行礼,“下官要跟您借个人,不知同知意下如何?” 门达抬头看了张璟一眼,问道,“借谁?” “逯杲怎么样?”张璟笑呵呵的说道,“此人勇猛强悍,做个直厅百户可惜了,上后所王方临阵脱逃,正好缺个千户,把他调过去怎么样?下官手里有份差事,还需要倚重于他。”要抓萧维祯,抓了萧某之后,肯定会牵扯一串人出来,这等抓人抄家的事儿,别说他自己了,就是李峰、齐亮等人,也不熟悉啊,有逯杲在,绝对能把这事儿办的圆满妥帖。 “这……”门达犹豫,倒不是舍不得放人,而是如果争这个千户,他自忖没这个本事,这是需要皇上点头的,“能成?” “试试呗,反正上后所缺人,逯百户合适,何不试试?”张璟轻松的说道。 “好,你去试试。”门达自无不可,逯杲走了,还能空出个位子来呢,正好安排别人,又能收钱了,何乐而不为呢,美滋滋。 张璟掉头又回了本卫,有困难找大佬,摆事实讲道理,说自己手下确实无人可用,朱骥看他可怜,又准备提携他,自然也不反对,伸手点了点他,“惯会给本官找事。” 第79章 拿人2 “等着,本官去求见陛下。”朱骥只好再跑一趟弘德殿,张璟说的对,他手下没合用的人,怎么抓人抄家?况且一个千户而已,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张璟的功劳足够大,大到即便是陛下,都免不了对他有所纵容。只要往后不犯下滔天大罪,那肯定是前程似锦。 半个多时辰后,朱骥回来了,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赶紧去,办妥了,交代你的差事千万不要出错,否则,本官绝不轻饶!” 张璟笑呵呵的躬身抱拳,“下官告退,请指挥放心就是。” 张璟回了北镇抚司,逯杲正在门口等他,见他来了立即迎上来,牵马坠蹬,待张璟下马,立即大礼参拜,口称“门下”,这是把张璟当成自己的恩主了。 “不必如此,咱们乃是陛下亲军,都是为陛下办差,”张璟扶起逯杲,一边说道,“去上任,立即调一百人来。” 逯杲领命,兴冲冲的跑去上任了,他是卫里的老人了,轻轻松松的就接手了上后所的事务,面对狠辣的逯杲,没人敢闹妖。三下五除二的上任之后,立即调了一百名精干的校尉去找张璟。 “签书,门下把人带来了。”逯杲找到张璟,回复命令。 “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张璟指了指旁边的交椅,对逯杲说道,“本官这里有两件大事,李峰等人在城外捕贼,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用的人,本官交给你,想必你必不会令本官失望。” “请签书放心,门下定不辱命!”逯杲此时自然是表忠心,干不好也得干啊!上司刚升了你的官,让你办差,你就开始推三阻四,不想混了? “五城坊官勾结奸徒,鱼肉百姓,实乃罪大恶极,先前本官已将之收押,你率人将其家人拘押后,抄家!”张璟吩咐逯杲,“拘押归拘押,对于妇孺,不得无故骚扰,凡抄家所得,一律登记造册,该有的赏赐本官绝不亏待尔等,若是有人趁机敛财,别怪本官不客气。” 逯杲连忙保证,“请签书放心,门下必当约束手下,好好办差。”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他虽未声色俱厉,却也自有一股威严、杀气,毕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人,“记住,该是你们的,本官绝不少了你们一点,但若是谁拿了不该拿的,做了不该做的,本官绝不轻饶!” 逯杲低头领命,不敢有半分违抗。 “率人把上面的人捉拿归案,”张璟递了一份名单给逯杲,“只拿首恶,不得累及无辜,其家人若在京师,派人暗中监视,往来之人都要查明。” 逯杲双手接过名单,“门下遵命,必不负签书所托!”他此时心里也是免不了一喜,抄家、抓人、盯梢这种事儿,他可是太擅长了! 至于名单上首当其冲的萧维祯乃是副都御使,他倒是半点都不在意,一个副都御使而已,就是六部尚书,他也敢抓呀。他们这种人说复杂的确是挺复杂的,心里全是鬼蜮伎俩、阴谋诡计;说简单也真简单,他们就是一把刀,指哪儿打哪儿,前提是得掌控住他。 逯杲离开后,张璟便不管此事了,先把人抓回来,扔进诏狱关几天再说,挫挫他们的锐气之后再说,至于用刑,那是下下之选。 抄家抓人的事儿他不会去做,吩咐手下去做就行了,他现在的任务是操练锦衣卫士卒,至于那二百缇骑,张璟继续让他们在外城搜捕缉拿,不管能不能抓到人,权当是练兵了。等外城抓无可抓,人都跑道周边府县之后,再让缇骑进入府县转一圈,抓抓人,这支缇骑基本上也就练成了。 自己现在是指挥佥事,在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稍稍培植点自己的班底这不过分?即便是朱骥这个指挥使,也说不出什么来。等石亨等人心存不轨,打算迎立朱祁镇复辟的时候,自己起码能够拉出千余人的嫡系队伍。 有这千余嫡系,石亨等人还是熄了那些小心思。即便景泰帝真的沉珂难复,朱祁镇也不能通过“夺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复辟,好好的人不当,为何要当鬼?所谓的夺门,不过是成全了几个官迷心窍的小人罢了。于国无补,于民也无益,即便是对朱祁镇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所以,在这个时空中,不应该有“夺门”这等投机的事情出现。 一切自有国家法令。 几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逯杲抄家拿人去了,张璟可带着黄勇、崔昊等几个亲兵从马政开始一一拜访,这几位见任的同知、签事手下可都管着几个千户所,有了他们的背书,操练的事情就回顺利许多。当然,他们就算不配合,打的也不是他张某人的脸,自有朱骥这个指挥使亲自收拾他们。 不过却也变相的向领导说明,自己的能力不足,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以后还怎么担当大任!所以,张璟肯定不会去找朱骥帮忙解决的,几个心怀不忿的军头罢了,他有的是办法处理。真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也别在官场上混了。 以后遇到的事儿那个不比这个凶险、复杂?届时怎么办,还能找谁去? 张璟先去拜访马政,这是个老资格,从边军熬到带俸指挥同知,又由带俸差操熬到见任管事,一步步熬下来,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他特别嫉妒张璟这等平步青云的家伙,他十八岁的时候,还只是个大头兵呢,灰头土脸的跟鞑子拼命。 再看看张璟,同样是十八岁,却已经是实权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了!即便是那几家公侯的子弟,没袭爵之前,也没这个待遇啊。即便是袭了爵,又如何?除非是真的有能力,才能封个实职,否则,也就是个空头的爵位罢了。 魏国公徐承宗、定国公徐永宁、成国公朱仪、英国公张懋,家世显赫?还不是在家混吃等死。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马政心中不舒服,面对张璟的拜访自然也就谈不上配合。 第80章 拿人3 对于马政的不配合,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以势压人,不过这样真的几把人给得罪死了,张璟在本卫的工作,还是需要这些人配合的,真得罪了这些人,以后的工作还如何开展下去? 所以,张璟不会如此短视。 “马同知乃本卫耄老,别说小子,便是指挥,也须多多倚重同知!”张璟一个马屁送上,把马政高高架起,我都把你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来了,你要是识趣,就老老实实的接着,否则,这要是传出去,就不是我张某人以势压人,不尊前辈,而是你马某人倚老卖老,不识抬举了。 马政张了张嘴,恨不得破口大骂,这混账小子,真是坏的很!把老夫高高的架在了梯子上,这要是不接着他这架梯子,这小子把梯子一抽,还是老夫倒霉啊!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手段却如此老辣,一句话就把老夫逼倒了墙上,上下不得。 还能怎么办?反正他也老了,儿子不成器,自己百年之后,马家想要声名不辍,就得靠大家帮衬。眼前这个少年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嘛。 想到这里,马政也不板脸了,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看的侍立末位的几个千户一愣一愣的,您老这脸变得有点快啊…… “你们几个过来,”马政招呼几个千户,“张签事奉命练兵,你等好好听张签事的,不得有误。” 几名千户虽然心中腹诽,却也都识趣的躬身领命,他们本来就没有对抗张璟的意思,不过马政下了命令,他们也不得不应付一下,正想着以后怎么补救时,不想这位张签事一来,马政就变卦了,这事儿闹的…… 马政都这样了,其他人更不会找不自在,张璟与几人约定自明日便开始操练。此番操练分为三批,每批操练一个月,一个月当然不指望能练出点什么来,能把军容、军纪整顿一下就完成了张璟的目标,总不能再发生临阵脱逃的事儿! 作为陛下亲军,发生这种事儿,简直就是打皇家的脸,着实太恶劣了。梁泰估计得在诏狱待上一阵子了,即便以后释放,也是削职为民的下场,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谁让他治下的士兵发生了临阵脱逃的事情呢,怪的了谁? 这一趟转下来,足足用去了半下午的时间。等他回到诏狱时,逯杲已经把萧维祯为首的几人抓了回来。除了萧维祯外,其余几人分别是沈裕、白衡、夏圭、李斌,正是其他四个监察御史。 至于五个坊官的家也都抄了,不得不说逯杲的动作还真是迅速。五名坊官的家里,光金银就抄出来金四千余两、银三万余两,其他财物就更多了,房契、地契之类的也不少,初步估计,起码值十万两银子。 张璟不由暗暗咋舌,估计那些组织搜刮的油水,至少有一半都被这几个坊官给敲诈了。还有顺天府呢。顺天府张璟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但肯定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那样岂能对得起这些年被他们迫害至死的冤魂?岂能对得住那些被他们迫害的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 “按照几个坊官的口供,坊司上下,给本官细细的梳理一遍,凡是与这些奸徒有勾结的,尽数捉拿!重者打入锦衣卫狱,轻者直接发往西山。” 逯杲心中一凛,这位上司好重的杀气!这是打算把坊司从上到下清理一遍了,只是这一次清理下来,坊司还能剩下几个人? 不过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儿,他只需要奉命行事就是。 “几天能办完?”张璟问道。 逯杲琢磨了一下,“给门下五日时间即可。” “可,”张璟点头,“去,务必清理干净,哪怕一个人都不剩也不要紧,我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 “喏!”逯杲领命退下,立即率领人马,分五路去抄坊司的老底去了。 至于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暂时不急。总有轮到他们的一天。 其实对顺天府的处置,主要针对的是那些胥吏和差役。他们的职位几乎都是世袭的,数代甚至数十代京营下来,其势力深不可测,盘根错节!如果说那些组织成员、不法奸徒是在明处,那这些人则是藏在暗处。 或许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影响力却大的惊人!一些弱势一点或草包一点的主官,很容易就被他们或架空、或裹挟,甚至是操控。 当然,他们的实力都是寄生在官府这个代表朝廷、国家的权力机构之上的,一旦脱离了官府的翼护,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处理了他们,官府的运作容易瘫痪,你总不能指望那些考八股考出来的进士们真的能沉下心来处理这些他们口中的“俗务”? 让这些人风花雪月可以,让他们曲水流觞也没问题,让他们花天酒地更是求之不得,但让他们处理这些“俗务”,比杀了他们都困难。 更何况,顺天府府尹王贤,是吏部天官王直的门生,以文制武的先锋,而以文制武的策略,从于少保开始,几位尚书都是极为赞成的。君不见,借着京师保卫战的由头,于少保把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剥夺了大半! 这个苗头其实早就有了,早在正统年间,王骥提督陕西军务时,斩都指挥使安敬,便开启了以文制武的先河。 所以,如何处理顺天府,还真有些费思量。 李锋、齐亮等人也都带着缇骑回来了,张璟询问战果,果不其然,如今谁要是还留在外城,不是傻就是真傻,今天一天,他们也没抓到几个人。 张璟正琢磨着是不是让他们开始去府县搜捕时,皂隶来报,说是门外一名叫做韦兴的内官求见。 “让他进来,”张璟刚刚说完,又摆摆手,“不必了,本官出去见他。”说完又对李锋等人说道,“三哥你和齐兄几个今晚跟逯千户把诏狱守好了,内外严防,不得有失。” “遵命!”李锋、齐亮等人以及逯杲纷纷领命。 第81章 拿人4 “逯千户,”张璟又单独对逯杲下令,“萧某等人不必审讯,且先关上几天再说。” 说完,张璟便止住了想要跟随的齐亮等人,“我带着黄勇就行,你们协助逯千户好好把守诏狱。” “有劳小公公久等了。”张璟出了诏狱,对站在哪儿等着自己的韦兴抱了抱拳,同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韦兴。 “哟,签书可折煞小人了,”韦兴可不敢对张璟不敬,更不敢收张璟的东西,他深知这位可是自家顶头上司的钱袋子,“陈、曹两位公公正候着签书呢,签书若忙完了,可否随小人前去。” “小公公不必客气,”张璟直接把荷包塞给韦兴,“一点小玩意,小公公不必客套。” 说完,张璟翻身上马,和韦兴一起,直奔陈谨的外宅。 “见过老师傅,”张璟先对陈谨、曹吉祥二人拱手打招呼,又对一旁微笑而立的袁彬躬身行礼,“小侄见过伯父,伯父安康。” 袁彬拍着张璟的肩膀,满意的笑笑,“你可算来了,两位老师傅可是久等了。” 张璟连忙致歉,“有劳两位久等,事情太多,请两位老师傅勿怪。” 陈谨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咱们都知道张签事忙的紧,肃清京师治安,这等大事绝非等闲人可为之!” 曹吉祥也在一旁附和,“老陈说的对,咱们都知道京师治安差,但没人想着去整治一下,这一整,简直吓人一跳!一万多人呐,真是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不错,”陈谨点头,“张签事真是个有心人,这份见微知着的眼光、雷厉风行的手段,已具名臣气象,未来必不可限量!” 不得不说,这群太监奉承起人来,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袁彬见二人越说越离谱,连忙止住这个话题,“二位,不是有事要商量吗?” “哦,对,对,”陈谨和曹吉祥异口同声,“差点把大事儿给忘了!” 四人分宾主落座,“这几日煤球开始售卖,供不应求,咱们把西山官窑闲着的人都调过去制煤,仍是供不应求,如之奈何。” “京师能抓的人都抓的差不多了,”张璟也没办法,“除非去各府县缉拿了,只是没有命令,下官不敢轻动。” “这不必张签事操心。”曹吉祥因为京营的事儿被景泰帝痛斥,为了立功赎罪,把蜂窝煤的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结果惹恼了陈谨,事后不得不交割了一成分子给陈谨,这才让陈谨平息了怒火,所以现在看到买卖这么红火,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可都是银子啊! 所以,为了多赚点银子,自然是卖的越多越好!可惜的是,产量跟不上。 “为何不雇佣百姓?”张璟明知故问,这俩阉人能舍得这笔支出才怪呢,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这个产业做好了,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之后,完全可以创造许多就业岗位的。毕竟京师的不法之徒经过这一次打击后,想再次形成规模,起码得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 就算大多数京师百姓不愿做这等又累又脏的活计,也可以安置流民。而陈谨和曹吉祥二人却肯定不愿承担这种责任,有的劳动力对他二人来说,绝对是最好的选择。现在张璟顾不得跟这两个阉人去为这点小事起争执,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抓人。 抓的越彻底,治安就会越好。 “抓人容易,如何把人押送到西山?”张璟又提出一个问题,这些人可没那么老实,押送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闹出乱子来。到时候算谁的?张璟可不想背这个锅。跟这些阉人打交道,必须小心再小心,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他们的道,这些人实在是太阴险了。防不胜防,给人挖坑,已经是这些阉人的本能了。 “这个……”曹吉祥与陈谨对视一眼,曹吉祥一咬牙,“此事由咱家来想办法,签事只管抓人就是了。”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最终达成了共识,张璟只管抓人,其余的一切事务都归曹、陈二人。不得不说,这些阉人对于金钱、权势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 从陈谨的私第出来后,天色已经晚了,张璟推脱卫中有事,并未留下吃饭。陈、曹并未生疑,现在锦衣卫的事儿可真的是太多了,这根本做不得假,倒是袁彬留下了。张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袁彬不行,得好好的跟这俩阉人处好关系。 从陈谨的私第出来后,张璟也没回诏狱,半个多月没回家了,现在搜捕缉拿京中不法奸徒一事也告一段落,也该回家看看了。 崔管家眼尖,老远就看见张璟骑马回来了,撩着衣襟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郎君回来了!” 这是车夫老胡迎了出来,张璟脸上带着微笑,整个人彷佛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这就是家,一个可以让你放松的地方。不止有父母、妻儿等家人的期盼,更背负着他们的命运。 翻身下马,张璟把黑子交给了老胡,对跑的气喘吁吁的崔管家说道,“辛苦崔叔了。” “瞧郎君您这话儿说的,小人有什么辛苦的?”崔管家笑的见牙不见眼,“郎君才是真正的辛苦,把横行京师多年的不法之徒,被郎君一扫而空,现在京师上下,谁不夸郎君是这个!”崔管家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张璟摇头失笑,京师的普通百姓们肯定对张璟的举措拍手称赞,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不过,张璟不以为意,称赞如何,诅咒又如何,他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儿罢了,只求心安。所谓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张璟不敢奢望自己的决定回得到所有人的拥护,这不可能。伟大如教员,也只是说:团结大多数。 “郎君,这是这些时日前来拜访您的人,小人录成了名册,”崔管家把一个册子双手递给张璟,“礼物小人让他们带回去了。” 第82章 家宴1 张璟点点头,表示赞赏,“除非是我同意的,或是相熟的,否则一律不收礼物。”随意的翻了翻名册,嚯,好家伙,至少百余人!这还真是…… 张璟随手把册子递给崔管家,“这段时日我是安生不了了,等我手上的这件差事办完再说,来访的客人就劳烦管家登记了。” 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自然得先去拜见母亲,来到母亲所居的正房,得到消息的母亲已经领着四个小丫头在正厅等着呢。 张璟连忙紧走两步,跪倒在地,对母亲大礼参拜,“见过母亲。” 张母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把拉起张璟就不撒手了,“哥儿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张璟连忙安慰母亲,又对偷笑的妹妹使了个眼色,小慧儿撅了撅嘴,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彷佛在说,“该,谁让你出去就是半个多月,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不过终归是亲兄妹,走到母亲身边,笑着拉着母亲的另一只手,说道:“娘,您就别惦记我哥了,你看他壮的像头牛,哪里需要您惦记。” 张璟配合着做出一个威武雄壮的姿势,挺胸凹肚,一本正经的样子顿时把张母给逗笑了,她就算担心,见到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后,那点担心早就不翼而飞了。 见张璟安抚好了母亲后,薛彦君、萍儿、佳儿也开始上前见礼。 “见过璟哥哥。”一边还对张璟福了一福,这是端秀文静的薛彦君。 “哈哈,璟哥哥,这次带好玩的没有?”这是爱笑爱闹的萍儿,跟张璟混熟了后,更是一点都不拘束。 “璟哥哥。”这是害羞内向的佳儿,语声都是细声细气的,跟咋咋呼呼的萍儿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你别说,还真有好玩的。”张璟一一和几个小丫头见礼,即便是最大的薛彦君,在张璟眼里,也是小丫头一个,所以,跟她们相处、说话,张璟完全就当是哄小孩,张璟一边说,一边找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找了半天没找见,突然一拍脑袋,“忘了,还在黑子身上呢,我……” 话音未落,就见萍儿“嗖”的一声,像闪电一般窜了出去!一边有语声传来,“我去找胡大爷拿。”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就连端秀文静薛彦君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丫头,真是个急惊风。”张母笑嗔,转头对张璟道,“还不赶紧去看看。” 张璟连忙也跟了出去,不大工夫,张璟提着一个三尺见方的檀木箱子走了进来,萍儿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直往箱子上瞟,显然是在琢磨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把箱子放在八仙桌上打开,张璟先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母亲,“这是宫里几位公公给的首饰之类,都是宫里的样式,娘您看着给她们几个分分。”这些收视都是陈谨、曹吉祥二人给他的,不用问,肯定是宫里的东西。 张母接过来,随手就放在桌上,“哥儿你就别操心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她会分配好。 “这是一副围棋,”张璟又拿出一张黄花梨的棋枰还有两盒玉石棋子递给薛彦君,“君丫头是个雅人,不像我,大字都不认得几个,这东西给你可谓是相得益彰。” 薛彦君连忙起身道谢,“多谢璟哥哥。” 张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客气啥,一些玩物罢了。”说着又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薛彦君,“他们告诉我,这是宋版书,我也不知真假,反正看着不错,你是个爱看书的,就送与你了。” 一听是宋版书,薛彦君的眼睛都亮了,连忙双手接过,也顾不上跟张璟道谢,立刻就解开包袱,里面厚厚的十几本书,小心的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尚书正义》翻开,“这是浙本……” 见薛彦君已经被手上的书吸引了注意力,张璟也不打扰她,轻轻的拿起箱子,对三个小丫头招招手,在另一张桌子上放下,轻声说道,“剩下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着分。” 说完便笑呵呵的看着呼啦一下围在箱子边上的三个小丫头。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正合她们这个年龄玩的。玩偶、布偶、孔明锁、鲁班球、七巧板、九连环什么都有,足够这些小丫头玩一阵子了。 “差事办完了?”几个小丫头都得到了自己心仪的礼物,都在哪儿自得其乐,张璟和母亲聊了起来。 “差不多了,”张璟点头,“京师是没什么事儿了,这几天到下面府县转转,不过就不用我跟着了,让三哥和老齐他们去就行。” “你让三郎他们注意安全,”张母笑呵呵的吩咐着,“虽然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毛贼,但也得防着他们鱼死网破。” “您就放心,”张璟笑着安慰母亲,“又不是单挑,那么多人一哄而上,有几个那么胆大的,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跟个鹌鹑似的。” 张母听了,虽不知真假,却也觉得有点道理,将信将疑的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轻松随意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骗人的,便放下心来,笑呵呵的开始讲些家长里短的。说着说着,这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张璟的婚事上了。 以前家里条件不允许,张母又不想凑合,所以就耽搁了,现在张璟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家里的条件自然更是不在话下,张母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变着法的给儿子找媳妇。 不过,现在愁的就是找个什么样的才合适了。身份太低了肯定不行,其他的不说,在现在这个社会背景下,还是讲门当户对那一套的,张璟现在是四品指挥佥事,那他的岳家肯定不能是个小小的军户。否则,那可就真成了京师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其实张母是极为中意薛彦君的,不过,还是那个问题,身份。薛彦君若是父母俱在,那肯定没问题,绝对是正妻的不二人选。但可惜就可惜在,薛猛夫妇早已不在人世。 第83章 家宴2 张母叹着气,看了薛彦君一眼,这么好的姑娘,明怎么就这么苦呢,要不,多好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郎才不敢说,女貌那可是毫无疑问的。 薛彦君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张母,甜甜一笑,这一笑,直把张母笑的心都化了,眉开眼笑的对薛彦君招招手,“薛丫头过来,陪老身说说话。” “是,”薛彦君轻声应了,放下手中的书,细心的用包袱包起来,放进盒子里,这才来到张母身边坐下。 “你回去,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你就别在这碍眼了。”张母不耐烦的对张璟挥挥手,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母上大人做出指示了,他这个当儿子的,当然得老老实实的听着,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院中,等着晚上开饭,开饭总不至于不叫他? 虽然半个多月没回家,但自己的院子还有房间还十分干净,现在是初春,院子里有的花木已经开始发芽了。细细的枝条上,鼓出一个个嫩芽,远远的望去,嫩黄晕染开来,一派生机活泼。 回到书房,见自己半个多月前练字后的废纸都被整理起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案一角,几本法帖也物归原处,笔、砚也都洗的干干净净,自己这边并没有丫鬟伺候,不问可知,这都是薛彦君的功劳。 看着自己狗爬般的字迹,张璟难得的老脸一红,在这个读书人人均书法家的年代,认字但是写不好字,那是真的没面子。 就连门达那样的武夫,字虽然写的不一定有多好,但每个字都是合乎规则的,不像他,简直就是乱写一气,有些字连基本的笔顺有些都是错的。 这其实也不怪他,写字这件小事,看似简单,由点、横、竖等几个基本的笔画组成,好像谁都会写,但还真不是这回事儿,有些东西,没个明白人指导,还真不一定能写明白。 “必”字的笔顺,不要去搜索,能写对的举手! “无”字的笔顺呢?“飞”字呢?很多这样的例子,我们明明觉得是这样写对,但实际上却偏偏不是这样写,而是那样写。 这也算是书法的魅力之一。 挽着袖子,张璟开始研墨,摊开一本欧阳老先生的《九成宫》,打算趁着空闲练上几笔,哪怕一天只能写好一个字呢,一年的时间,基本上就把一些常用字给练好了。到时候,至少自己递折子的时候,皇帝看了后,不会骂一句:这是什么玩意! 正写着,书房的门“砰砰”被敲响,萍儿的声音传了进来,“璟哥哥你在里面吗?” 张璟心里一慌,连忙就想把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大作”给收拾起来,转念一想,自己什么水平早就被几个小丫头知道了,还遮掩个什么劲,喊了声,“门没栓,进来。”就继续伏案练字。 “哈!”不光是萍儿,后面还有小慧儿和佳儿两个,再后面是薛彦君,萍儿风风火火的拉着小慧儿和佳儿闯了进来,就趴在桌上看张璟写字,“哈!哈哈!”看到张璟的字后,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陪着姐姐来收拾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但萍儿仍是忍不住笑,“璟哥哥你的字和我的一样差劲,不,不对,比我写的都难看!哈哈……” “你们俩说是不是?”萍儿也是个聪明的,知道给自己找几个同盟,于是转头问小慧儿和佳儿。小慧儿是张璟的亲妹妹,自家哥哥的字写的虽然真不怎么样,但她也不会拆哥哥的台,至于佳儿,一贯老实,自然不会多说。 萍儿也不以为意,“璟哥哥你要加油哟,只要勤练,很快就会像萍儿一样写好的。”看着眼前的几个小丫头,小慧儿的稳重大方、萍儿的活泼可爱、佳儿的乖巧文静,以及刚刚进门的薛彦君的端庄秀美,张璟心中柔软,半个多月来的算计与杀伐,让他整个人都阴沉了不少,被这几个丫头一闹,倒是让张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放松了许多。 “你个丫头,别捣乱。”薛彦君轻轻的拍了拍萍儿的脑袋,嗔道,“璟哥哥整天公务都忙不完,哪像你,除了玩就是玩,这样也没见你把字练好。” 被姐姐教训,萍儿撅了撅嘴,却也老老实实的低头挨训,张璟连忙笑着对薛彦君道,“哎呀,小孩子嘛,你不要对她那么严厉。”说完又低头看着萍儿,把笔递给她,“萍儿,来,写几个字让哥哥欣赏一下。” 萍儿嘿嘿一笑,捏着衣角有些扭捏,“还是不了,璟哥哥,我刚刚其实吹牛了,我写的也不比你好……” “哈哈哈,”张璟顿时被萍儿蠢萌蠢萌的模样给逗得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小慧儿和佳儿也跟着笑,倒是把萍儿气得双手叉腰,撅着嘴,气哼哼的等着几人,大有你们不给我个解释,我就不理你们的架势。 薛彦君看着笑的跟个孩子一样的张璟,心底一片柔软,其实他也才十八,就已经撑起了整个家不说,更已经身居高位,成为朝廷大员,起居八座,煊赫一时;只是其中的凶险又有谁知道呢?想必也只有面对他信得过的人时,才能放下心防,笑的跟个孩子一样。 张璟好容易止住了笑,看着萍儿撅着嘴不乐意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跟个苹果似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着还是张璟第一次跟包括萍儿在内的薛彦君、佳儿三个小丫头有这么亲密的动作,不过,大家也都没多想,萍儿才多大啊。 “是哥哥不对,不过哥哥可不是笑你哦,”张璟也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说着转头对薛彦君眨了眨眼,又继续哄小丫头,“你看小慧儿和佳儿可都笑话你了呢。” 萍儿果然上当,“嗖”的一声转头看向小慧儿和佳儿,见二人果然看着自己在笑,顿时“哎呀”一声,紧接着却又傲娇的一昂头,“哼,你们不许笑话我!” 薛彦君温和的拉起萍儿的手,“萍儿可是大姑娘了呢,再说璟哥哥也没笑你呀。” 第84章 家宴3 “嘿嘿,”萍儿自己也忍不住乐了,“你们以后不准再笑话我写字丑了!这儿有个和我写的一样丑的,又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写的丑。” 张璟再次躺枪,心里难免好笑,自己一个大男人,写的字连几个小姑娘都不如,还真是令人失望。看来再忙,练字也不能丢下。 “薛家妹妹,”张璟忽然对薛彦君说道,“你是书法大家,愚兄这里有几个疑问,不知妹妹能否帮愚兄答疑。” “可万万当不起‘大家’二字,”薛彦君连忙逊谢,“璟哥哥可千万不要乱说,传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好好好,”张璟连忙点头,“妹妹就算不是大家,那也肯定是高手,你就不要过谦了,我究竟是该先练什么,是点画还是结构?” “这两样璟哥哥都不必着急,”薛彦君肯定是研究过张璟的书法功底,因此对于张璟此时的问题十分清楚,“璟哥哥若是有暇,可先练笔法。” “啊?”张璟一脸懵,“笔法,什么笔法?” “笔法便是用笔的法则。”薛彦君正打算系统的给张璟讲讲时,却听小慧儿笑道:“君姐姐,咱们是来叫哥哥吃饭的。” 一旁的萍儿闻言也立即说道,“对哦,老夫人派咱们来,是叫璟哥哥回去吃饭的呀。” 张璟立即放下手中的笔,对众人说道,“那先回去吃饭。”然后又看向薛彦君,“吃了饭妹妹若是有暇,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可不敢当,”薛彦君轻轻对张璟福了一福,“璟哥哥若不嫌小妹才疏学浅,小妹愿意效劳。” “那愚兄多谢了。”张璟笑道,又看着小慧儿、萍儿、佳儿说道,“你们也一起来,和哥哥一起用功,不准偷懒。” 小慧儿和佳儿倒是无所谓,她们两个都是爱学习的,一头应是。只有萍儿这个皮猴子无奈的撅了撅嘴,但看到小慧儿和佳儿都答应了,也只得垂头丧气的应了。 儿子回来了,张母嘴上不说,但还是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也没有外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也不喝酒,更不讲究食不言那一套,一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公事张璟不想跟家人多说,免得她们担心,所以就和母亲聊一些家长里短,以及家里上下人等的管理问题。张家发迹太快难免缺乏底蕴,幸好家里的人口没那么复杂,张母也不是个喜好奢华的人,所以,家里的日子过得简单,没那么多事儿。 张璟有个伯父,不过远在登州府,张璟的祖籍。当年张父被调入锦衣卫,一家人就在京师安家了,而张璟的伯父就在原籍当个军户,就连张父的丧事都没能赶过来,太远了。对这个时代而言,远隔千里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更何况山东这个地方素来不是很太平,普通人想从山东到京师,真的不亚于九九八十一难!后来两家还通过几次信,但最近的一封信寄过去后,都两年多了,都未有回音。 张璟还有个舅舅,叫做孙涛,不过这个舅舅就有点马尾提豆腐,别提了。孙涛在宛平县当个小吏,当年张父战殁后,这人可能生怕妹妹找他帮忙,马上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来,两家的关系也就断了。 有时候亲戚还真比不上邻居,张璟为什么和李锋关系那么好?要不是李家帮衬,孤儿寡母的日子岂是那么好过的!这人啊,就怕对比。 张璟升了百户后,孙涛倒是开始上门了,不过张母并未见他,只是吩咐崔管家接待。张璟也是一样,见就不必了,但若是有困难,自己能帮上忙,自然也不会拒绝。尽管彼此间并没有多少亲戚的情分,话虽如此,但事儿肯定不能这么办。 如果张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就不能做的太过分。路人们才不管你什么隐情不隐情的,他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谴责张璟为富不仁,发达了就不认穷亲戚了,更何况张璟还是锦衣卫,这个先入为主的职业,只要是锦衣卫,做什么坏事都是正常的。 张璟不想招惹非议,那就客客气气的,该帮忙就帮忙,但你要想跟我讲什么亲戚情分,对不起,这个真没有。要钱要东西什么的也可以,但得有个限度,不能把我们张家当你自己家,什么东西都想着往自己家搬。 等张母封了诰命、张璟升了指挥佥事,孙涛跑的更勤快了,即便自己的亲妹妹并不见他,但他也不以为意,能在门房坐上一天不带挪地方的。 崔管家虽然不会一口一个“舅老爷”的称呼他,但也不敢甩脸子不是,至少孙涛名义上是府上老夫人的哥哥,不说彼此的情分怎么样,至少名分是在的。所以,崔管家也只能客客气气的。 这就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看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谁没点烦心事? 吃完饭,张璟也没回自己的东院,自己带着几个小丫头走了,把母亲自己一个人扔下算什么事儿?所以就在母亲的正房,摆开了桌子,然后招呼小慧儿和萍儿、佳儿开始接受薛彦君的指导。 张母笑眯眯的看着,她就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 几人在薛彦君的指导下,开始练习运笔时的轻重、快慢、偏正、曲直等方法,这其实就是笔法,如果再直管一点,那便是行、转、提、按、折、捻等运笔的方法。 不得不说,有个好老师就是比自己闷头瞎琢磨强,经过薛彦君的指导,张璟虽不至于有茅塞顿开之感,但思路却一下子清晰起来了,知道自己该如何循序渐进,而不是如之前那样,以为照着发帖临帖就是练字。 那其实只是笨办法,一点理论基础都没有,就去琢磨发帖,不能说是无用功,但至少也是出力不讨好。你自己瞎琢磨的东西对不对都不知道,闭门造车的后果就是造出一辆没用的车。 第85章 家宴4 张璟能踏踏实实的学,几个小丫头就没那个耐性了,特别是萍儿,写了没几个字,就开始偷懒,不过这次就连张母都不帮她了,张母虽不认字,但却也知道多认几个字总没有坏处的道理,笑着安慰了小丫头几句后,又让侍候自己的大丫鬟芍药去拿了些蜜饯、干果之类的,让小丫头边吃边写。 张璟在一旁看的哭笑不得,本来就没心思写,这样一来岂不是更没心思?不过,孩子嘛,本来就不定性,由着她去呗。 练了一晚上,张璟觉得自己颇有进境,自然是对薛彦君千恩万谢,“妹妹若是不嫌烦,愚兄若是有暇,便来麻烦妹妹如何?” 薛彦君自然是应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推辞的?至于什么男女大防之类,其实真的不是历史书上写的那样,真那样,女人也别出门了,那可能吗?更何况,她早晚得嫁给张璟,俩人本来就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好防备的? 天色也不早了,张母让几个小丫头去睡觉了,几个小丫头就住在张母正房后面的后院。之前说过,这是座五进的大宅子,张璟住在东跨院。而张母则住在正院,第一进自然是倒座房和仆人院;紧接着便是垂花门,过了垂花门便是第二进,第二进东侧是一道门厅,与张璟的东跨院相连,西厢留着给客人居住;然后是门厅,过了门厅就是第三进,一个大院,东西厢房,然后是五间正房,张母就住在这里,东边是穿堂;过了穿堂就是后院,这是第四进,几个丫头就住在第四进的五间上房里。 目送几个小丫头在几个婆子的伺候下回到了后院,张璟也不急着走,和母亲说会话。自从进了北镇抚司后,他和母亲聊天的时间可真是越来越少了。老太太虽然担心儿子,但见儿子这么忙,也不愿让儿子分心,只能把担忧放在心里。 这就是天下的父母心。别人只在乎你飞的有多高,只有父母才会关心你飞的累不累。 公事上张璟虽然不想跟母亲多讲,省的她担心,但完全可以说点其他的,父母跟你聊天,只是想跟你聊而已,至于聊天的内容,真没那么重要。陪母亲聊到亥时,张璟便被母亲催着回去睡觉了,说他明天还有差事,得早睡早起。 张璟和母亲告辞后,回到东跨院,张璟又开始琢磨怎么把顺天府给处置了。 顺天府府尹可是景泰帝的亲信,如果没点类似谋逆之类的十恶不赦之罪,怕是奈何不得王贤。要知道,御史中几位以公正敢言着称的御史曾多次弹劾王贤,说他纵吏害民、贪贿无艺,结果如何?顺天府府尹的位子坐的安安稳稳,景泰帝还升他二品俸,原因却是让人尴尬的“任满”。 若随便一个任满的官员都能够被皇帝陛下越级加俸,这朝政还不乱套了!这说明什么?实打实的皇帝亲信啊。 所以,如果不是什么谋反之类的大罪,根本动不了王贤。动不了王贤,顺天府的胥吏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这是窝案,顺天府的胥吏中要说没有干净的,那就有些绝对,但九成九罪有应得应该是一个保守的数字。 张璟真要是把顺天府给抓空了,王贤还不得跟张璟打御前官司去! 但张璟必须要扳倒王贤,这是他的政治立场所决定的。 文武之争是一个总体的大趋势,王贤明显就是那个出头鸟,就凭他命人抄了腾骧左卫指挥佥事李言的店铺,此人就已经站在了所有武官的对立面。 张璟自然也是武官,不过他身份敏感,是皇帝亲军,武官的职权再怎么削弱,也削不到他们锦衣卫身上。但他毕竟是武官,要是跟那些只知道吃空饷、喝兵血的废物一样,啥都察觉不到还好说;问题是张璟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态势,自然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来看这件事儿的。 而是要表现出自己的立场。他的立场是什么?武官啊。 所以,顺天府这块硬骨头他必须啃下来! 既然要打,那肯定要一下子打死!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儿,张璟是万万不会干的。 谋而后动,才能面面俱到,不至于疏漏百出,被人抓住把柄,别到时候羊没吃到,还惹了一身味道。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贻笑大方。 不对!张璟突然悚然一惊,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顺天府府尹王贤既然是景泰帝的人,在没有得到景泰帝的许可前,他怎么可能去打皇帝的脸!文武之争,争什么?这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点。 张璟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幼稚了,太祖朝蓝玉案后,军权其实就一直掌握在皇帝手里,到后来土木之变,勋戚武将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京师保卫战时,于少保掌管全局,统领京营,又收走了五军府的大部分权力。 至此,国朝已经形成了一套调兵、统兵、监军各有其人的制度,军权已经不再像唐朝那样,足以对皇权和朝廷形成致命的威胁。 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不正是武人乱国的结果嘛。于是,宋、明两朝加强了对武人的限制,这是必然的结果。 此时国朝的武人还有限制的必要吗?答案是有,但没那么迫切。现在的情况下,军中已经不大可能再次出现一个徐达式的人物。即便有战功赫赫、名震一时的名将出现,朝廷几下散手下来,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交出兵权?后来的戚元敬就是明显的例子。 那还谈什么文武之争?武人现在基本上成了一个工具,有需要的时候,你去给我打仗,没需要了,或高官厚禄、或弹劾免官,你自己选。这个时期,正好处在两方势力的历史交接点上,而张璟又正好处在这样一个时代。 所谓秋风未到蝉先觉,跟朝中那些大佬比,张璟的段位还差得远,人家大佬早就察觉了,景泰朝开始,提督军务的文官逐渐多了起来,这就是一个信号。 第86章 请教 石亨为何会夺门?王骥都八十多了为何还会掺和?掺和此事的为何基本全是些勋戚武将?不能排除这些人升官发财的愿望,但武将们越来越不受待见,话语权越来越低,就连五军府的事儿,自己都说了不算了,也未免不是一个诱因。 武人自然不甘心退出权力中心,所以会垂死挣扎,也仅仅是垂死挣扎罢了,如今的环境,再也无法出现那等军政大权集于一人之手的情况了。等再过十几年,那些有战功、有能力的勋戚武将纷纷离世,武人的地位将再一次下降。 这是必然,因为军权对于一个政权而言,必须是受指挥的。 果然,穿越者并非万能的。自己理所当然的、天真的认知让现实狠狠的甩了一巴掌。他认为是这样,而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而是那样,这就尬尴了。所幸自己还没有实际性的行动,没有去当那个出头鸟,否则结果还真不好说。 张璟冷汗淋漓,自己真的差点犯下大错啊! 既然王贤动不得,顺天府自然也得悠着点。现在看来,自己若想深挖,也只能把顺天府胥吏中的几个首恶法办。实际上,就算真把这群人一网打尽又如何?只要制度不改,朝廷就得用这些人,而用这些人,又没有有力的监察体系,岂不等于把行政权力拱手相送? 这些人为恶起来,可比贪官更甚!“官逼民反”,这个责任至少有一大半属于这群胥吏。让那些指挥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书呆子们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他们在行;但你要让他们处理庶务,那实在是太高看他们了。 所以说,吏治清明在这个时代,真的只是一个愿景,也就是皇帝自娱自乐罢了。 怎么可能。 张璟不由慨叹,自己还是根基太浅,身边根本没有得用的人辅佐。李锋等人你让他冲锋陷阵那自然没问题,但让他们统筹规划、分析局势、出谋划策,那肯定是不行的。张璟不求身边有个如诸葛武侯这等千年一遇的天才,就算真有这样的下属,他也驾驭不了啊。 没有诸葛武侯,哪怕有个蒋干之流的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但是,就连蒋干这样的人才,都不会投奔他。 还能怎么办?只能小心谨慎了,别随便下决定,别自以为是,天命之子还轮不到他来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以后千万不能再异想天开了,张璟暗暗告诫自己。 既然明白了王贤不能轻动,顺天府这条线还抓不抓?就成了困扰张璟的难题。抓几个胥吏于大事无补,这是站在大局的角度上来看的,如此一来,不仅得罪了王贤,还得罪了这些胥吏背后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着实没必要。 但站在张璟个人的立场来看,尽管无法彻底根除这个毒瘤,最起码也应该借机清除几个首恶,起码也能震慑一下这些胥吏,让他们知道,你们做的那些烂事朝廷不是不知道,而是懒得跟你们计较罢了。一旦朝廷想计较了,弹指间就能让你们灰飞烟灭。 张璟现在唯一能够请教的只有袁彬了,问题是袁彬也只是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对官场上那一套东西比较熟悉;这等谋划统筹的事情,明显也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即便如此,也得问问,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比他胡乱琢磨要好。 辗转反侧中,张璟几乎一夜没合眼,不过他年轻,熬夜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辰时,张璟去了母亲的正房,和母亲道别,小慧儿和几个小丫头也在。张璟自然又收获了一大堆祝福,特别是萍儿这个小丫头,别看人小,好话说起来那可真是一箩筐一箩筐的,听的张璟一愣一愣的。 “好,行,我知道了,”张璟赶紧止住滔滔不绝的萍儿,“晚上肯定给你带回来,好不好?”说着有些疑惑的打量了萍儿几眼,还用手比量了一下才到自己腰间的萍儿,“你这就这么点,能拉开弓?我还是给你们买几副弹弓?”说着又看向小慧儿几个,“要不要?” 薛彦君轻轻摇头,她不爱玩这些东西,倒是小慧儿有些意动,“哥你要是有空,就帮我们买几副呗。” “哼,”萍儿双手掐腰,“我不要弹弓,我要弓箭,我要做黄汉升那样的神射手!”这个时候三国的故事已经广为流传了,黄汉升自然也成了神射手的代名词。 “哈哈,”张璟笑摸“狗”头,“得了,你现在都没张开,还练弓箭呢,小心不长个!” 一听张璟说她矮,萍儿立即不乐意了,顶开张璟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我还小,我还能长,将来长得肯定比你还高!” 大家哄然而笑,张璟连忙安抚傲娇的小丫头,“好好好,你肯定能长的比我还高,”张璟突然拍拍脑门,自己糊涂了,就算给小丫头们一把军中用的弓,她们也玩不了啊,萍儿说的应该是玩具弓,“好,等我晚上回来,就给你们带,弹弓和弓都给你们带回来,你们爱玩那个玩那个。” 和大家告别后,张璟直奔袁彬家里,他发现自己自个瞎琢磨根本没用,有些事儿根本不是他能琢磨透的。 “你能想到这些非常不错!”袁彬对张璟的表现点赞,“朝中大事,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袁彬虽然不太了解朝中这些掩盖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流汹涌,但多年来的锦衣卫任职生涯却告诉他,只要参与了朝争之中,就没个善始善终的! 所以他告诫张璟,千万不要没事瞎掺和。 “至于顺天府的胥吏,”袁彬摇头,“该谨慎的你不谨慎,朝中大佬的争斗你跟着瞎掺和;不该谨慎的你反而谨慎起来了。咱们锦衣卫是做什么的?缉拿不法,只要有理有据,咱们怕谁?你只要记住,咱们锦衣卫是陛下的亲军,只为陛下办事!” 张璟点头,他要是再不明白,以后干脆也别在官场上混了,锦衣卫作为陛下的亲军,最紧要的不就是替皇上办事吗?皇上不怕你得罪人,就怕你不得罪人! 第87章 拿人5 “多谢伯父指点迷津,”张璟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小侄茅塞顿开,这便去抓人。” 袁彬满意的点点头,眼前这个少年悟性实在是太好了,或许因为经验、见识的缘故,有些事情看得没那么透彻,但一旦有人点拨,绝对能够举一反三。 “放心大胆的做就行,”袁彬笑着说道,“陛下还能连自己的亲军都信不过不成,你又不是纪纲那等倒行逆施之辈。” 这就是告诫了,只要你别做那等倒行逆施之事,你就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小侄明白,这便告辞。”张璟再次向袁彬行礼,打算回去做事。 “先等一下,”袁彬叫住了张璟,“去见你伯母,她有事问你。” 张璟也没问什么事儿,给袁彬抱了抱拳就去了后院,至于袁彬,则上值去了,他怎么说也是锦衣卫的试百户,总不能光吃粮不办差? 至于廖氏为何找张璟,自然是张璟的亲事。张母给儿子张罗亲事,自然得找廖氏一起帮忙,廖氏也不推辞,高高兴兴的就答应了,把张璟叫到跟前,自然是有眉目了。 对于自己的亲事,张璟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联姻那一套,别看他现在是朝廷新贵,但一来是锦衣卫,二则根基浅薄,别说是文官了,就算是武官,也没有谁会选择张璟这样一个幸臣去联姻。 不错,张璟此事在朝中大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个幸臣罢了。不知如何就被景泰帝看中了,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说的就是张璟这等毫无根基之辈。所以没有谁会把张璟放在眼里,哪怕其人行事果决、狠辣。 但,那又如何? 我不犯事,就算犯了事儿,你以为朝中同道都是摆设?为什么皇帝最忌讳的除了谋反之外,便是朋党?那真是一呼百应,他们不管对错,只要是自己人,没得说,并肩子上! 张璟既然被认定是幸臣,那文官哪儿肯定没人愿意与张璟联姻,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干的事儿基本上都不跟人沾边,但他们却对名声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他们自己不干人事可以,毕竟都是偷偷摸摸的做,只要遮掩的好,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他们还是令人敬仰的读书人、官老爷。 所以,即便是廖氏出面,也没人愿意跟张璟联姻。而低品级的武官军户什么的,廖氏又看不上,自家子侄辣么优秀,当然要娶门好亲事! 说起廖氏,家中并无显赫的权势,其父廖敏不过是一名秀才,连试不第后,便熄了博取功名的心思,安安心心的在家教书,膝下无子,仅有廖氏一女,从小便被父亲廖敏教养成才,妥妥的大才女一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嫁给袁彬后,随着父亲离世,那些老交情、老关系也就烟消云散了,不能说人情凉薄,而是世事如此。 “伯母不必费心了。”张璟对此毫不在意,以后谁看不上谁还不好说呢,再说了结婚这事儿,总得两情相悦才好,他觉得薛彦君就不错,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张璟却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个姑娘的,这与颜值无关(郑重其事状)。 只是薛彦君的出身不算好,父母双亡,又被王通这等别有用心的人养大,这算是薛彦君唯一的缺点了。 “小侄觉得薛家小娘子就很好,堪为良配。”张璟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廖氏却是摇摇头,“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丫头父母双亡,你要是对她有这个心思,可以纳妾,但万不可聘为正室。” “这……”张璟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虽然他很想说这是吃人的礼教,但他也知道,在这等牵扯到这个时代最根本的一些规则时,最好还是从心,千万不要去标新立异。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一旦被整个时代所抛弃,这个人也就从法理意义上死亡了。 从廖氏哪儿告辞离开,张璟直接去了诏狱。除了逯杲在率领人马清理坊司上下之外,李锋、齐亮等人正在休整,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可抓了,再把人撒出去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趁机休整几天,等陈谨和曹吉祥做好工作,张璟便打算让韩立、秦武二人率领这二百名缇骑作为主力去府县抓人,这算是对这些缇骑最后的训练。 至于抓捕顺天府的胥吏,有逯杲就足够了,等逯杲清理完坊司便可着手行动。至于李锋、齐亮等人则协助他开始操练锦衣卫士卒,这才是大事。 “立哥你和武哥还得受累,”张璟首先吩咐韩立和秦武,“待陈、曹二人把一干事情处理完毕,你二人立即率缇骑去往府县,继续捕贼,定要给某练一支精兵出来!” 二人见他说的郑重,立即起身抱拳,“郎君放心,小人定不辱命,否则提头来见!” 张璟笑着摆摆手,“不至于,一应粮秣、后勤事宜皆归陈、曹二人,你们只管抓人,借机练兵。”说完又看向李锋和齐亮,“三哥、齐兄、成哥、强哥,你们四人助某操练本卫校尉,操练纪要某已发给你们,具体如何操练,还得靠你们,某这纪要只是泛泛而谈。” “喏!”李锋、齐亮等人也躬身领命。 “唉,明日开始,就要操练了,某这心里还真有些没底,”张璟摇头,笑着说道,“三哥你们都是跟着几位签事捉拿过不法奸徒的,以你们观之,本卫士卒战力几何?” 李锋、齐亮等人尴尬的笑了笑,能说啥?面对三百个聚集起来的贼人,带队千户都敢临阵脱逃,还能说什么? 张璟自然也知道,摇了摇头,慢慢操练,不指望把这些人操练成精兵,但起码不能再次发生临阵逃脱的事儿了,影响太恶劣了。 吩咐完事情,张璟立即去见朱骥,清理坊司简单,但清理之后,如何补充人手,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张签事,此举是否过于严厉?”朱骥听了张璟的汇报后,觉得有些不妥,若真的按照张璟所说的,只要与那些奸徒有过勾结的,轻的发往西山,重的直接打入锦衣卫狱,那坊司上下还能剩几个人? 第89章 拿人6 他可是太了解这些人的德性了。指望他们奉公守法,怎么可能呀。 “京师治安到如此境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面对朱骥,张璟也是有一说一,据理力争,“久至国朝律法形同虚设,所以,必须用雷霆手段震慑,否则何以彰显律法之威严?” 朱骥闻言,不由得沉默无言,难道张璟会不知道自己这道命令一旦下达,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会被多少人骂做屠夫? 张璟知道!但张璟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为的就是重拾国朝万千子民对法治公正的信心!为的就是在国朝万千子民心中竖起一道防线,违法必究! 朱骥自问,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是顾及自己的名声的,也爱惜自己的羽毛;他也缺乏张璟这等孤注一掷的勇气与决心。孤臣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好,此事本官允了,你尽管去做,其他事情本官会为你安排妥当。”朱骥做不到,但有人做到了,他也不是妒贤嫉能之辈,那就只有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为张璟解决后顾之忧。 “多谢指挥!”张璟抱拳行礼,“下官告退。” 朱骥叹了口气,“去,你自己小心。” 目送张璟离开,朱骥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张璟的果决着实让他惊讶!他之前对张璟的认知仅仅只是一个敢办事、能办事,而且能把事情办好的人;统筹规划、指挥协调都有一手。但是,对于张璟的品格,朱骥却多有不屑,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能有多高尚的品格? 再多的优点,也无法掩盖其品行的不端! 所以,虽然朱骥比较欣赏张璟,甚至生出了提携的心思,但那只是出于张璟是个难得的能办事的干臣的考虑。但对于张璟的品格,仍是心存疑虑,心里仍在犹豫,是否真的提携一下,万一此人身居高位,却因品行不端,而招惹汹汹物议,他又该如何自处? 然而今天张璟的一番话,却让朱骥十分羞愧,人家的境界不知道比自己高了多少层。 的确,与整个国家的兴衰比起来,个人一时的荣辱有算什么? 自己素来注重自己的那点名声,反而越发的在乎自己的名声,爱惜自己的羽毛。对于有损于自己道德名声的事儿,哪怕于国于民有益,自己便绝不去做;却将身为人臣的本分给抛到了脑后。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自己读了半辈子书,当了半辈子官,仍汲汲于个人得失,反而一叶障目,陷入了自我陶醉的误区。 反观张璟,小小年纪,书估计也未曾读过几本,而其人之境界,何止高出自己一筹?其人已经完全不计个人得失,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才是君子之儒。 张璟其实还真没有朱骥想的那么高尚。 他只是想要杀鸡儆猴,用来警醒后来人罢了。自己现在把违法的成本大大提高,在所有人心中树立起一个法律尊严不容践踏,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观念,以后敢于违反法律的人便会越来越少。 特别是当下严重缺乏监察机制的官员们,若只用道德去约束他们,效果约等于零,不否认会有几个或一些严于律己的道德君子存在,但满打满算,能有几个? 所以,把法律的威严树立起来,让大家明白,法律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践踏。用有效的监察机制去约束、遏制违法犯罪,形成一个长效的机制,国朝才能稳定发展,甚至长治久安。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张璟便不管此事,逯杲是个人才,这样的事情交给他,保准办的妥妥当当,张璟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下午抽空出去给几个小丫头搜罗玩具,专门给小孩子玩的弓箭还真有!为了满足萍儿当一个神射手的愿望,张璟自然得买,不只是弓箭,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都有玩具版的,张璟索性都买了,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小丫头们高兴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带回家,自然惹得几个小丫头欢呼连连,就连内向的佳儿都被这些小玩意吸引了,晚饭都没好好吃,匆匆扒拉了几口,小慧儿、萍儿、佳儿三个小丫头就带着各式“武器”玩起了对阵冲杀的把戏。 经过逯杲几日的讯问、抓捕,坊司一万多人,仅剩几百老弱病残,其余个个与奸徒勾结,更有甚者,竟有将近一成人就是这些组织的成员,有的是这些帮派安插在坊司的,有些则是后来加入这些帮派的。 简直就是触目惊心! 不仅是朱骥,就连景泰皇帝都被吓住了! 这还是朕的大明吗?看到奏章后的景泰帝气怒攻心,竟致晕倒,所幸并无大碍,太医诊治一番后,便苏醒过来,只是身体愈发虚弱。 醒来后的景泰帝立即召见于谦、胡濙、王直、俞士悦四位尚书。 君臣商议一番后,还是采纳了张璟的建议,首恶重处,打入锦衣卫狱,其余发往西山官窑。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张璟的名声自然被别有用心的人宣扬的越来越差,仿佛成了第二个纪纲。是谁传扬的,自是不言而喻,张璟一笔一笔的都给记着呢,最后再算总账。 对此张璟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放在心上。况且这些传言的受众并不广,老百姓们或许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会越传越玄乎,但对于有自己认知的一些事儿,外人想要颠倒黑白,还真没那么容易。不是不能,而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潜移默化,改变他们固有的认知。 所以张璟也不急,没个三年五年的,这事儿怕是成不了。 “逯千户,审问的如何?”几天的忙碌后,处理完坊司后,张璟对逯杲越发的满意,开始让他着手审问几个巡街御史。 “禀签书,”逯杲抱拳施礼,“几名御史都是萧某的党羽,虽非受萧某指使,才贪赃枉法,与萧某一般,皆贪恋财货。” 张璟点头,事儿肯定是这么回事儿,看到大笔的银子,有几个能按捺住心中的贪欲?至于与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勾结,查下去不就知道了? 第90章 拿人7 “此事中,萧某充当坊司的保护伞,而坊司与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则是狼狈为奸。”逯杲接着汇报,现在张璟把审讯的事情全部交给了逯杲,连同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些人,锦衣卫狱现在已经是人满为患,关押了将近二百人,审问了一部分,大部分都没来得及审问,此事也一并交给了逯杲。 交给逯杲,也算是人尽其才了,李锋等人做这个毕竟不专业。 逯杲首先审问那些组织成员,不过这些人交代的都是些小杂鱼,事实也是如此,以这些人的层次,怎么可能接触到府县的高层?能接触到六曹就算是了不得的关系了,更多的还是那些胥吏。 也别看不起这些胥吏,正是有了这些胥吏上下勾连,府县的高层才会对这些龌龊事儿不闻不问;甚至为了银子,顺天府的高层甚至会主动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勾连,几方达成一致,无论什么案子,都会按照他们的意思审理、结案。 毕竟银子太香了,至于国家法律,那是什么?反正受害的都是些草民,还能翻了天不成,银子它不香吗? 真当王贤“纵吏害民”的名声是空穴来风啊。景泰帝不处置王贤是因为王贤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且牵连甚广,而不是因为王贤真的清正廉明。 “抓人!”张璟等的就是这个,“打草惊蛇嘛,本官就是要让他们坐立难安!此事某便交给你了,先把招供出来的这些胥吏抓了,一并抄家,不要令本官失望。” 逯杲巴不得呢,他也想尽快的融入到张璟的团队中,这位张签书别看年轻,但行事沉稳老辣,前途远大是肯定的,而且此人不像门达,自己为门达深入虎穴,立下大功,此人却毫无表示,着实令人寒心,而张璟呢,想招揽自己,先给自己一个千户。 遇到这样的上司,他逯杲能不效死? “萧某等人家中如何?”张璟接着问道。 “沈某等四人家眷皆不在京,”逯杲答道,“萧某三子昨天夜里倒是去拜访过刑部云南司郎中吴节与大理寺丞李宽,可惜郑、李二人并未见他。”至于为何是三子,盖因在京为官的外地官员,一般是不把家眷也一起接来京城居住的,就算接来,原配、长子也是留在原籍,除非长子也在京师为官。 像严嵩严阁老那般,父子同殿为臣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张璟点头,萧维祯的三子别人不见,竟然去见郑、李二人,只能说明这三人平日素有勾结,如今萧某人被打入诏狱,这俩人自然不会轻易见萧某人的家人。避嫌还来不及呢,万一被牵扯进去,那可是身家性命啊。 “查!”张璟看向逯杲,斩钉截铁的说道。有问题必须要查明,至于采不采取行动,可以另说,哪怕是为了大局着想,有些事他也不能仅凭自己一时的喜怒,必须得统管全局,随时想皇帝陛下禀报,那些人能抓,那些人不能抓,自然就有底了。 比如王贤,就是万万不能动的,其人毕竟是景泰帝的潜邸老臣,就算为了给景泰帝留面子,都不能随便去抓王贤。哪怕王贤的罪名成立,抓人的命令,也得是景泰帝下达。 逯杲摇摇头,“门下在查,不过时间太短,还未查到什么。” “继续查,”张璟吩咐道,接着又满脸庄重的看向几人,“不管牵扯到谁,都查下去,我等为陛下亲军,所效忠者,惟有陛下,尔等切记!” 顺天府位于位于北城迎春坊鼓楼大街,是京师的最高地方行政机关,因此顺天府府尹为正三品,比一般的知府高二至三级,府尹一般挂尚书或侍郎衔,算得上位高权重。 大兴县衙署在东城大兴胡同,宛平县衙署在北安门西大街东官房,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这三个衙门把这几条都给占了,用经验主义的老眼光去辩证一个官员的好坏显然有失偏颇。 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些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府县的这几位,就没个善茬。 逯杲兵分三路,分别去了顺天府衙门、宛平大兴两县衙门,直接抓人,抓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足以令这几个衙门的上下人等两股战战了! 尽管顺天府府尹王贤是景泰帝的亲信,要去顺天府拿人,真得有不小的胆量,但逯杲最不缺的就是胆量。作为一名锦衣卫,若是连胆子都没了,还怎么办差? 顺天府府尹、府丞暂时动不了,治中呢,通判呢,那些胥吏呢,还有宛平大兴两县呢?都是可以动动的,以现有的口供为突破口,一步一步的来,早晚会把这些人一一抓拿归案。 以现有的口供来看,这绝对是一起窝案,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到顺天府,到宛平、大兴,完全形成了一条自上而下的利益链条,坊司就更不必说了,全部被抓进了锦衣卫狱。 现在轮到这些人了,别说有张璟的支持,就算没有张璟的支持,让逯杲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会嗷嗷叫着冲上去。 现在有了张璟的支持,他自然更加卖力,力求做到最好。怎么样才算最好?当然是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锦衣卫抓人,那叫一个横冲直撞、如狼似虎,几处衙门哪里敢反抗?一个个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气焰滔天的锦衣卫拿人。锦衣卫最近半个多月的凶威的确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慑,这是用数百条性命堆起来的凶威,没人敢用自己的脑袋去试锦衣卫的刀锋利与否。 这次抓的都是些小人物,五城十二帮听起来威风凛凛,说白了就是就是写乌合之众,他们能接触到坊司和巡城御史是因为他们想在京师作奸犯科,是绝对绕不过坊官和巡城御史。而与府县的勾结,可就没这么密切了。 因为府县管的更多的是刑事与诉讼之类的案件,京师的治安基本由坊司来维护。 第91章 拿人8 正因如此,那些组织成员、不法奸徒与府县的勾结仅仅是最底层的,他们也不傻,即便是闹出什么恶性事件,也会压下去,民不举官不究嘛。 但该给的银子却一分都不能少,府县虽然很少插手京师的治安,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这个权力,都是那些组织成员惹不起的,那就只有老老实实的花钱买个平安了。 仅用了一个多时辰,逯杲便顺利的把几名被牵扯进来的胥吏捉拿归案,打进了锦衣卫狱,当然,家也一起抄了,这个是他的强项。张璟之所以招揽他,不就是看中了他这股子狠劲嘛。 张璟此时正在城外的校场操练锦衣卫士卒,逯杲把几个案犯监押起来,并命心腹严加看管后,亲自去了城外,跟张璟汇报结果,也算是十分恭谨了,其实这等小事儿,完全可以派个人来跟张璟汇报的,张璟对此其实也不在乎,只要手下把差事办好了,什么都好说。 要是办不好差事,平日再恭谨又能如何?完全掩盖不了其草包的事实,这样的下属,又有什么用处? 他巴不得属下都是诸葛武侯那样的惊才绝艳之人!如果他手下真有那般人物,他把自己的权力完全下放给他又如何?你能给我办事,要权给权,要人给人,这就是张璟的为官之道。 “先审,不急,急得是他们,咱们慢慢来,熬呗,看谁先熬不住!”张璟站在高台上,顶盔贯甲,腰悬军刀,左手按在刀柄上,一脸的杀气腾腾,注视着分成五个方阵操练的锦衣卫士卒,嘴里随口说道,“把人撒出去,密切监视,本官估计他们定会彼此串联,看起来。” “遵命!”逯杲躬身抱拳,“门下这便回去安排。” “去,加强戒备,不管内外,就怕有人铤而走险,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张璟挥挥手,让逯杲回去安排。 逯杲明白张璟的意思,锦衣卫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负责维护京师治安的坊司从上到下,糜烂不堪,锦衣卫就能幸免,怎么可能?锦衣卫只会烂的比坊司、顺天府更严重。 其他人不说,就说平时巡街的那些校尉、军余,那个没干过敲诈勒索的事儿?几乎天天干好,要不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张璟下狠手整治坊司,从上到下换了个遍,能饶了锦衣卫?基本不可能好,朱指挥开始整顿军纪,这位张签事现在开始操练士卒,这二位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明摆着吗? 锦衣卫上下现在也算是人心惶惶了,不过面对朱骥和张璟,一个整顿军纪、一个操练士卒,有什么想法也是无能为力。现在只希望这两位特别是张璟这个杀神,在对付自己人的时候,能念点旧情,稍微克制一点 这倒是这些人想多了,张璟是真想好好整顿一下锦衣卫,但这毕竟是陛下亲军,别说闹得跟坊司一样,就算稍微多抓几个人,也是在打皇帝的脸,张璟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傻。所以,索性先不管,整顿军纪、演武操练一套下来,其实也够这些人受的了。 慢慢改造,然后再加强监管,如果这些人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可就没这次这么容易一笔带过了。 但这些锦衣卫不知道啊,一个个胆战心惊、提心吊胆的,训练效果反而不错,没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出来找存在感,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似的。 一天的操练结束后,所有人不许出营,晚上有军纪讲堂,这是要背的,不识字不要紧,跟着念总会? 操练的日子枯燥又充实,累是肯定的,别说受训的士卒,就是张璟自己,一天下来也累的不行,他还只是充当一个吉祥物,其他人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吃过晚饭后,经历司和南镇抚司的人开始给受训的士卒宣读军法军纪后,张璟把李峰、齐亮等人聚到一起,“今日操练,感觉如何?” 众人都不太想说话,太差劲了!还比不上新兵蛋子,至少那些新兵还没有机会长他们这一身的毛病。光是纠正这些人身上的毛病就费老事儿了! 张璟笑着安慰几人,“几位兄长,这三个月就劳你们多费心了。也不需要把他们都练成精兵,把他们身上的不良气息给去掉就行,不需要他们令行禁止,这个光靠练是练不出来的。” 李峰代表齐亮等人抱拳,“哥儿就放心,咱们一定好好操练他们,但结果如何,真不好说,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 张璟也知道时间有些短,但没办法,总不能啥都不干,都来操练,那还用不用办差了?张璟想要精兵,除非是另起炉灶了,这些人也就这样。他的精力不会放在这里,诏狱中的那些人,才是他的主要工作。 “我这就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们了。”张璟终究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你指望一群只会敲诈勒索的兵油子一个月的时间脱胎换骨,怎么可能。 张璟离开城外的校场后,也没有回家,直接去了诏狱,就见逯杲来见他,竟然又抓到了一条大鱼! “右都御史杨善?”张璟对此人稍微有点印象,好像迎回朱祁镇的人中,其中就有他来着?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怎么会牵涉到这种腌臜事儿里。 “那便抓人!”张璟毫不迟疑。 “签书三思,”逯杲连忙劝谏,“此人与太常寺卿许彬远赴大漠,迎回上皇,若是咱们不管不顾的抓了人,是否会引发议论?” 张璟沉思了一下,也是,毕竟是迎回朱祁镇的人,就这么抓了起来,他们倒没什么,就怕有人牵扯到景泰帝的身上,届时物议沸腾,不是给景泰帝找不自在嘛。但就这么放过此人,张璟又有些不甘心。 “先监视起来,某明日去见指挥,问问他的意见。”张璟无奈的摇了摇头,哪能真的不管不顾,需要顾忌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说白了,官场其实就是一张网,谁都身在其中。 逯杲领命后退下,继续审问去了。 第92章 暗流1 张璟则开始翻看供状,坊司的事儿给他提了个醒,一查到底确实显得自己毫无私心,但损害的是自己的名声以及朝廷的颜面! 坊司的人处理起来简单,但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幼稚了,多亏景泰帝至少此时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虽然几乎所有人都开始上书弹劾他以及锦衣卫,声势闹得非常浩大,但实际上对他并没有太大的伤害。这要是换了天顺朝,光凭这个,自己未来的政治前途就完全断绝了。 当然,名声肯定是很差就是了。这个没办法,舆论武器掌握在这些文官手里,当然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想想还真是后怕,自己就算是想当孤臣,也不能这么干,这完全是在作死啊。幸亏自己在此事上真的没存什么私心,景泰帝以及于少保等大佬才愿意为自己背书。 自己还是太年轻,缺乏政治智慧,这次有大佬背书,以后呢?自己不会每次都有这样的运气,也不是每个大佬都是景泰帝这样还称得上是明君的皇帝以及于少保这样一心为国的正臣。 亥时,夜。北城迎春坊,距离顺天府衙不远的钟楼胡同,顺天府六通判之一的丁琪家中。 国朝的通判并无监察知府的权力,所以职权比之宋朝以前,大大缩水。不过仍是一个肥缺,掌管一府粮食、水利、诉讼等事务。 丁琪在顺天府任通判已经十一年了,是顺天府所有官员中任职时间最长的,就连府尹王贤也不过在顺天府任上九年而已。 所以,丁琪在顺天府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实权人物,以他在顺天府的经营,即便是府尹王贤在某些事情上也不得不依仗于他。 书房中,丁琪坐在主位上,下首是顺天府照磨庄毅、宛平大兴两县的典史陈吉和潘伟。可以说,正是这几个人与坊官一起主宰了京师的地下世界。 当然,他们不像坊官那么明目张胆,因为坊官主管京师治安,这一点上,他们不如坊官便利。但在其他职权上,坊官又比他们差的远。那些有活力的组织为何横行京师这么多年,百姓深受其苦,却仍然发展壮大? 没有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给他们背书,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朝廷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不事生产,专门鱼肉百姓的人存在。 正是因为顺天府的保护,他们才有了生存的土壤。 “进了诏狱,没谁能够守口如瓶啊!”庄毅四十多岁,富富态态的,往日一团和气、总是带着笑的脸上此时却是愁容满面,坐立难安的样子更是把他忐忑的心情暴露殆尽,“三府,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是呀,是呀。”陈吉和潘伟也连连附和,他俩连庄毅都不如,此时已是脸色苍白,一脸的惊慌失措。 无他,最近一个月来,锦衣卫的凶焰实在是太盛了!虽然达不到当年纪纲让百官喑声的地步,却也狠狠的震慑了一批他们这样的贪官污吏。 让他们明白,锦衣卫仍然是那个锦衣卫,平时不过是蛰伏起来,隐藏了自己的獠牙罢了,一旦陛下需要,立即就会将自己锋利的爪牙展露在世人面前。 “本官又能有什么主意?”丁琪无奈苦笑,叹了口气,目视在座的几人,“某也不瞒诸位,今日某去拜访王侍郎(王贤加礼部侍郎衔),侍郎言道,此事若是到我等而止,他必会全力保全我等家人,你们意下如何?” “那诏狱岂是善地?”丁琪见几人不说话,知道这几个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自己又何尝不是?王贤能答应保全自己的家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谁愿意去死?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但进了诏狱,怕是连死都不容易啊,“魂飞汤火,惨毒难言,岂是戏言?” “罢了,此事本就是我等为始作俑者。”庄毅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要不还能怎么办,拼一个鱼死网破吗?不过是多拉几个人垫背罢了,何况自己这些人还真不一定能把王贤那等大佬拉下马,到时候自己的家人也得跟着自己挨一刀,何必呢。 须知王贤“纵吏害民”的名声可不是在顺天府才有的! “只望王侍郎能够信守承诺,保全我等家小!”庄毅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王贤的人品了,虽然人品这东西那位似乎从来都没有过。 “罢了,”陈吉和潘伟也是狠人,不狠不行啊,有人看着呢,王贤这是以防万一,随时准备帮他们体面呀。真当王贤老糊涂了?这几个人是必须死的,不管是自裁还是被自裁,只要人死了就死无对证。 锦衣卫怎么了,锦衣卫就能肆无忌惮了? 不得不说,王贤这招弃卒保车玩的贼溜,锦衣卫查到这几人头上也不怕,人都死了,还查什么? 张璟也想不到王贤的手段会如此狠辣! 没等着他顺藤摸瓜,王贤先把瓜蔓给薅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这也正常,王贤是谁?一辈子浸淫官场的老油子了,岂是张璟这样的新丁能比的。 人家有这个实力、有这个手段,自然是采取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法子,这样才保险。 “签书,顺天府通判丁琪、照磨庄毅,宛平大兴两县典史陈吉、潘伟昨夜在家中自杀了。”逯杲今日气势汹汹的带人去这几人家里抓人,不想几人昨夜尽皆服毒自尽。 要说里面没有猫腻,谁信? 就算知道里面有猫腻,你抓不到证据,有什么用? 不得不佩服王贤这种老政客的果决与狠辣,一旦有可能牵扯到他,他立马就做出应对,让你无处下口。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人的死以及背后的案件与他有关,又能怎么样? 要是换了别人,锦衣卫直接抓人,管你证据不证据的,自由心证。但王贤不行,毕竟是景泰帝信任的大臣,弹劾他的奏折雪花一样飞往通政司,老东西还不是安然无恙!凭什么?不就是凭着他是皇帝的宠臣嘛。 第93章 暗流2 “老家伙,真狠!”张璟闻言,虽然王贤此举似乎有挑衅的嫌疑,但事实上已经是示弱了,毕竟这四个人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胥吏,而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王贤这老家伙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他们给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王贤已经做到这个程度,张璟虽然膈应的慌,但也实在不好揪着人家不放了。二人算起来都是景泰帝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得罪王贤张璟不怕,他怕把皇帝得罪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尽管如此,张璟还是吩咐逯杲,把府县中涉事的胥吏全部抓起来,该抄家就抄家,该发往西山就发往西山,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不能再退。 王贤虽然愤怒,却也没什么好办法,这事儿是他理亏,张璟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没有往上追究,仅仅是抓了些不痛不痒的胥吏,虽然抓的人多了点,但还是那句话,已经给你面子了,还想啥自行车? 真当张璟没脾气啊,王贤要是连这个都阻拦,张璟也不在乎打打御前官司,反正他占着理呢,有理走遍天下不是。 “这个老匹夫!”景泰帝三两下把一份奏折扯得粉碎,犹不解气,将桌上的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朕给他留着面子呢,真以为朕好欺不成,这老匹夫是不是认为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朕真的一无所知!” 兴安看着怒气冲天的皇帝,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将地上的破烂收拾好,一边劝道:“万岁爷,您消消火,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事情的缘由他这个司礼监太监当然清楚。王贤纵吏害民的事儿终究还是没遮掩过去,以前景泰帝看在他是一直跟随自己的老臣的份儿上,只要没惹出民变之类的大乱子来,即便有不少御史弹劾他,景泰帝也都替他遮掩过去了,谁让王贤是他的潜邸老臣呢。 不过王贤这次做的太过了,被锦衣卫查到了蛛丝马迹后,竟然用出了杀人灭口的损招!这满朝文武,谁比谁傻?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这是王贤怕锦衣卫继续查下去,查到他身上,所以不得不弃卒保车,来个死无对证。 这不,弹劾的折子又上来了,雪花一样,飞到了通政司,景泰帝本来就够烦的了,王贤竟然又出了蠢招,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找死嘛。 这王贤也是真蠢!都这个时候了,老老实实的上个谢罪的折子,景泰帝难道还真能把他怎么样不成?他干的那些腌臜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能瞒过谁去? 只是不知道王贤会陷的如此深而已。景泰帝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认为王贤不过是充当那些奸宄之徒的保护伞罢了,不成想,这老匹夫竟然亲自下场了,就为那点银子。 仅仅是这样,景泰帝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千不该、万不该,王贤竟然在上折子喊冤的同时,还弹劾张璟,这可真的是倒打一耙了! 遇到这样的蠢货,景泰帝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张璟此次整顿京师治安的所作所为,景泰帝可都是看在眼里的,绝对当得起公正无私,不偏不倚,最关键的还是有分寸! 这就十分难得了。要做到公正,虽然也非常不容易,但比起对分寸的把握来,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概念,这需要出色的大局观和政治智慧。 要做到公正,这并不太难,只要秉持公心、忠心,不难做到;但把握分寸,就没那么容易了。整顿京师治安这件差事,在开始前,无论是谁恐怕都没想到会牵扯出那么多人、那么多衙门! 坊司、都察院、顺天府、大理寺、京营、刑部、户部、兵部,有多少人被牵扯进去了?特别是坊司和都察院,简直触目惊心!坊司全军覆没,都察院也好不到哪儿去,两名副都御史都牵扯了进去。 但牵扯了这么多部门,张璟却只在坊司和都察院身上做文章,其他几个地方却是按兵不动,这就显得成熟而理智。 嫉恶如仇痛快是痛快了,但引发的后果却也不是朝廷能够承受的。牵连太广了,从张璟递上来的奏折来看,仅仅是初步审问,就已经有顺天府尹王贤、都察院副都御史萧维祯、以及监察御史数人牵扯进来了。再加上之前的都察院、户部、京营,都办了,朝廷还想不想安稳了。 作为皇帝,景泰当然想把这些国朝的蛀虫一网打尽,但却要考虑后果。一网打尽的确是爽了,但造成的动荡,朝廷能够承担吗? 显然是不能的! 所以,张璟选择了断其一指,把与那些组织成员关系最为密切的坊司一网打尽!借助这等暴烈、甚至于残酷的手段,以震慑那些参与其中的人。 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诫,看到坊司的下场了吗?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们! 这种分寸感的把握,让景泰帝十分赞赏,这样的官员才是成熟可靠的。他们从不站在自身的立场办事,而是以朝廷、国家的大局为依托,做出最符合当下形式的决定。 谁没有私心?但为了朝廷大局,能够放下成见,能够以大局为重的,才称得上一句“干臣”!否则,永远都是些蝇营狗苟的禄蠹罢了。 经此一事,景泰帝对张璟是十分看重的,认为张璟虽然年纪小,却已经是国朝难得的栋梁之材了,他已经开始打算把张璟培养成未来的顾命大臣。 这个时候王贤给张璟上眼药,岂不是自取其辱嘛。景泰帝没直接免了他的官再打入诏狱就已经是难得的仁厚了。 当然,张璟近期的动作已经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王贤不是唯一一个上折子弹劾张璟的,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闹得最凶的还是都察院的御史们。 原因自然是有好几名御史被打入诏狱,甚至连副都御使萧某都未能幸免。御史们自然要跳脚了,简直是不当人子,我们御史是这么容易就被人拿捏的吗? 于是锦衣卫迫害忠臣的言论又开始甚嚣尘上了。这太正常了,包括御史在内的文官玩的就是笔杆子,操控舆论。 第94章 暗流3 不止都察院,甚至整个朝野上下都开始对锦衣卫、对张璟提防起来了。无他,张璟的手段太果决、太狠辣了,这些文官害怕锦衣卫再次成为皇帝监察百官的得力臂助,更怕本朝再出一个纪纲式的人物。 这并非不可能,看这张璟行事,缜密细致、狠辣果决,并不比纪纲差多少好。 别的不说,只看他处置坊司,上万人,说处置就处置,这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换了是谁,遇到坊司这等事情,不得畏缩不前?就算处置,恐怕也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最多也就处理几个领头的。 可此人就是如此果决,直接把坊司一锅端了。 户部、兵部也被此人牵扯了进来,虽然皇上并未深究,但牵扯进来就是牵扯进来了,只能说锦衣卫的战斗力过于强悍,连户部和兵部都敢招惹。 张璟要是知道有人这么说他,他肯定得喊冤,户部和兵部是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敢招惹的?这特么不是正好巧了嘛,否则谁敢捋这些大佬的虎须!只怪有的人利欲熏心,连官仓的主意都敢打。张璟很想问问他们,你们咋不上天呢? 如今朝廷上下对锦衣卫、对张璟的舆论非常不友好,要说张璟对此毫不在意,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在意归在意,却也不会被他们的舆论裹挟,干好自己的事儿就是了,至于文官们的想法,张璟根本不在乎。 真惹恼了自己,胡乱抓人不可能,但在有足够证据的支持下,抓进诏狱里也不过是张璟一句话的事儿。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张璟赌得起,就怕那些文官没这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左右逢源、瞻前顾后才是这些人的底色。像于少保那等一心为公的纯臣能有几个? “将弹劾锦衣卫、张璟的折子统统留中不发。”景泰帝也是心累,这群人还真当自己是遇事糊涂的昏庸之君不成? “内臣遵旨。”兴安连忙领命,一遍挥手,让外面伺候的内侍进来把折子收走。 “下旨……”景泰帝犹豫了一下,其实他真想让王贤致仕,但他可不是张璟那样的愣头青,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让王贤致仕,王贤性命难保事小,重要的是,景泰帝怕届时与王贤政见不合的那些人会趁机痛打落水狗,对王贤紧咬不放。 一旦因此而引发朝局动荡,就得不偿失了。 忍了忍,景泰帝终究还是决定大局为重,王贤这老匹夫早晚有收拾的机会,但朝局稳定才是重中之重,“王贤御下不严,免去礼部侍郎、加右都御史,罚俸一年。” 兴安连忙领旨,心中却是一个激灵,他知道王贤的仕途算是到头了,看来那位张签事已经是简在帝心了,真是了不得的年轻人啊。 “去将少保请来,朕有事相商。”景泰帝最信任的终究还是于谦,遇事不决,找于少保呗。 同时,看到张璟的朱骥有些无奈,坊司的事情影响太恶劣了,自己也是被这小子给鼓动了,否则也不会如此不计后果。 事后陛下还有岳父虽未怪罪自己,但也没表扬自己不是。实在是因为此事牵扯太大了,五城坊司,万余人马,竟然找不到一个奉公守法的,这完全将大明朝的面皮剥了下来,还狠狠的踩了两脚! 不过,你又不能说张璟处置的不对,张璟的处置完全没问题,违法必究,天经地义!留着这些人,反而后患无穷。 事后朱骥反复思索,看看能否找到更好的处置办法,遗憾的是,一无所得。事已至此,朱骥也就慢慢想开了,属下能干不是坏事,当上司的,属下的成绩当然也是自己的成绩,既如此,就得随时为属下背锅;否则功劳我来,送死你去,谁还敢帮你办事? “又有何事?”朱骥知道张璟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此皱着眉头问道。 张璟也有些讪讪,坊司的事儿着实是把这位上司给坑惨了,所幸,这位是有容人之量的,并未跟自己计较,但是这事儿,还真得朱骥这个指挥使做决定啊。 “下官有事儿,要禀报指挥。”张璟躬身抱拳,一边偷眼看着朱骥的脸色,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耐烦了。这位要是不再支持自己的工作,接下来自己的差事可就难办了。 “行了,别瞎琢磨了。”朱骥被张璟气得哭笑不得,这小子,演戏都演的这么浮夸,自己的本意只是让这小子悠着点,别再信马由缰了,事情已经闹得够大了,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麻烦来,整个锦衣卫都没好果子吃。 张璟松了口气,朱骥这样的上司实在是太难得了,自己这么大一口黑锅扔过去,对方都没事后找自己的麻烦。这要是换了个上司,张璟敢让上司背黑锅,对方就敢让张璟去死。 没得说,这样的上司凤毛麟角,当然是且行且珍惜啦!最近还是不要让朱骥背黑锅了,万一真把他给惹恼了,往后可就不好找人替自己背黑锅了,张璟暗暗打定主意。既如此,杨善的事儿就放一放,等过了这个节骨眼,风平浪静了再说。 “下官派人把顺天、宛平、大兴三地与本案有关的胥吏捉拿归案,”张璟转了转眼睛,把自己准备跟朱骥汇报的事儿临时换了,不能再让朱骥背黑锅了,“京师已基本肃清,此案可以了结了,不知指挥意下如何?” 朱骥终于松了口气,这小子终于不折腾了!朱骥感觉,这月余来自己干的事儿简直比自己任职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加起来干的活儿都多。 这跟谁说理去?自己一个堂堂的指挥使,却被自己的下属指挥的团团转,也是没谁了。 等了一会,见张璟似乎已经说完了,朱骥皱眉,“就这个?顺天府的事儿你不是跟本官说过吗,你应对的也不错,顺天府现在不能乱。” 张璟呵呵假笑,“是下官记错了,就这个,没别的了。” 第95章 暗流4 朱骥差点没忍住把桌子上的铜镇纸扔张璟脑袋上,你小子敢再假一点吗,真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脸色一沉,一拍桌子,喝道:“说!” 张璟暗戳戳的撇撇嘴,连忙抱拳说道,“也没甚大不了的,下官着人监视萧家,果然有发现,萧维祯三子连夜拜访刑部云南司郎中吴节与大理寺丞李宽,三人定有勾结,下官请指挥示下,是否抓人?” 杨善的事儿张璟暂时不打算说了,就算说了,怕是也过不了朱骥这关。连他自己都清楚,一旦抓了杨善,陛下在对待上皇一事上,本就不佳的名声就会更加的雪上加霜,何况是朱骥,岂能看不到这一层。但此人是绝对不能放过的,只能在以后慢慢寻找机会了。 景泰帝此人,怎么说呢,只能说生不逢时,论做皇帝、论治国,他可是比他那个不着调的哥哥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他废朱见深、立自己儿子为太子这事儿有些人算不如天算了,要是他儿子不早夭,也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 所以说,景泰帝此人实在是生不逢时,命没他那个草包哥哥好,也是无奈的很。 朱骥也是有些挠头,还能怎么办?既然是实有其事,他们就不能不管呀,朱骥思索良久,才对张璟挥挥手,“暂且不急,此案要是再把刑部、大理寺牵扯进来,可就彻底乱套了。” 坊司一事,影响实在太大,已经抓了近十名御史了,要是再把刑部和大理寺扯进来,这朝野上下岂不是乱了套了,所以,还是压一下,看情况再说。他们虽然是锦衣卫,但行事也不能太肆无忌惮不是。 朱骥却是忘了,锦衣卫在朝中大佬以及他自己的刻意打压下,之前的行事已经收敛了许多,甚至连监察百官的权力都放弃了。不过是借着整顿京师治安的由头,行事才慢慢大胆起来。 不大胆不行啊,就这么随意一查,就查出了多少上下勾连、滥用职权、鱼肉百姓的恶事来?简直是触目惊心。 对于张璟的功劳,不论是景泰帝、于少保等大佬,还是朱骥这个直接上级,都是十分认可的。抓到的人越多,查出来的事情越多,张璟的能力就愈发得到认可。 功劳、苦劳都不缺,自然就是简在帝心、官运亨通了。 “你下去。”朱骥挥手,赶苍蝇一样赶走了张璟,张璟办事儿虽然让他放心,但有些时候还是太冲动了,虽说年轻,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理由不是,所以该敲打还是要敲打的。 张璟离开后,朱骥立即动身,去拜见自家的岳父大人,不见不行啊,大理寺和刑部也牵扯进来了,算上都察院,三法司都受到了牵连,国朝吏治败坏,竟至于斯了吗? 虽然他在张璟面前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心里早就拿不准了,张璟一走,他就立刻动身了。 当他来到兵部大堂后,得知岳父刚刚被陛下召入宫中问对,朱骥略作犹豫,也立即入宫觐见了,没办法,事儿太大了,必须得禀告啊。 于谦此时正在昭德殿与景泰帝议事。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于少保深知此时不宜过于操切,只能徐徐图之,否则容易引发动乱,牵扯到的部门实在太多了。坊司可以用急,拿他们立威,杀鸡儆猴,但对其他部门,再像处理坊司那般,就有些不合适了。 景泰帝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毕竟缺乏于谦的沉稳大气,所以显得急躁,“吾万万不曾想到,国朝吏治竟败坏至斯,若非锦衣卫,吾与少保仍会被蒙在鼓里呀。” 于谦点头,他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都察院这个国朝最高的监察机关,竟然都是贪腐丛生,副都御史都被抓起来了,问题多严重还需要多说吗? 君臣二人正聊着,兴安进来禀报,“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觐见。” 景泰帝和于谦对视一眼,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会,莫非又有什么恶事发生,否则,朱骥来干嘛? “让他进来。”景泰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朱骥低头进了昭德殿,参拜完毕,便肃立一旁,“陛下,微臣刚刚得到消息,刑部云南司郎中吴节、大理寺丞李宽似乎与副都御史萧维祯相互勾结。臣怕万一引发动乱,所以令本位指挥佥事张璟先将二人监视起来,待查明事实,再说其他。” 景泰帝气的一拍桌子,这下好了,三法司齐了,真是整整齐齐。 “少保说说,”景泰帝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于谦,“吾究竟该如何才好?” 饶是于谦此时也是无奈了,这眼药上的也太快了,刚刚说到吏治,不想立马就雪上加霜。萧维祯的罪证确凿,这些年他收受的贿赂可是不少,更别说他包庇坊司的事儿了,没有他的包庇,坊司那点破事早被捅出来了,所以判他个斩立决都是轻的。 如今又牵扯出了郑贤、李宽,这还真是消停不了了。 “朕知道了,你且回去,此事不要声张。”景泰皇帝无奈的挥挥手,对朱骥说道。 “臣告退。”朱骥领命走了。 “一个刑部郎中,一个大理寺丞,这一个个的,真是朕的好官啊。”景泰帝怒极反笑,“兴安,去把王直给朕请来,朕倒要问问,他这个吏部尚书是怎么当的,这都给朕选了些什么好官!” “陛下不必动怒,”看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的景泰帝,知道他身子骨素来不好的于谦连忙劝道,“陛下,整治吏治并非一日之功,需从长计议,如今既已发现端倪,也还不迟。” 景泰帝逐渐平息了怒火,看着于谦这个自己的肱股之臣,满肚子火也发不出来,如果说满朝文武中,只有一个人能够让他无条件信任的话,那便只有眼前这位于少保了,即便是他那位名义上的母亲,他都得时时的提防着。 “不过,此事已牵连甚广,不宜操切,应徐徐图之。”于谦再次劝谏,他知道景泰帝的脾气,固执又急躁,不过还是能够听得进劝谏的。 第96章 暗流5 “吾知矣,少保放心。”景泰帝叹气,“先把诏狱那些人处理了,我是真没想到,一次无心之举,竟然就牵连出这么多蠹虫,少保,你说咱们是不是对锦衣卫的职权过于限制了?” 于谦心中一突,作为朝臣,他着实不愿让锦衣卫的职权毫无限制,毫无限制的结果看看纪纲就行了;但对锦衣卫过于限制,而朝廷的监察体系又不完善的情况下,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贪腐成风,上下勾连。 好在景泰帝没有提出重建东厂,如果东厂重建,外廷对东厂可就真是毫无办法了。 在心里权衡一番之后,于谦点头应道,“陛下,可加强锦衣卫对百官以及在京各衙门的监察,只是,不得随意缉拿,纪纲前事,犹在眼前,不得不防。” 景泰帝赞同的点了点头,“少保所虑甚是,容朕好好想想。” 于谦称是,“凡缉拿人员,陛下可赐驾帖付于锦衣卫,庶无疏虞矣。” 景泰点头,“容我想想。”驾贴对锦衣卫的确是一种制约,没有驾贴,就不能随便抓人,但一旦实施,锦衣卫还能有多少威慑力?这显然不是景泰帝想要的结果。 二人正说着,王直来了,八十多岁的老头了,须发皆白,不过精神还算健旺,年前病了一场,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 对于这等老臣,景泰帝还是很尊重的,免礼、赐座、上茶三件套送上。 “陛下召老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王直看了眼景泰帝和于谦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不会,板子终于打到吏部身上了吗?这么多官员被抓,几乎都是因为贪腐,能不找他们吏部马。 吏部管的就是天下百官,考功司难道是个摆设,这么多人有问题都没发现?当然不是什么摆设,只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工具罢了,后世的某位东林党党魁,不就是凭着担任吏部文选司郎中的机会,大肆安插同党的么。 这都是基本操作。 王直就算再忠直,再有能力,面对下面花样百出的操作,不能说蒙在鼓里,起码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况且他年纪大了,只是总揽全局,很多具体事务都是左右侍郎和员外郎、郎中什么的商量出具体意见,最后由他定夺。 难道他还能查到每个人头上去不成,没那么多精力,也没那么多时间。左侍郎项文耀、右侍郎李贤都是难得的能吏,特别是李贤,王直十分倚重,却不知此君能力虽有,私德却有亏,或许王直也知道李贤的为人,不过是用才而不用贤。 每个人的用人之道不同,这无可厚非。把李贤的私德抛在一边,其人还是非常有能力的!以吏部尚书入阁,皇帝对他不谓不恩厚,然多畏于石、曹之势,不敢尽言,总归不是什么义无反顾的纯臣。 “把京察制度改改,”于谦在跟王直说明了情况后,建议道,“俭翁意下如何?” 王直还能说什么?景泰帝把根源归结在吏部身上也是对的,文选清吏司管着选拔官员,考功清吏司管着考核官员,现在你们选拔、考核的官员犯了罪,难道不该找你们吗? “太祖时,京察为三年,后改为十年,如今仍为三年,何如?”景泰帝闻言,眼睛一亮,立即说道,京察之期为十年,黄花菜都凉了,十年,干什么时间都够了! “陛下所言甚是!”于谦对景泰帝的意见非常赞同,“十年之期太长,三年合适。” 王直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了。 “兴安,拟制,京察之期改为三年,即日起行于天下。”景泰帝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他和两位尚书都认可了,那就下诏书呗。 “文选、考功二司郎中该换换了。”景泰帝接着对王直说道,“吏部掌管全国官吏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冢宰年事虽高,然老当益壮,万望冢宰不负朕之所托。” 王直还能说什么,连道“惶恐”之余,也只能遵命了,不过好在官吏任免都是吏部文选司的事儿,名单还是吏部出,这总算还是一个好消息,至于景泰帝同不同意,那再说,不同意就另换人选,反正国朝官员有的是,换就是了。 “锦衣卫报,吏部右侍郎李贤多有贿名,”景泰帝继续对王直发难,“此人任文选司郎中时,利用职权之便,多受贿赂,可有此事?” 王直心里叹气,李贤的为人他当然知道,有能力归有能力,但这个贪财性子和见风使舵的油滑毛病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自己让他在户部、礼部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任右侍郎,未尝没有磨砺的意思,不过,此时看来,效果并不大。 “让他去兵部,”景泰帝看向于谦,“在少保手下好好磨砺一番,若仍无长进,就让他去南京。”对于李贤的才名,景泰帝也是知道的,但还是那句话,有才能归有才能,私德有缺,是站不住脚的。 景泰帝又不是朱祁镇,尽用些歪瓜裂枣,前有王振,后面就更不用说了,石亨、曹吉祥、徐有贞、门达,都是些什么玩意。 “冢宰回去后,就京察事宜尽快拟个章程报给朕,”景泰帝看着王直,“此番一定要整肃官场风气,不要怕得罪人,一切自有朕承担。” 王直告退后,景泰帝和于谦继续探讨此次的京师治安案,已经抓了这么多人,的确不宜再扩大范围了,即便是这样,朝廷的脸面都丢光了! “先审问,”景泰帝意兴阑珊的摇摇头,“一视同仁,按律定罪,任何人不得宽宥。” “臣遵旨。”于谦也知道兹事体大,锦衣卫抓人简单,但对朝政的稳定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还是见好就收,反正还有京察,借着京察的由头,再处理掉一批不称职的官员,吏治定会刷新。 “朱骥勤谨恭敏,有功于社稷,”景泰帝对锦衣卫包括朱骥最近的表现十分满意,“宜加以封赏,以彰其功。” 于谦正要推辞,却被景泰帝止住,“吾封赏亲军,少保何必阻拦,况有功则赏,有过乃罚,此为正道也。” 第97章 春来 锦衣卫终于不再抓人了,朝中的官员们松了口大气,谁屁股底下不干净谁清楚,看看诏狱里关着的那些人,光御史就十余人,坊官就更不必说了,顺天府自裁的那几位就更不必说了,都明白是怎么会事儿,没见顺天府府尹王贤都被降职了? 倒是刑部、大理寺逃过一劫,并没有被牵连,按说绝对不应该,都察院都被抓了那么多御史,连副都御史都未能幸免,刑部和大理寺凭什么全身而退?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不再吸引大家的目光,都不抓人了,那些提心吊胆的终于可以放松了,而那些没事的,也没热闹可看了,自然就不去关注了。 现在大家的目光都在新的京察制度上,虽然仍是哀声一片,但总比锦衣卫的诏狱好?大不了贬官,甚至致仕而已,性命总还是自己的。进了诏狱,还想活命?想法不要太多。 景泰七年三月朔,风和日丽,春和景明,万物纳新。沸沸扬扬的京师治安案终于告一段落,此案共抓获奸宄之徒一万余人,因缉拿过程中反抗而被就地格杀者六百余人。首恶一百二十五人斩立决,家人流放三千里,遇赦不免。 首恶包括副都御史萧维祯等在内的监察御史凡九人、五城坊官凡三十人、顺天府胥吏凡三十四人、官仓吏员凡十二人、贼徒首领头目凡四十人,京师奸宄、盗贼之流为之一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些夸张,但民众欣乐太平,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自然是锦衣卫的功劳,若是没有锦衣卫的这次清理,京师百姓还得继续受苦。尽管在上层的舆论中,锦衣卫的口碑跌倒了谷底,但在坊间,锦衣卫的风评却非常好。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因此被封为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便是题中应有之意了。与此同时,朝中官员多有变动,礼部右侍郎李贤迁兵部右侍郎,刑部郎中吴节迁顺天府通判,大理寺丞李宽迁通政司经历;还有各部郎中、主事之间的调任,令人眼花缭乱,看起来是正常调动,但他们本人心里有没有鬼就不清楚了。 至于张璟,并没有继续升官,他毕竟太年轻了,不过也已经够可以的了,十八岁的实职指挥佥事,还真不多见。见张璟没升官,门达也是松了口气,要是让以前的下属几个月的功夫就爬到自己头上,他的面子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张璟现在把精力几乎都用在了操练锦衣卫士卒上,楚成和秦武仍然在顺天府缉拿奸宄。至于巡查在京衙门和百官的差事,张璟没跟着掺和,还是交给门达,让他找找存在感,否则自己总是抢他的风头,时间长了,怕是会心生龃龉。 没有门达的提携,张璟的发展定然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该让步的地方自然还是要让步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张璟的名声本来就因为京师治安案而败坏了,若是再揽上监察百官、巡查衙门的活儿,他马上就是下一个纪纲了。 何必呢,该退步就得退步。 西山官窑的蜂窝煤并未因冬天过去,不需要取暖而销量骤减,反而因为口碑传开而销量激增,让陈谨和曹吉祥两个太监高兴的眉花眼笑,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二人对张璟的态度也越来越亲热,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爷不是。 申时中,张璟从校场离开,刚进城,正要回家时,就见陈谨的亲信小内侍袁兴站在城门口处,见到自己来了,连忙撒开丫子,跑上前来,“签书,您老可算回来了,我家公公有请,还请签书拨冗一见。” 张璟点点头,“小师傅时怎么来的?” 袁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小人是坐马车过来的,签书知道路,小人就不给签书带路了,签书请。” 张璟点点头,对跟着自己的几名亲兵一挥马鞭,“走。” 蹄声隆隆,直奔陈谨的私第。随身的亲兵自有陈谨的人接待,张璟在一名内侍的陪同下,直奔正厅。来的客人不少,真可谓高朋满座,曹吉祥、门达、袁彬,还有一个富态中年,张璟倒是不认识,看打扮倒像是个勋臣。 张璟正要见礼,却被陈谨拦住,“签事哪里都好,就是这礼数太多了,”说到此处,陈谨哈哈一笑,“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张签事又何必见外?” “礼多人不怪嘛,”这个时候就看出亲疏有别来了,“在座的都是他的长辈,作为晚辈岂能失礼?”袁彬站起身来,一边把那个富态的中年人介绍给张璟,“老师傅,某越俎代庖了,老师傅勿怪,来,璟哥儿,这位安远侯柳侯,京营总兵。” “见过柳侯,”张璟连忙抱拳,嘴里应付的同时,却是心思电转,他本就是聪慧之人,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更是长进了许多,顿时就把陈、曹二人的用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忍不住摇头,这些阉人,真是利欲熏心! 陈、曹二人把柳溥请来,不外乎是想借助柳溥任京营总兵的便利,利用京营兵员,扩大蜂窝煤的产能。这颗真是……张璟都不知道如何说这几个利欲熏心的家伙了。 京营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他们如此撒野? 你曹吉祥虽然是京营监军,但你也不看看提督京营军务的是谁,就敢这么大胆,莫非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还有柳溥,看样子也是被银子迷花了眼,就没考虑一下,一旦事发,就你这小身子骨,承受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过,张璟当然不会耿介到当面给几人泼冷水,爱作死就去作,药医不死病嘛。 况且大家的交情也没到那份儿上,张璟此时跟他们连合作关系都算不上,当初不过是用蜂窝煤做个敲门砖,现在门已经敲开了,自己的差事也完成的不错,那么这块砖被人盖了房子,还是做了围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陈谨、曹吉祥之所以对待自己如此热情,怕是还想从自己这里榨取更多的价值。但怎么可能,当初没有办法,自己才不得不找到了这俩阉人的头上,如今差事已经结束,自然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98章 勋戚1 至于其他赚钱的路子,张璟疯了,去跟几个贪得无厌的阉人合作? 偷空给袁彬打了个眼色,袁彬虽不明白张璟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配合,这可是自家子侄,岂是外人能比的。 “老师傅,”张璟对陈谨和曹吉祥抱了抱拳,又对自己的上司门达抱了抱拳,“同知,下官刚刚从城外校场回来,有要事需跟朱指挥禀告。” 张璟说到这儿,袁彬立马接过话头,“两位老师傅、柳侯、门同知,公事要紧,今晚的事儿,跟他这个毛头小子也没什么关系,还是让他走。” 门达与柳溥只是客人,陈谨、曹吉祥才是主人,所以二人都没说话,等着陈、曹二人做主。 “那签事便忙去。”陈、曹二人对视一眼,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今晚他们商议的事儿的确和张璟没什么关系,管他同不同意呢,做主的又不是他。至于这小子还有没有其他赚钱的点子,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下官告辞。”张璟对几人抱了抱拳,又单独对袁彬抱拳,“伯父,小侄告辞。” 袁彬心神领会,“我送送哥儿。” 在门口,见无人注意,张璟低声对袁彬说道,“伯父,此事不宜掺和下去了,银子什么的,咱们也不必放在心上。” 袁彬点头,“哥儿所言甚是,老夫也是来了才知道,他们竟然想用京营士卒劳作,简直胆大包天。既然哥儿也觉得不妥,那老夫便跟他们分道扬镳,免得以后受牵连。” 叔侄二人告别后,张璟直接回家,京师治安一案所牵扯的案犯已经处置了,诏狱为之一空,平时有值守百户,还有狱卒,自然不会出什么事儿。 回到家,刚刚下马,就见崔管家远远的迎了上来,“郎君回来了,”一边接过张璟手中的缰绳,“有位潘御史等了郎君半天了,郎君见不见?” “潘御史?”张璟点头,“见见。” 崔管家头前带路,“他在前厅等候,小人带郎君过去。另外冯掌柜这几天来过好几趟了,说是有要事禀告郎君。” 张璟看了看天色,“打发个人请过来。” 崔管家领命安排下去不提。 “学生见过签书,”潘洪见张璟进来,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上几步侯,一躬到地,“冒昧来访,请签书恕罪。” 张璟哈哈一笑,“察视过谦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潘洪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潘洪一眼后,接着说道,“察视气色不错,想来将养的不错。” 若非潘洪指证,张璟还真不一定能够顺利的把萧维祯定罪,所以,张璟也信守承诺,潘洪有惊无险的从诏狱里被放了出来。 倒是见识过张璟的手段后,此人有投入张璟门下的意图,只不过张璟不急,总得好好查查此人的底细,同时也得看看此人的才干能力,张璟虽然缺人,但也是宁缺毋滥,不是什么人都会要的。 “多谢签书挂怀,学生感激。”潘洪再次行礼。 对于张璟他是真的又惧又怕,别的不说,单是那份审时度势、举重若轻,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京师治安一案牵连的衙门、人员多了去了,但此人一番权衡后,迅速将目标对准了坊司与都察院,对于其他衙门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能不牵连就不牵连,这份权衡利弊的本事,不仅需要足够的洞察力,更需要不凡的智慧。 一般人绝对做不到,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他现在在文官体系里面的名声已经臭了,眼见成了孤家寡人,就连几个自己平日刻意交好的同年,翰林编修彭时、陈鉴,翰林侍读岳正,这三位正统十三年的三鼎甲都跟他疏远了,虽不至于割席断交,却也形同陌路。别说这三位了,人家是三鼎甲,清贵名流,看不上他还有情可原;其余那些进士、同进士也跟着鄙视自己,就过分了,谁不知道谁呀? 就是那三位,自己请他们花天酒地的时候,不也是玩的挺开嘛。 没办法,自己有了污点,在文官体系中格格不入,往后别说升官了,不知道哪天就被远远的打发到那些僻远的地方去了,琼州府了解一下?他现在也只有紧紧抱住张璟的大腿了,要不还能怎么办?但凡有点活路,他都不会来找张璟的。 “察视请坐,”张璟招呼潘洪坐下,崔管家适时的送来热茶,“寒舍简陋,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潘洪扯了扯嘴角,就您这府邸还简陋?这不是在敲打我潘某人,可是,某贪了半辈子钱,但也舍不得买这样的宅子啊。 “察视此来,不知有何贵干?”二人寒暄了几句后,张璟转入正题。 “学生有一事,拿不定主意,特来向签书请教,还请签书不吝赐教。”潘洪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折,双手捧了,递给张璟。 张璟犹豫了一下,笑道,“察视,这不合适?” “签书何出此言?”潘洪笑道。 “那某便给察视参详参详。”张璟笑着接过潘洪的奏折。 这是一本弹劾折子,弹劾的是孙太后的两个好兄弟,哥哥孙继宗、弟弟孙显宗,这两位,怎么说呢,穷人乍富都是这样,仗着自家是外戚,飞扬跋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跟人沾边的事儿一点都不做,猫憎狗厌的。 “哟,这两位又侵占官民田地了?”张璟摇头,这两位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啊,“私自截留客商,引盐发卖?”张璟皱了皱眉头,这就过了,你特么的都缺钱缺到这份上了?都做起私盐买卖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两个狗东西不敢干的? “上书言事,乃是言官本分,”张璟把奏折还给潘洪,“不过,此二人乃是太后的亲兄弟,陛下还是要给太后面子的。” “不仅是这两位都指挥,”张璟接着说道,“国朝立国日久,勋戚侵吞官私田地、搜刮民财之风大涨,某记得,驸马督卫薛桓多有侵占官民田地之举,不止是他,勋戚们有几个老实的?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察视以为如何?” 第99章 勋戚2 潘洪知道这是张璟让自己弹劾勋戚,当然,张璟说的是不错,但问题是,这种事儿大家都在做,能怎么办? 这些人不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就是靖难功臣的后代,先人为大明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后人们借着先人余荫捞点钱怎么了? 弹劾?弹劾好了,我们不在乎,大不了罚俸,但到手的好处让我们让出去,根本不可能好! “弹劾,”张璟吩咐道,“察视须善用士林力量啊,大家时不时的弹劾一下,自然就会在朝野上下形成舆论风潮,咱们先把这股风刮起来再说。” 卧槽!潘洪做官能做到现在,自然不会是笨蛋,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张璟说完后,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的确,他一个人弹劾个一次两次的有什么用?但一旦在朝野上下形成舆论风潮,等到了大家都觉得这些勋戚是饱食民脂民膏的蛀虫的时候,皇帝还会视而不见吗? 民怨一旦沸腾起来,可就不是和稀泥就能糊弄过去的。 想来,到了那个时候,勋戚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这个年轻人……潘洪越发的不敢得罪此人了,这种动辄掀桌子的做法,破坏力着实太大,谁要是惹上了这位,到时候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璟并不知道潘洪暗地里正在编排自己。他这还真不是阴险狠辣,而是国朝的勋戚这个群体着实是不当人子。当然,那些凭借自己东征西战,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初代勋戚不在讨论范围内。凭借他们的功劳,无论什么样的封赏都不为过。 但他们的子孙后代,以及那些外戚,丝毫功劳都没有,躺在先人的功劳簿上吃喝玩乐的同时,还不停的挥舞着小锄头,挖着大明朝的墙角,这就无法容忍了。 “察视的处境本官能够理解,”张璟有一说一,潘洪供出萧维祯以求自保,命是保住了,但名声却坏了。就连他的那一干同年都避之不及,其他人会如何便可想而知了。所以,潘洪必须体现自己的价值,在朝堂上弄出点动静出来,让大家看看,哦,潘洪啊,人品虽不佳,但搞事还是有一手的。 再加上张璟若是能帮衬一二,他便可在朝堂立足了。 所以,太后两个好兄弟的事儿便又被他拾掇起来了,若是选一个文武都不待见的势力,那非外戚莫属。有些外戚知道低调做人的道理,朝廷上下不论文武倒也不会难为他们,但像孙氏兄弟这等猫憎狗厌的人物,若非碍于太后的面子,早被收拾的体无完肤了。 在国朝,后宫虽然无法干政,但太后的地位还是明摆着的,朝臣能不招惹就不会去招惹。 潘洪此时跳出来,朝中文武还是乐见其成的,张璟更是如此,他早就想收拾这兄弟两个了,实际上京师治安案中,这兄弟两个就涉案甚深,只不过被景泰帝给压了下去。景泰帝并非孙太后亲生,涉及到太后的家人,就更得小心、包容了。 这也让孙氏兄弟更加肆无忌惮,得寸进尺,简直无恶不作。 “察视的同年不少在朝中?”张璟突然问道。 “正如同知所言,”潘洪应道,“下官是正统十三年戊辰科进士,同科之中,三鼎甲皆在翰林院,三人为御史,另有数人在朝中诸衙门任职,其余多已外放。” 张璟点头,每科的进士基本都是这个套路,三鼎甲那是肯定进翰林院的,第四名开始的进士出身,会选择一些同时进入翰林院,其余的则任命到京师各衙门,或者全国各地的府县任职。这些人这一任如果干的好,那自然是平步青云。资历熬够了,就会按部就班,前途远大。 至于同进士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绝大部分会分配到全国各地的府县为官,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升官很难。 “同年之谊,确属难得,须得好好经营,或可成为臂助也未可知。”张璟笑呵呵的说道,相比于座主与门生间的关系,同年的关系虽然有着天然的一致性,但个体之间的各种差异使得这种关系只是聊胜于无。 若是经营的好,自然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否则,也就那样罢了。 潘洪此时就十分的尴尬,此案之前,潘洪与同科的彭时、陈鉴、岳正等人处的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潘洪有钱啊,风流才子嘛,没钱怎么能风流的起来? 案发后,潘洪的名声不佳,彭时等人自然也就与潘洪划清了界限,老死不相往来不至于,但也从酒肉朋友变成了点头之交,就是这么现实,这毕竟是官场,讲感情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咱们为官,几乎都逃脱不了名利二字!”张璟看出潘洪面有难色,显然是收到这几人的挤兑,面子上过不去,为了能够让潘洪发光发热,张璟便开始给他做心里建设,“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察视何必囿于一隅乎?” “是,下官尽力而为。”潘洪还能说什么?张璟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若是张璟再放弃了他,他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察视明日再来,折子先不要递,”张璟不介意给潘洪提供一点支持,正好他也看孙氏兄弟不顺眼,借潘洪之手解决掉他们也是完全可以的嘛,就算解决不掉,起码也得让他们脱层皮。不仅仅是孙氏,勋戚中可是有不少除了人事不干外,啥都干的玩意儿,索性一起,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潘洪告辞离去后,崔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冯掌柜已经来了,张璟自是有请。 “小人见过郎君。”一进屋,冯同便大礼参拜,眼前这位这官升的太快了,年前还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这才几个月呀,就已经是指挥佥事了。冯同再次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找错靠山,这完全是天佑冯家,有张璟这样的靠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管埋头挣钱就是了,谁都不敢再去打他们冯家的主意了。 第100章 勋戚3 “掌柜请起,不必如此客套,”张璟笑着对冯同说道,“本官与掌柜也算得上贫贱之交了,赶紧坐,不必客气。” 冯同站起身来,笑呵呵的样子,十分喜庆,“郎君公务繁忙,小人本不该此时来打扰郎君,只是小人却不得不来。” “说说,怎么回事?”张璟听到冯同的话后,心里难免诧异,这是咋了?难道又遇到了棘手的事儿?张璟暗暗琢磨,脸上却不动声色。 年前通过冯同赚了一笔,这个钱主要是为了李锋,作为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哪能自己住内城大院子了,对方还窝在外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想要人为自己卖命,光凭感情是不够的,起码让人看到前途,有奔头才行。 本来不打算沾惹盐引的张璟破了一次例,这是目前来钱最快的路子了。在自己无法通过权势大规模变现的前提下,这种打擦边球的方法是他唯一的选择。当然,这种事儿也不能多干,盐业迟早是需要整顿的,他不想届时被人抓住把柄,双标这种事儿,正经人是不能干的,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年前郎君不是让小人收了一些盐引吗?”冯同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自己这个主家虽然官运亨通,没几个月就成了锦衣卫的高层大佬,但这次的对手来头更大,他十分担心张璟挡不住对方,自己大半辈子攒下来的这点家业可就打了水漂了。 “对,是有这么回事儿。”张璟什么人啊,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关键,“莫非是那位勋戚盯上咱们了?” “正如郎君所言。”冯同拱了拱手。 上文已经说过,张璟做这个只是顺势而为,实际上许多勋戚都盯着这块呢,低价甚至不花钱从粮商手里弄来盐引,然后他们再去兑盐,一本万利!他们俨然把这个营生当成了他们的禁脔,谁要是想进来抢食吃,那是绝对不行的! 年前大家事儿都忙,张璟又做的突然,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张璟已经收手不干了。这怎么行,竟敢抢咱们的银子,过了年,干这个买卖的勋戚们一番搜刮,终于查到了冯同头上,他们也没接着往下查,直接就去找冯同了。 冯同怎么顶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所以就来找张璟了。 “哦?”张璟眉头微微一挑,自己还没去找这些人的麻烦呢,这些人倒是先找到了自己头上,真以为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是个摆设不成? “那几家?”其实根本不必问,张璟心里大体是有数的,某些文官如王贤等辈肯定跑不掉;孙家、薛家等外戚定然是跑不掉的;张輗、张軏兄弟俩这样的勋臣估计也没跑;其余的,刚刚掌管经营操练的柳溥估计没那么大的胆子,其余的顾、宋、李等勋臣,估计不会掺和,他们最多倒卖点盐引,他们没那么大的权势,所以不敢掺和。 果不出张璟所料,文官、外戚、勋臣各有各的门路,侵吞官民田地这且不算,私自截留客商,引盐发卖就过分了,张璟好歹是把盐引从盐场兑换出来,然后卖给商人。他们几个倒好,啥都不干,等商人把千辛万苦的从盐场把盐换回来后,再用盐引从商人手里换盐。 这尼玛,好事咋全让你们几个狗东西给占了? 你们特么好歹跟张璟似的,从商人手里买那些积压的盐引,然后去盐场把盐换出来,以你们的权势,这很容易办到?就这样,挣到的钱也足够你们挥霍了。 这群狗东西现在做的呢,那特么能叫人事? 难道真不明白“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道理? “此事本官处理,”张璟给冯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盐、粮风险太大,掌柜有没有其他打算?” 冯同闻言,脸上喜色一闪,转而摇了摇头,“不瞒郎君,小人早有此意,只是小人大半辈子都是跟盐、粮打交道,贸然转行,怕是不妥。” 张璟点头,冯同的忧虑是对的,但开中制的猫腻越来越多,对他们这些以开中起家的盐商、粮商而言,已经越发的不友好了,层层盘剥下来,收益和风险根本不成正比。 “掌柜可回去琢磨琢磨,有什么想法,可来找本官。”张璟笑着对冯同说道。 冯同还能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他自然想靠着张璟的权势,打通上下游的关节,专门做盐商了,那可真是一本万利的营生。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张璟并不想碰盐业这个烂摊子,现在正经经营的盐商,有几个? 没有权势背书,根本经营不下去。 实际上,张璟想让冯同经营车马行。在此次的京师治安案中,由那些组织成员控制的车马行被一网打尽,市场几乎全部空了出来,现在进入正是个好时机。不过这是个重资产项目,没有雄厚的资本,玩不转。 仅靠冯同一人,肯定是不行的。现在西山官窑的蜂窝煤买卖如火如荼,运输成了成了制约销量的一个巨大因素。把陈谨和曹吉祥给急得呀,但没办法,只能干等。 冯同离开后,张璟跟崔管家吩咐了一声,今日不再见客后,便回到后院,拜见母亲。 张母见儿子回来了,这又好几天没回来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连忙吩咐崔婶让厨房好好准备,晚上她老人家要好生犒劳一下。 因为生活的缘故,张母不论是气色还是神采,跟以前绝对是天壤之别,此时的张母虽然穿着仍然朴素,浑身上下一点首饰都没有,只用一根木簪挽了头发,但她今年还不到四十,以前生活压力大,显得有些苍老,如今生活一旦好转,顺心顺意的,正可谓容光焕发,整个人精神面貌完全不同,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母子二人坐定,公事上的事儿张母从来不问,二人只聊些家长里短的,“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婚事也该定下了。”面对老母亲的催婚,张璟还能怎么办?听着呗,光听着还不够,还得时不时的点头、微笑,表示您老说的都对,儿子都听着呢。 第101章 佳偶 “唉,”张母叹了口气,“君丫头多好的孩子啊……”她其实是极为中意薛彦君的,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门小户的可以不在乎,但张璟毕竟是朝廷的四品大员,眼见着还会继续升迁,这种情况下,薛彦君的出身就不合适了。 张璟其实也是中意薛彦君的,相貌如何且抛在一旁不论,单看她的为人处事,大度宽和又极富心计,绝对是正妻的佳选,只有薛彦君这样的人掌管后宅,才不至于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葡萄架三天两头的倒,还能镇得住场面,后宅之中没人敢闹事。 可惜,娘家没人这一条,让张璟徒呼奈何。不要小看这一条,大家看《红楼》,贾渣男为何最终没有选择林妹妹,而选择了薛姐姐?看看林妹妹和薛姐姐的家庭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林妹妹娘家已经没人了;而薛姐姐好歹还有个母亲和哥哥,虽说这俩人是猪队友,但跟林妹妹一比,这就是加分项。 有看官就要问了,那贾家干脆连薛姐姐都不选,选其他人呗。那么问题来了,林妹妹和薛姐姐的选择极少,贾家这样的破落户选择就多了不成?也不多,谁看的是贾家这样的破落户?一家子混吃等死的货色,谁看得上呢。 薛彦君此时就如林妹妹一般。 “你袁家伯母正在寻找合适的人家。”张母略过这个话题,意难平呗,薛彦君这样的人才、样貌什么都不缺的人,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人物,这要是早两年遇上多好。 那时张璟还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自然不必讲究这些东西,跟薛彦君成婚没有任何阻力。即便张璟升官了,也能落个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名。 “据说有眉目了,”张母笑道,“听说是她父亲一个学生的女儿,此人无意功名,中举后便未再考,在家乡做教书先生。” “别抱太大希望,”张璟给母亲泼凉水,现在文武分野已经越发清晰,文人已经开始看不起这群丘八了,一个举人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自己,哪怕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位高权重也不成,“恐怕人家看不上咱们这样的武人。” 张母正高兴呢,被儿子这么一噎,顿时没了心情,气的她抬起手,就是几巴掌,“你个混小子,成心的?” 张璟不闪不避,笑呵呵的让母亲拍了几巴掌出气后,才笑着说道,“娘,不必着急,儿子才十八岁呢,不急。” “都十八了,”张母又是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你不急我还急呢。”正想再数落儿子几句,就听见萍儿的笑声传了过来,张母恨恨的收手,“小慧儿她们来了,先记下,等有空了再收拾你。” 正说着,萍儿一手拉着一个,和小慧儿、佳儿冲了进来,一边喊道:“果然是璟哥哥回来了呀。” 张璟没摆架子,笑呵呵的站起来,背着手,笑道,“当然是我回来了,弓箭练的怎么样了?”这就是在揶揄萍儿了,前几天他把弓箭和弹弓都带了回来,结果几个小丫头都喜欢玩弹弓,萍儿自然也不例外。 “哼,”这等小小的刁难怎么可能难得倒伶牙俐齿的萍儿,只见她小脑袋一仰,“大家都玩弹弓,就我一人玩弓箭的话,多不合群?”说着还不忘给自己拉帮手,“慧儿、佳儿,你们说是不是?” 张璟哈哈大笑,萍儿虽然童言稚语,却格外有意思,忍不住抬手,笑摸“萍”头,“这丫头,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张母也笑,“萍丫头可是极好的。”说着,顺手把张璟的手扒拉开,“别摸头,小心萍丫头长不高。” 张璟讪讪的笑了笑,他发现了,家里多了几个小丫头之后,自己的家庭地位是越来越低了,母亲越发的不待见自己,这可真是没地儿说理去。 “哥哥,”终究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记挂着自己,似模似样的对自己敛衽一福,“可是忙完了?” 张璟摇摇头,公事自然不会跟妹妹说,说了她也不懂,一语带过,“大事倒是没有,小事总是断不了的,在家怎么样,今天的课业结束了?” 小慧儿点点头,“早结束了,林居士说了,一天学两个时辰就够了,多了没必要。” 林居士是张璟为几个小丫头请的女西席,一名博学多才、品行高洁的才女,真定府人,父母亡故后,因族人争产,索性来到京师,如今在西城妙缘观挂单修行,是一位居士。张璟查京师治安案时,偶然得知有这样一位大才,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是请回了家里,专门为几个小丫头开蒙。 “林居士可在?”张璟问道。 “在,”小慧儿笑呵呵的回道,“我们刚刚从她那儿出来,今儿下午居士和薛姐姐下了一下午棋,我们几个在哪儿看热闹。” 正说着,薛彦君慢悠悠的走了进来,先对张母行礼问安后,又对张璟敛衽一礼,“见过璟哥哥。” 张璟笑道,“薛妹妹免礼,下午与居士胜负如何?” 薛彦君俏脸一红,“让璟哥哥见笑了,小妹棋艺只是粗通,怎比得上林居士。” “姐姐撒谎!”萍儿高高的举起小手,“明明是各赢了一盘的。” 张璟哈哈大笑,有萍儿这个小开心果着实不错,对萍儿竖起来大拇指,“对,萍儿才是好孩子,好孩子从来都不撒谎的。” 萍儿闻言,得意的嘻嘻一笑,张母笑着把小丫头搂进怀里,点着小丫头的鼻子道,“你姐姐那是谦虚。” 薛彦君的俏脸越发的红了,张璟连忙岔开话题,“薛妹妹,林居士可否有暇?我去拜访一番。” “有的,”薛彦君轻声说道,“居士此时一般都在花园散心,璟哥哥可以到花园寻找她。” “好的,”张璟点点头,“多谢妹妹。” 说罢,张璟对母亲拱了拱手,“娘,我去拜访一下林居士。” 张母闻言,笑着点点头,“哥儿去,别忘了代老身给居士见个礼儿,多亏了她,几个丫头在她的教导下,颇有长进。” 第102章 居士 张璟直奔后院,一名三十左右岁的妇人正在守门,见张璟过来了,连忙迎上前来,福了一福,“老身见过签书。” “见过林大娘。”张璟也抱了抱拳,此人是林居士的家仆,从小便侍候林居士起居,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深,所以张璟也不好怠慢,“居士可有闲暇?” 林大娘闻言,伸手虚引,“签书请随老身来。”二人进了后花园,走了几步后,张璟突然觉得不对,石头还是那些石头,树还是那些树,但就是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觉察出了张璟的疑惑,林大娘笑着说道,“园中的花木竹石有些零落,经贵府老夫人同意后,我家娘子亲手收拾了一番,还请签书勿罪。” 张璟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某是个粗人,浑身上下也没长几根雅骨,不懂这些,居士随意就好,若是觉得此处景物不甚中意,可告于我知,我立即差人重新修造。”心里却暗暗摇头,他与这林居士只见过一面,交谈也只是三言两语,人才自然是极出色的,但对这位的性格脾性不了解,眼下看起来,似乎是个文艺女青年? 毕竟不是谁在别人家客居时,都会觉得花园景物不合自己的心意,便自己动手修剪布置的。其实也无所谓,张璟并不在意,这都是些细枝末节,只要这林居士能够好生教导家里的几个小丫头,别说她布置后花园,就算这位林居士把房子都拆了重建,张璟都二话不说。 走过一段花木掩映的曲径,下一步张璟眼前豁然开朗,有一亭翼然,与池中的太湖石呼应成趣,亭中一位佳人正在临风抚琴。 林大娘正待前去禀告,张璟抬手止住,他虽听不懂林居士弹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打扰人家,静静的等她弹完就是。所谓抚琴听者知音,张璟虽非知音,却也不是恶客。 一曲听完,张璟不懂什么余音绕梁,只觉得琴声明净,如同来自深山幽谷,令人心旷神怡。 林居士此时也发现了张璟,站起身来,对张璟打了个稽首,“方外之人水静,见过签书。” “见过居士,”张璟拱手还礼,“冒昧来访,请居士勿怪。” 水静居士一挥尘尾,微微一笑道:“签书请上来一叙。” 张璟也有此意,便拱拱手,“那某便却之不恭了。”说着迈步进了亭中,亭中摆设简约,只有一张石桌,和几方石凳,张璟随意在侧首坐下,看了眼石桌的上的七弦古琴,什么样式他也不懂,只觉得古香古色,不像是新琴。 水静居士告了声罪,小心的把古琴收进琴盒中,一旁的林大娘连忙接过,捧在手中。 石桌空了出来,水静居士展颜一笑,灿若桃李,“此处简陋,无法为签书奉茶,请签书勿罪。” “是某冒昧了,”张璟也跟着客套,这其实算不上虚伪,礼尚往来嘛,当然,过了就不好了,什么事儿都是过犹不及的,“此番冒昧探访居士,想问问舍妹几个的学业如何。” “几位小娘子都十分聪慧,”水静微笑着说道,“签书放心便是,贫道既然受了签书的邀请,自会尽心竭力。” “既如此,那便多谢居士。”张璟笑道,“某总认为,多读点书总是好的,起码能明白一些道理,”说到这里,张璟颇有些感慨的摇摇头,“某自小顽劣,不爱读书,现在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深受其苦啊,”说罢,张璟站起身来,脸色一正,郑重的对水静抱拳一礼,“此后便劳烦居士了!” 目送张璟挺拔的背影被疏落的花木掩映起来,林大娘轻轻扶起水静,“姑娘,回房。” 水静居士点头,却并未说话,和林大娘一起回到所居的小院。这院子是张母按照她的意见,又将后面的一处院子买下来后,专门为她们主仆修造的一个小院,与张府的后花园用假山、抄手游廊相接,十分幽静,院子虽然不大,却独具匠心。 关上院门,主仆二人沿着石径回到正房,二人前后进了书房后,林大娘有些忧虑的看着水静,压低声音,“桐姑娘,这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水静摇摇头,轻笑道:“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咱们本就名声不显,而且朱家人怕是早就忘了曾经的敌人了。”说到这里,水静叹了口气,“大娘你虽不是当年追随家师杀官造反的旧部,却也是这些年跟着家师刀山火海里闯荡出来的人,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只要咱们自己不说,谁又能知道咱们的身份?” 林大娘闻言,叹了口气,“唉,姑娘,别怪我老婆子啰嗦,教首当年可是击败了京营精锐,光指挥使就杀了三个,闯出了偌大的威名!后来虽然隐姓埋名,但江湖风云更比两军厮杀险恶呀;如今冒名我白莲教的教派甚多,这些冒名者,多是贪得无厌之辈,着实是在败坏我教的名声,朝廷清剿起来,可不会管什么真假,只会觉得咱们白莲教怙恶不悛,死有余辜啊!” 水静点点头,心里也是叹气,其实她又何尝不担忧呢,但又有什么办法?且不说师父当年举起义旗,以抗朝廷暴政,就说兵败隐居以来,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绿林好汉,又有几个是善茬?况且这么多年来冒用白莲教名头的邪~教便越来越多,仅仅京师一地,便有十余个冒用白莲教名头的团伙,这些人几乎都是利用一些歪理邪说,诈骗民财的下三滥。 白莲教的名声,生生的被这些人给败坏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提起白莲教,竟然成了下三滥的代名词,真是教人无奈。 “不过此人倒是个难得的好官,”林大娘叹了口气,“京师让他这么一整治,咱们这些小民百姓的日子可真是好过了许多,只是杀性也重,一百多人啊,说杀就杀了,更别提缉拿过程中被当场格杀的,怕是得有个千把人。” 第103章 安好 “乱世必用重典,”水静倒是看的清楚,“京师这几年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当街抢掠、甚至行凶,坊司与顺天府和那些贼人沆瀣一气,反正只要朝中那几位大佬不知道,那就是天下太平。被这位张签事一番整肃下来,可是好太多了,不得不说这位张签事是个心里有百姓的好官。” “师父外出已有一年多了,音信全无,下落不明,”水静忧心忡忡,“要是靠咱们,想要探听到师父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再观察几天,若是此人可信,咱们不妨跟他做个交易,他帮忙寻找师父,看他要什么,且看,就算……” 就算什么,水静没说,林大娘却清楚她想说什么,自家娘子这等才貌双全的人儿,那个男人能把持的住? 但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叹了口气,这江湖漂泊的生涯岂是那么容易的?桐姑娘还年轻,何必走她们这些前人的老路呢?况且这朱家的江山岂是几个人造造反就能推翻的?教首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怎么都是个死,何不奋力一搏? 如今天下承平,老百姓的日子虽然还有许多过不下去的,但总体上而言,还不至于到民不聊生的程度,但凡能活下去,谁又想去造反呢,那可是诛九族的灭门之罪。别说桐姑娘,就算教首和自己,又何尝不想安安稳稳的,这些年又何曾动过造反的心思? “先看看,”林大娘叹道,“看看此人是否靠得住了。家里的老夫人倒是个慈和的,几个小娘子也都是好孩子,看得出,家风很好。” 水静居士点头,“看看孙家那兄弟俩,穷人乍富,都骄横跋扈到什么程度了,再看看人家,” 桐姑娘姓林,名疏桐,原是真定府大户人家的女儿,本来日子过得很好,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父母突发急疾,双双离世,族人争产,竟有人动了歪心思,打算把当时仅有十二岁的林疏桐卖入青楼中,所幸被云游的唐赛儿遇见,把小姑娘救出了水火之中。 这林疏桐也是个有主见的,与其留在家乡,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族人,何如跳出这个火坑,于是变卖了家产,跟着唐赛儿一起来到了京师,唐赛儿见她果决、聪慧,于是收为弟子,将自己的一生所学尽数传授。 在京师这几年,唐赛儿一直带着她和林大娘在妙缘观挂单修行,这妙缘观可不一般,乃是宣宗之女,常德长公主督建的道观,为她的修道场所。所以一般人想在妙缘观挂单是根本不可能的,不知唐赛儿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在妙缘观挂单。 五年冬,已经是知天命之年的唐赛儿突然离京,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杳无音讯,林疏桐自然着急,但着急也没用,她们根本不知道唐赛儿去了哪里,即便是找也是无从找起。恰好张璟来请她给妹妹当西席,林疏桐灵机一动,答应了张璟的邀请。 锦衣卫找人可就简单多了。 “明日,明日晚间,如果张签事回府,设宴。”林疏桐下定决心,师父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这都一年多了,自家师父虽然一身本领,但年龄不饶人,五十多岁的人了,万一……林疏桐不敢往下想了。 “桐姑娘,三思!”林大娘劝道,那张签事可不知道自家姑娘的底细,二人独处暗室,酒兴相助,一旦对方动了歪心思,可怎么办? “大娘勿忧,”林疏桐展颜一笑,“正好看看这位的成色,是否值得托付。” 林大娘还能说什么,只能同意。 却说张璟,回到正房,母亲正招呼着丫鬟婆子摆设饭菜,见张璟回来,笑着招手,“哥儿回来了,去拜访林居士了?” “这不刚回来嘛,”张璟笑呵呵的走到母亲身旁,“正巧遇上居士抚琴,要不早回来了。” “这位女居士可真是个有学问的大才!”提前林疏桐,张母赞不绝口,“就连你薛妹妹都佩服的紧呢。” “是啊,”薛彦君也是佩服异常,“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 “这莫不还是个女诸葛?”张璟笑道,他倒是没察觉什么,只是知道这位至少应该是个文艺女青年,跟他这样的武夫格格不入。 “是否纸上谈兵小妹无从而知,但军国大事,居士都能说的头头是道,”看起来薛彦君对这位林居士极为推崇,“前几日小妹与她聊起璟哥哥整肃京师治安时,”说到这里,薛彦君俏脸一红,轻轻垂首,“居士言道,璟哥哥必不会深究顺天府,而只会拿都察院和坊司做文章,小妹还不信,后来果如居士所言。” 张璟这才有些愕然,他都是事到临头了,才恍然醒悟,自己此时万万不能深究顺天府,否则那是打景泰帝的脸,是与此时朝廷的大方向有悖的,这位居士竟然对此洞若观火,难道真的是位女诸葛? 正待好好思索一番,却觉得自己背上一疼,原来是母亲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张璟哭笑不得,自己这家庭地位,真的是越来越低了,换了以前,母亲那里舍得打他?近来倒是好,尽挨揍了。 “别发呆了,”张母拍了儿子一巴掌后,心里顺畅了许多,紧接着又笑呵呵的对薛彦君、小慧儿几个丫头说道,“都坐下,都坐下,吃饭了。” 张璟笑呵呵的坐在母亲左手边,右手边自然是薛彦君的,张璟刚想把自家亲妹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想小慧儿一甩袖子,跑到薛彦君身边坐下了,张璟一滞,嗯,还能怎么办,这可是亲妹妹,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坐了。 “唉,璟哥哥,不难过哈,我挨着你坐。”还是萍儿这个小开心果知道心疼她的璟哥哥,哒哒跑到张璟身边坐下。 吃完饭后,几人坐在一起,泡了茶,随意的聊了一会后,张璟以身作则,带着几个小丫头,在薛彦君的指导下练字。这几天张璟一有空闲就苦练书法,此时的字虽然没有多好,但起码别人看了之后不会说“不知所谓”了,方法对了,剩下的就是水磨工夫了。 第104章 归来 第二天,张璟早早的回到城外校场,继续操练锦衣卫士卒。这次的操练还算顺利,毕竟张璟的威名经过京师治安案之后,没人敢忽视!那些不以为意的,不是去了菜市口,就是去了西山官窑。 对于这些锦衣卫官兵,张璟是不满意的,本打算下重手整治一番,却被袁彬劝止了,景泰朝的锦衣卫已经非常老实了,这毕竟是陛下亲军,又是特务机构,指望他们奉公守法本来就不现实。比起太祖、太宗等前面几朝,现在的锦衣卫已经堪称良善了。 若是张璟真的下重手整肃,怕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万一引起锦衣卫士卒哗变,届时的张璟该如何自处?大好的前程便会就此断送的! 治安案结束后,张璟几乎不去北镇抚司,免得刺激门达,门达这等人,不择手段,阴险毒辣,自己现在的权势、官位已经凌驾于他,时间短了,还没什么,就怕时间长了,此人又生出歹心。所以,张璟索性不去招惹他,就算有事儿,也是直接去卫里,而不是去北镇抚司,就是不想刺激到门达。 倒不是怕,而是没必要,自己当初毕竟是通过门达才进入了北镇抚司,这才有了后来的功劳和官职。一旦二人真的斗起来,自己怕是要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了。 当然,真有那一天,张璟也不会退缩。若是门达能够平心静气的接受某一天自己的官位会高于他的结果,张璟还是会接纳门达的。门达此人,大智慧或许没有,但小聪明却不缺,和逯杲一样,都是酷吏的好苗子!只要是人才,张璟就不嫌弃,酷吏也有酷吏的用处。 傍晚时分楚成、秦武带着缇骑们回来了,张璟命他们就地休整,明日跟锦衣卫士卒合练。 至于他们为何这么快回来,也是又原因的。 陈谨和曹吉祥急着用人,嫌缇骑抓人太慢,以他们的权势,命令当地官府,当地官府哪有敢不听的?在当地官府的协助下,又抓了四五千人,再抓就不好抓了,陈、曹二人只好作罢,反正在柳溥的遮掩下,他们从京营调了不少士兵前往西山。 现在他们是真真切切的理解了韩淮阴那句“多多益善”是个什么意思了。可惜,真没那么多人给他们用,让他们雇佣平民,他们又不舍得花那个钱。这些犯人和京营的士兵可是不需要工钱的,只需要让他们填饱肚子就行了。一旦雇人,不给工钱,谁干呐。 陈谨和曹吉祥如今是十分纠结的。想找张璟文计,饶是他们两个老家伙的厚脸皮,此时也有些发烧了,答应人家的分红本就没占多少,连半成都没有,却一直都没给人家,这事儿他们做的可是有点不地道。但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虽然仅是那不到半成,实打实的给的话,都有两千多两银子了,让两个老货肉疼的紧,所以就一直拖着。 陈谨现在几乎住个半月十天的就往西山跑一趟,他可不信手下那些人,万一被贪墨了,可怎么办!今日曹吉祥也跟着来了,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二人满意的直点头,这可都是银子,能不满意嘛。 一堆堆的煤球堆在简易的木棚中,连绵一片,“怎么这么多?”曹吉祥一惊,这是要的人少了吗? “唉,”陈谨也是愁,“运不出去啊,运出去的煤球根本不够卖。” “那赶紧运呐!”曹吉祥眨巴着眼睛,也是急了,这可都是钱,你倒是赶紧的往外运呀! “车马不够用……”陈谨也很无奈,做车马这一行的本来就少,这次整肃京师治安,又处置了一批有帮派背景的,如今就越发的少了。 “这……”曹吉祥也没话说了,这都是客观存在的困难,指望一蹴而就根本不可能,只能徐徐图之了。 二人转了一圈,陈谨又狠狠的提点了一番他留在此地的宦官后,又跟曹吉祥风尘仆仆的离开了,他俩可是内官监和司礼监的太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事儿,能抽空来看看就不错了。 “老曹,要不咱们见见那位张签事?”陈谨和曹吉祥坐在马车里,突然问道。 “就算是他,怕是也没别的办法了?”曹吉祥翻了个白眼,“咱们都想不出办法来,他一个生瓜蛋子能有什么办法?别看这煤球是他琢磨出来的,这是两码事儿好。” 陈谨闻言,琢磨了一下,倒是觉得不错,是啊,他跟曹吉祥俩人都没办法,张璟凭什么有办法?“那好,咱们回去再琢磨琢磨,不成就雇人,虽然雇人要发工钱,但挣的也多了不是。” 仍是申时,张璟正要离开,却见许二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小人见过签书,”许二等人上前见礼,“小人先去了北镇抚司,哪里值守的皂吏告诉小人,说签书在这里,小人等赶紧往这边跑,总算是赶上了。” “走,到里面说话。”张璟对许二说道,转身又回到了中军大帐。 “情况如何?”张璟示意亲兵给许二端上水来,一边问道。 “德化陈氏果然是薛小娘子的外祖家,”许二接过亲兵送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接着说道,“小娘子这一支已经没什么人了。” 张璟闻言点头,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听到确切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但这都是命,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许你回去,明日来此处,找我三哥报道,他自有安排。”张璟打发走了许二,对跟着自己的齐亮等人问道,“告不告诉薛妹妹?” 齐亮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多谢郎君还记挂着此事,就别告诉小娘子了,徒增伤怀罢了。” 张璟点头,“那某就回去了,你们这些时日多辛苦一下,待操练结束,就轻松了。” “多劳郎君牵挂。”齐亮等人一起抱拳。 张璟出了大帐,突然拍了拍脑门,转身叫了李锋一声,“三哥。” 李峰正在与齐亮等人总结今日的训练情况,听张璟叫他,连忙跑了出来,“哥儿,什么事儿?” 第105章 对酌1 “大哥的亲事已经定了,”张璟和李锋并肩往外走,“待纳了六礼,便是婚期,初步定于四月初六,三哥这些时日便回家,我给三哥放假,等大哥把婚结了,三哥再回来。” “哟,”李锋也是一愣,和张璟做了同样的动作,一拍脑门,“都忙活忘了,多亏了哥儿提醒。” “走,”张璟和李锋并肩出了校场,二人的感情自是不比旁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二哥的婚事也定了,就在八月,估计你的也差不多了,我听伯父说,好像是年底来着。” 李锋闻言摇摇头,“二哥的我知道,我的还真不知道,也就是见我当了个总旗官,要不哪能这么顺利。” “哈哈,”张璟闻言笑,“说不得年底三哥就是百户了,那些媒婆都是人精,岂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说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想到媒婆踏破家门,也要把李锋的亲事定下的劲头,就越是忍不住。 李锋被他笑得有些害羞,脚下加快,“我去牵马,哥儿在这儿等我就行了。” 张璟好容易才忍住笑,自己升官发财,自己兄弟家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这就是所谓的成就感,感觉的确很好。也说明自己并没有白忙活,以后定然也会越来越好。若是有谁想阻拦自己的前进,那就手底下见真章,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二人进了城,然后回家,李家现在也搬到了内城,终于不用担心那天贼寇突至,躲都没处躲。内城多好,京师城坚池固,每个几十万人马,别想攻打下来。要是真到了几十万人马围攻京师的时候,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哪儿都不安全了。 “三哥赶紧回家,”张璟和李锋拱手作别,“等大哥大婚那天,我再去帮忙。” 李锋连忙说道:“你公务繁忙,就别折腾了,心意到了就行。” 张璟也不跟他多说,反正到了那天,自己肯定是要去帮忙的,人要知道感恩。这些年,母亲拉扯自己和妹妹长大,还不是多亏了李家的帮衬?真以为孤儿寡母的日子那么好过吗。没有袁彬、李奎的帮衬,过成啥样还真不敢说。 回到家后,自己那位好舅舅正在门房坐着呢,见张璟回来了,一溜烟的跑了出来,舔着脸笑道:“哥儿回来了。” 张璟还能咋办,礼法上,这是自己的亲舅舅,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赶出去?母亲至今不见他,说明母亲还没消气,自己就不能不见了,怎么说也是晚辈。 “见过舅舅,”张璟拱拱手,顺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孙涛,“这是前几日宫里曹公公给的小玩意,舅舅拿回去,给祥哥儿玩。” 孙涛只觉入手一沉,略一掂量,就知道是银子,既然是宫里的样式,那肯定是有着富贵寓意的表礼,心里就是一喜,“多谢哥儿。” “祥哥儿已经进学了,好好读书。”张璟嘱咐道,孙祥是他的表弟,今年十三岁,倒是个能读书的,入了县学,起码考个秀才是没问题的。 至于表哥孙吉,则和舅舅一样,在宛平县当个小吏。这次的案子,这父子二人自然也牵扯进去了,但谁让主事人是张璟呢,还能真看着舅舅、表哥被抓进锦衣卫狱啊。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后,孙涛来张家来的更勤快了。 张璟一直是以礼相待,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管家,套车,送我舅舅回去。”眼看天不早了,张璟吩咐崔管家安排马车,把舅舅送回家,别老在这儿耗着了,家里的事儿我说了不算,得我娘点头呀。 送走了舅舅,张璟回到正房,先和母亲见礼,至于舅舅的事儿,先不提,母亲现在估计仍在气头上,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家哥哥。 那就等着呗,张璟无所谓,一切以母亲的意见为准。 “哥儿回来了,”张母笑呵呵的跟儿子说话,“这是林居士给哥儿的,”张母指着桌上的一份拜帖,大丫鬟芍药连忙拿起来,递给张璟,“看看。” 张璟接过拜帖,非常考究的用木盒装了,光盒子估计就得值个两银子,张璟暗暗咋舌,真是豪,两银子就这么顺手扔了,跟打水漂差不多,心里不由好奇这位林居士到底多有钱! 他当然查过,林氏是真定府数得着的大户,先祖在太祖朝当过一任布政使,后面虽然没有继续为官的子弟,但也出过一位举人,就是这位林居士的父亲。仅是一任布政使,就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吗? 或许人家视钱财如粪土,张璟叹气,遂不再多想,打开书信,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秀丽雅致,满纸云烟。张璟现在已经练出了一点眼力,用他有限的眼力来看,自己想达到这样的水准,估计是不可能了。 “书呈张签事尊前: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今贫道略备薄酒,可以邀足下乎?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水静居士,三月初三。” 张璟咂咂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学问的人都是这么豪横吗,幸亏自己平日没闲着,读了点书、也练了练书法,否则还真看不懂人家写的什么,那就丢人了。 “何事?”张母见儿子放下书信,不由问道。 “说是请孩儿吃饭,”张璟看看天色,“这大晚上的,吃的什么饭呀?” 张母笑嗔了儿子一句,“人家那是有心,请你这个主人吃顿饭,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张璟没有丫鬟伺候,因此对芍药说道,“劳烦芍药姐姐帮我去送个话,我回去沐浴更衣,一会就过去。” 芍药笑着应了,张璟也跟母亲告辞,回到自己的东院,沐浴更衣,总不能穿着飞鱼服去人家院子里喝酒,那不成体统。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你穿着飞鱼服是想干嘛? 洗完澡,换了身便服,张璟琢磨着给这位林居士带着什么礼物,空手肯定不行,礼尚往来嘛,空着手算是什么? 第106章 对酌2 琢磨了半天,干脆从书房的架子上取了一份法帖,米南宫临王右军的《黄庭经》,本是送给薛彦君的,不过薛彦君只取了褚河南的临本,这一本就留了下来,索性自己也没几根雅骨,就当是顺水人情。 空着手去拜访,有些不像话。 敲了敲漆成深栗色的院门,不大工夫,院门打开,开门的是林大娘,“老身见过签书,签书拨冗而来,蓬荜生辉。” 张璟肚子里可没那么多墨水,索性也不露怯,将礼物递上,“打扰了,特奉薄礼,不成敬意。” 林大娘接过锦盒,抬手虚引,“签书请。” 张璟举步向前,入目的是不大的院子,青石铺就,院子两侧俱是抄手游廊,过了小院,便是五间正房,水静居士正站在门口迎接。 “签书请,”水静居士把张璟请进屋里,二人落座后,林大娘送上热茶。 “居士邀我做客,不知所为何事?”张璟决定开门见山,水清邀请自己,定然是有事儿的,毕竟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总是有些不妥。 “贫道冒昧,请签书勿怪。”水静打了个稽首,歉然说道。 “张某并非此意,”张璟连忙说道,他不清楚这位水静居士为何找自己,但也懒得试探,虽然眼前的佳人秀色可餐,只是他并非贪花好色之徒,所以并未被水静居士的美丽所影响,他又是武人,肚子里也没那么多墨水,仍保持着一贯的直来直去,“只是看居士似有所请,某久居军中,习惯了有话直说,居士勿怪。” “签书性情中人,不忘本心,实乃大丈夫所为。”水静捧了一句,其实却在心里腹诽,你在皇帝面前给贫道直来直去一个试试,这当然只是腹诽,这要是当面说了,关系可就僵了。 “签书、娘子,酒菜已备好,请二位移步。”林大娘适时的出来,算是为二人解了围。 “签书请。” “居士请。” 二人来到花厅,厅内灯火通明,一张四仙桌摆在厅中,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和一把玉壶,两个玉杯。 “签书请坐,”水静请张璟在主位上坐下后,自己打横相陪,素手执壶,为张璟斟酒,“这是贫道自酿的酒,酒性绵柔、醇厚,请签书品尝,尚能入喉否?” 张璟哪儿懂什么喝酒,加之他的酒量也不大,平日也很少喝酒,闻言苦笑道,“居士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我酒量欠佳,平素甚少喝酒,这酒给我喝,那就是牛嚼牡丹了。” “陶然共醉菊花杯,岂不快哉?”水静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极为洒脱,毫无扭捏之态,潇洒利落,冲张璟亮了亮杯底,“酒是古明镜,签书饮胜。” 张璟还能说什么,只好有样学样,将杯中酒喝了,这酒果如水静居士所言,入口绵柔、醇厚,但酒劲却是极大,张璟只觉一道火线直入腹中,辣的他浑身毛孔都开了,瞬时间便一脑门的汗。 放下酒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无事人一样的水静居士,张璟果断从心,见水静执起玉壶,又要倒酒,连忙用手捂住酒杯,“居士慢来,慢来,某不胜酒力,请居士自饮。”平时他请李锋等人喝酒,哪儿喝过这么烈的酒,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多喝的,酒量在哪儿,喝多了容易误事。 水静仔细的打量了张璟一眼,见他酒意都上脸了,不似作假,展颜一笑,“花时同醉破春愁,诗酒能消一半春,签书既不胜酒力,贫道便不强求。” 张璟只能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让他说什么?看看人家那话说的,太漂亮了,文采斐然,自己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好酒”之类的,索性不说了,听着呗。 “百年莫惜千回醉,一盏能消万古愁。签书若是有暇,贫道当为签书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水静虽有试探张璟之意,但只是初次接触,所以话不能说的太直白,只能半真半假的掉些书袋,否则,她怎会如此卖弄? 这不是待客之道。 实际上张璟也是一头雾水,水静居士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喝酒,还是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好说不好听啊,肯定是有事儿。不过,他也没多想,一个弱女子,便是有事儿,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儿;人家辛辛苦苦的教家里的几个小丫头,若是有事找到自己,自己肯定不能推脱。 不过此时既然不说,张璟也不打算马上就提,来日方长嘛。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急事,否则,这位居士怎么有如此闲情逸致。 张璟猜的对也不对,水静的确有事儿想要请他相助,但这事儿绝非他想象中的小事儿,而是泼天的大事!而水静今晚宴请他,也不止是试探,更是考察他的为人如何。 正如刚才水静居士掉的那句书袋,“酒是古明镜”,想知道一个人的为人如何,跟他喝一次酒,大概率能试探个八九不离十,“辗开小人心”。 试探的结果还不错,送走张璟后,水静和林大娘回到书房,开始交换意见。 “我观此人倒非阴险、奸狡之辈,”林大娘刚才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张璟任何表情、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除非张璟的演技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倒是个克制之人。” 水静点点头,观此人的言谈举止,绝对是个理智、克制且有分寸的人,工于心计是肯定的,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锦衣卫的实职指挥佥事;倒也应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这种人轻易不会与人交心,对谁都存着一份提防,而一旦交心,也绝不会朝三暮四。 “容我在想想,”水静居士点点头,“大娘去歇息,我再待会。” 林大娘点头,她可是知道自家这位小娘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弱不禁风,教首的一身所学尽数传授于她不说,她自己更是博览群书,虽未经过印证,但观她平日所作所为,却已自成格局。 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是张签事的礼物。”把礼物交给水静后,林大娘便回房歇息去了。 第107章 夜思1 水静看着桌上的锦盒,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在琢磨如何才能依附于张璟这棵已经逐渐成长的大树上。上杆子当然不妥,她不会做这等自轻自贱的事儿,这会让张璟看轻了自己,自己想要一个相对独立、平等的地位,而不是完完全全成为张璟的附庸。 这便需要她向张璟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来,张璟需要什么?钱,肯定是不缺的,都做到这等高位上了,还缺钱的话,就让人笑话了。至于色,看起来张璟绝非好色之人,况且,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这是血淋淋的历史教训,自己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 那就只剩下在事业上给张璟提供帮助了,她闲来复盘张璟的升迁之路和行事作风,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是有点东西的,绝非一介武夫。 在毕旺一事上就处理的十分巧妙,借力打力,巧妙借势,一手就把门达推上了位,毫无烟火气,确实巧妙。 整肃京师治安一事上,就显得有失分寸、过于操切了。至少不应该那么快便站队,比如阁部之争、文武之争。满朝都知道内阁与六部之间的权力争斗由来已久,三杨那样的人物都没在六部手中占到便宜,更别说这届内阁了。 看看都是些什么人,陈循、王文、王一宁、萧镃等,有那个可以称之为干臣?好容易出了个商辂还屡受排挤,就这群人,绑一块都不够于少保一人收拾的,不过是群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罢了。你张璟就看热闹就是了,站什么队? 非要把都察院扯进来,即便你收拾的萧维祯的人,王文也不会念你的好呀。王文可是左都御史,收拾都察院,就等于打王文的脸。 至于文武之争,就更不能跟着掺和了。幸好张璟悬崖勒马,没陷进这个泥潭里去。武将淡出外廷的权力中心,是不可避免的趋势。武夫乱国的惨痛教训殷鉴不远,国朝虽不如前宋做的那么彻底,但却始终在收回武将的权力,任谁跟历史大势相抗,都是自不量力。 幸好张璟没把顺天府府尹王贤给牵连进来,不过看当时的架势,还真不好说,也算是万幸,张璟及时的避过了这个大坑,在王贤给出了交代后,只抓了一些胥吏,算是把这件事儿给应付了过去。 由此可见,张璟虽然有干才,但可能是事务繁多、纷乱,又没有值得托付的人,需要他事无巨细的去处理,所以才会有疏漏。若是彼时有人协助的话,定然会不一样,一个人再强大,也无法面面俱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强如诸葛武侯,不也没做到吗。 团队的力量永远是制胜法宝。 自己能不能帮到张璟?水静琢磨着,自己或许不能处理某些具体的事务,比如查案、审案之类的,她不专业;她长与谋略,最起码可以为张璟查漏补缺。 这难道还不够? 那如何让张璟接纳自己,毛遂自荐吗?似乎只能这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张家的西席,无论张家对自己如何礼遇,那也只是对待外人的客套。别说张璟的大事了,就算是她们张家的家长里短,都不会跟自己这个外人多说。 也罢,为了找到师父,为了以后安稳的生活,拼了!水静暗暗下定决心。 突然看到桌上的锦盒,打开一看,是米南宫临王右军的《黄庭经》,忍不住撇了撇嘴,呵,你家薛小娘子不要的东西,倒是给了我了。正要合上锦盒,不过还是拿了出来,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这可是米南宫的墨宝,和褚河南的各有千秋,区别在于,有喜欢褚河南的,也有喜欢米南宫的。 而不巧的是,她和薛彦君都比较尊崇褚河南。 不过,这毕竟是张璟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有纪念意义。 想到薛彦君,水静也不由赞叹,的确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子,相貌和自己不相上下,只是没自己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技能罢了。想想自己也是挺命苦的,才十岁,父母双亡,族人争产,若非师父正好路过,自己这辈子怕是就要沉沦下流了。 师父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又教了自己一身的本领,这份再造之恩,实难报答万一!如今师父杳无音讯,作为弟子,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找到师父。 没有强悍的社会背景和人力、物力,想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一个不知所踪的人,何其艰难!水静有钱,还不少,但她的社会关系极为简单,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张璟不同,他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权势,锦衣卫的耳目又遍及全国,即便没有锦衣卫,请当地官府协助也是行得通的。 这也是水静找上张璟的理由,真以为她是随意给人当西席的? 却说张璟,从水静居士小院离开后,直接回了自己的东院,天色不早了就不去打扰母亲了,反正刚回来的时候已经请过安了。 至于几个小丫头,估计一般是聚在一起玩,大晚上的,更要避嫌。 来到书房,张璟有读书的习惯,总是要充实自己的,否则绝对无法走远。能在官场混的,那个不是人精?想要有所作为,必须要不断的充实自己。 看了回书,张璟总觉得心神不宁,无他,潘洪已经拿勋戚开刀了,不得不说,国朝对于这些勋戚着实优容有加!除非是犯了大事,比如侵占官私田地、纵奴行凶、鱼肉百姓这等“小事”一般都是“诏宥之”…… 这就令人无语了,合着小民百姓就该被这些权贵欺凌不成? 锦衣卫手里掌握了太多这样的罪证,奈何皇帝对此十分宽容,张璟也只能徒呼奈何,希望潘洪不要让他失望,这次能够造出比较大的声势出来。届时自己也好借此机会,推波助澜。 这些勋戚到现在,几乎都是些草包,能承当大任的基本没有,反而兼并土地、隐瞒丁口上一个比一个天才,着实是国家蛀虫,一群与国无益反而有害的玩意,当年太祖还是杀的不够狠,到了太宗以降,反而对这些人优容有加了。 第108章 夜思2 不止是锦衣卫,谁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但皇帝不处置这些人,甚至有意偏袒,再加上其他人也不怎么干净,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看看王贤,他的做法其实已经非常不错了,起码他敢对那些勋戚动手。不过其人底子不太干净,一些行动就显得缺乏说服力,再加上天然的文武对立,张璟并不喜欢此人。 张璟明白自己有些情绪化,但有些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有些不管不顾了,年轻人,可以理解,但终归不是什么好习惯。 冲动易怒,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官员或将领。正所谓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也是身边缺乏得用的人,不能为自己查漏补缺,人才啊,着实太难得了。 如今这个时期,虽然不似汉唐那个年代,知识都被把持在世家贵族手中,他们把持着人才选拔晋升的通道,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几乎不可能。现在毕竟有了科举,可以为一部分寒门士子提供改变命运的平台,但总体而言,知识仍然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他们有自己的圈子,外人想进来,非常难。 张璟一个名声不好的锦衣卫,想招揽到合格的人才,不说不可能,却也极为困难。文官之间的政争再激烈,那也是内部矛盾,外人想趁火打劫,还是省省。 这次张璟又抓了那么多御史,他们才不会管什么事出有因,什么罪有应得,你抓了文官,就是与整个士林为敌,所谓同气连枝,就是这个道理。这下子张璟在士林里的名声可算彻底完蛋了,这种情况下,他招揽人才的难度将会倍增。 锦衣卫的监察职能此时还为充分发挥,张璟也怕一旦失去制约,这份职能就会变成巧立名目构陷迫害的由头,所以不得不让张璟三思。 如今锦衣卫已经重新进驻在京各衙门,由于时日尚短,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但这种简单的进驻监视也只是聊胜于无。衙门里头的人想要对锦衣卫隐瞒什么,简直不要太简单。 所以,仅仅监察是万万不够的,起码还得有审计权。审计的话,你指望一群大头兵去审计,能审计出个什么来? 还是得有人才。曹阿瞒够强了?手下文臣武将一大堆,几乎聚集了天下英才。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儿都干了。 现在师爷这个职业还未曾大规模出现,师爷这个职业的出现需要一个前提,读书人的基数大。老百姓生活富足,日子好过了,才会去想着读书改变命运,现在条件的确还不曾完全具备。所以,师爷这个职业还是不多的。 况且张璟现在的官职也比较尴尬,即便有不如意的读书人,也不会选择张璟来投靠。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个所以然来,还是官小了,自己如果总督某地军务,或者巡抚一方、提督屯操武备等事务,才有可能以幕府的形式,招揽人才,现在,还是洗洗睡,想太多了。 谁理会他这个名声不佳的特务头子? 此时总督因事而设,事毕即撤。目前九边已有总督军务的大臣,比如于少保,总体而言,只是个临时委派的兼职,何处有事发生,便委派一名大臣过去总督事务,还未发展成后来成熟的制度。至于巡抚,字面意思,巡行天下,安抚军民,巡抚主要负责督理税粮,救济饥民,安抚百姓,以及一些军事事务 至于常设的,目前只有漕运总督,这绝对是个肥差,不过这基本是文官的自留地,武将想染指,几乎不可能。 现在的漕运总督是王竑,这位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土木之变后,在朝堂上率众击毙王振党羽、锦衣指挥马顺,名震天下。也先入犯,和于少保等大臣一起守御京城,擢右佥都御史,景泰二年,设漕运总督,王竑便是第一任漕运总督。 漕运总督之前叫做“漕运总兵”,一般由武将担任。因漕运事务逐渐繁忙,而漕运又广泛牵涉到各省行政、军务,需要做大量的协调工作,武臣的素质又越来越低,所以朝廷经常临时派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文职官员参与督运。 自宋朝以降,武臣素质越来越低是不争的事实,唐以前的大臣几乎都是出将入相(字面意思,非形容词)的全才,上马治军,下马理民,几乎成了常态,并无明确的文武分野,汉时更有“非功不侯,非侯不相”的说法。 现在呢?宋时名将狄青因功擢升枢密使,这可炸了锅,韩琦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汉”,算是把崇文抑武这块遮羞布彻彻底底的撕了下来。 宋朝以降,名将有几个善终的?狄武襄,还是岳爷爷,还是徐天德,还是戚元敬? 武将素质更是越来越差,有些武将甚至大字都认不得一个。 武将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地位越来越低,但行军打仗,还是需要武将的,文官还是纸上谈兵的多,这种大环境下的武将,除了几个例外,有几个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至于后来,大家都看到了,两宋、大明都被异族灭亡,神州陆沉。 琢磨了半天,张璟悻悻的睡觉去了,越琢磨,张璟便越发的觉得前途渺茫,武将的出路几乎都被堵死了,即便是锦衣卫也一样,基本没有太大出路,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幸臣。想做权臣,国朝根本没有这样的土壤。 一个“票拟”,一个“批红”,便让皇帝生生制造出了二元对立的格局,哪里还有武臣插手朝政的余地?只是有几个皇帝没玩好,生生的让大权旁落,于是文官权力越来越大,他们先侵夺了军权,让本该制约他们的军权反而被他们制约。 之后,他们便开始制约甚至架空了皇权,皇帝仅剩下了一个国家祭祀礼仪的象征意义。 一旦权力失去制约,就会变成脱缰的惊马,谁都不知道他会奔向何方。一群出身相似、阶级利益相同的人在大明朝聚在一起,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文官集团,并由此衍生出了“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 这个眼中只有利益的阶层。 第110章 夜思3 他们的利益与国家利益天然对立,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编出“藏富于民”的瞎话,只为逃税、抗税,却眼睁睁的看着国家财政陷入危机;他们也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展开无休止的党争,生生耗尽了国家的元气;他们还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对四起的流民不闻不问,哪怕自己家的粮食都烂掉,却不愿拿出来救济流民;他们更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肆意兼并土地,压榨百姓,致使国库空虚,军饷都发不出来。 他们结成朋党,不分好坏,只要是对方赞成的,他们必须反对,这种畸形的执政集团,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偌大的一个大明朝,便在各种各样的内耗中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最终却被一群披着野猪皮的野人窃据正统,最终导致了我华夏长达数百年的黑暗史。 可以说,明朝的灭亡,几乎全部的锅都在这个所谓的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身上。 至于武臣?还是老老实实的呆着,戚元敬够强,还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甚至编出了什么“请夫人阅兵”的瞎话,也是够无耻! 至于锦衣卫,看起来的确威风凛凛,但这个威风是依附于皇权的前提下的,连皇权都受到制约了,锦衣卫还能干嘛?光一个“驾贴”就能让你欲仙欲死。 不论是太宗朝的纪纲,还是后来世宗朝的陆炳,都权倾朝野,威势无二,且不说个人遭遇,但对朝政有什么影响吗? 没有! 张璟真是心累,别人家的穿越者,那个不是纵横官场,权倾朝野的同时,还左拥右抱,享尽天下艳福。 到了我张某人这儿,怎么就这么费劲?都一百多章了,作者那厮竟然还不给我安排女主也就罢了,在官场上也是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到现在还没站稳脚跟,这是要闹那样? 脑袋里走马灯似的,琢磨着那些有的没的,都三更天儿了,张璟才睡过去。没睡多会,生物钟的作用下,张璟醒了过来,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估计也就是卯时,张璟再无睡意,起床洗漱后,提着灯笼,来到后花园练拳。 一个好身体是立身之本,况且,做锦衣卫可是个特别危险的职业,万一朝上那位大佬老夫聊发少年狂,打算效法王竑旧事呢?他可不想做马顺那样的窝囊废,被几个文官活生生的打死了。 所以,一个好身体、一身好武艺是必须的。 远远的,张璟就见自己平日习练的场地中已经挂起了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光下,一条人影腾挪闪转间,不疾不缓如闲庭信步,却有飘然除尘,腾云凤跃之态。定睛望去,竟然是一身短打劲装的水静居士。 似乎发现了张璟的到来,水静停下拳势,脸不红、气不喘,仿如闲庭信步一般,对张璟行了一个抱拳礼,这等颇具江湖豪气的礼节竟被她行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见过签书,贫道班门弄斧,献丑了。” 张璟连忙抱拳还礼,苦笑一声,“居士这话可让张某无地自容了。”说着摇了摇头,“居士的功夫可是俊俏的紧呐,某真的是甘拜下风。” 倒也不是张璟谦虚,他平时不过是瞎练,军中的搏杀之术,强调的是一击致命,简单、直接,和此时江湖上的主流“内家拳”一比,不论是理论,还是影响力,都差得远。 水静居士的路子,一看就是内家拳,张璟对此毫无研究,却看得出来,水静居士的功夫极为扎实,单对单,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内家拳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练劲、发力技巧,甚至形成了特有的理论体系,有的重养生,有的重实战,但都绝非粗糙的军中搏杀术可比。 不过一旦到了战场上,内家拳的却远远不如粗糙、简便的搏杀术,无他,追求的目标不同。 内家拳不论是重养生,还是重实战,都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道”,这与我们历来追求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有关。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特有的哲学思想,或者可以称之为特有的浪漫追求。 武术家们也不例外。 而军中搏杀术,则是纯粹的技击之法,如何最简单、最有效的杀死敌人,就是他唯一的追求。 张璟有些审视的看着水静居士,这身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敝帚自珍可不是一个成语那么简单,水静居士这么精纯的内家拳,必然是亲传的。问题来了,她一个挂单的居士,即便有点钱,又怎么有门路学到这么精纯的功夫? 水静居士多机敏的人,张璟审视的目光立即便被她察觉了,水静心里暗笑,就怕你不好奇,她当然是故意的,先引起张璟的注意,下面的事儿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不敢瞒签书,”水静抱拳,别有一股英姿飒爽的美态,“这是家师教授的,家师博学多才,天文地理、兵法谋略,无所不精,内家拳不过是小道而已。” 张璟张张嘴,这么豪横的吗,那不成了诸葛武侯一流的人物?诸葛武侯可是自比管乐的,人家有这个资格,张璟真想问问,令师有吗? 不过,当然不能问,问了可就得罪人了,这点分寸张璟还是有的。 “哈哈,”张璟打了个哈哈,想要揭过这个话题,怎么回答都不好,不管是真的,还是吹牛,张璟都不想去验证,没必要,自己只是给家里的几个小丫头请几个西席,没其他想法。 对方的性别决定了对方即便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张璟即便真的生出了招揽的心思,对方的身份也是一大局限,肯定不会接受张璟的延揽,徒让张璟感怀罢了。 而万一是对方吹牛呢,自己问了,岂不是让彼此都尴尬? 所以,索性不问,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张璟不问,想岔开这个话题,水静居士却似丝毫不觉一般,“签书定然是不信的,以为贫道在大言相欺,”说罢,见张璟有些尴尬的样子,格格一笑,“签书勿怪,说笑罢了。” 第111章 试探1 “哈哈……”张璟只能干笑,虽不知真假,但只看这位水静居士的行为、言谈,绝对称得上举止有度、言之有物。别看年纪不大,估计也就跟自己差不多的样子,但其言谈举止,甚至比包括男子在内的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游刃有余。雍容大气,率真自然,由此看来,其师父的确不是一般的人物! 一般人怎么可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令师定然是世外高人,”张璟捧了一句,“若有机会,必当当面聆教,只是怕令师那般高人,看不上我这般愚钝之辈。” “签书过誉。”水静居士一笑,“签书这也是练拳?” 张璟摇摇头,呵呵干笑一声,“方家面前,怎敢献丑?”这倒不是他谦虚,而是事实,看到水静居士的拳法后,张璟已经不打算在水静居士面前练拳了。 看看人家的拳法多华丽优美,再看看自己的军中搏杀术,跟人家一比,简直就是个糙汉子,还是别献丑了。 似乎是看出了张璟的心思,水静居士微微一笑,“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小道耳。签书若是不嫌弃,贫道倒是乐意与签书切磋一番。” 这当然是客气的说法,其实是说,张某,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教给你,这没什么,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那么张某想学吗?当然想了,艺不压身是一个缘故,另外,如果去掉那些故弄玄虚、神神道道的东西,能够源远流长,甚至成为一个民族的符号,那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现在张璟对水静居士的身份越发的好奇起来了,这位究竟是什么来头?满腹诗书这就不说了,要是没才华,张璟也不会请她当西席;现在身手都这么厉害,此人看来得好好查一查了。之前只是大致一查,水静居士的来历跟脚都是有据可依的,所以便没有细致的查验,此时却不行了,真得好好查查才行。 不要怪张璟疑心病重,任谁遇到这样一位,不得在心里好好琢磨琢磨,何况还是张璟这样一个锦衣卫头子?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当什么锦衣卫,早早回家。 水静这么聪慧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其实她就是故意的,先引起张璟的注意,反正自己的底细也没什么好查的,清清白白,根本不怕查,至于师父,也早已隐姓埋名,现在的身份也是经得起查证的。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想要请张璟帮忙,首先还是得打消他的疑虑,让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可信的,这样才能为双方关系的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 二人并没有深聊,见识了水静居士精彩的拳法之后,张璟也没心思练拳了,溜溜达达的离开了。真是意想不到,水静一副大家闺秀的,说话都慢吞吞的人,竟然还有这么一手功夫,也算是出人意表了。 目送张璟离开后,水静居士摘下气死风灯,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一步一步来,现在是双方互相了解的过程,只有双方走觉得对方没有问题了,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水静虽然急于寻找师父,但急也不在一时,以师父的身手,只要不是遇到人力无法抗衡的天灾人祸,应该不会有危险。况且,即便自己着急又有什么用处?自己就一个人,能干嘛?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在京师等着。 回到房中后,张璟收拾了一下,去正房辞别母亲后,便直奔锦衣卫衙门,他要跟朱骥汇报一下锦衣卫士卒的训练情况。时时向领导汇报、反馈是职场的不二法门,要不领导都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不说,还会认为你不尊重他。 这就抓瞎了。还想升官?做梦去。 朱骥最近也没闲着,张璟主抓士卒训练,而他则主抓军纪,借机清理了一批过于肆无忌惮的官兵,不能说风气为之一清,起码也没那么乌烟瘴气了。 最近京师不仅治安好了,市容市貌也好了许多,朱骥一直在干这个,不过仅凭锦衣卫士卒,能干多少事儿?京师太大了,锦衣卫啥都不干,光整顿环境的活儿也干不完呐。 所以张璟提议,向朝廷申请经费,反正这次抓人、抄家,可是弄了不少银子,随便拨付一点给锦衣卫都足够了。经费下来后,雇佣京师百姓,对京师环境进行大规模的整顿。如今正干的热火朝天,此举得到了京师上下的一致称赞。 相对于权势,朱骥更在意自己的名声,因为张璟的建议,自己声望大涨,朱骥自然也就对张璟越发的满意起来。 升不升官倒无所谓,朱骥并非凡尔赛,而是事实,他已经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了,再升便是左右都督了,他自认自己无论资历还是功绩,都够不上升迁的资格,所以,根本就没存这种念想。多听听张璟的建议,然后把锦衣卫管好,也就行了。 “你张签事一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朱骥见张璟来了,笑呵呵的让张璟坐下后,说道,“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下官特来向都督禀告操练事宜。”张璟不敢怠慢,毕恭毕敬的向朱骥汇报,这位大佬可是官运亨通,下一步可能就是左右都督了。 朱骥点头,即便张璟不来汇报,他也是知道情况的,他一个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如果连这点情况都掌握不了,那可就是笑话了。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青年十分令人放心,这些时日来,一直和士卒们一起操练,说一句身先士卒也不为过。这种能办事、敢办事的下属,没有那个领导不喜欢。 “做的不错!”朱骥称赞,“不过,你不仅协理卫事,还兼着镇抚司刑,岂能只顾操练事宜?”朱骥知道张璟这是避嫌,怕引起自己和门达的不快,其实大可不必,能者上、庸者下,有什么不对吗? “诏狱有门同知,下官就不去添乱了,至于卫中事宜,自有都督处理,下官才疏学浅,只是操练事宜,便让下官手忙脚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张璟笑呵呵的推辞道。 第112章 试探2 朱骥抬手点了点张璟,“滑头,你那点小心思就别显摆了,本卫重拾监察之权,这个节骨眼上,门达独掌诏狱,本官不放心,这还没怎么着呢,就给本官惹来了麻烦,所以你明白?” 张璟还能说什么,只能领命。 朱骥满意的点点头,“北镇抚司谁管事,本官不在乎,只要差事不出纰漏,本官都由你们,你可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张璟干脆也别做官了,朱骥的意思很明确,我不管你们两个怎么办,你张某人有本事,完全可以架空或者把门达赶出北镇抚司,但差事一定不能出半点差错,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看起来门达做的并不能让朱骥满意。 张璟还能说什么,回去跟门达好好合计合计呗,最好还相安无事,自己毕竟是门达提携起来的,不能混个忘恩负义的名头不是。但若是门达真的挡了自己的路,那也没得说,搬开就是。 “本卫军纪败坏,触目惊心,本官要全力以赴,整顿京师环境事宜便交给你了。”朱骥接着说道,“不必亲自盯着,可派一干员负责此事,不过,不得克扣,不得滋扰,不得营私,明白?” “都督放心,下官定然亲自督办。”张璟还能说啥,领导有命,老老实实的干活就是了,所有与领导讨价还价的行为都是不理智的。领了任务之后,你可以做的不好、甚至做错了,但不能不干。 “好了,去。”朱骥对张璟挥挥手。 张璟躬身告辞,想了想,还是先去拜访一下袁伯父,问问他的意见,再回北镇抚司。毕竟去年是袁伯父的面子,自己才进了北镇抚司。自己一旦要搞掉门达,还是需要跟袁伯父通通气的。 看起来朱骥对门达的工作很不满意啊,否则刚才也不能跟自己说那些话,那不是明摆着让两人内斗么。虽然不愿跟门达冲突,就看看门达能不能听得进去劝了,听得进去,皆大欢喜,大家互相配合,把事儿给办的漂漂亮亮的。 若是不听,那张璟也没有办法,为了自己不挨板子,就只能让门同知靠边站了。张璟可不是什么老好人,耽误了我的前程,那对不住,您靠边让让。 张璟只是不愿意与门达冲突,而非不能。 “我这儿什么时候不能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好办差,瞎混什么?”袁彬见张璟来了,先是训斥了几句,他也是关心,朝廷局势虽然看起来古井无波,该处理的似乎也都处理了,大家都在忙着京察;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看不见的水面下,不知有多汹涌激烈。 张璟当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袁彬如此也是关心自己的表现,遂把自己刚才去见朱骥的事儿说了一遍,“伯父,若门同知与小侄产生龃龉,小侄该如何自处?” 门达闻言,哈哈一笑,“贤侄何必烦恼?不过是各持己见而已,又不是彼此相非,互相攻讦,有什么大不了的?尽管去做就是。再说了,他这个同知做的如何,大家又不是瞎子,不必忧心。” 张璟领命。 “你呀,不必如此谨慎小心,什么事儿只要你决定了,那就去做便是,老夫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袁彬对张璟自是极为中意,不过却不喜张璟做事瞻前顾后的,时机稍瞬即逝,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是这个道理。 “多谢伯父。”张璟这句谢可是真心实意,有这样一位世伯支持、提点自己,不得不说,非常不错。 “你我叔侄,客气什么?”袁彬笑道,“赶紧回去,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忧虑。” 张璟离开后,直奔北镇抚司,他这些时日虽然整日扑在练兵上,但门达的所作所为也瞒不过他去,怎么说呢,此人真的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半点大局观。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锦衣卫重获监察百官以及在京衙门的权力,为什么?不就是给大家提个醒:好好办差,不得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嘛。主要还是希望锦衣卫起到一个威慑、震慑的作用。 门达倒好,把这个当成了作威作福、疯狂敛财的手段,难怪朱骥看不下去了,让张璟出面收拾烂摊子。 “见过同知,”张璟一贯不缺礼数,礼貌点又不掉一块肉,还能给人留个好印象,何乐而不为?“多日不见,同知一向可好。” “有劳张签事挂心了。”门达有些讪讪,肯定是被朱骥给收拾了。门达对张璟的观感十分之复杂,张璟本来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人,本来还想着培养成自己的智囊,哪知道,这小子升官简直像飞一样,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指挥佥事了,在卫里的权势比自己这个同知都大,这怎不让他又嫉又恨! 也就嫉恨一下了,要不还能怎么办?张璟此时可是简在帝心,眼看着就要一飞冲天,若分年龄着实太小,现在说不定都是指挥使了。嫉妒吗?当然嫉妒,却于事无补,自己没人家的本事,光嫉妒又什么用处? 得能办事、会办事才行。 “监察百官与在京衙门的事儿,就交给你了,”门达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你去安排,不必报于我知,直接报于都督即可。” “下官遵命。”张璟躬身抱拳后,便转身离开,不赶紧离开,留在这儿给门达添堵呢。 看着张璟挺拔的背影,门达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自然不甘心自己的权力被张璟侵夺,但正面刚又刚不过,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门达阴沉着脸,琢磨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张璟的势头他也看出来了,如果任由他这么顺风顺水的发展下去,不加以限制的话,指挥使这个职位绝对与他门某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况且这个毛头小子还是自己一手提携出来的。若是换了其他人,门达还真不一定像现在这样抓心挠肺,这个人换成了张璟,门达就无法接受了,这种落差不只是门达,怕是很多人都接受不了。 第113章 试探3 骑着马,随从也没带,门达直奔武清侯石亨府上。二人私交不错,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石亨自京师保卫战后,便一直留在京城,虽然由伯封侯,但哪里比得上他在边镇镇守?其他不说,光是权势就比不上,在边镇,他佩镇朔大将军印,一言九鼎,莫敢不从;而在京师呢,说起来他掌后军都督府事、京营总兵,实际上呢,几乎被文官钳制的死死的,想办点事儿,光是扯皮能让他欲仙欲死。 更别说还有其他好处,比如走私。 蒙古人要吃饭,要生活,而朝廷又对各种物资卡的极严,蒙古人很难通过正常途径获得粮食、酒、盐、铁、茶等必需品,怎么办?走私便应运而生,这种行为刚开始的时候仅仅是商人的个人行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官、边镇都掺和了进来。此处不展开了,大家想一下就明白了。文官集团为何坚决反对朝廷开边互市? 石亨一直留在京师,虽然景泰帝并未亏待他,掌后军都督府事,京营总兵,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只是朝阳门守军出了事儿,才受到了牵连,京营总兵一职被免。 作为战功赫赫的将领,石亨心里能愿意才怪呢。不过,即便不满,又有什么办法?石亨此人,当得起一个“名将”的评价,只是他发动的“夺门”让他身上多了一个“投机之徒”的标签,这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 再多想一层,如果他不发动“夺门”,那么以他的功绩,想必也不会有那样的下场。至于其人是否跋扈、培植党羽、干预朝政,话语权在文官手里,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但其人的功绩,绝不能被抹杀。 石亨联络众人,发动所谓的“夺门”,其动因很复杂,与武臣越发的被边缘化、权力被褫夺绝脱不了干系,君不见王骥八十多了,都跟着掺和一手,对于已经官高爵显的王骥而言,有必要去冒险吗? 可以说他是官迷,也可以说他投机,但他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什么?王骥可是以文转武,进士出身的他,会察觉不到文官的把戏? “下官见过君侯,”石府的外书房中,门达与石亨互相见礼,“冒昧来访,请君侯恕下官打扰之罪。” “同知客气了,”石亨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半点抑郁与不甘,反而谈笑风生,“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在衙门坐镇,跑到老夫这里干嘛?” “君侯有所不知,”门达摇摇头,显得有些颓废,“下官的差事被免了。” 石亨对门达的所作所为还是有所耳闻的,闻言摇了摇头,“老门你这行事作风得改改了,现在搜罗网织那一套可行不通了。” 门达点头,“唉,下官这不是也想着抓几个贪官污吏嘛。”他也觉得很冤枉,张璟抓了那么多人都没事,怎么到了他这儿就不行了?所以说门达此人只有小聪明,他也不看看形势,就上去抓人,那些文官们没勾连起来,免了他的职,只停了他现在的差事,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 “你啊,就是毛躁,”石亨点了门达一句,毕竟关系不错,而且有些事儿,锦衣卫还真是绕不过去的坎儿,“咱们武臣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你看看那些文臣,那个不是眼巴巴的盯着我们,年前李言那厮不过是家中小辈的荒唐事儿,就被文官们揪着不放,里子面子都丢了,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门达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疑惑,这种深层次的交锋,他还真不明白,哪怕石亨说的十分清楚了,他还是有些疑惑。 石亨见状,叹了口气,鸡同鸭讲啊这是,算了,算了,他也懒得去费口舌了,“你只要跟着你们朱指挥、张签事的步调走,就没错。” “这……”门达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这特么的,我本来是过来找联络勾连的,看看咱们能不能联合起来,一起出手,对付姓张的,你倒是好,反而劝某别招惹人家。 “怎么?”石亨冷笑着看向门达,“不乐意是?”老子也特么的不乐意!要不是他们查出朝阳门守军的事儿,老子还当着京营总兵呢,何至于此?他现在虽然仍掌后军都督府事,但后军都督府又有什么事儿让他管?五军府的职权基本上被兵部褫夺的差不多了,他们这些军头还能干嘛?不过是个名分罢了。 看着门达疑惑的样子,石亨也是心累,“唇亡齿寒啊,行了你只要记住老夫的话,至少这几个月内,别去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了。对了,你现在还能调动卫里的人手吗?” 门达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一、两个千户所某还是能调动的。” 石亨闻言点头,“好好经营,其他都是虚的,至少也要把这两个千户所经营好了,别为他人做了嫁衣。” “君候放心就是,这点把握某还是有的。”门达拍着胸脯说道,“谢通是我的嫡系,再者老毕离开后,他手下的几个千户也被某接手了,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留下用饭,某晚上宴请靖远伯、张輗、张軏几个,你也留下。”石亨说道。 “是,多谢君候。”门达闻言一喜,这算是进入到石亨的核心圈子里了。看看今晚赴宴的人就知道了,靖远伯王骥,这也是军方大佬之一,都是曾经镇守一方的人物,至于张家兄弟,他们两个本身或许差点,但人家有个好兄长,英国公张辅,在军中的跟脚自不必说了。 武臣的日子不好过,反而是边镇和卫所的军头们日子非常舒服,权势或许没有多少,但银子是绝对不缺的,特别是卫所,卫所士兵都成了种地的了。 至于边镇,光是走私,就足够他们吃的肠满肚肥。 石亨当然也羡慕,他当年镇守一方时,没赶上好时候,走私还不像现在这样普遍,而且最多也就走私个粮食之类,其他禁运的东西是绝对不碰的,要是抓到走私金运物品的,那真是严厉处置,杀头不二话。 现在不行了,边事也开始糜烂了。 第114章 轻重 却说张璟,门达既然不待见他,他也不去自讨没趣,直接回到卫里,把几个负责检查百官和在京衙门的千户召集起来,张璟此时在本卫已经完全树立起了权威,门达是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所以才对他心存不满,其他人可没门达那么多心思,一个个恭顺的很。 别说张璟深得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朱骥的赏识,就是张璟这段时间来的作为,也足够卫里的上上下下不敢有任何造次了,大家都知道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主! “我等对于百官和在京各衙门,只是监察,各位不要画蛇添足,明白了没有?”张璟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对堂下几个千户冷声说道。 “小人明白!”一呼百诺的情景的确让人肾上素飙升,怪不得那么多人愿意做官,谁不愿意呢? “本官知道,光看能看出个什么来?”张璟继续说道,“但咱们还是要看,目前也只能看看,我只需要你们盯着他们是怎么办事的就成,至于贪赃枉法什么的,光靠看能看出来就特么怪了,但还是要看,把以前那套搜罗网织的手段收起来,现在用不上,看着就行了。” “签事,那前几日抓的几个人怎么办?”张真弱弱的问道,他本来是毕旺的心腹,毕旺倒台后,他立即投奔了门达,门达倒也没难为他,张璟自然也不会难为他,只要听话就行,谁的人对于现在的张璟而言,没那么重要。 “抓就抓了,”张璟语气平淡的说道,“进了诏狱的人想要出去,可以,若确实是被冤枉的,当然不能无故关押。” 张真连忙躬身应是。 “既然抓进了诏狱,就不关你们的事儿了,”张璟环视了堂下众人一眼,“逯千户,诏狱之事,本官便交给你了,那几人先关押起来,不必理会。” 作为张璟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逯杲自然绝无二话,立即领命。 “都明白了没有?”张璟问道,“明白了便下去办差,逯千户、谢千户留下。” 众人羡慕的看了逯杲和谢通一眼,纷纷施礼退下,逯杲倒没什么,他是张璟的亲信,张璟让留下来乃是情理之中,倒是谢通有些忐忑,他是门达的亲信,张璟未发迹的时候,二人虽说有点交情,但这点交情可不够张璟对他另眼相看。 “留下二位,乃是都督将整治京师环境事宜交给本官,同时命本官不得克扣,不得滋扰,不得营私,此事交给其他人,本官不放心,交给你二人,可乎?” 二人又不傻,特别是谢通,眼见着门达已经无法压制这位张签事,这且不说,没见本卫那位都督同知对这位都另眼相待么,将来这指挥使是谁的,还用问?只要不傻,都知道怎么选择,况且这位还摆出一副我信任你们的架势,谢通即便对门达忠心耿耿,也不敢怠慢了张璟布置的任务,那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呢。 “门下(下官)遵命!”逯杲、谢通二人拱手行礼后离开。 张璟也跟着离开,直接去了城外的校场,不论是监察百官也好,还是整理京师环境也好,都没有操练士卒来的重要,尽管这批锦衣校尉、军余几乎无可救药,但哪怕发现一个好苗子呢?况且还不止,这些人都被张璟编入了北镇抚司缇骑之中,算是自己的班底,张璟对他们的培养不遗余力。一旦有变,这些人就是他的底牌。可以底定大局,又可绝地翻盘。 和缇骑在一起训练了一下午,张璟傍晚时分返回家中。作为上位者,他大可不必做出一副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姿态出来,这些最底层的士兵要求很低,有口吃的,顺便自己的家人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前途可期,对他们而言就值得用命去换。 这些张璟都满足了他们,他们又如何不对张璟誓死追随? 不说别的,这些缇骑单单粮饷足额发放、不折色的同时,张璟还给他们每人每年额外的俸钞十两银子,并不是宝钞,而是银两,这个俸禄就非常高了,要知道朝廷的一品大员,每年的俸银也不过二百余两。 当兵吃饷,给谁卖命不是卖?张璟的粮饷给的这么足,缇骑自然用命! 回到家中,潘洪已经在前厅等候,二人寒暄了几句后,张璟递给他一张条子,“察视请看,是否有用?” 潘洪接过来,纸条上没几个字,但蕴含的信息却极为惊人!即便是潘洪这样的老油条都忍不住色变! “这……这……”潘洪心惊胆战,不由他不惊,若纸条上所言是真的,那么可就太惊人了,孙氏兄弟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管你是谁,太后的兄弟也不成! “如何?”张璟笑问。 潘洪把纸条还给张璟,倒是没想到,这法华寺竟是弥勒教的总坛!太宗时,唐赛儿以白莲教的名义举起义旗后,虽最终被朝廷剿灭,但唐赛儿本人却不知所踪,这些年来,特别是京师,以“白莲教”为名的x教如雨后春笋般,屡禁不绝! 什么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都带着“白莲教”的印记,愚弄百姓时,也几乎都自称“白莲教”,成为的朝廷的心腹之患。 白莲教发展出来的信徒众多,主要来自百姓。各派内部实行家长制统治,尊卑有序,等级森严。首领的成分十分复杂,对明廷的态度也很不一致。几乎所有的教派都借兴教欺骗信徒,聚敛钱财,他们甚至在官员家中发展信徒;只有极少几人与下层群众反对官府的斗争相结合,发动武装起义。 不管哪种,都是朝廷明令禁绝的,不管是谁,一旦与白莲教扯上关系,绝对是百口莫辩,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潘洪点头说道,“当真属实的话,学生有把握,必能联系同僚,参孙某一个谋逆大罪倒是希望不大,可弹劾其狼子野心、意图不轨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115章 制度 张璟点头,沉声说道“孙某与法华寺藏匿奸宄,安知无贼寇、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将如何应对?” 潘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特么的,到底我是文官还是你是文官,这牙尖嘴利的,我这个御史都比不上啊! “只怕学生弹劾后,打草惊蛇,法华寺一应人等畏罪潜逃,届时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之奈何?”潘洪问道。 “察视放心,”张璟笑道,“本官已派人将法华寺严密监视起来,保证一个都跑不掉。” “签书思虑周全,学生佩服!”潘洪顺手拍了个马屁,“学生这边联络同年、同僚,签书放心便是,绝误不了签书的大事。” “如今京察正在进行,察视的同年中,定然有不如意之辈?”张璟突然话锋一转,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潘洪不敢隐瞒,当然,他也知道,对于锦衣卫而言,又又多少事儿是隐秘的?当下苦笑着摇摇头,“不瞒签书,碌碌者多,险!” 张璟哈哈一笑,“察视岂不闻‘围魏救赵’乎?” 潘洪闻言,先是不解,继而双目一亮,心悦诚服的对张璟躬身一揖,“听签书一席话,胜学生读书十年呀!” 张璟这话说开了其实也简单,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够想到的,还真没有几个,至少他的几个同年,包括三鼎甲在内,一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却是一筹莫展。 京察是大势,绝非某个人能够阻挡的,那就由他去。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另起炉灶,制造事端,分散大家集中在京察上的目光,等大家不都去盯着京察了,操作的余地不久有了吗? “自当为签书效力。”潘洪躬身一揖,位置摆的非常正,先不说若非张璟给他机会,他便会如他的上司萧维祯、以及几名同僚一样,菜市口走上一遭了。只说这次的点拨,他就可以一改之前的颓势,而趁机在同年、士林中确立起自己的地位! 当然,潘洪得先取信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听潘洪说说,就热血上头,跟潘洪一起冲锋陷阵。想要大家承认你的地位,你得实实在在的为大家带来好处才行。 “学生告辞,”潘洪礼毕,对张璟说道,“学生先回去联络几位同年,只是不知有几人还给潘某几分薄面。” 张璟闻言,鼓励有些意兴阑珊的潘洪,“察视岂不闻‘故同情而俱相亲者,其俱成者也;同欲而相疏者,其偏成者也;同恶而相亲者,其俱害者也;同恶而想疏者,其偏害者也。故相益则亲,相损则疏,其数行也,此所以察同异之分,其类一也。’” 潘洪倒是没想到张璟一介武夫竟然也看《鬼谷子》,不过一想对方的身份,倒也在情理之中,所谓的谋略,不就是人心么。 “争知平地有风波,人心之险险于河。” 倒不是张璟吃里扒外,甘愿做文官的帮凶,专门对付武臣,而是不得不如此,这是大势,他一个小小的指挥签事,难道想螳臂当车? 不如先顺应大势,借助这个时机,先把一些勋戚武臣中的蛀虫清理掉,清理一番队伍。再破而后立,自己稳扎稳打,以锦衣卫为依托,潜心发展。朝廷重文抑武的大方向无法改变,却可以阻止朝廷官僚化、以及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的形成。 国朝中后期,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形成,致使官僚机构膨胀,行政效率降低,枉法屡见不鲜,世风日渐败坏,对国家机器正常运行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国朝灭亡,这群人是主因。 张璟要做的,就是制止这种趋势的形成。 这是机制上的一种尝试,官商一体是产生官吏贪腐,政治黑暗的温床。这必然导致朝纲紊乱和政治腐败。而官商勾结,更有利于僭越法令践踏法律。官商一体化无疑加速了国朝政治的腐败。 英、代两朝,正是朝廷官僚化、官商一体家族形成的关键时期。如何阻止这一进程的发生?我国历朝奉行的重农抑商的政策就是唯一优解了。 重农这无须多言。 抑商抑的是商人,而非商业;抑的是私营经济,而非国有经济,这样的举措,在大明王朝是非常有必要的。 只要解决了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形成的土壤,单纯的文官集团其实也没那么难对付。士绅阶层之所以难对付,是因为他们不仅把持了国家的经济命脉,还把握了国家的治理权。 只要经济命脉一直在国家的控制下,而非某个阶层的控制下,国家就有底气做任何事情。 届时把相权这一法宝丢出去,文官集团不得打出狗脑子来?相权是干嘛的,制约君权的嘛,那个文官不想当宰相? 当然,前提是张璟有这个实力,推动这一改革。 相权制约君权,兵权制约相权,而君权又制约兵权,最终形成一个制度上的相互制衡的态势。这就是张璟的最终设想,当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送走潘洪,不大工夫,冯同又来拜访,张璟此时正在正房中,与母亲说话,得了崔管家的禀报后,跟母亲告辞,又回到了前厅。 “小人见过郎君,”冯同躬身作揖,“又来打扰郎君,小人心中颇为不安,请郎君赎罪。” 张璟哈哈一笑,“掌柜此话就见外了,你我不是外人,别说有事,便是没事,本官也欢迎掌柜经常过来。”这倒也不是张璟的场面话,有冯同这根钉子,他将来若是想改革国朝的商业,可以省很多事儿,因为改革应该是潜移默化的,而不是轰轰烈烈。 前宋王荆公的“熙宁变法”够轰轰烈烈的?结果呢,反对者太多,致使阳奉阴违,好好的利民之策,变成了害民之举。 后来的张太岳变法也是如此,虽此人在位时,进行的轰轰烈烈,其人之后呢?被当时的文官集团编排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他的一条鞭法动了士绅家族的蛋糕,而他一力促成的“隆庆开边”又让那些士绅家族的走私买卖大受打击么。 一群不当人子的货色,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置百姓、国家于不顾。 第116章 独处1 “掌柜此来,可是有了想法?”请冯同坐下,张璟端起茶杯,示意冯同喝茶,笑着问道。 “不瞒郎君,”冯同叹气,“毫无头绪,还请郎君指点迷津。” “西山官窑的煤球,掌柜知道?”张璟也不卖关子,问道。 “那岂能不知!”冯同闻言眼睛一亮,“小人家里也用着呢,真的方便了许多!” “掌柜可知此物运输不便?”张璟笑吟吟的看着冯同,接着问道。 冯同皱眉沉思一番,无奈的摇摇头,“这倒是个好生意,一来,那两位公公的生意,有几个敢跟着掺和的?郎君即便能找到那两位的门路,车马皆需购买,还有车夫,所需资金太多,小人也是有心无力啊。” 冯同说的的确是问题,不过张璟也是有办法的。 “掌柜可联络同行,再招揽车夫,将西山官窑的业务分包给他们,想必他们是十分乐意的,然后再慢慢收编。”张璟也只能提个大略的思路,具体怎么操作,还是得靠冯同自己。若论经商,十个张璟绑起来都比不上冯同,但张璟多了一点见识,就成了一件事情的灵感来源。 “郎君此言大善!”冯同兴奋的一拍巴掌,他久经商场,自然是一点即透,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妙处,在自己资金缺乏的情况下,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陈、曹二人那里,自有某为掌柜说项,掌柜只需保证运输即可。”张璟笑道,“掌柜意下如何?”经营的事儿他掺和不上,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就行,剩下的自有冯同,肯定比他这个连纸上谈兵都谈不好的人强。 “郎君,小人这便去安排,待有成效后,再来禀告郎君。”冯同喜滋滋的说道。 “尽快。”张璟嘱咐了一句,现在运输问题严重制约了煤球的销量,陈谨和曹吉祥急的跟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对于这两个贪财的老东西,张璟懒得搭理,且容他们蹦跶,他们做事不地道,就别怪自己到时候给他们上眼药了。 送走冯同,张璟回到自己所居的东院,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母亲有几个小丫头陪着,自己过去了,反而都不自在。 刚进院子,却见自己屋里亮着灯,不用问,一般是薛彦君,自己的房间一般都是由她来收拾的,虽说于礼不合,但对于等于双方都默认的关系而言,倒也没什么闲话传出来,再者他二人行得正、做的端,平日二人连独处的情况都没有,还真没什么好编排的。 薛彦君正在给张璟整理书房,确切的说,是在给张璟布置书房。 张璟的书房素来简单,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博览群书的人,虽然不是目不识丁,但经史子集之类的大部头,他甚少读过,平时也就看看兵家、纵横家、法家的一些着作,他倒是想看看《史记》、《通鉴》之类的史书,只是着实没什么时间。 搬到新住处后,张璟书桌上终于多了几本法帖,但书架上仍是空空如也,四面的墙壁上更是光秃秃的,浑不似当下一般人的书房。只要是有书房的人家,起码也挂上几副字画,给自己装装门面,张璟却没有,显得十分单调。 所以薛彦君不时就拿一些书籍、摆件、字画之类的东西,给张璟布置一下。这次她从张璟留下的礼品中找到了一副王摩诘的雪夜长江图,这位的画可不多见,自是极为珍贵的,此时她拿着卷轴端详应该挂在哪里。 “见过璟哥哥。”薛彦君见张璟回来了,连忙放下卷轴见礼。 “薛妹妹来了。”张璟笑呵呵的和薛彦君打着招呼,这还是二人首次独处,不仅是薛彦君,就是张璟,也有些局促,转头打量一下被薛彦君收拾的一尘不染的书房,张璟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不是邋遢的人,但书房也不是每次都会收拾的,特别是昨晚练了一会字,书桌上全是自己胡乱涂鸦的纸张,此时却已经被薛彦君整整齐齐的收拾起来了。 “每次麻烦妹妹帮为兄收拾,”张璟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倒是给妹妹添麻烦了。” 薛彦君轻笑一声,落落大方的说道,“璟哥哥忒客气了,若非璟哥哥收留,小妹还不知要流落何处呢,哪里会有如此轻松写意的日子,能帮璟哥哥做点什么,也算是小妹的一番心意。”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张璟笑着请薛彦君坐下,“我这里也没个人伺候,倒是怠慢妹妹了。” 本来听了张璟前面那句“你我之间何须客气”的话,还有些脸红,在她看来,这话无疑是表露心意了,那知道张璟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她觉得张璟似乎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并无什么特别的意思。一时间倒是让薛彦君芳心可可,思绪缭乱。 张璟哪里知道薛彦君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其实他跟薛彦君一样,都没有跟同龄异性相处的经验,好在二人的关系虽然谁也没提过,但基本上是已经确定了的,薛彦君也不指望能够当张璟的正室夫人,能有眼下的日子,她就十分庆幸了。 当初在王家时,尽管有齐亮等忠心耿耿的家将暗中护佑着,但要说不担惊受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面对未知的未来,别说她一个花季少女,便是大男人,又有几个能够泰然处之的? 自打到了张府以来,张母就不说了,真的是个心善的,把她当成自家女儿一般疼爱,即便跟张府的正牌小娘子张慧比,也是丝毫不差的,小慧儿有的,她们几个也同样有,差的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 待张璟娶了正妻后,纳自己为妾,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齐兄这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齐家大嫂没说什么?”张璟开始没话找话,他着实没有跟同龄女性独处的经验,好在现在不是后世,后世女性独立意识觉醒,如张璟这般既缺乏广博的知识,又没什么妙语如珠的口才,着实不怎么受欢迎。 就算有几个颜值党,也只能吸引一下不成熟的小女孩,大部分的独立、成熟女性,还是看内涵的。 第117章 独处2 “齐叔……”说到这里,薛彦君语声一顿,张璟也发现了,他们两个对齐亮等人的称呼差着辈分呢。 “呃……”薛彦君一顿,她从小就这么称呼习惯了,齐亮等人,特别是最小的秦武,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也就比薛彦君大个八九岁,最年长的齐亮,今年也不过三十一二的年纪。而且齐亮是她父亲的亲兵,她叫叔叔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一旦她嫁给张璟,这称呼就该好好捋捋了。 “呃……”张璟也是没发现这个问题,萍儿整天叫他哥哥,而他又称呼齐亮等人为兄,这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王通的事情,愚兄定然会妹妹做主,只是眼下不是好时机呀。”张璟想给薛彦君一个交代,王通自然是绕不过去的。不过,此时的确如他所言,不是个好时机。 在此前整肃京师治安时,虽说他已经很是约束锦衣卫,针对的基本上都是那些有活力的组织的产业,但上下勾连之下,总会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那些组织也是有后台的,自然也是狠狠的得罪了一批人,不过上有景泰帝和于少保的压制,下有他们锦衣卫一贯的凶名,那些被动了蛋糕的人暂时不敢跳出来搞事罢了。 而一旦张璟露出破绽,让这些人抓到张璟的把柄,迎接张璟的将是雨点办的弹劾。届时张璟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毕竟他只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并不是掌握所有权力的指挥使,对钱财遭殃的那批人而言,张璟的这个身份的威慑力其实并没有多么大。 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那些利益受损的可不会管张璟这个锦衣卫指挥签事的身份。之所以现在没人站出来,是因为张璟并没有让那些人抓到什么把柄而已。 薛彦君自然看得起其中的道理,闻言连忙说道:“璟哥哥万万不要以小妹为念,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吗?况且这些年王……某对我也有养育之恩……”说到这里,薛彦君眼圈一红,也是说不下去了,这显然是一笔糊涂账。 要说薛父战死,与王通有多少关系,还真说不太上。薛猛作为守备官,不忍见鞑贼肆虐百姓,仅率二十余亲兵与鞑贼野战,这当然是薛猛的操守与仁义。王通错就错在事后冒功不说,还反诬薛猛与贼浪战。 但王通把薛彦君养大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他存了什么心思,这都是事实。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正是这个道理,这话听起来有些圣母,但咱们可以说王通居心不良,却不能抹杀王通养大薛彦君的功劳。 所以,这事儿真是不好处理。诚然,杀了王通自然是一了百了,但对薛彦君而言,还真不一定是好事。 张璟见薛彦君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忙郑重的说道,“妹妹放心,愚兄定会给妹妹一个交代,”这事儿还是由他这个男人来处理,“你若是放心,便交给愚兄就是。” 薛彦君点头,“那便多谢璟哥哥了,小妹着实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事也怪愚兄,”张璟叹了口气,“不该跟妹妹说这个的,这种事儿自是应该由我们这些男子去做。” “怎能怪兄长,”薛彦君连忙说道,“总归还是小妹的事情。” “你我何须分的那么清楚?”张璟看着薛彦君,严肃的说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妹妹不必多虑了。” 说完,张璟生硬的转换话题,“我进来的时候,见妹妹拿着卷轴?” 薛彦君心里感激的同时,也收拾心情,说道:“这是那位潘御史送给璟哥哥的水墨画,小妹见璟哥哥书房太空旷了,便拿过来了,正琢磨着挂哪儿好看呢。” “什么画?”张璟对这些素来没什么研究,不过既然是薛彦君挑中的东西,自然不会错了。 “王摩诘的雪夜长江图。”薛彦君小心翼翼的把卷轴在书桌上展开,给张璟看。 “王摩诘?”张璟反问,一时没反应过来,作为一个理科僧,对于文科的东西,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王维?” “对,正是这位王右丞。”薛彦君点头,“这位可是开了文人画的先河,其墨迹极为珍贵,那位潘御史也是大方,这么好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妹妹挂自己屋里去,”见薛彦君极为喜爱这副水墨画,对此无甚感觉的张璟顺口说道,“我一个武夫,书房里挂这玩意干嘛?还不如挂个刀剑呢。” 薛彦君闻言,抿嘴一笑,却不能说自家这位璟哥哥俗气,虽然这是事实,书房这东西,字面意思,是装书的地方,被文人墨客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记录、吟诵下,已经成了这些人展示自我风标雅趣的场所。一字、一画,皆是别有深意,岂能胡乱摆放。 张璟虽自诩武人,但随着武臣地位的不断降低,武人也开始向文人看齐了,书斋这一事物才慢慢形成定制,成为特有的文人书斋,一说起书房,大家就会立即想到读书人,似乎书房便已经和文人划上了等号一般。 武臣当然不必像文人那般附庸风雅,不过是办公、会客的场所而已。正所谓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何陋之有?换了秦桧,把书房收拾出花儿来,又能如何? “没必要,”张璟挥挥手,笑道,“挂我这儿不是四六不着嘛。” 薛彦君见张璟不是客套,又转头四下看了看张璟书房中的陈设,还真没有文人书斋的那种精巧与华丽。文人们都变着花的整治自己的书房,甚至到了精致华丽到造作的地步。这种风格显然是与张璟格格不入的。 倒不是说张璟俗气或者什么,而是彼此的追求不同,文人们对书房的苛求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一桌一椅,甚至一个花瓶、一方印石应该怎么摆都要再三琢磨。 张璟所追求的却是简单方便,能办公、能议事也就行了,布置的那么精巧反而本末倒置了。 第118章 夜色1 “行,那小妹便找些璟哥哥合用的东西来。”薛彦君收起卷轴,既然张璟不打算挂,她自然也不会挂,这可是王摩诘的真迹,要不是给张璟布置书房,薛彦君也不会拿出来,早就珍藏起来了。 张璟刚想说不必麻烦,但看到薛彦君跃跃欲试的样子,反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索性由着她,反正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儿,正好让她消磨时间。 “对了,妹妹看那水静居士如何?”张璟突然问道,“她们几个皮猴子上课,妹妹也跟着?” “对。”听张璟叫三个小家伙皮猴子,薛彦君忍不住一笑,别说,还真是贴切,就连最文静老实的佳儿这些时日让萍儿那个疯丫头给带的顽皮了很多,几个人凑在一起,那闹腾,简直了。这位水静居士,倒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而且所学颇为庞杂,诸子百家似乎都有涉猎,不像自己,平时接触的也只是文学类的东西,涉猎肯定没有水静居士广。 薛彦君笑着说道:“这位居士是极有才华的,人也和气,跟她几个玩的也极好,现在几个丫头跟她比跟我都亲。”薛彦君不是个背后议论人的,不过既然张璟问起,她也不好隐瞒,更不会乱说,只能说说自己能够确定的,至于那些臆测自然不会胡乱去说。 张璟点头,叹了口气,“愚兄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今天一早,我去后花园练拳,遇到水静居士,倒是没想到,这位居士的内家拳法竟然极为精深。” 薛彦君闻言,也是一惊,拳法这东西,可是需要传承的,若是缺乏传承,最多也只能练个花拳绣腿,绝对当不起张璟一句“拳法精深”的评价的。 “竟有此事,”薛彦君有些讶异,“小妹在居士房中倒是看到有刀剑等兵刃,原以为是居士装饰之用,现在看来,倒非装饰了。”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可是高手,愚兄与她对敌,绝非对手。” 薛彦君知道张璟功夫可是不错的,毕竟也是从小习练的,绝非三脚猫、假把式,更是单人独骑,连斩七人的勇将!这样的人都自承不如水静居士,那这位居士的功夫得多厉害,看她的年纪,也就十六七岁。 可真是个天才般的人物!自己跟人家一比,完全不如啊。少女的心思都是敏感的,何况薛彦君这样灵慧的人物,今天水静居士给几个小丫头授课结束后,二人对弈时,她便敏锐的察觉到水静总是有意无意的打探张璟的一些信息,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如此看来,倒也未必。 企图什么的倒也说不上,但肯定是有缘故的。 想了想,薛彦君还是对张璟说道:“璟哥哥,水静居士今天旁敲侧击的问了很多璟哥哥的事儿,不过并无恶意,小妹能看出来,她怕是想通过小妹,向璟哥哥传达什么。”她不愿背后说人,但这关系到张璟的事儿,她可不能隐瞒,不过她也不会添油加醋,胡言乱语,只会客观公正的陈述事实。 的确如薛彦君所言,若是水静居士心怀不轨,何必找薛彦君打听、并让薛彦君察觉呢,以水静居士的本事,很容易就能从几个小丫头哪儿得到她想要的讯息,何必多此一举。 “愚兄知道了,”张璟点头,看来水静居士这是通过薛彦君向他传话了,“天色已晚,明日,我明日找居士聊聊。” “一切自有兄长决断。”薛彦君微微一笑,“天色不早,小妹告辞了。” 张璟站起来,“我送妹妹。” 薛彦君刚想拒绝,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微微颔首,“多谢靖哥哥。” 张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客套。” 走到门口,薛彦君正要去提灯笼,张璟也伸手去拿,二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了一下,薛彦君像过电一般,“嗖”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心中小鹿乱撞,俏脸发红,脚下更是一停。 张璟倒是没注意到这些,拿起灯笼后走了两步,见薛彦君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佳人正低着头,捧着手,不知在想什么,不由问道,“薛妹妹,怎么了?” 薛彦君一惊,有些失措的抬头看向张璟,又连忙低下头,抬手遮住晕红的脸,轻声说道,“没什么。” 张璟不疑有他,转过身去,静静的等薛彦君赶上。 薛彦君收拾心情,快走几步,赶上张璟,张璟也没在意,打着灯笼,二人并肩走在游廊上,微风拂过,月移花影,疏影横斜,佳人如玉,暗香浮动。 张璟这里佳人在侧,气氛旖旎。 石亨府中,却是气氛压抑,东道主石亨,王骥,张輗、张軏兄弟两个,驸马都尉薛桓,再加上门达,除了门达是凑数的之外,其余几人有勋臣、有外戚,有位居高位的堂上官,也有嘛事不管的带俸官,但都不缺权势。 就说二张兄弟,父亲张玉,兄长张辅,那个不是为大明王朝立下赫赫战功而又兢兢业业的重臣?凭借父兄的余荫,他们两个只要不犯下谋逆大罪,便是一世富贵。 只是,有句老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二张富贵是富贵了,却难免向往一呼百诺的权势,可惜,这俩人都不甚成器,仕途上自是一言难尽。 而驸马都尉薛桓也一样,国朝的驸马是不能当官的,只能回家当米虫,领着朝廷的工资,然后打报告,问问什么时候能跟公主同房,可谓是苦逼之至。平时干点欺压百姓、兼并土地的事儿,倒也轻松,只是大事就别指望掺和了,确实憋屈。 搞点钱、占点地什么的,不论是二张还是薛驸马,朝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敢出格,治你没商量,比如张軏,此前也曾带过兵、打过仗,因战功升任京营总兵,结果呢,因为太支棱了,所以被下狱,后来虽然放了出来,但也只能在家闲置了。 这要是武臣说了算的时候,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情?薛驸马就不在讨论之列了,反正什么时候,驸马都尉都不能当官。 第119章 告诫 实际上,石亨等人早就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武臣的地位越来越低,但这几年这种趋势越发的明显,任兵部尚书的于少保不仅掌握这兵部的军政权,就连五军府的军队指挥、管理权也悉数掌握。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很大程度上转移到了兵部,五军府职权益渐衰微,已经是大趋势。 石亨等武臣当然不希望如此。武臣的权力都被兵部褫夺了,那还要他们这些武臣干嘛?虽说都司卫所官员的任命,武官的世袭考核及任官比试,由兵部、五府共同主持,现在这种情况,五军府又能发出多大的声音?还不是悉决于兵部? 石亨、王骥等宿将又如何甘心? 当然,今晚他们只会隐晦的提一提这个话题,稍微点几句,绝不会铺开来说,二张、薛桓、门达还没资格参与到这等朝廷大势之中。石亨把他们请来,一是有备无患,二来就是敲打一下,不要闹得太过火,让文官抓住把柄。 酒至半酣,王骥停杯,转头看向陪坐在下首的门达,笑呵呵的调侃道:“小门啊,你卫里的事儿不忙吗,跟我们这些失意之人凑什么热闹?” 门达小心翼翼的陪着笑,“瞧老爵爷您这话儿说的,在您老面前,下官那里敢称一个‘忙’字。”别看门达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还是掌实权的,但在王骥面前,还真就不敢不敬,这位可是狠人,战绩上虽然无法跟石亨相提并论,但手段却比石亨狠辣多了。这位毕竟是文官出身,打仗或许不行,但整人是绝对行的。 “哼,”王骥冷笑一声,“你有什么可忙的?办点事儿毛毛躁躁的,连十八九的小伙子都不如,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不成?” 门达脸色顿时变了,青一阵红一阵,但却不敢有半分不悦,还得陪着笑脸,还是那句话,即便他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也惹不起这位,除了在心里骂几句“老匹夫、老不死”之外,竟然毫无办法。 “是不是心里正骂着老夫呢,”王骥斜睨了门达一眼,“要不是老夫提不动刀了,宰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二张、薛桓在哪里战战兢兢的,低头当鹌鹑,不敢插言。 石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他与王骥的交情虽不见得有多好,但也绝对没多坏,毕竟二人的共同利益是一致的,他们都不想武臣的权力被文官褫夺。 “以后办事过过脑子!”王骥指了指门达,“你看看你们那位小张签事,京师治安案办的轰轰烈烈,杀了个人头滚滚,你好好动动脑子,他牵连到谁了?除了几个上蹿下跳的御史,兵部、户部、刑部,甚至包括顺天府,他整治谁了?” 门达思索了一番,还真是,张璟别看杀的人头滚滚,还真没对文官大动干戈! “你再看看你自己,陛下让你监察百官及在京衙门,你特么的是怎么做的?”王骥恨铁不成钢,终于还是没忍住,将自己手边的酒杯狠狠的砸向了门达,门达下意识的一躲,但还是没躲过,被砸在肩膀上,虽不疼,侮辱性却是极高,不过他仍是不敢反抗,低着头,跟二张、薛桓一样,装死猪。 石亨此时也不好袖手旁观了,虽然他对门达也是颇有微词,但也不至于像王骥这样,况且他是主人,“德翁,罢了,罢了,门同知不知者不罪,德翁息怒。” “唉,”王骥叹了口气,“石侯难道不做此想,要不你请老夫来此作甚?” 石亨叹了口气,他当然跟王骥想的一样,武臣的权柄本就没剩多少了,可别再让文官抓住把柄了,奈何下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不论是勋臣还是外戚,一个个都是猪脑子,总想些歪门邪道,一副不把大家祸祸完便誓不罢休的态势,让他非常无奈。 可以说,他与王骥绝对是对此时武臣的处境了解最多人之二。王骥就不必说了,文臣转武臣的典范,至于石亨,也绝非有勇无谋的武夫,否则他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只要能够敏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都是政治眼光非常长远的人,绝对不能用“武夫”两个字去简单的概括。 “罢了,”王骥叹了口气,七十多岁的人了,不宜过于动怒,“小门啊,回去后少掺和卫里的事儿,只要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说完也不管门达什么表现,又转头看向二张、薛桓三人,“张二、张三,还有小薛,你们也一样,你们干的那些事儿,收敛一点,别被抓到把柄,一旦被抓到了把柄,不用朝廷处置你们,老夫亲自送你们上路!” 石亨也是点头,神色严肃的说道:“德翁所言极是,你们最好收敛一些,否则不要怪老夫心狠手辣!” 王骥点点头,“话就撂在这儿了,你们快滚,记住,不要让我们两个老东西抓到。” 二张、薛桓、门达四人如蒙大赦,大气都不敢出,一起抱了抱拳后,灰溜溜的离开了。二张和薛桓这次可是被吓得不轻,他们三人做的事儿不算什么隐秘,不过是跟孙家兄弟一样,侵占官、私田地,私自截留客商,引盐发卖什么的,属于老生常谈了。 实际上不止他们几个这么干,那些文官自然也不干净,但现在掌握话语权的是文官,他们自己干没事,别人也一样干,可就不行了。 “也不知道这几块废物点心回去后能不能收敛一些。”待二张等人离开后,王骥叹道,“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石亨也是叹气,武臣的权力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只能作为文官的附庸儿存在了,届时,什么都是文官说了算,要他们这些武臣又有什么用处? 历朝历代,除了前宋与本朝,文武几乎是不分家的,你看汉唐以前的官员,上马治军,下马理民,是那个时代官员的基本素养,哪儿像前宋以及本朝分的这么清楚? 第120章 夜色2 当然,如汉唐一般,也是有危险的,容易出权臣,如曹孟德、司马懿之流。也容易出现武夫乱国的局面,如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但那都是皇帝自己昏庸,无法掌控全局的缘故。实际上,只要牢牢的掌握住中枢权力以及兵权,国家岂是说乱就乱的? 看看不拿武臣当人的后果,华夏陆沉,异族趁虚而入,窃据正统,教训难道不够深刻? “咱们得谋条后路了!”石亨叹了口气,似有所指。 王骥顿了顿,摇摇头,模棱两可的说道:“看看,看看再说。” 石亨点头,他其实也没下决断,前途虽然渺茫,但到底该如何做,心里却没个定计。 “那个小家伙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至少看的清,”王骥说道,似有赞赏之意,又似乎有些可惜,“只是跟大司马那边颇有牵扯,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不好说,不好说,”石亨也是摇头,“看起来不像是一路人呐。” “老夫看着也不像。”王骥有些可惜,“小家伙其实挺不错,至少能看清朝廷崇文抑武的大略,不像下面那些笨蛋,一个个只知道捞钱。” “且看看再说,”石亨摇头,“只要他与咱们目标一致,是不是一路人又有什么区别?” “哈哈,”王骥笑了笑,“也对,他一个锦衣卫,怕是也没有领兵的机会,走不了咱们的老路,就由他去。” “听说这小子年前督导顺天府地方剿灭贼寇时,被密云后卫的张兴设伏,不像却被他单人独骑,把张兴的十余名亲兵杀的四散奔逃,”石亨突然说道,“倒是个勇将的胚子。” “老夫也听说过此事,”王骥点头,“下面卫所的军头这几年越发的猖狂了。” “唉,糜烂至此,这还是边卫呀。”石亨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抑郁,“可惜,朝廷怕是再也不会放某出去,巡守边事了,否则,张兴等辈,某决不轻饶!” “哈哈,”王骥笑了笑,看着石亨,“朝廷怎么可能放我等出镇?你还是熄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师也不错。” “老杨那厮去的早,倒不必忧心这些破事儿了。”王骥感叹了一句,遂站起身来,“天色不早,老夫告辞了。” “某送送德翁。”石亨也不啰嗦,事儿已经说完了,大家都是积年的老狐狸了,该如何做,还能不知道么。 如今总体态势对武臣不利,他们也做不了太多,只是尽量延缓这个进程罢了。逆天改命,他们没这个本事,年纪也大了,更没这个精力。做到自己该做的事儿,无愧于心也就罢了。 回到书房,石亨独坐,思绪难安,他的两个儿子石浤、石洵不成器,亲属子侄当中,也就侄儿石彪成器,现任游击将军,镇守威远卫,不在京师。算是有名将之姿,但也仅仅是有罢了,想成为名将,何其难也! 朝政的走向是大势所趋,当武臣无法在朝廷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被文官牵着鼻子走时,武臣地位降低、甚至沦为文官的附庸,便已经是不可阻止的大势所趋了。 这种大势,仅靠一个或数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止的。想要改变这种大势,只能从根本上转变。文官集团会同意?或者从上而下,以权势破局,但这种改变只是一时,一旦失去权势的支持,所做的改变会瞬间反弹,治标不治本。 但若是从根本上转变这种政策,又是何其艰难! 石亨看不到任何可能。 夜凉如水,比这春夜更凉的是石亨此时的心。 一个人的前路看不到任何光明,是何等的无奈与悲哀。 且说张璟,把薛彦君送到东西穿堂,目送她进了院子,便回转。 回到书房,张璟开始琢磨朱骥今天交代的差事,整治京师环境倒不必牵扯太多精力,只要盯紧了,别让手下人趁机鱼肉百姓、贪墨钱财就行,想必不论是逯杲,还是谢通,都不敢这么做的。所以,倒也不必担心。 但监察百官以及在京衙门,这事儿也不那么好办!肯定不能跟门达似的,逮住机会就薅羊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石侯,就敢这么干,真是不知死活。 但也不能流于形式,这样的话,那些文官还不知道会如何编排锦衣卫呢。总得抓几个典型出来,明正典刑! 但这还不够,张璟总想着做点什么,来分化文官集团。要知道,文官集团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大明朝的党争可不是一般的有名! 现在的文官头顶上可是有几位大佬镇着呢,想争也不敢争的太过。即便是要顾及到影响,也得给他们添把火才好,否则这一团和气的,没内味啊。不党争的大明文官绝对是不合格的! 只是现在京察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自陈疏写的情真意切,而四品以下的官员,就没这么惬意了,他们的考评是由吏部主导的,看陛下的劲头,这次怕是很难糊弄过去,所以都在担心自己的前程,哪里还顾得上去争点什么呢。 加之前段时间御史们被杀的人头滚滚,内阁那几位都在惊惧惶恐之中,那里还敢提什么阁部之争?老老实实的当鹌鹑他不香吗,没事修修史、编编书,不也挺安稳的嘛,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捋虎须? 陈循善结党羽,王文严厉刻薄,二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陈循和王文可是三天两头就掐一架的存在,指望他们和光同尘,想多了。 虽然要顾及影响,顾及朝廷的颜面,但京察还是得盯紧了。京察是景泰皇帝的意思,作为皇帝亲军,自然要以皇帝的意志为准则,只是要做到什么程度,就需要张璟把握住分寸了。 盯京察,就得好好盯着吏部,先把姿态做足了再说。 吏部大换血,李贤这个王直的得力助手被调到了兵部,对此王直无话可说,谁让李贤不修私德,被抓住了把柄,能够平调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还想怎样? 第121章 夜色3 也就是张璟得注意影响,否则,好好盯着京察,想怎么整治文官不行?这些文官真要好好查下去,有几个清白的? 文官毕竟代表了国朝,所谓代天牧守,代表朝廷的行政权,出了大乱子最终还是打的朝廷的脸。所以,张璟不能查,也不敢查,所以,他才会让潘洪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弹劾以孙家兄弟为代表的外戚,也算是替朝廷、替文官分散一下火力。 此时的张璟,最多也只能看朝廷的处置。比如李贤、吴节、李宽三人,以及牵涉倒京师治安案中的各部主事、郎中。 京师治安案中,朝廷为了降低影响,这些人只是被调职,张璟也想看看朝廷是否会借京察的时机,对这些人进行清算。 张璟当然是希望朝廷清算的,刷新吏治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刷新的,需要有落到实处的行动支撑才行。喊喊口号,谁不会? 当然,张璟也清楚,对于吏部而言,这次京察更多的是走过场,不会细察的,第一时间就不允许,仓促之间,章程都没完善,怎么察?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作秀罢了。要不还能怎么办,文官们在京师治安案中,表现着实不好,幸朝廷没有深究下去,否则还不知道会被牵扯多少进去呢。 锦衣卫尽管及时收手,但不代表问题不存在,所以,景泰皇帝重启京察,并将十年期改为三年,既算是亡羊补牢,又何尝不是在告诫文官集团? 张璟只是希望,即便是告诫,也不能只是口头上的告诫,的实打实的拿出行动来,至少也得杀鸡儆猴,否则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让那些人呢更加猖獗。 犯了错也不受处罚,长此以往,朝廷的公信力何在,威慑力何在? 张璟真的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的发生。 当一个国家,枉法成了常态,世风日渐败坏,朝廷失去公信,政治愈发黑暗,这样的国家又怎么会有前途? 潘洪府,在潘洪的盛情邀约下,他的几位同年,本科榜眼、现任翰林编修陈鉴,同进士出身、与自己一样担任御史的刘青、李巳。这是他现在还能说的上话的几个同年,其他人不齿他的为人,潘洪自然也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 交情这东西,是相互的,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比如同事请你吃饭,一次请你你有事儿,第二次请你你还不去,后面恐怕就没有第三次了。就是这个道理。 几人先喝了几杯闷酒,特别是陈鉴,比起本科三鼎甲中的另两位状元彭时、探花岳正,他这个榜眼其实是最憋屈的,不论是名声还是其他,都远不如那两位。特别是这两位近年来入阁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时人此时早已不把三人相提并论了。 这让陈鉴情何以堪!他也是三鼎甲呀,还是榜眼呢。 比不过彭时这个状元倒也有情可原,但岳正是怎么回事?明明我才是榜眼呀。 所以,陈鉴极想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知道,他这个榜眼也不是吃白饭的。 “京察如火如荼,”潘洪敬了三人一杯酒,“别的就不说了,小弟这里可是听到不少风声。” 陈鉴叹了口气,“潘年兄说的不错,小弟这里也一样,其他人不说,咱们同科的这些同年中,据说就有数位被处以浮躁、才弱等处分,前景堪忧呀。” 刘青、李巳同时叹气心有戚戚焉,他们都是不到四品的小喽啰,还没有上自陈疏的资格,所以,只能被动的等吏部来查,而陛下又特别重视此次京察,那个心里不说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不用据说了,”潘洪提起酒壶,给几人倒酒,“刚刚迁顺天府通判的吴节和通政司经历李宽被判为贪、无为,革职查办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年兄从何而知?”陈鉴等三人闻言,哪里还顾得上喝酒,连忙追问。 “从何而知几位年兄便不必问了,”陈鉴摇摇头,他自然有自己的路子,“这且不说,据说兵部李侍郎也被下旨申斥。” “这……”几人相对无言,更觉前途渺茫。 “我等不若另辟蹊径,行那围魏救赵之举,若何?”潘洪瞅准时机,建议道。 “何为魏,何为赵?”陈鉴的心思总是活泛些,闻言不由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 潘洪胸有成足的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材料,摊在桌案上,对几人说道:“几位年兄请看。” 陈鉴等三人连忙凑上来查看,潘洪写的很短,不过几行字,是孙氏兄弟、驸马督卫薛桓等人侵占官民田地,截留客商、引盐发卖之类的事情,以及孙氏兄弟于法华寺藏匿奸宄,若是仅仅是前面的几个罪名,着实没什么新意,弹劾了也没用,皇帝一个“诏宥之”就把他们打发了。 若是加上后面那条,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正如潘洪所言“安知无贼寇、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将如何应对?” 是啊,将如何应对?朝廷的机密大事一旦被敌国知道,损失算谁的?贼寇、刺客制造混乱,即便无法对大内造成威胁,但在民众之中引发的混乱,算谁的? 还有一层,这两位可是孙太后的兄弟,你孙太后要保自己的兄弟,总不能空口白话,置国家法度于何地也?总得交换一下利益, “可行!”陈鉴、刘青、李巳三人商议一番后,一致认为可行。 等他们引爆舆论,大家都盯着这些勋戚的烂事后,就没人理会什么京察了,稍稍拖上一段时日,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极为关键的,当然,对于那些实在找补不回来的,时间再多也没什么用处,这就没办法了,还是那句话,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完蛋总比我完蛋好不是。 “某先去拜访高师,你等这便回去联络,如何?”陈鉴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呼百应,声望大震的场面,颇为振奋的说道:“一旦士林响应,此事成矣!” 第122章 勋戚4 陈鉴口中的“高师”乃是谨身殿大学士兼东阁大学士高谷,高谷与杜宁是他们这一科的主考,乃是他们的“座师”。杜宁此时在南京任职,所以,陈鉴只能找高谷了。 高谷此人学问渊博,勤勉从事,不过却是淡泊名利,虽为阁臣,却不参与阁部之争,算是特立独行。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在政治上没什么建树,相比另一位主考官杜宁的勤于王事,便显得有些平庸了。 几人计议已定,若非天色已晚,陈鉴怕是直接就去拜见高谷了。 第二天,陈鉴等人又聚集到了一起,这一次他们的队伍壮大了许多,不止几位同年,平日交情不错的人也来了不少,总算是有点样子了。不论什么事儿,不管结果如何,总得有点声势,大猫小猫两三只的,能成什么气候? 又是一番联络商议,众人都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就差喊出一句“国家养士一百载,仗义死节,正在今日”了。 “联名!”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众人先是一愣,立即纷纷响应,“联名!” 陈鉴本想去请教一下座师高谷的,此时见群情汹汹,也知道阻拦不住,不过他总归不傻,要是没有大佬背书,他们这个联名折一旦递上去,一个处理不好,可就是“朋党”了! 此时群情汹涌,陈鉴也没办法,若是阻拦的话,怕是会被这些热血上头的人给群殴了!不过,他也有办法,拖延嘛,谁不会呀,陈鉴登高一呼,“诸位请去联络同道,某去请教高师,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之中,终归还是有清醒的,何况还有潘洪等人,倒也不至于每个人都上头,闻言纷纷表示同意,于是众人一哄而散。 陈鉴松了口气,联名折子不是不能写,而是得看情况,更得有大佬背书、组织才行,否则就像方才那样,一盘散沙,空有声势,却毫无作为,又有何用? 陛下若是一旦较真,怕是一巴掌下来,这些人自己就先乱了。 陈鉴和潘洪等人打了个眼色,立即拿着自己连夜写好的奏折去找高谷去了。 对于陈鉴抢了自己的风头,潘洪不以为意,这事儿若是成了,那么他这个提供材料的人肯定会被人频频提及,到时候即便没有陈鉴收获多,也少不了多少,肯定能够扭转自己之前在京师治安案中的名声。 一旦陛下较真,认为他们是“朋党”,那么也是为首的陈鉴背锅,他们这些跟风的,即便受罚,也不会太重。 无论如何,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何乐而不为呢。嗯,我可真机灵!潘洪为自己的表现点赞,然后随着众人一起拉人去了。至于和陈鉴去找座师高谷,潘洪压根就不看好,这位高师做人事没有任何问题的,可谓至诚君子,但做官就差点意思了,或者说心思根本没用在做官上。 要是换了另一位杜师还差不多。果然,不大工夫,陈鉴有些垂头丧气的来找潘洪,“年兄,高师让小弟去找陈、王二位阁老。” 潘洪安慰他,“高师素来淡泊名利,让年兄去找二位阁老,也算是为咱们指了条明路。” 陈鉴叹了口气,这算什么路?陈、王二人不合,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倒是找谁啊,总不能俩都找,他要是真这么干了的话,不用等皇帝收拾他们,这二位就动手了。 “还是陈阁老。”潘洪犹豫了一番,建议道,比起王文王阁老的严厉刻薄,陈循陈阁老就随和的多,罗织党羽的手段也不是一般的高,潘洪就不信,这位陈阁老的那么多党羽中,就没有受困于京察的,反而很多好。这位罗织党羽,可不管你官声不官声的。 况且,都察院在京察中也充当这重要的角色,王文作为总宪,当然得盯着京察,估计也没时间干其他的。作为王文的直接下属,他太知道这位的为人了,不好打交道,还是别去碰壁了。 “也罢,”陈鉴一跺脚,“某去找陈阁老。”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想要政绩,想要官位,想要影响力,就必须找合适的时机站出来,他已经落后同年的彭时、岳正甚多,再不追赶,等二人都入阁、甚至在六部任职了,他仍在沉沦下僚。 陈鉴又去找陈循,陈循虽然领户部尚书,但并非堂上官,在户部也说不上话,所以他一般都是在文渊阁当值。说起这点来,他这个首辅还不如王文,王文怎么说还掌着都察院,尽管都察院内部派系林立,但总归还是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看到陈鉴的折子后,陈循思虑良久,问道:“你们要联名?” 陈鉴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点头道:“不敢欺瞒老先生,下官等打算联名。” 陈循点头,“老夫先上奏本,你们再联名,双管齐下。” 陈鉴自然不敢有异议,闻言便领命退下,“下官遵命,全凭老先生处置。” “去,”陈循送客,“联名折明日递到通政司即可,老夫自有安排。” 送走陈鉴后,陈晓提笔,写了一份奏折,检查一遍后,笼到袖中,直奔弘德殿而去。 景泰帝总体而言还算勤政,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但仍然坚持办公。 “万岁爷,陈循求见。”兴安悄悄的走到景泰帝身边,躬身说道。 “嗯?”景泰帝一愣,对于这位首辅,他总体上还算满意,总不能身边全是于少保那种一板一眼的正臣,他这个皇帝想做点什么有私心的事儿,都得小心翼翼。比如前几年自己更立太子,若非自己事先贿赂了陈循、王文等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可惜啊……景泰帝叹息,自己的太子怎么就夭折了呢,一旦自己山陵崩,国家将交付何人?一旦自己哪位兄长复辟,自己的家人怕是没个能善终的…… “万岁爷……”兴安陪着小心,这位万岁爷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心思几乎都用在了怎么生太子上面了,导致身体越来越差,可是,也没人敢劝呐! 更可怕的是,宫中哪位太后对此不闻不问,甚至纵容……兴安不敢想下去了。 第123章 勋戚5 都说这宫中是最最阴私、最最丑恶的所在,处在这座深宫中的人,那里还有什么亲情,什么人性? “让他进来。”景泰帝的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臣参见陛下。”陈循行礼问安。 “行了,不用客套。”景泰帝摆摆手,“给陈卿赐座。” “陛下请看,”陈循地上自己的奏本,“孙继宗、孙显宗二人侵占官私民田,截留商人、引盐发卖之事已是老生常谈,陛下宽厚,不罪之,其人非但不感怀陛下宽宥之心,反变本加厉,竟与白莲教妖人勾结,是可忍,孰不可忍!请陛下处置。” “外戚乱政,私蓄奴仆,侵占田地,长此以往,国家丁口流失,土地被兼并,百姓将以何为生?届时流民四散,危害深重啊,望陛下处之。”陈循这些话都说在了点子上,可惜这种情况不是仅凭上层建筑发话,就能够解决的,就算景泰帝处置了孙氏兄弟,还有有崔氏、李氏等人跳出来,只要土地仍是私有,就无法制止土地的兼并。 此事无解,除非能够把土地收归国有,但那样做,阻力何其大也。 景泰帝头疼的揉揉眉心,“陈卿,慢来,慢来,容朕想想,你且下去。” 陈循也知道,后宫还有哪位太后在呢,景泰帝是绝对不会贸然处置孙氏兄弟的,他也没指望自己一上奏,景泰帝立马就听了自己的建议,去处置孙氏兄弟。要是换了于廷益还差不多,陈循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谁不想做于廷益那种深得皇帝信任的重臣,虽非权臣,却与权臣何异? 奈何,于廷益只有一个,别人想做都做不了。 “唉,”景泰帝烦躁的把陈循的奏本扔在一边,“留中,去把于……”景泰帝语声突然一顿,于谦近日告病,部事由原工部尚书石璞暂署。 “去把朱骥叫来,还有那个张璟,一起叫来,朕正好看看。”景泰帝意兴阑珊的对兴安说道。 兴安领命去了,景泰帝疲惫的闭上眼,靠在椅子上,这些时日来,他渐感身体不适,精力大不如前,易乏易困,太医言道无事,只需将养即可,景泰又如何将养? “万岁爷。”景泰帝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有些迷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睡过去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景泰帝打了个呵欠,问道。 “快到午时了。”兴安小心翼翼的说道,“朱骥、张璟来了,万岁爷见不见?” “见见,”景泰帝强打精神,对兴安说道,“朕的亲军首领,怎能不见?” 跟在朱骥身后,张璟进了弘德殿,二人大礼参拜,口称“万岁”。 “平身。”景泰帝中气略显不足的声音传来。 “谢万岁。”朱骥和张璟站起身来,便肃立一旁。 景泰帝看向张璟,不由得暗暗点头,小伙子长身玉立,身形挺拔,的确是一表人才。 “你就是张璟,”景泰帝看着张璟,点了点头,“你发明的煤球非常好,整肃京师治安做的也不错,望你再接再厉,勤于王事。” “臣谨遵陛下教诲。”张璟连忙领旨。 “据报,京师法华寺乃弥勒教聚集之地,朱骥,你身为锦衣卫堂上官,可知此事?若知此事,朕何不闻奏对?”景泰帝看着朱骥问道。 朱骥是真不知此事,他实际上不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指挥使,性格的缘故,他本身便排斥锦衣卫的作风,但是赶鸭子上了架,他也只好勉为其难,但要说做的有多好,也不至于,勉强不算失职罢了。 “臣失职。”朱骥闻言,连忙认错,这的确是他的失职,谁让他把锦衣卫的本职工作都给丢了呢,尽管这是各方面原因造成的,还是那句话,谁让他掌锦衣卫事呢,出了问题不找他找谁? “失职,失职,”景泰帝冷笑,“朕听够了你们这些车轱辘话,真当朕不敢处置你等不成?” 朱骥冷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景泰帝冷冷的盯着跪倒在地的朱骥,胸膛起伏,显然是动了真怒。 张璟见状,连忙也跪倒在地,“陛下,臣有下情禀告。” 景泰帝闻言,盯着张璟看了许久,似乎是在看张璟是不是在为朱骥开脱,但张璟目光清朗,神态平静,丝毫没有心虚之态,“讲。” “此前臣整肃京师治安时,有案犯供述法华寺乃是弥勒教在京的总坛,臣不敢怠慢,立即率人前往该处搜捕,怎奈……”说到此处,张璟语声一顿,似是有所顾忌。 景泰帝冷笑一声,“接着讲,不得隐瞒,否则朕绝不轻饶。” “是,臣遵旨,”张璟说道,“臣去了法华寺,正要缉拿有关案犯,不想孙显宗率人将臣拦住,并言道,法华寺乃是他们兄弟为太后祈福之地,命臣等不得滋扰。” 景泰帝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孙氏兄弟仗着孙太后撑腰,肆意妄为已久,即便是自己这个皇帝,那兄弟二人也未曾放在眼里。碍于太后的面子,自己还真不能把这兄弟两个怎么样,不论是侵吞官私田地,还是纵奴行凶,还是截留客商引盐发卖,自己都只能“诏宥之”,否则孙太后哪里不好交代。 即便是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这兄弟两个与弥勒教有勾结,景泰帝也不能把这兄弟二人论罪,最多只能下旨告诫一番,着他们以后不再犯此等错误。 “弥勒教与白莲教系出同源,昔日白莲教匪首唐赛儿率贼众叛乱,攻取府县,大逆不道。前事犹在眼前,不得不防,张璟,着你立即率人剿灭法华寺贼寇,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景泰帝目视张璟,沉声说道,“严查此案,涉案人等,一概缉拿归案。” 张璟并未傻的问孙氏兄弟抓不抓,还用问嘛,要是能抓,景泰帝早抓了,至于留着俩人事不干的玩意在这恶心人么。除了这两位,其他人可就没这个顾忌了,该抓就抓。不抓干嘛,留着过年不成? 第124章 法华 涉案的人肯定不止孙氏兄弟,就张璟所知,焦敬、石璟、薛桓等驸马都尉都有参与,还有一些公侯,若是真查,绝对能查出一大批人来,不会比京师治安案造成的震动少。 加之京察的缘故,文官们定是要闹翻天的! 这就是张璟想要的效果,迫于文官的压力,即便是宫内那位太后,也不敢再对自己的两个兄弟徇私,连孙氏兄弟都获罪了,其他人还想全身而退?想多了。 即便没有后来的夺门,这些勋臣、外戚也不是啥好东西,一个个的,跟人沾边的事儿半点不干,绝对算是为民除害了。 “兴安,代朕送送小张。”景泰帝打发张璟离开,显然是有事要跟朱骥谈,张璟告退,跟着兴安出了弘德殿。 “张签事的蜂窝煤可真是个好营生啊!”出了弘德殿后,兴安突然不阴不阳的说道,“咱家在万岁爷跟前伺候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他老人家像哪天那么高兴过,就连老陈和老曹都得了好大的彩头!张签事以后若是有什么好营生,可别忘了咱家啊。” 所谓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老货见陈、曹二人赚的盆满钵满后,自然是心生嫉妒了,在这给自己上眼药呢。 张璟还能怎么办?谁都不敢得罪呀,都是皇帝身边得用的人,好日子过够了,敢得罪他们。只能陪着笑说道:“老师傅身为陛下身边最得用的人,劳苦功高,岂是办好一两件差事能比的?”说着向兴安抱了抱拳,“劳烦老师傅相送,下官还要去卫里点人,这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一时半刻的,下官还真不好找人。” 兴安刚想跟张璟客套一句,却突然愣住了,人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那银子呢?以陈、曹那俩老货那么贪财的性子,能不趁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不对!兴安眼神一厉,这小子是故意的,挑拨离间来了?好像也不对,兴安又转念一想,摇了摇头,这小子跟自己这些内官也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反而得好好捧着咱们,不至于,不至于。 不过,这小子还真是个福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 嘿嘿,兴安冷笑,咱家立马禀告万岁爷去,查你们的帐,再让你们两个老东西得瑟! 弘德殿内,“少保病情如何?”景泰帝问起于谦的病情,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有劳陛下挂怀,”朱骥拱手,“家岳的病情已然稳住了,只需将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景泰帝点点头,叹道:“这便好,这便好啊,少保在时,犹不觉得,少保一旦有恙,不在朕身边,这军国大事,竟无一人可以相询。” 这话让朱骥怎么接?只能低头不语,所幸景泰帝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那张璟为人如何,办事如何?”景泰帝接着问道。 朱骥明白景泰帝的意思,这怕是要给张璟加担子了,“为人勤勉,有谋略,可当大任,难得的是对陛下,对朝廷,一片忠心。”朱骥的这个评价就非常高了,所以说,人都愿意跟君子为伍,至少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后捅你一刀。 今天要是换了门达,还真不知道那人会怎么编排呢。 “少保有恙,不能视事,”景泰帝脸色深沉,语声幽深“京营没人盯着,朕不放心,你去京营,协助柳溥,掌管京营操练,多跟少保、跟朕汇报京营事务,一旦有所异动,不要犹豫,立即处置。” 随着他身体逐渐不好,晕厥多次后,各种声音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朝堂上下,暗流涌动,就连后宫之中,似乎也流言四起。 景泰帝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不就是自己没有太子嘛。太子乃国本,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有太子和没太子那能一样吗? 自己那么辛苦,那么努力,怎么就…… 景泰帝十分无奈,变得烦躁起来,对朱骥摆摆手,“京营朕便交给你了,一定不要出岔子,明白?” “臣明白。”朱骥当然明白,这是不放心呐,换了谁也不放心呀。 “锦衣卫交给张璟,没问题?”景泰帝再问。 朱骥点头,毫不迟疑的说道,“陛下目光如炬,张璟此人堪当大任。” “擢朱骥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协理府事,掌管京营操练;擢张璟为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掌镇抚刑,”景泰帝吩咐兴安,“让内阁拟制。” “内臣领旨。”兴安开始羡慕张璟了,这还不到二十岁呢,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这绝非简单的简在帝心就能解释的。只能说这位能力高,运气好,能力、时运二者不可或缺,才能于一朝之间,身居高位。 至于升张璟做指挥使,景泰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头脑发热,一拍脑袋就做出的决定。首先张璟不论心智还是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至少不是门达那等只会捕风捉影、罗织构陷的人能比;其次张璟做事有分寸,能看清大局,绝非鼠目寸光之辈,这又是门达等人不能比的。 所以,张璟尽管与袁彬渊源颇深,景泰帝还是用人不疑。这一点难能可贵,都明白这个道理,但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只用自己信任的人,这才是上位者用人的标准,其次是远近亲疏,最后才会考量其人的才干。 从弘德殿出来后,张璟直接去了城外校场,法华寺可是条大鱼,用其他人张璟不放心。缇骑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三百多人,他打算让李锋和齐亮以三百缇骑为班底,再调二百精锐锦衣校尉,法华寺的人就算肋生双翼,都别想跑。 “哥儿,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李锋见张璟回来,连忙上前问道。 “好事,”张璟笑着对李锋说道,“这次的差事办好了,我立即给三哥要官,起码升百户。” 李锋闻言倒也没有不信,反而哈哈一笑,“跟着哥儿干,什么官不官的,都一样,就说现在,卫里的签事、千户什么的,还敢怠慢愚兄不成?”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李锋等人是张璟的亲信,卫里那个想不开了,敢对李锋等人摆脸色? “见过郎君。”齐亮等人也都聚了过来,一起向张璟行礼。 第125章 高升1 张璟张了张嘴,刚想说“几位兄长免礼”,突然想到薛彦君,这辈分可就乱了,齐亮等人似乎已经知道点什么了,相视一笑,秦武挤眉弄眼的对张璟说道:“郎君喊我们的名字就行了,其实都是小娘子乱喊的,我们哪儿有个叔叔样?” 齐亮瞪了秦武一眼,“少作怪,老实点听郎君吩咐。” “这次可是大事,”张璟一笑,也不卖关子,“三哥和老齐,你们两个带着缇骑,再点二百个像样点的,去法华寺拿人,一个都不得走脱!” “法华寺!”李锋等人都是一喜,前些日子整肃京师治安时,齐亮可是被孙氏兄弟给恶心坏了,不过人家是太后的亲兄弟,他们几个大头兵也没办法,即便是张璟,在没有确切的罪证的情况下,也无法对法华寺动手,法华寺毕竟是孙氏兄弟给太后祈福的法场。 如今有了确切的证据,法华寺乃是白莲教余孽,借尸还魂,换了个名字而已。对于将谋反这根神经崩的紧紧的皇家而言,没有比谋反更大的罪过了。 太宗晚年,山东唐赛儿以白莲教的名义举起义旗,造成的动荡犹在眼前!没人敢拍着胸脯说,弥勒教和唐赛儿的白莲教没有半点关联。 没人敢说,那就抓起来再说。 张璟让李锋、齐亮二人开始调派人手,他则站在一旁,看大家伙操练。经过近一个月的操练,第一批受训的士卒还算有点样子了,至少队列整齐,至于武艺精熟之类的,张璟不敢想,这群兵油子根本不能指望。 正看着,突然营门外一阵躁动,张璟正待派人过去看看,就见一个小内官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张璟面前,一甩拂尘,“张签事,接旨。” 身边护卫的许大、许二、崔昊等人立即去搬来香案,张璟跪下接旨。 小内官宣读完毕,张璟接过圣旨后站起身来,小内官笑呵呵的拱手说道:“恭喜张指挥,贺喜张指挥。” 李锋、齐亮等人哗啦啦跪倒一片,轰然作声,“恭喜指挥!” 张璟笑呵呵的应了,心里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这就升官了?一下子就升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可以说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这是怎么入了皇上的法眼? 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张璟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金豆子,递给小内官,“劳烦小公公。” 小内官笑呵呵的接过金豆子,心里赞叹这位张指挥的大方,嘴上也不慢,“小人谢张指挥赏。” “敢问小公公,朱都督所任何职?”朱骥对他可是多有关照、提携,自己现在掌卫事,朱骥怎么办?别是一个空头的都督同知,那顶什么用? “张指挥果然宅心仁厚,”小内官笑呵呵的赞道,“朱都督现为后军府右都督,协理府事、掌京营操练。” 张璟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不是明升暗降那套把戏就行,要真那样,自己可就没脸去见朱骥这位老上司了。 送走了小内官,张璟改让李锋和楚成率人去法华寺封庙、抓人,“若有妨碍公务、阻碍办差者,一律缉拿,做同恶处理。”这话的意思很简单,锦衣卫办差,没人管你是什么太后的兄弟,只要敢阻拦,一律当成共犯处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喏!”李锋、楚成领命,率人气势汹汹的直奔法华寺不提。 且说张璟,则带着齐亮回到了本卫驻所,现在锦衣卫上上下下都由他说了算,需要他操心的事儿可就更多了,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泡在校场了。 带着齐亮是因为他想让齐亮掌管南镇抚司,现在他的心腹亲信中,就只有齐亮因功升了百户,其他人都是总旗、小旗,说实话,官太小了,根本没法安排。 现在锦衣卫两名见任的同知分别是马政和门达,四位签事除了自己外还剩三人,吕贵、宗铎、王忠,眼见还得任命一位,张璟属意的人选是逯杲,让他理镇抚刑,与门达针锋相对去。 以前自己只是个指挥佥事,所以对门达得多让着点,尽管自己的权势早已超过门达,但自己毕竟是走了门达的路子才进了北镇抚司,所以,该让还是得让。但现在却不行了,自己现在是掌管卫事的指挥使,再示之以弱,可就不行咯,连下属都管不好,还能不能好好当官了? 逯杲和门达此时已然成了死对头。这事儿门达做的的确不地道,逯杲出生入死,亲入贼巢,为他可谓是出生入死,不想事后论功,毛都没有,倒是门达的其他几个亲信,纷纷升官,这让逯杲怎么想? 张璟给逯杲升了千户,再升他为指挥佥事的话,逯杲纵使再狼心狗肺,也得效死以报!否则,名声就臭了,在官场上,名声一旦臭了,前途也就没了。 让逯杲与门达去针锋相对,北镇抚司就不需要张璟过多的操心了。这就是御人之道,如果手下无法驾驭,那不妨为他树立一个对手,互相制衡去。这就是所谓的分而治之,那些所谓的两党制,就是这种情况,都是我们老祖宗玩儿剩下的。 当然,这种事儿不能多干,时间长了,就真的只剩下互相扯皮了。除了扯皮,啥都干不了,修道墙,都得扯好几年的皮,还修不好。 长远之计还是得把门达踢出北镇抚司甚至是锦衣卫,否则,总归是个麻烦。 大家都是消息灵通之人,本卫换指挥使这等大事,怎么可能等闲视之!就连门达在得到消息愣了一会后,也急匆匆的赶到了本卫,就别说马政等人了。 与马政等人例行见面后,张璟告诉他们一切如旧,算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至于他们心里信不信,张璟不管,反正他是信了。 对于马政等人而言,反正不管怎么换,指挥使也轮不到他们来当,所以不论是朱骥当指挥使还是张璟来当这个指挥使,他们都无所谓,只要别削了他们的权力就行。 第126章 高升2 张璟刚刚上任,肯定不会随意削弱手下的权力,况且,张璟也不是这种上司,他属于那种敢放权、能放权的人,只要你能办事,把事儿办好,我就给你权力。看看逯杲就知道了,张璟绝非那种死死把着权力不愿放手的人。 等马政、门达等人离开后,逯杲大礼参拜,“门下恭喜指挥!” 张璟见状,不由乐了,他是真没想到,逯杲竟然会对自己大礼参拜。 跪拜这种事儿,在上下级而言,还是很少的,除非犯了错,面对上司处罚时;否则,就是去见皇上,除了大朝拜之类的大礼议,平时也是不需要跪拜的。 “逯千户,快快请起,”张璟连忙离座,把逯杲扶了起来,“这是作甚?” 逯杲当然不能跟张璟说,我是半路才上了您这艘大船的,不论是哪方面,都比不得您的那些心腹手下,为了尽快融入到您的团队中,我只好放低姿态了。 “逯千户不必多想,”张璟让逯杲坐下,“你既然来了,倒是省了本官差人去请你了。” “请指挥吩咐。”逯杲腰背挺直,坐姿端正无比。 “本卫暂缺见任签事一员,本官拟上书,由你补缺,不过,此事决定权仍在陛下,”张璟抬手制止了想要行礼的逯杲,“你我不必客套。” 逯杲满心感激,这样的上司才值得誓死追随呀,跟张指挥一比,门达算个什么玩意! “整理京师环境一事,你不必插手了,全部交给谢千户,”张璟接着吩咐道,“自即日起,你协助门同知掌镇抚刑,不要出差错。” “请指挥放心,门下甘效死力!”逯杲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对他而言,能够给门达添堵,就是不升官他都愿意。 人就怕对比,若是没有张璟的对比,逯杲对门达或许还不会有这么愤恨,有张璟这个标杆在这儿比对着,愈发显现出门达的不当人子,逯杲焉能不恨? “诏狱交给你,本官还是放心的。”张璟夸了一句,“李、楚两位总旗正在抓人,你也回诏狱,此番抓的都是弥勒教反贼,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不要放过任何疑点。” 这还有啥好说的,幸亏逯杲不是穿越来的,否则一定会给张璟回上一句:没有人比我更懂刑讯逼供,没有人! 送走逯杲,张璟转头对齐亮说道:“齐百户,南镇抚司交给你了,某把本卫刑名、军纪,全交给你,给我大力整治,有作奸犯科者,直接拿问!” 齐亮躬身抱拳,“小人领命!”作为张璟的亲信,对于张璟的为政举措,他是十分清楚的,张璟治军,首重军纪,锦衣卫的指挥使换了张璟,本卫的旗尉若想还跟以前那般,做那些敲诈勒索、捕风捉影、栽赃陷害之类事情,怕是不行了。 如何整顿本卫风纪?就看南镇抚司了。 “本卫风纪,交给你某也放心,”张璟郑重其事的对齐亮说道,“先整治勒索商民事宜,谁再敢乱收钱,不要怪本官不留情面。” 张璟知道,自己这个命令一下,要得罪本卫几乎所有当官的,但张璟不在乎,乱收钱这个毒瘤,本来就是上几任指挥使给种下的,朱骥整顿了一番,但成效不甚显着。 这本来就是个弊政,校尉军余收上来的钱,十成中有九成九都被当官的拿走了,那些校尉军余也是苦不堪言,每月都是有定额的,收不上来是要挨板子的。 一旦张璟禁止此项弊政,底层的士卒肯定是赞成的多,至于那些当官的反对,张璟还真怕他们不跳出来! 只要谁敢跳出来,张璟就敢下狠手处置! 齐亮的勇武自是不需多说的,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更是历练的老成持重,颇有心计,南镇抚司交给他,张璟十分放心。 送走齐亮,张璟开始处理卫事。不处在这个位置上,不知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辛苦。真的是职责重大。“掌天子仪仗”、“维护安全保障”,仅仅这两个体系,就能衍生出多少职权出来? 本来张璟还打算去看看法华寺的人抓的怎么样呢,现在哪里还有时间?光这些例行公务够够他处理的了,更何况这些例行公务中最核心的两条就是掌天子仪仗、维护天子安全保障,能出错吗,敢出错吗? 不能,更不敢!那怎么办,老老实实的办差咯。 还是那句话,既然承担了相应的职责,就得干出点样子来,否则都跟东林党人一样,把精气神放在搂钱、党争上,别说大明朝了,就算地球都归他们管,也得被他们折腾的不成样子。 国朝的禁卫体系分为护驾和守卫两部分。所谓护驾是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这个职责是由锦衣卫和旗手卫承担的。而锦衣卫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奉旨执行秘密使命。 至于守卫,则是守卫皇城,这个职责原本是由上直卫承担的,但土木之变后,上直卫几乎损失殆尽,被于谦编入了京营之中,上直卫也就名存实亡了,守卫宫禁的任务便由四卫营承担。 宿卫有专门的“侍卫官”负责,张璟这个指挥使插不上手,但护驾亲军中的一部分“大汉将军”是属于锦衣卫的,他这个指挥岂能不闻不问?卤簿仪仗更是不能大意,至于缉拿侦讯等小事,跟这些一比,真的只是小事了。 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张璟叹气,真的需要“师爷”帮忙处理啊,现在师爷这个职业还未曾兴起,并不好找,大家都是读书人,一科考不中,再考一科便是,当什么师爷呀,丢份。 正忙着,突然听到门声一响,张璟抬头,却是袁彬来了。 张璟连忙离座而起,快步迎上,抱拳施礼,“小侄见过伯父。” 袁彬笑呵呵的,“免礼,免礼,现在是堂上官了,要沉住气,懂吗。”说着,对张璟抱拳一礼,“见过指挥。” 张璟连忙闪身躲开,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袁彬,“伯父,您这样的话,让小侄如何自处?” 第127章 封庙 袁彬摇摇头,正色说道:“指挥,你要记住,官场之上,礼节万万不可偏废!我行礼,敬的不是你这个人,敬的是你指挥使这个官职,明白了吗?” 张璟摇头,“您是长辈,别说小侄只是个小小的指挥使,便是成了公侯,那您也是我的长辈。” 见袁彬还要说,张璟连忙转移话题,“伯父来找小侄,不知有何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我哪敢吩咐你这个指挥使,”袁彬笑着开了个玩笑,“就是怕你骤升高位,把持不住。”说着,袁彬点点头,“还不错,你刚刚上位,还是各安其职,不宜大动。” “多谢伯父提醒,小侄明白。”对于袁彬特意来告诫自己,张璟十分感激,不是至亲之人,谁管你这个?他们巴不得你楼塌了呢。 眼见你起高楼,眼见你宴宾客,眼见你楼塌了,这才是常态。 “还有一点,”袁彬严肃的看着张璟,“本卫虽有宿卫之责,但陛下未任你为侍卫官,入值禁卫的事情,你就不要随意插手,那些侍卫官都是陛下亲信之人,别看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论及信任,你比不上那些人。” 张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十分感激袁彬的提醒,当下正色说道:“多谢伯父,小侄理会。” “明白就好,”袁彬满意的点点头,他就怕张璟骤升高位,人就开始飘了,那可是取祸之道!如今看来,倒是非常不错,“晚上去我家,你母亲她们都在。” 张璟应了,袁彬便起身离开,他那个试百户只是个虚职,这可是上皇的人,谁敢随意安排,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张璟就更不会安排了,俸禄照领,还轻松自在,多好。 恭恭敬敬的送走袁彬,张璟回到堂上,稍微整理了一番,便带着亲兵直奔法华寺。李锋和齐亮虽然都是有本事的,但面对气焰嚣张的孙氏兄弟,怕是讨不到好,所以,张璟得到场,应对起来,也有底气。 张璟赶到法华寺时,李锋和楚成已经带人把寺庙围了起来,由楚成带着任在外面戒备,而李锋则进去抓人了。 “见过郎君,”楚成远远的就看到张璟过来,连忙见礼,“幸亏郎君来了,要不小人也打算差人回去请郎君。” 张璟翻身下马,自有亲兵把黑子牵走,“怎么?” “孙继宗子孙瓒在寺内。”楚成低声向张璟做汇报。 张璟点点头,这事儿太正常了。孙家兄弟或许知道法华寺时弥勒教的总坛,也或许不知道,这都一样。弥勒教可不是唐赛儿的白莲教,白莲教在唐赛儿的率领下,可以举起义旗,可以与朝廷鏖战。 弥勒教可不行,他们的教义中或许有政治方面的诉求,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从未表现出他们的政治诉求,所谓的教义只是他们用于敛财的手段,去欺骗那些愚夫愚妇。 实际上,朝廷可不管你弥勒教还是这教那教的,一视同仁,都当成白莲教处理。 既然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那张璟收拾起他们来,自然也不会手软。京师治安案时,闻香教已经被收拾了,现在发现了弥勒教,张璟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孙氏兄弟可能就是觉得弥勒教并未整天喊着谋反,所以没放在心上。当然,也可能孙氏兄弟也是被骗了,他们以为法华寺只是普通的寺庙。 这也不是不可能,法华寺之前是京师比较有名的古寺,有数百年的历史,算是名刹了。至于什么时候成了弥勒教的总坛,却不得而知。 相对而言,道观、寺庙之类的比较封闭,即便是大开山门,接待香客,一天才能接多少人?况且香客们只能到有限的几个地方。所以说,道观、寺庙发生点什么事儿,真的是太好隐藏了。 至于说寺庙占据了大量的土地、财富,却不纳税、不服徭役,寺庙财富越来越多,和尚也是越来越多,直接影响了国家税收、兵源这些缘故,张璟也有考虑。但这是个现象问题,想要解决,需要从制度上彻底改变,收拾一家法华寺与大局无补。 没有任何益处不说,反而引起这些佛道势力的反弹,他们跟达官贵人们可是息息相通的,想要给张璟下绊子,再简单不过了。 张璟也没想着现在就怎么着,但既然碰上了,搂草打兔子,不耽误,收拾一个法华寺又有什么麻烦的? 半个多时辰后,李锋从寺里走了出来,见到张璟,抱拳一礼,“哥儿来了,里面已经全部控制起来,共有僧人一百零三人,已全部关押;香客已做甄别,除了孙家,都是些愚夫愚妇,听闻此地灵验,都来拜佛。” “香客都放了,”张璟点头,这些香客既然没问题,那放了就是。说白了他们其实都是受骗者,被骗了,还要被押送到锦衣卫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张璟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不过,孙瓒暂时就不能放了,孙家与法华寺还需要深挖呢,特别是孙家,需要趁机好好收拾,怎么可能放了。 收拾了孙家,其他的勋戚还会远吗?当然是挨个收拾了,几个驸马、二张,这是目前来说,跳的最欢的几家。恰好,孙家和二张、驸马都参与了夺门。 “所有僧众,一律打入锦衣卫狱,财物封存,封庙!”张璟斩钉截铁的吩咐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坚决。 李锋领命,率人去做事儿了,张璟对楚成说道:“走,咱们也进去看看。”说罢,一马当先,进入寺内。 那些僧众,张璟自然懒得去看,他主要看的是法华寺这些年下来,坑蒙拐骗了多少财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田庄一处,六七十顷(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的田庄,一般人就算想买也买不到。以法华寺的权势,自然不可能把这么大的土地收入囊中,不用问,定然是孙家的手笔。 以孙家为首的外戚,这些年侵吞的官、私田地可不止区区的六七十顷,再多十倍都打不住。 第128章 斥责 光说流民,流民的,老百姓愿意当流民吗?还不是没活路了,被逼无奈,自家的田地都被侵占了,不当流民能干嘛? 这个田庄虽然是通州与顺义、三河交界处的山地,但也是意外之喜了,张璟正愁找不到地方呢,这不就送上门来了,这么大一块地,足够张璟做很多事情了。 你说这是抄出来的,得交还给朝廷,不需要,稍微做点手脚,这块地就是锦衣卫的了,要是张璟再贪婪一点,这块地都能姓张。 这就是当官的好处。 不要说张璟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一个小小的胥吏,都有的是办法把你的东西变成我的,几十顷地很多吗?完全不多呀。 至于金银等浮财,虽然也不少,但跟田庄比,张璟就完全看不上了,让齐亮按规矩办就是了,至于是上缴国库,还是锦衣卫截留,就看怎么扯皮了。 另外,张璟对法华寺的账簿比较感兴趣,僧侣要钻研业务,自然不能像百姓一样生产劳作,那他们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一是僧田,二是香火捐赠,三是放贷。 看账簿,自然就能看出来,法华寺平时都跟那些人往来。如果有合适的目标,比如孙家这样的,张璟不在意顺藤摸瓜,摸出来的瓜越多、越大越好。 顺藤摸瓜什么的,多省事儿。以某些勋戚的愚蠢,甚至不用张璟摸,他们自己就跳出来了。 正说着,寺外传来喧哗、喝骂之声,张璟和楚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来了,走,咱们出去会会这位孙指挥。” 李锋闻声也走了出来,张璟对他挥挥手,“三哥忙里面的事儿去,我跟老楚出去。” 一家草包外戚,除了以势压人之外,还能干嘛?当发现自己的权势并没那么好用之后,便剩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手艺了。 守门的是张璟挑选、又由李锋、楚成等人亲自调教出来的缇骑,若换了其他人,肯定就让孙家的人冲进来了。 孙家人也是色厉内荏,一鼓作气的冲了一波没奏效,面对神色冷厉,一个个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拔刀的缇骑一下子就从心了,喝骂几句,聊胜于无,表示他们孙家只是不跟你们这群鹰犬一般见识罢了。 怕是不可能怕的,永远都不可能怕。 张璟在楚成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庙门处,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丑一般的孙家众人。 围观的众人只觉台阶之上的那个戴着黑色幞头,身着飞鱼服的少年,身量颀长,顾盼神飞,神采飞扬,双手一负,不怒自威,凛然不可犯。 孙继宗和孙显宗兄弟慑于张璟的威势,忍不住后退一步,他们带来的家丁就更加不堪了,“呼啦”一声躲到了孙氏兄弟二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自觉不能弱了气势的孙继宗拉了弟弟孙显宗一把,上前一步,胸膛一挺,本能的抬手便想戟指张璟,只是看到张璟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缇骑,胆气顿时以弱,讪讪的放下手,大喝一声,“呔!”似是为自己壮壮胆气。 张璟目光冷厉,礼节却是半点都不缺,抱了抱拳,“本官奉陛下手谕,前来捉拿要犯,孙指挥率众阻拦,莫非与贼寇早有勾结,怕罪行败露,便以武相抗乎?” 张璟大帽子一扣,孙继宗再草包,也知道不能认这个,要是自己真的认了,宫里那位太后再怎么偏袒他,也讨不了好啊。 “胡……胡说!”孙继宗也怕呀,对面的可是锦衣卫,这一阵子锦衣卫风头正盛,副都御史说抓就抓了,说砍头就砍头,他一个外戚,怎么去跟朝廷的清流、意见领袖比?真把自己抓了,也就抓了。 即便日后太后能通过自己的影响,让锦衣卫放了自己,但自己那会怕是起码赔进半条命去了。锦衣卫狱好进,可不是那么好出的。 “吾子孙瓒有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人?”孙继宗努力使自己表现的盛气凌人,彷佛根本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一样,实际上呢,腿肚子都打转了,冷汗更是把后背的衣服都给湿透了。 “孙某有没有罪,不是你孙指挥说了算的,我张某人说了也不算,我大明自有律法在!”张璟义正词严,张璟也只能这样做、这样说,要是来个人就想从他手里把有犯罪嫌疑的人提走,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干不干了? 孙继宗被噎的一愣一愣的,他终究还是不敢干出当街抢人的事儿来,你让他欺负无权无势的小民百姓,他们就是凶神恶煞的凶星,你要是让他跟锦衣卫发生冲突,还是过于高看他了,他真没这个胆量,哪怕锦衣卫已经大不如前了。 “咱们走!”孙继宗见张璟根本不买他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得带人离开。 离开张璟的视线后,孙继宗突然勒住马,看向刚才一言不发的弟弟,当然,此时他也顾不上埋怨什么,仔细说起来,自己刚才的表现也没好到哪儿去,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兄长,怎么了?”孙显宗见大哥停下,也跟着停住马,不解的问道,难道是想出什么法子来了,想要回去找场子?他可太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了,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这么多年了,自打自己的姐姐当上了皇后之后,还真没什么人敢招惹他们孙家。 王振够豪横的?见了自己兄弟也得低头哈腰,那王振敬的难道他们兄弟不成,还不是敬自己的姐姐。 “进宫,见太后去。”孙继宗一咬牙,这么多年来,他姓孙的还真没受过这么大的气,况且自己的儿子也被扣押了,虽然是庶子,但也是儿子不是,起码来说,这个庶子办事儿还是让他比较放心的,当然不能就这么被抓走。 那可是锦衣卫狱,进去的人能有个好? “好。”孙显宗在哥哥面前显然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因此只管低头当应声虫。 兄弟二人风风火火的直奔皇城而去,一路上横冲直撞,净街虎一般。 第129章 哭诉 孙太后保养的很好,在法理上,作为大明王朝地位最高的人,她的日子也的确没什么不顺心的,要说有疙瘩那肯定也有,亲儿子在南宫关着呢,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那小子自己不争气,几十万大军就这么被鞑子给打散了,自己也当了俘虏。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还年幼,为了防止后宫干政,以于谦为首的大臣立了先帝的另一个儿子为帝,可惜这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且等着,看来这位也不像是个长命的,还是有机会的。 这皇城虽大,但这一辈子都拘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 闲着了,不琢磨这些,还能琢磨什么? 孙太后正琢磨着那些有的没的,侍候的女官、宫女、内官之类的自然不敢打扰,一个个静悄悄的当木桩子。 “太后,孙指挥求见。”正出神的孙太后突然听到内侍的禀报。 孙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景泰帝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她这个太后说了,她还能怎么办?这次再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显然是行不通了,那就按律办。 不过,总归还是自己的娘家哥哥,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要不是有她的面子,这些年这个不着调的东西干那些龌龊事儿,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孙继宗、孙显宗兄弟两个先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行礼,口称“拜见”后,孙氏让他们两起来说话,“兄长,三弟,今儿是刮什么风,把你俩一起给吹来了?” “太后,您可得为小臣做主啊!”孙继宗的演技早就练出来了,每年不来他妹妹这里哭个十回八回的,这一年就算白过了,眼泪自然是说来就来,配合上愤怒、哀伤的表情,还是挺有说服力的,就这演技,绝对老戏骨的级别。 所以说,后世某些人演技不好,还是没生活、没阅历闹的。 “好了,好了,”孙太后连忙打断自己好哥哥非常生活化的演技,“这是又惹上什么事儿了,跑到哀家这里哭有什么用,你就不能消停点?”孙太后也是无奈,这要不是自己的哥哥,早就乱棍打死了,什么玩意。 真以为她是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不成?这要不是为了给当今这位添点堵,自己早动手收拾这个蠢货了,说到底,这江山还是他们朱家的,这些挖墙脚的,挖的可都是朱家的根! 特别是这次的事情,竟然跟白莲教扯上关系了,这可不是小事,以前聚敛钱财之类的小事,为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可不行,那是白莲教! 景泰帝已经跟她讲的非常清楚了,自家兄弟这次其实就是个伐子,用来做伐的,肯定不会真惩处的,不过是借着他们的由头,好重重的整治那些勋戚。 这些年的勋戚越发的无法无天了,看看顺天府、甚至整个北直隶,不管官田、民田,几乎被这些人吃空了,光说流民流民的,没有这些玩意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流民? 一群不当人子的货色。 “回去,耗在哀家这里也没用。”孙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开始赶人,“去,去。”说罢对身旁侍候的女官摆了摆手,“替哀家送送两位。” 孙继宗、孙显宗兄弟两个六神无主的被送出了宫,“兄长,怎么办?”以往百试百灵的太后牌靠山此番不管用了,他们兄弟两个可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哪儿知道怎么办呀?”孙继宗哭丧着脸,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得,孙显宗识趣的不问了,反正家里也不是他当家,这些事儿都是他哥哥操持,自家老老实实的呆着,就算抓人,估计也抓不到自家头上不是。 且不说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孙氏兄弟。 把孙氏兄弟赶走后,张璟继续翻看账簿,而李锋、楚成则率人把百余名僧众登记造册,戴枷的戴枷,捆绑的捆绑。 “郎君,发现甲仗五十余副!”楚成突然提着一副铠甲和一副弓箭快步走了过来。 张璟打眼一扫,都是军中的制式装备,甲具就不必说了,盔、甲、臂铠齐备,弓箭是牛角弓,制作的极为精良!若是之前此案可大可小的话,这下子张璟就算想遮掩一二,都遮掩不住了。 这可是军器! 这些东西可不说孙氏兄弟能弄出来的,他们一个带俸指挥使,还没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这个渠道。 跟勋臣比起来,外戚在军方半点影响力都没有,他们倒是想弄点军器,武装自家的家丁,但是没有门路,军方的大佬那个理会他们这些个外戚? 他们虽然也叫外戚,但跟汉朝的外戚比起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一同交给逯千户,着他详查!”张璟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光看能看出什么来?还是得查,不交代,你是不是对锦衣卫狱的刑具有什么误解? 宁死不屈这么可贵的品质,你指望这群肥头大耳、只知道坑蒙拐骗的玩意儿有?想多了呀! 还不错,除了孙家兄弟跳出来找了一下存在感后,再没人作死,抓捕、搜查的过程十分顺利,当然结果也挺让人意想不到的。 只是那五十余副甲仗,就足够了,还不知道会牵连出多少人来呢! 张璟带着人犯、证物,李锋、楚成率人护卫,全部送到了锦衣卫狱,门达不在,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张璟让逯杲协理镇抚刑,其实就是做给门达看的。 “门下见过指挥。”逯杲早早的就在诏狱大门口迎接,见张璟来了,立马跑上前,给张璟牵马。 张璟指着一干人犯说道:“具体情况让李总旗给你仔细说说,某其他不管,只有一样,不论牵连到谁,都给某一查到底!” “遵命,”逯杲沉声领命,“请指挥放心,门下一定严查。” “嗯,”张璟点了点头,目视逯杲、李锋、楚成三人,“三哥,老楚,你们俩跟逯千户好好说说,某先回去了,”说着又看着逯杲,“此案若有什么进展,一定适时报于本官。” 第130章 婚事1 张璟带着亲兵离开后,直奔本卫,卫里还有一大堆公务等着他处理呢,出来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对此案的重视罢了。 回到本卫的张璟继续处理公务,没办法,事儿太多了,光是一个安排人员至坊司、地方分巡,就够张璟头大的,何况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宜一大堆。 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啥都管。 锦衣卫要是得到了皇帝信任,其职权之大、之广,绝非一般官员可比,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看看纪纲,看看江彬,看看陆炳,那个不是显赫一时的人物? 就说凡缉捕京城内外盗贼这一条,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我觉得你是盗贼,跟我走一趟,进了锦衣卫狱,还想出来?说你是贼,你就得是贼! 当然,这种手段不能多用,而且还得有皇帝的信任,否则,哪能让你这么肆无忌惮?那些心里没点数的,稍稍有点成就就飘飘然的货色,有一个算一个,那个没被秋后算账?这做人、经商、做官,都要本本分分的,只做自己分内的事儿就行了。 其他的,千万不要多想,是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别什么东西都想往自家搂,那就非常危险了。 处理了一下午公务,张璟下值后直接去了袁彬府上,在袁府门口,遇到了也是刚刚回来的袁彬,张璟下马行礼,“见过伯父。” 袁彬点点头,“我刚从老哈哪儿出来,本想把他叫来,晚上咱仨一起喝酒的,他临时有事儿来不了了,下次再说。” 张璟知道,这是袁彬在给他铺路。哈铭虽然跟袁彬一样,都是陪着朱祁镇从草原上生死闯过来的人,但哈铭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鞑官。 鞑官这个群体在大明还是比较受重用的,不仅是在锦衣卫,便是在边镇、卫所中,鞑官都占据了一定的比重。与哈铭交好,锦衣卫中的鞑官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张璟这边。 张璟落后半步,跟在袁彬身后,进了袁府。两家人一番寒暄后,袁彬带着张璟去了书房对酌,而袁夫人廖氏则在正房宴请张母以及小慧儿、薛彦君、萍儿、佳儿等人。 “你年纪尚小,便骤登高位,卫中怕是太多人不服气,你要小心应对,省的他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影响你的前程。”袁彬语重心长的对张说道。 “多谢伯父提醒,”张璟抱了抱拳,“小侄下午琢磨了一下午,整顿本卫军纪与练兵是朱都督在任时定下的方略,小侄萧规曹随就是,有谁跳出来闹事儿,自有国法军规处置。” “不可莽撞。”袁彬知道少年人意气风发,自然想干出一点成绩来,他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张璟行事过于操切,引起本卫上下的一致反弹,出了事儿,板子一定是打在张璟身上的!谁让你这个指挥使连自己的下属都弹压不住呢? “本卫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连于少保、朱都督,也只是限制本卫搜捕罗织的那些手段,其他的也并未多管,你可知为何?”袁彬目视张璟,问道,“难道于少保还不如你不成?” 张璟大汗,这话说的,于少保那是谁?民族英雄、千古名臣!自己是有多想不开,跟这样一位注定名标青史的大人物去比对? “伯父,您未免太看得起小侄了,”张璟苦笑道,“于少保那等名臣,岂是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能够比肩的?” “明白就好,”袁彬伸手点了点张璟,“于少保都不对锦衣卫指手画脚,甚至听之任之,为何?一则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他一个外臣,即便再受陛下信任,也不会越俎代庖;二来,东厂已经名存实亡,锦衣卫再被限制起来,陛下该做何想?” “所以,你还是按部就班,万万不能操切,让陛下心存了疑虑,那是取祸之道。”袁彬告诫张璟,他是真怕张璟不知轻重,做一些颠三倒四的事儿出来。 “伯父放心,小侄知道轻重,”张璟郑重的说道,“监察百官以及在京各衙门的事儿,小侄是万万不会改弦易辙的,小侄还会继续加强这两方面的工作。” 袁彬点头,景泰年的锦衣卫被限制的有些狠,这刚刚破开了一个口子,皇上肯定不想再回到原状,张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说起孙家的事儿,袁彬摇摇头,“太后怎么可能眼看着她的兄弟出事儿?这事儿你可小心啊,光抓法华寺的人即可,前往不要招惹孙家。” 张璟点头,他自然不会去做这个出头鸟,不过文官的反对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一旦形成物议,孙太后又怎么了?一样不好收场。 他只需要跟在文官后面,拣现成的即可。这次不好好的薅几把勋戚的羊毛,张璟绝不罢休。 戌时中,张璟护送母亲等人离开袁府,一路无话,回到家后,张母先让几个小丫头各自回自己房间休息,而他则拉着张璟,有话要说。 张璟看着神采飞扬的母亲,顿时明白了,莫不是自己的婚事有眉目了?说实话,自己这个官当的,对自己婚事而言,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并不是说当官不好,谁不愿意当官呀?只是时机不太对,搞得自己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成了老大难。 哪怕自己只当个百户,娶了薛彦君也没人多说什么。现在自己要是敢娶薛彦君为正妻,那绝对是物议沸腾!再说了,薛彦君今年才十四,年纪不合适。 而自己已经十九了,算是大龄青年了,再不婚配,说不得就会有什么不三不四的流言传出来,真的是不能再拖了。 “你的婚事有着落了。”张母喜笑颜开,即便张璟刚升了指挥使,都没让她这么高兴,对她而言,指挥佥事和指挥使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官,但儿子的婚事可不一样,这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岂有不关心之理?“你袁家伯母亲自保的媒,明日我跟你袁伯母选个好日子,先行‘纳采’礼。” 第131章 婚事2 所谓昏礼下达,纳采用雁,这算是“六礼”中的第一步。 既然老母亲高兴,张璟自然也不会去扫老母亲的兴致,完美的当了一个应声虫,点了半天头,突然发现自己连女方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呢。 “母亲,是哪家女,对方人才如何?”张璟小心翼翼的问道,没敢问对方长得怎么样,所谓“娶妻娶贤”,相貌绝非正妻的第一选择。 “哥儿放心就是,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糊弄你不成?”张母一副我早看透了的你的想法的表情,“你放心就是了。” 我放什么心呀,张璟心道,不过他可不敢说什么扫兴的话,真以为老母亲的笤帚疙瘩打人不疼呀! “瞧我这脑子,”张母一拍脑门,“光顾着高兴去了,忘了跟哥儿说清楚。” 张璟陪笑,表示没问题,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谁让我是儿子呢,当然是您怎么说,我怎么听了。 “这位刘教谕在通州县学任职,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已成家,有秀才功名,在通州开了一家蒙馆,教书育人。”张母把对方的情况简单的跟儿子说了一下,她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对方没有什么官职,但却有举人功名,可谓是诗书传家,可比自家的门第高贵多了!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家可是世代的军户,若不是儿子官运亨通,办差也勤谨,这才升了官,否则还真高攀不起人家呢。 这是当下的主流舆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彷佛生来就高人一等,张母自然也不能免俗。 “儿子都听您的,”张璟还能说啥,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话,“全凭您老做主,您说往东,儿子绝不往西!” “这孩子,”张母笑着拍了张璟一巴掌,“不听我的,难道还听你的不成?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等我跟你伯母定好日子,有你忙的。” 张璟告退,至于婚事,那里有张璟发言的余地?老老实实的当个牵线木偶就是了,现在的婚姻属于盲婚哑嫁,除非是彼此知道底细的,否则,只有在婚后,才能互相了解。 张璟可以派人到通州查查岳家的底细,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这门亲事是袁家伯母给保的媒,定然是不会敷衍自己的,肯定是好人家,也就没必要去查了,万一以后被翻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好说不好听啊,亏心不是。 自己初掌锦衣卫大权,现在不过是表明上相安无事罢了,暗地里门达、马政等人还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还有宿卫,锦衣是是皇上的“护驾侍卫亲军”,朝廷重大典礼时,包括皇宫三大节的万寿节、元旦、冬至和册封、祭祀、登基、传制等,侍卫全值;平时则是轮番值宿,护卫宫禁。虽有专门的侍卫官掌管,张璟作为指挥使也不能、不敢置身事外。 万一有事儿,算谁的?谁都跑不掉好。 卫里的事情,张璟自忖,自己还是能够压服的,一手练兵,一手军纪,张璟就不信,这些兵油子们还能玩出花儿来。 真当她张某人的刀不利么! 倒是禁卫、仪仗这块,真的是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所幸,景泰皇帝并未任命自己为侍卫官,也是,自己虽受到赏识,能力得到了认可,但侍卫官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那可是亲信中的亲信! 唐兴,那是谁?景泰皇帝最宠爱的唐贵妃的生父;张义、崔福、徐海、牟泰等,都景泰皇帝的潜邸旧臣。其他人景泰皇帝也不信任呐。 虽然如此,宿卫之事仍是不可大意,否则,出了乱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夜就在张璟的胡思乱想中过去,直到后半夜,张璟才合了合眼。第二天鸡鸣时分,张璟习惯性的去后院练拳,突然想到那位水静居士也在哪儿练拳,脚下一顿,便不想去献丑了,跟人家正宗的内家拳比起来,自己练的这东西也就是江湖卖艺的水平。 转念一想,若是避开了,岂不是太刻意?没必要嘛,况且,看看那位居士打拳,也是十分不错的。 果然,后花园中,水静居士已经在哪儿了,不过却并未练拳,而是仪态娴雅的坐在石桌旁,桌上一盏式样反复的灯笼,正散发着微黄的光晕。 “见过指挥。”水静居士不得不赞叹于张璟的升官速度,这才多久呀,连一个月都没有,这就升了指挥使了?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 特别是张璟这个年纪,二十岁不到,圣眷再隆,没有三两三,皇帝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职位委任给他呀。 “见过居士。”张璟抱拳一礼,对这样的高人,张璟保持着一贯的尊重,况且这位居士身家清白,她的师父也是朝廷在籍的道士,能够在太宗末年,逃过那场大清洗的佛、道门人,都是身家清白的,所以,对于水静居士,张璟完全没有疑心了,自家的几个小丫头也得靠这位居士教导,自然是十分客气了。 尊师重道可是我们这个民族固有的优秀传统,看看我们这些家长对孩子的老师是什么样?况且古代尊师重道的传统更加厚重,天地君亲师,由此可见,老师的地位有多重要。 “居士今日不练拳了?”张璟没话找话,跟老师处好关系,是种花家家长们可在dna上的天赋技能,“某正想着观摩一番居士的拳法,不想没这个眼福了。” 水静居士微微一笑,“贫道昨日所言,并非虚言,指挥若是想学,贫道定将倾囊相授。” “这个……”不得不说,张璟真的是心动了,内家拳尽管比不得军中的拳法直接、简练、致命,但有一点是军中拳法所不具备的,那便是养生,道家的养生功夫出去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服气、内丹之类的,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 “若是方便,某自是求之不得,”张璟抱了抱拳,笑道,“道家功夫的神妙,某早想见识一二了,可惜,真功夫岂是轻易遇到的?能遇到居士,倒是张某的福气了。” 第132章 弹劾1 “倒也没指挥所言那般神妙,”水静居士笑道,“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若作为技击之术,还是比不得千锤百炼的军中拳法。” 这倒是水静居士谦虚了,单打独斗,两个张璟绑一块,都不见得是水静居士的对手,这还因为水静居士是女子,不论体力还是爆发力,比男子要差。若是换了张璟这样的男子,一拳一个小怪兽有些夸张,但收拾张璟这种在军中已经算是虎贲之士的人,是毫不费力的。 得承认差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是这个道理,都有自己的优点,同样也有缺点。 水静居士先教了张璟一套“二禽戏”,所谓“熊经鸟伸”,据说是庄子传下来的功法,至于是不是真的,无处可考,华佗的“五禽戏”便是以此而来。 真假对于张璟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效果。 跟着水静练了小半个时辰,张璟满身大汗,水静居士却仍是气定神闲,彷佛无事人一般,“修炼之道,贵在坚持,指挥万勿轻废。” “多谢居士,”张璟抱拳,“某定当勤加练习。” 二人告辞后,张璟心情愉悦的回到自己院中,至于水静居士,先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后,才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林大娘早在等候了,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把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这一大清早的,姑娘就乱跑,着凉了怎么办?” 水静呵呵一笑,“我出去练拳,大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院子里练拳还不一样吗?”林大娘埋怨了一句,不过并未多说,怎么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心疼着呢。 “今日又遇到了那位张指挥。”水静轻声说道,“我观此人,确实是值得托付之人。” 林大娘点点头,“我是相信姑娘的眼光的,教首的事儿,还真的靠这位指挥使了,否则,这天下之大,就咱们几个人,难呐。” “姑娘也不必着急,先处着,等咱们都熟了,后路也准备好了,再提此事也不急。”林大娘还是劝了一句,教首虽然重要,自家姑娘就不重要了不成?总得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张璟去母亲哪里请了安后,便去上值。 刚进衙门,就见院子里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却是本卫的一些带俸官,来参见他这个指挥使,这是题中应有之意。当然,还有逯杲,以逯杲的手段,一夜的功夫,法华寺的口供怕是已经拿到了。 张璟对逯杲招了招手,“逯千户。” 逯杲忙颠颠的挤开人群,对张璟抱拳躬身,“门下见过指挥。” 张璟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站定后,又看向这满院子的人,心中大为不耐,不过面上却仍带着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这些人即便是带俸官,那也是本卫的官儿,虽然手里没掌握什么权力,但官阶在哪儿,一个个不是同知就是签事的,甚至还有几个指挥使,至于千户、百户就更不必说了,多的是,看着就挺唬人的。 这些人都是老资格,即便不是老资格,家里的长辈也都是高级官员,否则也不能给他挣来这么一个出身不是。张璟也只能以礼相待,把诸位请到了大堂上,好家伙,满满当当的,差点没装得下! 虽然只是些带俸官,但说不定哪天就成了见任差操了,而且即便是带俸官,也不是都不管事的,特别是锦衣卫,能在锦衣卫带俸的,不是有功的,就是有背景的,有些人不甘寂寞是肯定的,万一遇到几个想指手画脚,找存在感的,也够张璟头疼的。 虽说人贵于自知之明,真能做到的有几个?比如正喋喋不休的这位,指挥同知刘敬,与门达是好友,以前跟着门达打打秋风什么的,也还行。但张璟升任指挥佥事、理镇抚刑后,他就打不了秋风了,如今张璟当了指挥使,他的日子怕不是更难过了。 所以,拉着张璟一直在说,不外乎希望张璟能够考虑一下他们这些带俸官的不易。张璟只是笑,却不搭话,这群得寸进尺的玩意千万不能搭理,一旦搭茬,那可真是属猴的,顺杆就往上爬。一个个的,老老实实的拿份俸禄也就是了,贪得无厌的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诸位请回。”张璟开始送客,脸上虽然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很冷,盯着刘敬等几个比较闹腾的,心里琢磨这几位是不是给脸不要脸,给他们面子见见也就得了,一个个真以为自己年轻,资历浅,就得让着你们不成? 以崔昊、许大、许二为首的亲兵立即往外赶人,“诸位请回,指挥要办公了,恕无法接待诸位。” 对于这群人的目的,张璟十分清楚,都是些别有用心的货色,能见见他们,就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张璟毕竟资历浅,从军余到校尉再到百户,从百户到指挥佥事再到指挥使,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而从百户到指挥使,却仅仅连半年的时间都不到!什么叫官运亨通,张璟给出了标准答案。 这些人有没有想法?想法太多了好,所以,趁机来看看,称量称量这位新任的指挥使多少斤两,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谁成想,这位年轻的指挥使却稳得很,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被亲兵请出大堂后,也只能散了,他们毕竟是带俸官,还真能上演一出逼宫的戏码不成?不说有没有资格,就是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那可是锦衣卫的堂上官,惹恼了这位,还想有好日子过?想多了。 “派几个人,盯着刘敬、张瑾、曹钦。”张璟招招手,把崔昊叫到身前,轻声吩咐道。 崔昊领命,下去安排了,张璟则看向逯杲,“千户,口供?” 逯杲从袖中取出一份供状,双手递给张璟,“指挥请看。” 张璟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怎么说呢,太阳底下无新事,不过是仗势欺人的戏码,只不过法华寺是弥勒教的总坛,为这件事儿多穿了一件名为“意图谋反”的外衣罢了。 第133章 弹劾2 实际上呢,弥勒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借着白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吸收一些信徒,以壮大自己,待攀上了孙家这根高枝后,就更没这么大的心思了,谋反干嘛,有捞钱好吗? 不得不说,这些光头在捞钱方面彷佛自带天赋技能!收租、放贷,无所不用其极,聚敛了巨额的财富。 当然,张璟往上报的时候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仅仅是非法敛财的话,能立什么功?还得是谋反呀,这倒也不是张璟信口开河,那五十多副甲仗是怎么回事儿? “此案事关重大,x教谋逆,罪不容诛!”张璟沉声说道,“千户回去一定要将一干案犯严加看管,不得出丝毫差错。” 逯杲岂会不明白张璟的意思,这是要坐实法华寺众人谋反的罪名,他也是乐见其成的,有了功劳才能升官不是! “门下遵命,请指挥放心。”逯杲斩钉截铁,“看管案犯的士卒,皆是门下的心腹之人,即便是门同知,若无门下同意,也无法靠近案犯半步。” “去,好好办差。”张璟满意的点头,“你只管用心办差,本官绝不亏待。” 逯杲离开后,张璟把供状重新润色了一遍后,立即进宫,去见景泰帝,这可是大事儿! 对于自己这个新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景泰帝还是非常看重的,能办事、会办事,忠心也是没有问题的,难得的是年轻,未来大有可为! “说,什么事儿?”景泰帝神色疲惫,虽然他才二十九虽,还是个年轻人,但脸色青白,神色憔悴,显得非常虚弱。 “法华寺一案,已有初步定论,请陛下一观。”张璟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润色的供状递给兴安。 兴安接过供状,呈给景泰帝,景泰顾不得嫌弃张璟的字写得难看,皱着眉头看了起来,“胆大妄为!”景泰帝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显然是“谋反”那根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 景泰青白的脸色变得潮红,气喘吁吁,拿着供状的手不住颤抖,兴安连忙劝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张璟也在一旁劝道:“陛下不必如此恼怒,不过是一群愚昧之徒的痴心妄想罢了,陛下何必跟这等愚夫置气?” “朕如何不气?”景泰帝总算平息了一些怒火,但仍是有些恼怒,厉声喝道,“五十余副甲仗,若非张卿及时查处,是不是会变成五百副、一千副?” “查,给朕严查,这些甲仗从何而来!”景泰帝其实有所猜测,但却不敢相信,因为那是京营呀,上直卫名存实亡的今天,偌大的京师,就靠京营来保卫了,先是朝阳门守军与贼寇勾结,偷运漕粮,接着又是甲仗流出,还会有什么? 他岂能不怒! “臣遵旨。”张璟领命。 “朕观之,孙指挥似乎并不知此事?”景泰帝突然问道,“莫非虚美隐恶乎?” 张璟连忙说道:“陛下明鉴,孙指挥或有与法华寺勾结,戕害百姓之事,至于谋反,臣以为非也。孙指挥乃太后之兄,岂会如此糊涂?” 景泰帝不知可否的点点头,“卿为锦衣指挥,只管秉公办案,不必虚美,亦不可隐恶,卿可知之?” “臣谨遵陛下教诲,”张璟应道,“锦衣卫乃陛下亲军,只知有陛下,不知其他。” 景泰帝满意的点点头,“去,勤谨办差,朕不会亏待于你。” 张璟告退后,景泰帝把供状随手一扔,这孙家,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只是,他着实不太好动‘不过,如此大事,想必太后哪儿很快也就得到消息了,看看太后如何做,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再说陈循,昨日递上奏本后,并未得到反馈,他也知道,涉及到孙太后的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景泰帝总是要顾忌一二。 文渊阁中,陈循沉默良久,才对陈鉴说道:“联名,”说罢,或许是担心陈鉴出工不出力,又说道,“所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陛下那里,自有老夫,尔等只管上书即可。” “学生遵命,”陈鉴自然是答应的,即便没有陈循的保证,他为了自家的前途,也正打算联名呢,陈循此举,算是正中陈鉴的下怀。 陈鉴不论是声望还是官职,虽然都无法与同科三鼎甲中的另两位相提并论,但在士林清流中,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毕竟是榜眼,偌大的名气摆在哪儿呢。 陈鉴的行动力还是不错的,不到一上午的功夫,他先是写题本,接着便找人联名,六科、都察院、翰林院,中几个自诩为清流的衙门纷纷联名,这等一看就能获得名声的事儿,他们从来都是不弱于人的。 哪怕不是陈循一党的人,此时也摒弃了门户之见,纷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这可是难得的出风头、涨声望的事儿,岂有不掺和一脚的道理? 午时,科道联名的题本就送到了通政司,通政司也没有犹豫,直接递给了内阁,内阁今日当值的是陈循,他自然是立即呈给景泰帝。 景泰帝看着科道的联名奏折,心情复杂,要说他不想整治孙家?做梦都想好不好,但问题是,后宫那位孙太后盯着呢,面对孙家接二连三的犯事儿,他也只能违心的三番五次的“诏宥之”,要不还能怎么办? 以孝治天下,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 “唉,”景泰帝叹了口气,吩咐兴安,“留中,”又似不屑的嘀咕道,“谋反,亏这些人想得出来,一个个饱读诗书,却还不如一个武臣看的明白。” 兴安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他可不敢乱插话,这位可是个有主见的主儿,随意搭话,一个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景泰帝只是自言自语,果然,又继续吩咐兴安道:“另外,着锦衣卫查查焦、石、薛三家,身为外戚,却不知以身作则,反倒屡屡戕害百姓,竟置国家法度于不顾,严查。” 景泰帝的旨意很快便被兴安传到了锦衣卫,张璟接到手谕后,立即让人去找逯杲。 第134章 弹劾3 等逯杲到了之后,张璟把景泰帝的手谕向逯杲传达了一番后,便让他带人去查焦敬、石璟、薛桓这三个驸马都尉,不用张璟细说,用心揣摩上意的逯杲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严查,就是字面意思,从严、从重查处,至于能不能查出点什么事儿来,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门下领命,”逯杲抱拳躬身,“若无他事,门下告退。” 张璟点点头,不得不说,有逯杲这样的下属实在是太省心了,“此事交给逯千户,本官是放心的,好好办差,本官不怕你们功劳大,只怕你们功劳小,甚至没功劳,你们可明白?” 不仅是逯杲,崔昊、许大、许二等亲兵也大声应诺,张璟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崔昊等三人,对逯杲说道,“逯千户,好好带带他们几个,去办差。” 孙家兄弟肯定是不能动的,最多也就是罚点银子,交出被侵占的田地、人口之类,至于官职,这兄弟俩本来就是个带俸官,拿份俸禄罢了,本来就不管事儿,就算免了官也无所谓,他们还差那点俸禄不成? 这就足够了,起码把姿态做足了,张璟在处理起其他外戚来,才理直气壮。这个“其他外戚”自然就是焦、石、薛三家了。 张璟决定,即便不弄死他们,至少也得让他们脱几层皮,否则,也太对不起那些被他们戕害的百姓了。 同时也是向内外表明,锦衣卫可不是好惹的,看到没有,这三家就是榜样,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仔细了,别被我们锦衣卫抓到把柄,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至于勋臣,张璟暂时还不打算动,这些人同气连枝,盘根错节,而且军队几乎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虽然无权调动,但真逼急了,铤而走险也不是不可能。 张璟作为刚刚上任的指挥使,肯定是要拿出点政绩来的,至于稳定内部,根本不需要,他这个指挥使天然的便具有巨大的威慑力,谁敢阳奉阴违,甚至做些里应外合的把戏,不需要张璟出手,逯杲就能让他们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真当锦衣卫狱是摆设?但凡当上锦衣卫了,那个是清白的,谁暗地里破事儿不是一大堆? 至于政绩,五城坊司现在被锦衣卫盯得紧紧的,正在谢通的带领下,和两万余民工热火朝天的整治京师环境,京师的市容市貌有了很大的改进,肯定还有改进的余地。现在做的只是疏通城内的水道沟渠、清扫街道之类。 接下来,张璟还会有大动作,推进违拆治乱、垃圾定点堆放、整治占道经营、违法经营等等举措,将为京师居民提供更加美好、舒适的生活环境等;与这些举措相对应的,便是组建一支环卫队伍、根据各坊实际情况,划分商业区域等等,很多,只要做好了,都是亮瞎眼的政绩。 当然,仅靠锦衣卫,这些事办不成,户部、吏部、顺天府都要动员起来,才能让这些事情有始有终,成为善政,而非半途而废的恶政,否则届时苦的还是普通百姓。 张璟肯定不会干这等事情,所以,他并未将这些事情提上议程,起码得与几个部门通通气、达成一致后,才能行动。要不光整天扯皮就行了,还指望把事情办成?做梦去。 虽说现在这个时代,各部门之间的职能并未如后世一般,有明确的划分,话又说回来,即使到了后世,有些部门之间的职能也是重合的,就更别说这个时代了。张璟必须做到有备无患,否则,等着扯皮。 这事儿不急,这完全是张璟用来为自己刷声望的,声望什么时候刷不行? 皇城,仁寿宫,孙太后正在唉声叹气,容不得她不叹气,自己的两个好兄弟竟然与白莲教扯上了干系,竟然还是以为她祈福的名义,这锅背的。也就是自己的好哥哥没在眼前,否则,孙氏绝对让宫女、内官棍棒伺候! 景泰帝已经够给她面子了,牵扯到她娘家的事情,一概“诏宥之”,这次也一样,面对朝中汹涌而来的奏折,仍是留中不发,弄得孙氏都没脸继续为娘家兄弟求情了。 虽说朝廷大事、江山万年这样的大事跟她这个老太太没什么关系,但这江山毕竟是朱家的,结果自己的娘家却在哪儿疯狂的挖墙脚,这叫什么事儿? “皇帝将如何处置?”孙太后问下马伺候的女官。 “臣妾不知,”女官应道,“似乎留中了,不过陛下之前召见过锦衣卫指挥使张璟,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孙氏叹了口气,“罢了,此事先不管,静观其变。”听说是交给了锦衣卫,孙氏松了口气,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怕是不敢随意对自己的兄弟动手,这便无妨了,只要不是杀头,其他结果孙氏都能够接受。 不接受也没办法呀,跟白莲教搅和到一起,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呢? “好生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报于哀家。”孙氏吩咐了女官一句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却说张璟,把差事分派下去之后,便带着人直奔洪庆宫去了。不错,正是朱祁镇所居之处。 后世的记载皆言,朱祁镇被软禁在洪庆宫期间,景泰帝如何如何,锁芯灌铅、砍伐树木之类的段子不要太多。 张璟就想问一句,好歹这几年景泰是皇帝,一呼百诺是最起码的?怎么不能找个理由,让朱祁镇暴毙,反而费那么多劲?这不是败坏自己的名声嘛。 当然,这事儿扑朔迷离,不是当事人,谁也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至于各种记载,也就那么回事儿罢了。 春秋时期齐国大夫崔杼杀齐君,史官因为如实写下“崔杼弑其君”而被杀,他的两个弟弟也坚持如实记写,结果还是被杀;第三个弟弟毫不畏惧,依然坚持秉笔直书,崔杼无奈才作罢。这样的史官,早已不存了。 现在只能通过一些事情去推论罢了,当然,也没什么用处。明史毕竟是冷门,那么多遗老遗少在,明史怎么可能不冷。 第135章 南宫 遗老遗少做的是去从各方面论证岳爷爷不是民族英雄,宣传所谓的康乾盛世、千古一帝,拍辫子戏,等等。 问一个问题,我那啥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是那个?对,就是康麻子的《尼布楚条约》,所以,还吹什么呢?底裤都没有的一群人。 打住,说回正统和景泰这俩兄弟。景泰帝各方面都要比自己的哥哥做得好,可惜的是天不假年,更没有子嗣,这也难怪朝臣们左右摇摆,一看事不可为,都开始支持朱祁镇。 支持景泰帝,没前途呀。 接着说这兄弟俩。金刀案够有名了,结果如何,把朱祁镇怎么样了吗?没有。反倒是诬陷朱祁镇的卢忠被景泰帝贬官,靠装疯才免了一死。 反观朱祁镇,复辟之后,嘴脸之丑恶,说句人事不干,都是抬举他了。 “六科复劾陈循等党比王文、于谦等罪大,请正典刑。十三道亦劾循等党文、谦迎外藩事”,之后,于少保等人被“斩于市”,这都知道。 但还有些事儿有些人怕不是那么清楚。 接下来,朱祁镇又做了一件狗屁倒灶的龌龊事儿。 礼部等衙门等官奏:“皇上正位改元,以肃孝皇后神主祔庙之礼未安,命臣等议拟以闻。臣等会同总兵官石亨等议得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名分不可不谨。肃孝以皇上弟妇,倨然列于太庙,四时祭享,难以行礼。当迁别室以正名分,庶于礼为宜。” 朱祁镇怎么做的?——“从之。” 这一段的意思其实就是:废除杭皇后的谥号,毁坏其陵墓。这是人干的事儿?都说入土为安,死者为大,到了这儿怎么就不管用了呢?所以说,提此建议的胡濙、朱瞻善等人,真不是什么好鸟。 再之后,景泰帝暴毙,什么叫暴毙?死的不明不白;为何不明不白?懂的都懂。 洪庆宫距离皇城不远,否则夺门的时候,朱祁镇也不可能那么顺利不是。 二十几个锦衣卫还有内官什么的就在洪庆宫旁边的厢房里,门口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锦衣校尉,见张璟来了,连忙跪倒:“见过指挥。” 屋里的人听着声,呼啦啦涌了出来,跪倒一片。 张璟下马,扫视了一眼这些歪歪扭扭的锦衣校尉,“都起来,谁是档头?” 一名小旗越众而出,“是小人,小人叫左成,这个月轮到小人在此当值。” 张璟点头,“上皇一应饮食起居供应如何?” “禀指挥,”左成抱拳,“每日自有内侍交接,小的们只是检查有无违禁事物。” 张璟点头,嘱咐了一句:“勤谨办差,不得侵扰上皇。” 关于朱祁镇在南宫的传言很多,什么锁芯灌铅、砍伐树木以便监视、食不果腹只能靠钱皇后刺绣换点钱之类的段子不要太多。 要真是食不果腹,朱祁镇能五年生三子四女,搁这儿搞笑呢?饿的眼珠子都发蓝了,还顾得上生孩子? 张璟只是来转转,观察一下情况,就这? 怪不得朱祁镇轻轻松松的就复辟了。只能说景泰帝太嫩了,缺乏警惕。 当然,没有太子是景泰帝最大的隐患,太子为国本,所以景泰帝一旦病危,朱祁镇便顺利复辟,就连手握兵权的于少保都未曾阻拦,就能说明问题了。 朱见深太小,才十岁,所谓主少臣疑,当太子合适,为君自然就不合适了,那么只能选择朱祁镇了。其实即使没有投机般的夺门,一旦景泰帝驾崩,大位还是朱祁镇的。 对这一点,张璟有着清醒的认知,所以他不会阻止朱祁镇复辟,但却绝不允许几个投机者再次制造所谓的“夺门之变”,景泰帝驾崩后的哀荣张璟无法保证,但那种扒死人坟的绝户事儿,张璟会竭尽全力,不让他发生。 至于将于少保等人“斩于市”,更是连想都别想。可以贬官、可以致仕,这可以理解,新帝登基,总要用自己信得过的人,这无可厚非。 呆了一会后,张璟离开南宫,这里肯定是要加强守卫的,但不能做在明面上,否则,朱祁镇复辟后,保证第一个就找他张璟算账。 当然,张璟也没打算凑上去,去烧所谓的冷灶,没必要,除了让人觉得突兀之外,不会有任何收获。 何必呢。 说实话,他是真看不上朱祁镇这人。除了死之前办了件像样的事儿,废除了让嫔妃殉葬的恶政之外,再办过什么好事儿?特别是杀于少保这件事情上,可与完颜构相提并论了,千古昏庸之君。 当然,在此事上,石亨、徐有贞、萧维祯,以及六科十三道、胡濙等一干朝臣,没一个是无辜的,至于孙太后所谓的后知后觉,骗鬼呢。 堂堂正正或许很难,因为职业的关系,张璟没法堂堂正正,但至少不要愧对自己的良心,不要让自己变成毫无底线的伪君子,甚至是人渣、败类。 其实只要景泰帝的身体不出问题,任谁都翻不了天。但通过张璟的观察,景泰帝的身体状况只能说一般,关键是太子,没有儿子之前,想让景泰帝将养身体,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一旦景泰帝病重,立即就给了那些野心家借口。 一旦景泰帝病重,自己怎么办? 以谋反的名义拿下那些野心家?别说自己没这么大的权力,就算有,一场火并也是在所难免,届时将对京师治安造成多大的破坏? 一旦无法一网成擒,一旦有人煽动京营士卒,怎么办? 越想张璟头越疼,太难了! 景泰帝怎么就不明白有一个好身体才是一切的前提这个道理呢? 难道真的让朱祁镇复辟?说实话,张璟有些意难平,就冲他杀了于少保,张璟就不希望他成功复辟。 推沂王朱见深上位?他一个人可干不了这么大的事情!至少得朝中几位尚书支持才行,而于少保更是重中之重。 第136章 驸马1 张璟此时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一旦景泰帝病重、甚至危及生命,自己该怎么办? 一是顺水推舟,接受甚至助力朱祁镇复辟。 二是粉碎那些野心家的阴谋,这需要张璟有绝对的实力才行,仅靠他目前这几百缇骑,怕是没这个能力! 想要阻止朱祁镇复辟,就得守好南宫,这肯定会把朱祁镇得罪的死死的,一旦景泰帝没挺过去,还是驾崩了,那么自己肯定要面临朱祁镇的清算。 太子监国就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了,一旦沂王被立为太子,石亨等人还会铤而走险吗,即便石亨等人继续铤而走险,朱祁镇会不会听石亨等人的?说到石亨,此人是有战功的,但在冤杀于少保一事上,他与朱祁镇、曹吉祥、徐有贞、萧维祯等人是主谋,肯定是有罪的。 至于曹、徐、萧等人,就纯粹是佞臣了。这没得洗,洗不掉。 就算朱祁镇真听了石亨等人的鼓动,有自己守着南宫,他们想顺利把朱祁镇迎出去,也得问自己答不答应。当然,还是那句话,这样就把朱祁镇得罪狠了! 张璟届时能否下定这个决心呢?还真不好说,没有事到临头,谁知道自己是英雄还是软蛋? 当然,此事需要张璟慎重考虑,但有一个底线,夺门他是绝对不会掺和的,即便无法阻止,也不能成为帮凶。 仔细分析,夺门是多方促成的一个局面,宫里有孙氏作为内应,外面又有石亨、王骥、孙家兄弟、张家兄弟、徐有贞、萧维祯等勋戚、官员参与此事,说是脑袋一热的举动,鬼都不信。 也只有宫内、外廷达成了共识,朱祁镇才能顺顺当当的复辟成功。 从南宫到皇城,这一路上、一千多人,这么大的动静,就没有人发现?乐见其成罢了。 即便是掌握军政大权的于少保都未曾阻拦此事,于少保不知此事?怎么可能。 那于少保为何不阻拦?一旦于少保阻拦,以什么名义去阻拦,只有谋反二字;其次,一旦阻止了朱祁镇复辟,大明江山交于何人?难道还真的去谋立外藩不成? 这是于少保身为名臣的操守,他有自己的底线,正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底线的。 张璟也有自己的底线,即便无法阻止这所谓的“夺门”,他拼尽全部,哪怕不做这个锦衣指挥,也得为大明保留几分正气! 这是张璟的底线。 其实,也不是无法阻止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釜底抽薪了,只要景泰帝身体没问题,自然一切都不会发生。 就算历史大势无法阻拦,是否还会有其他的处理方式?曹、石等人不是想通过拥立朱祁镇来立功吗?这得有个前提,朱祁镇看不到前途。 若是张璟能够釜底抽薪呢?这不难想到,朝中大佬早就在做了,只要早早定下太子,然后在景泰帝病重的时候,提议以太子监国,那么一旦景泰帝驾崩,一切都顺理成章。 自然不需要几个投机者去谋划什么所谓的“夺门”。 当然,这只是张璟的设想,事情的走向会不会这么发展,张璟不清楚。景泰帝的态度是关键,他怕是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但不努力一下,什么希望都没有。 只要景泰帝肯立朱见深为太子,一切都好说。 问题是景泰帝不肯,这就难办了。 曹、石等人不就是钻了这样一个空子嘛! 离开南宫后,张璟回到本卫,继续处理公务,眼下最要紧的事儿是法华寺一案。动不了孙家,还动不了焦、石、薛三家不成?也就是张璟不想对勋臣下狠刀子,否则,拿几个弱势的勋臣杀鸡儆猴,也是没问题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勋臣都掌兵,更多的是混吃等死的货色,拿几个这样的货色开刀,不费吹灰之力。但张璟不想给大家造成一个他要拿勋臣开刀的印象,倒不是说张璟惹不起勋臣,而是没必要。 张璟即便是想整治其中一些不当人子的勋臣,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武臣本来就在文官的打压下苦苦支撑了,张璟此时再横插一杠子,这不是雪上加霜么,算怎么回事儿?他自己也是武臣呢。 所以外戚就倒霉了。 反正朝野上下都不待见外戚,收拾也就收拾了,还能涨一波声望,何乐而不为。 至于法华寺的甲仗,得继续审问,事情得一件一件的来,逯杲又不是三头六臂,一夜的时间,能问出多少东西来? 京营肯定跑不了就是了,至于是孙家通过权势从京营弄出来的,还是其他什么人弄出来的,慢慢查就是了,无论是谁,都跑不掉,反正有的是时间。 按兵不动的话,还可以起到诱敌深入的作用,说不定还会有人主动跳出来当靶子,所以,张璟完全拖得起。即便张璟不想对某些人下手,但这些人硬要往外跳,张璟还能如何? 是夜,石璟府上,两位连襟石璟、薛桓愁云惨淡的孤灯对坐,愁云惨淡,法华寺的事儿他们哥俩自然也是参与了的,当然,要是说谋反什么的,也着实是高估这两位的胆量了。 他们并不知道法华寺是弥勒教的总坛,法华寺要借助这些权贵敛财,当然不会表露自己的身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对白莲教的态度,当年为了追索唐赛儿,本朝太宗一口气抓捕了僧道万余人,就为了找出唐赛儿的下落。 可见唐赛儿和白莲教对明王朝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们这些托名白莲教分支的教派在欺骗普通百姓的时候不会隐瞒身份,他们靠的就是这个名头;但在面对这些达官贵人的时候,肯定是不会乱说的。 身份暴露了,还怎么依靠这些达官贵人敛财?这些权贵们为他们提供的便利可绝非一丁半点。只说放高利贷者一条,没有达官贵人的背书,早就血本无归了。 所以说什么为孙太后祈福的鬼话,听听就好,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所谓无利不起早,法华寺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凭什么在法华寺为孙太后祈福?这些年,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的事儿还少了不成? 还是那句话,不过是不查而已,若是查的话,一查一个准儿,他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如何是好?”薛桓愁眉苦脸的问自己的大姐夫。 石璟同样愁眉苦脸,哥俩坐在一块,六神无主,半天都没商议出一个办法来,景泰帝虽然是他俩的妻弟,但这份亲戚关系没那么好用,他俩挖的可是他们这位好舅子的墙角,一旦罪名坐实了,那位能饶了他们才怪呢。 “要不咱们去见见那位张指挥?”薛桓出了个主意,不管管不管用,总算是个方向。 第137章 欢宴 “姓张的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石璟叹气,“连那群自诩清流的御史都被他杀的人头滚滚,更别说坊司了,一万多人,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你看本朝,谁有这个胆气?” “又一个纪纲啊……”薛桓叹气,“就是纪纲,不也贪财好色么?”言下之意,自然是这位肯定也是有弱点的。 “倒是没听说这位私德上有什么污点,”石璟摇头,“这位发迹太快,之前只是个小小的锦衣校尉,有一二好友也都是他的心腹,所以这位的爱好,咱们还真打听不着。” “某今天问过门达,”薛桓也是摇头,“张某之前是门达的手下,门达虽对张某极不服气,但对其为人也没什么指责。” 石、薛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孙家肯定是不会收到太大的牵连的,那毕竟是太后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最多也就是斥责一二,皇上绝不会对孙家大动干戈。 但他们两家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只是驸马,说句难听的,他俩被拖到了菜市口,也不影响公主继续找驸马不是,大家巴不得呢,没人嫌弃公主是不是再嫁。 所以,他们连襟俩死不死的,谁在乎?死了更好!这可真是……何等的卧槽…… 二人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勋臣那边指望不上,外戚这边就更别说了,上一代的驸马只剩了个焦敬,这位也跟他俩一样,牵扯进了此案中。 至于几位“国戚”,孙家自身难保,景泰帝目前最宠爱的妃子是皇贵妃唐贵妃唐氏,问题是想要处置他们的正是景泰帝,唐家再傻,也不会惹祸上身的。“要不,去找这位张指挥试试?”薛桓提议,“咱们认打认罚,只要不治咱们的罪,什么都好说。” 石璟叹气,也只有如此了,勋臣那边除了几位总兵,但这几位或在边镇、或在地方,根本说不上话,而在京的也只剩石、王二人了,可惜石亨自己都吃了挂落,现在京营总兵官都被免了,至于王骥,那位粘上毛比猴子都精,怎么可能沾上自己的龌龊事儿? 所以,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张璟了。哪怕之前与这位张指挥半点交情都没有,没有也得硬着头皮往上凑呀! 除了于少保那等真正的君子,他们就不信还有不爱钱、不好色的大明官员? “明天我去探探潘洪那厮的口风,”石璟也没什么好办法,“你去北镇抚司,这位怎么说也是北镇抚司出来的,曾是门达的手下,找找门达的几个心腹,总能打探出一二来。” 二人分工完毕,薛桓回府不提。 且说张璟。今晚那位水静居士请了个东道,把薛彦君、小慧儿、佳儿、萍儿几个都请到了她的小院,张璟一个大男人本来不想掺和几个女孩的事儿,但在小慧儿的撒娇攻势下,只得一起去了。小慧儿从小就极为稳重大气,比他这个哥哥可是靠谱多了,极少要求他干点什么,如今难得开口,张璟岂有不从之理。 还是上次宴请张璟的偏厅,张璟被请到了主位,不提他的官场地位,在家里也是一家之主,今晚虽然是水静居士的东道,但她也是客,所以就让张璟坐了主位。 至于其她人,就随意坐了,萍儿是跟张璟关系最亲近的,小慧儿性格沉稳,不像萍儿那么跳脱,反而不会缠着自家哥哥。萍儿玩心大,年级尚小,没个定性,张璟表现的又非常有大哥哥的担当,对她们几个小丫头非常照顾,那她自然就与张璟亲近。 几人坐下后,作为东道,水静居士说了一下自己设宴邀请诸位的缘故,“贫道今日偶得豫章先生行书手卷一份,此极乐之事矣,故邀诸位共赏。” 对这些文人雅玩之事,张璟并不热衷,也可以说他知识底蕴浅薄,所以,对于豫章先生为何许人也一头雾水,自然也不知得到此人一副手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还专门请客吃饭,这些文艺青年的爱好和脑洞,真是张璟无法理解的。 在张璟看来,不就是一副手卷么,充其量字写的好点,怎么就值得让水静居士花重金买下?这就说武人和文人的区别了,很多文人看待一件事物,看得是其中的文化价值,是否值得传承,更加看重内涵。 而武人,则多是实用为主。当然,这只是大略,并不能代表所有人。总有特殊的存在。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倒是没喝酒,但花样特别多,跟水静和薛彦君这两个博学多才的才女一比,张璟觉得自己就跟个乡巴佬似的,别人说的话,一半听不懂…… 所以,朝堂上,武臣受鄙视、打压,似乎也能说的过去? 人家聊天你都听不懂,那人家凭什么带着你?不得不说,这是武臣的硬伤,自前宋开始,屡屡被打压,很多人能认个字就不错了,至于想比肩汉唐,出将入相,已经没有这个土壤了。 唐之前,知识几乎被垄断在世家大族手里,比如周的“国子学”,什么叫国子?公卿大夫的子弟,所谓国子学就是为这些人办的学校;春秋战国更是如此,每个诸侯国都有自己的官学,官职甚至都是世袭的。 一直到唐朝前期,知识以及官僚体系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九品中正制之下的魏晋,更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知识、官僚体系都被他们垄断,所以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甫一出生,就为做官做准备,从小便接受全方位的精英教育,自然是文武兼资了。 所以说,现在的读书人都要感谢孔老夫子,若非夫子有教无类,开私学之先河,知识不知还要被世家士族掌控多久。 大家看《三国演义》,哪个有名有姓的不是世家子弟?刘老板的出身算是低的了,但也有个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头。 到了唐太宗,把科举发扬光大,才算是为天下读书人开辟了一条出路,但科举的兴起,也让读书人更多的去应试,文武开始分野。 第138章 欢宴2 经过唐朝的武夫乱国后,自宋朝开始,对武臣们自然是多方打压,武臣的地位自然是越来越低。一切都是文臣说了算,武臣只要听命于文臣,拼命就行了,哪里需要你读书识字?连阵图都给你安排好了,读什么书? 有宋一朝,那些领兵打仗的文官,有几个不是纸上谈兵的主儿?打起仗来,武臣说了根本不算,焉能不败?就算有几个打出来的名将统帅,拼着江山不要,也给你废了!看看狄汉臣,看看岳爷爷,看看韩良臣,看看辛稼轩,叹! 到了张璟这儿,从小就没受过正儿八经的教育,能识得几个字,都算是非常不错的了。许多行伍出身的将领,大字都不认得几个,他们成为高级将领,更多的是靠经验和天赋,以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功劳。 但这样的天赋名将有多少? 尽管与这种人文气息浓厚的聚会张璟不感冒,但有薛彦君和水静居士双姝并艳,看着自然是赏心悦目,张大指挥表示很好、非常好。美女,那个男人不喜欢(特殊爱好的不算哈)? 张大指挥自然不能免俗,虽然只能看,不能吃,但看着佳人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魅力,无拘无束,不必也是赏心乐事不是。 至少如果没有自己,自家妹子和薛彦君和萍儿、佳儿的日子不会如现在这么轻松快乐。水静居士当然不用自己担心,这位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加上本身武力不凡,一般的渣男还真不敢招惹这位。 特别她又是一名修行的居士,即便不嫁人,舆论上对她也不会有太多的苛责,大不了真的出家嘛,甚至自家修个道观,反正她也不差钱。 这么一想,张大指挥的心气瞬间就平复了,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也是做了点好事的嘛。 看着几个小丫头笑闹,张璟心里莫名满足,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老父亲般的笑容,冷不丁一个脑袋凑上来,吓了张大指挥一跳,看清是萍儿后,忍不住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当然张璟没用力,小丫头也浑然不觉,笑嘻嘻的凑到张璟身边。 小丫头和他亲近,张璟也很喜欢小丫头,开心果一样,谁不喜欢呢。张璟正和萍儿闲聊着,水静和薛彦君也在净手焚香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水静重金买回来的墨宝。 二人从纸张到用墨,从笔法结体到章法布局等一一分辨,听的张璟头晕脑胀,的确,对于一个只能把字勉强写的不那么难看的人而言,这些东西过于深奥,他和萍儿听的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而小慧儿和佳儿则是听的津津有味,不时发出若有所思的赞叹声。 这便是学渣和学霸的分野了。 俩照着作业抄都抄不明白的学渣识趣的不再跟着凑趣,小丫头拉着张璟去玩投壶,要说玩这个,张璟和萍儿的自信立马就回来了,没办法,玩这个,他们俩才是学霸,战术后仰。 和小丫头玩了一会,张璟心情舒畅了许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嘛,现在自己在这里纠结什么?这只是一个平行时空罢了,自从这个时空的这个时间节点上有了自己之后,就已经与自己之前那个时空完全不同了。 既如此,自己熟知的那些未来或者说历史,就仅仅只剩下了参考价值,大致脉络虽然还在,但走向却并不一定要完全相同。 伟大的教员说过一句话:“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即便自己缺乏创造全新历史的能力,也可以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力量,改变一些什么。最后纵使历史仍然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那又如何?至少自己努力过了,改变不了只是能力问题,而非态度问题。 自己又不是中二病严重的少年,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有什么困难的吗? 没有,这是事实。 投壶这玩意和射箭还是两码事儿,张璟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张家是穷人乍富的典范,家里现阶段虽说钱、权都不缺,一步迈入了国朝权贵人家的行列,但底蕴这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就能弥补的。 所以,张家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生活习惯,甚至人脉学问等方方面面,都与那些老牌家族有着巨大的差距。补足这个差距,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张家在那些文武官员、甚至是勋戚眼里,就是个幸臣、暴发户罢了。 单单一个投壶游戏,张璟以前都没玩过,可想而知,与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会有多大的差距。 和张璟不同,萍儿跟着薛彦君可没吃过什么苦,王通虽然做事不地道,收养薛彦君也是心怀不良,或许是心里有愧,所以在教养薛彦君上,还是下了大功夫的,吃穿用度都尽着她,反正王通一个吃空饷的也不差钱,萍儿自然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投壶就是其中之一,别看在学习上,她跟张璟差不多,都是学渣,但在这方面,萍儿可是高手,一局下来,十投十中,把一旁的小慧儿、佳儿都吸引了过来。 至于张璟就差了许多,十投仅四中,其实也不错了,毕竟以前没玩过,虽然他箭术通神,但箭术和投壶可不一样,虽然同样是需要准头的,但载体不同,让张璟一个箭术高手,冷不丁的玩投壶这个从未玩过的游戏,也是露了怯。 萍儿得意的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倒不是取笑自家璟哥哥,所以得意,只是赢了游戏之后的自然反应,并不代表什么。 张璟已经慢慢摸索出了窍门,这四中,全是最后四投而中的,若是继续比试下去,输赢还真不好说。但张璟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萍儿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见她笑得开心,也忍不住笑着夸奖道:“我们萍姑娘可真厉害,末将佩服,佩服!” 后面一句整了一个不三不四的戏腔,这下子不光是萍儿,小慧儿和佳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水静居士在一旁偷眼观察,越发觉得张璟绝非薄情寡义之辈,这个时代,有几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会放下身段,去哄几个小丫头? 答案是没有。 第139章 幕府1 相如窃玉,够有名,够风流韵致,简直满足了所有男人的想象,财色兼收,但难掩司马相如骗财骗色的渣男本质。即便是想着骗财骗色的司马渣男,也没有刻意放低自己的身段,反而是处处表现自己,像开屏的孔雀一样炫耀自己,把自己卑劣的一面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这个被某些酸腐文人奉为四大风流韵事之一的渣男窃玉,充分暴露出了某些人的龌龊与卑劣,这种极度扭曲的三观,简直不可理喻 而张璟却不同,在名分上来说,萍儿最多只能算是他得力下属的女儿,在这个讲究上下尊卑的时代,不论身份和地位,张璟都是远远高于萍儿的,甚至可以说是阶层的差距。 面对身份差距的鸿沟,张璟却能做到毫无上位者的架子,更非泛泛的故作姿态,这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 有些事儿看似不起眼,但稍一琢磨,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一旁的林大娘也发现了这个细节,不过她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这位张指挥是个难得的没架子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难交往。 时辰已经不早了,已经是亥时了,张璟领着几个小丫头与水静居士告辞,水静也不挽留,反正都在一个院里。 回到前院,见正房的灯还亮着,张璟等人知道张母这是特意等着他们呢,连忙一起去拜见。现在这个年代,缺乏娱乐活动,芍药正陪着张母说话解闷。 见几人进来,张母精神一振,对行礼的几人问道:“晚上玩的怎么样?” 张璟也不插话,接过芍药送来的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笑呵呵的看着张母和几个小丫头聊天。 喝完茶,见她们谈兴正浓,张璟便跟母亲和几个小丫头打了个招呼,回了自己的小院。张璟现在越发觉得自己心力交瘁,遇到事儿,连个可以一起商议的人都没有,看看曹老板,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才几乎都聚集到了他身边。他现在连刘皇叔刚刚开局时都不如,刚开局的刘皇叔有关张,还有孙简。 他现在身边有啥人才? 什么事儿都要靠自己瞎琢磨,小事还行,遇到大事,自己就抓瞎了。自己明知道朝局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明年正月的夺门之变将无可避免,但自己却是没有丝毫办法,只能自己在这儿瞎琢磨。问题是,自己的眼界、格局与朝中大佬们相差甚远,自己想得到的,大佬们能想不到? 万一自己所作所为与大佬们的想法有偏差,怎么办? 至于去找于少保,别开玩笑了,事实证明,明知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他都不会干涉。 张璟正琢磨,忽然听到门环敲击之声,他这里并没有伺候的丫环小厮之类,所以只能自己亲自出门察看,本以为是薛彦君,不想却是水静居士。 “冒昧来访,打扰指挥了。”水静居士打了个稽首,笑道。 张璟连忙把人请进屋里,门却没关,嘴里客套着,“居士客气了,请进。” 二人分宾主落座,张璟正要客气几句,不料水静居士先开口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张璟说道,“贫道的来历,指挥想必已经查明。” 张璟略显尴尬,不过倒也没啥好说的,自己身份特殊,又是给家里的几个小丫头请西席,西席可不是一般人,怎么能不仔细查明? “居士勿怪,某毕竟身份特殊,小心一些总是不错的。”张璟对水静抱了抱拳,笑道。 “贫道并无怪罪之意,指挥所做,乃是应有之意。”水静笑盈盈的说道,心里却道,你要是不查,我还不放心呢,“贫道幼失怙恃,族人见财起意,欲陷贫道于水火,幸遇家师,救贫道于水火。” 说到这里,张璟问道:“怎不见令师?”这也是张璟疑惑的,水静居士的那位师父不见踪影,按说不应该的。 “家师一年前便云游访友去了,”水静居士心里虽担忧自己的师父,面上却是轻松自在,彷佛她师父真的是出去访友一般,“家师师承全真,当年到京师访友,偶遇贫道,见贫道年幼,便一直在妙缘观挂单,因去年感念旧友,贫道也已成人,便云游访友去了。” 张璟点头,这也说的通,便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贫道看指挥忧心忡忡,”水静果断的转移话题,“贫道蒙指挥庇佑,方安然无事,指挥若有用得着贫道的地方,尽管吩咐,贫道绝无二话!” 张璟道谢,不管怎么说,人家的姿态摆得非常正,况且于自己还有半师之谊,算是自己能够信得过的人,当下也不隐瞒,苦笑道:“才能浅薄,骤居高位,如履薄冰,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呀。” 水静颇以为然的点点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在朝中为官的,且不说那些大佬,那个没有一二幕宾?就算普通官员,养不起幕宾,但谁没有个三两好友,互为奥援,互相帮衬?同乡、同年、师生之类的关系,不要太多,他们聚在一起,遇到什么事儿,聚在一起,兼听则明,很容易就能商量出合适的对策来。 张璟却没这个条件,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之前还行,需要面对的对手几乎都是内部的,外部的压力自然由朱骥这个指挥使来承担,内部的人、事倒也能够应对。现在他升任指挥使,内外的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内部他可以借着身份的优势,倒也没太多麻烦。外部可就不同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他这个指挥使去定夺,光是与各部门之间的协调、沟通,就够张璟头大的了,更别说,这些部门时不时的还下个绊子、制造障碍之类的,一个不慎,就被埋进坑里了。 锦衣卫自有经历司处置内外公文,这些人其实也算是幕职,张璟正在考察,如果真有才干,张璟自然会重用,就怕这些人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想想也就知道了,真正的大才,谁来锦衣卫?说是歪瓜裂枣有些夸张,但说是庸才,肯定也冤枉不了他们。 第140章 幕府2 “贫道认识一人,或可为指挥幕宾之选。”水静居士思索片刻后,目视张璟说道。 张璟脸上一喜,“当真?”或许觉得自己有些急切,张璟干咳一声,笑着对水静说道,“居士莫怪,某现在真的是求贤若渴!” 水静嫣然一笑,心中早有定计,否则她一个女子,这么晚了跑到男子房中,虽然她是方外之人,也是有些冒失了,一旦传到外面,定然会引来一些风言风语,“贫道客居京师多年,妙缘观又是常德公主静修之所,总能遇到一些奇人异士,指挥若是不弃,贫道愿为指挥做个中人。” 这倒不是水静居士乱说,并不是所有有才华的人都愿意去科举的,那些高中的人也只能说是八股文做的好,或者正好合了主考的心思。 里面的水很深,很深…… 况且,全国这么多读书人,总有不读八股的,还有屡试不第的,这些人家境富贵、不愁吃穿的总占少数,剩下那些怎么办?给人当幕宾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锦衣卫的名声不算太好,想招揽到合意的幕宾,并不是那么容易而已。 八股取士,所取的“士”,大概率是些读死书的书呆子。 “那某便多谢居士了,”张璟对水静居士抱了抱拳,“不论事成与否,某都记着居士的这份人情。” “那贫道可就记下了。”水静居士笑道,顺势把张璟的人情给落到了实处。 张璟对此也不在意,人家凭什么白白帮你的忙?正色说道:“居士放心,只要是某力所能及之事,绝无二话。” 水静居士笑着应了,然后话题一转,“贫道还有一事,要告知指挥,倒也不是大事,有备无患罢了。” “居士请讲,某洗耳恭听。”张璟对水静居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说道。 “家师与常德公主有旧,所以,家师与贫道皆在常德公主所建的妙缘观挂单,”水静居士脸色一正,郑重其事的对张璟说道,“贫道与公主私交甚笃,而薛驸马与法华寺多有往来,指挥封禁法华寺,薛驸马一旦病急乱投医,找到贫道这儿,请指挥万勿多想。” 张璟摆摆手,“居士多心了,薛驸马是薛驸马,居士是居士,某岂会是非不分?此事居士不必多虑,若薛驸马果有违法之举,我大明自有律令在,岂不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乎?” “指挥铁面无私,贫道甚为感佩,”水静居士打了个稽首,称赞了一句,“天色不早,贫道告辞了。” “某送居士。”张璟起身相送。 送走水静居士后,张璟眉头微皱,这水静居士似乎没那么简单,心思缜密就不说了,交游似乎也十分广阔,不过,张璟也只是稍稍琢磨了一番,并未深究,因为水静居士来历清白可查,并没什么疑点,至于交游广阔,或许与其人的才华、职业有关,并没有什么蹊跷的。 倒是不知她能给自己介绍来什么样的人才,张璟不禁有些期盼,着实是没有可用的人手,许多事情只靠他自己瞎琢磨,很难面面俱到,出错是必然的。若是有人给自己查漏补缺,甚至出谋划策,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再说水静居士,回到自己的小院后,和林大娘一起来到书房,“姑娘,如何?”林大娘迫不及待的问道,“那张指挥如何说?” “自是记住咱们这个人情,”水静居士神色平静,“咱们与他交情尚浅,能让他记个人情就不错了,徐徐图之。” 林大娘叹气,“也只能如此了,只望教……道长一切平安。”林大娘称呼唐赛儿“教首”习惯了,一时半会的还改不了口,所幸这里也没什么外人,倒也无妨。 水静也是愁,自家师父已经快过花甲了,所谓岁月不饶人,这江湖险恶,风波不断,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姑娘何不自荐,给他当个幕僚,以姑娘的才干,定能获得他的重用。”林大娘出了个主意,水静居士是她看着长大的,二人名为主仆,却情同母女,林大娘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想到什么说什么,二人的关系在哪儿,即便说错了也没什么。 “暂时还不行,”水静摇摇头,“咱们跟他的交情还没到那份上,过于急躁了,反而让他生疑。” “唉,”林大娘叹气,她自知自己没什么智计,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想到什么说什么,究竟该怎么做,还是得看自家姑娘的,“我就是随便说说,什么事儿自有姑娘做主。” “慢慢来,先把关系处好了再说,”水静居士也是着急,不过急又有什么用,只能导致忙中出错,“我观此人实非险毒之人,想跟他交好不易,但一旦他认定了咱们这个朋友,便不会做那等两面三刀之事。” “姑娘观人观事一向神准,”林大娘笑道,“你说此人值得托付,那准没跑。”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论是早朝还是午朝,张璟都是需要参加的,他参加早、午朝当然不是风闻奏事,而是作为侍卫,护驾的。若是深得皇帝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般站在皇帝左右,张璟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只能和监察御史一样,站在丹墀两侧、靠着宫墙的地方。 不过,景泰帝因为身体的缘故,连朔望朝都废了,就别说日朝了,若是有事儿的话,他一般都是在弘德殿接见或召见大臣。 像太祖、太宗那么勤政的皇帝可真不多。景泰帝还算好的,他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才不大上朝,后面有几位,几乎就没上过一天朝,大明朝还是照常运转,不过是越走越歪罢了。 因为不需要上朝,张璟的差事也轻松了许多,起码不用当人形吉祥物不是。 特别是早朝,早早就得起来,与侍卫官一起,安排大汉将军以及锦衣校尉站班、警戒、侍卫等事务,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实在是太辛苦了。 第141章 驸马2 齐亮现在掌南镇抚司,不管练兵事宜后,张璟上下值的护卫工作便由他带领亲兵负责,在齐亮的护卫下,张璟直奔诏狱,打算看看法华寺僧众的审讯情况,看看都有谁被牵扯进了此案中,他也好有的放矢。 “门下见过指挥。”逯杲给张璟行礼问安。 张璟伸手把逯杲的身子扶直,“不必多礼,审问情况如何,可有收获?” “禀指挥,尚无进展。”逯杲有些忐忑,生怕张璟责问他办事不利。 “意料之中,”张璟点头,法华寺虽然是弥勒教的总坛,但这些人可不是唐赛儿的白莲教,做不了杀官举义的事儿,最多也就是结交几个权贵,仗着这些权势,去压榨、欺骗平民百姓而已,占地、放贷之类的,大事他们没那个胆量,“涉事的勋戚、官员查清了没有?” “目前仍只查到了孙氏以及焦、石、薛三位驸马,另有顺天府,只是顺天府涉案人等都牵涉到了京师治安案中,都已被处置。”逯杲回道。 “继续审问,”张璟点头,“一定要查明甲仗从何而来。” “遵命。”逯杲应诺。 “好了,你继续办案,”张璟转身,“若有事情,随时报于本官。” 离开诏狱后,张璟和齐亮一起回到锦衣卫衙门,“老齐,你去忙,军纪一定要抓紧了,不管是谁,只要敢违反军纪,一律按律处置,任何人不得例外、徇私,若有不尊者,罪加一等。” 张璟刚刚上任,还是先求稳,先抓军纪和练兵,也不奢望把这群人练成精兵,只要有点样子、能做到令行禁止就行。至于敲诈勒索之类的恶行,更是一律禁止。 没钱怎么办?锦衣校尉、军余走街串巷,敲诈勒索来的钱,有多少能装进个人腰包,还不是全被当官的给收了去? 所以,此举的阻力不在那些底层的锦衣校尉、军余,而是那些军官们。张璟现在就等着这些当官的跳出来,真以为他刚刚上任,根基不稳,就不敢动他们不成? 张璟懒得去搞分化拉拢那一套,直接就是杀头,反正都是些罪有应得的货色,杀到他们服软为止。 国朝别的没有,就是官多,不知有多少人在哪儿等着补缺呢。 或许是在等合适的时机,都两天了,还是没人往外跳,张璟也不急,都老老实实的听话更好,真要是杀的人头滚滚,不论朝野,对自己的评价总是不好的,谁不想留下个好名声呢。 一日无话,傍晚时分,张璟在齐亮的护卫下回到家,刚刚走到巷口,就见自己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几名青衣小帽的豪奴正站在马车周围,抻着头,往巷口这边张望。 见张璟回来了,立即有奴仆掀开车帘,跟里面的人汇报,张璟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除了石璟、薛桓两个,也没其他人了。 对于这两位,张璟没什么好印象,至少现在不打算见他们,下马后,对迎上来的崔管家吩咐了一句“不见客”后,便去跟母亲请安,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却说石璟、薛桓二人,急急忙忙的递上拜帖,“有劳管家,禀告张指挥一声,我二人求见,不知可否拔冗一见?” 崔管家接过拜帖,歉意的抱了抱拳,“好教贵客得知,我家主人今日家中有事,不便见客,还请贵客见谅。” 石璟和薛桓哪里受过这个?脸色便是一变,但想到自家的把柄在人家手上,二人连忙堆起笑容,仍由石璟搭话,“多谢管家,那我等明日再来拜访,请管家向张指挥转达一番,我等不胜感激。”石璟一边说,一边从袖里摸出一个荷包,便往崔管家手里塞,一边说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管家笑纳。” 崔管家哪里敢收?连忙退后一步,“贵客请回,小人定会向家主人转达的,请。” 石璟与薛桓无奈的看着崔管家离开,“算了,”石璟看向薛桓,“回去。” 二人有些垂头丧气,他们也是想多了,这个时候,张璟怎么可能见他们,这不是授人以柄么,他们毕竟是驸马都尉,虽然被牵连了进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至于,但最多也就是罚他们点银子,下狱是不至于的,皇家还是得要脸面的。 张璟的打算是罚钱、退地,至少得让这几个把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的丁口、土地给吐出来才行,不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的,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况且这几个驸马都尉也只是个铺垫,张璟的主要目标在勋臣和一些文官身上。勋戚贪腐,尽着他们贪,他们又能贪多少?关键是他们人少。 只有狠狠的处置了石璟等人,当张璟处置一些文官时,才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文官却不同,堆雪球一般,文官的对位越来越壮大,再加上胥吏,再加上他们那些仗势欺人的家人亲属,好日子全让这些人过了。 就说满朝上下的这些文官,有几个不利用职权,大肆敛财的?放大到整个历史时期,从夏商周开始,到现在,数数,能数出几个清廉如水的官员来?两只手都用不完…… 当然,刷新吏治的大任不能指望张璟这个小小的锦衣指挥,他最多只能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然后充分发挥朝廷赋予的监察作用,真正把刷新吏治这件事情落到实处的,还得看朝廷。 一个国家腐败的根源,实际上是在官员,再具体点,是在文官身上的,毕竟日常治理这个国家的是文官、以及那些胥吏。 张璟没那么大的本事,制定出一套全新的制度,用以保证文官不爱钱,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大家慢慢摸索、试错,才能最终形成一套比较稳定、全面,并且行之有效的制度。 以张璟看来,后世风行的高薪养廉是最行得通的一种方法,以高薪养廉,再辅以完善的监察、监管体系,会在最大程度上降低各种职务犯罪。 第142章 驸马3 石璟和薛桓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怎么办,咱们只能回去找公主了。”石璟叹气,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实在不行,让公主去陛下哪儿求情去,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姐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焦姑父倒是沉得住气,”薛桓有些愤愤不平的吐槽,“这位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 石璟摇头,鄙视的斜了这个连襟一眼,你特么的把精神头都用在这上面了,自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上管别人? “哈哈,”薛桓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兄台勿怪,勿怪,苦中作乐嘛,嘿嘿,苦中作乐。” 石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特么的,猪队友啊,简直。 “哎!”薛桓突然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张璟家里的西席之前好像在常德静修的妙缘观挂过单来着!” 石璟横了薛桓一眼,这糊涂蛋,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都能忘了!他真是恨不得把薛桓按在地上暴捶一通,“那还磨蹭什么,赶紧的,赶紧回去找常德去啊!” 二人立即上马,吩咐车夫先把马车停在这里等候,车里当然是他们打算送给张璟的礼物,只是见面礼,若是张璟能够网开一面,后面肯定还有重礼。 到了常德公主府,二人先命人去禀报常德公主后,便在前厅等候。不大工夫,一名女官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来到前厅,石、薛二人不敢怠慢,连忙行礼,“见过李嬷嬷。” 那李嬷嬷四十左右的年纪,板着脸,一脸不耐的看着薛桓,至于石璟,他一个顺德公主府驸马,来常德公主府干吗,见你自己家的公主去,跑这儿来干吗? “公主身体不适,就不见驸马了,”李嬷嬷面无表情的对薛桓说道,“驸马请回。” “嬷嬷开恩,”薛桓笑嘻嘻的走到李嬷嬷身边,拿出一个大荷包递给李嬷嬷,“某有急事,要见公主,请嬷嬷通禀。” 那李嬷嬷也不避嫌,接过薛桓给的荷包,打开一看,见是两个金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候着,老身去禀告公主。”说罢,领着侍女大摇大摆的走了。 薛、石二人见怪不怪,主要是这老乞婆得罪不得,再说了,所有的公主府中都有这么一个厌物,被称作“管家婆”,这可是真能管家的,公主、驸马都是尽量不得罪就不得罪,否则,真能让她恶心死。 “驸马请,”不大工夫,李嬷嬷打发侍女来请薛桓,“石驸马请在此稍候。” 石璟笑呵呵的对薛桓挥了挥手,“快去,事情要紧!” 薛桓进了急匆匆的跑进后面的精舍,这是常德公主平时静修的地方,薛桓进来的时候,常德公主正在抄经,头也不抬,轻声对他说道:“驸马请稍侯,这就好了。” “不急,不急,”薛桓还能说什么,说完,便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心不在焉的看着常德公主抄经。 待常德公主抄完经,薛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她一一讲述分明,然后请她务必走走水静居士的门路,至少让他和石璟跟张璟见上一面。 常德公主点头,毕竟事涉自己的丈夫,岂能真的无动于衷,当下点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宫去妙缘观,让人去请,驸马放心。” 得了准信的薛桓也不停留,跟常德公主告辞后,一溜烟的去找石璟,二人一致决定,明日一起到妙缘观等消息。 “那张指挥果然没见石、薛二人,”水静居士的小院中,林大娘正跟水静居士说话,“也不知道常德公主能不能出头?” “毕竟是夫妻,”水静居士正在打谱,轻轻落下一枚黑棋后,手指拈起一枚白子,一边端详棋局和手中的棋谱,“这些年承蒙公主照应,届时舍了我这张脸,也得请张指挥见见那二人。” 林大娘点头,“姑娘尽力就好,公主想必也不会怪你。” “尽力而为,”水静居士摇摇头,叹气,“这位张指挥可是铁石心肠,若是他打定了主意,谁劝都没用,”说到这里,水静居士放下手中的棋谱,“不过我观他似乎并无斩尽杀绝之意,更多的是杀鸡儆猴而已。” 林大娘不懂这些,只知道张璟是个利害人物,“这位指挥别看年纪轻轻,手段却很老辣。” 水静居士深以为然的点头,“是个人物!终归是年轻了,经验不足,做事一味的雷厉风行,终究是要吃亏的,若是有人能够提点一二,便不致如此了。”说罢摇了摇头,“终究有点势单力薄,发迹太快,底蕴不足呀。” 林大娘点头,“姑娘说的对。”她也不懂这些,捧哏就完事了呗,反正是闲聊嘛。二人又针对张璟聊了几句,得靠着张璟找师父呢,当然得多了解他,所以二人的话题有很多是关于张璟的,尽管与张璟接触不过,但从侧面了解也是一个办法。 通过张璟的家庭、家人,虽然有失偏颇,但也能够了解到不少情况。至少从家庭来看,这一家人都是厚道人,并非那等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人家。 重要的是张璟并没有见自己势单力弱的,又有钱、有颜就心生歹意,这是最重要的,所谓不欺暗室,防意如城,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水静这些年也不是没遇到过,妙缘观虽然是常德公主的静修之所,同样也是常德公主的交游之所,什么翰林御史、举人进士的,着实是笼络了一批,对常德公主这些人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但对水静居士这个有钱、有才、有颜又年轻的居士,那个没动花花心思,那个不想效仿前人故事,跟司马渣男一样,财色兼收? 可惜,水静居士早就看透这些表面光鲜的家伙的内里,想把龌龊主意打到她身上,还真是瞎了眼了,一群自命风流,实际上一肚子草包的货色,怎么可能被水静居士放在眼里? 水静居士答应张璟的邀请,并在张府安居,一部分原因就是不胜其扰,总有些心里打着龌龊主意,面上却是道貌岸然的家伙,去偶遇她。 第143章 驸马4 水静居士索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没见常德公主如今都很少去妙缘观了么,都是让这群酸腐文人给搞的乌烟瘴气而闹的。 本来常德公主督造妙缘观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给自己建一个静修之所,但随着自己在此静修的消息传出去,就慢慢有文人在此聚集。 一开始,还只是一些不第的书生来打个秋风,来混顿饭吃,或者混点盘缠,随着时间的推移,来的人越来越多,目的也越来越复杂。 常德公主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闭门谢客,索性也不大来了,眼不见,心不烦。倒是苦了水静居士,整天要应付这些烦人的苍蝇,也不是件易事。 打不得、骂不得、还惹不得,不得不说,这群文痞真是狗皮膏药,一般人根本招惹不起。 那怎么办,只能敬而远之了。 所以,张璟来请她当西席,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否则,真以为她这么容易请?实在是那些自以为是的人着实让人无奈。 一夜无话,张璟去锦衣卫处理公务,不准敲诈勒索的后遗症来了,普通校尉、军余自然是赞成这项举措的,因为收到钱,他们也分不到多少,若是收不到,嘿,那就倒霉了,挨打是轻的,弄不好还得自己垫上。 大家都是苦哈哈,领那点俸禄,这一来二去的,家底都赔进去了。 当官的当然就不乐意了,这可是他们的一大财源,张璟说停就停了,是,张璟是指挥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但就算是上司,也不能断了大家的财路啊。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张璟这一下子可真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跳出来闹事,但敢跳出来的都是自忖有几分能耐的,或者背后有人,或者干脆就是混不吝,老子就是不爽,就是要闹事,你能咋地? 张璟还真不能咋滴,最多也就关进锦衣卫狱罢了,有不怕死的尽管往外跳呗,张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整肃一番卫中的风气。这是景泰帝同意的,张璟做起来那自然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有皇帝背书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锦衣卫可是皇帝的亲军,皇帝整肃自己亲军的军纪怎么了,碍着谁了没有?没有,文官反而会乐见其成,这一阵子锦衣卫光针对文官了,闹得文官们都不好意思吹嘘自己清正廉明了,长此以往,文官们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清正廉明的人设就砸在他们手里了! 一旦风评被害,人设崩塌,是要出事的,真面目暴露后,他们还怎么糊弄百姓,制造舆论?早该换换地方了,别老盯着文官了行不行? 至于武臣,他们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老老实实的当个进了瓜田的猹也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 张璟整肃锦衣卫内部,要说受影响最大的是那些旗官和百户之流,千户以上的那些人也看不上这点小打小闹,当然,特别贪财的除外,对这种人而言,蚊子腿那都是肉! 但要让这些旗官、百户什么的去找张璟这个指挥使闹事,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呐,所以,还是得有人出头。 这事儿马政其实是最合适的,因为他资历最老,是卫里的老人了,而且是靠战功起家的,说话要硬气一点,但马政多精明的人呐,哪里肯掺和这种事儿,他可是领教过张璟的利害的,几句话就把他架在了墙上,不上不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马政不掺和,门达也不掺和,门达倒不是不想掺和,只是他毕竟是张璟的老上司,还是那句话,人在官场上混,是需要一个好名声的,这要是传出去,门某人连自己老部下的台都拆,他门某人还怎么做官?名声都臭了。 当然,不是不能搞,而是不能现在搞。 能当上官的人没有傻子,见俩同知不带这个头,几个签事就更不敢随便乱动了,至于那些千户,无论什么时候,也都只能敲敲边鼓罢了,指望他们成事,不可能的。 倒是让刘敬看到了机会,他虽然是个带俸官,但这些年一直在谋求实职,掌印指挥使这等位高权重的官他不敢惦记,把头上这顶“带俸”的帽子换成“见任”他就满足了。 再加上张璟年纪太小,这么点年纪就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这等重要的大员,的确是让许多人心生不满,这满朝的官员中,难道就没个能担当大任的了? 肯定不至于,但是没办法,其他人皇帝就是看不上,你能怎么办?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比如大小九卿,这些人的任命,需要经过廷推,武臣的任命也得通过五军府和兵部,这里面的道道就多了,不外乎什么拉帮结派、互相扯皮、利益交换之类的,不必多说。 但锦衣卫不同,锦衣卫确切的应该叫做“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一个“亲军”便说明了问题,这是皇帝亲军,里面的人事任用,自然由皇帝自己说了算,外廷根本插不上手。所以,皇帝看谁顺眼,就让谁当指挥使,这叫简在帝心。 张璟自然就是简在帝心了,没办法,差事办的漂亮,那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近臣?能办事、会办事,这样的人不升官,用某裤子的一句台词“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张璟升官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这官升的有点快罢了。 官升的这么快,后果之一便是根基不稳,张璟本身就是底层出身,上面没有大佬罩着,下面又缺乏足够的群众基础,这一点比不得那些世家子弟。那些人上上下下的关系盘根错节,永远都不缺人照应,也不乏人辅助。 张璟只是一介寒门子弟,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靠自己一手一脚的打拼。在张璟的设想里,能够一年之内升百户,就是非常好的结果了。谁料作者那厮给他开了挂,这才几个月?就升指挥使了,走过了别人一辈子甚至都无法走的路。 有些人当了一辈子的官,到老仍然沉沦下僚,这就是差距。 第144章 驸马5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几个月的功夫把人一辈子的官都升了,刘敬之流当然不爽了,所以,别人稍稍鼓动,刘敬便“嗷”的一嗓子冲了上去。 没办法,嫉妒呀!他混了大半辈子,只混了个带俸的指挥同知,别人二十不到,都已经是掌印指挥使了,这差距,未免有点太大了! 刘敬当然不傻,所以他并未直接找张璟的麻烦,活着不好吗?他活得得多不耐烦,才会大剌剌的跳出来找顶头上司的麻烦?况且,他一个带俸官,凭什么对卫里的事儿指手画脚?让你挂着本卫的名头领份俸禄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充什么大尾巴狼。 所以,刘敬是不敢明晃晃的跳出来的,他刘敬不敢跳出来,别人可以呀,他找了几个刺头,官都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是个总旗,都是些小旗,但也不要小看这些小旗,都是军户,可以说家里祖辈就是当兵的,或许没多大的权势,但人脉、特别是在底层的人脉,绝对不容小觑! 也不是立即就发难的,总得瞅准了时机,还得商量周全了,否则闷着头莽上去,只有死路一条。作为一个老官油子,刘敬对这种小手段还是非常熟练的。 也就这点小聪明了,要让他干点什么正经的差事,这群人还真干不了,但论起这种恶心人、给人添堵的小手段,这些人可是一套一套的。 对这一切,张璟并不清楚,就算知道了,也懒得理会,还巴不得他们跳出来呢。 将近午时,逯杲急匆匆的跑来,法华寺的案子有新进展了。 “指挥,甲仗的来路,门下现已查明。”逯杲把一份口供恭恭敬敬的呈给张璟,一边说道。 “是谁?”张璟结果供状,一边问道。 “孙镗。”逯杲回道。 张璟闻言,把供状一扔,拍案而起,气的想骂娘,这起子混账勋臣,真的是不当人子,这次的风波他早就预料到勋臣也跑不掉,但没想到会把孙镗牵扯进来,非但如此,竟然还是盗卖军器这等大罪!你 要是他们参与一些不太严重的罪行,如放个印子钱之类的,张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此时的张璟不打算,也不想得罪勋臣这个群体,没必要,比起庞大的文官集团,勋臣本就剩了大猫小猫三两只了,被文官门按在地上摩擦,张璟再收拾一番,就更加无法与文官集团对抗了。 还能怎么办?先压下来,现在还是先收拾外戚,勋臣靠后点。 “法华寺一干案犯,有几人知道此事?”张璟平息怒火,对逯杲问道。 “只有主持知道,其他人皆不知此事。”逯杲明白,自家恩主是不想与勋臣撕破脸,对此,他也是赞同的,都是武臣,武臣何必为难武臣? “让他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他好生琢磨。”张璟沉声吩咐逯杲,“此案若有涉及勋臣之处,速报我知。” 逯杲领命,“门下遵命,请指挥放心。” 对于逯杲,张璟还是放心的,“孙氏和几位驸马查的怎样?” “门下正在查,”逯杲心里苦笑,这真是个苦差事,关键是有些年代久远的田契着实太难查证,但面对张璟的询问,他当然不能这么说,领导信任你才把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做,若是不想以后被边缘化甚至扫地出门,那么不管多困难都得做完、做好,“近几年的倒也好查,就是宣德和正统年的不太好查。” 张璟点头,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上司,“慢慢来,不要急,但唯有一点,一定要查实了,千万不能含糊。”对,法华寺不过是他的由头罢了,借着这个由头,他让逯杲仔细的把孙氏还有焦敬等几个驸马的家底好好查查。 看看这些人到底造了多少孽。 一旦查实了,一个都别想跑!杀头不可能,但侵占的田地、各种不正当手段获得的银钱,总该拿出来?就算苦主大多都已经作古,充到国库里也是好的。 肯定会有阻力,后宫那位太后那关就不好过,这就得看景泰帝是不是给力了,后宫毕竟是不能干政的,这是祖制。既然不能干政,那就只有向景泰帝施加压力了。 希望景泰帝能够挺住,反正也不是杀头,破财免灾嘛,还想啥自行车呀。有的人连破财免灾的机会都没有呢。 “去,好好办差,”张璟让逯杲回去办差,“此案事关重大,千万不得大意,无关人等,一律不得插手此案。” “指挥放心!”逯杲回答的非常坚定,他明白张璟的意思,就算张璟不额外嘱咐,他也会跟门达掰掰腕子,你虽然是指挥同知,我仅仅是个千户,但咱俩都一样,都是理镇抚刑,我还有指挥使的支持,就看看谁的手段厉害。 妙缘观后院的一间精舍中,常德公主束发、道袍,一尊仙鹤造型的香炉正从鹤嘴出飘散出袅袅的青烟,常德公主跪坐在蒲团上,面前一张矮几,几上红泥小炉炉火正旺,炉上陶壶水汽蒙蒙,常德公主束手静坐,双目微阖,脸色没有一丝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水静居士将一封书信交给林大娘,“回来的时候,劳烦大娘把书信交给赵先生。” 林大娘接过书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位赵郎君可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眼高于顶,连科举都不放在心上,姑娘能说动他?” 水静居士一笑,“赵先生只是心灰意冷,所以不愿科举罢了,又不能当一辈子的田舍翁。” 林大娘点头,姑娘说的倒也在理,这位赵欣赵先生可是神童一流的人物,六岁通过院试,十四岁乡试中举,可谓风头正盛,未来可期!可惜的是,会试连试不第,第四次会试不第后,赵欣遂绝了科举的心思,悠游山林,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只是个中滋味,只有本人知道了。 既然姑娘说了,不过是送封信而已,顺路的事儿。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妙缘观,妙缘观位于城西,靠近阜成门的地方,环境幽静,但观外几个打秋风的读书人却把这份幽静破坏殆尽。 第145章 驸马6 水静居士示意车夫直接去了后门,林大娘下车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冠打开门,水静打了个稽首,“见过师姐,有劳师姐远迎。” 那女冠微微一笑,“不必客套,公主已在精舍等候师妹,贫道要去应付那些烦人的家伙。” 水静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那些酸腐文人一个个的自命不凡,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仿佛他们招招手,名声、地位、美女、财富都会像哈巴狗一样,围着他们转。却不知那副自以为是的丑恶嘴脸着实让人厌烦透顶。 真不知道这些厌物哪儿来的信心,真是让人无奈。 守门的侍女见了水静居士后,轻轻推开门,“公主正在等候居士,居士请。” 水静居士对侍女点头致谢,缓步进了精舍,对已经站起身来的常德公主打了个稽首,“公主别来无恙。” “老样子,”常德公主神色平静,似乎不愿谈及自己的事情,“师妹请坐,水正好烧开了,试试我的茶艺有无进步。” “还是贫道来,”水静居士那里能让常德公主泡茶,很是自然的把炉子关了,取下陶壶,开始冲洗壶、杯。 看着水静居士熟练中透着美感的手法,常德公主赞道:“师妹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自娱自乐罢了,”水静不以为意的笑道,然后把一杯茶放到常德公主面前,“殿下请用。” “请师妹来,有事相烦。”常德公主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她一个皇家公主,什么时候求过人?但为了自己不成器的丈夫,也只能如此了。 “殿下尽管吩咐,”水静居士与常德公主的关系非常不错,笑着说道,“殿下有命,贫道岂有不尊之理。” “吩咐不敢当,”常德公主神色恹恹,“咱们之间不比外人,我家里那点破事儿,即便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这话倒是让水静没法往下接,说不知,显得虚伪了,说知道,这不是往常德公主伤口上撒盐么,所以,只好含糊了一声,应付过去。 所幸,常德公主也只是跟水静发发牢骚罢了,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请师妹来,是因为师妹被张指挥府中聘为西席,想请师妹代为转圜一番,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只要能够免了牢狱之灾,其他都好商量。”常德公主说道。 这不难理解,她毕竟是大明公主,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家的脸面,若是自己驸马被抓进了锦衣卫狱,这名声就算是坏了。 水静还能说什么?自己能够在京师立足,常德公主可是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说,若是没有常德公主,自己和师父想要在京师立足,要费很大的功夫。 特别是自己,年轻貌美,孤身一人,又掌握着巨大的财富,若非常德公主的照应,不知会引起多少人的觊觎,她一个孤身女子,有多大的能耐,能够应付那些来自上到权贵、下到组织成员的明枪暗箭? 做人要知恩图报,也要恩怨分明,常德公主求到了自己头上,自己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公主有命,贫道自当遵从,”水静毫不含糊的说道,“待贫道回去,便请见张指挥,定将公主之意传达。” “唉,”常德公主叹气,若不是自己的驸马贪得无厌,自己又何必看人脸色?自己堂堂大明公主,又何须低声下气? 奈何驸马不给力,要是不想闹出自己的驸马被抓进锦衣卫狱的笑话,自己也只能委曲求全了。要不怎么办,还真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被抓进大牢不成?虽然性命肯定是无碍的,但里子面子可就都丢光了! 二人又聊了几句,见常德公主心情低落,水静居士便主动告辞,常德公主知道自己的状态,所以也不挽留,“有劳师妹了。” 水静告辞后, 回家,琢磨怎么跟张璟提起这件事儿不提。 且说张璟,逯杲离开后,他继续办公,下午倒是没什么大事,宫禁值守宿卫之类的事情,他也插不上手,自有侍卫官和御马监安排。 这种事儿,不插手就好,万一出了问题,算谁的?张璟自忖自己这小身板,怕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所以还是别往上凑了。 下值后,在齐亮和一干亲兵的护卫下,张璟回到了家,目送张璟回府后,齐亮带着十几名亲兵进了正对张璟所居东跨院的倒坐房。 这些司职护卫的亲兵除了崔昊、许氏兄弟外,其余的全部是齐亮从缇骑中挑选的精兵强将,被分成了两批,一拨护送张璟上下班,另一拨则负责张府的护卫工作,两拨人定期换班。 这些都不需要张璟操心,全部由齐亮等人负责,由此可见,有一批可以信任的下属,能够减少多少工作量! 张璟来到正房,先给母亲请安,几个小丫头也都在,各自一番寒暄后,张璟正要离开,却被母亲叫住:“水静居士找哥儿,好像是有事儿,哥儿过去看看。” 张璟领命,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估计是那几位驸马找到她头上了,张璟也不以为意,这点面子还是能给的。 反正现在是收集证据的时间,等证据收集齐了,再处置他们也不晚,人可以不抓,但通过种种不正当手段得来的田地、钱财、丁口之类的,总得有个说法? 否则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究竟该如何处置,他自然说了不算,得看景泰帝的,但这条底线,张璟是必须坚持的。 此时先卖个面子给水静居士倒也没什么,况且,水静昨天已经跟自己打过招呼了,她之前在妙缘观挂单的时候,多蒙常德公主照料,常德公主找到她头上了,容不得她推辞。 和母亲等人说了会话,张璟便去找水静居士。 此时已是暮春,天气转暖,水静居士正在院中赏花,看样子似乎也是在等自己。 见张璟来了,水静居士打了个稽首,笑道:“有劳指挥跑这一趟,贫道失礼了。” “居士不必客套,”张璟笑道,“正好来聆听居士妙语。” 第146章 幕宾3 水静请张璟落座,亲自为他倒了杯茶,“请喝茶。” 二人闲聊几句后,水静居士转入正题:“请指挥移驾前来,一则是常德公主今日让贫道给指挥传个话,希望指挥能够拔冗见见几位驸马,一切都好商量不是。” 张璟点头,“既是居士发话了,某见见他们倒也无妨,只是国朝自有律法,张某按律办案,只要几位驸马坐得端行得正,又何必忧虑?” 水静闻言只是笑笑,张璟这个话其实是说给那几个驸马听的,她听听便罢。几位驸马行事如何,她可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她与常德公主的交情在哪儿。 当然也不是说张璟非得给他们治罪,抓人和治罪是两码事儿,这几个毕竟是皇亲国戚,还是得由景泰帝这个皇帝定夺。张璟能做的只是找到充分的证据,交给皇帝,然后抓人,到时候是治罪还是放人、“诏宥之”,就得看景泰帝的决定了。 “关于幕宾一事,贫道倒是有合适的人选。”水静结束了法华寺一案的话题,她是个局外人,只是负责替人传个话罢了,话既然传到了,这个话题自然也就结束了。 “哦?”张璟闻言一喜,幕宾一事可是最为困扰他的大事!这才当了几天的指挥使,他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但处理起来里面的弯弯绕可是一点都不少,对于张璟这等从未处理过行政事务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锦衣卫虽然有幕职,但能力堪忧,也就是处理一下公文,其他的事情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干呢,至少不会让他们给带沟里去。 自己处理,有些没把握的事情,可以暂缓,等考虑清楚了再说,但若是依靠经历司那些人,真能被他们带到沟里去。 出了差错,即便是事后把这些人处理了,也是于事无补。 看着张璟毫不掩饰的求财若渴的姿态,水静居士自然也不会卖关子。详细的跟张璟把赵欣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按照水静居士的说法,这位赵欣赵先生绝对是怀才不遇的典范,也是被科举制度荼毒的人,把知识分子的思想局限在《四书》、《五经》和程朱理学范围之内,那些思想活跃、不甘被束缚,或者对程朱理学无感的人,自然就没个好名次了。 不可否认,科举制度是这个时代所可能采取的最公平的人才选拔形式,吸收了大量中下层出身的人,实现了阶层的跃升。特别是唐宋时期,为社会下层民众提供了新的上升通道,动摇了门阀制度,扩大了统治基础,推动了文化的发展。 科举制对于调动人才的积极因素、广泛搜罗人才方面,有着无可辩驳的优点;同时推动了不同等级成员之间的流动,为国家甄拔了一批又一批的臣僚百官,对社会的稳定和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是优点,当然也有缺点,就不细表了,其一成为束缚知识分子思想的枷锁;其二科举制度的政治化,天地君亲师的教育造成了师门关系的盛行,从而导致官场的普遍腐败。 想必这位赵先生,便是不甘心自己的思想被禁锢的人。 “指挥明日若有暇,可见见赵先生。”水静居士说道,她让林大娘去送信,虽然想到最终能够说服赵欣,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想来这位也是闲不住了,这倒是好事,省了自己苦口婆心的去劝解,她是真心希望赵欣能够振作起来,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了,自然希望对方有个好前程。 “明晚,某设宴招待赵先生,如何?”张璟是真的求贤若渴,手下没可用的人,着实是太束手束脚了,他不奢望水静给他找个卧龙凤雏,首先他这样的小庙容不下这样的大佛,其次现在也没有卧龙凤雏这样的大才成长的土壤了。 来个蒋干之流的张璟就非常满意了。就算是蒋干,拿到这个时代,也起码是二流人物。不要觉得蒋干很差,得看看他的对手是谁,那可是周公瑾,整个历史上都数的着的绝世名将!被这样的人物玩弄于股掌间,很丢脸吗? 能帮他处理一下公务之余,在某些大事上,能让自己有个可以商议的人选,张璟便已经很满足了。 也不知那位徐先生能否看上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毕竟锦衣卫的名声不好,很少有读书人愿意让自己的人品、名声受到质疑的。 若是对方不顾忌自己这个锦衣卫的身份,自己又何吝于手中的权力?若是对方不但有能力,还值得相信,成为自己的谋主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这得看情况。这是个双向的选择,张璟得看对方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有才能,才会决定用不用、怎么用;而徐欣也得看张璟是否值得托付。现实虽然有时候比小说都魔幻,但现实可以不讲逻辑,因为他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但小说不同,起码的逻辑得讲的通?都乱写一通,这不是侮辱诸位看官的智商嘛。所以,作为作者菌,我尽量让自己写的东西不论是人物还是环境,都不那么突兀。尽量别出现刘先主被人叫“主子爷”的糟心事儿。 “还是贫道做这个东道,”水静笑道,“贫道是中人,这个东道当然得由贫道来做。”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说的也对,她是中人,由她做东道正合适。与水静居士告辞后,张璟回到自己的小院,当了指挥使后,公务实在太多,手下又缺乏可用的人,否则,张璟大可以放权,可惜无人可用,把权力放下去,只会搞得稀巴烂。 那就只能自己多干一点了,问题是他自己也缺乏必要的行政经验,真的是挺难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张璟继续回锦衣卫坐堂,本来就对公务不甚熟练,再跟宇宙区区长一样懒政,这官儿还想不想当了? 巳时中,逯杲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指挥,门下有下情禀告。” 第147章 驸马7 张璟看逯杲满头大汗的样子,让亲兵端上热茶,一边说道:“逯千户不必着急,先喝口茶,把气儿喘匀了再说。” 逯杲谢过,心中不由感动,其他的不说,至少这位张指挥在做人、格局上就比门达高了不知多少。 逯杲顺过气儿来后,放下茶盏,“指挥,门下查到,带俸指挥同知刘敬正在联络串通本卫人员。” 张璟闻言放下手中的笔,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往外跳了吗?断了卫中某些人的财路后,张璟就知道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只是仅仅跳出个刘敬来,让张璟有些失望,你一个带俸官,乱跳什么?真是没点那啥数。 “继续盯着,不用管他们。”张璟点点头,“盯紧了,看看都有谁。” 逯杲立即明白,自家张大指挥这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这个他会呀!闻言立即抱拳,“门下明白了,请指挥放心,门下告退。” 张璟点点头,“去,好好办差。” 刚送走了逯杲,守门的皂吏来报,说是石璟、薛桓求见,张璟既然已经答应了水静居士,自然也不好拒之门外,“让他们进来。”说罢,继续埋头处理公务。 不大工夫,石璟、薛桓二人来到官厅,虽然心里膈应,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抱拳施礼,“驸马都尉石璟、薛桓,见过张指挥。” 张璟端坐,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给他们脸了?一群坏事做绝的败类而已,“二位请坐,待本官处理完这件公务。”说罢,继续低头办公,丝毫不理二人,更别说奉茶了,想多了。 石璟何薛桓眼中闪过一丝羞怒,他二人虽然没什么官职在身,但作为皇家驸马,权势还是不小的,否则,他俩也不可能通过各种下作的手段敛那么多田产、财物,没有这个驸马身份背书,早就被收拾了,还容得了他们蹦跶到现在? 话又说回来,谁让他们是驸马呢?虽然跟孙氏兄弟没法比,但比普通勋臣还是要肆无忌惮一些的。 石璟轻轻拉了拉薛桓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后,二人不尴不尬的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游移间,将官厅打量了一遍,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官厅有什么好看的,一眼下来,二人就嫌弃的收回目光,开始用目光给自己疯狂加戏。 薛桓:这小子真特么狂! 石璟:老老实实的等着,毕竟咱们有求于人。 薛桓:等此事过去了,某一定让这小子好看! 石璟:这小子的确不地道,茶都没有一盏。 薛桓:要不再去找找石亨? 石璟:这才是堂上官的威风啊,咱哥俩是没戏了。 张璟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二人,总不能把干了一半的活儿放下,就为招待这俩玩意儿?反正也不是一路人,得罪就得罪了,往后得罪的地方可多了去了,眼下这点小事儿算什么? “二位驸马的来意,本官已知,”张璟放下手中的笔,开门见山对二人说道,把话说清楚,把这俩玩意儿打发走再说,张璟实在不想看到这等厌物,“本官不瞒二位,处置权在陛下那便,这等大事,事涉谋反,岂是本官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能够定夺的?” 石璟、薛桓闻言顿时急了,这连襟俩一般是以石璟为主,当然也是由石璟回话:“张指挥明鉴,我等实不知法华寺乃弥勒教之道场,不过是见此地香火鼎盛,所以凑个热闹,捐点香油钱,为家中长辈祈福罢了。” 张璟懒得拆穿他,你们那叫捐款吗,不过是借捐款之名,为法华寺提供本钱,往民间放贷吃子钱罢了。自从孙家那位孙忠国丈以家丁的名义在自己的家乡济南府放贷子钱被弹劾了之后,这些外戚都学精了,不再以自己的名义放贷,法华寺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黑手套。 所谓的“香油钱”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呵呵,”张璟笑,“既如此二位驸马又何必担心?此案乃陛下亲自督察,莫非二位暗讽陛下不公乎?” “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石璟大急,面红耳赤的祭出否认三连,一旁的薛桓也是急赤白脸的跳脚。 张璟呵呵,跟本官打马虎眼,是把自己当成傻子吗,还是真当锦衣卫是摆设不成?你们那些烂事,我张某人比你们自己都清楚,有什么好遮掩的? “张指挥,”石璟见张璟着实不好糊弄,陪着笑道,“我二人或许有行差踏错之处,但若是说我二人谋反,那可就真是冤枉了,我二人是驸马,怎么可能谋反,您说是不是?” 这还像句人话,不过,张璟怎么可能因为他们稍稍服点软就放过他们?但张璟也不想让他们狗急跳墙,反正证据搜集需要过程,先稳住他们呗,到时候再说,等他们鱼肉百姓,疯狂的挥舞小锄头挖大明墙角的证据呈到景泰帝面前后,景泰帝能轻饶了他们? “哈哈,”张璟一笑,“二位驸马请先回去,此事容本官仔细思量一二。”算是先给二人一个含糊的答复,稳住对方嘛,没啥大不了的。 石璟、薛桓自然也不指望与张璟初次见面、交谈就能达成什么共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这次见面不过是互相熟悉、了解一下罢了,重头戏还是在后面的。 “指挥是否可明言,”石璟和薛桓对视一眼,陪着笑问道,“我二人涉事几何?” “此案仍在审问之中,二位不必着急,”张璟是绝对不会给二人准话的,“二位且先回去,本官此时仍不便多言。” 石、薛二人无奈,张璟别看年轻,可一点都不好糊弄,眼见这次会面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当下便不再啰嗦,“便不打扰指挥了,我等告辞。” 张璟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替本官送二位驸马。”人却仍是端坐着,没半点起来送送的意思,石、薛二人虽然憋屈,却也不敢有半点怨言,拱拱手告辞,在皂吏的带领下,离开官厅。 “此人年纪轻轻,却是滑不溜手,”石璟叹气,“不好应付啊。” 第148章 幕宾4 薛桓也跟着叹气,不好应付也得应付呀,关乎自家小命,那里敢撂挑子? “初次见面,能聊什么?”石璟安慰薛桓,也未尝不是在安慰自己,“咱们奉上厚礼,某就不信,还有不爱钱的?” 张璟当然爱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石、薛这种吃人钱,张璟绝对不会要,更绝对不会去赚,某些为富不仁的黑心资本家赚钱还打着“福报”的名义遮遮掩掩,还给你工资,总算付出了一点成本;但石、薛这些人榨取民脂民膏,可是半点成本都没有,被他们压榨的人,连命都没了。 不是为某些资本家开脱,而是时代、背景不同,若是换了这个时代,那些黑心资本家做的怕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可恶也说不定,评论某些群体、某件事情,都需要站在相应的背景上去考量,脱离了相应的背景,说的再漂亮,那也是耍流氓。 期间齐亮来了一次,汇报了几起本卫士卒敲诈商户的恶性事件,张璟上任伊始便废除了乱收钱的恶政,至少不用愁自己收不到上司规定的份额,得自己垫上了。上文说过,对此举反弹最大的是那些百户、千户、签事、同知,对于下层的旗尉而言,真算不上是坏事。 但对于某些人而言,却是断了他们的财路,虽说收到的钱大部分都要上缴,但剩下的对普通士卒而言,也还算不错;况且这其中有些人趁机大肆敲诈,更是免不了的。 张璟叫停了这项恶政,可不是就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了嘛。齐亮现在抓的就是这个,今天抓了十几伙子,大约有百人左右,全部让齐亮给抓了起来,军棍了事,打完了还得罚,正好谢通和五城坊司在整肃京师治安,把这些人都发配过去干活,让你手长。 齐亮处理起这样的事情还是得心应手的,有权有兵,谁敢反抗?挟大势而来,碾压过去,“谁赞成,谁反对?” 对于现有的这批锦衣卫,张璟说实话是半点都不满意,都是些,浑身毛病,现在他担任指挥使了,肯定要好好操练他们,不求成为以一当十的精兵,起码也要做到令行禁止,有个当兵的样子,一个个痞气十足,浑身毛病,那有个当兵的样子? 操练要成为常态,直接来个大轮训,练不出来就不停,看看谁先遭不住。 练兵与严明法纪两措并举,总能把这些身上的毛病给改过来,张璟真不奢望这些改头换面,成为精兵,只要精神状态有所进步,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儿就成。 毕竟是皇帝亲军,一个个鬼头鬼脑的,像什么话。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卫里除了一些闹妖蛾子的士卒外,基本还算平静,这可能是风雨前的宁静,也有可能是平稳过渡,就看张璟能不能压住场子了。 回到家后,给母亲问安,正好小慧儿、佳儿也在,问了问她俩的学业,水静当然是个好老师,但能不能学到东西却要看学生本人。 像萍儿似的,精神头都用在怎么玩去了,再好的老师也没用不是。 “薛丫头和萍儿去见齐亮了,好容易回来了,这几天跑的勤,”张母笑着说道,“你这个官儿怎么当的,齐亮也就这几天才着家了,韩立他们几个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也没回趟家。” “练兵的事儿可离不开他们几个,儿子现在身边就他们几个得用的人,等过了这段时间,就松快了。”张璟笑着跟老母亲解释道。 张母也只是埋怨几句,她自然知道儿子的公事不是她能够多说的,“我就是随便说说,你的公事要紧。” 张璟领命,一家人又聊了几句,张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跟母亲、妹妹告辞,去了水静居士哪儿,对于即将见到的这位徐先生,张璟还是比较期待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水静居士的朋友,即便跟水静居士一样,都是文青,但起码是读书人,就算庶务方面不算精通,起码也能把经历司收发公文这一摊子管起来。 现在经历司那些人,张璟对他们的信任度非常低,他们本身对涨价的忠诚度也几乎没有,万一有人瞅准这个空当,给他制造点麻烦,要知道经历司负责锦衣卫各类往来的公文,有时候,一字之差,便谬以千里。 与此同时,水静居士正与徐欣聊天,主要的内容自然就是张璟了,徐欣既然想要投靠张璟,自然要全方位的去了解张璟此人。 “此人颇具容人之量,且为人不错,绝非兔死狗烹之辈,师兄可以放心追随。”水静居士对张璟的整体印象是非常不错的,牵扯到她师父,所以水静居士不敢有半点大意,她们这些方外之人,自有一套相人之术,所以水静的结论还是靠谱的。 徐欣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色微黑,留着短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屡试不第并未给他造成任何打击,毫无郁郁之态,整个人显得冲和平静。 “某虽无意于功名利禄,却不乏建功立业之心,只是朝廷取士已有定制,遂不为朝廷所用。”谈及自己屡试不第,徐欣并未如大多数人那便,不是猛烈的抨击朝廷,就是慨叹自己怀才不遇,徐欣反而能够正视朝廷取士的标准与自己所学有相悖之处,单从格局方面而言,便高出不知多少。 “师兄豁达!”水静由衷赞叹,当年徐欣的妻子重病,被水静居士的师父唐赛儿治好,徐欣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这几年下来,彼此的关系自是越来越深厚,彼此都十分了解,水静知道这是徐欣的肺腑之言,徐欣会试不第后,便彻底绝了科举的心思。 徐欣哈哈一笑,抬手点了点水静,“别给愚兄戴高帽了,非是愚兄豁达,而是朝廷不用,也只能悠然林下了。愚兄虽断了谋求功名的心思,但这建功立业的心思却越发的重了,有求名之心,但没那么重,更多的是想一展胸中所学!” 第149章 幕宾5 水静点头,知道徐欣所言非虚,其实之前有过不少人招揽过徐欣,有外任的府县之尊,也有武臣,能够招揽幕宾的武臣,起码也是一任总兵,不过徐欣都不曾答应,不是一路人,凑一起干嘛? 二人正说着,张璟来了,水静连忙给二人互相介绍。 徐欣倒是没摆所谓的读书人的架子,微笑着对张璟拱手,口称“见过指挥”,一边暗暗打量张璟,第一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形象自不必说,张璟身形挺拔,神采飞扬,难得的是没有骤居高位的张扬跋扈,反倒谦和有礼,举止有度。 这非常难得,一般身居高位的人特别是张璟这个锦衣卫头子,能够如此谦和,而不是盛气凌人,可是太难得了。 “在下见过指挥。”徐欣拱手,并没有自称“学生”,这似乎说明此人真不把自己读书人的身份看的太重,这是好事儿。 读书人这个群体,因为科举特别是八股取士的局限,已经不再是孟子所云的“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的士人。 他们已经摒弃了“不争轻重尊卑贵贱,而争于道”的基本理念,读书科举反而成了他们的晋身之阶。他们对国家政治的参与从单纯的“尊王”演化成如今的“谋身”,逐渐的官员这个身份已经大过知识分子这个身份。 扯远了。 张璟也跟着回礼,“某见过先生。” “都认识了,”水静在一旁给二人打着圆场,“且先坐,贫道为二位奉茶。” 张璟和徐欣相视一笑,纷纷落座,至少二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 徐欣并没有时下大多数酸腐文人的那些毛病,这让张璟非常满意,张璟需要的是一个思想开明、能沉下心来做事,而不是那等“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腐儒。 而徐欣对张璟的第一印象也不错,至少不是那等阴沉狡诈的人,看起来英俊帅气,气质也很阳光,虽然年轻,却是冷静稳重,举止有度,的确是人中龙凤,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成了锦衣指挥。 这可不是什么宠幸、信任就能达成的目标,起码得有能力,否则景泰帝会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张璟?不可能,这是皇帝手中除了御马监之外仅有的武装力量,重要性就不必多讲了。若没几把刷子,景泰帝会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张璟? 作为一个老京师人,京师这几个月来的改变,徐欣可是看在眼里的,其它的不说,单说治安,没了那些走街串巷、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单这一点,就足够让京师百姓对眼前这个少年感恩戴德了。 更别说如今风靡京师的蜂窝煤也是此人的手笔,此物极大的方便了京师百姓的同时,也极大的节约了京师百姓的生活成本,每年节约的柴炭钱,绝非少数。单凭这一点,便胜过大部分碌碌无为、只知搜刮的亲民官不知多少。 难得的是此人十分清醒,并未被蜂窝煤能够产生的巨大利润蒙蔽了目光,而是毫不犹豫的交了出去,可谓明智,这种利国利民的营生,张璟要是就这么自己把持,光是朝廷上下的非议就够他喝一壶的了,现在转手交给了内官监,什么风风雨雨都惹不到他身上,反而还赚了个好名声! 所以,不要看这个年轻人年纪轻,也没读几天书,就轻视人,此人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这绝对是一个不乏智计又十分果决的人物。 “某有一事,想请先生参详,”坐下后,张璟直接开门见山,他是很务实的一个人,既然双方都有意向,就没必要那么多的客套了,开门见山不好么,“某骤居高位,先生可有以教我?” 徐欣闻言,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既然自己想要追随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么自己就要让对方对自己的才能认可。要说徐欣一点都没准备显然是骗人的,他昨天接到水静居士的信之后,便对张璟进行了一番了解。 幸而这段时间的张璟算是京师名人,所谓察其言、观其行,张璟的所作所为最近在京师备受瞩目,徐欣只要有心就能从张璟的行事作风中观察出张璟的基本情况。 “指挥紧抓军纪与练兵,便不怕内部不稳,已经做的非常好了,某暂时还想不出比指挥更好的办法。”徐欣倒是个实在人,张璟做的的确不错,以整肃军纪、操练士卒为抓手,只要把这两条抓实了,就不怕士卒翻天。 谁敢闹妖蛾子?军纪处置,这并非针对某一个人,而是一视同仁,再辅以练兵,足够让大部分刺头老老实实的接受改造。 别看张璟年轻,这个切入点抓的却非常好,至少徐欣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打开、控制局面。 张璟点头,仅从这一点来看,这人便是个务实的,并没有上来就自以为是,诸葛武侯那样的大才整个历史上也没几个,可以初次见面就能把一方政权的短、中、长期发展目标一一厘清,只要跟着这个战略走就不会有错。 “朝廷局势,先生怎么看?”张璟接着问道,他不需要一个帮他处理内务的师爷,虽说若是徐欣能够达到自己的要求,他暂时还需要徐欣替他盯着经历司,一旦经历司被他完全掌控,徐欣就会成为自己的参谋,为自己查漏补缺、出谋划策,所以,需要具备一定的战略眼光。 不要求徐欣是诸葛武侯那等惊才绝艳的大才,起码也得有个差不多才行。 “在下认为,文武之争是大势所趋,”徐欣沉吟一会道,“此乃大势,土木之变,勋戚已经打残了,文官接手勋戚的权力,顺理成章。” 见张璟点头,徐欣拱了拱手,“此乃虚言,只要对朝政有所了解,便不难看出,京师保卫战,于少保将上直卫并入经营、收五军府之权,都可以看作是文臣打压武臣。” 第150章 幕宾6 “再如阁部之争,大家都知道,但无人能够制止这种争端,除非朝廷重设丞相府,”徐欣笑道,“不过怎么可能,指挥以为然否?” 的确是这样,现在阁臣加六部尚书、侍郎衔的越来越多,一旦阁臣成了六部的堂上官,部权必将被阁权所褫夺,六部的自主性将大大降低,直至成为内阁的附庸。 张璟也笑,徐欣说的诚然不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来的,就说朝廷的官员中,几乎所有下级官员都看不到这一点,即便是那些中高级官员,有此见地的也不见得有多少。 “再如太子,”徐欣接着说道,“太子乃国本,陛下若不早立太子,怕是要出大乱子!” 张璟十分满意,单凭他能看到这几点,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能力了,至于如何让人才归心,张璟要是连这点都都做不到,还做什么大事?回家种地去。 “先生高才,”张璟抱了抱拳,“经历司掌管本卫往来文书,若所托非人,极易出事,先生先为某掌管经历司,待将经历司理顺后,再任他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徐欣倒是没想到张璟竟然如此干脆,只听了自己几句话,就打算招揽自己,经历司算是个考验,只要他能够把经历司经营好,成为铁板一块,就会有其他任用,这是应该的,公司招个员工都有试用期呢,张璟这是找谋士,当然更要慎重。 “下官何时上任?”徐欣很自然的就代入到角色当中,“请指挥示下。” 张璟笑道:“先生不必如此拘束,明日某为先生去领告身,后日上任,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下官遵命。”徐欣拱手领命。 事情既已定下,张璟起身告辞不提。 且说水静和徐欣二人,送走张璟后,二人继续对坐聊天,“师兄观张指挥如何?” “能力且不说,若无能力,也做不到指挥使的高位,”徐欣笑道,“是个爽快人,有谋划,有决断。” 水静点头,“张指挥此人,为人甚好仁而强,甚宽惠而慈於民,是做大事的,师兄不要错过。” 徐欣点头,“看得出来,师妹放心便是,某省得。” 天色已晚,徐欣告辞。徐家住处离张府不远,走路的话,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徐家也是富贵人家,否则也不能让他这么无所事事这么多年不是。他出来做事,还真不是为了生计,而是不想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也算是实现人生价值。 否则,他读这么多书,科举不成,又无所事事,岂不是白读了? 徐家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徐欣敲了敲门,不大工夫,他的妻子吕氏出来开门,“夫君回来了。” 徐欣扶着妻子的手臂,笑着应道:“回来了,哥儿呢?” “妾身让他在屋里读书呢,”吕氏笑道,“整天就知道玩,一点都安不下心来读书,将来可如何是好?” “哥儿还小,”徐欣和妻子往屋里走,一边说道,“正是爱玩的年纪,哪能安下心来读书?你要求的太严格了。” “万不能养成贪玩的性子!”吕氏横了丈夫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都说苦读寒窗,不苦,哪里能读出来?” 徐欣也不跟妻子争,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正好相反,是慈父严母,对于孩子的教导上,他的话语权比不过妻子,妻子当年也是名闻远近的才女,论才学,并不比一般的读书人差,所以,在教导孩子这件事儿上,徐欣基本都听妻子的。 回到屋里后,徐欣先去看了看儿子,小家伙见到父亲,行礼问安后,便眼巴巴的看着父亲,期望父亲能够救他于水火之中,可惜,在他无奈的眼神中,父亲决绝的拂袖而去,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安静的书房中。 “先喝点热茶,”吕氏给丈夫端来热茶,“待你歇歇,咱们就开饭。” 徐欣点头,捧过热茶,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事情如何?”吕氏问道。 “妥了,”徐欣一边喝茶,一边回道,“先去经历司,若是能够帮指挥把经历司整肃好,则另有任用。” “经历司,”吕氏闻言点了点头,“还不错,夫君正好可以趁机多了解一番锦衣卫的各项条例、章程。” “不错,”徐欣也做此打算,“经历司掌管各种文书往来,算是能够最快了解本卫的渠道了。” “夫君难得有任事之心,”吕氏正色说道,“望夫君能够一展所学,前程锦绣。” 一天后,徐欣正式成为锦衣卫经历司经历,虽说完成了从民到官的阶层跃升,但只是从七品的小官,也不是文官,文武分野越发明显,将来可是没什么机会成为文官了。 文官可以转为武臣,如王骥,他便是以文转武,但以武转文,国朝还没有先例。 徐欣去了经历司后,张璟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必担心有人趁机搞小动作了,张璟可以把全部的心思用在整肃本卫军纪以及练兵上来了。 至于刘敬私下串通联络,张璟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不怕你跳出来,就怕你不往外跳,谁敢跳出来试试,真当锦衣卫狱是摆设不成? 还有西山官窑,陈瑾和曹吉祥两个阉人正愁没人干活呢。 再说了,刘敬一个带俸官,有几个人愿意跟着他瞎闹腾?比起不能收钱来,还是脑袋重要不是,大部分人还是拎得清的,当然,不排除一些头脑发热或者蠢笨如猪、看不清形势的家伙,这种人任何时候都存在,只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脑子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就是有人没有怎么办? 对于这样的人,收拾了也就是了,留着也不过是浪费粮食,还不如废物利用,到西山官窑劳动改造去。 转眼间三月已过,到了四月,这个月有好几件喜事,其一是张璟与刘氏女的纳采礼,其二便是李钢的婚事。 以张、李两家的交情,别看张璟已经是朝廷的大员了,但在面对李家的时候,位置摆的非常正,只是以晚辈自居,从不摆所谓的官架子。 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的。 第151章 纳采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张璟未发迹前,张家若非袁彬、李家的帮衬,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呢,在外城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所以,张璟一直都十分感念李家的照顾,更别说还有李锋这个发小。作为李家的长子,李钢成婚这么大的事情,张璟岂会视若无睹?做人做人,关键在一个“做”上,做好事你就是好人,不做人事儿,自然也就空披一张人皮了,猪狗不如的东西,算什么人? 张璟自己的纳彩礼,自然有母亲为他张罗,他就是个工具人罢了,反倒是李钢的婚事,张璟有许多能帮忙的地方,比如给李锋放假,比如把冯掌柜请来帮忙操持,比如从本卫调人帮忙之类的,张璟安排的妥妥当当。 四月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宜纳采、出行。 张母、张璟“是日夙兴”,先去祠堂敬拜先祖,敬告先祖,小子张璟今日纳采。之后由冯同任嘉宾,带领媒人挟书、雁、礼前往通州刘氏家中求亲。 所谓“纳采”,便是男家的嘉宾、执事、媒妁往女家提亲,送礼求婚。得到应允后,再请嘉宾、执事、媒妁正式向女家纳“采择之礼”。 古纳采礼的礼物只用雁,纳采是全部婚姻程序的开始。随着礼制的发展,纳采当然不能只用雁,需要准备的礼物很多,主要看男方的家底。 袁夫人并非正式的媒人,她的身份不合适,所以媒人请的是顺天府的官媒,嘉宾由冯同充任。待张璟从祠堂出来后,冯同便带着媒人、礼物,直奔通州而去。 (本来查了一下《大明会典》,打算详细写写小张的婚礼,又一想,还是算了,没必要。) 傍晚时分,冯同、媒人带着刘氏女的生辰八字以及回信回到张家,张母和张璟二人去祠堂,告于先祖,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接下来就是纳币请期了,这仍需黄道吉日。此时就需要袁彬这个长辈出场了,他是唯一适合当张璟主婚人的长辈,到了纳币请期那天,由袁彬准备婚书、礼物于中庭,然后由媒人和嘉宾送到女家,这便是纳币请期,双方把婚期定下。 然后就是亲迎了,就是把新娘子接回家。婚礼至此,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说是纳采,其实是与问名、纳吉二礼合而为一,问名就是问女方的姓名,纳吉就是把女方的姓名、八字一起带回男方家中。 晚上张璟宴请冯同和媒人,袁彬亲自作陪,今天他也非常高兴,都说“成家立业”,只有成了家,才算成人了,所以,张璟的婚事定了下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张母和袁彬夫妇了。 孩子终于长大了。别看张璟都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再大的官,没有成婚,在长辈、世人的眼里,都不能算是“成年”。 张璟和袁彬在前厅宴请、冯同等人,而张母则和袁夫人廖氏、薛彦君、小慧儿等几个小丫头在张母房中吃饭。 看着已有倾城之姿的薛彦君,廖氏心中感叹,这小丫头福薄,阴差阳错之下,当不成张璟的正室,也是可惜。不过刘氏女也不错,相貌即便比不上薛家丫头,也不差。 论才德的话,肯定不比薛丫头差,刘教谕可是大儒,他教导的孩子,岂会差了?年纪也比薛丫头合适一些,堪称良配。 薛彦君无父无母,仅这一点就使她无法成为张璟的正妻,年纪也小,才不到十四。 刘氏女不仅父母双全,年纪也合适,十六岁,比张璟小两岁,真可称珠联璧合。 薛彦君心里虽然失落,但面上却是丝毫都不现,仍然是和声细语,不论是对小慧儿,还是对萍儿、佳儿,都如以前一般,极有耐心。 吃完饭后,张璟送别了袁彬夫妇后,回到母亲房中,几个小丫头也都各自回房了,房中只有张母和大丫鬟芍药。 芍药给张璟端上热茶,“郎君请用茶。” 张璟笑着谢了,芍药是搬到这里后,由冯同送到府上来的,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几个小丫头不在跟前时,就陪着张母说话,给张母解闷,极得张母的欢心。张璟对她也十分放心,母亲身边总得有这么个人陪着,否则他也不放心。 今年十六岁的芍药身量高挑,长相俏丽,性格也极为爽朗,为了表示对芍药的重视,张璟把芍药的哥哥在本卫安排了差事,算是有了个正经出身,芍药一家对此自是感恩戴德。 “不用忙活了,”张璟对忙活着拿干果之类的零嘴芍药说道,“坐,某不爱吃那些。” 张母也笑呵呵的对芍药说道:“芍药别忙活了,哥儿打小就不爱吃零嘴。” 芍药笑着应了,走到张母背后站定,抬手轻轻给张母捶肩。 “芍药,前日之事,回去商量了没有?”张璟突然想起了前天他问芍药的事情,前些时日在法华寺中搜到的土地,张璟打算并到卫里的屯田中,虽是屯田,张璟却不打算让本卫的士卒真的去种地,所以他打算招募流民耕种,需要有个管事的,张璟就想到了芍药的父亲,让芍药回去问问。 “劳郎君挂心了,”芍药笑道,“奴家托人带了个口信回去,我爹娘还没回信。” 张璟点头,“某知道了,此事倒也不急。” “既已纳采,我与你袁伯母自会与你定下亲迎之期,”张母笑盈盈的看着儿子,“待哥儿成了亲,就算是大人了,老身在泉下,也有颜面去见张家的列祖列宗了。” 张璟连忙凑趣,张母年级虽然不大,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老人了,在加上她的心态,张母完全不把自己当成中年人,人一旦有了这种心态,这日子就没什么盼头了,“瞧您这话儿说的,这大孙子还得您出马给管教呢。” 一旁的芍药也跟着凑趣,要不怎么说张璟对芍药十分满意呢,就这份机灵劲,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老夫人身体硬朗,重孙和曾孙也是抱得动的。” 第152章 命案 还别说,被张璟和芍药这么一说,张母目光顿时一亮,整个人的精神头顿时就不一样了,一把拉过张璟的手,“哥儿,娘跟你说,一定多给为娘生几个大孙子,咱们老张家人丁不旺,能不能开枝散叶,就看你的了。” 张璟笑,他能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听着也就是了,陪着母亲聊了一会天,张璟便回房了,明天得把徐欣的任命给办下来,经历司经历,从七品的小官罢了,倒也没什么麻烦的,跟景泰帝汇报一下,景泰帝是不会阻拦的。 这不是逯杲升任指挥佥事,需要诸多考量。虽然都是景泰帝一句话的事儿,但从七品和正四品的官员能一样吗。 第二天一早,张璟去上班,路上正好遇到逯杲。 “门下见过指挥。”逯杲看到张璟一行人后,立即下马,在路边问候,逯杲一直这样对张璟礼敬有加,执礼甚恭,虽说礼多人不怪,但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行礼,张璟还是有些别扭。 “说过多少次了,你我不必如此客套,”张璟摆手,“先上马,咱们一起走。” 逯杲上马,二人自然就聊起了法华寺的案子,张璟问道:“可有进展?” “门下奉指挥之命,深查所涉事件,”逯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门下本就打算今日向指挥汇报,不想路遇指挥,门下便向指挥简单汇报一番。” 看出逯杲脸色变差,张璟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定然是又查出什么了不得的案子了,僧道本就是法外之地,又有这么多权贵背书,不闹点大案出来,怎么对得起这个阵仗? “回卫里仔细说。”张璟摆了摆手,一催战马,直奔本卫而去。 逯杲、齐亮以及一干亲兵连忙追上。这幸亏是一大早,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否则一则锦衣卫“闹市纵马、践踏行人、死伤无数”的小故事就有了原型了。 文人的笔,特别是无良文痞的笔,极尽歪曲之能事,添油加醋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白的说成黑的才是他们的传统技能。 “法华寺涉及的命案已查明十二起,其余的仍在查证之中。”逯杲素知自家这位指挥是真的把百姓放在心上的,比起那些亲民官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爱民如子”,张璟虽不标榜,更非亲民官,但观他做事、做人,百姓利益在他这里是占很大比重的。 “查,人命关天,不管事涉何人,一查到底!”张璟脸色阴沉,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总是能够挑动他最敏感的神经。或许是前世见了太多,习惯了“人民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这一事实,共和国以自己一直践行的准则来证明这句话在共和国绝非一句空话,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其他呢,有何进展?”张璟接着追问。 看着上司阴沉的脸色,昨天自家领导才刚刚行了纳采礼,在这等大喜之事面前,逯杲着实不愿破坏自己上司的心情,当下犹豫着是否继续往下说,事情太多、太严重了。 “讲!”看出了逯杲的犹疑,张璟沉声喝道,“某倒要看看,这些人是如何无法无天!” “自宣德四年来,孙氏侵吞官私田地一万两千余顷,放贷子钱无法尽计,仅法华寺一年,便须向孙氏纳银三千二百两,济南府子钱每年约一千余两。”逯杲深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当时查清这个数据的时候,都被惊了一身冷汗,太多了! 其他的不说,济南府是孙氏的祖籍,虽说如今孙氏族人都迁入京师,济南府祖地根本没什么人了,但总是自己的家乡,对自家的老乡都如此盘剥,可见其人贪婪到什么地步了!这还只是查明的,替他们孙家经营济南府的仆人难道会不贪墨?所以,远远不止一千两,甚至两千两都打不住。 “啪!”张璟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手中的笔被他捏断,这群只知榨取民脂民膏的败类,披了张人皮,却特么的不干人事,敛这么多钱回家干吗?至于给朝廷、给这个国家造成了多么严重、恶劣的后果,关他们什么事儿? 一群除了人事儿,什么破烂事儿都干的货色。 “查,”张璟吩咐,“拼着不当这个官了,某也要把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就算陛下不惩治他们,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们还堵得住?” 逯杲领命回去查案,张璟平复了一番心情后,去了弘德殿,去给属下跑官。 景泰帝的身体越发的不好,在门口,张璟被兴安拦住,“张指挥,万岁爷今日不见外臣,你有题本就交给咱家。” “多谢老师傅,”张璟无法,景泰帝身体不好,连日朝都免了,张璟虽然是他的亲军头子,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也就是六部大员以及内阁的几位能随时见到之外,其余人就别想了,“经历司掌本卫往来公文,责任重大……” 兴安摆手,止住了张璟的话,“咱家会帮张指挥把题本递给万岁爷的,张指挥就放心。” “多谢老师傅,”张璟连忙抱拳致谢,“某便不打扰老师傅了,告辞。” 兴安笑呵呵的挥了挥拂尘,“张指挥慢走。”心情十分不错,否则他最多只会帮张璟题本收下,至于交不交给景泰帝,那就得看他的心情了,每天这么多题本交上来,谁的往上递,谁的不往上递,还不是他这个司礼监的打太监说了算? 被张璟无意中提醒了一句后,他隔三岔五的就在景泰帝面前提几句煤球的事儿,现在闹得景泰帝也疑神疑鬼的,担心陈瑾和曹吉祥二人真的无法无天,从中贪墨钱财,正打算派人下去审计呢。 该,兴安心中暗暗得意,让你们两个老货有发财的主意也不带着咱家,咱家能让你们俩好过了,这名字倒着写! 正乐着呢,一名小内侍从殿中跑了出来,“公公,万岁爷有请。” 兴安收拾心情,把张璟的题本顺手揣进了袖子里,打算瞅空就给递上去。 第153章 事务 “何人来了?”景泰帝靠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人瘦的不成样子了,语气虚弱的问道。 兴安眼珠一转,还是把张璟的题本递了上去,“回万岁爷,是锦衣卫的张指挥,这是他的题本。” 景泰帝接过题本,大致扫了几眼后,随手放在了桌上,“这等小事,告诉张璟,以后这等小事不必来烦朕,他自行决定即可。” “内臣遵旨。”兴安眉心一跳,这张璟是烧了什么高香了,万岁爷竟然如此信任他,简在帝心虽然只有简单的四个字,但其中的分量,堪称重于泰山。 “法华寺一案,可有进展?”景泰帝突然问道。 “张指挥并未言及法华寺一案。”兴安老老实实的说道。 景泰帝叹了口气,连他碍于太后的面子,都没法对孙家人动手,更别说张璟了,这张璟也不知是该说走运还是倒霉了。刚刚接任指挥使一职,就要面对如此大案,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张璟能把此案办的漂漂亮亮的,不仅是他这个皇上,便是太后那边恐怕也得念他个好不是。 这对他的短期发展或许没什么用处,但张璟还年轻,才不到二十岁,难道能一辈子当个锦衣指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这份天大的人情了。 这些个勋臣、外戚真的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孙氏绝非个例,一想到这个,景泰帝就满腔的怒火,“大伴……”景泰帝正想吩咐兴安拟一道敕令,让张璟便宜行事,趁机把勋戚整治一番,整治不了孙氏,还整治不了几个驸马,还整治不了几个手里没有兵权的侯伯? 不过,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考察张璟的时机,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忠君体国之心,是赶鸭子上架,还是真心为朝廷、为皇家办事! “好了,没事了,”景泰帝对兴安摆摆手,“对了,最近天气渐热,煤球用的应该少了?” “回万岁爷,”兴安闻言,对这个他可是专门做过功课,“您这次说的可就不对了,煤球方便、省事,价格也便宜,现在京师百姓都用它做饭,用的反而更多了。” “竟有此事?”景泰帝也是有些惊讶,虽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他整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够偶尔想起来就非常不错了,“告诉陈、曹二人,此乃善政,不得与民争利!”言下之意自然是皇家就得有皇家的样子,这是善政,可别因为贪婪,而使之成了搜刮百姓的又一种手段。 “据闻陈、曹两位在城中换了大宅子。”兴安哪有不趁机给陈瑾和曹吉祥上眼药的道理,不过,他倒也没冤枉陈瑾和曹吉祥,靠着煤球,二人真的挣了不少钱,换宅子只是小事罢了。 景泰帝眉头一皱,兴安的意思,他岂有不知之理,对此他是乐见其成的,帝王心术也好,御下之术也罢,手下的人若真的毫无间隙,拧成一股绳的话,该担心的就是他了。 “让户部去查查,”景泰帝终于下定决心,本来他没打算查的,煤球这东西也不起眼,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大伴有暇就盯着点。” “哦,对了,前几天张璟不是提名逯杲任指挥佥事么,一起批了。”景泰帝突然想起了张璟前一阵的请求,本来景泰帝还考虑张璟刚刚上任,就任用私人的话,容易人心不稳,但刚才看来张璟的折子,折子中张璟虽未明言,却也隐晦的提到卫中颇多掣肘。 这让景泰帝醒悟过来,张璟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骤升高位,卫里有几个服气的?光是处理本卫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够张璟头疼的了,若是手边再没有合用的人,那就真有点举步维艰了。 总体而言,景泰帝对张璟还是比较满意的,不仅是蜂窝煤,这毕竟不是张璟的本职工作,虽说是利国利民之举,但该酬的功劳都已经酬了,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让景泰帝满意的是张璟处理事情的手腕,强硬又不乏柔和,而且立场坚定,绝不以私利出发,这份公允之心十分难得。 国家需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从朝廷大局出发,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利益、朝廷利益于不顾的人,这样的人才才是这个国家需要的。 以这个标准来算,大部分官僚都不合格。但国家的治理,需要这些人,那还能怎么办?用才不用德罢了,只要这些人别一味的为了反对而反对,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就行了。 且说张璟,回到本卫后,让法华寺的案子搞得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处理公务,仪仗、护卫这两大职权不在他手里,仍由朱骥掌握着,他这个指挥的权责可谓少了一半,现在他有直接管理权的也仅仅是上五所、大汉将军之外的八个千户所,再加上南北镇抚司和诏狱。 职权主要是整理京师环境,抓捕京师包括顺天府境内的盗贼,还有一些临时性的事务,比如进京官员觐见,锦衣卫需要去验明此人的正身等等。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监察百官及有司。 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事儿,还真是不少!也真够张璟忙活的了,单是一个整肃京师环境,张璟把谢通派了出去,招募京师百姓以及自各地来到京师讨生活的流民,再加上五城兵马司,大家热火朝天的干活,不能白干?还得有章程? 万一有人趁机勒索百姓、草菅人命、假公济私怎么办?都需要张璟处理。 更别说顺天府和京师境内的盗贼了,张璟发迹就是与门达一起出去捕贼,他是深知捕贼没那么容易。地方卫所早已糜烂,非但不能帮忙,反而还会下绊子,张兴可是前车之鉴,他派亲兵追杀张璟的事儿,张璟到现在都没机会跟他清算。 一来缺乏证据,张兴的亲兵追杀张璟时是冒充鞑贼,只要张兴不认,谁都没办法;二来则是顾不上,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哪儿顾得上? 第154章 人脉1 下午,徐欣的告身便下来了,张璟直接差人送到了徐家,同时送去的还有张璟的赠礼,一柄绣春刀。 后世提到锦衣卫,就是飞鱼服、绣春刀,这其实算是一种符号化的刻板印象。不论是飞鱼服、还是绣春刀,都不是普通军官、士卒能用的。 先说飞鱼服,飞鱼服是仅次于蟒袍的二品赐服,除了一些礼仪活动,参与的锦衣卫、内官可以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穿着之外,便只有皇帝赏赐了,除非是有大功的高级官员,否则皇帝一般不会赏赐飞鱼服的,斗牛服、麒麟服是摆设吗? 再说绣春刀,绣春刀是仪刀,高级武臣、不仅限于锦衣卫以及皇帝的仪仗护卫皆可佩戴,低级官员和普通士卒是没有资格佩戴的 张璟送给徐欣绣春刀,既是一种祝贺,又何尝不是一种期望呢,当然是期望徐欣有真才实学,能够步步高升。 对于徐欣,张璟还是比较满意的,文武之争、阁部之争以及太子之争,当下国朝存在的几个大问题、大隐患,都让他给点出来了。 单说这份目光,就比大多数官员都厉害了,这说明,至少在谋划上,徐欣是合格的,甚至是有一定的战略眼光的。尽管说不排除又是一个赵括的可能,成色究竟如何,试试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有才干,张璟肯定会把他从经历司调回身边,而经历司的经历,既是对对方投靠自己的一份好处,也是对对方的一个考验,就看徐欣能不能接住了。 经历司别看没几个人,但都是些老油条,能把各种公文玩出各种花活儿来的老油子,徐欣如果能够压服那些人,短时间内把经历司理顺,这便说明,此人不但有一定的战略眼光,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可圈可点的。 既然如此,这样的人才还不赶紧收入囊中,在等什么呢?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徐欣绝非孤身一人的,他是举人,同年中有高中的,也有如他一般,止步于举人的,还有很多是连举人都未曾考中的,这是多少人,多庞大的人脉关系? 这还不止,大家都是读书人,这些年徐欣在京师可是结识了很多人,什么往科的,什么不第的,什么无意功名的,人脉关系庞大到常人无法想象! 一旦他真心投效张璟,这么庞大的人脉关系,便立即可以为张璟所用了,到时候,张璟还需要发愁手里没人用吗? 徐欣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仍然愿意为张璟所用,足以见得这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对仕途的渴望。读书人们一旦科举不第,进入仕途的选择便非常小了,州府县学的教谕是最好的选择,但教谕一般都选择那些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何谓德高望重?年级是比较重要的一条评价标准。 科举取士总是有其局限性的,根本无法把所有的人才都选出来,能够通过科举而走入仕途的毕竟是少数,太多的士人无法通过残酷的科举选拔,无法成为进士就当不了官,怎么办? 成为某些大员的幕僚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们对此并不排斥。 如徐欣这样的,一举成为朝廷的从七品官员,还是很少的,虽然是武臣,那也是朝廷命官,对于苦寻求仕之门的人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有些人当了一辈子的官,也不过是个七品、从七品,而徐欣的就是从七品,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恭喜子悦。”徐欣的好友,京师人王平正在徐家,他与徐欣一样,也是屡试不第,听闻好友进了锦衣卫,心思也跟着活泛了,他家庭条件虽然不错,但京师居,大不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总不能坐吃山空。 锦衣卫怎么了,现在的读书人还没有到视武臣如畏途的地步,况且即便是武臣,如果真有作为,那也不错呀,几十年后的王文成不就以文官封伯,总督地方军政么。 “伯舒兄岂有意乎?”二人相交莫逆,说话自然也是直来直去,若是彼此间不熟,即便双方都有意,也得东拉西扯的客套一大堆之后,才能进入正题,没办法,就是这么讲究。 王平还是十分动心的,即便给不了自己一个从七品的经历司经历,能进入锦衣卫也是不错的,起码是个进身之阶,就代表着未来有了无限可能。 “那便有劳子悦了,”王平也不跟好友客套,“京师居也不易,五柳先生人人景仰,但那五斗米,亦可解燃眉之急。” “明日小弟问过指挥,再给兄长答复。”徐欣爽快的应了。 第二天一早,徐欣穿着刚刚置办好的从七品官服,腰跨张璟送给他的绣春刀,骑着一匹健马,来到了锦衣卫衙门,报上名号后,皂吏领着他去了经历司。 经历司的四名直厅已经在里面等候了,徐欣可是张璟亲自任命的经历司经历,他们几个直厅之前就算有点小心思,这会也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的当孙子。 “把所有未处理之公文取来,某要过目。”徐欣清楚张璟让自己来是干嘛的,跟几个直厅文书寒暄了互相认识了之后,便开始处理公务。 一一查看了一番后,徐欣倒也未曾发现什么明显的漏洞,至于某处笔误之类的,还真没办法追究,就算不是笔误,对方一口咬定是笔误,能怎么办? 徒增纷扰罢了。 “公文往来,乃是大事,代表本卫颜面,为何错漏频出?”徐欣将几份有错误的公文放在桌子一角,“拿回去修改。” 四名直厅文书默默的拿回自己的文书,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修改。 徐欣接着说道:“指挥体恤我等,并未以制度约束我等,然我等却不能恃宠而骄,当严格要求自己,今日某定个规矩,往后公文凡有错漏者,罚钱十文。” 几名直厅闻言,心中自是大骂徐欣多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徐欣是他们的上司,只要不是乱命,他们就得老老实实的听着。 “遵命,”几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请经历放心,我等定引以为戒,以后绝不出错。” 第155章 人脉2 将近午时,徐欣去拜见张璟一则是汇报工作,他进入角色还是很快的,屡试不第并非是他能力不足,只能说八股取士的局限性太大,太多人无法通过科举走上仕途。 这些人怎么办?要么熬到德高望重的年纪,去府州县的官学里当个教谕;要么去做幕僚;要么就效法先贤,耕读自娱,或者开办私学。 能够入仕的,少之又少。想徐欣这般,上来就能获得官身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他对张璟还是十分感激的。张璟给他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官身,而是一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无限可能! 只要能力足够,封妻荫子,绝非空想。 “见过指挥。”徐欣拱手见礼。 “徐经历来了,”张璟笑道,“差事如何?” “有劳指挥惦念,”徐欣拱手,“下官正要与指挥禀告此事。几位文书虽尽心尽责,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是难免错漏,下官因是定下规矩,凡公文有错漏者,罚钱十文。” 张璟闻言点头,“经历所言甚是,然有罚岂能无奖?否则人心易乱。” “指挥多虑了,”徐欣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领俸禄,公务乃分内事尔。”言下之意,自是做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就该罚。 这算是一种朴素的认知,后世又是绩效,又是奖惩的,说白了,其实就是老板压榨你的理由罢了。但也从侧面说了人都是有惰性的,做不到奖罚分明,就容易应付公事。 而一旦严刑峻法,又容易招惹非议。 这也算是古往今来一个难以处理的难点。 对于此时的张璟而言,这些事儿算是细枝末节,只要能把公务处理好了,张璟才懒得去管下面人是怎么做的呢。干活的人有的是,不想干,走人也就是了。 “还有一事,想请指挥示下。”徐欣接着说道。 “徐经历请讲。”张璟绝非那等不管属下死活的上司,把事情交代下去,如果需要他这个上司去协调沟通,张璟绝无二话。不像有些上司,“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把这个事情处理好。”要是下属都这么能干,还要你这个上司干嘛?吃白食吗? “下官有一同年,想托身本卫,谋份差事,不知指挥意下如何?”徐欣虽然知道张璟定然不会拒绝自己,说白了,张璟招揽自己,绝对也惦记着自己的人脉。 不过,惦记归惦记,能不能安置得了,却也得看张璟自己的本事。从张璟毫不费力的就能把自己经历司经历的任命跑下来,至少从侧面说明了张璟还是有一定的权势地位的。 否则,经历司经历的官再小,那也是朝廷命官,岂是说任命就任命的。 “求之不得!”张璟闻言顿时一喜,他正为人才的事儿发愁呢,这就开始有人投奔了,果然,只要打通了某些壁垒,事情就会变得水到渠成。 “徐经历的同年定然也是才华横溢之人,先与徐经历一起,在经历司熟悉一番本卫事务,再做安排,如何?”有人投奔自己虽然是好事儿,但张璟也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头脑,该有的考验是绝对不能省的。 是不是人才,光靠嘴上说可不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分晓。 “指挥放心,”徐欣拱手,跟张璟介绍王平的基本情况,“下官的这位同年姓王,单名平,字伯舒,与下官屡试不第不同,伯舒兄是无意科举,乡试后便与几位同好游历天下,年前,伯舒兄的胞弟被攀扯到一桩疑案中,一场官司下来,家产尽丧。” 张璟明了,这个年头,管你有理没理,平民百姓只要进了衙门,家破人亡都不是什么稀奇的。就如家里的崔管家,日子过得好好的,虽非富贵人家,但日子也非常不错,只是有权贵看上了东家的店铺,他这个掌管也被牵连了进去,散尽了家财,这才幸免一死,但家也破了。 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绝非一句空话。 张璟应了,“明日即可来上任。”也没打听这位与三国时蜀国名将同名的王平的弟弟到底被攀扯到了什么案子上,关系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下午下值后,张璟回家,水静居士难得的在母亲房中,包括小慧儿在内的几个小丫头也都在,济济一堂,非常热闹。 张璟刚给母亲行完礼,水静居士便笑盈盈的对他打了个稽首,“还未恭喜指挥,佳偶天成,来日连理共结,定然是多福多寿。” 张璟还了一礼,“多谢居士。” 目光扫过薛彦君,见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目光黯淡,终归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小丫头,发生这等大事,岂是说掩饰就能掩饰过去的? 倒是萍儿仍然嘻嘻哈哈的,她年纪太小,哪里懂得自家姐姐的难处?而以薛彦君的性格,自然更不会把自己的心事与他人多说。 现在屋里人多,张璟也不好单独对薛彦君说什么,只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算是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其实张璟真不想这么着急。薛彦君才十四岁,而他的未婚妻刘静怡也不过十六岁,这就成大龄女青年了,家里急的跟什么似的,仿佛嫁不出去了。 现在的法定婚嫁年龄真是有些小,这当然与时下人民的平均寿命决定的,三十左右,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婚嫁年龄都比较早,但十四岁,对女子而言,也太早了,还是个孩子,就要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 张璟无法改变什么,这种现状绝非一句话两句话或者一份所谓的调查报告就能解决的。把法定婚嫁年龄延后了,然后呢,以这个时代的物质生活水平,势必会导致新生儿出生率的降低,这可是亡国灭种的后果,没人敢担负这个责任。 “几个丫头今晚都别走了,老身设宴款待你们几个,”张母笑的欢畅,她就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说着又对张璟做赶人状,“哥儿你就别在这儿凑热闹了,自己回房去吃,我们也好说些体己话。” 第156章 家宴 张璟笑着跟母亲以及一屋子丫头们告辞,他本来也不想掺和,一屋子女人,他一个大男人呆着也别扭。 张璟离开,芍药也跟了出来,她是特意对张璟道谢的,“多谢郎君提携,家父已经去通州的田庄安置了下来。” “客气什么,”张璟开了个玩笑,“把你的家人安置妥当了,你也能踏踏实实的干活不是。” 芍药再次道谢,目送张璟离开后,喜滋滋的回屋去了。 张璟回到书房后,开始规划从法华寺抄没的田庄,这么大的一处田庄,因为地形的缘故,山地丘陵较多,并不适合大规模耕种,倒是可以规划成一个基地,现在还顾不上,也没那个实力,等自己的实力稳固,朝廷也大局抵定,再考虑该如何发展也不晚。 但暂时可以把大致的规划做出来,房子、围墙什么的可以先修起来,大树之类的也该移栽的移栽,总之先把架子搭起来再说。 如果自己过不了夺门那一关,现在考虑什么都是多余的。 如果仍旧按照历史的惯性发展,自己无法阻止、参与到夺门之中,作为景泰帝的信臣,自己必定会被清算,杀头倒不至于,他只是个小角色,但免官是肯定的。 届时无权无势的他,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恐怕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跳出来,所幸有袁彬袁伯父照应,安安心心的当个富家翁是没有问题的。 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皇帝,朱祁镇皆不如他弟弟景泰帝良多。一旦朱祁镇复辟,张璟能够避免被清算就算烧高香了。 现在看起来,景泰帝身体真的是撑不住了,即便没有夺门,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自己该怎么办? 张璟是真的犹豫。 最好、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拥立朱祁镇。但他一个人势单力孤,怎么可能与后宫的孙太后、勋臣、外戚、文官组成的利益集团抗衡? 真的是非常挠头的事情。 夺门这种投机,一着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不把各方面都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敢头脑一热,就拎着脑袋上了? 没有曹吉祥联络宫内宫外,没有石亨联络勋戚武将,没有徐有贞联络文官集团,朱祁镇能那么容易就复辟? 根本不可能好,内廷、外廷、文武百官,环环相扣,缺任何一环,都不成。 没有孙太后发话,朱祁镇连皇宫都进不去;没有石亨,也不可能把方方面面的力量整合起来;没有徐有贞做缓冲,联络文官,就算朱祁镇进了皇宫,文官不认朱祁镇这个皇帝也没用。 张璟能做到这些吗?不能,他在朝中的根基太浅了,不论内廷还是外廷,谁认识他张指挥是那根葱、那头蒜? 但是,让张璟去参与所谓的夺门,他的立场与良心又不允许他这样做。 真的是无解。 等死,没救了,告辞。 没救,真的无解,除非他现在有于少保那样的权力,什么朱祁镇,什么孙太后,什么石亨,什么徐有贞,都给我靠边站。 可惜,于少保是纯臣,他不会做霍子孟,所以绝不会轻言废立,连太子一事他都不愿掺和。更不会如石亨等人一般,去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 他做的,只是静观其变,给大明朝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和政局。 所以说,人太在意自己的名声、品格也不是什么好事。于少保不就是无法过去自己那一道名为“道德”的关隘,所以才会在石亨等人发动夺门时,按兵不动的吗? 制止的话,以什么名义制止?只有谋反,一个谋反的朱祁镇,还能够顺理成章的复辟吗? 当然不可能。 可惜,于少保高估了朝中的衮衮诸公,跟自己的荣华富贵比起来,道德良心是个什么东西? 悲!叹!恨! 难道说千余乌合之众很厉害吗,个个都是兵王?怎么可能,都是些家丁之流,张璟随便调几百锦衣卫都能把他们全歼,更别说被张璟当成精兵、班底培养的缇骑。 问题是收拾了这些人以后该怎么办?管你朱祁镇还是谁,全部算谋反,痛快是痛快了,之后怎么办? 第一,国朝的正统观念是非常深重的,在很多百姓心里,说到底景泰帝还是小宗,朱祁镇才是大宗,景泰帝即位,是小宗并大宗。既然朱祁镇回京了,那景泰帝就该早早的把皇位让出来。你怎么可以仍然当皇帝,这是恋栈不去! 持这种态度绝非少数。所以,在民间,反而是更有作为、人品更好的景泰帝名声很差,倒是朱祁镇这等庸碌之辈,人品也值得商榷的家伙,反倒是有个好名声。 不得不说,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所以,一旦把朱祁镇定位谋反,绝对会产生许多不可预料的后果!清君侧之类的事情绝非不可能发生的,恰恰相反,恐怕很多藩王会趁机发难。 届时,国家可就乱了。 第二,景泰帝这个身体,一旦山陵崩,朱祁镇已经被安上了谋反的罪名,那么谁即位?还真去立外藩么? 这又是一场纷乱。 所以,现在最好的态势就是,景泰帝身体康泰,不需要他多健康,只要能够把朱祁镇熬死就行。届时景泰帝驾崩,一则,景泰帝有子嗣,那没得说,即位就是了。二则,景泰帝没子嗣,那还是没得说,朱见深即位也是顺理成章。 皇位平稳过渡,国家也太平,某些野心家想趁机生乱都没什么好理由。 现在呢?真是马尾提豆腐——别提了。 景泰帝这个身体,能撑到过年,都算是天假其年了。 张璟正琢磨这些有的没的,门环轻响,张璟起身,打开书房的门,却是薛彦君在一名丫鬟的陪同下,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所谓灯下观美人,真是美人如玉,倾国倾城。 张璟看了看天色,月上中天,差不多已经是戌时了,一边请薛彦君和小丫鬟进屋,一边说道,“薛妹妹、翠墨,进来说话。” “天色已晚,还来打扰璟哥哥,还请璟哥哥莫怪。”薛彦君莲步轻移,一边赔罪。 第157章 夜色 张璟笑道:“咱们可不是外人,妹妹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一边看向跟着薛彦君亦步亦趋的小丫鬟,笑着问道,“翠墨,你说是不是?” 翠墨抿嘴轻笑,却不答话,她刚进府,小丫头年纪不大,和萍儿差不多大,是张母专门为薛彦君挑的人,薛彦君的年纪也快到了,待张璟成婚后,接着就是迎薛彦君进门了,翠墨到时候就是陪嫁丫鬟。 小慧儿、萍儿、佳儿也都有。萍儿和佳儿虽然不算是张家的人,但张母喜欢热闹,反正家里也不差那点,所以一应待遇和小慧儿一样。 更何况,张母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张家想要在张璟这一代开枝散叶,那么张璟妻妾成群是必然的,萍儿和佳儿在张母心目中都是合适的人选。自己养大的,知根知底,肯定不会闹得家宅不宁。还有比这两位更合适的吗?没有。 等年纪到了,顺理成章。 所以,这直接就是为他们张家养的人,自然是什么都紧着了。当然,这是张母自己的小心思,张璟根本不知道,崔管家是知道一些的,佳儿是他女儿,但对崔管家而言,佳儿若是能成为张璟的侍妾,那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至于萍儿,齐亮肯定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张璟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母亲安排的明明白白,落座后,笑着和薛彦君闲聊:“我这儿也没个人伺候,妹妹若是想喝茶,就让翠墨去弄。” 薛彦君笑着点点头,对翠墨说道:“去煮茶,璟哥哥房里的东西你也都知道在哪儿。” 翠墨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去煮茶去了。 张璟的书房对薛彦君、小慧儿她们几个是不设防的,里面的东西,她们几个比张璟都熟,幸好张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薛彦君指着自己带来的卷轴,邀请张璟观看,“这是小妹淘换来的,正合哥哥书房挂,哥哥看看怎么样。” 张璟哪里懂什么书法,不过总算是薛彦君的一番心意,便和薛彦君一起,把卷轴打开,这是一幅楹联,很多人的书房都喜欢挂楹联,或反映自身意趣,或说明心中志向。 “万里横行去,向此觅封侯。”十个剑气森森、金戈铁马的大字,纵然张璟不懂书法,也能看出这字写的恣意、放纵,仿佛一位纵横万里的统帅,字里行间都透出一股横行无忌的英雄气! “此联据说乃是倪元镇所书,原文出自何人,已无从考证,倒是陆放翁有‘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凉州’之句。”薛彦君轻声为张璟介绍道。 出自何典,张璟并不在乎,至于倪元镇是谁,他更是不清楚,但这几个字写的真的是豪迈大气,颇具古风。 “好字!”张璟赞叹一声,他虽然鉴赏水平不足,但好东西都有一个标准,只要审美正常,谁都会说好,不管你懂不懂。举个栗子,王右军的《兰亭序》、颜鲁公的《勤礼碑》,就算不懂书法的人看了,只要他具备初步的审美,也得称赞一个“好”字! 当然,审美特殊,以丑为美的,不在讨论之列。 张璟知道薛彦君是个文艺女青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这副楹联还不知她费了多少功夫才淘换来呢,当下说道:“妹妹先拿回去赏玩一阵,等哪天看腻了,再给我就行。”言下之意自是他一介武夫,用不上这东西。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人家好心好意的给你送东西,你还挑三拣四的,没毛病,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正说着,翠墨端了两杯茶过来,“郎君,姑娘,请用茶。” 薛彦君把卷轴卷了起来,顺手放在书桌上,“哥哥请喝茶,小妹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 张璟笑着接过茶杯,他个人对这些着实没什么讲究,茶喝得,凉白开也喝得,对他而言其实都差不多,从小就与这等精致的生活无缘,等现在有条件了,却也没养成这样那样的习惯。 喝完茶,薛彦君起身告辞,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尽在不言中,张璟待她仍如以前,并未因定了婚事,就对她疏远,这便够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根本就不指望能够做张璟的正妻,只要张璟愿意接纳她,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能有个不错的归宿,生活富足,不必为生活发愁,甚至不得不流离失所,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至于是正妻还是侍妾,有区别吗?反正不论嫡子还是庶子,除了爵位外,其余的该有的都有,至于其他的,真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徒增烦恼罢了。 “我送妹妹。”张璟站起来,他也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又不是某些骗财骗色的渣男,需要舌灿莲花,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渣男骗财骗色的龌龊卑劣。对薛彦君而言,她并不要求张璟能为自己做多少,只需要张璟保证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没有饥馑之苦,不会流离失所,不会老无所依,就足够了。 对于张璟而言,只要他谨守底线,不去做负心薄幸的渣男,能够保证薛彦君一辈子无忧无虑,就足够了。 张璟自知自己做不得如诸葛武侯、于少保这等人格上几乎毫无瑕疵的完人、道德楷模,遍数整个历史,这样的标杆性人物有几个? 基本上都是前脚念着“十年生死两茫茫”,后脚就那啥啥,这还算好的。算了,打住,不多说了,各位看官肯定都清楚怎么回事儿,老鱼不赘述了。 把薛彦君送走,张璟回书房继续琢磨,眼下这等局面,自己究竟该如何做。破局是不用想了,除非景泰帝身体突然好转,也不必他长命百岁,只要能够熬死朱祁镇就行。 但这几乎不可能。太子是景泰帝的心病,在太子没着落前,景泰帝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这就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越想要太子,身体就越差。 话又说回来,皇帝有几个长命的?守着偌大的一个后宫,宫内美女如云,几个男人能把持的住? 第158章 旧案1 所以说,这件事情几乎是无解的。 张璟叹气,收回思绪,有些事,他自己在这儿瞎琢磨也没什么用,时间还有,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就算真的无法阻止夺门之变,朱祁镇顺利复辟,开始清算他弟弟的亲信,有袁彬这层关系在,自己暂时还是能做个富家翁的。 但这并不保险,因为袁彬自己都没逃脱朱祁镇的毒手。朱祁镇复辟后,门达因忌惮袁彬的功劳,二人交恶,后门达奏请朱祁镇,给袁彬定了诸多罪名,袁彬被发入锦衣卫狱,酷刑加身。 朱祁镇怎么做的?“任汝往治,但以活袁彬还我。”此人凉薄至斯,对自己的护驾、救命之人都如此,你能指望他什么? 所以,即便有袁彬的存在,张璟的处境也不会多好。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除掉门达,自己再离开京师,躲避灾祸。只是一旦离开京师,这一辈子就别想再起复了。 还有孙氏,如何把法华寺的案子办的漂漂亮亮,既让孙氏以及涉案之人受到处罚,还得让孙氏等人承自己的人情,真需要好好考虑谋划。 逯杲此人倒是可以用,观其现在的表现,倒也不会做出反噬的事儿来。而且逯杲对于打击勋戚方面,还是很有建树的。 性格如何,不必多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会一样,有人忠厚老实,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的人却阴狠毒辣,翻脸不认人。 逯杲的为人性格,张璟不去评判,只看逯杲做的事情,可是比门达好多了。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真的是为门达量身定制的。 先下手为强,张璟在考虑,是不是暗示一下逯杲,在对付门达一事上,只要自己表态,逯杲绝对是最积极的!逯杲为门达拼死拼活,却被明升暗降,若不是张璟中途对逯杲伸出橄榄枝,逯杲短时间内恐怕很难有出头之日。 所以,如果张璟要收拾门达,逯杲绝对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话说回来,若非碍于张璟,逯杲恐怕早就开始对付门达。现在逯杲也升了指挥佥事,官职虽然比门达低一级,只论在本卫的权势,有张璟这个指挥使的支持,也已经超越了门达,如何收拾门达,还真难不住逯杲。 就这么定了,张璟一拍桌子,门达、刘敬正好一块收拾了,这刘敬整天鼓动旗尉,想给自己难看,真当自己这个指挥使是白当的,啥都不知道不成? 想抓门达、刘敬这种人的痛脚,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他们屁股底下的糟事、乱事一大堆,直接抓起来都够菜市口砍头的了。 他之前能容忍刘敬上蹿下跳,是因为想看看刘敬能牵扯出什么人来,结果让他跳了半天,尽些旗尉,连个百户都没有,更别说千户了,既如此,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索性一起处理了。 也算是杀老虎给狐狸看了,希望通过此举,能够让本卫的旗尉、军余引以为戒,都能收收心,老老实实训练,老老实实办差,不要整天去想那些歪门邪道,把一身的坏毛病都改过来。 徐家,徐欣和王平正在对酌,“伯舒兄明日即可到经历司任职,指挥已同意。” “多谢贤弟,”王平举杯,邀徐欣共饮,“今日之事,愚兄记下了,绝忘不了贤弟推荐之恩。” “兄长客套了,”徐欣摇头,“小弟不过是在指挥面前提上一句罢了,不敢居功。”说到这里,徐欣略一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年前仲道一事,兄长或可趁机请张指挥过问一二,换仲安一个清白。” 王平闻言,叹了口气,“如今寸功未立,怎可劳烦指挥过问?”说罢,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弟弟王方年前被牵连进一件蹊跷案子之中,虽最终也未能查出 “仲道一事,众人皆知有隐情,为何独顺天府不见乎?”徐欣与王平关系莫逆,与王方的关系也不错,好友受了冤枉,只恨自己无权无势,无法为好友讨回公道。 “唉,”王平叹气,自己的兄弟如今仍被关押在顺天府的大牢中,自己家几乎散尽了家财,加之证据着实不充分,所以不曾治罪,但想放人,不行,除非你们能够提供决定性的证据,否则,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呆着,什么时候招了再说。 要是王家使劲花银子,顺天府自然也是会放人的,可是王家并没有那么多银子往衙门里送,那自然就不能放人了 这事儿说起来,是个人都知道王方冤枉,但顺天府就是不觉得你冤枉,还能怎么办?本以为前一阵子,顺天府许多胥吏被抓,王贤的侍郎衔被削,通判丁琪等也畏罪自杀,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顺天府能够收敛一点,谁知道那王贤仍是一如既往。 也不知是真的老迈昏聩,还是肆无忌惮,仍是草菅人命、鱼肉百姓。 因为锦衣卫几乎把京师的那些组织成员抓捕一空,京师少了许多当街斗殴、敲诈勒索、拐卖人口等恶事,再加上这些时日来,锦衣卫一直在整治京师环境,什么打扫街道、清理下水道等等,更把流民着急起来,以工代赈,好事着实做了不少。 于是,锦衣卫在民间的口碑有所好转,倒是越发的显得顺天府不作为了。本来这些事情顺天府才是主力,京师的治安、环境等等问题,顺天府才是第一责任者。 现在这些活儿都让锦衣卫干了,越发的凸显出顺天府的无能,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王贤竟然还敢草菅人命,榨取百姓钱财,不得不说此人真的头铁!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心里没点那啥数么,景泰帝已经看在他是自己人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了,莫不是还打算让景泰帝饶他一次?要知道情分这东西,可是越用越薄,上次他与景泰帝间的情分还有用,这次呢,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只是关着,倒也没继续用刑,”王平叹气,他能有什么办法,家里连房子、地都卖了,实在是没钱往顺天府送了,让他们关着,总会想到办法的,总不能直接秋后问斩? 那样的话,王平就真敢去敲登闻鼓! 第159章 谋主 徐欣遂不再多劝,二人是至交好友不假,一些事情他只能提提意见,至于对方听不听,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非要把自己的意见强加到别人身上,只能导致朋友都做不成。 送走了好友,徐欣回房,妻子吕氏仍在督促儿子读书,徐欣叹了口气,道:“天儿不早了,让哥儿早点去睡。” 吕氏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月亮,点了点头,“好,明日背书再出错,小心家法。” 徐欣的儿子闻言苦着小脸,看向父亲,见父亲彷佛没听见一般,正背着手,抬着头看向窗外,小男孩无奈的叹了口气,作揖行礼,“是,孩儿遵命,明日定会好好读书,不敢出错。” “我送哥儿回房。”徐欣把儿子送回房中,勉励了几句后便回到书房。 “如何?”吕氏关心丈夫第一天当差,自然得问问。 “才第一天当差,能如何?”徐欣笑道,倒不是不愿意跟妻子说这些,而是无从说起,第一天的上班生涯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四平八稳。 “指挥不放心那几名书吏,”徐欣摇头,“便是某也不放心,只是今日刚刚上任,仓促间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待伯舒兄上任后,便有许多操作的余地了。” “原来的经历呢?”吕氏接着问道,“你这算是顶了别人的职位,那人能与你心平气和的相处?” “被指挥调入北镇抚司,整理文书去了。”徐欣笑道,“他就是想找某的麻烦,也得有机会不是。” “这位张指挥年纪轻轻,办事却是滴水不漏,着实难得。”吕氏赞了一句。 徐欣闻言,不由摇头失笑,“要不他能做的锦衣指挥!贤妻莫不是以为谁都能坐上那个位置不成?其他不说,但是整肃京师治安,你看他抓的都是谁?” “若非夫君说,妾倒是还未注意,”吕氏沉思着点了点头,“这位张指挥可真是拎得清,满朝文武,除了几个御史清流倒霉,其余人还真没吃什么挂落。” “哦,还有户部和京营,就连顺天府,把柄都送到他手中了,此人竟然戛然而止,并未深究。”看到丈夫点头,吕氏摇头,“还真是老谋深算,这个年轻人,可了不得!” “勇往直前的确难得,更难得的是看清大局,有所取舍。”徐欣叹道,“杀几个人憎狗嫌的御史,无伤大雅,反正朝中没几个人喜欢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比如那萧某人。但若是把火烧到其他人身上,朝剧岂能如现在这般平稳?” “难道朝中的衮衮诸公真的奉公守法不成?”徐欣冷笑,“不见得,朝中除了于少保能当得一句公忠体国,两袖清风,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是道貌岸然,勋戚就更不必说了。” “再看看京师这些青楼赌馆当铺粮店,那家背后没人?除了那些由帮派背景的店铺,你看张指挥动谁了?” “仲道之事,为夫是否跟张指挥提及一下,顺天府的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呀,”徐欣看向妻子,“为夫犹豫不决,这刚刚投靠,便有事相求,倒显得咱们别有用心,伯舒是不赞成为夫向张指挥讨这个人情的。” 吕氏闻言,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倒也无妨,此事本就是顺天府草菅人命,不过是榨取钱财罢了,况且先前张指挥算是卖了个人情给顺天府,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他定然不会推辞,更不会因此而对夫君心生不快,若是他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岂能居此高位?” “好,便听贤妻的,明日某与伯舒说,”徐欣点头,“天色已晚,贤妻去歇息,某再好好谋划谋划。” 第二天一早,徐欣在家门口等着王平,好一起上班。王平因为弟弟的案子,家道中落,无马可骑,徐欣也陪着他一起安步当车。 “仲道的事情,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告诉指挥,有指挥一句话,估计顺天府也不敢推诿。”徐欣建议道。 “这……”王平仍是有些犹豫,“指挥公务繁忙,这点小事不好打扰。” 徐欣知道好友是不好意思,当下说道:“我跟指挥说,你放心即可,指挥绝非见死不救之人。” 在锦衣卫衙门大门口,正好遇见张璟,徐欣和王平连忙上前见礼,“见过指挥。” 张璟下马,自有皂吏替他牵马,“二位好,这便是王先生,锦衣卫庙虽小,但只要先生踏踏实实做事,定会让先生一展所学。” 王平连忙拱手,“在下定竭尽所能,不负子悦贤弟举荐之恩,不负指挥提携之恩。” “某拭目以待,”张璟哈哈一笑,“有事尽管来找本官。” 徐欣先带着王平在经历司熟悉了一番业务后,便直接去找张璟。 “指挥,下官有下情禀告。”徐欣在张璟的授意下落座后,开门见山。 “徐经历尽管讲,”张璟放下手中的笔,以示尊重,“若需本官帮忙,尽管开口。”张璟并未把徐欣当成下属,而是当作自己的谋士,现在不过是观察期,若是能力、人品都没有问题,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 既如此,张璟定然不会再细节上让徐欣挑出毛病来。 “倒也不是下官的事情,”徐欣对张璟的重视十分受用,谁还没点虚荣心了?“是伯舒的事情。” “仔细说来听听。”不管是徐欣的事儿,还是王平的事儿,张璟都不打算袖手,好容易招来了两个读书人,可千万别因为自己的怠慢,而使对方离心,到时候自己一个不重视人才的名声传出去,谁还来投靠他? 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顺天府之所以抓着不放,无非是想多榨取点钱财罢了。 王方一日晚上与两名好友在某地喝花酒的时候,其中一名叫做宋艾的突然身亡,只能报官,王方与另一位叫做巩义的一起被抓紧了顺天府大牢。 顺天府的仵作给宋艾验尸后,认定宋艾是毒发身亡。 第160章 边事1 这下子可捅了大漏子,宋艾的妻儿作为苦主,当然想查出真凶。但不论是王方还是巩义,都没有作案动机,更没有作案的空间,当时桌上的酒菜宋艾、王方、巩义三人以及三名陪酒的女子都是一起吃喝,中途也无人离席,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除非是神仙来了,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此案的疑点主要集中在,大家吃的、喝的都是一样的酒菜,为什么其余五人没事,独独宋艾就中毒了呢? 案发后,那三名陪酒的女子有人作保,交了点银子后,自然没事。倒是苦了王方和宋艾,虽未受刑,但顺天府就是不放人,你能咋办? 张璟听了事情的缘由后,不由对顺天府的死要钱深感佩服!宋艾绝非什么毒发身亡,估计是后世的脑溢血、心脏病之类的急病。 这且不说,既然死者是中毒而亡,那在没有查明真凶之前,任何与此案相关的人员都不应该放走才对。为何独独把那三名陪酒女子放走了,原因很简单,那家青楼是某位不知姓名的侍郎开的,王贤自然惹不起,那只好放人了。 至于王方和巩义,算你们俩倒霉呗,不把钱交足了,岂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所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就是这么简单,没钱?那老老实实的呆着,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 “去将逯签事请来。”张璟对门口的亲兵吩咐道,今日当值的是崔昊,闻言立即往北镇抚司去了。 “徐经历且稍待,待逯签事来了,你跟他去见王文书,逯签事可是行家,此案的疑点绝瞒不过他去。”张璟对徐欣说道,“若真有疑点,本卫自不能袖手旁观,必会给王秀才一个交代。” 徐欣道谢,不大工夫,逯杲一路带风的来到了大堂。 “门下见过指挥!”升了指挥佥事的逯杲越发的神采飞扬,不过面对张璟,仍是执礼甚恭,他十分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全凭张璟的提携,他为人的确狠辣,但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谁对他好,他都记着,谁对他不好,也别指望他忘了,没机会还则罢了,若有机会,定会以牙还牙。 “逯签事,坐下说话,”张璟待逯杲坐下后,指着徐欣说道,“徐经历,你认识?” 逯杲点头,“指挥亲自请来的大才,门下岂能不知?”说着对徐欣抱了抱拳,“徐经历,某是个武夫,日后若是有不周之处,还请经历见谅则个。” 徐欣连忙还礼,口中连道“不敢。” “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么客套。”张璟笑着对二人说道,这都是他的班底,逯杲此人他用着非常顺手,搜捕罗织之类的事情交给逯杲,他绝对放心,锦衣卫说白了,不就是靠这个看家本领立足的么,用好了逯杲,就等于一只脚已经站稳了。 “徐经历这边有个案子,逯签事帮徐经历参详参详,”张璟笑着对逯杲说道,“若真有疑点,逯签事便送个帖子给顺天府,请他们好好查查,不要冤枉好人。” 逯杲领命。 徐欣感激的对张璟躬身一礼,“下官多谢指挥。” 张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好了,逯签事我给你请来了,剩下的事儿你请逯签事办理即可。” 徐欣、逯杲二人告辞,张璟突然想起一事,对逯杲说道:“逯签事待会过来一趟,本官这儿有件事儿,咱俩先参详参详。” “门下遵命。”逯杲和徐欣去了经历司,这案子王平才是苦主,还是得去找他。 大约半个时辰后,逯杲来到了大堂,正要行礼时,被张璟制止,“行了,礼就免了,坐下说话。” 待逯杲坐下后,张璟好奇的问道,“依逯签事之见,王、巩二人是否冤枉?” “门下看来,此二人定然是被冤枉的,不过是顺天府鱼肉百姓的托辞罢了,”逯杲冷笑一声,“那宋艾明显乃是暴病而导致身亡,顺天府非说什么中毒,简直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张璟点点头,跟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当然,案子不能靠猜测,更不能像顺天府那样,靠颠倒黑白,“此事交给逯签事了,你尽管去办就是了。” “门下遵命。”逯杲领命。 “还有一事,某犹疑不决,你帮本官参详一二。”张璟转入正题。 “请指挥吩咐,门下唯领命耳。”逯杲可不想让自家恩主觉得自己刚升官就飘了,张璟的任何命令,不管多困难,他都必须去做,还得做好,谁让张璟是自己的恩主,若非张璟,他逯某人哪有现在的风光?从一个小小的百户,一跃而成了执掌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 说张璟是自己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若非张璟太过年轻,而自己也已年过四旬,他还真有这个想法。 “对于边事,你怎么看?”张璟打算派锦衣卫到九边暗访,主要还是看看那些军头吃了多少空饷,捎带着看看边境走私现在猖獗到何等程度了,还有卫所,卫所比九边更加糜烂。 九边重镇毕竟有地方、有巡抚,有镇守,总兵权势再大,也还有地方、巡抚、镇守在一旁虎视眈眈,除非几方沆瀣一气,这并非不可能,利益当头,谁还管那么多? 至少在走私上,大家还是有共同利益的。 吃空饷肯定存在,但不会如卫所那么夸张。卫所可真是烂到根子上了,不论是卫,还是屯卫、护卫,至于陵卫、亲军卫、军民卫、土卫暂时不论。所也是一样,不论守御所还是屯田所、群牧所,有一个算一个,能有满编的三成就烧高香了。 “指挥的意思是派人去查?”逯杲立即明白了张璟的意思,边事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他们锦衣卫还不知道吗? “查查,”张璟叹气,“派妥实的人去,小心点。” “门下遵命。”逯杲领命,这就是他北镇抚司的活儿,别说是张璟安排的,就算是门达的提议,他也得听,职责所在。 第161章 边事2 “至于捕贼一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练了一阵子兵了,总得看看效果不是,”张璟神情严肃,郑重其事的对逯杲说道,“你眼下要做的事儿就是法华寺一案、巡查九边,还有一点就是本司内部,一定要稳,不要出现令出多门的事儿,你明白?” 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张璟都说的这么清楚了,逯杲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实际上他一直在做就是了,门达几次想插手法华寺的案子,都被他给怼了回去,如今张璟发话了,显然是不满门达的某些表现,言下之意就是告诉逯杲,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得把北镇抚司经营成铁板一块! 北镇抚司此时的局面是张璟掌总,门达与逯杲二人协理。现在张璟不想带门达玩了,他自己又不好出面,毕竟门达对他有提携之恩,不好亲自出手,只能暗示逯杲出手。 只所以如此,是因为张璟着实不放心门达这颗定时炸弹,就在不久的将来,门达作为夺门的主力,显赫一时,袁彬都没能逃脱门达的毒手。至于逯杲,下场更惨,被曹钦斩杀。至于逯杲为何好好的指挥佥事不当,而跑去搞无间道,恐怕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逯杲目中闪过一丝狠辣,罗织罪名,栽赃嫁祸之类的手段,他可是熟练的很,况且还有张璟这个指挥使的支持,不就是收拾个门达么,正好他也早想收拾门达了,多大点事儿呀,北镇抚司真想收拾一个人,什么手段没有?“门下遵命!” 送走了逯杲后,张璟又差人去将请假在家忙活兄长婚事的李峰、仍在练兵的韩立、楚成等四人,剿匪的事情这次就交给他们,这次可不能跟去年门达似的,走马观花,能避免麻烦就避免麻烦,只要贼寇不主动送上门,就绝不去主动搜捕。 纯属应付公事。 这次下去,就不能如此敷衍了,靠近九边的几个卫所更是重中之重,张兴派人追杀他的事儿,他可是一直记着呢,看看这次下去能不能收拾掉这个毒瘤。 不大功夫,李锋、韩立等人一起来了,“见过郎君。”李锋与张璟的关系不一般,偶尔会称张璟的官名,但多数还是叫郎君、哥儿,习惯了,再说他二人的关系在这摆着呢,就算李锋直呼张璟的名字,都没关系。至于韩立等人,虽然有官职在身,但他们一直都以张璟的亲兵自居,朝廷的官职对他们而言并没什么吸引力,他们称呼张璟郎君自然也是应有之意。 “三哥,这次出去剿匪,你就别出去了,等大哥的婚事办完了再说,”张璟待几人坐下后,先对李锋说道,“南镇抚司离不开老齐,老韩你们四个这次下去不要走过场,只要能搜捕到的,都给我剿了,特别是鞑贼,只要遇到,必须全歼!” 韩立等人领命,“请郎君放心就是!” 张璟点点头,对于这几人,他自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练兵的事儿暂时先停停,等剿匪回来,再继续练兵。” 韩立等人领命,张璟接着说道:“不论地方、卫所,你们皆有巡查之权,若遇到勾结贼寇的,直接打入锦衣卫狱,自有军规国法处置,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张璟这次也是发狠了,同时也是把刀子递给了韩立等人,薛彦君与王通的恩怨,是了结的时候了,此事他不方便插手,那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办。 “把我的亲兵都带着,好好历练一番,”张璟接着吩咐,“自本卫各所旗尉中选好苗子带出去,那些歪瓜裂枣就不要带了,希望经此一役,能有点精兵的样子。” “那郎君的护卫怎么办?”韩立立即提出异议,“郎君的亲兵岂能带走。” “没事,有老齐呢,”张璟不以为意,“有什么好担忧的。” 韩立还要再说时,被张璟制止,“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韩立等人对视一眼后,便不再多说,这事儿肯定不会听张璟的,到时候有齐亮呢。 “还有一事,我让逯签事派人到九边、以及边地诸位暗访,你们这次下去也多了解一番,九边关乎国家安定,边事一旦糜烂,为祸甚剧,那些军头,特别是各地卫所,肆无忌惮惯了,得给他们套上笼头,否则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呢。” 韩立等人领命,“请郎君放心,我等这便回去点兵,明日便启程!” “若连你们都不放心,某还能放心谁?”张璟正色说道,“祝诸位此行顺利,凯旋归来!” 韩立等人告辞,李锋留了下来,他现在是总旗,虽然官职没多大,但在本卫中的权势却是不少,谁不知道这位是指挥的发小?即便是对张璟这个指挥持敌意的,也都会给李锋几分面子, 张璟笑呵呵的对李锋说道:“如果三哥留下是为了跟老韩他们一起去捕贼,那就免开尊口,大哥的婚期就在这个月底,我这个时候把你派出去,能说得过去吗?就算伯父、伯母嘴上不说,心里也得埋怨我不是。” 自从张璟当了指挥以后,李锋的性格越发的沉稳,他和张璟是发小,现在兄弟当了大官,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当然不能给他丢人,能力且不去说他,态度一定得端正,不能整天做些不着调的事儿,给人留下仗势欺人的把柄不是。 “唉,”李锋叹了口气,他的确是想跟着一起去,等大哥的婚礼再回来也就是了,反正都是再顺天府,来去也方便,但既然张璟发话了,他自然得听,“那好。” 看李锋有些闷闷不乐,张璟笑道:“以后机会有的是,三哥又何必急这一时?” “待会三哥去一趟城外的校场,今晚某略备薄酒,给老韩他们践行,正好这几个月你们练兵也辛苦了,我娘说了我好几次,让我别把你们指使的太狠了。” 李锋闻言一笑,“咱们给哥儿办事儿是应该的,婶子倒是一番好意,倒是错怪哥儿了。” 第162章 边事3 张璟闻言摆摆手,“我刚刚上任,年纪轻,根基也浅,只能一手抓军纪,一手抓操练,这样做起事儿来,就是师出有名,最近的确是劳累三哥你们甚多,待情势好转,大家都能松快松快。” “哥儿不必这么说,我们为哥儿办事,有死而已!”李锋郑重的对张璟说道,“正如哥儿所言,本卫上下等着哥儿犯错的不知有多少,我们几个别的本事没有,但凡能够为哥儿分忧一二,也不枉哥儿对我等的恩义。” “三哥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兄弟是一辈子的事儿。”张璟正色说道,他当这个锦衣指挥,不能也不敢忠厚老实,但对忠心耿耿,跟随自己的兄弟,却不能刻薄寡恩,那样人心都散了,最终只能成为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兄弟俩正说着,逯杲过来了,“门下见过指挥。”逯杲进来就行礼。 李锋也站起身来,对逯杲抱拳,“见过逯签事。” 对于李锋,逯杲可不敢端着上官的架子,这位可是张璟的贫贱之交、发小,给这位甩脸子,那跟打张璟的脸有什么区别?连忙还礼,“李总旗,多日不见了,近来可好?” “劳逯签事挂心,咱们有哥儿照料,日子肯定是不错的。”李锋笑道,对于逯杲,他没有好恶,只要他是真心为张璟办事,那就是自己的朋友,反之,就是自己的敌人。 “王文书的令弟,门下已经保了出来,”与李锋寒暄几句后,逯杲向张璟汇报工作,“此案没什么复杂的,宋某乃是暴病而亡,那顺天府的仵作与几名胥吏勾结起来,不过是想趁火打劫罢了。” 张璟点头,“逯签事是如何处置的?” “门下将他们尽数打入锦衣卫狱,看看是否有人指使。”逯杲揣摩着张璟的心思,先前放过顺天府包括王贤在内的几名官员,不过是形势所迫,彼时不容得张璟随意的把事态扩大化,所以在顺天府扔出几只替罪羊后,便不了了之。 彼一时,此一时,陛下对吏治失望至极,所以重启京察,但所谓的京察,更多的是走走过场罢了,不过是告诉官僚集团,你们都收敛点,不要闹得天怒人怨。 若真动真格的,恐怕九成九的官员都是贪、酷、无为、不谨之类的评价,恐怕都得革职查办。都革职查办了,政务由谁来办? 官僚集团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越发的肆无忌惮,现在又不是太祖那会,贪官被抓住后,剥皮实草,就算是太祖时,被揪出来的贪官也只是少数罢了。更别说现在这个时候,即便偶尔抓几个贪官,充其量也就是个革职,大不了不当官了,回家当个富家翁去呗。 实际上呢?除非是投靠的大佬在政争中失势,他们这些池鱼才会被殃及。 京察走过场,因为即便是皇帝,也得考虑把官僚们都抓起来,这偌大的国家该如何治理。但锦衣卫抓个把贪官就不需要顾及这么多了。至于这么多贪官为什么不抓别人? 碰巧了而已。所以逯杲毫不犹豫的把参与王方一案中的顺天府胥吏尽数打入了锦衣卫狱,顺藤摸瓜呗,摸到谁就算谁,谁让你倒霉呢。 张璟闻言点点头,“先查法华寺,再查顺天府。” 遇到一个信任自己、给自己充分展示机会的上司不容易,所以逯杲非常重视与张璟的关系维护,大事小情的,都不厌其烦的跟张璟汇报。张璟吩咐下来的事情,也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到位,从不推诿敷衍。 说到法华寺的案子,张璟叹了口气,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还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外戚,紧接着却又查出京营副总兵孙镗倒卖军器给法华寺,现在张軏又牵扯进了法华寺的几桩命案之中,张軏倒没什么,一个纨绔罢了,但他的父兄却不是一般人物,张玉、张辅,那个不是有大功于国朝的名将? 若是要治张軏的罪,就不得不考虑其父兄,其父兄虽皆已离世,但在朝中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勋臣之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 这只是查到的十余起命案中,有数起牵扯到了张軏,其余的案子又会牵扯到谁?张璟真的不敢想。 所以,对法华寺一案,张璟十分慎重,只让逯杲查,慢慢查,案情却半点都不往外透露,等水落石出了,再上奏,让景泰帝定夺,看此案的严重程度,景泰帝怕是饶不了涉案的外戚勋臣,就算奈何不了孙家,还奈何不了几个驸马?还奈何不了几个勋臣? 牵涉到此案中的人,除了孙家,其余人怕是没好果子吃。对此张璟乐见其成,就算景泰帝不收拾这几个,张璟也得收拾他们,起码先关进锦衣卫狱住上一段时间,跟狱里的刑具好好认识认识。 届时再让潘洪鼓动一下,让文官也掺和进来,张璟就不信,这些个外戚勋臣能好过了。张璟虽然不想看到武臣的权力被文臣无限度的褫夺,但这些正事不干,专门鱼肉百姓,给文官竖靶子的勋戚,还是及早清理才是,省的净干些授人以柄的糟烂事儿。 潘洪如今的名声不似之前那么臭不可闻,由他提供的“弹药”,使得被京察弄得战战兢兢的文官们终于有了一个转移目标,刚开始还只是几个得到陈循首肯的翰林、御史上书弹劾孙家。 但精明人任何时候都不缺,正被京察搞得焦头烂额的官僚集团突然抓到了外戚的把柄,他们还不一窝蜂的往上冲啊,至少先把注意力从京察身上转移到外戚身上再说。 死道友不死贫道呗。 到时候外戚勋臣犯了这么多事儿,皇上您还好意思一直盯着京察,盯着我们这些苦哈哈的文官吗?一来二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京察本身就是应付,事起仓促不说,还没个定规,应付大于实效的产物罢了。要不是被景泰帝抓到了痛脚,信不信官僚集团都敢把景泰帝的圣旨给驳回去。 第163章 孙氏 一个小小的法华寺都能牵扯出这么多人、事儿,其它的庵观寺院呢?更何况有许多敕造的观、院,岂不是更加的藏污纳垢? 这些人不事生产,不纳赋税,反而隐匿丁口、兼并土地,放贷子钱,一点积极作用都不起。不过任何时候,事关这些方外之人,都是个敏感话题,这是国家层面的国策,不是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能够置喙的。 他最多只能如对法华寺一般,被抓到把柄了,就能去查,否则,人家仍然是出尘高洁的方外高人,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问你气不气?气也没办法。 “逯签事,千万小心,不要走漏了消息。”张璟吩咐了一句,他尽管相信逯杲是个聪明人,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但该有的嘱咐还是要有。 “指挥放心便是,”逯杲正色说道,“门下保证万无一失!”凡是审理此案的,可都是他的心腹,那个不知逯签事的厉害,谁敢在这等事儿上打马虎眼? 所以,外界只知道此案事涉孙家之外,对于其余就不甚明了了,那些事涉其中的勋戚,除了几个驸马都尉因与孙家凑在一起而格外焦虑之外,其余的那些都存着侥幸心理,见锦衣卫几乎没什么动静,似乎没有抓着不放的意思,一个个也就不拿着当回事儿了,继续醉生梦死。 那知道张璟都给他们攒着呢,帐总是要算的,怎么可能没事儿,要是勋戚们的犯罪成本越来越低,甚至毫无成本,不仅仅是勋戚,还有官员士绅们,朝廷律法对他们而言,基本就是一纸空文,犯了错也没有处罚,那谁还遵规守纪? “指挥,孙继宗指挥求见。”张璟正跟李锋、逯杲交代着事情,胥吏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张璟皱了皱眉头,他着实不愿见此人,不过人都来堵门了,不见又不太好,当下对李锋和逯杲说道:“三哥、逯签事,你们且去忙,待某会会这位孙指挥。” 孙继宗是府前军卫的带俸都指挥,在永乐朝,府军前卫因下设有侍卫皇太孙朱瞻基的数万幼军而地位独特。但在宣德始,府前军卫幼军侍从制度便已经衰落,但该卫由勋臣、都督统领的体制却保留了下来,甚至与锦衣卫一样,成了勋戚的寄禄之所。 孙继宗这个都指挥,显然就是如此。一个没有实权的带俸官,加之犯了案子,尽管是外戚,却也硬气不起来,否则他需要来见张璟?投个帖子来,张璟即便不愿去见他,也得把他要求的事儿给办了,这就是特权,人家有个好妹妹,这羡慕不来的。 见张璟并未降阶相迎,反而高居堂上,孙继宗心中不忿,他孙某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冷落,心中不由暗骂竖子猖狂,面上自然也就带出了不豫之色。等着,等此案了结了,看某怎么收拾你,孙继宗心中发狠,打算与张璟势不两立。 这就是外戚,一个个的骄横惯了,受不得半点气, 张璟虽极度鄙视此等卑劣无耻之人,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怎么说也是朱祁镇的舅舅,也不好太冷落了,“孙指挥来见本官,不知所为何事?” 孙继宗气闷,连个座都不让吗,当下气鼓鼓的在旁边坐下,“犬子瓒仍被关押在锦衣卫狱,本官想问问张指挥,何时能放人?” 张璟真不知此人是自大还是蠢,你特么的犯了什么事儿你自己不清楚吗?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让我放人,我特么就得放人?你以为你是谁呀,怎么净想美事呢?你咋不想想你啥时候当皇帝? “此案仍在审理之中,”张璟公事公办,跟这等人也没法计较太多,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国朝自有律法在,岂是我张某人说说就能放人的?” 孙继宗无奈,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况且自己家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由这个庶子去做的,万一要是熬不过去,把什么事儿都招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要如何指挥才肯放人?”孙继宗无法,只得陪小心。 “此案仍在审理之中,案情未明,本官岂敢放人?”张璟也不跟他说那些车轱辘话,没必要,反正都得罪了孙家,张璟也不想跟他们修复关系,所以直接怼了回去。 “这……”孙继宗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顿时脸上变色,但终究还是不敢发怒,哼了一声后,拂袖便走。 张璟转身便把此事抛到了脑后,他的事情太多,孙家与法华寺的事情,还没到揭盖子的时候。再说,孙家不过是不成器的外戚罢了,对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而言,不过是一群嗡嗡叫的苍蝇,虽然烦人,却没什么大碍。 却说孙继宗,气冲冲的回家后,直接来到了外书房,他的几个弟弟孙显宗、孙绍宗都在等信儿呢,同时还有石璟、薛桓以及焦敬。 “兄长,如何?”这是孙显宗和孙绍宗。 “舅舅,那张璟怎么说?”这是石璟和薛桓连襟两个。 倒是焦敬,稳坐钓鱼台,慢悠悠的喝着茶,头不抬眼不睁的,淡定的紧。 孙继宗气闷的喝了口茶,越想越气,当然也有在自己人面前壮壮威风的意思,否则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怼的灰头土脸,他孙某人不要面子嘛。 “张家小儿,欺某太甚!”直接将茶杯摔在地上,“某定不与他善罢甘休。” “兄长莫要气坏了身子,”孙显宗和孙绍宗连忙安慰,“那竖子如此跋扈,定不长久,待他失势,有他好看的!” 不说这兄弟俩七嘴八舌的安慰自家哥哥,且说焦敬,慢悠悠的放下茶杯,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见那兄弟三哥仍在拉扯,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待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后,才满意的点点头,慢悠悠的说道:“急有何用?” “是是是,”这个时候,石璟和薛桓两个小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捧捧哏,搭搭梯子,否则气氛就僵在哪儿了,“不知姑父有何见教?” 第164章 姻亲1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焦敬把目光放在孙显宗身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大家不明所以,但不妨碍大家都跟焦敬一样,齐齐的看向了孙显宗,把孙显宗看的浑身不自在,说话都结巴了,“怎……怎么……回……回事儿?” “你的姻亲,义勇右卫王钦王千户,”焦敬看着孙显宗,“别告诉老夫,你把这门亲戚给忘了。” 孙显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门,嘿嘿干笑两声,“那倒不至于,不至于,只是往来不多,嘿嘿,不多……” 焦敬没好气的抬手点了点孙显宗,“王钦好歹是个实职千户。”言下之意自然是,你个带俸的指挥佥事,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家? 其实也不怪孙显宗,他与王钦的亲戚关系有点远,王钦倒是想跟他多走动走动,无奈孙显宗嫌人官小,不待见人家。 王钦是他妻子的同族,虽然勉强算是姻亲,但也的确够远。 “怎么?”孙继宗脑子比较活泛,顿时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莫非这王千户与那竖子有旧?” 焦敬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这位王千户的妻子,与袁彬的妻子是表亲,这层关系如何?” 孙显宗一拍巴掌,“对对对,若非老兄提醒,某差点忘了!” 孙继宗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孙显宗后脑勺上,“你个倒霉玩意,这等大事都敢如此疏忽,简直不当人子!” 孙显宗不敢反抗,只能低眉顺目的做鹌鹑状。 “某立即让人备上厚礼,你去拜访王家。”孙继宗对孙显宗说道,“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知道吗?” “是,小弟保证把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孙显宗连忙表态,不敢不表态啊,不过这事儿还真不能说他有什么太大的错儿。 王钦只是妻子的同宗,关系根本就没那么近,后面这一竿子又给支到对方妻子的表亲身上了,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 不过,再打不着也得给扯上这门亲戚啊!那边可是袁彬,袁彬与那竖子的关系如何就不必多说了,只要能够跟袁彬拉上关系,这事儿不说八九不离十,起码也不会太差。 焦敬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起身告辞,“袁文质与张璟之父张澈乃是莫逆之交,只要能说动袁文质,一切便都好说了,去见袁文质时,算老夫一个,老夫与他也是有旧的。” 张璟此时浑然不知这些人已经找到了袁彬头上,一旦袁彬开口替他们求情,张璟还真不能驳了袁彬这个面子! 张璟回家后,李锋已经在了,正陪着母亲说话,正好说到了李锋的婚事上,对李锋的婚事张璟还真知道,是四卫营中武骧左卫百户赵权之女。 可以说,锦衣卫与四卫营是大明皇帝手里仅有的兵权了,四卫营的主要职责就是护卫宫禁,可谓职责重大。比起锦衣卫,四卫营更像是皇帝的腹心。 此时的文武壁垒已经形成,文官几乎不会与武臣联姻,所以哪怕张璟都已经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了,却仍然没有文官肯与他联姻,李锋也是一样,军户之间联姻,才是常态。 当然,军户与军户之间也是不一样的,张璟就不必说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李峰现在虽然只是个总旗,但前途可期,可不可限量不好说,但一个千户肯定跑不掉,指挥佥事似乎也不是不能想,谁让他的发小叫张璟呢。 什么举贤避亲、任人唯贤,不存在的,连自己都不信任的人,谁敢安排到重要岗位上,谁敢升他的官? “哥儿回来了,”李锋见张璟回来,连忙起身说道,“老齐也一起回来了?老韩他们都在你院里。” “三哥,”张璟笑着跟李锋打了声招呼,便给母亲行礼问安,“见过母亲。” “行了,行了,我不留你们了,去,”张母笑道,然后又对李锋交代了几句:“三郎,你这几天老老实实的留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练兵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就在家里,帮着父兄,操持大朗分婚事,出了纰漏,我可不饶你。” 李锋笑嘻嘻的应了,“瞧婶子您这话儿说的,好像我整天乱跑似的,哥儿都放我假了,我还能跑哪儿去?” “知道就好,”张母点了点李锋的脑门,“哥儿给你放假得有半个多月了,你自己说说,你着家几天?不是练兵就是操练,我那老哥哥怕耽误你的公事,不好说你什么,现在哥儿也在场,让他说说,你就这几天不上班,能不能耽误了前程?” 张璟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付过去,他倒是不清楚李锋还是继续去操持练兵的事儿,这倒是他的疏忽了。 “婶子,家里真没什么事儿,”李锋苦笑,“该置办的都置办了,房子也收拾好了,就等着我未来的嫂子过门了,我留在家里真没事儿,尽添乱了。” 张母可不信,“你以为结个婚简单吗,怎么可能没事儿,全是事儿,你就老老实实的留家里,哪儿也别去。” 李锋还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应了,张璟在一旁低头不语,废话,老母亲发威,他可不敢凑上去找不自在,还是让三哥自己承担。 李锋灰头土脸的和张璟离开,张璟笑呵呵的看着自家三哥,“三哥,这事儿可怪不得我,我都给你批假了。” “唉,家里着实没事啊,”李锋也是有苦自知,“我是什么人,哥儿你还不知道吗,我岂是那等偷奸耍滑之人,况且这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我能做这样的事儿?” 张璟知道,李锋当然不是这种人,但怎么说呢,在老人眼里,婚娶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家里的人都需要齐动员,齐上阵,才能显示出自己重视的态度来,李锋这样的不挨训谁挨训? 张母才不管你李锋在家是不是闲人一个呢,就算没事,你也要在家里呆着。再说了,怎么可能没事?不过是见你忙颠颠的,整天往卫里跑,不想指使你罢了。 第165章 权力 “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张璟说道,“正好练兵也停了,三哥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琢磨琢磨,缇骑下一步该怎么训练,在不影响军容军纪的前提下,扩充到多少人合适,”说到此处,张璟脚下一顿,停下脚步,正色看向李锋,神色严肃的说道,“某要把缇骑打造成岳家军一般的精兵,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支精兵,只有也只能是三哥你来统领。” 李锋心思通透,况且二人相交这么多年,早有默契,自然马上就领会到了张璟的意思,为什么是岳家军?而不是赵家军、宋家军?一个“岳”字足以说明问题。 岳爷爷为何被猜忌?不就是他老人家手里掌握的军事力量过于强大,强大到足以直捣黄龙,追亡逐北;以完颜构为首的南宋小朝廷自然更是不在话下,弹指间耳。当然,岳爷爷是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的,他毕生的夙愿就是驱除胡虏,还我旧河山,至于打下来的江山是谁坐,那是你们赵家自己的事儿,他管不了那么多。 至于所谓的“迎二圣”,那是完颜构的锅,咱岳爷爷不背。 说到底,还是岳爷爷高估了以完颜构为首的那些人的卑鄙程度,毕竟,人心之险险于河。 “哥儿放心,”李锋郑重的抱拳,“我一定把缇骑给哥儿带好。” “我还能不放心三哥吗,”张璟笑道,“不过也需要从长计议了,我差人找了一些技艺高超的匠户,全部安置在了通州那边的庄子里,炼钢、打造军器,全部由咱们自己来,等朝廷拨给咱们,怕是有的等了。” “现在哪里初见成效,待大哥的婚事办好,三哥你便带着缇骑过去,一是戒备监督,二是保守秘密,某的许多规划,都是以此地为依托,不容有失。” 李锋点头,“缇骑能扩充至一千五百人,再多,便耽搁成军了。 “先成军,”张璟沉思一会,对李锋说道,“等庄子建好了,先把这一千五百人给某拉到庄子里去,一定把庄子给某看好了!” “那现在庄子是由谁负责?”李锋见张璟如此重视,就知道这庄子对张璟的意义肯定非同一般,于是问道。 “现在庄子还未成型,人找了一些,但还远远不够,现在哪里主要还是先期的准备工作,平整地面、建造房屋之类,倒还不需要太多人盯着,况且外围的田地总得做做样子,我把芍药的父亲派过去,暂时看着,招募了些流民,开始耕种。” 李锋点了点头,如果现在只有这些活儿,倒真不需要他率领缇骑去盯着,那样反而更加惹眼,“那我先编练缇骑,哥儿给我交个底,你打算编练多少缇骑?” “多多益善!”张璟斩钉截铁的说道,“必须是精兵,那些吊儿郎当一身坏毛病的,坚决不要。” 至于锦衣卫有这么多钱吗?你张璟安排这么多事儿,钱够吗?还真够!“凡京城各门课钞,每季委百户九员监收”,光这个课钞就是数不清的银子,随便立个名目,截留一点,就足够支撑张璟做事了,所以张璟根本不需要为银子发愁。 就算是愁,也是愁这么多银子该怎么花! 刘敬一个带俸的指挥同知为何上蹿下跳,不就是看在这么多银子的份儿上嘛,他一个带俸寄禄的,银子再多也不关他的事儿呀,所以他是羡慕嫉妒恨,总想着管事儿。 “老韩他们呢,他们练兵可是好手,有他们帮忙,在年底能给你练出三千人来!”李锋琢磨了一会后说道。 “老韩他们得帮我收慑本卫士卒的军心,他们和老齐配合,我才能尽早全面掌控本卫。”张璟摇摇头,现在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可用的人手太少了,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人,想做点事情都腾挪不开。比如这次出去巡查匪盗,本来已经渐入佳境的练兵就得停下,没人可用啊。 “得了,”李锋点头,“哥儿就放心,缇骑里还是有几个人才的,等明天我带他们去见见哥儿,若觉得可用,就用。” 张璟笑呵呵的看着李锋,“这几天你还是别乱跑了,等晚上我去你家看看大哥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你顺便带人我看看就行。” 李锋苦笑着应了,一提起正事儿,他就忘了自己得在家老老实实的呆着了。 至于从底层挖掘人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采取这样的笨办法,尽管这样的效率有些低,如今这个大环境之下,底层真的很难出什么人才,但聊胜于无。 “此事便交给三哥了。”张璟也没别的办法,他不是神仙,也变不出人来,只能按部就班一步步的来了。 今晚张璟为韩立等人践行,说是践行,其实就是大家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共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次绝非出去走走过场,而是真的去剿匪的。在剿匪过程中,如果地方官府、卫所有通匪、包庇、推诿、畏战等情形,一律打入锦衣卫狱。 以前锦衣卫有这样的权力,但在朝中大佬的打压下,却用不了,如今于少保告病在家休养,继任的兵部尚书石璞不论才具还是声望,都远远无法跟于少保相提并论,锦衣卫自然是压不住的。 张璟吃他那一套?换了于少保来,张璟自然老老实实的,跟鹌鹑一样。但面对这位石尚书,张璟还真不惧,我锦衣卫做事,还需要你兵部指手画脚不成? 凡缉捕京城内外盗贼,凡缉访京城内外奸宄。本卫掌印官、奉敕专管。真的以为大明律法是摆设不成?其余的诸如凡城外地方、千户五员、百户十员、旗校二百五十名分巡,各缉捕盗贼;凡京城内外喇唬凶徒,每季委千户一员、百户一员、旗校五十名缉捕;凡通州、张家湾、河西各地方奸盗,每季委千户一员、百户一员、旗校五十名缉捕。 不过是因为大佬管的严,之前的指挥使又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侍卫、仪仗、修理街道、疏通沟渠上,锦衣卫的这些职权其实都未曾体现出来 第166章 姻亲2 现在大佬在家养病,张璟自然得赶紧趁机跳出来,把这些职权重新立起来,否则,再跟以前似的,锦衣卫最多就是一只没牙的老虎,看着可怕,杀伤力有限。 锦衣卫当了太长时间的绵羊,想要重新把权威树立起来,最简便直接的方法,就是充分利用手中的权力,并使之生效,锦衣卫最大的权力是什么?监察百官有司和诏狱呀。 捕贼的同时,监察百官,不可以吗?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有什么不可以。 二人边说边走,回到张璟的小院,齐亮等人正在院中等候,见张璟和李锋进来,齐齐行礼,“见过郎君。” 张璟笑呵呵的抱了抱拳,“劳你们久等了,在母亲那里耽搁了一会,走,进去说话。” 倒也没什么,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今晚主要是为他们践行,让他们放心大胆的搞事情,出了事情有他兜着,他兜不住还有皇帝。 “大同走私最为猖獗,”张璟说道,“我让逯杲派人去,怕是也没那么好查,阻力重重啊!” 李锋、齐亮等人点头,走私可不仅是商人的事儿,中官、地方、驻军、卫所与商人勾结起来,而这些人背后又是各有山头,彼此之间更是犬牙参差,纵横交错,这么一条庞大的利益链,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张璟的实力足够与这些纵横交错的各方势力交锋而不落下风。 否则,铺天盖地的打压就会接踵而至,借张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揭这个盖子呀。 收拾收拾勋戚这样的事儿大家都是乐意见到的,官僚集团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推波助澜。若是张璟敢动走私试试?瞬间就会让你明白,什么是铺天盖地,什么是千夫所指,绝对是不死不休! 这上上下下多少人都指着这条庞大的利益链发财升官呢,岂容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破坏? 最好的办法就是开边贸易,从根子上斩断走私滋生的源头,完全禁绝是不可能的,但能禁止其中的绝大部分也非常不错了。 但开边贸易这等大事,岂是张璟此时能够操持的?看看后来的隆庆和议,是谁操持的?高新郑、张太岳、王襄毅,这三位什么身份地位还用说吗?正是有了这三位的通力合作,才有了隆庆和议,“不独明塞息五十年之烽燧,且为本朝开二百年之太平。仁人利溥,民到今受其赐。” 这就是经济战的威力! 至于隆庆和议动了多少人的蛋糕,坏了多少人的财路,看看这三位当时的身份地位就知道了,什么事儿需要这三位一起出马?改朝换代都可以了? 所以,张璟即便查出点什么来,最多也就抓几个弃子,想要一网打尽,甚至从根本上改变边境走私的痼疾,根本不可能。 这点自知之明张璟还是有的,他让逯杲派人去九边特别是山西查,也只能先摸摸底,看看到底是谁在挖国朝的墙角罢了。抓几个别人丢出来的弃子有什么用?打草惊蛇,让对方有了防备怎么办? “走私的事情,你们就算遇到了,也不可深查,”张璟叹气,有些无奈的说道,“能当作不知道就当作不知道。”涉及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张璟此时没有掀这个盖子的实力,那就只能苟着了。 但我抓捕贼寇,你们管不到我?逯杲既然是暗中行事,那自然是越隐蔽越好,不知不觉的把事情查清了,当然最好,“你们尽量折腾点动静出来,也能给逯杲减少一点阻力。” 韩立领命,笑着对张璟说道:“郎君放心就是,这里面的弯弯绕就算郎君不说,我们也是清楚的。” 张璟点头,在没投靠自己之前,因为要暗中保护薛彦君,这五位可是一直在密云怀柔一带活动,对当地的情况十分了解,哪儿有盗匪,可谓一清二楚,闹出点动静来还不容易?虽然吸引不到大同、太原两镇的注意,但蓟州、宣府二镇总能吸引到。 这两镇的走私虽不似山西那么猖獗,但也不容小觑,不是他们操守高,而是地理位置不如山西罢了,且作为京师的第一道防线,这二镇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想搞点什么小动作,也得小心翼翼,省的被抓到了,处理都没法处理。 怎么处理?抓人,万一是那位大佬的人呢,这不是给大佬难看嘛;不抓,大家都看着呢,怎么服众?所以,这两镇都很小心,生怕被抓了没法交代。 与此同时,孙显宗正在王钦家里作客。王钦十分热情,孙显宗有求于人,自然也不能端着,倒也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孙显宗道明来意,也没啥好隐瞒的,孙家的事儿在官面不是什么秘密,小民百姓可能不知道确定的消息,但在官场上混的人,那个不知道?王钦好歹也是个千户,该知道的自然都知道。 孙显宗的来意他就更清楚了,锦衣卫那位张指挥跟袁彬的关系不是秘密,而自家妻子与袁夫人的关系,有心人自然也能打听的到。 王钦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废话,当然愿意,能跟孙家扯上关系,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朝中的大佬们当然看不上这群所谓的皇亲国戚,但对他们这些中下层军户而言,这就是一条金大腿! 至于会不会被张璟给记到小本本上,我就是个传话的,有啥? 第二天,对于来看望自己的表妹,袁夫人十分高兴,两家人的交情还是很好的,否则,面对孙显宗的请求,王钦也不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要是两家的关系磕磕绊绊,王钦敢答应的这么痛快? 对于表妹的请托,袁夫人虽然觉得难办,不过倒也没有埋怨表妹,孙显宗都亲自去讨人情了,拒绝的话,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要怪也怪不到表妹头上,王钦这个当家的都答应了,她的确也没什么办法。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第167章 姻亲3 “姐姐,此事着实是给您添麻烦了。”李氏满面歉意的对袁夫人说道。 她其实是不赞成丈夫淌这个浑水的,你一个小小的千户,跟着瞎掺和什么,显得你能耐吗?孙家那等铁公鸡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千户说靠就能靠上的?但丈夫都答应人家了,李氏也只得厚着脸皮来跑这一趟了,就怕这一趟之后,亲戚都没得做了。 “无妨,”袁夫人十分大气,她也清楚表妹家里的事情,能够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的,有几个?男主外、女主内,这都是老规矩了,“妹妹不必介怀,家里爷们的事儿,岂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能插手的?这事儿我应下了。” 李氏勉强一笑,有些羞愧的对袁夫人称谢,“小妹多谢姐姐。” “好了,这事儿过去了,咱俩可是有日子没见了,可得好好聊聊。”袁夫人识得大体,岔开话题,不再谈这个,但李氏心里羞愧,终究没有多呆,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送走表妹李氏,袁夫人叹了口气,这事儿怨不到表妹头上,但没有王钦,至于这样嘛。 袁彬平时也没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去找哈铭几个老友聊天喝酒的,日子过得非常自在,和几个老朋友吹了一天的牛皮后,袁彬在傍晚时分回到家。 袁夫人将表妹的来意告诉丈夫,“如何,你见不见?” 袁彬摇摇头,笑道:“这孙家倒是机灵,这么远的关系都能给找到,见见呗,反正什么都不答应也就是了,哥儿那里什么章程咱们也不清楚,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真没想到,哥儿这平步青云就不说了,是他用功劳换回来的,”袁夫人见丈夫如此说,也就放心了,锦衣卫的指挥使是张璟,关我们家什么事儿?丈夫提到了张璟,她便开始日常夸赞,“就是这指挥使,也做的有声有色,老身还担心她骤登高位,难免会有差错,倒是我小看他了。” 袁彬也是点头,对于张璟,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论做人还是做事,虽不能说堂堂正正,却并无阴私之事可以指责,这便十分难得了。做人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更多的时候是一句自我标榜的空话,真正能够做到的有几个? 所以,张璟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袁彬已经十分满意了。况且他也不想张璟真的变成于少保那般,永远追求自己人格、道德完美的人,这样的人,当然受人景仰,但做起事儿来难免束手束脚。特别张璟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在这个位置上,过于正直、善良是没法长久的。 “哥儿做事,自有章法,”袁彬笑着对袁夫人说道,“你表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哥儿怎么做,咱们不掺和。” 所以,袁彬根本没告诉张璟此事,没必要。大晚上的,为这么点小事,派人去通知张璟,不值当的。 第二天上午,孙继宗、孙显宗兄弟两个带着厚礼来拜访袁彬,袁彬当然不会收礼,这要是收了礼,事情可就变了,袁彬自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在中堂分宾主落座后,袁彬开门见山,直入正题,“二位的来意,某已知矣,某定会将二位的意思转达给张指挥,只是张指挥如何决断,却绝非某这个有职无权的闲散之人所能影响的,还请二位谅解才是。” 孙继宗还能说什么,话被袁彬堵的死死的,再说人家也没说不帮忙,不管帮没帮上这个忙,孙家都得承情。 死马当活马医了,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孙家也没什么好办法了,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这些年,他们通过法华寺不仅赚了大笔的银子,更掺和了不少阴私恶事,这要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查明,全家老小菜市口见。 真以为他是太后的哥哥,就能肆无忌惮了?之前的“诏宥之”是因为犯的错不算大罪,能原谅也就原谅了,太后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但法华寺的案子若真的爆了,谁的面子都不好使,糟烂事儿太多了,即便是太后,都不好意思再袒护他们兄弟几个。 现在张璟还未把此案上报,孙继宗可不信是因为没有证据,法华寺僧人的骨头绝对没那么硬,面对锦衣卫狱的刑具,怕是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张嘴。 “有劳百户了,”孙继宗叹气,“不知百户可否为我兄弟引见一番?”他前天直接去锦衣卫衙门见张璟,并让张璟放人,不过是惯用的伎俩,这些年来,他的身份可是为他增添了不少便利,哪知道张璟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自然是把事情办砸了。 想再次见张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看起来袁彬也不想掺和此事,那么退而求其次,袁彬能帮忙,让自己跟张璟见上一面也成。 袁彬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的回道:“请孙指挥静候佳音,某尽力而为。” 孙继宗有些失望的和弟弟离开袁府,袁彬并未马上就去找张璟,他才不会给张璟添麻烦呢,等张璟来看望他的时候,顺便提一句就已经对得起孙继宗了,反正张璟最多隔两天就会来探望自己和妻子,今日不来,明日肯定也会来。孙家都等了这么多天了,多等个一两天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张璟,现在本卫的事儿趋于稳定,否则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亲信都派出去抓捕贼寇去。就一个刘敬,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张璟这边都万事俱备,就等着刘敬往外跳了,但这刘敬的能力着实堪忧,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刘敬也差不多了,张璟现在都懒得理会他了。 随他去折腾,又能折腾出点什么事儿来?根本不足为惧,亏得张璟之前还严阵以待,以为会闹出多大的水花来呢,哪儿知道刘敬压根就不是菲律宾国家跳水队那一挂的,人家技术好着呢。 下值后,张璟去袁府,探望袁彬夫妇,人不能忘本不是,所以张璟一般都是隔一天就去趟袁府,也不带什么贵重东西,袁彬虽然不是什么大土豪,却也不缺钱,所以,主要还是个心意。 第168章 人情 陪袁彬夫妇说了会话,张璟便告辞,他们两家的关系,用不着那么多虚礼,简简单单的来,聊几句,看看家里有没有自己能搭把手的事儿,然后走人就是了。 “哥儿,孙家今日找到老夫,想让老夫替他们讨个人情,”袁彬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张璟,开口说道,“此事本不应跟你开这个口的,不想对方找到了你伯母的表妹,这就不能不跟哥儿提上一句了,还是那句话,哥儿自己看着办,老夫不跟着掺和。” 张璟闻言,立即正色说道:“伯父这话倒让小侄无地自容了,法华寺一案牵扯甚广,也极为恶劣,根本不是小侄能处置的,那孙某前日去见小侄,开口就让小侄把他的庶子放了。” 袁彬闻言也是摇头,真是皇亲国戚当惯了,难道大家都得矮你三分不成?也不想想你这个所谓的皇亲国戚也就能唬唬普通人罢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谁认得你是哪根葱? 张璟接着说道,“若是好好说话,小侄放人倒也没什么,反正此案到底怎么查,决定权在陛下哪里。但此人如此飞扬跋扈,小侄若是就这般把人放了,岂不是助长了其人的气焰?” “哥儿做的不错,你是锦衣指挥,岂容他人指手画脚?”袁彬赞赏的点了点头,夸了张璟一句,接着说道,“此事老夫知道了,哥儿自行处理就是,不要见老夫开口,就是跟你讨人情,不过是抹不开情面、不得不开这个口罢了。” “小侄岂能不知伯父之意,”张璟笑道,“但既然伯父开口了,小侄是万万不能驳了伯父的面子,小侄明日便放了那孙瓒,伯父也好交代。” 袁彬夫妇闻言连忙制止,张璟笑着抱拳,对二人行礼,“伯父、伯母不必多言,哪怕再难的事儿,只要是伯父开口,小侄都得办,何况这等小事?做人不能忘本,这些年若非伯父、伯母照应,我们一家的日子还不知过成什么样儿呢。” 袁彬和袁夫人见状,也不好再劝,再劝就是矫情了,以双方的关系,不至于这么矫情,但如果就这样把张璟的一番心意当成理所当然,双方的感情也不可能一直维系下去,没必要多说,尽在不言中而已。 张璟离开后,袁彬叹气,“哥儿重情重义,这是好事儿,但他既然当了这个指挥使,就得明白,这锦衣卫不是讲人情、和光同尘的地方啊。” 袁夫人闻言点头,“我看哥儿是个明白人,也就是对咱们罢了,换了人开这个口,你看哥儿理不理?不过,你这个当伯伯的以后还是多提点几句,不能让哥儿走了弯路。” 袁彬点头,说不感动是假的,张璟如此给他面子,有恩的多了去了,但有几个能做到张璟这样? 由于袁彬子嗣困难,廖氏给他纳了几房小妾,就为了生个一儿半女的,夫妻二人说了会话之后,袁彬便被廖氏赶到了小妾房中。 再说张璟,回到家后,先去拜见母亲,然后回房换了衣服,便在齐亮的陪同下,去了李锋家,两家离得不远,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见过伯父,见过伯母,”张璟对李奎夫妇执礼甚恭,“大哥的婚事操办的如何了?” 一提起长子的婚事,李奎夫妇都乐的合不拢嘴,“好,好,都好,劳哥儿记挂了。” 正说着话,李钢、李铁、李锋兄弟三人也来到了中堂,不论是在袁家还是在李家,张璟从不摆什么架子,完全是持晚辈礼,刚开始李家还比较拘束,张璟可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李家也就李锋的官职最高,是个总旗,李奎熬了一辈子,才熬了一个小旗,只要李钢和李铁都只是校尉。 但见张璟绝非做伪,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反正两家是通家之好,总讲究这些,好好的感情,也就淡了。 又聊了几句后,张璟便和李锋去了李锋的房间,看看李锋选出来的好苗子是什么成色。不得不说,李锋还是有真本事的,缇骑几乎都是他一手一脚搭起来的,如今缇骑发展倒五百人的规模,李锋绝对是首功。 所以,对于李锋的眼光,张璟是信任的,他平时带在身边有护卫之责的亲兵,几乎有一半是李锋挑选出来的,其余的一半则是齐亮几个挑选出来的。以张璟此时的权势,多少亲兵也是养得起的,说白了,缇骑其实就是被张璟当成亲兵来训练的,不过是没机会在张璟身边护卫罢了。 但张府的护卫则是缇骑的职责,这些缇骑在李锋、齐亮的调配下轮值,算是加强双方联系的一个纽带。 能够被选为张府护卫的缇骑自然是别人羡慕的对象,至于能被选做张璟亲卫的,那就更是拔尖的人才了,没见这次出去剿匪,都被派出去了么,没得说,这既是锻炼,更是提携。 李锋这次挑选出来的人,却不是从缇骑里面挑选的,说白了,在缇骑,至少现在规模无法扩大的情况下,是不需要太多有领导才能的将才的,武勇、忠诚才是第一选择。 这几人都是这段时间练兵,李锋包括齐亮等人发现的人才,统领大军恐怕不行,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不仅需要天赋,更需要学习的机会,历数各朝名将,几乎都是家学渊源,几乎都有深厚的学养做基础。 别说是李锋、齐亮找来的这些人了,就算李锋、齐亮等人,打起仗来,最多也就能做个千户,再多人,就招呼不了了。 换了张璟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从未领过兵,就算这些时日恶补兵书战策,那也只是纸上谈兵。真让他率领千军万马,征讨不臣,真的是力有未逮。 让他领兵,也不是不行,赶鸭子上架而已,不过最终只能像大部分文官带兵一样,这仗打着打着,就输了,无他,能力不足罢了。 “小人见过指挥!”张璟刚进屋,屋里的几人就下跪参拜。 张璟看了李锋一眼,倒不是怀疑什么,李锋找的人,其他的不说,忠诚肯定没问题,看李锋是没想到李锋搞得这么隆重。 第169章 缇骑 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场合,只是私下见面,根本不需要跪拜的,就连朝廷,也只有大朝拜、大礼仪的时候,才会行跪拜大礼。当然了,拜见尊长之类的,不在此列。动不动就下跪的,还是建奴的锅。 “都起来,”张璟虚扶了一下,笑道,“这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大家常礼相待就行了。” “谢指挥。”几个人呼啦啦站了起来,一个个身材健壮,高大魁梧,都龙精虎猛的,一看就是武勇之士。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报上名来。” “小人王汝忠。” “丁麟。” “李宏利。” “沈杰忠。” “何力。”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你们既然都是我三哥选出来的,那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本官也不跟你们说那些虚的,你们也都在缇骑呆了不短的时日了,缇骑是什么所在不必本官多说,想必你们都清楚。” 王汝忠二十五六的年纪,老成持重,闻言答道:“小人们明白,请指挥放心,只要指挥有命,虽万死而不辞!” “万死不辞!”丁麟等人跟着喊道,声音坚定、洪亮,气势非凡。 “哥儿,如何?”李锋在一旁问道。 张璟看向李锋,李锋对他点点头,表示这些人都没问题,能够信得过,否则也不会选入缇骑。就算真有问题,缇骑都训练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早就发现了。能留到现在的,肯定都是忠义之士。 对于李锋的眼光和人脉,张璟自然是相信的,李锋在本卫可是干了好几年了,虽说是在底层蹉跎,但由于他为人仗义、爽快,人脉很广。 既如此,张璟也就顺势说道,“我自是相信三哥的,既然三哥说他们能当大任,那就听三哥的,从今天起,他们便协助你率领缇骑。” “还不谢过郎君!”李锋转头对几人说道。 “小人谢过指挥!”王汝忠等人也都机灵,一起跪倒称谢。 “免礼,起来,”张璟点点头,“跟着我三哥好好历练,若有真本事,本官绝不亏待你等。” “走,三哥带我去看看大哥的新房。”吩咐完几人后,张璟转身就往外走,一边招呼李锋带路。 李锋给了几人一个在此等候的眼神,急匆匆的领着张璟走了。 待张璟和李锋离开后,几人才松了一口大气,年纪看起来最小的何力收回有些羡慕的目光,“皆言李三哥与张指挥乃是总角之交,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何力,你小子傻了?”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沈杰忠一巴掌拍在何力肩膀上上,“张指挥刚入本卫时,就是李三哥带的。” 王汝忠、丁麟、李宏利、三人跟着点头,这等交情,他们羡慕不来的。不过,能够入了李锋的法眼,和他一起率领缇骑,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五人各带一百缇骑,虽然没有百户的名头,但却已有百户之实了。能够留在缇骑,别说区区一个百户了,就是给个千户也不换呀。 缇骑是什么来头,他们还能不清楚?这绝对是张璟这个指挥使最心腹、最信任的班底。没看张指挥的亲兵、张府的护卫,都是从缇骑中选出来的人担任么。 这代表什么,还用多说吗? 至于官职,把活儿干好了,还用担心升不了官?再说了,他们这些大头兵升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粮,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么。他们这些缇骑月饷一两白银、米一石。国朝小旗一个月的饷银也不过米一石多一点罢了。 他们的月饷,都能比肩武官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当个百户又如何?除了米能多拿一点,但一折色、一克扣,也剩不下多少了,银子自然是没有的,宝钞有什么用,很多商家都不收。 张璟和李锋来到李钢的新房时,齐亮也在,二人正在聊天,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李钢笑容满面,浑身上下收拾的也是利利索索,他身材虽没有齐亮高大健壮,甚至有些瘦弱,却也显得精神十足。 几人聊了几句后,张璟便告辞离开了。 “老齐,现在精锐尽出,你在南镇抚司能压住阵脚?”张璟和齐亮并肩而行,顺口问道。他这是怕齐亮官太小,在这个特殊时期,万一有眼皮子浅,看人下菜的怎么办。 此时南北二司还未设镇抚一职,按理说掌管南镇抚司的主官起码得是个指挥签事,但张璟手头着实没什么人可用,便把齐亮这个百户给推上去了,尽管有些不合理,但谁让他是指挥呢? “郎君不必担心,”齐亮沉声说道,“军法军纪,岂容儿戏?”且不说齐亮的能力,就说齐亮主抓本卫军纪,虽然只是个百户,但本卫上下,哪怕是同知、签事,又有那个敢对齐亮不尊? 有刺头闹妖蛾子,真当本卫的军纪是摆设不成?况且他还是张璟的心腹,那个不开眼的敢在这位头上动土? 张璟任职之初,一手抓军纪,一手抓练兵,的确是步好棋,只是练兵暂停,张璟又把精锐派出去缉拿贼寇,剩下这些歪瓜裂枣,万一有人头脑发热,或者听信了某些人的鼓动,闹点事儿出来,张璟怕齐亮一个人独木难支,现在看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待老韩他们回来后,我打算让老韩过来帮你,秦武去北镇抚司,老宋和老楚跟着我,他俩轮流负责练兵,你看如何?”韩立虽然不是什么文武双全的人物,但胜在为人沉稳,考虑事情比较全面,是以,张璟询问他。 “郎君安排就是,”韩立思索了一番后,点头说道,“小秦脑子活,去北镇抚司倒也可以,就怕逯签事有想法。” 张璟摇头,“无妨,让秦武不插手诏狱也就是了。” “那倒没问题,郎君说的不错,小秦脑子活泛,人也机灵,去北镇抚司应该能够胜任。”齐亮点头道,“郎君考虑的周到,小秦的确应该历练一下,他比我们几个聪明,也读过书,说不定真能成为郎君的臂助。” 第170章 提醒 二人边走边说,身后跟着几个缇骑,“也不知老韩他们此行能否顺利。”张璟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韩立等人的官职太小,怕镇不住场子,官职高的,张璟又不放心,让刘敬之流的出去,绝对搞得地方鸡犬不宁,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糟烂事儿来呢。 “郎君放心就是了,”齐亮笑道,“这段时日的练兵,效果还是不错的,再加上老韩他们带出去的都是练兵中表现不错的好苗子,定然不会出问题的。” 张璟点头,缉拿贼寇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且不说与贼寇之间的厮杀,就说带这么多人出去,行军、宿营、补给、休整等一系列事务也足够操心的了。 更何况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那些与贼寇有勾结的地方、卫所能老老实实的配合才怪呢。 形势还是非常复杂的,张璟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即便是他亲自带兵出去,恐怕也不太好应付,论行军打仗,此时的张璟并无多少值得称道之处,或许还不如齐亮、韩立等人。 齐亮等人可是跟着薛猛打过不少硬仗的百战悍卒,张璟打过什么仗? 二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家里,张璟让齐亮自去,自己回到房中,拿出一本兵书,继续充实自己。 正看着呢,水静居士来了,张璟连忙迎接,二人寒暄了几句后,张璟直接问明水静的来意,“不知居士来此,所为何事?” 水静居士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道袍,金环束发,脸上不着粉黛,凤目含光,飘然出尘,就连后世看惯了照骗的张璟都不得不在心里赞叹,这位居士真的漂亮!与还未长成的薛彦君不同,水静居士今年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青春、美丽,却又不乏成熟、稳重。 张璟心理年龄再大,生理年龄也仅仅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竟有点不敢看艳光四射、风华绝代的水静居士,看多了怕晚上睡不着。 “指挥,”水静居士微微一笑,“贫道有一问,不知当问否?” 张璟闻言,连忙收慑心神,正色道:“居士请问,某知无不言。” “街头巷议,皆言当今身体欠佳,不知属实否。”水静居士也不藏着掖着,直入主题,既然自己想依附于张璟,就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让自己变成不可或缺的那个,而不是可有可无的添头。 “居士所言非虚,”张璟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说一部分实话,景泰帝病体欠安的消息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是朝中的大佬以及像张璟这样的特务头子,是很难知道具体情形的,“陛下偶染贵恙,正在休养。” “呵呵。”水静轻笑,显然知道张璟是在瞎说,不过她知道分寸,并未多说什么。 张璟老脸一红,不过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那还能怎么办,景泰帝大病难愈这等事情,着实不宜闹得朝野皆知。 水静知道张璟的顾虑,因此并未就这个问题而不依不饶,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就行了,非要跟杨修似的,什么事儿都说的那么清楚干嘛,怎么,显得你聪明不是?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行了,非得说出来干嘛,曹老板不要面子的吗? “当今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指挥认为,由谁继承大统合适?”水静虽未抓着不放,但问出来的问题,却是步步紧逼,犀利异常。 这让张璟怎么说?张璟当然是希望景泰帝能够养好身体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性并不是那么大,不能说没有,但微乎其微,除非景泰帝能够不近女色,专心养病。 但太子已经成了景泰帝的心病,一天不折腾出太子来,景泰帝就一天不会甘心,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折腾身体越差,身体都这样了,还是得折腾。 “孙家乃是国戚,一旦山陵崩,若太上即位,指挥将如何自处?”水静沉声问道。 “贫道知道指挥心怀百姓,无法容忍某些人依仗权势,鱼肉百姓。”这倒不是水静居士吹捧张璟,跟当下几乎所有的官员比起来,张璟都更像一个爱民如子的亲民官,而非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务头子。 看看他办的这些事儿,说他爱民如子,倒是有些过誉了,但却绝非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禄蠹之流,只想自己升官发财,不管百姓死活。 这就很不错了,不要对这个时代的吏治报多大的希望,人对当权者而言不过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数字,真以为这些人都如自我标榜的那样,两袖清风、爱民如子吗,根本不可能的。为何会有那么多起义?不就是官府压榨太甚,老百姓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嘛。 远的不说,就是唐赛儿起义,为什么?还不是活不下去了,太宗迁都,大修宫殿,南粮北调,开挖运河,除了大修宫殿的事儿,其余的看起来似乎都是对整个朝廷、整个国家有利的事情,这只是站在大局的高度上去评价。 那数十万被征调的民夫呢,那些负担沉重的徭役呢,有没有人为他们想想?当连活着都成了一种奢望时,怎么办?反他娘的! 人定胜天,这是刻印在我们种花家血脉中的不屈精神!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视我如草芥,我视你为仇寇! “若非陛下,岂有张某今日?”张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真把勋戚特别是孙家得罪狠了,万一朱祁镇复辟了,自己该如何自处?孙继宗兄弟可是朱祁镇的舅舅,自己能讨得了好才怪呢。但正如自己刚才所说,他是景泰帝的人,没有景泰帝,岂有他现在的地位?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过对于水静居士,张璟却不得不刮目相看!原本以为这位只是个才学过人的读书人,不想却非如此,朝臣中不乏能够发现这个问题的有识之士,那是因为他们是朝廷命官,岂有不在意朝中大势的道理? 第171章 水静 水静居士能够发现这个问题,却足以说明其才能不凡! 至于水静居士愿意提醒自己,其中多少还是冒了点风险的,一个交浅言深就跑不掉,而且这种话多少还是犯忌讳的。 但水静居士还是跟自己说了,至少说明水静居士想跟自己交好,对于有才能的人,张璟向来是尊重的,水静居士表现出了自己的才能,张璟当然会另眼相待,再考察一下,成为自己的谋主又有何不可? 水静听了张璟的话后,也明白了张璟的意思,此时的张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景泰帝的信臣,若是在此事上退缩了,那就真的是辜负君恩了。 “指挥又何必争此朝夕?”水静居士还是劝了一句,“此案牵连如此深广,指挥查慢一点,慎重一点,岂不是更加说明指挥对此案的重视?” 缓兵之计呗,慢慢查,说不定案子还没查完,就会变天呢。 张璟闻言,沉思良久,他的本意是不管查到什么,都报给景泰帝,让皇上去定夺,自己只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就行了,倒是没想着慢慢去查。 不得不说,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快五月了,如果历史按照惯性走下去,距离朱祁镇复辟,还剩八个月,怎么都能拖上几个月的,更何况,景泰帝恐怕也没多少精神关注这个案子了。 “难道陛下就愿意看到此案的结果么?”水静看着沉思中的张璟,突然问道。 “啪!”张璟一拍桌子,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实际上,景泰帝也是不愿看到此案的结果的,后宫那位太后可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还真能处置了那位太后的兄弟不成? 万一张璟真把孙氏兄弟的罪证呈上去了,这不是把锅甩给老大么,哪有这么做小弟的,小弟都是背锅的,一个甩锅的小弟,是不合格的。 “哈哈,”张璟一笑,长身而起,郑重的对水静居士抱拳一礼,“多谢居士提醒,若非居士,某险些万劫不复矣。” 水静居士连忙还礼,并不居功,“指挥过谦了,指挥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贫道不过是提点一二罢了。” “居士,”张璟目光灼灼的看着水静,“居士可当得某之信任乎?”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扛着,着实是太累了,张璟自问自己也不是诸葛武侯那等经天纬地的大才,可以以一己之力,扛着一个国家前行。 张璟自问,自己也就是个中人之姿,能够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更多的还是办事认真负责,不想眼下绝大部分官员那般,尽是些为自己打算的小九九,再加上确实办了点事情,赶鸭子上架,就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真要说张璟有多大的能力,张璟自己都不信。 自上任以来,张璟一直在寻找谋主,可惜,收效甚微。徐欣的能力还有待验证,而时间却是不等人的,太多事儿只靠他自己瞎琢磨,很容易行差踏错。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既然水静居士表现出了一定的才能,又是经过自己查证没有问题的人,那为何不收为己用? 水静微微一笑,“贫道的底细,指挥想必早已查明,孤身一人,除了家师外出云游,指挥未见之外,贫道想不出还有何事指挥不知的。” 张璟闻言,哈哈一笑,对水静抱了抱拳,“居士勿怪,某身居此位,不得不谨慎一些,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居士能够宽宥一二。” 水静当然知道,不过还是点了出来,以示自己的开诚布公,打了个稽首,正色说道:“理应如此,若指挥不嫌贫道才疏学浅,愿为指挥驰驱。” 张璟请水静坐下,“法华寺一案,请居士为某参详一二,某该如何处理才好。” “愿闻详情。”水静也不客套,能够为张璟办事,好处显而易见,至少待自己获得了张璟的信任后,开口让他帮忙寻找师父的下落,也就顺理成章了,张璟定然不会推辞。 张璟详细的把目前法华寺牵扯出来的人、事跟水静居士说了一遍,“若按居士之前所言,让某慢慢查,某着实有些不甘心,孙镗擅自倒卖甲仗军器,张軏、石璟、薛桓与法华寺勾结,侵占田地、害民性命,如此穷凶极恶,某恨不能尽诛之,以还公道。” “指挥心系百姓,嫉恶如仇,实乃大善!”水静居士先夸赞了张璟一句,这并非拍马屁,这个时代,能够如张璟这般,为草芥般的小民百姓做主的官员,满打满算,有几个? “这几人又不是孙氏,指挥何须在意?”水静笑道,“那位石驸马贫道不知,常德公主近年来醉心道法,即便是驸马,见的也不多。” 张璟闻言,点了点头,水静居士这话大致是说,常德公主与薛桓的夫妻感情似乎也没多好,否则,何必醉心修行? 孙氏张璟此时的确招惹不得,那就拿这几人开刀,反正除了俩驸马,孙镗和张軏都是没甚作为的勋臣,收拾也就收拾了。 “指挥若是不甘心,可让那位潘御史,继续联络朝中文官,弹劾孙氏,”水静接着说道,“文官们被京察闹得焦头烂额,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 “好,听居士一言,某心里便有底了,”张璟笑着对水静居士抱了抱拳,“豁然开朗。” 虽然明知张璟是在奉承自己,但水静居士还是很高兴,谁不喜欢听好话?不过,听听也就是了,有些话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天色不早,贫道告辞。”水静居士微笑告辞。 张璟也不挽留,水静居士虽是方外之人,但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太久了也不好,以后时间多的是,有什么自己无法决定的,再找水静也就是了。 “某送居士。”张璟起身相送,该有的态度张璟从来不缺,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收买人心,不过是正常的礼节。 “不劳指挥,”水静笑着拒绝了张璟的好意,“大娘就在外面等着贫道呢。” 第172章 结案 张璟还是把水静送到了侧门处,林大娘果然在此等候,见了张璟,行礼问安,“见过指挥,有劳指挥送我家姑娘,指挥留步。” 张璟目送水静居士主仆二人离开后,也回房去了,经过水静居士的提醒,张璟对法华寺一案的处理也算是心里有底了。 的确如水静所言,难道景泰帝就希望自己把孙家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吗?不希望的,毕竟宫里那位太后还在呢,怎么着都得给这位太后几分面子的,就这么处置了孙家的话,岂不等于把孙太后的面皮揭下来,还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也不是不处置,张璟都记着呢,现在条件不成熟,那就不处置,等宫里那位薨了,区区一个孙家,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必现在触霉头呢。 “如何?”回到居所后,林大娘先给水静端来热茶,然后坐在一旁问道,“姑娘此番毛遂自荐,没惊着那位张指挥?” 水静摇摇头,笑道,“大娘多虑了,咱们的底细他都查的一清二楚,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林大娘闻言,也跟着笑了笑,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这便好,倒是老婆子我多虑了,多虑了,如此便好。” 第二天,张璟先去了北镇抚司,找到逯杲,对于逯杲,张璟还是放心的,所以,也就直言不讳,“逯签事,法华寺中事关孙家的案子,单独留存,该查还是得查,不过,此时时机不对,还是先封存。” 逯杲也不多问,张璟吩咐什么那自然就是什么,“门下遵命。” “哦,对了,孙瓒先放了,”张璟接着说道,“此外,多留意京中寺院、道观,出了法华寺这一档子事儿,这方外四大皆空之地,怕也不得清净,多有藏污纳垢之所。” “门下遵命。”逯杲自然没二话,恰恰相反,他早想大干一场了。 “办差,”张璟吩咐完之后,转身就走,“不必送了,好好办差。” 逯杲岂能不送?张璟可是他的恩主,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再生父母,官场上最为牢固的关系。当然,这是一般情况下,若是遇到那等狼心狗肺的,管你什么恩主、座师的,哪有自己的前程要紧?出卖、陷害起来毫无压力。 至于逯杲是不是这等人,张璟还看不出来,看逯杲平时的表现,对自己执礼甚恭,倒也不像。倒是门达,此人的人品值得商榷,必须要小心,也不知道逯杲安排的什么样了。 门达留在北镇抚司甚至锦衣卫一天,张璟就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能把门达撵出京去,到地方卫所任职,自然是最好不过,土卫最好,只要门达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京师了。 这就得看逯杲的本事了。 且说孙瓒,得知自己可以离开后,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诏狱,逯杲虽然并未对他用刑,但每天听着法华寺僧众受刑时的鬼哭狼嚎,别说是从小没吃过苦的孙瓒,一般人也会被吓得精神失常。 如今终于被放了出来,孙瓒一刻都不想在诏狱多呆,一口气跑回家,边跑眼泪鼻涕也跟着下来了,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这是打哪儿跑出来的疯子,丢人都丢到大街上来了。 孙瓒此时哪里管的了这么多,赶紧跑回家,让父母长辈温暖他那颗受伤的小心灵才是最重要的。他孙大郎虽然是庶子,但在一众纨绔中也是十分有名的,加之平时帮父亲孙继宗承担一些家族事务,不论是眼界还是能力,在一众纨绔中也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人才。 风光无限的孙家大朗突然发现,在真正的权力人物眼中,他孙家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外戚罢了,给你面子,你才是太后的娘家人,不给你面子,该抓还不是一样的抓? 孙瓒的归来,使得孙家上下一阵鸡飞狗跳,孙继宗也非常高兴,当即决定大摆宴席,邀请袁彬来赴宴,焦敬、石璟、薛桓等人作陪。 袁彬也是没想到张璟真是说放人就放人,毫不拖泥带水,心里倒是对张璟越发的满意了,有些人的尊敬是挂在嘴上的,而有些人却把此事做到了实处。 任是多么挑剔的人来了,对张璟的行事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对于孙继宗的邀请,袁彬自然是推辞了,他为人虽然宽厚,却也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孙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少接触的好。况且也不是一路人,有什么好结交的。 对于袁彬的推辞,孙继宗虽然颇有微词,但人家刚把你儿子从锦衣卫狱里面捞出来,你就说三道四的,那也就太不当人了,所以,只好准备了厚礼酬谢。 在水静的提议下,决定放过孙家之后,张璟加快了法华寺一案的审讯,很快,孙镗倒卖京营甲仗军器给法华寺,张、焦、石薛等人伙同法华寺侵占田地、害人性命的事实就被张璟报给了景泰帝。 景泰帝自然十分震怒,不过终归是念着情分,焦、石、薛三人勒令退还侵占的官私田地、赔偿百姓损失之后,变没继续追究下去,怎么说都是景泰帝的姐夫,还能怎么办,还真能拉到菜市口砍头呀。 孙镗和张軏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孙镗被罢官,张軏本就没有官身,二人同时被打入锦衣卫狱,景泰帝让锦衣卫好生审理,定要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孙家一家人见此案并未牵连到自己,顿时满血复活,又开始肆无忌惮,这次他们学乖了,不敢明目张胆的放印子钱,而是开了几家当铺,虽然收益比不上放印子钱,但名声能好一点不是,免得再被一窝端了,本钱都亏了。 张璟虽然暂时先把孙家的案子压住了,但孙家放在法华寺钱生钱的本钱却也一并没收充公了,可不是小钱,足足三万两银子!就是孙家,一下子没了这么多钱,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 孙家虽然心疼这么一大笔钱,但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没敢找锦衣卫要钱。 第173章 乡试 五月中,韩立等人也结束了一轮的缉捕,返回京师,同时带回来的是张兴和王通这两个典型。这二人的罪行自然不必多说,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其他的不说,但是吃了八成的空饷这一条,就足够砍头了。 虽说当下的卫所都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但还真没有几个边卫敢像这二人这样,这般大胆。作为二人的恩主,曹吉祥倒是想给二人讨个人情,但他和陈瑾此时算是自身难保,户部来查蜂窝煤的帐,那还不一查一个准? 曹吉祥和陈瑾二人可是贪墨了不少银子,这让景泰帝大为恼火,两个不知死活的老货,幸而景泰帝还比较念旧,没让二人去守陵,不过,蜂窝煤的差事却被褫夺了,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呆着,哪儿也别去了,算是彻底的失了圣眷。 要说皇帝最信任的人是谁?当然是这些内侍了,所以,曹、陈二人也不过是小惩大戒罢了,不用多长时间,景泰帝还是要用他们的。 这就是内外之别。 时间慢慢过去,很快到了乡试。 顺天府的乡试由翰林翰林刘俨、黄谏为考官。 榜揭,大学士陈循之子陈瑛、王文子王伦皆不中。 八月二十八日,陈循等以私憾构讦刘俨等,劾其校阅不公,请如洪武间治刘三吾等罪之并重新开科考试例,欲借此置刘俨等人于死地。 景泰帝诏命礼部会同大学士高谷复阅。取已考中之徐泰等,有优于瑛、伦者,有相等者,亦有不及者,惟第六名林挺朱卷无评语,亦无私弊,应以疏忽论处。 高谷对景泰帝奏陈:大臣子弟与寒士奔进已不可取,况且他们又不安于义命,竟然欲借此加罪于考官? 九月,景泰帝赐瑛、伦为举人,准来年一体会试。已中之举人惟黜林挺,其他均不再议。由此可见,景泰帝还是十分宽厚的,面对陈循、王文二人的无理取闹,最后和稀泥了事,还赐二人的儿子为举人。 不想,却是惹起了轩然大波,于是六科给事中请论陈循、王文之罪。 张宁上疏谓:宋朝范质为相,其从子求奏迁秩,范质作诗戒之,以此比之陈循、王文,贤不肖何如?况应试者千八百余人,而中式者一百三十五人。倘一概援例干进,岂不败坏科举之制?请治陈循、王文之罪,仍将陈瑛、王伦照不中发回原籍。 高谷这等醉心学问、从不参与政争的人岂能受这等窝囊气,于是请致仕,景泰帝只好慰留,但是仍原宥陈循等人而不问其罪。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陈、王二人虽然喜欢结党,但其他人就没有党羽了不成?与陈、王二人不对付的人可是不少,且不说其它,就说阁部之争,六部的堂上官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还得加上高谷,作为一任会试主考,门生中既有彭时、岳正这等有望入阁的清贵之臣,又有陈鉴这种仍担任御史的;加之王文本来为高谷引荐,自从入阁后,却与陈循结党营私,高谷多次为陈循、王文所排挤。 高谷的门生们能忍?这下子可就热闹了,奏本如雪花般飘向通政司。景泰帝本来有些好转的身体,急怒攻心之下,又病倒了。 王直、胡濙等人一看,不能这样啊,万一景泰帝有个闪失,国家可就乱了,于是开始约束群臣,陈循、王文二人本就是受益的,加之也没有底气对抗王、胡两位大佬,于是纷纷偃旗息鼓,一次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政争消弭于无形。 却也为朝廷留下了不小的隐患,朝政不清,可见一斑。虽还算不算乌烟瘴气,但却已经有了后来党争的态势。 不过张璟此时却顾不上这些,这是文官的游戏,他掺和不上。 其次,他最近半个多月都在忙着搞通州的“基地”,张璟想要在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动荡中有自保之力,甚至选择权,充实自己的力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张璟的选择就是缇骑,缇骑本就是锦衣卫的补充力量,太宗时,缇骑达六万多! 即便是正统朝时,缇骑也有万余人,不过是到了景泰朝,在朝中大佬的打压下,锦衣卫的日子一下子过的紧巴巴的了。别说缇骑了,十二个千户所都不满编。 没办法,君不见东厂直接形同虚设了,兴安、曹吉祥两个司礼监的大太监眼巴巴的瞅着,东厂就是恢复不了,他们能怎么办,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干呐,老老实实的呆着你。 所以,对于锦衣卫的处境,张璟并无什么怨言,景泰帝能松口,让他招募一定数量的缇骑,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罢了,缇骑在张璟的经营下,现在已经有了一千五百人的规模。 但这么大的规模,铠甲、兵器又是个大问题,没办法,张璟也只能自己偷偷摸摸的打造了。得自法华寺的通州这处田庄就有了用武之地。 如今国朝的钢铁产量很高,特别是私营的冶铁作坊非常多,灌钢法在明朝又得到了一定的发展,高质量的钢铁来源自然是没问题。 灌钢从本质上来说是高碳钢,至于后世吹捧的“大马士革钢”其实就是高碳钢和其他软性金属反复锻造而成的复合钢,更适于制成刀剑兵器。北齐时用灌钢法锻造的“宿铁刀”可破甲三十扎,比大马士革弯刀差哪儿去了? 复合钢而已。异曲同工罢了。 张璟来此,只不过是过来出点馊主意罢了,不要小看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有些东西,只需要张璟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创意,就能获得实现。 比如现在张璟看到的水力锻锤,这玩意其实早在汉朝就有了,叫做水碓,只不过我们的先民是用来舂米的,现在不过是换了个用法罢了,却极大的提高了效率、产量。 现在的锻锤还未曾正式投产,只是有了个大致,不论锻造武器,还是甲叶之类的,都将极大的提升效率和产量,质量当然更不必说。 第174章 问计1 至于复合钢的产量,有了锻锤之后,肯定会大大提升,张璟也不要求“破甲三十扎”,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就行了,也足以让缇骑的战斗力大大提升! “此地便交给三哥了。”张璟转了一圈后,仍然是百废待兴,只拉了个架子出来,但未来可期,只要能够生产出足够精良的铠甲、军器,就达到了张璟的初步要求,至于其余的,只能说是可遇而不可求。 以现在的工业水平,张璟即便知道蒸汽机的原理,能造出来吗?他知道发电机的原理,能造出合格的电线来么? 所以,好高骛远是完全没必要的,就算是按部就班的发展,只要种花家不被愚蠢自大的异族窃取政权,以我们种花家的智慧与勤奋,只能说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完全不必拔苗助长,甚至杞人忧天。 “哥儿放心便是,”李锋不知道张璟有什么谋划,为何对缇骑成军如此在意,既然张璟交代了,他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去办,“某定为你练出一支精兵来。” 张璟点头,但愿用不上,万一景泰帝真的撑不住了,张璟也希望朝廷的权力能够正常交接,而不是通过所谓的“夺门”,行投机之事。 就算没有这次投机,景泰帝一旦驾崩,大位还不是朱祁镇的? 不过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对于整个朝局的影响着实是太低了,朝中的大佬,谁会听他的?锦衣卫的权力看着不小,但没有皇上的首肯,没有大佬的认同,他敢随便抓个人试试!活着不好吗,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张璟真没头铁到那个程度,景泰帝对他虽有知遇之恩,但他这小身板,怎么可能扛得住几方势力的碾压。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釜底抽薪,祈望景泰帝能够养好身体,起码熬死朱祁镇。要是景泰帝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也得定下大义名分,起码把朱见深的太子给确定了。朝中的大佬们不是没有谋划,于少保、王直、胡濙都是有这个打算的。 不过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而已,不想被石亨等人抢先发动,直接把朱祁镇给迎了回来。 一旦立朱见深为太子,石亨等人发动夺门,至少就没什么说服力了。还会那么顺利,宫里宫外、部分文官武臣都极力促成? 要说最不想见到夺门一事发生的,陈循和王文绝对首当其冲,是不是从这二位身上打打主意?只不过这二位在朝中并没什么根基,充其量也就是个大秘,况且有许多事情,景泰帝都是直接找六部商量,他们这些阁臣的处境便越发尴尬。 就这样,这二位还不忘党争,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不足与谋。 那怎么办?张璟摇摇头,只觉的头大如斗!这些事儿,实在是太复杂了,他一个既无天赋,又乏历练的半吊子,能怎么办? 找水静或者徐欣商量?对于这二人,张璟真不敢拿这等牵扯到身家性命的泼天大事与他们商议,一旦事泄,抄家杀头都是轻的。 谋士归谋士,最基本的信任得有,万一遇到许攸那样的,主公不听自己的话,转头就跑对家去了,那还得了? 就连游戏,也还有个忠诚度的设定呢。 这可不是什么游戏,大不了sl,人生可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 就算这二人忠诚可靠,但这二位的能力还有待验证,徐欣在经历司做的很好,但并不代表他具有长远的战略目光,可以把握住大局。 水静也一样,能力也是个问号。就算是在后世,不论是国家还是企业,女性作为智囊甚至掌权者的情形也不多。论及忠诚,水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能力呢? 张璟不敢赌,也不能赌。 从通州回到京师,已经是傍晚,先去拜见母亲,却被母亲一通数落,“哥儿马上就要成婚了,怎得还到处乱跑?” 张璟只能陪笑,这事儿他着实冤枉,他自己的婚礼他又插不上手,只等亲迎那天当工具人,把新娘子迎进门就是了,其他的哪里需要他这个工具人发表意见? 但老母亲发话了,他当然得听着,唯唯诺诺,可不敢犟嘴。 张璟的婚期定在六月初九,也快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张璟就是有家有业的人了。 对于母亲的操心,张璟能够理解。 实际上,他也挺期盼的,成家立业,是一个男人绕不过去的堪,功业差不多已经立下了,别管做没做什么大事儿,但官职在哪儿了,正三品,这辈子不奋斗了都可以。 终归是还未成家,在长辈眼中,你还是个小孩子,连应该承担的责任都未曾承担起来,何谈长大? 更何况他已经十九了,在这个普遍早婚的时代,多的是孩子都有好几个的了。更别提那些权贵人家,妻妾成群的都大有人在。跟他似的,这日子过的跟个苦行僧一般的,还真没有几个。 以前家里条件不行,没人愿意跟他张家论亲,现在可不一样了,张璟少年得志,张母巴不得儿子早日成婚,然后纳几房中意的妾室,好让她早早抱上大孙子,人她都选好了,就等时机一到,水到渠成。 张母看着自己身旁的薛彦君、萍儿和佳儿,露出满意的笑容,都是自己选中的人,人品、性格、相貌,样样不差,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个不着调的,定然不会闹得家宅不宁。 “你自己回房去,”张母挥手赶人,“有几个丫头陪我,可比你强多了。” 张璟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老母亲,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不待见自己这个儿子了,一旁的小慧儿也跟着笑,倒是薛彦君几个没跟着笑,不合适不是。 张璟怒搓“慧”头,撸了几下自家妹子的脑袋,以示惩戒,指了指门外,“我可是在通州给你们带回了好东西,这下没了。” 一听有好东西的,萍儿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小慧儿和佳儿便跑,瞬间便响起了三人的大呼小叫,就连一向文静的佳儿都欢喜的跟着笑闹起来。 第175章 问计2 张母对什么好玩的不感兴趣,不过听几个小丫头高兴,她也跟着乐,倒是薛彦君对张璟投来询问的目光。 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张璟笑道:“我托人购买了几匹果下马,今儿个正好到了,便一起带了回来。” 果下马因个头小,骑上之后能够穿行于果树之下,故名。对于几个小丫头而言,这的确是非常好的礼物。 高头大马什么的,张璟也不放心几个小丫头骑呀,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好动、多动是天性,这几匹果下马正好陪着几个小丫头玩耍,发泄她们过多的精力,确实非常不错。 张璟心中有事,正好母亲赶人,张璟便不再多待,跟母亲告了声别,便回房去了。 正走着,却听后面脚步声传来,张璟回头一看,却是薛彦君,张璟停下脚步,转身等她一起,“妹妹可是找我?” “是的,没打扰璟哥哥?”薛彦君敛衽一礼,笑问张璟。 “妹妹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张璟等薛彦君走到自己身边后,才与薛彦君一起并肩慢行,“妹妹若是有暇,就到我那儿坐坐。” 来到张璟书房,薛彦君熟门熟路的烧水泡茶,这次她没带翠墨一起过来,所以就需要她亲力亲为了,泡茶对于她而言自是小事一桩,不大工夫,薛彦君素手执壶,将色泽金黄的茶汤注入雪白的茶盏之中,双手捧给张璟,“哥哥请用。” 张璟笑着接过,道了声谢,便有模有样的品茶,其实什么味道他还真说不出个一二来,不过总是薛彦君的一番心意,自己不能扫兴不是。 “我观哥哥似有忧急之色,”薛彦君很细心,当然也是因为坐在她对面的这个青年是她未来的良人,她当然要关注这个青年的一举一动,“不知所为何故?” 对于薛彦君,张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但朝中的事情,张璟又不想跟自家人啰嗦,除了让大家都跟着担忧之外,又有什么用?男人嘛,就应该把外面的事儿给撑起来,为家人撑起一片天。 “没事,能有什么事儿?”张璟笑道,“妹妹千万不必多想。” “哥哥莫非仍把妾当外人不成?”薛彦君抿嘴一笑,目光却毫不掩饰,直视张璟,“妾蒙郎君搭救,脱离苦海,如今大仇又报,此生已无憾事,惟愿以蒲柳之姿,侍奉郎君,生不同生,死愿共寝。” 张璟闻言,连忙摆手,安慰伊人,“不至于,不至于,”张璟打了个哈哈,“某只是不想将这些诡谲之事带回家中罢了。” 见薛彦君仍然看着自己,张璟只好妥协,转念一想,薛彦君小小年纪,就能在王通家里立足,要知道,王通可是见死不救、冒领她父亲功劳的人,还有王通的妻子,当年收养薛彦君,王通或许是存了一丝善念,但王氏什么心思可就不好说了。 最毒妇人心,这话虽然有失偏颇,但王通当年见死不救是真,冒领战功可都是王氏的主意。其人是个什么成色,就不必多讲了。 薛彦君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无畏生长,还没长歪,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儿。 “太子乃是国本,其位空悬,怕于朝政不利。”张璟捡着能说的,跟薛彦君提了一嘴,其实这也是破局的关键,只要太子之位一定,朱祁镇还想通过夺门来复辟,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道理都知道,这得能说服景泰帝才行啊,景泰帝就是不同意,谁也没办法。 只能像现在这样,大家互有默契,你提你的,听不听在我。这要是景泰帝身体好还行,可眼见着景泰帝的身体都要撑不住了,还僵在这里,怎么办? 这不是给那些野心家机会么。 “此事跟璟哥哥有何关系?”薛彦君反问,倒是把张璟问楞了,岂能没关系?一旦朱祁镇复辟,自己这个前朝信臣下场可就会大大的不妙呀,“内阁参预机务,六部政行天下,皆为陛下臂膀,若尸位素餐,窃据高位,于国何益哉?国家养士,已有数十载,文丞相言,‘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彼辈或可无愧乎?” 张璟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丫头,可真是伶牙俐齿,思维敏捷,真令张璟刮目相看,似乎比水静居士也不差? 薛彦君这话对不对?太对了!有没有可操作性?张璟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薛彦君所言,是不是又操作的余地。 张璟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怎么这么像我党的群众路线?不由得有些怀疑的看了这丫头一眼,莫非这丫头也是穿越过来的不成?不对,是自己想多了。 薛彦君被张璟看得有些不明所以,正待开口问时,却见张璟收回目光,同时还摇了摇头,心里不由一沉,糟了,莫非自己表现的心机深沉,惹得璟哥哥不高兴了不成? 张璟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但薛彦君不知道啊,说到底,她还只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虽然聪慧过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又养成了多思多想的性子,见状眼圈顿时红了。 张璟在哪儿想了半天,却还是没个决断,正向再问几句时,却见薛彦君在哪儿低头抹泪,心里不由一急,三两步抢到薛彦君身旁,也顾不得避嫌了,伸手握住薛彦君的纤纤素手,轻声问道:“妹妹怎么了?” 薛彦君的手被张璟握住,脸上顿时红了,那点患得患失的小心思顿时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强忍着没缩手,二人的关系在这儿呢,迟早而已,牵个手而已,双方心照的情况下,都是小事。 当然,张璟也不能握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那就成登徒子了,所以,见薛彦君似乎没事儿,也就松开手,重新坐下,笑眯眯的端起茶,咕咚一声,一口闷干,然后问道:“妹妹刚才怎么了?” 薛彦君摇头,自然不能跟张璟坦白自己的胡思乱想,张璟的表现她也看在眼里,先前摇头定然不是针对自己的,都是自己从小的生活环境,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这才险些误会。 第176章 问计3 薛彦君摇摇头,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多疑了,张璟见状也不以为意,小姑娘嘛,又具有浓厚的文艺属性,悲秋伤春的很正常,张璟于是不再多说。 二人又聊了一会,张璟把薛彦君送了回去,他自己倒没什么,但总要顾及一下薛彦君的名声,二人毕竟还没有名分,还是需要多少注意一点的。 薛彦君回去后,张璟又去找水静,薛彦君说的办法张璟思考了半天,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朝中的大佬们的确应该在太子一事上发声了,否则要你们干嘛?自己先把舆论造出来,市面上这种小道消息还是非常有市场的,只要自己稍加引导,沸反盈天不好说,起码也是个群情汹涌。 大佬们再稳坐钓鱼台,怕是有些坐不住了。 去问问水静的意见,集思广益嘛,说不定水静还能有更好的建议呢。 张璟来到水静院中时,她正在作画,张璟也不懂,只是随口夸了句“居士好雅兴。” 水静居士放下画笔,林大娘过来帮她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边说道:“指挥请坐,待老身为你奉茶。” 张璟连忙摆手,“大娘不必忙活了,某找居士问几句话,问完便走。” 水静居士闻言一边请张璟坐下,一边笑道,“指挥既然来了,贫道要是连杯茶都不给,岂不是显得贫道怠慢贵客。” “某算什么贵客?”张璟也笑,“居士不必跟某客套。” “指挥光临,不知有何见教?”水静转移话题,询问张璟的来意。 “太子乃是国本,其位空悬,怕于朝政不利,”张璟还是这个问题,其他的他也没法问呀,总不能说,景泰帝快驾崩了,石亨等人会发动夺门,让朱祁镇复辟,他又不是什么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智多星,所以这事儿没法摆到台面上说,只能继续拿太子说事儿,“陛下迟迟未立太子……” “朝中自有大臣,何谓大臣?上佐天子,助理机要,未雨绸缪,裨补阙漏,否则便是失职,指挥以为如何?”布料水静的答复与薛彦君的大同小异,矛头都指向当朝大臣,六部、内阁、大小九卿自然都是当朝大臣,他们有责任站出来,劝导天子。 好,张璟还能说什么,小丑竟是我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都想不到,可见自己还真不是当大臣的材料啊。 先把声势造出来,锦衣卫干这个,不要太轻松,耍笔杆子,编小故事,锦衣卫不如那些文人,但散布这些大家都感兴趣的消息,锦衣卫则当仁不让。 当然,手尾一定要收拾好,不要让大佬们察觉时锦衣卫在给他们下绊子,所以,散布消息的人,一定要信得过才行。 秦武,张璟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秦武做事机灵,不拘一格,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沂王朱见深乃上皇长子,可为太子乎?”张璟虚心求教,他发现,不论是薛彦君还是水静居士,论才智,都远远的甩开了他。 “不立沂王,难道立外藩不成?”水静笑问,“即便有人利欲熏心,朝臣中又有几人能容,更别说还有孙太后。” 张璟也知道沂王朱见深是最好的人选,其他且不论,至少人品有保障,更别说其人治国理政也非常厉害,比他那个不着调的父亲强了何止百倍?如果说代庙景泰年间,国朝渐开中兴;宪庙成化年间国朝政治清明、为措得当,则完全当得起中兴二字。 这样一个人当皇帝当然再合适不过了。 可惜,有些对不起景泰帝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景泰帝无子,身体也越发的差了,难道还真的拖到跟前世一样?被几个投机者趁机拥立朱祁镇复辟,他自己也没落个好下场,被自己的好哥哥谋害。 若是朱见深能够顺利被立为太子,至少朱祁镇复辟不会那么容易,景泰帝或许也不会如前世一般,被自己的好哥哥谋害,甚至连帝号都被剥夺,谥为“戾”,由此可见朱祁镇此人的人品着实恶劣至极。 至于治国理政,朱祁镇更是草包一枚,这是才能问题,无关乎对错。 杀于少保,这是朱祁镇最大的恶行。至于杀死弟弟、毁坏弟媳陵寝这种事儿更是把人性的“恶”体现的淋漓尽致。 再看看他用的那些人,李贤、徐有贞、门达、石亨、孙继宗、曹吉祥之流,都是些什么玩意,更别说迫害功臣、刑赏僭滥了。 这样一个人,真让他通过不正常的手段,篡位成功,肯定还会如历史上一般,恶事做尽。明朝刚刚在代宗朝恢复的国力,还会再一次遭受重创。 “唉。”张璟叹气,如果有的选,他肯定选择景泰帝,只是景泰帝的身体怕是很难撑下去了。 水静见状,不由笑道,“指挥因何长叹?”她那里知道张璟担忧的是景泰帝的身体,一旦景泰帝驾崩,他这个特务头子怕是没好日子过。 这话张璟自然不能跟水静乱说,一旦传出去,一个毁谤天子的罪名可是跑不掉,只能自嘲道,“某一个锦衣指挥,文官口中的鹰犬,倒操着朝廷大佬的心,岂不讽刺?” “太子乃国本,指挥乃天子亲军首领,为立储之事张目,名正言顺,指挥又何必妄自菲薄?”水静闻言笑道,不过话锋一转,“不过指挥有此心乎?” 张璟果断摇头,这事儿他才不跟着掺和呢,需要他推波助澜的时候,他暗地里出把力气也就是了,明晃晃的跳出来,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水静满意的点点头,“指挥明智,指挥只需暗中推波助澜即可。”言外之意就是千万别自己下场,省的被抓到把柄,到时候不光是天子,就算是朝中大佬们,对张璟这个始作俑者都不会有好印象,说不定就会下狠手整治他。 别看张璟这会子威风凛凛,当朝三品的锦衣指挥,但于、王、胡这种大佬想要收拾他,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而已。特别是于少保,虽然仅仅是兵部尚书,却隐隐有宰执之实,他老人家想收拾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第177章 流言 先造一波声势出来,让景泰帝明白,没有太子的弊端,就算景泰帝再不情愿,面对满朝想要他立太子的文武,也得好好考虑一下才是。 从水静那里告辞后,张璟命人去把秦武找来,以秦武的机灵,办这样的事儿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张璟还是好生嘱咐了一番,千万不要被人顺藤摸瓜,把自己给查出来。自己一旦暴露了,不用等朱祁镇复辟,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可以预见,民间的舆论一旦形成,朝堂之上必将掀起一轮风暴,其实对于太子,朝臣与景泰帝的博弈始终未曾停止过。 只不过景泰帝头铁,一直不松口罢了。有明一朝,这些皇帝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铁头娃,不得不说,这点确实让人佩服。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见仁见智,不过在某些遗老遗少的心里可是一根刺,因为他们有个主子,叫做杏贞的贱人,听说鬼子快进京了,立即远遁千里。 凡事就怕对比不是。遗老遗少们的主子没啥好吹的,那就只有挑别人的刺了。 到了现在,景泰帝再头铁,恐怕也得给个说法了,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什么隐秘,该知道的都知道,再头铁也得有个限度,只要这一轮的舆论给造起声势来,朝臣怕是没那么容易退缩,景泰帝要是还不给个明确的说法,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够平息。 这正是张璟需要的,只要立了朱见深为太子,朱祁镇还有什么理由夺门复辟? 朱祁镇头铁的原因还有一个,于少保。于少保从未在太子一事上掺和。彼一时,此一时,到了这个时候,于少保想来也不会再无动于衷了,和礼部、吏部几位看齐就是必然了。 一旦于少保也参与了此事,景泰帝还会继续头铁下去吗? 大概率不会。 景泰帝小宗并大宗,这本来就是颇令当下百姓诟病的事情,加之三年的时候,废了朱见深的太子之位,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经此一事,他在民间的名声越发的不堪。 所以,张璟还没怎么推波助澜,市井上关于太子的议论就沸反盈天起来,大佬们当然不会不注意到,就连养病的于少保都听说了此事。 “尚德,你去问问锦衣卫,如今市井之上关于太子的议论绝非正常,”于谦气色不算太好,毕竟是六十岁的老人了,经过一场大病后,气色难免衰败,“老夫倒是觉得,此事有人在推波助澜。” 朱骥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岳父,太子一位空悬,终究不是好事,如今舆论倒逼,说不定会督促陛下,早下决心。” “老夫当然知道,”于谦揉揉眉心,“陛下一日不立太子,朝中便一日不得安宁,趁此机会,让陛下早下决心也非坏事,只是,这股子歪风,明显是有心人在其中操控,怕是有人坐不住了。” “此前岳父对立储一事从不表态,如今呢?”朱骥看着岳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于少保闭目思索了一番,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老夫受陛下倚重,以军国大事托付于我,按说老夫该支持陛下,只是太子乃国本,陛下身体也是愈发不好,唉……” 于少保叹气,作为一位高瞻远瞩的政治家,于谦岂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有太子,一旦景泰帝驾崩,不知会生出多少纷乱来! 这与当年的土木之变还不同,当年也先都打到京师了,朝中的各色人等根本顾不上去争,那个时候有谁敢跳出来说三道四,下场不会比马顺好。 但现在却不同,天下承平,鞑贼陷入内乱,外部没有任何压力的情况下,朝中那些人能安分才奇了怪了,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少风雨来呢。 所以,于少保还是赞成早早立储的,至于人选,不是有现成的么,除了沂王朱见深,绝不做第二人之想。 只不过,被景泰帝倚为肱骨的他,着实不好表态罢了。 “先让锦衣卫查。”作为一位优秀的政治家,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正常,朝中关于太子的争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那次也没像现在这般,沸反盈天,彷佛天下的百姓都开始关心天子的那点家事了,若是无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怎么可能? 是陈循,还是王文,抑或是胡濙?于少保低头沉思,朱骥也不敢打扰,静静的坐在一边,心里也在琢磨这事儿。 怎么说呢,着实是蹊跷,颇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势,彷佛一夜之间,大家都开始关心天子的家事了。 这本身就不正常。 岳父让自己找锦衣卫查,朱骥点点头,对于张璟,他还是非常看重的,对于张璟的办事能力也非常放心,否则自己也不会推他一把,让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 虽说这个指挥使的含金量不高,但怎么说也是堂上官,除了侍卫、仪仗之外,锦衣卫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 “军中可有异动?”于少保问道。 朱骥摇摇头,“前一阵子京营副总兵孙镗下锦衣卫狱,京师的公侯伯都盯着这个位子呢,那顾得上这个。” 于少保点点头,自从土木之变后,勋臣元气大伤,几乎已经失去了在外廷的话语权,所以,立储的事儿,军中掺和不上。这也是好事,只要军中不乱,朝中的文官们闹得再离谱,也是能够兜底的。 张璟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只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了,想必不止自己在这儿煽风点火,肯定是多方合力的结果。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张璟还是能够接受的,他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能够让景泰帝立储。立储干嘛?不就是从根子上斩断夺门的合理性吗。 还是那句话,朱祁镇即便是复辟,也不能通过夺门这种投机手段。等景泰帝驾崩后,到底是朱祁镇即位,还是朱见深即位,可以关起门来商量。 这边景泰帝还活着呢,你们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搞什么夺门,也就是于少保心怀天下,否则,分分钟给这些人安上个谋反的罪名。 第178章 大婚1 张璟召回了秦武,让他停止散布流言,既然有人跟他想到一块了,那自己就老老实实的看热闹就是了,何必跳出来呢,万一被抓住把柄,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盯着此事,查查看,是谁也在散布消息,”张璟吩咐秦武,“不要声张,悄悄的查,别让对方察觉了。” 秦武领命,“郎君放心,小人这就去查。” 张璟点头,秦武在北镇抚司也算是如鱼得水,安插耳目,探听消息这等事儿,干的是熟练异常。 “武清侯府可有什么动静?”距离历史上的夺门之期虽然还比较远,但不妨碍张璟开始监视石亨。 夺门绝非是石亨一拍脑袋,热血上头就决定的事情。事涉后宫、勋臣、外戚、文官、武臣,这方方面面的势力,岂是一夜之间或是日间就能协调好的? 没个月的谋划、协调、沟通,能如此顺利? 石亨是发起人不错,但到了后来,他这个发起人还有多少话语权,值得商榷。 “倒也没什么动静,”秦武回道,“郎君放心,小人派妥实人手盯着呢,谁什么时候去了,什么时候走了,绝无半点遗漏。” 张璟点头,“盯好了,还有徐有贞、李贤。” “对了,门同知眼下如何?”门达留在京师始终是个祸害,且不说夺门时他扮演的角色,就说朱祁镇复辟后,其人的所作所为,此人就不能留。 “郎君放心,有逯签事炮制他,他能翻了天不成?”秦武笑道,别说,恶人还真需要恶人去对付,有逯杲对付门达,想必门达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运气好,门达能保全性命,不过前程肯定是没有了,地方那么多卫所呢,种地去。运气不好,也不能怪张璟狠辣,这就是政争,妇人之仁要不得,张璟不想当南郭先生。 哪怕背负一些恶名,张璟也在所不惜。 “冯掌柜给你们保的媒如何,可还中意?”张璟转移话题,除了齐亮成家了之外,韩立、宋强、楚成和秦武都未成家,颠沛流离的,顾不上,若非齐亮成家早,光棍大军又得增加一人。 张璟不是苛刻的人,这四位的婚姻大事他可一直记着呢,早就托付冯同给他们物色了。 “嘿嘿。”秦武傻笑,老脸一红。 张璟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有门,立即站了起来,对秦武挥挥手,“得了,你去忙,我问母亲去,这事儿是我的疏忽,早该问问母亲的。” 秦武连忙说道:“郎君每天的大事都忙不过来,我们几个的婚事自有老夫人和冯掌柜、崔管家操持,您就别操心啦。” “这是什么话?”张璟没好气的瞪了秦武一眼,对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秦武,张璟不像对待齐亮等人那么客气,“你们几个的婚事就不是大事了?” 赶走了秦武,张璟去找母亲,询问几人的婚事。 “哥儿放心就是了。”张母正乐呵呵的一手一个,牵着萍儿和佳儿说话,见张璟问及韩立等人的婚事,精神头顿时更足了,拍了拍萍儿的头,“你以后再偷懒,就自己一个人玩,不要拉着佳儿,看佳儿老实是?” 萍儿毫不在意,笑嘻嘻的拉着张母的手扭麻花,“姐姐和居士在下棋,我又不像慧儿那么聪明,学不会嘛。” 张母宠溺的点了点萍儿的脑门,“你个丫头,就没有没理的时候。”说着把佳儿搂在怀里,叮嘱道,“以后别陪这个疯丫头疯,别不好意思,让她自己疯去。”转头把芍药叫道跟前,“你领着她们去后院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下棋,下棋费眼睛,告诉她们几个,别下棋了,都到这边来,待会陪老身打麻将。” 张璟连忙低下头,忍住笑,母亲挺喜欢打麻将的,这个据说是三宝太监发明的游戏风靡千家万户,特别是那些深宅大院里,多少人靠这个打发时间呢。 “奴先谢老夫人赏了!”芍药笑嘻嘻的打趣张母,张母虽然爱打麻将,但牌技一般,别说水静和薛彦君了,就连芍药都比不上。 “你个丫头,”张母顿时也乐了,输人不输阵,“老身那是让着你们,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对,”张璟附和,给母亲捧场,“娘跟你们打牌,老是赢,像什么话,那不是欺负晚辈么。” “去,”张母忍不住也笑了,拍了张璟一巴掌,“哪儿哪儿都有你。” 芍药领着萍儿、佳儿找人去了,张母就开始跟张璟说韩立等人的婚事,“哥儿放心就是了,冯掌柜找的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我也找人看了看,都是好孩子。” “何时成婚?”张璟在下首坐下,问道。 “比你晚些时日,跟铁哥儿的日子差不多,”张母笑呵呵的说道,“大郎的婚事已经办完了,你李伯伯、李伯母又开始操持二郎和三郎的婚事了,我正好也凑个热闹,把韩立他们的婚事凑到一起,也热闹不是。” 张璟点头,老母亲高兴就好,不论是李铁还是韩立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二哥的婚事我知道,三哥的婚事也定下了?”张璟疑问,“怎么没听三哥说起?” “锋哥儿的婚事还没定,”张母摇了摇头,“他自己说不着急,你李伯伯也不好催他,这事儿还得哥儿你去说。” “娘就放心,”张璟拍着胸脯,“交给儿子了,我明天就让人把他叫回来,先把婚事定下再说。” 张母满意的点点头,“那就交给哥儿了,不是老身说你,那有你这样的,逮着锋哥儿就一个劲的用,得亏不是外人,要不你肯定得落埋怨。” 张璟讪笑,“娘教训的是,儿子一定引以为戒。” “得了,别跟我这儿装样了,”张母看清了儿子的真面目,“得亏你李伯伯明事理,知道你交给锋哥儿的差事重要,并未多说什么,反过来倒是跟老身说,你正是用人的时候,自己人岂能拖自己人的后腿?况且连着操办大郎、二郎的婚事,也够他忙活的了。” 第179章 风声1 张璟点头,不管怎么说,李锋的婚事还是得定下来,诚然如母亲所说,李家连续操办两个婚礼,的确是有些忙不过来,需要歇一歇,喘口气。 但是,这不能成为自己的借口,不管操不操办,先把事儿给定下来再说。 “可有中意的人?”张璟问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张母嫌弃的看了张璟一眼,“你能帮上什么忙?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张璟咂咂嘴,得,在老母亲眼里,自己压根就是个惯会添乱的主儿,“那儿子告辞了,”张璟干笑一声,“正好有点事儿。” “去,去,”正好芍药带着人回来了,张母也顾不上数落自家儿子了,挥挥手,“去忙,别在这添乱了。” 不就是耽误您老打牌么,我添什么乱呀我,张璟心里苦笑,跟几个丫头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 如今街头巷议都被太子一事充斥,朝堂上自然也不安生,各色人等都有自己的谋划,虽然因为景泰帝罢了常朝,但这不是还有通政司么,总有几个探路的小卒子被推出来,试探火力。面对这么大的事儿,兴安自然也不敢不通传。 景泰帝脸色铁青,心中虽然怒极,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太子乃是国本,朝臣关注此事是应该的,可惜了自己的太子,现在想想,当初何必那么着急呢? 愤怒、不甘缠绕着景泰帝的心,看着眼前几本被兴安特意挑出来的折子,景泰帝疲惫的揉揉眉心,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自己的太子早夭成了自己最大的软肋,朝臣们一句“太子乃国本”就能让自己进退不得。 只是,若立沂王,自己又如何甘心? 是啊,如何甘心?万事都逃不过这个不甘心、意难平! “兴安,差人去少保府上看看,少保身体如何,可曾恢复?”虽然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景泰帝也清楚,距离这一天怕是不会远了,一旦朝臣开始大规模组织起来,自己若不给个确切的答复,怕是真的不好收场。 现在只是几个马前卒出来试探自己的态度罢了,景泰帝可以暂时不理会这些人,也可以先处置了这些人,只不过会显得自己过于苛刻,怕是落不了个好名声。更何况,处置了这几个打头的,后面还会有人源源不断的跳出来,难不成自己还能都处置了? 所以,这个时候,于少保显得尤为重要,有他的支持,自己应付起来就会有底气。前面几次立储风波,不正是因为于少保这个群臣之首并未参与而后劲不足,才偃旗息鼓的么。 这次,但愿也仍是如此,景泰帝叹了口气,心里却总是有些发虚,这次应付过去了,下次呢?可恨呀,若是自己的太子不夭折,哪里来的这么多糟心事儿! “宣张璟来见朕。”景泰帝费力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给朕更衣。” 得到景泰帝的口谕时,张璟正在坐堂,他不敢怠慢,连忙跟着内侍直奔弘德殿而去,心里却在琢磨,天子找自己干嘛。十有八九是为了当下的风言风语,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势头起来了,想要平息,可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此,张璟其实也是有些错估了形式,朝中关于立储的博弈从未停止过。只不过因为景泰帝看着春秋鼎盛,加之几位大佬没有明确表态,光是几个不轻不重的清流御史,倒也闹不出多少水花来。 但这次不同,景泰帝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不管是真的心怀天下,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立储的事儿无论如何都应该定下来了。 所以,张璟愕然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稍稍散布了一点关于立储的流言,就好似干柴遇到了烈火,顿时就轰轰烈烈起来。由此可见,绝非自己在关注此事,也是,连自己都能够注意到的事情,朝中的大佬们那个不是人精,岂会忽视?立储之事,绝对是人心所向。 “臣张璟,见过陛下。”进门后,张璟躬身施礼,向景泰帝问安。 “免了,”景泰帝的声音有些虚弱,听着有些含糊,“叫你来,所为何事,就不需朕赘言了?” 景泰帝不像他哥哥,对于锦衣卫、东厂这些特务机关十分倚重,所以,在他执政期间,东厂压根就没有,锦衣卫也只有个名头,更多的是皇家亲军,而非一个特务机关。 所以,对于堂下这个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他根本也没指望什么,不过是张璟几件事儿办得着实合他的心意,这才对这个年轻人重视起来,说是自己的肱骨之臣,为时尚早,这是能力问题,单就态度而言,此人应该是心向自己的,绝对能算得上是自己人。 仅这一点,就比朝中那些态度暧昧的家伙可靠多了,景泰帝便愿意给张璟充分的信任。 “是,臣正在追查此事,”在这种需要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的情况下,切忌模棱两可,妄想左右逢源,张璟深知自己是谁的人,所以态度非常坚决,“请陛下放心,不日便会水落石出。” 景泰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确实没看错人,这个年轻人着实不错,不枉自己简拔其于微末之中,“京师重地,绝不容贼人潜入其中,你为锦衣指挥,当慎重此事。” 张璟心思多通透,立即明白了景泰帝的言下之意,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要多多注意京中形势,别被有心人趁机生乱。 什么叫有心人?这就自由心证了。 “请陛下放心,微臣定当严加戒备。”张璟保证道,没必要长篇大论的表忠心,说的再好听,做的不好也没用。 “查明后,立即报于朕。”景泰帝满意的点点头,“去,好好办差。” 张璟离开后,景泰帝对兴安问道:“大伴,你观此人如何?” 兴安虽然没受过张璟多少直接的好处,但间接的可是承了张璟好几个人情,此时当然不会下绊子,更何况他多机灵的一个人啊,眼见天子有提携的意思,哪里会自找不痛快,当下笑嘻嘻的说道:“万岁爷看中的人,岂有差的?前有少保他老人家,这位小张指挥自然也是不差的。” 第180章 风声2 “过了,过了,”景泰帝摇头,“少保乃朕之肱骨,张璟办差虽然还算勤勉,终究未经历练,岂能与少保相提并论?” “把请立太子的折子都给朕挑出来,”景泰帝接着说道,“朕倒要看看,到底有谁。” “内臣遵旨。”兴安连忙应了,然后伺候景泰帝回乾清宫了将养去了。 沂王府,刚刚十岁的朱见深满面忧色,在书房中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京师中立储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目标所指大半都在他这个沂王身上,这让经历过废立之事的他,越发的不安起来。 牛玉见状,虽然同样忧虑,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急,急则生乱,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沂王呢,只要沂王稍稍出格,怕是不好收场。 “殿下此时千万不可失措呀!”牛玉轻声劝道,“须镇之以静。” “孤晓得,”朱见深停下脚步,十岁的少年脸上满是疲惫、无奈,“这等日子何时是个头?孤宁愿在南宫和父皇在一起,也强过在此担惊受怕。” “殿下慎言!”牛玉脸色大变,连忙止住朱见深的话头,同时轻手轻脚的跑到书房门口处,静听片刻后,方才松了口气,“殿下万万不可乱说。” 朱见深也是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放肆了,所幸宫里的人也不是无时无刻的监视自己。 “昨日那封信,可查到是谁递进来的?”朱见深坐回椅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 “小人人脉有限,差不到,请殿下恕罪。”牛玉无奈的摇摇头,昨日沂王书房中被人放进一封书信,无非是些陈词滥调,想让沂王站出来,登高一呼,他们这些心怀忠义之士自然会纷纷响应。 对此,牛玉嗤之以鼻,真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你们有本事就旗帜鲜明的站出来,把沂王的储位给争下来;没这本事就老老实实的当个禄蠹,没人说你们什么。 在这儿想什么好事儿呢? “唉,防不胜防啊。”朱见深也是无奈,他可不傻,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自幼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他万事都会三思而行的慎重,自然不可能因为几句不知真假的话,就跳出来,被人当枪使。 就怕……牛玉不敢多想下去了,应该不至于,那位若是有这个心思,怕是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南宫还有上皇呢,虽然大逆不道,但那位动手的话,肯定是先对上皇下手。 但是,那位不下手,其他人呢?藩王里面盯着储位的人可是大有人在呀! 唉,若是能调些锦衣卫来护卫,就是没有锦衣卫,府前军卫也行啊,牛玉心中暗暗琢磨,当然,这等事情他不会跟沂王乱讲,沂王还小,万一吓着他,自己可就万死莫赎了。 不行,自己这些时日半步都不能离开沂王,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护沂王周全! 且说张璟,回到本卫后,立即差人把逯杲、秦武叫来,让他二人加派妥实的人手,务必要查出到底是谁在这儿煽风点火。 张璟也是无奈,早知道自己出什么头啊,悄悄的等着就是了,总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搞事情。 逯杲最近干劲十足,门达被他挤兑的快撑不住了,一旦自己把门达排挤出京,贬官甚至流放到地方,定然是大功一件,以指挥的性子,岂会亏待了自己? 不得不说,这人啊,还是得跟对了上司,否则,拼死拼活的又有什么用?逯杲心里感叹,对于张璟的命令,自然是无条件服从,“请指挥放心,门下与秦小旗定会尽快查明。” 张璟点头,“此事某也知道,怕是没那么好查,那些人不会轻易露出破绽来的,只是陛下催促,咱们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查出来。” 逯杲和秦武都知道张璟口中的那些人是谁,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除了那些文官还有谁?但事情就难在这里,就算大家都知道是文官们干的,没有证据同样也是无可奈何。 到时候文官们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论无耻,某些文人认第二,没人敢争第一。 “去,”张璟挥手,“好好查。” 待逯杲、秦武走后,张璟又差人把马征等几人以及一干千户叫来,“近日京师颇不安稳,本官刚从宫中出来,陛下甚是关注京师治安,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马政等人能有什么建议?虽然刚开始,包括这些千户在内的人,对于张璟一个毛头小子轻易的就爬到了高位,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些不忿,但随着这几个月来张璟的作为,大家都清醒了许多。 这位堂上官虽然年轻,但以为他年轻就好欺负、好糊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有谁能想到用南镇抚司钳制大家呢?人家就是想到了,谁不违反军纪呐?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那个屁股底下不是一堆烂事儿? 所以喽,老实听话就是了,争什么,抢什么?嫌命长了吗,活着不好吗? “各帅本所人马,巡视京师,缉访奸宄,凡本卫旗尉,有不服管教、趁机生事者,则一律按通贼论处,张璟沉声说道,“齐亮,你南镇抚司掌本卫律令,本官许你便宜行事。” 听着张璟杀气腾腾的话,众人都是一缩脖子,得,老老实实的听话就是了,某些脑袋不清楚的,怕是危险咯! “小人等遵指挥命!”就连马政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都不敢含糊,山呼领命,一个个恭顺无比。 “有劳诸位了。”张璟点头,不错,态度都不错,希望不是阳奉阴违,否则自己真会杀一儆百的。 “徐经历,”张璟又吩咐徐欣,“行文至顺天府、坊司,锦衣卫办差,请他们协助。” “小人遵命。”徐欣连忙应了。 等众人都散了,也快到点了,张璟又批了几份文书后,便也下值了。 至于行政效率,也就那么回事儿罢了,这个时代的行政机构,能有多高的效率? 第181章 风声3 回家后,照例先去拜见母亲,与目前聊了几句家长里短之后,张璟便回了自己的小院,景泰帝下了命令,让自己彻查,自己当然不能当成耳旁风,不但要查,还要尽快查出来,这才符合景泰帝的预期。 看来真的需要把徐欣调到自己身边,帮自己处理往来的文书,以及安排事务了,能顺便给自己出谋划策自然更好。 正忙活着,敲门声响起,“进来,门没栓。”张璟应了一声,头都顾不得抬,应付眼前的公务,吕贵管着卫里的屯田,或许是怕张璟查他的帐,担上干系,这些日子来,开始把屯田的账目呈给张璟。 张璟也只能抽空看看,身边着实没什么人手帮他查证账目。前世的他多少还有点财务知识,而这个时代的账目又是简单的龙门帐,虽然看的慢一点,终究也是能看得懂,不至于被糊弄了。 “打扰璟哥哥了。”薛彦君见张璟忙的跟什么似的,心里不由有些忐忑,怕耽误了张璟的正事。 “客气什么,”张璟摆摆手,“妹妹自己坐,我对完这笔账目再说。” 薛彦君好奇的凑过去,问道:“哥哥在核对什么账目?” “唉,”张璟叹气,抬手挠了挠脑门,手上沾染的墨迹顿时就在脑门上印上了几道黑引子,他浑然不觉,“卫里的屯田,现在着实没人可用,我只好自己对了。” 薛彦君忍住笑,从袖口掏出帕子,“哥哥别动,”说着,毫不避嫌的抬手,给张璟把脑门子上的墨汁给擦掉了,一边还埋怨,“哥哥真是的,也不知道仔细一点,瞧你这满手满脑门子的墨。” 张璟嘿嘿一笑,也不着恼,姑娘的一番好意,他得多狼心狗肺,才能对真心实意的对待自己的姑娘发怒? “行了,别擦了,”张璟抬手握住了薛彦君的手,“我去洗洗,妹妹你先坐会。” 说着恋恋不舍的松开了薛彦君的素手,出去洗手洗脸去了。 薛彦君也跟着站起来,给张璟收拾乱糟糟的书桌。 不大工夫,张璟神清气爽的回来了,对正在给自己收拾书桌的薛彦君说道,“妹妹不用收拾了,一会儿又叫我弄乱了。” “水静居士不是给哥哥介绍了一位徐先生么,”薛彦君并未听张璟的,一边收拾,一边问道,“这等文案之事,何不让那位徐先生处理?” 张璟点头,“我正有这个打算呢,之前把他放在经历司原本就是考验的意思,现在看起来,做的不错,是时候让他帮我处理这些杂事了。”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薛彦君突然问道,“哥哥,朝中多数大臣属意的太子人选除了沂王之外,怕不做他人之想,是耶?” 张璟点头,“当然了,其实就算是愚兄,也是赞成陛下立沂王为太子的。” “那哥哥有没有派人保护沂王?”薛彦君轻声问道,“一旦有人铤而走险,欲图谋沂王,一旦沂王又和不测,哥哥该如何自处?就算陛下不追究哥哥的责任,那些属意沂王的朝臣呢?” 张璟闻言,脸色大变,自己真是疏忽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都没想到,还真是该死!虽说沂王是太子的第一顺位;但总有些另辟蹊径的人,还有那些窥伺大位的藩王,这些人是沂王天然的敌人,若是大家相安无事还好,一旦有人起了歪心思,沂王岂不危险? 那些人想害死个把人,办法实在太多了,保管事后没有半点手尾。到时候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不背锅,谁背锅?届时怕是景泰帝都饶不了他,哪怕是他心里再怎么高兴,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重重的处置他这个特务头子,以儆效尤。 至于那些属意于沂王的朝臣,更是会跟自己不死不休。 说白了,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妹妹先回去,”张璟三两步冲出书房,“我这便去安排,待他日再给妹妹道谢。” 正往外跑,不想水静也来了,张璟顾不得跟水静客套,跟水静抱了抱拳,“某有事,今日便怠慢居士了。” 不想水静居士拦住了他,“指挥且慢,贫道有一言,请指挥务必听听。” 张璟见状,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停下脚步,“居士请说,某洗耳恭听。” 见张璟急匆匆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大事,水静索性也不卖关子,“贫道长话短说,沂王之安危,事关重大,指挥一定小心戒备。” 这……张璟不由感慨,你们这一个两个的,能不能别这么聪明,倒显得我跟个草包似的,当然,这只是玩笑,张璟巴不得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诸葛武侯一般的天人之才,那样自己才会轻轻松松的混吃等死。 “多谢居士提醒,万分感激,”张璟对水静居士躬身一礼,人家特意来提醒自己,至少这份心意值得自己铭感五内,而且也从侧面表面,水静居士的确是想投靠自己的,“居士与薛家妹妹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薛妹妹正在我哪儿,刚刚得了她的提醒,我这正打算去沂王府看看。” 水静居士闻言点了点头,“早知道如此,贫道就不跑这一趟,那指挥赶紧去忙,贫道告辞。”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张璟连忙叫住了水静,“居士莫急,居士若是有暇,不若去找薛妹妹,等某回来,再与二位详谈。” 水静闻言,便不推辞,“指挥自去,贫道正好与薛家妹子切磋棋艺。” 张璟几步便跑到了自己小院前面的倒座房,今日值守的是韩立和秦武,张璟也顾不上其他的,对迎上来的韩立、秦武吩咐道:“快,派人去通州田庄,让我三哥亲自带一百缇骑回京,暗中保护沂王府,其余的继续操练。” 秦武闻言,立即领命,“郎君放心,我亲自跑一趟。” 张璟点头,“快马加鞭,明日一早便进城。” “郎君放心。”秦武领命去了。 “老韩,你带着府上的亲兵,立即前往沂王府,今晚就劳烦你们护卫沂王府安全了,不过不要声张,暗中进行。”张璟对韩立说道。 第182章 风声4 “郎君稍待,某立即去安排人手。”韩立对张璟抱拳一礼,先派人去把齐亮、楚成请来,自己则把府上的亲兵聚集起来,一分为二,对他而言沂王府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仍排在张府之后。 张璟见状,也没多说什么,韩立这样做正合了他的心意,家里的安危同样重要,岂能只顾沂王府,就把自己家的安全放下了?张璟可没那么愚忠。 再说了,只是防备有人铤而走险罢了,暂时还是用不了太多人的,就算是李锋带着缇骑回京,张璟也不想把这事儿做在明处,万一天子知道了找自己的麻烦怎么办?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还是小心点好,景泰帝固然不够狠辣,或者说顾及自己的名声,无法像三位太宗那般,管你哥哥弟弟侄儿的,杀了便是。 景泰帝自己做不出这等事儿来,但若是有人替他做了,估计心里也是乐意的。 所以,张璟不能让景泰帝抓住他的把柄,你张璟什么意思,首鼠两端,还是意图不轨?随便哪一样,都够张璟喝一壶的。 所以,还是暗中保护,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同时,几个大臣外戚的府上,都怼上一队锦衣卫,说是监视也好、保护也罢,想必没人能多说什么。 不大工夫,韩立带着二十多名丝毫都不引人注目的亲兵四散而走,既然要隐秘行事,自然越小心越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算什么隐秘行事? 张璟这般做,也只是防范一些外部因素,若是沂王府内部跟个大漏勺似的,那张璟也是没办法的。不过,那位沂王想来不会这么疏忽才是。 张璟站在院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齐亮对楚成挥挥手,示意他自去安排巡夜,张璟由他陪着,楚成点头,下去安置巡守的亲兵去了。 齐亮则默默的站在张身旁,不言不语的。 过了半天,张璟才醒过神来,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一看,见齐亮正陪着自己罚站,不由笑道:“老齐去忙活,我只是有些心绪不定。” “郎君可是担忧沂王?”齐亮问道。 “是,也不是。”张璟点头,又摇头,“前太子早夭,陛下无后,若是拗不过朝臣的意见,除沂王之外,倒也没有其他选择。” “所谓立外藩,不过是少数人说说罢了,怎么可能成功,真当这满朝文武都是摆设不成?”张璟自言自语般,“所以沂王不容有失啊。” “郎君放心就是,”齐亮安慰张璟,“老韩素来稳重,人手虽不多,但足够护得沂王安危。”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你们几个办事,我放心的很,”张璟摇头,“某发愁的是该如何自处啊。”说到这里,张璟对齐亮挥了挥手,“今晚就麻烦你和楚成值夜了,嫂子没埋怨我?”末了还跟齐亮开了个玩笑。 这也是听说齐亮夫妻正在练小号的缘故,“让嫂子安心在家养胎便是,家里的活儿就别操心了。” 齐亮难得的老脸一红,嘿嘿一笑,“才两个月呢,没郎君说的那么金贵,当初怀着萍儿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下地干活,也没怎么着。” “现在我说了算,让嫂子在家好好养胎,适当的活动活动即可,实在闲不住,就陪我娘溜溜弯。”张璟吩咐道,“我娘送过去的药材、补品什么的,别舍不得吃,家里还缺这玩意不成?” “是,都听郎君的,”齐亮知道反驳没用,老老实实的听着呗,至于自家媳妇到底能不能闲住了,这得看她自己,这倒也不是齐亮不关心妻子的死活,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真的没那么娇贵。 跟齐亮聊了几句后,张璟回到自己书房,薛彦君和水静居士正在下棋,张璟对欲起身的二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俩继续下棋,也不打扰二人,在一旁看了一会后,也没看懂究竟是怎么回事,暗暗摇了摇头,自己终究还是没这根雅骨。 就算是附庸风雅,也还差点,也难怪文官们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夫,张璟这还算个好的,能认几个字,兵书战策在这段时间的恶补之下,也算是有所了解,至少行军布阵,不会露怯。真打起仗来什么样,还得靠实践去检验,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 大多数武臣,识文断字不成,自己吃饭的本事也越发的荒废,又怎么让人看得起?虽说文官们做的也不咋地,但谁让文官掌握着笔杆子呢,做的再差劲,架不住人家做的好文章,花团锦簇,一番粉饰下来,个个都是青天大老爷。 怎么比? “指挥安置下去了?”薛彦君和水静的棋局终于结束,二人一边收拾棋子,水静一边问道。 “可真是多谢你们两个的提醒了,”张璟对二人抱了抱拳,“若非你二人提醒,万一有事发生,我这个指挥使怕是就做到头了。” “正好你们俩都在,再帮我参详参详,”张璟正好也打算去请教二人,现在倒也省事儿了,“如今立储之论,纷纷扬扬,不仅朝堂,就连乡间野议,也都是立储之事,陛下命我严查,我到底该怎么查?” 薛彦君对水静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水静居士先说,水静也不客套,没必要不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显然不是哪一方所为,而是大家不约而同一起行动的结果,太子之位空悬,朝廷上下着急也是必然的。” “既如此,指挥又何必查?”水静笑道,“陛下难道会不明其中的道理?让指挥查,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说到底,咱们这位陛下仍是不甘心,否则,何必费此周折?” 张璟不由得点头,水静居士真是说到点子上来了,景泰帝可不就是不甘心么! 景泰帝好容易通过各种手段,把自己的儿子扶上了太子之位,可惜却是好景不长,太子竟然早夭了,而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 这难道是巧合?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秘? 谁都不确定。 第183章 风声5 谁知道呢? 当今天子的心情,张璟能够理解,但国事无小事,特别关系到继承人,就更加不能等闲视之了。 若是可能,张璟绝对希望景泰帝能够把朱祁镇熬死! 至于下手搞死朱祁镇,张璟没想过,这不是他应该干的事儿。他只是个职权不完整的锦衣卫指挥使,凭什么去干这等注定要遗臭万年的事儿?不管朱祁镇有多该死,也不应该由张璟这个外人去决定。 景泰帝想没想过,张璟不清楚,但现在的事实是,朱祁镇还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的,这几年在南宫尽忙着生孩子了。 至于若仍是无法改变历史的惯性,景泰帝毅然决然的顶住了朝臣的压力,太子之位一直空悬,朱祁镇最终仍是通过投机手段复辟。 那自己该何去何从,张璟也有打算,大不了远离京师,去九边,甚至直接去南方做个土卫统领,想必朱祁镇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最理想的结果是景泰帝身体恢复,不需要他多健康,只需要他比朱祁镇死的晚就行。 其次,则是景泰帝仍然如历史上一般病重,但朱见深顺利的当上了太子,那时,就由不得那些人策划什么投机行动了。谁敢轻举妄动,那就是谋反。 以上两种可能,都能保证张璟不受影响,该当官当官,该升职升职,顺理成章。 最差的结果,自然是朱祁镇投机,复辟,自己一家人离开京师,远离京师这个权力中心。想必朱祁镇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小卒子,大不了不当这个官了,做个富家翁也挺好的。 既如此,先出工不出力,应付过去,就算查到了是谁在散布流言又有何用,只要景泰帝一天不立储,这流言就一天不会停止。 送走了薛彦君和水静后,张璟也懒得再看账目了,等明日把徐欣调到身边,以后一些公务都可以交给他处理。 第二天一早,李锋风尘仆仆的从通州赶了回来,家都没顾得上回,直接来找张璟。 “劳烦三哥跑这一趟,”张璟请李锋坐下,“两件事,第一,这段时间三哥就留在京师,三哥要是不放心通州那边,老韩他们不拘是谁,让他们过去看着,三哥先把婚事定下来,不能再拖了。” 制止了想要说话的李锋,张璟接着说道:“第二件,三哥带着缇骑一定要确保沂王府的安全,不过,不要声张,暗中进行。” 李锋点点头,“哥儿放心,我自有安排,保管沂王府铁桶一样。” “对三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张璟笑道,“通州那边如何,需要老韩他们过去吗?” 李锋摇摇头,“都是妥帖人,哥儿就放心,论忠诚,老王他们几个不比哥儿身边的人差,论本事也都不差,我这次带了丁麟回来,哥儿正好可以趁机看看。” “三哥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是放心的,”张璟点头,“那护卫沂王府的事儿,三哥就交代丁麟去做,你正好趁这个时候,把婚事顶下,省的伯父老记挂着。” “成,”李锋也不矫情,点头应了,“其实也没啥好急的,大哥已经成婚了,二哥也快了,我就无所谓了。” 张璟摇头,“什么叫无所谓,快回家,事情交给丁麟就行了。” 送走了李锋,张璟去上班,把徐欣叫到官厅,张璟直接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帮本官处理公务,经历司便交给王文书,你意下如何?” 徐欣自然没什么好推辞的,张璟这是提携他,虽然没什么职务,但多少人求而不得呢,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参赞机务”,没点能力,又不得信任的,岂能担当此等要职?“多谢指挥信任,下官定当竭尽所能,办好差事。” 张璟点头,“去交接一下,就过来,”张璟一边说着,一边把吕贵给他的屯田账目扔给了徐欣,“让这账目烦的我头大,交给你了。” 徐欣领命去安排不提。 一天的时间过去,不得不说,有徐欣帮忙处理公务,张璟的工作量一下子就降低了许多,可见一个好的幕僚,作用有多大,特别是张璟这等半吊子。 “徐经历的同年好友中,若是有愿意屈就的,可一并请来,”下值的时候对徐欣说道,“薪水好说,比照王经历,减一等,如何?”张璟请徐欣和王平,可不仅仅是俸禄,朝廷的俸禄之外,他自掏腰包,按幕僚的标准给年俸,徐欣每年八十两银子,王平少一点,六十两,减一等就是五十两,这在幕僚中,已经算是高薪了。 一则,张璟千金市马骨,要不谁认识张璟是那根葱?二则,二人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品也有保证。若是遇着品行不端的,反手把自己卖了,自己找谁说理去。 “是,下官回去就问问。”徐欣点头应了,他今天也累的够呛,显然这还是张璟未曾把所有的公务都交给他的结果,的确得找几个人帮衬一下。 想到这里,徐欣不由对张璟这个上司刮目相看,这人年纪轻轻的就身居高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之前,这些公务可都是张璟自己处理的,确实不简单! 其实徐欣还真是高看张璟了,之前张璟不过是抓大放小而已,他还真没这么大的本事。以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张璟就算处理的慢一点都没什么,反正他是锦衣卫的首脑,也没人催他。 回家后,和在陪母亲说话的李锋一起回到东院,“三哥可是有事儿,不是让三哥在家么。” 李锋叹气,“家里那儿呆的住,二哥的婚事虽定了下来,但还有一个多月呢,也没什么事儿,我在家里光听念叨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张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伯母那不是着急么。” “有什么好着急的,按部就班就是了,我又不是不成婚,”李锋很是无奈,“可这人家都没定下来,着急有什么用?” 二人说了会闲话,便转入正题,“沂王府跟个漏勺似的,”李锋摇头,“丁麟派了几个机灵的,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混了进去。” 第184章 风声6 “这……”张璟也是无语,好歹也是王府,如今更是个风头,各路人马齐上阵,多少明枪暗箭,都是冲着朱见深去的,怎么就不能长点心呢? 张璟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未来的中兴之主,按说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疏漏才是。当然也可能是年纪小,毕竟才十岁,还未成长为未来的明主,也是有情可原的。 “小心盯着,”张璟嘱咐道,“如今为了这储君之位,闹得满朝风雨,现在怕还只是个开始,沂王的存在,至关重要,不得不防啊。” 李锋点头,他隐约能够明白点,前太子夭折,陛下至今仍无子嗣,沂王自然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如今这朝堂上,谁是人,谁是鬼,谁能分得清? 有人赞成沂王,自然就有人反对,一旦……算了,李锋摇摇头,不敢想,也不必想,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差就是了,反正什么事儿都听哥儿的就行了。 “让丁麟约束好缇骑,在暗中藏好了,别被人察觉,否则无法交代。”张璟再次嘱咐了一句,他毕竟是景泰帝的人,万一让人知道了,往轻了说,是首鼠两端,往重了说就是图谋不轨,张璟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然后让人捅到景泰帝哪儿,到时候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辩。 所以该小心还是得小心的。 就算是烧冷灶,也不能闹得人尽皆知,彼此知道,心照不宣也就是了,再冷的灶,烧的人多了,也成热灶了。 说白了,张璟派人保护朱见深,只是以防万一,防止朱见深被人干掉,为本就不确定的未来增添更多的变数。 与此同时,首辅陈循宅,陈鉴、潘洪等一干正统十三年的进士、同进士约七八人都在前厅静静等候,不大工夫,身着道袍的陈循背着手,施施然的来到前厅。 “学生等拜见阁老。”陈鉴为首,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行礼,口称“阁老”。 陈循点点头,落座后,才对众人说道,“免礼。” “阁老。”经过弹劾孙家一案,陈鉴在这个小团体中的名望渐增,当然,与彭时、岳正没法比,这二位都开始养望、一旦时机合适,廷推后便能入阁,而陈鉴,此时不过是个翰林侍读,可谓天渊之别。同样是三鼎甲,比那二位,陈鉴的差距肉眼可辨。 “阁老,如今立储之论甚嚣尘上,”陈鉴拱手,“阁老可有打算?学生等原为阁老前驱。” 陈循当然有自己的盘算,不过,王文都没动静呢,自己自然也不急,当下微笑着说道:“此事不急,总得给陛下一点时间,立储乃是大事,岂能一言而决?” “学生遵命。”陈鉴见状,便不再多劝,若是依照他的心思,现在就该旗帜鲜明的跳出来,不管是沂王,还是外藩,总得有个定论不是。 只是他人轻言微,蹦跶的再欢也没人听他的,所以,他便来找陈循。本来陈鉴应该找自己的座师高谷,只是这位高阁老醉心于学问而不可自拔,朝政大事,向来是不关心的。借着之前弹劾孙家的那点香火情,只好领着人一股脑的涌进了陈循府上。 只不过陈循看起来半点都不着急,王文都不急,他有什么好急的?再说了,朝中的大佬们们可都是按兵不动,自己自然也不好现在就跳出来当马前卒。 “稍安勿躁,”陈循笼着袖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眼下这点动静不过是投石问路,你等且耐下心,静观其变即可,不必忧急。” 陈鉴等人讨了个没趣,这位首辅只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做派,却不说自己有什么打算,显然是信不过这些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心里也没个主意。究竟如何,倒也不好深究,告辞离开后,看着灯火喧天的整条巷子,陈鉴恍然大悟,这陈阁老的毕生富贵,都是当今天子给的,在立储一事还无定论的情况下,陈循如此圆滑的人怎么可能跳出来当恶人? “年兄,”仿佛恍然大悟的陈鉴与众人一一告辞,然后叫住了潘洪,“年兄请留步,弟于府中略备薄酒,请年兄赏脸一二。” “年兄客气了,”潘洪连忙还礼,“小弟竟是同年兄想到一起去了,不过,怎可叨扰年兄,去小弟家中如何?” 陈鉴也不推辞,他不过是想与潘洪加深一番感情,潘洪虽然有年初的蹉跎,但近来却是否极泰来,据说很快就是巡抚一方了。自己不论人望还是政绩,都不如彭时和岳正二人,入阁更是毫无希望,再不厚植人脉,结交同好,这辈子怕是都无法出头了。 潘洪平步青云,固然是因为其人八面玲珑,颇有手段,但仅凭年初的事情,就算不杀头,起码也是流放,不想此人却不知走了谁的门路,竟然平步青云起来,想来绝非一般人,否则,怎么可能为潘洪脱去如此大罪!陈鉴坐在软轿中,心里一边琢磨着潘洪的底细。 潘洪换了住处,并且把家眷也都从江西老家接了过来,看着潘洪宽敞的宅子,陈鉴也是有些眼红,虽然他也不缺钱,但却不敢也不舍花大价钱买这样一所宅子。 “贞亮兄,请坐。”潘洪把陈鉴直接领到了自己的书房,这也算是一种表态了,我不把陈年兄当外人,就看你陈年兄如何回应了。 二人坐定后,自有侍女送上热茶,二人捧着茶,闲聊几句后,又有侍女来禀告,言道酒菜已齐备,请二位老爷用饭。 潘洪站起来,举步相邀,“贞亮兄,请随小弟来,咱们边吃边聊。” 陈鉴也不客套,应了一声,便和潘洪来到了前面的花厅。酒菜什么的不必赘言,读书人一直都遵循夫子的教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至于夫子为何说这话,他们懒得管,只要夫子说过这话就行了。 潘洪挥退了侍候的侍女后,把陈鉴让到了上首,自己侧坐相陪。 酒至半酣,陈鉴放下酒杯,叹道,“陈阁老方才所言,裕德兄以为如何?” 第185章 风声7 潘洪不知陈鉴的用意,当下也只能打哈哈,“阁老所言,自然是老成持重之语,咱们听着也就是了。” “呵呵,”不想陈鉴冷笑一声,“裕德兄真做此想乎?”说着,一双似醉非醉的眸子斜睨着潘洪,三分不满,三分鄙视,三分狂放,还有一分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清高。 潘洪本就是有意逢迎于他,见状也不恼,哈哈一笑,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小弟自罚一杯,算是与年兄赔罪。” 陈鉴这才收回目光,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潘洪连忙提起酒壶,给陈鉴和自己满上。 “李原德言项应昌为于少保妾。”陈鉴似乎是有些醉了,嘴里也有点没有把门的,这一句话竟然就牵扯了两位侍郎、一位尚书,这等他们平时只能仰望的大佬,这要是什么称颂之语,倒也罢了,潘洪绝对跟他一起吹捧几句,拍大佬的马屁么,不丢人,可惜大佬听不见。 但在这里诽谤大佬,他潘洪可就不奉陪了。 “年兄不胜酒力否?”潘洪开始给陈鉴架梯子、铺台阶,好让他落地。 不想陈鉴却不领情,呵呵冷笑,“年兄莫非怕了不成?” 潘洪心里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与你同为三鼎甲的彭时、岳正步步高升,如今都快入阁了,你陈贞亮却仍是翰林侍读,毫无寸进,就这性格,那个上官喜欢?喝点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侍郎、尚书这样的大佬,也是你能议论的?何况其中还有于少保这等巨擘。 “李原德为吏部右侍郎,项应昌为吏部左侍郎,二人水火不容,原在情理之中,加之李原德借吏选之便,收受贿赂、密植党羽,少保将之调入兵部,也是惜其干才,不忍重责。不想此人却由是怨恨少保,非君子之行也。”潘洪只好温声相劝,怕这人万一借着酒脸,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潘洪这还算是客气了,如此卑劣的行径,岂是一句“非君子之行也”就能轻飘飘的揭过去的? 也就是于少保胸襟宽阔,不与李贤这等小人一般计较,但凡于少保有这李贤半分的阴私刻薄,此人早就卷铺盖滚蛋了,还能容他在此胡言乱语? “某当然知道,”幸而陈鉴还未真醉,接着说道,“某不过是借此故事,引申一番罢了,”陈鉴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年兄若是不说,某倒是还未想这么多,这李贤实乃阴私小人也!” 潘洪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酒杯给扔了,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啊,大佬,我叫您大佬,您赶紧收了神通!这万一传出去,李贤那人能轻饶了自己? “某想说什么来着?”陈鉴敲敲脑门,有些不清楚了,“让年兄你这一打岔,倒是忘了。” 潘洪一口老痰卡在嗓子眼里,神特么的我打岔,这半天不都是你在这叨比叨比的,我什么时候打你的岔了? “算了,等明日,”陈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容某回去想想,明日再与年兄言谈。” 潘洪连忙唤来家仆,与他一起把陈鉴扶到了前面,幸亏有轿夫,否则,潘洪还得派人给送回家去。 送走了陈鉴,潘洪连道晦气,本来以为此人会有什么高见,结果尽是些什么玩意? 罢了,等明日去见见张指挥,这朝局越发的诡谲起来,以张指挥的精明和职务,定然会知晓许多像他这样的中低级官员不知道的事情,看看他如何说。 潘洪打心里就不想趟立储的浑水,他又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干臣,需要为国事仗义执言;也不是那位的大佬的马前卒,需要为大佬前驱;更不想孤注一掷,想搏个前程的投机者。所以,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非得去找死吗? 这立储之事,岂是他们这些小卒子能胡言乱语的?就算能说几句,也得瞅准时机,言之有物的随大流,这才是明智之举。 陈鉴的意思他懂,想拉几个人,为他造造声势,潘洪又何尝不想借点陈鉴的声势呢?陈鉴再怎么不济,也是三鼎甲之一,在同科中的声望,除了彭时、岳正之外,无人出其右,通过此人,潘洪可以结交许多人,这是他这个三甲同进士所不具备的优势。 可惜,潘洪很无奈。若换了其他事情,潘洪自然是乐意的,大家各取所需,心照不宣。就是立储的事儿,那也不是不行,但起码得有个差不多?不说与大佬共进退,起码也得获得大佬的首肯,有大佬背? 什么都没有,嫌自己脑袋在脖子上呆的时间长了是,就胡乱往外跳。 曹吉祥的私宅中。 曹吉祥和石亨在书房中相对而坐,若是换了平时,曹吉祥绝对不会给石亨好脸色看,年初因为京营的事儿,曹吉祥跟着狠狠的吃了一番挂落。 但蜂窝煤的差事被剥夺后,曹吉祥的进项少了一大半,石亨给的又实在是太多了,他就算不想见石亨,但想见银子呀,所以,二人又凑到一起了。 “老师傅不过是一时困顿罢了,再起之日,不日将至。”石亨看似粗豪,其实十分精明,否则,他也立不下那么多功劳,谁要是以为当兵都是些粗鲁不文的莽夫,那就是以偏概全了,唐以前的故事且不去说他,就说本朝,徐武宁为名将第一,武功就不必说了,文治难道就差了? “哼!”曹吉祥不忿的冷哼一声,“兴安那老杂毛,坏咱家的好事,等着,咱家跟他没完!” 石亨闻言,心里不由暗暗摇头,这个你个老东西就别指望了,除非当今驾崩,太上即位,你才有希望收拾兴安。缘何?兴安可是实实在在的景泰帝的人,而不像曹吉祥、陈瑾等人,都是伺候过朱祁镇的人。景泰帝也是心大,这样的人都敢委以重任。 “此地没有外人,老师傅跟某说说,这蜂窝煤当真赚钱?”石亨不差钱,但对蜂窝煤却也十分好奇,他家里自然是不会烧这等劣物,但如今满京城的人都在使用、议论此物,石亨自然也好奇。 第186章 风声8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煤球方便、安全、便宜,仅凭此,便可誉之为“祥瑞”了。也就是景泰帝身体不好,折腾不起,而主持军国大政的于少保又是务实、朴素的人,懒得搞这等花头。 若是换了其他皇帝,还不知会吹成什么样呢,君不见,康麻子之流,都被吹成了所谓的“圣君”,真是拿恶心当有趣,也不怕棺材板压不住。 提起煤球,谁不竖起大拇哥,夸一句“张指挥心怀百姓!”无形之中,张璟身上那层因为锦衣卫被妖魔化而笼罩的阴影无形中被淡化了许多。提起张璟,不再是皇家鹰犬、无恶不作之类的负面评价。 说起煤球,曹吉祥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那么大的进项,就这么没了! “唉,”曹吉祥叹了口气,“不提也罢。” 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石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聪明的转移话题,“令侄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曹吉祥扯了扯嘴角,懒散的对石亨拱了拱手,“多劳石侯挂心了。”说罢又是一声叹,还摇了摇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老师傅这是为何?”石亨当然知道原因,还不是那曹钦想在锦衣卫谋个实职,把头上“带俸”的帽子去掉,哪里知道张璟竟是不给面子,直接驳了回来,曹吉祥叔侄两个闹了个没趣。不过是凑趣嘛,自然得顺着这阉人说话了。 “还不是张璟!”曹吉祥突然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咱家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钦儿谋个差事怎么了?这小贼竟然一丝脸面都不给咱家,气死咱家了!” “呵呵,”石亨闻言轻笑,劝解道,“老师傅不必介怀,那张璟颇得陛下器重,自有过人之处,且看他平日所为,颇有忠义之心。” “哼!”曹吉祥冷哼一声,翻了翻眼皮,不屑的说道,“石侯莫非也被他糊弄了不成?乍一看,此人忠君爱民,实乃国朝干臣,实际上呢?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你看他抓的那些人,不是些毫无根基的泼皮无赖,就是那些人憎鬼厌的御史清流,真正成了气候的,他抓了谁?就说孙家,法华寺的案子根本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但你看他怎么处理的?” 石亨当然知道,当初张璟整治京师治安,自己也受了他的牵连,守城士兵竟然监守自盗,与不法之徒勾结,把偌大的一个官仓搬空了大半,正因如此,他这个京营总兵的差事也被褫夺了,现在身上只剩下一个后军府都督的头衔。 京师之战后,连上直卫都仅剩锦衣卫一根独苗,其余的名存实亡,尽数被于少保编入京营,五军府就更不必说了,权柄大半被兵部褫夺。所以,他这个后军府都督,也就成了个样子货,也就能管管手底下的卫所了。 可这些年卫所什么德行又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道?他就算去管,也只能流于形式,他要是敢严查、严惩,那些兵头还不翻了天?到时候别羊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骚,何苦来哉? 所以,你要说石亨对张璟一点怨言都没有,那根本不可能。但要说二人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也不至于。处置他的是皇上和兵部,张璟最多只是秉公办差罢了,他石亨还不至于如此是非不分。 曹吉祥这话倒也公允,那张璟的确是看人下菜,年初那次整治京师治安中,至少他石家的几处店面都完好无损,并未有人趁机生事。 倒霉的都是那些帮派,以及与帮派几乎不分你我的五城坊司,再就是几个与坊司有牵连的御史了。其余人等,那小子一概不论,至少石亨就知道很多官员与这些帮派联系紧密,比如前兵部右侍郎杨继,若非他的庇护,五城坊司还有几个巡城御史多大的胆子,敢如此肆无忌惮? 这杨继也是后来,借着京察的缘由,给远远的贬官而已。 足见这张璟还是非常有分寸的。 “老师傅得好好谋划一番了,长此以往,老师傅的处境怕是堪忧。”石侯半真半假的提醒了一句,“兴安乃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自然不是其他人可比的,老师傅倒也不必因此而愤愤不平。” “咱家自有计较,”曹吉祥冷哼一声,“还有太后呢,谁敢违逆太后?” 石亨连声称是,自然不会传将出去,虽说本朝后宫不得干政是租制,但孙太后能够在宫里说得上多少话,那是天子的家事,他们这些外臣也管不着。 “立储一事,太后是何意见?”石亨终于问道了正题。 曹吉祥翻了个白眼,“这等大事,岂是咱家能够掺和的?都督莫要害咱家。” 石亨干笑一声,知道此事也急不得,当下转移话题,“令侄若是无法在锦衣卫谋职,可去府军前卫,府军前卫虽比不得太宗、宣宗时显赫,却也不错,不知老师傅意下如何?” 曹吉祥摇头不语,他其实还是想让侄儿在锦衣卫谋个实职,可惜,在蜂窝煤一事上,自己和陈瑾把张璟得罪狠了,现在求到张璟头上了,张璟岂会那么容易松口? 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 当时他与陈瑾但凡顾及点情分、脸面,如今这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难办。不过阉人么,心眼还没针鼻大,自然是不记得自家的过错的,都是张璟那厮不给脸面。 至于石侯所说的府军前卫,曹吉祥岂能看得上?府军前卫又名太子幼军,是太宗皇帝为时为皇太孙的朱瞻基所设,有宿卫皇帝、太子的职能。 至景泰朝,太宗皇帝年间佥征的幼军已服役近四十载,年龄多六十岁以上,“俱成老疾,不堪差操”,于是任兵部尚书于少保提议:“合无候今年秋成之后,将前项老疾幼军,通行各该原籍官司,务要照名作急佥补前来,更替回还。” 于是府军前卫的士卒满六十岁,便可以退休,这一退休倒是空出了一大批人,只是佥补不力,逐渐成了勋戚寄禄之所。 这地方,曹吉祥能看得上?要权没权,要人没人,只剩下个名头。 第187章 风声9 石亨自然不勉强,二人又捡着些能说的聊了几句,石亨便起身告辞。 出了曹府,随从亲兵牵来马匹,石亨翻身上马,马蹄响处,一行人转眼就被夜色吞没。、 “今夜怎得安静了许多?”牛玉陪着朱见深,朱见深整个人缩在床上,牛玉则在一旁相陪,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陪着朱见深说话。 “师傅也察觉了吗?”朱见深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孤还道只是错觉,不想师傅也发现了。” 牛玉点点头,笑道:“殿下心细如发,定然是错不了的。”夸完朱见深,牛玉眉头微微一皱,“这还真是奇了怪了,今夜怎生如此清静?” 朱见深也是疑惑,他住的地方是十王府街,位于东安门外,可谓是一等一的繁华地带,自然少不得各种市井间的热闹。国朝的夜禁已是形同虚设,加之景泰帝在于少保等干臣的辅佐下,国家治理的非常不错,如今的国朝天下太平,小民百姓的日子并不十分难过。 反应在街面上,自然就不一样了。宋时《清明上河图》画尽了汴梁城的繁华,如今的京师其实也不遑多让。 “待小人明日出去打听打听,”牛玉笑道,欣慰的说道,“殿下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朱见深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整日整夜的,闹得不得安生,如今总算可以安生安生了。”还有一个原因,主仆二人都未曾明言,但心里都有着同样的担忧,这兵荒马乱的,一旦有什么不测之事,防备都没法防备。 防谁? 不提沂王主仆二人在此闲话。 骑在马上的石亨,看着一队士卒巡行而过,士卒分作阵营分明的两部,一队是刀剑森严的锦衣校尉,踏着整齐的步伐,气势雄壮,一队则是阵型杂乱无章、甚至有些垂头丧气的五城坊丁。 石亨面沉似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找来一名亲兵,“锦衣卫何时开始巡夜的?”锦衣卫巡夜,按说是违制的,但若是陛下同意,倒也说得过去,五城坊丁巡夜,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所以,加入锦衣卫倒也说得过去。 “回侯爷,昨日开始的。”亲兵倒是消息灵通,闻言毫不迟疑的回答。 石亨深吸一口气,马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啪”的一声脆响,脚下一点马腹,坐下战马顿时如利箭一般蹿了出去,随行的亲兵连忙跟上,马蹄阵阵,幸好路上没什么行人,并未发生冲撞事故。 回府后,石亨脸色阴沉的回到了书房,他的子侄中,成器的只有侄儿石彪,只是石彪此时却在威远卫守备,一时半会是无法回京的。就算回京,又能如何,领兵打仗,自己叔侄在行,但统筹谋划,自己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某些事情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自己一时间却哪里理的清?可惜了萧维祯,此人与自己交好,且颇多机巧,是个能托付大事的,可惜却牵连进贪腐的窝案中,身首异处。 想到这个,石侯直叹气,这钱财虽然是好东西,但也别什么钱都不放过呀,一个个的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见了银子就一个劲的往上扑,也不看看有些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 再找谁?石亨一个脑袋两个大,随着王骥的老去,自己现在隐隐有武臣第一人之态,那些糟烂事儿一窝蜂的都朝自己涌了过来,他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仅仅一个法华寺,就牵扯进去了孙镗、张軏、焦敬、石璟、薛桓以及孙继宗、孙显宗、孙绍宗兄弟等一干人。 景泰帝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并未处罚孙氏兄弟,对三个驸马都尉也只是小惩大戒,并未深究,倒是苦了孙镗和张軏,二人被打入锦衣卫狱,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勋戚们无所谓,反正只要不被夺爵,与国同休的金饭碗就丢不了。 但他们这些武臣呢,又该何去何从?边将还好说一点,毕竟要靠他们抵御鞑贼,但随着鞑贼内乱,九边的形势一下子就平稳了许多,朝中的文官们又开始变着花样的做文章了,巡抚各地的御史中,十个有八个都是盯着他们这些武臣的。 论起政争的手段,他们这些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又如何比得上这些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文官?这形势当然也就越发的不济了。 石亨有心做些改变,但事情又岂是如此容易的? 锦衣卫巡夜,自然是张璟的手笔,否则,单独派人护卫沂王,就是再怎么隐蔽,也会被有心人、甚至坊丁察觉的,张璟索性奏请景泰帝,请锦衣卫协助坊丁在京师各坊巡夜。 正好也可以借着巡夜的由头,暗中布置兵力,一旦事不可违,石亨等人真的有发动夺门的打算,他也能够在源头上掐灭这些人的妄念——你们想要投机,尽管来,只要有信心闯的过得过锦衣卫这一关就行。 第二天,朱见深难得的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了才起了床,在万氏的伺候下,穿衣梳洗,“姐姐,老师傅呢?” 万氏抿嘴一笑,为朱见深戴上束发的金冠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奴就知道殿下会问,老师傅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打听打听,至于打听什么,老师傅却也没说,殿下知道吗?” 朱见深点点头,也不瞒着万氏,“姐姐不觉得昨儿晚上清静了许多?” 万氏一愣,“嘿,殿下不说,奴还真没觉出来呢,昨晚可真是,比往日清静了何止一点半点儿,”“哦,”万氏恍然大悟,“老师傅这是出去打听这个去了呀,是该问问,往日咱们这地界可比菜市场都乱。” 二人正聊着,牛玉健步如飞的回来了,“哟,殿下醒了,小人有礼了。” “免礼,免礼,”朱见深对牛玉还是非常客气的,这毕竟是自己府上的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自己,“老师傅着实客气,可打听到了什么?” 不仅朱见深,就连万氏也都眼巴巴的看着牛玉,牛玉也不拿乔,笑呵呵的说道:“倒也没啥稀奇的,锦衣卫协助坊丁巡夜,这街面上的牛鬼蛇神自然就少了。” 第188章 风声10 朱见深和万氏点头,万氏叹了一声,“这刚刚继任的张璟倒是个能吏,先是整肃京师治安,这京师被他这么一整治,顿时清明了许多,如今又开始抢坊丁的活儿了。” “倒也不是,”朱见深摇摇头,“指望坊丁巡夜,能巡出个什么来?” “殿下所言极是,坊丁是指望不上的。”牛玉也跟着附和,不过他八面玲珑,虽然附和了朱见深,却也不打算冷落了万氏,接着对万氏说道,“大姐你不经常出去,不仅如此呢,这张璟又招募流民,把京师的环境从头到尾开始收拾,连外城都不放过。” “老师傅快给殿下和奴讲讲,”她整天拘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陪朱见深再没别的事儿了,自然对街面上的这些新闻特别感兴趣,“奴倒要好好听听。” 朱见深也在一旁点头,“师傅快讲讲。”他也是少年心性,平时被压抑的狠了,难得有松快的时候,此时自然也催促牛玉快讲。 “这倒也没什么可讲的,”牛玉笑道,“不外是清扫街道、疏通沟渠、规范商贩经营之类的,据说张璟打算把那些占道的、堵门的小商小贩归拢起来,形成日期、地点固定的集市,什么猪市、揽杆市、骡马市、煤市、柴市、米市、蒜市,等等。” “嚯!”朱见深和万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就这还没什么可讲的?这人年纪轻轻,却也个能折腾的,这些个这市、那市的,立起来了没有?”万氏嘴快,闻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惊的,同时也不忘催促牛玉快讲。 “此人做锦衣指挥可惜了,”朱见深摇摇头,“应该做个亲民官,把顺天府的事儿都给抢了,王贤能善罢甘休?” “殿下英明!”牛玉笑呵呵的夸了朱见深一句,“这可不是顺天府的事儿么,张璟刚开始整理京师环境时,顺天府尹连上数本,弹劾张指挥扰乱民生,戕害百姓。” 朱见深闻言,眉头一皱,他虽然年幼,但见识却已是不凡,“胡言乱语,连孤这个不事经营的闲人都能看到其中的好处,孤就不信,王贤看不到!”说到此处,朱见深一拍桌子,小小年纪,竟有了几分威严气势,“只因阵营不同,便不管对错,一味反对,此人误国!既为国事,当精诚合作,囿于门户之见,实非君子所为也。” “殿下所言甚是,”牛玉点头,有些可惜的叹道,“这王贤倒也算得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他这一搅和,张璟的建议便无法进行下去了。” “可惜!”朱见深扼腕叹息,“此乃善政,何至于此乎?朝中诸公之意如何,难道竟无一人驳斥王贤?” 牛玉干咳一声,“殿下又不是不知道,这文武素来不睦……” 朱见深叹了口气,“罢了,孤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这等事情,岂是孤该管的?” 牛玉张了张嘴,最终也未多言,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内臣该管的,有些话也不是他这个内臣该说的。 “郎君,”秦武待张璟打完拳后,先夸赞了几句后,便开始汇报正事,“石亨昨日夜访曹吉祥。” 张璟闻言点点头,“继续盯着那几人,万不可疏漏。” 秦武虽然不清楚自家郎君为何让自己盯着这几个,但也不会多问,郎君的吩咐,好好办就是了,“遵命,小人派的人,都是机灵可信的,定然不会出差错。” “那刘敬近日可有什么动作?” “他又不是笨蛋,他拉拢一些人,齐老大那儿就借机整治一波,他要是还看不出问题,就白活这么多年了,所以最近也是偃旗息鼓,没啥动静。” 张璟点头,“让逯杲寻个由头,把此人打入锦衣卫狱。”张璟冷哼一声,别看自己年轻,就以为自己好欺负,论心狠手辣,虽然自己不至于毫无底线,但对惹到自己的人,他可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 “门达呢?”不管事情会发展到何种态势,把锦衣卫内部经营成铁板一块是必须的。在历史上,土木之变后,上直卫被编入京营,虽名目未改,但已经不再是皇帝的侍卫亲军。 侍卫亲军仅剩锦衣卫、旗手卫以及四卫营。锦衣卫与旗手卫担任护驾侍卫亲军之责,而守卫侍卫亲军之责则仅剩下了御马监所属的四卫营。 就是说,紫禁城是由这六卫士卒警戒、护卫。而本由上直卫侍卫的皇城,则彻底变成了京营的之责。 由此可见。当年朱祁镇能够轻松复辟,其缘故自然也就不难猜了。京营有石亨,锦衣卫有门达,至于四卫营,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是谁的人还需要多说吗? 只要禁军内部锦衣卫、旗手卫、四卫营不再是铁板一块,很多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仅仅张璟和锦衣卫虽不足以成事,但败事却是绰绰有余。 如今锦衣卫又开始夜巡,便让事态更加复杂。石亨等人还想发动夺门,锦衣卫这一关就过不去。 “逯签事正在罗织门达的罪证,”秦武应道,“郎君放心便是,小人盯着呢,就算逯杲有异心,也逃不过小人的眼睛。” 张璟点头,对于逯杲,他还是信任的,当然,信任不代表张璟不会做任何防备,逯杲毕竟位高权重,掌握着诏狱,一旦反水,对张璟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希望在秦武的制衡下,逯杲不会起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万一逯杲贪心不足,自己还能把这个指挥使让给他当不成? “郎君放心便是了,”秦武对张璟抱了抱拳,“您的大日子马上就到了,公务上面您就放心。” 张璟点头,他与刘氏女的婚期马上就到了,的确得分出很大一部分心里应付婚事,公务上自然就没那么多精力。 现在又是个关键时刻,若是朝中的这股风头起来了,景泰帝就不得不重新审视立储的事情了。可是,这些文官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墨迹,现在跳出来的都是些小卒子,民间倒是成了风气,但这些人却不趁机一鼓作气,反而搞什么徐徐图之的把戏。 第189章 风声11 真是一群猪队友! 张璟也是无奈,哪里有什么万全之策?想要面面俱到的结果就是贻误战机。 让潘洪顶上去如何,他有个胆气吗?张璟低头沉思,潘洪身为御史,上书言事是本分,若是能够联络一些御史,大家一起上书,把声势造起来,似乎也是个可行的办法。 只是,这些带头鼓噪的御史会有什么下场却不好说,就是不知这些禄蠹能否有这份胆气。试试,还能怎么办,现在都八月了,要是太子大位还不赶紧定下来,到了十月,景泰帝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更加没这个心思了。 “差人去找潘洪,就说我晚上宴请他。”张璟吩咐秦武。 却说潘洪,得了张璟的传信后,心里就开始琢磨开了,对于朝中的风头,他这个当御史的自然清楚,不过是在犹豫是不是该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如今朝中虽然有零星上书奏请陛下早建元良,但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些马前卒,用来试探景泰帝的反应的,但景泰帝却一直不给反应,这就令人寻味了。 既然马前卒没用,潘洪在想,自己是否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添上一把火! 但这把火的火候可不好掌握。朝中对于太子的选择基本分成了两派,一边顺理成章,自然是沂王朱见深,这是主流,是正统。 但也有些另辟蹊径,谋立外藩的,这些人的心思就有些值得琢磨了,不能说他们糊涂,但对景泰帝而言,朱见深和外藩,想必是外藩更好一些。外藩可以过继,朱见深呢,那是自家哥哥的儿子。 不过,外藩的阻力也是最大的,不说朝中的阻力,就是后宫,孙太后能够同意?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立储这事儿,孙氏作为太后,还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万一把这位惹恼了,什么后果,还真是不好说。 前太子真的只是夭折吗? 不敢说,不好说,不能说。 这位张指挥消息灵通,或许会为自己解惑。 届时,自己再决定如何行动。上书言事嘛,他们这些御史干的就是这个。再说,或许也不需要自己冲在前面,看陈鉴的表现,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也是,与他同榜的三鼎甲,彭时、岳正都准备入阁了,他这个榜眼却仍是个翰林侍读,多年未有寸进,他心里肯定是不甘心的。 人大抵皆是如此,出了问题,一般是不会向自身查找原因的,而是将之归于外因,什么生不逢时,什么怀才不遇,什么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之类的推脱之词便应运而生。 实际上呢,这满朝的文武难道都是睁眼瞎不成?怎么可能。 到了晚上,张璟在花厅宴请潘洪,座上只有他们二人,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某素来不喜人多,所以平时身边也不留人,今日宴请察视,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察视勿怪。” “指挥克己奉公,潇洒不羁,有古名士之遗风,颇令学生心折!”潘洪赶紧马屁奉上。 文人的奉承话,张璟自然不会信,听听也就顺利,谁信谁傻。 二人寒暄几句后,张璟直入正题,“立储之事,乡野之中颇多议论,察视以为如何?” “不瞒指挥,”潘洪也不避讳,“学生正在观望,朝中大佬皆未表态,学生实不知该如何上书。” 张璟点头,潘洪如此选择乃是人之常态,人嘛,趋福避祸乃是本能,能做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都是一代人杰。 “指挥可有以教我?”潘洪毕竟是个聪明人,知道张璟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来喝酒,结合如今的大势,张璟的意思就昭然若揭了。面对张璟,潘洪无法反对,自己贪赃枉法的罪证可是掌握人家手里呢,想要反对,首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有多硬。 “朝廷大事,岂是某这个兵头能够置喙的?”张璟摇头,先推脱了一番。 “指挥过谦了,尊驾乃陛下亲军统领,岂可囿于门户?”潘洪这话倒是真心实意,若是张璟能够站出来,表明立场,恐怕许多人都会站出来。 至于张璟因此而受到景泰帝怎么样的处罚,跟他潘洪什么关系? 张璟没这么傻,这等事儿岂有他这个武夫掺和的余地?就算他想表明自己的意见,最多也是私下奏对的时候,景泰帝问起来,他再三推辞后,实在推不过去,才会跟景泰帝提上一嘴。一旦他敢胡说乱说,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是绝对跑不掉的。 “某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张璟摇摇头,也不点破潘洪的小心思,说白了,二人是利益联合,若不是自己手里有潘洪的罪证,潘洪能看上他这个兵头才怪呢。 “请察视来,是想请察视联络同道上书,不知察视意下如何?”张璟笑呵呵的看着潘洪,问道。 “这……”潘洪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自己正在犹豫要不要当这个出头鸟,张璟就找到自己头上了,还能怎么办,答应啊,自己的罪证可都在对方手里捏着呢,敢不听吗?潘洪不敢,所以只能期期艾艾的应了。 “察视不必如此,”张璟笑着对潘洪摆了摆手,“此时大家不过是在观望而已,察视身为御史,上书言事乃是本分,陛下岂会因言而罪乎?” 潘洪干笑着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真做起来,这胆子大小就看出来了。平日让大家喊口号一个个震天响,真做起事儿来,究竟什么成色,可就水落石出了。 “法不责众,察视多联络同道,”见潘洪仍然期期艾艾的,不肯应诺,张璟只好再次进逼,“察视昨夜与陈翰林等人同往陈阁老府中,所为非此事耶?” “陈翰林之意若何?”张璟再次问道。 “是,学生明白了。”潘洪冷汗涔涔而下,既被调查的如此清楚,那些推脱之词自然也就不用说了,陈鉴既然有那个心思,那自己再推他一把也就是了,反正他想要声望。 彭时与岳正宦途顺遂,反倒是陈鉴这个榜眼一事无成,教他如何甘心? 第190章 风声12 送走了战战兢兢的潘洪,张璟只让秦武打探消息,及时把进展报给他,便不打算再多管了,反正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该做的几乎都做了,其他的就听天由命。 如果陛下真的头铁到底,就是不立太子,夺门将真的无法避免!那么自己的一番布置,也能保证自己分上一杯羹,尽管他着实不想看到这等投机之事的发生。但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亲军指挥,岂有跟内廷、外廷两方势力联合起来相抗衡的力量? 喝多了,但凡有几粒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啊。 所以,如果对方铁了心的,就是要通过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复辟,张璟是没有任何办法帮他们体面的。他当然可以孤注一掷,率领成军的缇骑挫败这个阴谋,但之后呢,之后该怎么办?面对满朝上下、宫廷内外的反扑,他包括他的家人朋友,定然会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碾的渣都不剩。 所以,张璟只能坐视。 如果能够说服朱祁镇一方,让对方安安心心的等景泰帝驾崩,再顺理成章的即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自己这点身份,凭什么去跟对方遍及宫内宫外、文武双方的、这偌大的势力去协商?张璟十分清楚,自己是绝无这个资格的。 有这个资格的,有且仅有一人,那就是于少保。但于少保此人,对于自己的要求过于严苛,他能够接受这种,可能让自己的人格染上因果、甚至是污点的方法吗? 绝对不可能! 静待事态发展,张璟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吩咐人把花厅收拾了之后,便打算回书房继续充电。 刚刚绕过假山,就见自己书房门大门洞开着,张璟心里一暖,定然是薛彦君来了,想来是怕自己喝多了。 自己的酒量在家里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几个小丫头的酒量都比他好点,这辈子都无法解锁“酒豪”这个称号了。 “哥哥回来了。”薛彦君见张璟进门,连忙站起来敛衽一礼,一旁的翠墨也一样行礼,“奴家见过郎君。” 张璟笑呵呵的点点头,算是回礼,“行了,别客套了,都坐,翠墨你也坐下,不用拘束。” 翠墨笑着从书桌上的食盒里取出一碗醒酒汤,双手递给张璟,“这是我家姑娘特意为郎君做的,郎君赶紧趁热喝了。” 张璟接过醒酒汤,笑道:“也没喝多少,就陪了两杯,哪里就醉了?”嘴上虽然逞强,行动上却也不慢,老老实实的把醒酒汤给喝了。 翠墨接过碗,放到食盒里。 张璟招呼二人坐下,翠墨说什么都不肯坐,“哪有这样的道理,主家面前,哪有奴家的座位。” “哥哥不必招呼了,”薛彦君笑着给翠墨解了围,“天色不早了,小妹也该回去了。” “那我送送妹妹。”张璟也不勉强,夜色已深,这孤男寡女的,的确不好独处,张璟其实挺无奈的,虽然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双方默许了,就等张璟成婚后,张母很快就会操办二人的事情。但怎么说呢,薛彦君今年才十四岁,在张璟眼里,还是个孩子,他着实没有那等心思。 把薛彦君和翠墨送到侧门,目送二人回到了正房后院,张璟转身回到书房,继续充电。 一夜无话,第二天,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的潘洪正打算下值后去找陈鉴,不想陈鉴竟然先找到了他,“年兄,小弟前日酒后无状,扫了年兄的酒兴,今晚小弟略备薄酒,给年兄赔罪,请年兄赏光。” 这正中了潘洪的下怀,当下也不推脱,“年兄既有所请,小弟焉敢推辞?” “哈哈,”陈鉴闻言一笑,对潘洪拱了拱手,“下值后,弟便来邀请年兄。” 陈鉴的住处在东华门外的明时坊,虽然不大,却颇为精巧,陈鉴的发妻并未来京,所以,他纳了几房小妾,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寒舍简陋,让年兄取笑了,”在前厅里落座后,侍女送来茶点,陈鉴半真半假的对潘洪说道。此话真的地方在于这座宅子的确有点小,只有一进;假的地方在于,这地方的宅子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如果陈鉴原因,潘洪愿意用自己的三进大宅换这个小院。 问题是,陈鉴愿意吗?肯定不愿意啊,这话不过是陈鉴的凡尔赛罢了。 “小弟这两日思索甚多,我辈读书人,得志泽加于万民,不得志则修身见于世也,所谓礼贵别嫌,事当慎始,如今太子未立,非所以重储贰,定众志也。我辈当为天下先,劝天子立储,年兄意下如何?”陈鉴目光炯炯的看着潘洪,言辞激昂的说道。 潘洪闻言,站起来躬身一揖,“小弟愿附年兄骥尾!”心里不由感慨,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一来,张璟的交代也能完成了,自己也不用冲在前面,简直完美。 “明晚,小弟多约几位同事,为年兄助力,年兄意下如何?”潘洪接着说道,人当然是越多越好,自己拉几个,陈鉴再拉上几个,这声势不就造起来了吗? “善!”陈鉴大喜,觉得自己果然没找错人,“年兄此言大善!”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夕,以翰林侍读陈鉴为首、包括御史在内的十三名翰林、言官同时上书,请陛下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以固国本。 由于第二天就是中秋节,此事暂时并未引起太大波动,毕竟时间还短,就算能够形成足够的影响,也需要时间发酵。 马上就是中秋节了,大家都不愿意生事,所以,看起来并未在朝堂之上引起广泛的注意。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之前零星的几本奏折无法影响大局,是因为上奏的人,这些人只是大佬们的闲棋,大佬们的投石问路之举。 如今陈鉴联络清流上书,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清流的影响力可不是之前那些个马前卒可比的,尽管这十几人也并非什么大人物。 但“清流”两字的威力,可是非同一般。 第191章 中秋 由于马上就是中秋,不论是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要在这天祭祀月神,国朝虽然以假期少而着称,但中秋节这天还是有假期的。 好容易能够合法摸鱼的官员们这时自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干,所以,陈鉴等人的奏本并未引起什么波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张璟却不得闲,越是这样的大日子,越是要防火防盗,京师的治安如今不错,但环境却不怎么样,特别是店铺占道违建之类的,十分严重,若真走了水,救都没法救。 本来张璟打算整理这些违章行为,可惜被顺天府王贤阻挠,张璟也只能暂且搁置,现在他还顾不上与王贤打对台,留待以后再说。 过了初十,锦衣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就在张璟的督促下,严阵以待,只不过十五这天更加严密,今晚祭祀月神之后的赏灯活动虽不急上元节,其规模却也不小,还是需要小心戒备,万一走水,造成的损失、危害可小不了。 所以,在其他官员都回家玩乐时,张璟却只能留在锦衣卫衙门,处理公务,应急救援。 终于到了灯宵月夕,雪际花时,箫鼓喧空,几家夜宴的中秋之夜。张璟把顺天府府丞以及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全部都聚集到了锦衣卫衙门中,用以应对或许可能发生的事故。 一旦发生事故,指挥得当与指挥不力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为了尽可能的减少可能发生的事故造成的损失,那只有牺牲自己与这几位的假期了。 至于堂下这几位心里有意见,有就有呗,张璟更加在意的是京师百姓能不能过一个安乐、祥和的中秋节,哪怕真的发生一些安全事故,有自己这几人的指挥,至少也能减少一点损失,这就够了。 当然,客气话还是要说的,“有劳诸位了,不过为了京师百姓的安全,咱们就得受点累了,不过,谁让咱们干的就是这份差事呢?”张璟笑呵呵的对堂下分左右列坐的几人说道。 “指挥心怀百姓,实乃我辈楷模!”顺天府府丞李翔拱了拱手,口不对心的说道,心里却在腹诽,那年的中秋节不死个百八十人的?京师这么多人,死个百八十人很多吗?至于走水,别说中秋节,就算是平时还少了? 也没见谁抓着这个不放,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嘛,不就死几个贱民?有什么大不了的,偏你姓张的在这儿惺惺作态。 至于五个坊官,也是一样,心里不知在怎么骂张璟呢,但面上却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锦衣卫狱可就在不远,这位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万一惹恼了这位,被抓进去都是轻的。 还是老老实实的,让干嘛就干嘛。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人陪着么?这是人之常态,若只有自己加班,那心里肯定极不平衡,但若是有人陪着,那就无所谓了,又不光我一个人,有人陪着呢。连张璟都在这儿陪着他们,他们满肚子的怨言,也是说不出来。 对于不能陪母亲、妹妹等人共庆中秋,张璟心里也是挺愧疚的。不过,还是那句话,公务要紧,母亲也是理解的。 至于齐亮等人,也都被张璟派了出去,今日锦衣卫全部出动,加上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以及顺天府的差役,在几处繁华的街道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其余地方,则被划成几个区域,各派一队士卒往来巡查。 齐亮则负责纠察,看看有没有应付公事、偷奸耍滑的士卒,有的话,严加惩处,毫不容情。 张璟等人正在大堂上干坐,逯杲提着一个食盒,后面跟着几个亲兵,也都提着食盒,“门下见过指挥,见过几位。”逯杲先对张璟抱拳一礼,又和顺天府府丞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打了个招呼。 “今日是中秋节,指挥心系百姓,亲自坐镇,居中调度,实乃百官楷模!”逯杲的漂亮话不要钱般,一套一套的,手底下也没闲着,把带来的饭菜亲自给张璟摆在桌上,“指挥请用。” 他的亲兵也给李翔等人把饭菜摆好了。 张璟笑呵呵的对逯杲说道:“某正想让人去准备呢,不想逯签事都准备好了。”说着又邀请李翔等人,“来,诸位,饭菜简陋,怠慢诸位了,多少用一点,今晚还很长呢。” 李翔等人也是饿了,闻言纷纷对张璟还有逯杲表示感谢,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就算心里再怎么不乐意,难道谁还跟饭菜有仇不成?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伏案大嚼。 “逯签事也一起。”张璟对逯杲说道。 “不劳指挥挂心,”逯杲抱拳一礼,“门下这便去办差。” 张璟点点头,“今晚就多仰仗诸位了,待明日,某面见陛下,为诸位请功。” 此时的中秋节,习俗与唐宋一脉相承,但也有了较大的发展,祭祀月神、赏灯、吃月饼等活动,皆有一套定制。 十五月圆时,家家户户陈瓜果于庭以供月,并祀以毛豆、鸡冠花,以祀月神。祭拜时,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 而月饼就是摆放在祭祀月神的香案之上,等到祭祀仪式完成后,再将供桌上的月饼分食,据说吃到祭祀的月饼是有福气的。 至于月饼长什么样子呢?明朝田汝成在《西湖游览志余》记载:饼有径二尺者,有的会在饼面绘月宫蟾兔。有拜祭后就吃的,也有留到除夕才吃的,象征团团圆圆。 《红楼梦》中关于中秋节的描述,基本与明朝的习俗差不多。 由于张璟不在家,张府的祭月仪式也就草草了事,张母喜欢热闹,便把几个小丫头都叫了,连水静居士一起,在后院的大花厅里摆了一桌,大家围坐一起,赏月聊天,倒也冲散了几分因张璟不在家中的寂寞。 到了亥时,街上的人逐渐散了,锦衣卫、坊丁还有顺天府的差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晚上,说不累时假的,有怨言吗?肯定有啊,但有又能怎么样?他们这些当差的,听命行事,乃是天职,上司发话了,让他们办差,他们还敢抗命不成? 第192章 风声13 幸亏今晚不是白干,张璟还是比较体恤下属的,这个时代的士卒,你指望他们为人民服务?不现实,所以,银子说话。 银子的话还是比较好的,大家都爱听。 反正锦衣卫也不差这点银子。要不一个个怎么都削尖了脑袋,想往锦衣卫钻?权势自然是一方面,银子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 虽说敲诈勒索这条财路被张璟斩断了,但锦衣卫有屯田,又监收京师各门课钞,这里面的油水可就太多了,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锦衣卫这么有钱,谁不想进? 曹钦,曹吉祥的侄儿,在锦衣卫带俸,眼巴巴的瞅着,想要捞个实职,可惜,曹吉祥过于贪婪,和张璟那点交情还没好好维护就断了;加之因为煤球的事儿,在景泰帝哪儿吃了挂落,本来很简单的事儿,就是办不成。 锦衣卫虽然是皇帝亲军,赏罚皆由天子一言而决,但锦衣卫指挥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皇帝也不傻,锦衣卫是为他办事的,万一自己任命不当,内卷起来,最后还得由他这个皇帝承担后果。 曹钦转不了实职,自然也怪不得别人,谁让曹吉祥过于贪婪,得罪了张璟不说,还受到了景泰帝的处罚。 等张璟汇总完今晚的情况,已经是子时中了,对于结果,张璟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没有发生踩踏事故,往年每年中秋、上元二节死那么多人,几乎都是因人群聚集后发生的骚乱,而造成的踩踏事故引起的。 今年由于张璟的未雨绸缪,这方面做的还不错,虽然也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但由于控制得力,受伤的都没几个,更别说因此而死亡的了。 至于走水,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不能因为张璟派人全城戒备,就不发生了。违建太多,水火无情,根本无法避免,想控制都控制不了,只能尽力保证因火灾而受困的人能够得到及时的救助。 “今晚有劳诸位了,”坊司、顺天府的人都走了,现在大堂上只剩张璟这边的人,徐欣、王平、逯杲、李锋、齐亮、宋强、韩立、楚成、秦武都在,济济一堂,张璟站起身来,对堂下几人抱了抱拳,诚心实意的说道,“某定为诸位请功。” “指挥体恤我等,乃是我等的荣幸,”徐欣代替大家向张璟表示感谢,顺便表表忠心,“既为公务,实属下官等人的本分。指挥心怀百姓,我等虽然驽钝,却也有不甘人后之志,能附指挥骥尾,下官等荣幸之至。” “不管如何,诸位都跟着某受累了,”张璟闻言笑道,虽然明知徐欣实在说漂亮话,但至少也表明,自己的决定并未让自己的核心团队心生怨望,这便足够了,“只是,有功不赏,岂是长久之道?” 都已经是半夜了,张璟自然也就不回家了,在衙门里凑合一夜,其余人等也都一样,各自下去休息不提。 八月十六日,卧病在床的景泰帝今日精神还算不错,“上元、中秋两节,每有事故发生,伤我子民,朕心甚痛,今年情形如何?” 兴安笑眯眯的接过话头,“万岁爷,今年可不同往年,锦衣亲军的张指挥联合坊司与顺天府,全城戒备、巡逻,一旦发生骚乱,立刻便有士卒过去维持秩序,今年中秋节,竟无一起因百姓骚乱而发生的伤亡事故。” “哦?”景泰帝也是一喜,有些费力的从床上坐起来,“如此,可为成例,以后照此施行,由锦衣亲军掌总,坊司、顺天府从中协助。” “遵旨。”兴安应了。 “张璟勤谨奉公,殊为难得,着升授昭毅将军,赐金百两,表礼八端。”景泰帝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重赏,张璟现在还不满二十,就已经是锦衣亲军的指挥使了,再升官的话,升什么官?升授散官倒是无所谓,国朝散官不似唐宋,官员的级别待遇依实际官职品级,散官仅存名号。 “朝中可有他事?”景泰帝接着问道。 兴安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隐瞒,低声说道:“翰林侍读陈鉴等十三人上奏,请陛下早建元良,以固国本。” 景泰帝本就青白的面色闻兴安此言后,变得更加难看,过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留中!” “是,内臣遵旨。”兴安老老实实的应道。 “少保何时视事?”景泰帝深知,如果朝中还有谁会支持他,那这个人肯定、也只能是于少保。至于胡濙之流,不过是形势使然,不得不如此耳。 “前番陛下差内臣前去探望少保,少保已经大好了,估计快了。”兴安还能怎么说,他哪儿知道于少保何时回朝上班?当下也只能含糊过去。 “再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希望少保早日回朝,主持大局。”景泰帝目光幽深,沉声吩咐兴安。 主持什么大局?当然是眼下的立储风波。 翰林、御史这些所谓的清流们都开始站出来了,离其他人纷纷跳出来,还会远吗?这点政治敏感度,景泰帝还是有的。 只是,就让他这么乖乖的立储,他又怎会甘心! 却说张璟,让徐欣写了一封为昨夜巡逻的锦衣卫、坊司、顺天府将士请功的折子,送往通政司后,便继续处理公务。 昨夜几起走水的事件,皆是因商户违章乱搭、乱建,阻塞街道而引起的,如今的建筑几乎都是木建,一旦走水,火势极难控制,虽说昨夜因为将士用命,百姓也踊跃参与灭火,损失并不大,但仍让张璟不得不再次提出整顿违建事宜。 现在是非常时期,张璟极不愿与王贤这等禄蠹打官司。不论你如何摆事实、讲道理,这等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玩意总会搬出圣人之言,与你胡搅蛮缠。反正只要你赞成的,我肯定是反对的,至于是不是对百姓、对朝廷、对天下有益,关他们什么事儿? 他们只关心自己是否能够升官发财,是否能够灯红酒绿,至于其他的,哪管他洪水滔天? 真真是除了人事,啥事儿都干。 第193章 风声14 对于王贤这样的禄蠹,张璟暂时没有好办法,有陛下护着,还能怎么办?其实要是张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和王贤对着干,也不是没办法,谁让他是锦衣卫呢,王贤有什么阴私罪证,可瞒不过他,只要王贤的罪证足够,景泰帝就算想保住王贤,怕也护不过来。 但这样一来,可就是跟皇帝对着干了,景泰帝能给他好果子吃?这是其一。 第二,朝臣们对锦衣卫本来就十分提防,张璟若是通过这种手段,去搜集一名三品大员的罪证,尽管这个三品大员罪有应得,也会让朝臣们同仇敌忾,把矛头一致指向他这个锦衣指挥的。届时非但会将好容易造出来的立储声势给分散了,还会彻底的把自己推向文官的对立面。 所以,虽然对王贤的怠政、懒政深恶痛绝,张璟此时也真的没什么好办法对付王贤。 虽然十分憋屈,但张璟还是决定先放下这件事,仇肯定是结下了,以后再说,尽管王贤垂垂老矣,不过看他这折腾劲,且有几年好活呢。 奏折该上还是要上,文官虽然基本都是些对人不对事儿的玩意,但张璟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人,想要像对付一般人那样,一哄而上,各种脏水不要命的往身上泼,颠倒黑白,是行不通的。王贤想要反对张璟的提议,只能为了反对而反对,就算群臣视而不见,究竟怎么回事也瞒不过去。 装糊涂归装糊涂,颠倒黑白可不行。 于府,送走兴安后,于少保坐在简陋的书房里,闭目沉思。他其实是赞成立太子的,只是景泰帝不想立储,他自然也就不好表态了。 现在朝中立储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景泰帝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肯定会掀起一番风雨,所以才让自己赶紧出山,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早立太子,可惜这条路在景泰帝这儿就被堵上了。景泰帝要是想立太子,何必闹到现在这个情况? 可是,若是不立太子,一旦景泰帝有个闪失,朝中必然又将迎来一番动荡不安!对于国家而言,这绝非好事。 怎么办?摆在于少保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就按照景泰帝的意思,死扛,能扛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直到扛不下去了再说;二是尽量劝导景泰帝,让他接受现实,把太子之位早早定下来。他当然倾向于第二个选择。 国有储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景泰帝突然驾崩,朝廷和国家也会按部就班,而不至于产生剧烈的动荡。 正想着,朱骥来拜见他。 “见过岳父,”朱骥对自己的这位岳父还是十分尊重的,“岳父身体可曾好转?” 于少保点点头,“已无大碍了,正好陛下宣老夫入朝视事。” 朱骥闻言脸上一喜,“如此甚好,朝中近来颇为纷乱,事关立储之事,小婿观之,若无定论,只怕难以安生。” 于少保点点头,状似随意的说道,“太子乃国本,朝臣关注,也在情理之中。” “就怕争议,”朱骥把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一旦形成党争……” 于少保抬手制止了朱骥的话,摇头道:“不至于此,各抒己见罢了,尚德你多虑了。” 朱骥闻言,看了眼岳父,随即恍然大悟,的确,朝中有岳父坐镇,不会有大乱子的,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 “昨日锦衣卫做的不错,”于谦转移话题,“若是朝中多一些张璟这般能吏,少一些只会坐而论道于庶务却一窍不通之辈,国事何至于此?” 朱骥也跟着点头,张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张璟做的好,他这个举主也是于有荣焉,甚至可以说,张璟做的越好,他的功劳也就越大,张璟每做出一分成绩,就有他一分功劳。 “此人的确是个难得的干臣,”朱骥对于张璟不吝夸赞,“虽然年纪轻轻,做事却颇有章法。” 于少保点头,对于张璟也是比较赞赏,“知进退、有分寸,的确是难得。” “你掌京营操练,京营情况如何?”于少保虽然总督京营,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把京营的大权尽揽手中,怕是会引起景泰帝的猜忌,因此,对于京营事务,他一贯是不插手的,除非闹得太过。 “士卒疏于训练,军纪涣散,”朱骥摇头,对于自己的岳父,没什么好隐瞒的,“不堪大用。” 于少保点头,“徐徐图之,你刚刚上任,不宜大张旗鼓,况且京营负责保护京师安全,若是军心动荡,多有不利。” “遵命。”朱骥对岳父拱了拱手,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京营这么多人,若是自己不管不顾的一刀切,一旦引起士卒哗变,算谁的? “京营不比锦衣卫,锦衣卫可以大张旗鼓,整肃军纪,因为即便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京营不同,十余万将士,一旦引起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宜缓不宜急。”于谦再次叮嘱朱骥道,“切不可为了立功而立功。” “岳父放心,小婿明白。”朱骥当然不是这等急功近利之人。 “朝中关于立储之事,你不要掺和。”于少保告诫朱骥。 “那岳父是赞成立储还是……”朱骥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来见岳父,主要还是想问这个,如今以陈鉴为首的一些清流也开始参与进来了,这便表明,此事绝对不会有始无终。 陈鉴只是开始,一旦翰林、御史、六科这些代表言路的“清流”全部参与进来,就算是岳父,也很难弹压住? 于谦闻言,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想早立太子?只是他还需要考虑景泰帝的想法与立场。他与景泰帝之间,早非简单的君臣关系,世人皆知景泰帝重用于少保,将他视为肱骨之臣,为何?最大的原因就是景泰帝即位,是他与王直等人力主的。 当年,于谦称“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愿殿下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郕王才表态接受皇太后任命,所以说,他对景泰帝即位有很大功劳。 第194章 风声15 至于王直等人在政治上对朱祁镇和原太子朱见深持有同情态度,与大部分官员站在同一立场,并没有完全顺从迎合景泰帝的意愿,所以难以成为景帝的政治心腹。 而另一方面,景泰帝又需要这批高层官员来辅佐自己维持政权的正常运行,所以尽管没有采取措施惩治这些人,但却也不能多这些人予以毫无保留的信任。 那就只能信任于少保了。所以,在景泰帝即位掌握皇权后,“帝知谦深,所论奏无不从”,“上下皆倚重谦,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国朝内外军事冲突压力缓和的局面下,于谦对政治议题的参与度也逐渐减弱,甚至开始尽量回避政治事务。与景泰朝初期在政治上勇于任事有所不同,在迎复朱祁镇和易储等重要政治议题上,他没有选择坚决支持明景帝也没有偏向官僚群体,而是保持中立立场。 这使得景泰帝对他的信任和授权也不再是无所保留,况且景泰帝在政治上如迎复英宗和易储等方面也有着自己的政治利益和立场。于谦虽然能对景泰帝的决策产生较大影响,但还没有达到使景泰帝对他言听计从的地步,于谦自身也没有完全依附迎合景泰帝来巩固自己的辅政地位。 到了现在,于少保对于立储一事,已经开始偏向于官僚群体,景泰帝让他尽快回朝视事的目的,怕是无法达到。 不过,这些话他不会跟朱骥讲,说白了,这是朝廷高层之间的博弈,朱骥的层次还差点,别说朱骥了,就算是王骥、石亨这样的军方大佬,也是参与不进来的。 文官们岂会让这些军头参与这等大事,这与太阿倒持有何区别? “老夫的意见不重要,”于少保沉声说道,“此事岂是某人可一言而决?” 见岳父如此说,朱骥识趣的没再多问什么,他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好奇岳父会如何选择。 朱骥告辞后,于少保继续琢磨立储之事,景泰帝对此肯定是持反对态度的。 而朝臣,怕是也会有分歧,王直、胡濙定然是选择沂王朱见深的,其他人么,内阁之中,陈循虽有首辅之名,但并不得景泰帝的信任,关键还是看王文。 与胡濙、王直等人不同,于少保在很多事情上并不因为景泰帝是他力主而即位的,就对景泰帝有所偏向,更多的是持中立态度,没办法,总不能反对? 而以王直、胡濙为代表的一些人,则对朱祁镇持同情态度,对于景泰帝,也就那么回事罢了,不过是没机会,有机会他们支持的肯定是朱祁镇。所以,在立储一事上,他们是坚决支持复立沂王朱见深的。 王文则完全是主动迎合景泰帝的政治主张,因而成为景帝政治派系中的坚定支持者,政治上与景泰帝的关系要比其他朝臣更为紧密。历史上,在景泰帝重病群臣商议建储时,王文称“今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反对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这一反对意见在政治上是偏向景泰帝的。 “唉!”于少保长叹,景泰帝不论是治国还是理政,做的都非常不错,比朱祁镇强了不止一筹,但只有在立储一事上,过于固执。明眼人、甚至包括景泰帝自己都清楚,他的病怕是好不了了,既如此,为国家计,为何不能早早立储? 难道非得经过一番动荡才行吗? 对于自己的政治立场,于少保自己也十分清楚,是存在问题的,但是,他能怎么办?当年力主朱祁钰即位的是他,朱祁钰即位后,待他以国士,他的道德操守便无法让他说服自己,如王、胡之流一般,首鼠两端。 所以,还能怎么办?在涉及朱祁镇的事情上,他不认同景泰帝的某些做法,又不能反对,便只能保持中立了。 不是不作为,而是无法作为。 尽管最终于少保还是选择了国事为重,与群臣议定立以往朱见深为太子,奈何已经晚了半步,石亨等人发动夺门,朱祁镇复辟。 遂造成了我国历史上与“风波亭惨案”并提的两大冤案之一。 张府,由于张璟昨夜没回来过节,今晚张璟回来后,张母立即张罗了一大桌酒菜,把能叫来的人都叫来了,济济一堂的,十分热闹。 “哥儿的大事,老身也不懂,”张母举杯,“老身能做的,只有不给哥儿你添麻烦,你的公事老身不过问,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说到这里,张母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圈微红,“我张家不缺忠义,汝父殁于王事,老身不希望……” 薛彦君是个懂事的,见张母触景生情,连忙扶着张母的胳膊,笑道:“老太太,今儿这么喜庆的日子,您老可不能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再说璟哥哥步步高升,这官儿越来越大,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一旁的小慧儿也握着母亲的手,安慰母亲。 张母那股难过的劲儿也就过去了,展颜一笑,“哎呀,老身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好了,好了,来咱们举杯,一起喝一个,且算是庆贺。” 众人自然纷纷举杯,刚才的话题自然也就过去了,不过张璟心里难免更加沉重,是啊,一旦自己行差踏错,这一大家子人岂不是都被他牵连了? 张璟自认自己只是个俗人,比起理想前程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家人幸福安康更加重要一点,哪怕官做的没那么大,当自己走的路威胁到了家人的安全,那么换一条路走也就是了。 大路朝天,非走死胡同干嘛? 自己又不是什么肩负神圣使命的天选之子,凭什么去管那么多?这大明朝即便没他张璟,也不是好好的吗,至于建奴窃据正统,百多年后的事情,现在操心,操心的过来吗? 尽管韩昌黎有言: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情,张璟岂能管的了这么多? 第195章 风声16 “哥哥似有心事?”酒宴散尽,张璟回房,薛彦君把有些微醺的张璟送回房中,看着神色间难掩疲惫的张璟,薛彦君轻声问道。 张璟先是一愣,刚想摇头,他和薛彦君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况且薛彦君非常有心计,自己有什么不确定的事儿,完全可以找薛彦君问计嘛。 “储位不定,朝中必有动荡,愚兄身为陛下亲军统领,怕也难以安生了。”张璟苦笑,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万一夺门无法避免,自己该何去何从? 夺门的事儿,暂时还不能跟任何人说,所以,只能先借着储位来说事儿了。 “立储之事,自有陛下与朝中诸公商议,哥哥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何忧之有?”薛彦君安慰张璟道。 “妹妹想过没有,储位归谁?”张璟还是决定未雨绸缪,与薛彦君聊聊这些事儿。 “肯定是复立沂王,”薛彦君毫不犹豫的说道,“当今并无子嗣,不立沂王,难道还立外藩不成?若立外藩,不说宫中太后,就是朝臣,赞成的也不会太多。” 张璟点头,这基本算是个共识,若立太子,复立沂王是最佳、也是最多人支持的选择,但问题是,景泰帝愿意吗? “陛下呢?”张璟问道,“陛下愿意复立沂王乎?” “这……”薛彦君迟疑一番后,摇头叹道,“陛下怕是不会支持此议。” 张璟点头,双手一摊,“如此,如之奈何?” 是啊,如之奈何?失去相权制约的皇帝,如果真的铁了心的不同意某件事儿,朝臣除了与皇帝打持久战,看谁先让步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制止皇帝。 如果景泰帝铁了心的不同意复立沂王,除了如石亨一般,来硬的,别无他法。 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一个最基本的前提就是,景泰帝病重,且未立太子。但凡景泰帝能听进话去,复立朱见深,石亨等人打算发动夺门,拥立朱祁镇复辟,就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朝中这么多大臣,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一意孤行不成?”薛彦君笑道,“于少保,王、胡二位尚书,皆是德高望重之辈,陛下岂能不考虑这几位的意见?” “唉,”张璟叹气,有些歉疚的对薛彦君说道,“本不该让这等俗事打扰妹妹的清静,却是愚兄失礼了。” “璟哥哥见外了,”薛彦君嫣然一笑,“小妹不才,恨不能为璟哥哥解惑。” “妹妹客气了,妹妹助我良多矣。”张璟笑着摇摇头,就算薛彦君无法为自己谋划什么,作为一个倾听者,能让自己一吐胸中块垒,也是极好的,有些事儿,总是憋在心里,并不是什么好事儿,往往会越压越重,一旦达到临界点,爆发出来,后果怕是更加严重。 送走薛彦君,张璟也早早休息了,有些事情,多想无益,自己既已做好了应对,那便静待事态发展。 如果可以,在景泰帝病重,沉疴难愈的前提下,为何不能早早复立朱见深为太子?要知道,只差半步呀,哪怕于少保、胡濙、王直与朝臣的决议早一天呢,怕也就没石亨等人什么事儿了。 储位既定,就算景泰帝驾崩,不论是朱祁镇复辟,还是朱见深继承大统,朱祁镇仍然当他的太上皇,对朝局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至少不会出现历史上夺门之后,朱祁镇对朝臣的大清洗。 哪怕是朱祁镇复辟,再怎么看于少保不顺眼,他都没有杀人的理由。以于少保的清高,届时肯定会请求致仕的,朱祁镇再不要脸,哪怕是完颜构附体,也没有杀害于少保的理由。 对张璟的影响便更小了,就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大不了张璟自请赴边,当个边卫的指挥,朱祁镇还能不同意吗?要知道,张璟的父亲可是跟朱祁镇亲征的锦衣亲军,在土木堡一战中阵亡的有功将士,就凭这层关系,在张璟没有实质性的反对他的行动前,朱祁镇也不能对张璟下狠手。 否则,谁还敢为你朱家人卖命? 八月十七,一大早,于少保就被景泰帝召入乾清宫。 “少保,”景泰帝倚在床上,语气虚弱,“关于立储一事,少保有何以教朕?” “这……”于少保沉默,对于此立储一事,在景泰帝废朱见深,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时,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中立。 此事景泰帝再问,饶是他对此事思前想后,斟酌良多,仍是忍不住有些迟疑,他也发现了,景泰帝的身体似乎没有康复的希望了,在这个前提下,有太子和没有太子的区别,可就太大了。 至于选谁当太子?肯定是复立沂王,至少于少保在心里是支持复立沂王朱见深的。 但他能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吗?不能。 就连兴安这个景泰帝最为信任的内官,在面对立储一事上,都是缄口不言,他于廷益又有什么可说的? “如今当务之急是陛下早日康复,”于谦斟酌着说道,“至于立储之事,待陛下身体康复后,再论也不迟。” “唉,朝臣若都如少保这般明事理,又何至于此?”景泰帝顺着于谦的话头说道,他并非不想立储,而是自己的儿子夭折后,立谁为太子,他都不甘心,“如今朝中立储之论与日俱增,少保为国之柱石,请少保代吾与王、胡二卿,告诫诸人,当以国事为重,至于立储之事,朕自有主张。” “是。”于少保还能说什么?景泰帝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难道还能不听吗?还是那句话,缺乏相权的制约,皇权空前强大,朝臣除非与皇帝打持久战,看谁先撑不住,否则,缺乏必要的制约皇权的手段。 “兴安,代朕送少保出宫,”景泰帝吩咐兴安道,“另宣张璟觐见。” “少保,请随某来。”兴安上前一步,引着于谦离开了乾清宫。 路上,兴安张了好几次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仍是忍住没说。 第196章 婚期 于少保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也愁啊,景泰帝的意思不外乎是让他与王直、胡濙一起,把立储的声势给压制下去。 问题是,一旦群情激愤,即便是他们三人,也弹压不住啊。更何况,要是说这次立储之论中,没有王、胡二人在里面掺和,谁信呐。 现在只是开始,王直、胡濙、陈循、王文等人还没开始发力,现在跳出来的,除了是这几位的前驱,就是陈鉴之流,不甘心当大佬的走狗,想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以为自己赢得一些资历。 这样一种形势下,怎么弹压?根本不现实好。 “少保慢走。”把于谦送到会极门处,兴安跟于谦告辞。 目送于谦进了会极门六部衙署后,兴安吩咐随行的内侍,“去请张指挥,万岁爷想见他。” 张璟正在办公,忽闻景泰帝召他觐见,连忙跟着内侍直奔乾清宫去了。 “臣见过陛下。”来到乾清宫旁边的弘德殿,张璟对强撑着坐在桌后的景泰帝行礼问安。 “平身。”景泰帝声音虚弱,有气无力的说道。 “谢陛下。”张璟谢恩后,恭恭敬敬的低头站着。 “你身为朕的亲军指挥,近日立储之论,不论朝野,甚嚣尘上,你可曾查明?”景泰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所幸张璟路上已经猜到景泰帝为何召见他,所以立即答道:“启禀陛下,臣正在查,民间议论此事者,并无居心叵测者引导,似是自发,足见陛下教化之功,黔首百姓心怀天下,实乃国朝之幸也!”这当然是张璟在胡说八道。 老百姓闲话家常,议论一下天子的家事,也属常情,但不会如此持久,一般也就是说个几句,过过嘴瘾也就过去了。这次却在民间形成了风潮,若是没人引导,怎么可能。 就连他自己,都想着引导一下,不过是察觉到有人开始打这个主意了,这才终止了行动。他跟景泰帝自然不能这么说,也算是给景泰帝施加一点压力,您老赶紧立储,没见百姓们都开始惦记着了。 早早立储,不论是对景泰帝,还是对朝政、对整个天下,好处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因为景泰帝的不甘心,此事便一拖再拖,结果,拖到了石亨等人看准了时机,然后内外勾结,发动了夺门之变。 景泰帝竹篮打水一场空,结果连命都不明不白的搭进去了。若是他能够早日立储,又何至于此? “哼!”景泰帝冷笑一声,“果真如此耶?”他显然是不信的,换了谁也不会信,何况是敏感的景泰帝? “臣不敢欺瞒陛下,”张璟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说道,“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 景泰帝一时语塞,张璟的话对不对?对,有没有道理?太有了!概言之,就是既为天子,就要有天子没有私事的觉悟。您觉得立储是您的家事,其实并不是,天下人皆可论之。 既然天下人皆可关心讨论,又何必防备?岂不闻,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也就是张璟不敢多说,否则,他肯定怼上一句,您自己的身体什么样,您自己心里没数吗?非得等到最后一刻,都不立储,然后便宜了那些投机小人不成? “既如此,卿以为朕当立谁为太子?”景泰帝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张璟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当然,景泰帝也知道,除了那起子文官,谁会散布这等言论?这里面或许就有六部、内阁的那几位,就算是查出来了,又能如何? 还不得咬着牙认了。治理天下,还得靠他们呢。不靠他们,靠谁,难道靠那些武夫不成? “臣不敢妄议此事。”张璟可不敢随便乱说,尽管包括景泰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复立沂王朱见深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你且下去。”景泰帝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张璟此番的表现,景泰帝也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你就能凭此说,张璟对他有二心吗? 显然不能,恰恰相反,张璟这完全是给自己台阶下。难道张璟今天告诉景泰帝是谁在哪儿煽风点火,鼓动百姓,制造舆论,景泰帝就能治那些人的罪了? 怎么可能!景泰帝最多只能记在心里,连秋后算账的可能都没有。所以,说了干嘛?徒增尴尬罢了。 还不如这样,把皇权彻底摆在道德高地上,我们天家,没有私事,大家随便议论。 景泰帝头铁归头铁,心眼可不铁,很容易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 张璟离开后,景泰帝沉默良久,才对兴安说道:“大伴,这张璟倒是难得呀。” 兴安点了点头,“这也是万岁爷有识人之明,不以他年轻,而委以重任。” “罢了,”景泰帝叹气,“大伴,你说,朕当立储乎?” “这……”兴安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金英的前车之鉴可还在呢。 景泰帝一日语金英曰:“七月初二日,东宫生日也。”金英叩头云:“东宫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为之默然。盖上所言者谓怀献(朱见济),英所言者谓今上(朱见深)也。 于是,不久之后,金英便被以犯赃不法为由治罪禁锢。 至于兴安,当年在景泰帝病重不起时,转变了自己以往的政治立场,改为积极推动复立沂王朱见深为太子,这一转变让兴安得以避免朱祁镇复辟后作为景泰帝派系成员被诛杀的厄运。所以,此时的兴安,绝非三年时,群臣议易储一事时,喊出“此事今不可已,不肯者不用佥名,何迟疑之有?!”的兴安了。 所以,你让兴安说什么? 景泰帝等了良久,也不见兴安说话,心里更加沉重,太子,太子,为何朕的太子就夭折了呢? 愤怒与不甘嗜咬着景泰帝的心,急怒攻心的景泰帝突然眼前一黑,“噗通”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 “万岁爷!”兴安大惊,连忙扶起景泰帝,一边高喊“传太医”。 正当朝臣为立储一事合纵连横,争论不休时,八月十九日,张璟与刘静怡的婚期到了。 婚礼便不赘述了。从今天起,小张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有了妻子,纳妾还会远吗? 八月二十,婚礼的第二天,张璟和妻子一大早便起床,拜见母亲。 张母穿着自己的三品诰命服饰,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堂,心里高兴之余,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忍不住。芍药在一旁凑趣道:“郎君终于成婚,老夫人您就等着抱孙子咯。” 张母哈哈一笑,“可不是嘛,老身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二人正聊着,张璟和刘氏联袂而来,张母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待张璟和刘氏大礼参拜之后,张母笑着让芍药和刘氏的陪嫁丫鬟把刘氏扶了起来,一边从袖子立拿出一串钥匙,让芍药交给刘氏后,才笑着说道:“大姐儿,这是库房的钥匙,以后这家老身就交给你了。” 刘氏连忙推辞,张母却不是那等装腔作势的人,笑着摆摆手,“我年纪大了,本来也没管过这么大的家业,随着哥儿这官越当越大,这家我便越发的管不好了,姐儿不要跟我客气。” 刘静怡有些为难的看向丈夫,张璟也为难啊,婆媳关系永远都是个难题,自己这个做儿子、丈夫的,想要不受夹板气,可是不太可能。 “你看哥儿作甚,”张母从芍药手里拿过钥匙,亲自塞到了刘静怡手里,“男主外,女主内,这后宅的事儿,咱娘俩说了算,不用管他。” 张璟连忙借坡下驴,“就是,你听咱娘的就是了。” 张母懒得理张璟,现在有了媳妇,儿子就只是个工具人罢了,什么时候给他生个大孙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对你俩没别的要求,”张母握着刘静怡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后说道,“尽快生孩子,孙子、孙女老身都喜欢。” 刘静怡俏脸一红,不过还是落落大方的应了。 倒是张母,瞪了呵呵傻笑的张璟一眼后,说道,“哥儿自去忙,我与新妇说几句体己话,你就别在这儿了。” 张璟自然不敢反对,躬身一礼后,便出了母亲的房间。在门口犹豫了一会,举步便往后院去了,自家成婚,要说对谁的刺激最大,莫过于薛彦君了。既然自己已经决定接纳薛彦君,那么自然就不能眼看着薛彦君黯然神伤,而不闻不问。 轻轻敲了敲薛彦君闺房的门,不大工夫,翠墨便过来开门,“哎呀,郎君来了,快请进,刚刚还跟我家姑娘说起郎君呢。” 张璟毫无作为渣男的惭愧,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他若是对薛彦君不闻不问,那才是渣呢,“薛妹妹在做什么?” “看书呀,”翠墨脆生生的说道,“本来约了水静居士下棋,可惜居士突然有事儿。” 张璟点点头,稍稍放心了,看来自己成婚对薛彦君的影响没那么大,也是,双方早已定约,只待薛彦君年纪到了,时机合适,自己便会纳妾。 国朝嫡子与庶子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爵位之外,财产继承权都是一样的,所以,妻与妾之间的差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见过璟哥哥。”薛彦君也迎了出来,张璟笑着还礼,仔细一看,薛彦君的情绪虽然有些低沉,但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气色、精神都挺好。 “没事,就是来看看妹妹,”张璟笑道,“见妹妹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张璟正打算再说几句,给薛彦君缓解一下,却见门帘一阵轻动,张璟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干咳了一声,“萍儿,别躲了,快出来。” 薛彦君也是低头轻笑,没办法,守着萍儿这个开心果,情绪很难有低落的时候,况且张璟成婚不论是对张璟还是对她而言,都是好事,张璟要是不成婚,是万万不能纳妾的,所以,张璟不成婚,自己也还得等。 “嘿嘿,”萍儿先是从门帘后把脑袋探了出来,整个身子还藏在门帘后面,冲张璟扮了个鬼脸后,才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到薛彦君身旁,对张璟胡乱行了个礼,“见过璟哥哥。” 张璟哭笑不得的抬手给她理了理头发,“疯丫头,小心嫁不出去。” “哼!”萍儿顿时一叉腰,傲娇的仰起小脸,“我才不嫁人呢,我要陪着君姐姐。” “怎么就你自己在这儿?”张璟笑问,“小慧儿和佳儿呢,你的功课做完了?” 一听到功课,萍儿的小脸顿时苦了下来,扁扁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没话可说,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唉……” 张璟顿时被她惹得笑了起来,薛彦君也是摇头失笑。 “这丫头一早就跑我这儿来了,哪有功夫写功课?”薛彦君毫不留情的揭开了萍儿的老底,“倒是小慧儿和佳儿是个认真的,居士给她们留的功课都能举一反三。” “那我便回去处理公务了,”见薛彦君没什么大事儿,张璟便告辞,“愚兄告辞了。” 送走了张璟,薛彦君本就不怎么低落的情绪越发的好了起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张璟并未因为娶妻就冷落自己,对于薛彦君而言,这便足够了。她这样身如飘萍的人,还奢求什么呢? 若非张家,她焉有现在? 所以,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张璟一溜烟的回到了书房,虽然他请假了,但卫里的事儿,还是得由他来处理,谁也越不过他去。由此可见,他在锦衣卫的经营还是非常好的,把该掌握的权力都掌握在手里,并没有被谁架空。 这非常难得,特别是他年纪轻、资历浅,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上,他这种年少得志的人是最不受待见的类型。在这种大前提下,张璟都能够把锦衣卫经营成铁板一块,的确是非常难得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刘静怡在丫鬟侍书的陪同下来到了东院。 第197章 风声17 “姐姐过来了,”张璟起身迎接,笑道,“怎得不陪母亲多聊一会?” “夫君请坐。”刘静怡见张璟竟站起来迎接自己,连忙停下脚步,敛衽一礼。大环境下的男尊女卑是常态,虽然也有葡萄架经常倒的情况,但毕竟是个例,特别是像张璟这等位高权重的当朝大臣,在哪里都是威严满满的,哪里有这么平易近人的?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不必客套,”张璟笑着走上前,执着刘静怡的素手,把她领到自己书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乃武夫,平日若有礼仪不周之处,还望姐姐能够见谅一二。” 对于丈夫毫不避嫌的亲热举止,刘静怡俏脸微红,有些意外,有些害羞,更多的却是满意,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好好的对待自己呢? “家里的事儿以前都是母亲掌总,”张璟也跟着坐下,开始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交代一些事情,“既然母亲把掌家的事儿交给了你,你便受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找母亲商议便是,” “是,婆婆都交待妾身了,”刘静怡轻声说道,“只是,妾身冒然掌家,是否有些急切了?” “姐姐这是哪儿的话,”张璟笑道,“你也知道,咱家以前小门小户的,现在某骤然显贵,家里难免底蕴不足,母亲掌家也是有些力有不逮,极耗精力,她毕竟年纪大了。姐姐你出自书香门第,家里的事情交给你,母亲和我都是极为放心的,你就不必推辞了。” 夫妻二人又聊了几句,见张璟要处理公务,刘静怡便在侍书的陪同下回房了,张璟与她的新房不在东跨院,东跨院是张璟专门处理公务、召见亲信、下属的地方。 他们的新房还在正院,毕竟离着张母近。之前张璟一个人,在哪儿住都无所谓,现在成婚了,又不是分家另过,当然不能把东院当成新房。 张璟则继续处理公务。且说刘静怡主仆,侍书伺候自家姑娘坐下后,也在一旁坐下,笑嘻嘻的说道:“不论是郎君还是老夫人,都是实在人,姑娘可是掉进福屯里了。” 刘静怡笑嗔了侍书一句,“饶舌。” 侍书却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本来我还觉得,郎君是武将,会是那种粗鲁的人呢,那知道,倒是个知心知意的,这可真是难得!” “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乐意,”刘静怡嗔了侍书一句,“羽扇纶巾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形容武将的,也就是宋以后,文武才开始分野,以前文武可是不分家的。” “哎呀,姑娘你又开始掉书袋,”侍书不满的皱了皱鼻子,“周公瑾嘛,我怎么不知道?” 不说主仆二人在这儿闲聊,且说张璟,差人把李锋、丁麟找来。 “沂王府情况如何?”张璟看向丁麟,这是李锋一力举荐的人才,忠诚自然不需要担心,就是不知能力如何。 “禀指挥,”丁麟抱拳行礼,“小人于暗中排查了一遍,刘永诚、曹吉祥皆于府内安插人手,至于外廷,王、胡两位尚书,副都御史徐有贞、后军都督石亨等,皆遣人阴伏于府中。” 这……简直就是大漏勺啊,都这样了,这位沂王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果然不愧是未来的明君,小小年纪,便如此镇定。 都是对朱祁镇抱有同情的人,也都是朱祁镇的老臣,张璟对此毫不意外,这些人不往沂王府安插人手,张璟才觉得奇怪呢。 至于是什么心思,这可不好说,至少不会有多么纯良就是了。 “盯好了,”张璟对二人吩咐道,“不必管这些人,不过一定要保沂王殿下安全!人手若是不够,继续从通州调动缇骑,此事只能交给缇骑,交给其他人,某不放心。” 缇骑现在已经有了两千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铠甲军器在通州基地的供应下,也都不缺,而且极为精良,毕竟生产技术要高一些。 不说其他,就说水力锻锤,就省了太多的人工,千锤百炼的宿铁刀在水力锻锤的加持下,变得简单了许多,虽达不到“破甲三十扎”的程度,却也极为不凡。 别忘了,这是能够量产的! 至于盔、甲的锻造,有了锻锤,更是事半功倍。所以说,若只论装备缇骑认第二,即便是四卫营也不敢认第一。 这也是张璟的底气,是他敢于万一事有不谐时,与石亨等人周旋的凭借所在。石亨等人若是发动夺门,满大街巡夜的锦衣卫就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而沂王朱见深,仅仅是个添头,不过是防备有心人罢了。再者嘛,结个善缘。简而言之,把路走宽。朱见深即位后,能够稍稍顾念一点今日的香火情,张璟便值回票价了。 李锋送走丁麟后,又返回了张璟的书房,“哥儿,朝中莫非会有大事发生?”李锋看着张璟,认真的说道,“我看哥儿似乎在准备后手,陛下的身体……” 张璟抬手制止了李锋,“三哥既然已经察觉,我便不瞒三哥了,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但陛下却仍然强撑着不立储……” 李锋点点头,“好了,哥儿不必跟我仔细说,我大约有数便成,哥儿有什么谋划,尽管去做,你三哥我没其他的,只有这条命,早就交给你了。” “三哥这是什么话?”张璟神色严肃,“送命的事情,岂会让三哥去做,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足够了。” 李锋点点头,“总之,哥儿你不必顾忌,其他人我做不了主,自我而下,缇骑这两千人,跟着哥儿上刀山、下火海,若是那个皱一下眉头,就绝不算好汉!” “三哥只管把沂王府护好即可,”张璟笑道,“其他的事儿,有老齐他们呢。” 李锋摇头,看着张璟正色说道,“沂王府有什么好护的?除了几个有异心的藩王,其他人恐怕不会怎么样,哥儿此举不过是未雨绸缪,让丁麟看着就是了,哥儿意下如何?” 说到这里,李锋站起来走了几步,“我劝哥儿还是把缇骑调回来,至于通州,留百余人守卫便足够了,哪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只要把内部看护好了就万无一失,着实用不到那么多缇骑。” “我让三哥把缇骑带到通州,主要还是练兵,我要的是精兵!”张璟目视李锋,坚定的说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三哥,让三哥去练兵,绝非心血来潮,一旦新君即位,我这个锦衣指挥肯定干不下去,边卫便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两千缇骑,哪怕跟随我的只有十之一二,也是我东山再起的基础!” 闻言,李锋缓缓的点头,“哥儿的意思,我明白了,既如此,便更不必留在通州了,新募的五百人留在通州,由王汝忠操练即可,其余人等全部回京,除轮流护卫沂王府外,其余人分为两营,一营百日训练,一营晚上参与巡夜,这样更加稳妥,哥儿意下如何?” “这……”张璟倒是有些犹豫了,他一直认为士兵的素质与操练有很大的关系,若是操练不足,士兵素质很难得到提升,而李锋的方法,虽然仍有操练,但强度却一下子就下来了,晚上巡夜算什么操练,这样能行吗? “哥儿放心,”李锋哈哈一笑,斩钉截铁的说道,“保证给哥儿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绝不比四卫营差!” 四卫营虽然是由太监统领的,但单论战斗力,即便是边军的精锐,对上四卫营,怕也是输多赢少,至于京营,那就更别提了。 在锦衣卫更多的是特务、旗手卫更多的是仪仗的现在,四卫营作为皇帝亲军便成了皇帝仅存的依仗与脸面,岂能不精锐? 李锋主张把缇骑调回京师,还有一个作用,不过这是他暗地里的打算,没必要告诉张璟,那就是新皇登基,一旦要对张璟这个先帝的信臣不利,有缇骑护着,天高地阔,哪里去不得?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李锋当然不会跟张璟明说。 看来需要经营一条后路了,李锋暗暗打定主意,用不上当然更好,一旦事有不谐,也是个后手不是。 “通州那边老方哪能照应的过来?”李锋转移话题,“通州哪儿现在算上开垦的荒山,差不多有上百顷的规模,老方种地还行,管人就差点意思了。” 这个情况张璟是了解的,反正那个地方荒山野岭的,人迹罕至不说,还时常传出有盗贼出没,别说有人定居了,就算流民都不愿往哪儿跑。所以,荒山随便开垦,没人去管。荒地什么的倒是不能随便侵占,而且比起山古高地的隐蔽,平地就差远了。 张璟也懒得去占荒地,出力不讨好的,何必呢。 “那该如何?”张璟也有些愁,他手下的人手捉襟见肘,还真没有合适的人去主持。王汝忠他们主要还是练兵以及护卫基地,外围的田庄却需要专门的人去管理,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让我爹过去,”李锋想了片刻后,说道,“反正他在家也闲不住,正好让他有点事儿做。” “万万不可,”张璟连忙拒绝,“伯父操劳半生,此时自当颐养天年,岂能再受劳累?” “哪里闲的住?”李锋摇头,“今日还跟大哥、二哥、我商量,打算在城外买几亩地呢,让他在家里闲居,哪里闲的住?” “我爹去了之后,婶子她们也可以过去散散心嘛,整天闷在京师里,有什么意思?”李锋接着劝道,“你不必多想,哪里本就需要妥实人照料,我爹过去正合适。” “好,那我亲自去跟伯父说。”张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李奎虽然还不到退休的年纪,但为了让李锋哥仨早日补上实缺,早早的就从锦衣卫退下来了,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哪里还好意思麻烦老头? “不必了,”李锋笑着摇摇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哥儿你就别管了。” “那就劳烦伯父了,”张璟对李锋拱了拱手,“代小弟向伯父致谢。” “知道了。”李锋摆了摆手,“我下去安排了,缇骑交给我,哥儿你尽管放心便是,绝不辱命!” 对于李锋,张璟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兵部,于少保从乾清宫回来后,便回到了兵部,这算是正式上班了,因广西地方叛乱,暂理部事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石璞被派往广西总督地方军务,所以部事由左春坊大学士、兵部左侍郎商辂暂理。 至于李贤,则为协助。 于少保回兵部后,商辂、李贤等以下大小官员皆来拜见。 看了眼神色平静的李贤一眼,于少保心里多了个心眼,与众人说了几句后,便将商辂留下。 “本官休养期间,部事可有动荡否,部内诸人可勤谨否?”相比于李贤的奸猾贪婪,商辂为人正直,处事果决,闻言拱手一礼,“少保不在时,先由石尚书掌管部事,后因广西民变,石尚书前往广西总督军务,才由学生代理部事。学生理事期间,并无大事。” 于谦点点头,“辛苦商学士了,”他是个务实、高效的人,那些东拉西扯、离题万里的话从来不会出现在他嘴里,开门见山是他的习惯,“李原德平日可有怨怼之情?” 商辂闻言,倒也毫不讳言,“李原德为人机巧,虽不至怨怼,却多有怠惰之情。”这话就有些重了,也是李贤自找的,不好好办差,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消极怠工,商辂给他这样一个评语,都是他为人厚道以及看在科场前辈的面子上了。 否则,跟李贤一样落井下石的话,一句“难当大任”是绝对跑不了的。 于少保闻言,摇头冷笑一声,“本官知道了。”他最是厌烦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哪怕李贤人品低下,道德败坏,甚至背后说自己的坏话,于少保都能容忍,用才不用德而已,他从来不会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其他人。 但若是怠政、懒政,于少保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第198章 风声18 “让李贤来见本官。”商辂离开后,于少保对守门的胥吏吩咐道。 不大工夫,李贤快步走到堂上,“少保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作为一个消极怠工、背后说上司坏话的官油子,最怕的事情当然就是上司找他谈心了,特别这个上司还是威望、能力、学识都是顶尖那个。 李贤表面平静,心里忐忑,言语行动也都小心谨慎了许多,再不敢表现他狷狂的那一面,“少保病体初愈,当以身体为重。” “有劳李侍郎挂怀,”于少保客套了一句,不过他终究是那种公事为重,在公事上极少牵扯个人感情的人,所以,对于李贤编排自己的那些话,他只是一笑而过,但面对李贤的消极怠工,应付差事,于少保就不能容忍了,“君垂爵禄以与臣市,臣尽死力以与君市,是耶?” 李贤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嗫嚅而不敢言,让他说什么,难道说你于谦让我来兵部,是大材小用了不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话呀。 “辽东三面濒夷,一面阻海,特山海关一线之路可以内通,乃形胜之地也,此地孤悬东北,环列诸夷,乃国朝北部边防之左腋,鞑贼猖獗,图谋恢复,国朝于是屯兵诸城,正统七年,又筑边堡。” 于谦也不管李贤如何心慌,直接把自己的决定告知李贤,大佬就是这么霸气,懒得跟你啰嗦,至于对方听不听?敢不听吗,不听一个试试。 “舆,疆域也,舆图者,国朝疆域之广也,辽东纷乱,堡、寨或建或废,先前之舆图多不堪用,你率人亲去辽东,将辽东舆图重新勘察绘制,期间可调用辽东都司人员协同。”于谦冷冷的看着李贤,你不是应付差事么,不是怀才不遇么。 李贤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这特么可真的是要了亲命了!辽东多苦啊,他去了之后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毕竟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那经得起这等折腾! 于谦根本不给李贤拒绝的机会,吩咐完后,直接挥手,“你下去,三日内启程,此乃军机要务,不得有误” 李贤满心苦涩的施礼告退,有心学李太白挂冠而去,可是这五斗米太香了,舍不得怎么办? 走到门口处,李贤顿足、回头,目光所及,于少保却已经伏案处理公务了,并未察觉自己愤怒不甘的目光。 李贤叹气,收回目光,对于少保而言,自己这个起居八座的高官与那些不入流的小吏怕是没什么区别,想要收拾自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想到此处,李贤又是满心羡慕,这才是当官啊!不由得心向往之,自己何时能有如此风光? 且不说李贤的愤怒、羡慕、向往。于少保处置李贤的事情比李贤走路都快,等李贤回到自己的值房,整个兵部都已经传遍了,正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他处。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对于少保的威势纷纷表示赞叹,不愧是国之干城,处理事务雷厉风行,有理有据,令人叹服。朝中有于少保,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至于李贤?背景板而已,而且还是反面的背景板,一时间更是成了反面教材。毕竟他干的那些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道啊?加之李贤平日为人颇有些装模作样,明明贪财好利,却非得拿出一副风光霁月,不为稻粱谋的架势出来,谁不知道谁啊,有什么好装的? 你李贤又不是于少保。 至于李贤,差也不当了,惶惶然去吏部找一手把他提拔起来的王直去了。 看着李贤小心翼翼的样子,王直恨铁不成钢,对于李贤,王直是非常看重的,否则也不能在明知道此人贪财好利的情况下,还将他一步步的从吏部主事提拔到吏部右侍郎的高位上。 奈何时机不对,王直其实是想把李贤培养成自己吏部尚书的接班人,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贤因贪贿被调入兵部,这其实已经是看在王直的面子上了,否则,看看兵部侍郎杨继,直接被贬到广西去了。 你李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编排上司这就不必说了,也就是于少保,要是换了个人,仅这一条,就足够收拾你了。 结果倒是好,趁着于少保休病假的时候,消极怠工,应付差事,这不是找死么?要知道,即便是于少保休病假,兵部也仍旧是于少保的兵部!于少保勤于政事,不偏不倚,最讨厌的就是尸位素餐、应付差事之辈。 你李某人多大的胆子,敢给于少保上眼药? 看着李贤可怜的样子,王直不由叹了口气,辽东的确苦寒,别说李贤这等年纪,身子骨稍稍不好,去了辽东,就是有去无回。 而且如今正是立储的关键时刻,在经过一轮试探后,朝臣们开始有组织的建言立储之事,这才是当下朝廷上下的大事,你李贤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现在这个关键时刻,闹什么幺蛾子? 王直叹气,总不能看着自己这个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真的一去不回,王直无奈的对李贤挥挥手,“你且下去,待老夫与少保交涉一二。” 王直与于少保如何交涉,不得而知,王直毕竟还是有几分面子的。不过,李贤虽免了去辽东受苦的差事,但也被于少保派出去,勘察九边驿站,这个活虽然同样是个苦差事,但还是有选择的余地的,李贤大可以先勘察蓟州、宣府这些边镇,至于辽东、榆林、甘肃,完全可以留到最后。 或许到那时,又会有其他的差事呢。 李贤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有什么话说?立即带人前往宣府镇去了,跑的比谁都快。 张璟可算是见识了大佬的手段,要说有多高妙,不至于,但就是有那么一种乔帮主聚贤庄一套太祖长拳打遍群雄的英雄气概! 我就是这么堂堂正正的出招,出什么招你也知道,但你就是接不住! 这才是大佬的霸气!老老实实办差,什么都好说,就算你背后说我几句坏话,我也当作没听见,要是不好好办差,那对不住,咱们算总账。 反观自己,张璟叹了口气,段位相差太远,他现在的实力,远远打不出于少保这样的碾压局。即便权位够了,让自己现在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也只能是缩手缩脚,别说李贤这个右侍郎了,就算下面的郎中、主事之流,也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啊。 说白了,缺乏威望。于少保的威望是京师保卫战中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以及任职以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廉洁奉公、不偏不倚积累出来的。 同样是尚书,胡濙为四朝元老,在礼部任职数十年,但他有于少保的威望吗?没有。 王直呢?吏部尚书王直在土木之变后,成为名义上的文官首领,但“变起仓卒,朝臣议屡上,皆(王)直为首。而直自以不如于谦,每事推下之,雍容镇率而已”,王直不以文官首领自居,主动将处置危局的主导权推让给于谦。文官锤杀马顺后,王直对于谦言道:“国家正赖公(于)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 也就是后来因景泰帝易储,而使得于少保不得不保持中立立场,以及他的主动退让,这才使得自己的政治地位有所降低,但他的政治地位再降低,也不是你李贤一个小小的右侍郎能够招惹的呀。 沂王府,朱见深聚精会神的在书房看书,如今巡夜有了锦衣卫的参与后,坊司不再应付公事,他的王府也安静了许多,至少晚上不会闹到太晚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爵,又因储位废立的缘故,平时只能低调行事,所以,即便因为府外过于喧杂而休息不好,他也不敢动用某些特权,只能生受。 如今倒是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半夜因为某些纵马弛突、喧哗吵闹的混账玩意的肆无忌惮而被吵醒。 所以,对于张璟,此时的朱见深是非常感激的。 正看着书,牛玉神神秘秘的跑了进来,探头探脑了半天,确定四周没人后,这才关上房门,在朱见深耳边轻声说道:“殿下,你道小人在府中发现了什么?” 见牛玉神神秘秘的样子,朱见深也好奇起来,放下手中的《资治通鉴》,笑着问道:“师傅有何发现?别卖关子了,为孤道来。”他今年也才十岁,虽然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比之同龄人少了一些天真烂漫,但少年人的本性是无法改变的,对于一些事情当然也会好奇,特别牛玉又是这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朱见深就更加好奇了。 “倒应该是好事。”牛玉虽然神神秘秘的,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朱见深有些心惊肉跳。 “怎么还倒应该是好事?”朱见深眉头一皱,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他处在这个位置,过的是什么日子,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整日里心惊肉跳有些夸张,毕竟当今那位天子并非残忍嗜杀之人,但也免不了战战兢兢,谁让他是前太子呢?而怀献太子又早夭,让他如何自处? “府里多了几个新面孔……”牛玉悄声说道,不想却被朱见深打断。 “孤当是什么事儿呢,这有什么?”朱见深摇头,拿起书,准备继续看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沂王府是个什么情况他这个主人再清楚不过了,比如宫里想掌握他的言行之类,必然会安插人手的,自己能怎么办,还能把人揪出来不成?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不仅是宫里,外廷、外藩的,难道就不在府里安插人手了?怎么可能,面对这些膈应人的破事儿,自己还是只能装糊涂。现如今而言,一个蠢笨一点、没什么心机、贪图享乐的亲王形象还是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的。 难道还让人认为自己是皇家千里驹不成,真要那样,自己还能像现在这么安稳? 所以咯,谁愿意派人来就来,自己权当不知道。 “小人看这些人倒不像是其他地方的,”牛玉还是尽职尽责的向朱见深汇报自己的猜测,“看起来倒像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朱见深摇头冷笑,“他们还需要鬼鬼祟祟的派人来卧底不成?看看门口,守门的可不就是锦衣卫么。” “不一样,”牛玉摇头,“守门的那些,都是些老弱病残,也是各个千户所轮流来。这几个个个都兵强马壮的,那机灵样,一看就是精兵。” “锦衣卫什么时候有精兵了?”朱见深失笑,“一个个作威作福倒是不甘人后的。” “呵呵,”牛玉陪笑,“殿下说的也是,锦衣卫的确糜烂了。” “一个个鱼肉百姓倒是好手,该干的事儿却不干。”朱见深摆手,脸上隐有怒气,显然对于锦衣卫的表现十分不满。锦衣卫是什么?皇家的爪牙,专事监察文武百官的特务部门,现在呢,一个个的却成了指挥鱼肉百姓的,他岂能满意?“一群蠹虫罢了。” 对于沂王的话,牛玉倒也赞同,锦衣卫自身已经怠惰的不成样子了,加之在朝廷的打压之下,最为重要的一项职责已经缺失了。这对文武百官当然是好事,没人监察了,但对皇家却不是什么好事儿,无法监察文武,又何谈吏治清明? 指望这些人自觉,怎么可能,于少保那样的人物有几个?好容易当官了,一个个恨不得天高三尺,只要能捞钱,什么断子绝孙的事儿都能办。 这些玩意无人监察,是绝对不行的。 “这几人应该是锦衣卫的,”牛玉转移话题,还是得把事情给汇报了不是,“他们虽然警觉,但还是露了马脚,小人这双招子可是见多了他们这样的,遮遮掩掩的,偏生又遮掩不好,反倒是更容易被发现。” 这些人当然是在张璟的授意下,故意露出点破绽来,既然是提前结个善缘,自然不能默默的做好事,却不留姓名不是。 第199章 前兆1 “如此说来,这张璟还是个有心的。”朱见深闻言,叹了口气,数年来谨小慎微的日子非但没有让他变得孤僻乖戾,反而倒是宽和仁厚,颇有容人之量,这便十分难得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不说朱见深主仆在这里谈论。 且说张璟,今日是刘静怡回门的日子,一大早张家便开始准备,刘氏一家人都是读书人,虽说科场不顺,岳父刘老爷子只是个举人,大舅哥就别提的,读了十几年书,也不过是个秀才,但刘氏一家在通州当地却颇有令名。 张璟的岳父刘文曾担任过一任通州县学的教谕,后来便辞了差事,开了一间蒙学,与儿子刘冕一起教书育人。 一大早,张璟和刘静怡夫妻二人便起床梳洗,回门的礼物早已备好了,岳父一家人都不是什么喜欢排场、热闹的,张璟自然就不敢造次,尽量不大张声势。 和母亲告辞后,张璟骑马,刘静怡坐马车,由韩立和宋强二人亲率亲兵随行。 一路无话,京师距离通州也不算远,几十里路而已,若是走路,当然得走大半天,但骑马的话,也就一个多时辰。 刘家住在通州县城城东,距离县衙不远,当然,这也是因为通州县城不大的缘故。 刘静怡的兄长刘冕亲在门口迎接,张璟远远的便下马,走到刘冕面前,抱拳行礼,“璟见过妻兄,有劳兄迎接,璟心甚愧。” 刘冕二十七八的年纪,长相俊秀,举止从容有度,笑呵呵的扶起张璟,“不必客套。”对于张璟这个妹夫,刘冕还是满意的,虽然是令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但一来,张璟少年得志,这才多大年纪,就已经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了,刘家就算不是势利人家,也得考虑这一点。 难道把自家女儿嫁给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谋生手段,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书生吗?怎么可能。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这门亲事是廖氏亲自保的媒,刘、廖两家那可是通家之好,既然廖氏亲自保媒,自然就说明张璟此人的人品是没有问题的。 三来嘛,刘静怡都快十七岁了,年纪可不小了,再不出嫁,这风言风语的可不甚好听。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成了。 这时刘静怡也下了马车,过来见礼,“见过兄长。” 对于自己的亲妹妹,刘冕就更是和颜悦色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回来了,快进去,父亲、母亲可都等着呢。” 张璟、刘静怡夫妻两个在堂上拜见了岳父(父亲)、岳母(母亲),说了几句话后,刘母便拉着女儿到后院说体己话去了。 张璟则和岳父刘文、妻兄刘冕闲聊一些家常。 刘文满意的点点头后,站起身来,“老夫去后面看看,元章你代老夫招待娇客。” 张璟和刘冕连忙起身相送,待刘文风风火火的离开后,刘冕有些歉意的对张璟说道:“家父于后院种了一畦秋菊,每天倒有大半时间在照料花草。” 文人嘛,有点雅趣实在是太正常了。 郎舅二人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生活背景不同,性情自然也是大相径庭,虽然有郎舅这一层亲戚关系,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吃过午饭,在刘氏夫妻和刘冕不舍的目光中,张璟扶着刘静怡上了马车,再次向岳父岳父以及妻兄刘冕行礼拜别。 这次的“回门礼”就算完成了。 回家的时候,刘文见妻子笑得合不拢嘴,不由打趣道:“先前你不是还不乐意这门亲事么,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高兴?” “呵呵,”刘妻也不跟丈夫一般计较,“你们这些只管自己的诗情画意,哪里管过家里的油盐酱醋?这些年若非我掌家,咱们这点家底怕是早就被你们爷俩给败光了。” 刘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些年他们父子二人虽然开着蒙学,但能赚多少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根本不赚钱,反而要赔钱好嘛! 蒙学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束修,但大部分开蒙的人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想要通过读书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你能指望这些人给多少束修? 刘家又做不出那等认钱不认人的事儿来,蒙学的亏空怎么办?只能由家里补贴的,也幸好刘妻是个懂经济的,否则,刘家的日子还真不一定有多好。 当然,刘氏高兴,不是因为张家给了多少嫁妆,回门又带了多少礼品,她的眼皮子还没那么浅。比起这些身外之物,女儿在婆家站稳脚跟,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关心的事情。 得到的反馈自然是极好的,丈夫体贴,婆婆喜爱,掌家大权在女儿过门后,立即交给了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家虽然不是什么簪缨世家,但张璟身为锦衣指挥,会缺钱?他都不需要像李贤那样,借职务之便,索取财贿,银子便如流水一般,哗哗的往腰包里流,何况还有车行的生意。起初这在冯同眼中不起眼的生意,如今可谓日进斗金。 更养活了大批流民和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京师百姓,为冯同挣下了偌大的名头,成了京师有名的“大善人”,人在钱财不缺后,不就是希望声名远播嘛,现在冯同钱财不缺,名声也不缺,那可真是对张璟感激涕零。 现在的冯同几乎成了张家的二管家,每天第一件事儿就是先去张府拜见,有事儿就搭把手,和崔管家一起处理,没事就和崔管家闲话家常,至于商号的事儿?不是有儿子和掌柜嘛。谁不知道“快递”的大东家是锦衣卫张指挥,有那个不开眼的敢打主意? 即便是与张指挥不对付的顺天府,都不敢闹妖蛾子,更别说其他人等了。 这偌大的家业,张母毫不犹豫,一股脑的交给了刘静怡,作为刘静怡的母亲,李氏能不高兴嘛。至于礼物什么的,真没啥,不就是些金银么,她眼皮子真没那么浅,金银再多,也只是死物,饥不当粮,寒不当衣的。 “你的学馆,连带周围的几处院子,姑爷都买下来了,”李氏拉着丈夫回到房中,把房契拿给丈夫,“你寻个好日子,他好派人重修。” 刘文正想拒绝,说些什么什么难懂的话,却见妻子把脸一板,“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大话,你那个小书院才收几个学生?你若真有教书育人的心思,就该趁机把书院规模扩大,真正做到有教无类,不分贵贱贤愚,只要愿意来,咱们书院就收。” “这个……”刘文迟疑,他办蒙学,实在是没想那么长远,不过是避闲而已,如今被妻子一竿子给打到了“有教无类”的远大目标上,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岂是那么简单?”刘文一甩袖子,给了妻子一个白眼,“朝廷虽未明令禁止书院,但前朝书院,多被改为官学,其意如何,还需老夫明言么?” “慢慢来嘛,”李氏凡瞪丈夫一眼,“又不是让你一口吃个胖子,你操那么多心干嘛?说不定等咱们的书院修好,朝廷便不再禁毁了呢。” 其实也没李氏说的这么夸张,国朝此时还是提倡私人办学的,只不过一来知识分子储备不足,二来民间办学不论是财力物力还是影响力,都比不得官学,自然也没人吃力不讨好,力所能及的办个蒙学就行了,其余的,没人想的那么长远。 倒是到了嘉靖年间,这位修真者以书院提倡邪学愚弄百姓的由头,而下令毁天下私创书院。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根本没有这样的乱命。 是的,就是乱命,教育作为一个国家的基石,书院这种为国家夯实基础的设施,说禁就禁,说毁就毁了,不是乱命是什么? 张璟夫妻回到家后,天色已经擦黑了,张璟把有些倦色的妻子扶下车,有些歉疚的说道:“辛苦姐姐了,咱们先去拜见母亲。”本来这么远的路,怎么也该在娘家住一晚的,但刘静怡怕耽误丈夫的公事,执意回来,这个时代的马车也就那样,坐一天车下来,比走路轻快不了多少。 “夫君公务繁忙,岂能因妾身之故而耽搁?”刘静怡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张璟道。 二人去正房拜见了张母,张母见刘静怡脸上倦色颇浓,连忙挥手,“快回房歇歇去,”说着又转头埋怨儿子,“怎么不住一晚,也让你媳妇好生休息休息。” 张璟低头,本就是他的锅,公事再重要,也没妻子的身体重要不是,这事儿还真是他办得不好。 “是媳妇执意回来的,夫君身居高位,职责重大,岂能久离京师?”刘静怡和声细语的跟张母解释道。 “你的话也不成,”张母把脸一沉,“这事儿本就是哥儿的不对,咱们女人的身子骨能跟他们男人比?这一天累的,”张母心疼的执着刘静怡的手,“脸色多难看啊,赶紧的,赶紧回去休息,晚饭我让人给你送到房里,你就在房里用饭,不用过来了。” 刘静怡在侍书的陪同下回房后,张母抓着张璟又是一番教训,“以后千万不能如此孟浪了,你自己的媳妇,你自己不心疼,还有谁替你心疼?” “是,母亲教训的是,”张璟诚心认错,“是儿子疏忽了。” “行了,”张母挥挥手,不耐烦的说道,“去忙你的大事去,我见小秦半下午就来了,肯定是找你的,去。” 张璟灰头土脸的跟母亲告辞,先回房中,刘静怡正在换衣服,把繁重的礼服换成了轻便的常服,张璟待她换好衣服后,对侍书打了个眼色,侍书知道这是夫妻两个有体己话要说,便识趣的对自家姑娘说道:“奴去给姑娘准备热水。” “今日真是让姐姐受累了,”张璟讨好的走到妻子身后,给她捏肩,却不知他这个举动让刘静怡十分感动,明知自家夫君装样子的成分居多,但仍然感动,同时也十分惶恐,能做样子做到这种程度的又有几个? 夫为妻纲,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何谓纲?维持正常秩序的必不可少的行为规范,这叫纲。岂不知张璟还真不是装的,这就是时代的差异,体现在各自的行为上的不同。一些小的细节上,张璟与这个时代的人总是有差异的。 比如对待女性。刘静怡这样的女子,到了现在,那就是妥妥的高冷女神,还需要顾忌舔狗们的想法么?可惜,刘静怡未接受过男女平等的教育,在夫妻双方的关系上,自动的把自己摆在了“从”的位置上。 刘静怡连忙站起来,转身面对张璟,“夫君万勿如此,妾身怎受得起?” 张璟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笑道:“姐姐不必多虑,呃,某回来是告诉姐姐,今晚姐姐早些歇息就是,我这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说罢便落荒而逃。 看着张璟有些慌乱的背影,刘静怡低头一笑,自己的夫君虽然位高权重,但并未把官场上的那一套带回家里,对自己也是温柔细心,这便已经足够了。 张璟回到东院,见不仅是秦武正在等候自己,李锋、齐亮等人都到齐了,心里咯噔一下,怕不是有什么事儿? “见过郎君。”以李锋、齐亮为首的几人纷纷向前见礼。 “自家弟兄,不必客套。”张璟笑道,“你们联袂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几人一起看向秦武,让他先说,因为他来的最早,半下午就来了,众人问他什么事儿,他又不肯说,只说等郎君回来再说。张璟既然回来了,那就让他先说呗。 “守卫南宫的内侍今日开始频频与本卫中守卫南宫的旗尉勾连,”秦武抱拳,神色有些凝重,南宫是什么所在,没人不知道,历来守卫南宫的内侍与锦衣卫都是泾渭分明的,内侍们看不上锦衣卫这群厮杀汉,而锦衣卫也看不上这群阉人。 相看两生厌。 第200章 前兆2 今日内侍们却突然一反常态,开始对锦衣卫正眼相看了,要说没问题,谁信呐? 张璟闭目沉思,看来曹、石等人已经开始谋划夺门了呀。 也是,夺门这样的大动作,不可能一拍脑袋就无脑上的,那样的话,可是真的嫌自己命长了。不把各方面都协调好,谁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就是大逆不道,当时的皇帝还是景泰帝,还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法定的统治者,石亨等人便发动夺门,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也就是他们遇到了一个大局为重的纯臣,但凡遇到一个权欲心稍微重那么一点点的,咱不说曹孟德、司马懿这样的贰臣,就是遇到诸葛武侯这样的良辅,也不能容忍他们这种投机挑衅啊。结果还用问吗?秋后都免了,能杀的当场就杀了,剩下的也别侥幸,菜市口见。 当然了,诸葛武侯、曹孟德、司马懿等人也不会让朝局产生这么大的动荡,他们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他们的话,即便是皇帝,能不听吗?不能。 这,才是真正的碾压局。我说的,谁敢反对?比某些人霸气多了。 但于少保却没有这样的权位,不说其他的,就说明朝的政治格局,也没有曹、司马之类权臣的诞生土壤。 “盯紧他们!”张璟睁开眼睛,看着秦武,吩咐道。 “遵命!”秦武领命,不过还是有些疑惑,“郎君,不用把他们调走,换上咱们自己的人吗?” 张璟摇摇头,“不必了,只要盯住了他们,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换上自己的人,万一被看出来怎么办?反正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怎么做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就让对方觉得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岂不更好? “石、徐等人都盯住了没有?”张璟问道,“最近他们可有异动?” “石亨经常拜访徐有贞,”秦武回道,“昨日石、徐二人一起拜访了李贤。” 李贤!张璟一惊,这事儿怎么跟李贤扯上关系了?历史上的李贤与夺门有关系吗? 这个张璟真的不清楚。他只知道李贤后来成了朱祁镇的首辅,至于李贤贪财好贿、心胸狭窄,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除非是真正的学术大拿,或者是对某段历史真的有所偏好,否则谁知道具体某个人是贪财还是好色?是帅的一匹还是丑的没眼看? 三国算是咱们最了解的一段历史了?《演义》把一个性度恢廓、雅量高致、雄才大略的美周郎歪曲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的善妒之人,我们不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才慢慢了解到,哦,原来演义是假的,周郎岂是这等人? 周郎欲杀诸葛的心思应该是有的,但绝不是什么“既生瑜,何生亮”,而是各为其主。 何况是明史这等冷门的历史呢?能知道几个历史名人就不错了。 “李贤何时离京的?”张璟问道。 “今日。” “盯着,看看石徐是否还会与此人勾连。”张璟沉思一会后,还是决定盯紧李贤,毕竟是一任首辅,被称为“名臣”的人,虽然此时看来,此人所谓的名臣多半是吹的。 什么名臣,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朱祁镇上台后,景泰年间的名臣被他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闲置的闲置,致使人才断档,青黄不接,所以才给了李贤等人出头的机会罢了。 看看商辂,此时已经入阁了,彭时、岳正都在入阁的路上,这都是李贤的科场后辈,而他李贤呢? 至于其他人,倒没必要看得那么紧,除了石亨、徐有贞和曹吉祥、门达之外,其余人不过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态度,重在参与罢了。现在门达被自己扔出了京师,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锦衣卫被自己完全掌控,石亨等人想让锦衣卫配合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夺门这件事儿,只要锦衣卫不放水,朱祁镇怕是连南宫都出不了。 朱祁镇出不了南宫,自然也就没有后面那些事儿了。 只要景泰帝与后来者的皇权是平稳交接的,就没人敢冒天下大不韪去找于少保的麻烦。 君不见朱祁镇想要处置于少保,首先得有人诬告,历史上充当这个角色的人是石亨;其次,再通过都察院找一块遮羞布,历史上给朱祁镇蒙上这块遮羞布的是萧维祯,萧维祯判定于少保为谋反,判处极刑;最后,才是鳄鱼的眼泪。 鳄鱼流眼泪只是一种生理现象而已,并不代表什么,朱祁镇也是一样,他要维持自己身为皇帝的体面,总不能一上台就诛杀于国于民有不世之功的功臣? 这个时候,就得有捧哏的,徐有贞恰到好处的跳出来:“不杀于谦,复辟之事师出无名。” 当然,如果张璟真的阻止了朱祁镇的复辟,肯定会把朱祁镇得罪的死死的,到时候于少保没事,他肯定得有事儿了。 所以,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得有策略,得让朱祁镇相信,自己早晚都会当皇帝,即使自己当不了,自己的儿子也能当。届时虽然自己仍是太上皇,但前后的差距有多大,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一旦朱见深即位,作为太上皇的朱祁镇监国是完全行得通的,朱见深才十岁,所谓主少臣疑。朱祁镇作为太上皇监国,就没这些问题了。 监一段时间的国,再上演一段父慈子孝的戏码或者干脆直接上演这段戏码,不也顺理成章吗? 前提当然是朱见深顺利的被立为太子。 若是景泰帝仍然头铁,朕就是不立储!说什么都没用。 此事的关键,还是落在立储上。而立储的关键,则在景泰帝的身上。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景泰皇帝。 齐亮等人走后,李锋留了下来。就算他再迟钝,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更何况李锋为人沉稳、机警,可是与迟钝不沾边。 “哥儿,”李锋压低声音,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你莫不是担心曹、石等人拥立上皇?”的确,此时在大部分人看来,拥立朱祁镇复辟绝对是死路一条,景泰帝还在位呢,这些人是多想不开啊? 没等张璟答复,李锋便摇头,“陛下可还在位呢,他们如此做,便是谋反,族诛的大罪啊,他们怎么敢!” 他们真敢!张璟心中暗道,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现在局势还不明朗,还不是挑明的时候。 “未雨绸缪而已,”张璟叹了口气,“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咱们也能够及时应对。” 李锋沉默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自己听命行事便是,若真的事不可为,自己这条命赔给哥儿又能如何?不过是全了兄弟情谊罢了。 “三哥不必多虑,”张璟平复心情,笑对李锋,“不过是些阴私算计罢了,有些事儿可能只是我多想了。” 李锋点头,这可不是什么多想,要不曹吉祥为何会让守卫南宫的内侍与锦衣卫套近乎?还不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与目的?想到这里,李锋不再多说,起身告辞,“哥儿早些休息,今儿个跑了一天,公事何时不能处理?” “好的,谢三哥。”张璟起身相送,也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有没有打消三哥心中的疑虑,也不好多问,看看,至少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既然迟早要摊牌,那也就没什么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省的届时事起仓促,忙中出错。 时间就在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暗潮涌动的平静假象中慢慢度过。已经到了九月,所谓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到了九月,天气便慢慢转凉。 朝中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官员上书建言立储之事,景泰帝虽然都是留中不发,但留中怎么说呢,更多的是一种怠政、懒政的表现,仁宣以后,国朝皇帝又不常见外臣,国家行政中枢职能的实现很大程度上依赖皇帝处理外廷奏章,一旦留中形成惯例,对国家行政中枢运转机制的破坏将极为严重,令国家的行政效能严重下降。 景泰帝本就因为身体原因而罢了常朝,群臣奏折再被留中,国家还怎么运转? 所幸,景泰帝还未像万历一般,不管什么折子,都留中不发,国朝由盛转衰,万历起码得背一半的锅,隆庆皇帝留下的底子多好,都被他给败光了;其余那一半留给党争。 遇到这种情况,朝臣们怎么办?继续刚呀!还能认怂不成? 建言立储的奏折于是越来越多,都察院也有一大半人开始纷纷上书,徐有贞一看,这样可不成呀,万一景泰帝真的立储了,他们的谋划岂不是白费了?只是因为他名声不佳,在朝臣中素无威望,虽然顶着副都御史的名头,但就算是在都察院中,也没几个人愿意听他的。 这就很受伤了,只能眼看建言立储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等人却袖手无策。 夜,徐有贞府,石亨与徐有贞、曹吉祥对坐,三人面上皆有忧色。这几天的事情越发的诡谲起来,朝臣建言立储是其一,锦衣卫开始巡夜是其二。这几件事情真是让石、曹等人如鲠在喉。 “咱们这位陛下,若论刚愎,比太上更甚,”徐有贞老神在在的说道,“更因怀献太子早夭,而对立储之事深恶痛绝,除非是朝中几位尚书、阁臣联合起来,一起向陛下施压,否则,立储之事,难!” 石亨闻言,沉思着点了点头,就算六部尚书之间能够达成一致,阁臣呢?陈循、王文二人可是针锋相对,他们两个怎么可能联合? 就更不必说阁部之争了。想要这几方势力合力,难上加难。 当然了,此时的内阁与六部比起来,不论是威望还是权位,都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别说立储这等大事,就是平时,阁臣也很少能够有机会参赞机务。 立储之事,最终还是得看六部。六部会联合起来吗?要知道,三年时,易储之事,兵部那位可是持中立态度的!这次呢?连六部都不能形成统一的意见,拿什么去劝说皇上? 所以,虽然建言立储的朝臣越来越多,声势也越来越大,徐有贞其实是不怎么担心的。别说景泰帝了,国朝的皇帝,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头铁?皇帝不愿意的事儿,朝臣根本没有办法。 在徐有贞看来,想要景泰帝主动退让,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反而是锦衣卫成了胜负手了,就算景泰帝如他们所愿,并不立储,但锦衣卫杵在哪儿,你让他们怎么行动?怕是刚有动静,就被锦衣卫给抓到了。 算来算去,竟然把锦衣卫给漏掉了。倒也不算漏掉,他们之前打的是门达的主意,门达可是锦衣卫的老人了,在卫里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届时只要门达出面,锦衣卫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门达在锦衣卫的落幕竟然如此之快!门达由签事升同知有多顺利、多风光,被赶出锦衣卫时就有多突然、多狼狈! “这门某人,草包的紧!”石亨冷哼一声,他现在的地位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自然看不上门达这种幸进之辈。 “石侯莫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能如君侯一般,马上封侯?”徐有贞捧了石亨一句,当然,石亨也当得起徐有贞的这般赞誉就是了。 “张璟此人若何?”徐有贞看向曹吉祥,“老师傅与此人有过交往,当知此人底细,可为我等所用否?” 曹吉祥咂咂嘴,这姓徐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张璟的确是与自己有交往,但重点是,自己也狠狠的得罪了人家一把,彼此之间哪里还有什么情分? “此人多蒙陛下简拔,这才有了眼下的地位,”曹吉祥摇摇头,“怕是难。” “老师傅所虑甚是,”徐有贞点点头,“知遇之恩啊,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曹吉祥眨巴着小眼睛,看向石亨,这人拽什么酸词呢? 石亨懒得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若非需要靠这个阉人与宫内沟通,这等大事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第201章 前兆3 “且试上一试,若事不成,则只能请太后降下懿旨,暂夺此人兵权,锦衣卫又不止他一个指挥使,或者让四卫营接管锦衣卫防务,二位意下如何?”徐有贞的确有才能,转眼之间,就想到了该如何处置,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是此人急功近利,为了成事不择手段,人品太差,所以不得重用。 锦衣卫的职能其实一直就是分为两个部分的。其一是仪仗、护卫,其二才是大家熟知的“特务”之责。朱骥任指挥使时,这两项职责都在手里,他是掌总的,仪仗、护卫有指挥使刘源具体负责,而指挥同知毕旺则执掌巡察缉捕、锦衣卫狱等职责。 朱骥如今升任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论是刘源还是张璟,都缺乏足够的威望去向朱骥那样大权独揽,所以,锦衣卫的职责是真正的被分为了两部分。 徐有贞所说的锦衣卫不止一个指挥使就是这个缘故,还有一位入值护卫,执掌仪仗的刘源呢。实在不行,就得想办法给张璟上眼药了,看看能不能把张璟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搬开。 “如此甚好,”石亨点头,他之所以找上徐有贞,谋划此等大事,看重的不就是徐有贞的才能么,若是曹吉祥这样的草包,他得有多傻,才会把大事托付到这种人手上?“那便有劳副宪了,先试探试探此人再说。” 徐有贞沉思一会后,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学生尽力一试。”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张璟可是景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怎么可能因为自己这边的三言两语就改换门庭?根本不现实好,但如今的京师,特别是皇城和内城,被张璟经营的跟铁桶一般,他们想成事,怎么都绕不过张璟去。 不管怎么样,锦衣卫都是他们绕不过去的坎,若是无法摆平锦衣卫,他们就绝对难以成事。 “此人行事果决狠辣,绝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石亨也叹气,但是没办法,他们想要成事,必须得到锦衣卫的支持才行,所以这事儿再怎么难,都要试试,“试试。” “徐副宪所言甚是,双管齐下,要不咱家给他上上眼药?咱们要是能够把锦衣卫指挥使换成咱们自己的人,何愁大事不成?”曹吉祥突然在一旁阴恻恻的说道。 说是双管齐下,其实他是侧重于给张璟下绊子的,因为侄儿的缘故,他算是把张璟给彻底记恨上了,所以,有机会坑张璟,他自然是最积极的。 所以说,宁罪君子,莫惹小人,阉人这玩意,比小人都小人,惹着他们,能有个好?那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给你敲闷棍、下绊子。 徐有贞闻言,沉思了一会后,点点头,“老师傅之言甚是,双管齐下,或许会有奇效!” 石亨脸色也是一喜,不过紧接着便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看好这个所谓的釜底抽薪之计,只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 “石侯莫非不赞成?”曹吉祥有些不乐意了,一晚上尽听你们的话了,咱家好容易出了个主意,你非但不支持,反而摇头叹气的,这是几个意思呀? 石亨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所以解释道:“老师傅也不想想,这张璟可是陛下一手简拔,仅仅数月间,便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成了正三品的指挥使,若非简在帝心,岂能如此平步青云?” “此人办差,的确是个有分寸的,陛下看重,实属应当,”徐有贞在一旁说道,“不过,三人成虎,老师傅乃陛下亲信,自非我等外臣能比,老师傅大可一试,不过不宜操之过急,且徐徐图之。” “咱家自然省得,”曹吉祥哼了一声,“咱家可不是毛头小子,岂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话虽如此,但曹吉祥又怎能不急?他可是受够了张璟的气,不就转个实职嘛,又不用你干什么,一切都由陛下定夺,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出了幺蛾子,非得上书,说什么“钦一无功劳,二乏人望”,我家钦儿吃你家大米了?转个实职而已,非得从中作梗。 他也不想想,若是他侄儿真是个可造之才,张璟就算想拦着,也不会说的这么不客气,这还没怎么找呢,曹钦便打起了监收九门税关的主意,这等经济大权,张璟岂能委于他人之手?可真是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呢,我张某人干脆把这个指挥使让给你当,行不行? “可惜李原德被派出京师,此人多谋善断,若在京师,由此人谋划大事,必可万无一失!”徐有贞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他不想打击曹吉祥的积极性,再说了,试试也无妨。万一景泰帝真的信了这阉人的话,疏远、甚至防备张璟呢? 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谁让此人怠惰?”曹吉祥哼了一声,“王行俭颇为赏识于他,所以他在吏部如何,没人敢管,但去了兵部后,还想和在吏部一样?真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看看兵部是谁当家,那可是于廷益!有几个人敢在于廷益面前耍花招?” 说到这里,曹吉祥别有用心的目光扫过石亨,当年京师之战后,石亨为了讨好于少保,把他的儿子、女婿都报了大功,不想被于少保驳回,石亨颜面大失,二人由此结下了梁子。 石亨饶是养气功夫练得不差,也差点被曹吉祥这个阉人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个不当人子的玩意,你说于廷益就说呗,没人拦着你,你在这儿含沙射影的,打算干嘛,真当老夫是泥捏的不成? 徐有贞多机灵的一个人啊,见二人如此,连忙转移话题,“项应昌与李原德素来不合,二人在吏部堪称水火不容,而项应昌素以于少保马首是瞻,李原德去了兵部,本就心怀不忿,你还指望他勤谨办差不成?” 说到此处,徐有贞也是忍不住摇头,“好了,且不说他,他去九边巡查驿站,完善舆图,一时半会怕是指望不上了,咱们此时可不能乱了阵脚。” “富贵险中求,成败在此一举!”石亨深吸一口气,目光森冷的看着曹吉祥和徐有贞,“事已至此,已容不得我等退缩了,二位以为如何?” 徐有贞脸色也是一肃,一改之前的油滑市侩,“学生岂会不知耶?正如君侯所言,事已至此,吾辈岂有后退之理?” 曹吉祥倒没有继续搞内讧、扯后腿,也是正肃容说道:“悉听吩咐!” “锦衣卫乃是我等的心腹大患,”徐有贞看着石亨和曹吉祥,“若有此人配合,此事便已成功了一半!二位回去,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若是此路不通,那便只能如老师傅所言,看看能否将之调离锦衣卫。” “袁彬,袁彬呀!”曹吉祥突然一拍手,“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袁、张两家可是通家之好,张璟入北镇抚司,可是袁彬亲自去找的门达。” 徐有贞和石亨闻言,眼睛都是一亮!提起袁彬,他们可是太知道了,当年太上被俘,正是靠着袁彬的护持,这才挨了过来,否则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可以说,这位乃是铁杆的太上一党。 “大事可期矣!”徐有贞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老师傅,此人交给你如何?” “徐副宪就瞧好!”曹吉祥眉飞色舞,“咱家与袁文质还是有几分交情的,别的事儿不敢说,但事涉上皇,袁文质绝无推脱之理!” “学生与石侯便静候老师傅佳音了。”徐有贞拱手,石亨也在一旁抱拳。 曹吉祥一甩拂尘,“二位放心便是。袁文质此人宽厚忠诚,心怀上皇,此事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三人议定之后,各自回府。且说石亨,回到府中后,总有些心神不宁,他们谋划的事情一旦失败,除了族诛,没有第二条路。你要说石亨不害怕,不彷徨,怎么可能。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岂有他退缩的余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武臣的地位越来越低,他一个堂堂的武清侯、京营总兵,却不得不受制于兵部,兵部一个小小的清吏司郎中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长此以往,武臣的地位怕是连前宋都比不上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何谓祀?祭天、祭地、祭祖先,祭一切应祭之人、事。何谓戎?兵器、武器谓之戎,军事、军队谓之戎。当一个国家的军队受到层层限制,处处受制于人,军制不整,军纪败坏,这军队,还可称之为军队吗? 卫所制败坏成什么样子了,朝廷知不知道,文官知不知道?都知道,为什么不治理?难道真的是什么狗屁的祖制?怎么可能,要论祖制,你大明的皇帝都得老老实实的上朝听政,你看看,仁宣之后,有几个皇帝正儿八经的上过朝,听过政? 为什么,就不必多说了。 正统之前,勋臣的地位何曾如此低下过?一个兵部便把整个五军府的权力褫夺了大半。边军虽然看起来不错的样子,却也只是看起来罢了,早被朝廷和文官套上了层层枷锁,又是巡抚,又是监军,又是镇守,又是提督的,这是要闹那样?简直是防贼一样防着武臣。 谁像这样防贼一样被防着,心里能舒服了?石亨寻求破局之法,倒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他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他如此远大的理想,行军打仗石亨自然没问题,玩起政争来,石亨怎么可能是那些文官的对手。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夺门之后,石亨的荣宠一时无二,武臣似乎也真的开始摆脱了文官的桎梏,实际上呢,这何尝不是文官们的骄兵之计?石亨自以为万事无忧,嚣张跋扈,结果如何,自不必多说了。 自此以后,武臣彻底退出了朝廷的舞台中心,需要的时候,拉过来背锅,用不着的时候,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即使是强如戚元敬,仍逃不过背完锅后,被弹劾免官的下场。 再比如李如松,这位万历年间的名将,阵亡的如此蹊跷,难道真的是巧合?未必,呵呵,某些人的心,可是脏的很呢。 “石、徐、曹三人这几日来往甚密,”秦武低声向张璟汇报,“果如郎君所料,郎君真是料事如神。” 张璟没好气的看了秦武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秦武此人虽然看上去不着调,但在众人之中,是最灵活机变的,且又胆大心细,对于李锋与他,张璟是寄予厚望的。相比而言,齐亮等人就稍差一点,勇则勇矣,却乏机变。 “继续盯着,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张璟沉声吩咐。 秦武领命,正待跟张璟说说锦衣卫狱的事儿,却见侍书敲门进来了,“姑爷,水静居士求见。”因为张璟身边没什么人伺候,外面有什么通传之事,由亲兵负责自然没什么不妥,但与内宅的联络,亲兵们可就不方便了,所以,刘静怡便把自己的陪嫁丫鬟侍书派给了张璟,一些上传下达、端茶倒水的事情,就由侍书负责。 若是其他人,张璟肯定是拒绝的,但自己妻子派的人,那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何况他身边一直没人照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那些朝廷大员,除了于少保等少数克己奉公的,那个身边不少奴仆成群? 张璟当然没有于少保那等境界,他只是不习惯身边围着一大群人罢了,加之他张家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对这些所谓的排场其实也没那么重视。 “小人告退。”听到水静居士来访,秦武连忙告辞。 张家点点头,再次嘱咐了一句,“好好盯着,不要大意。” 秦武离开后,张璟亲自走到门口,迎接水静居士,这是应该的,不说水静居士与他有半师之谊,单是数次提醒于他,也值得张璟以礼相待了,更何况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不仅薛彦君与水静居士相交莫逆,就算是他,与水静居士的关系也十分不错。 第202章 前兆4 “居士来访,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璟微笑着对水静居士抱拳行礼。 水静居士落落大方的还了一礼,也是微微一笑,“指挥莫不是嫌贫道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指挥的公务?” “居士这是哪里话?”虽然明知是玩笑话,但张璟还是解释了一句,“居士来访,某心甚喜,岂有嫌弃之理?” 对于自己的朋友,张璟希望自己做到有始有终,他从来都不认为成大事者必须不拘小节,所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更像是小说家的附会,并无定论。曹孟德是否说过这句话,有待商榷,但曹孟德雄才大略,这一点毋庸置疑,论人品虽比不上另一位刘老板,但至少也跟孙十万不相上下? 把水静居士请进房中,二人落座后,侍书端来热茶。 “居士请用茶。”张璟笑着端起茶杯,对水静居士说道。 水静居士也不跟张璟客套,实在是没必要,不说她与薛彦君的关系,就是她与张璟之间,交情也是非同一般,知己算不上,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二人之间的直接接触其实并不多,双方都是需要避嫌的。 但也绝非一般的点头之交、面子朋友。 “贫道有事,想请指挥施以援手,”喝了几口茶,闲聊了几句后,水静居士说明来意,“若指挥答应,贫道无以为报,但只需指挥一句话,不论何事,贫道绝无二话。” 见水静居士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定然不会是小事,但张璟却是毫不犹豫,“居士请讲,璟必竭尽所能,至于报答,请居士勿作此言,且不说居士为舍妹等人西席,更与薛家妹妹香蕉莫逆,便是某,也蒙居士相助良多,能为居士分忧,实乃璟之幸也!” 见张璟如此敞亮,水静居士心中感动,她并非矫情之人,虽是女子,为人处事却是雍容大度,潇洒从容,闻言对张璟打了个稽首,“多谢指挥厚意,贫道若再客套,反倒是落了俗套。” “正该如此,”张璟回礼,“居士但有所请,璟尽力而为!” “家师外出云游,至今已有一年有余,”水静居士面露忧色,“却毫无音讯,贫道势单力薄,实无法探明家师下落,不得已,乃请指挥施以援手。” “令师前往何处云游?”张璟问道,“可有大致方位,某也好有的放矢。” “应在豫鲁一带,”水静居士说道,“至于何处,家师未曾明言,贫道实是不知。” “某立即派人,持锦衣卫公文,请豫鲁两地协助巡查,居士意下如何?”张璟毫不犹豫,立即将自己能够做到的和盘托出,没必要挤牙膏,既然决定帮忙,那当然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否则,小里小气、扣扣索索的,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堂皇大气。 “多谢指挥。”水静居士郑重道谢,她来之前还是十分忐忑的,生怕张璟不肯帮忙,就算帮忙,也不过是碍于面子的敷衍了事。 而此时,水静居士担忧尽去,这位张指挥,着实是太敞亮了。这十分难得,且不说二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张璟是官,正三品的大员,虽然是武臣,但满朝上下,谁敢因为他是武臣而轻视他?水静居士却只是个带发修行的居士,或许很有财力,但张璟是差钱的人吗? 单说对朋友的这份心思,真的让水静居士感动。能做到张璟这等程度的朋友,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就足够幸运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林大娘难掩脸上的急切之色,“姑娘,怎么样,张指挥愿意帮忙吗?” 水静居士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张指挥真乃义士也,如此大恩,真不知该以何为报!” 林大娘一喜,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竟答应了?” “答应了,张指挥明日便派人,持锦衣卫公文,前往湖广,请当地官府一同巡查,必能找到师父的下落!” 林大娘松了口气,喜滋滋的看着水静居士说道:“如此甚好,有张指挥帮忙,定能找到道长的下落,”说着摇了摇头,“道长也真是的,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 水静居士倒是不好多说什么,闻言也只能笑了笑,师父的事情岂是她这个晚辈能够置喙的?再说了,要不是师父,哪有她的现在? 所以,她付出再大的代价,都要找到师父。只不过,张璟的讲究让她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如果非要说什么代价的话,还不如说是收获。 当初之所以愿意答应张璟的邀请,来张家当个西席,不就是想通过与张璟的接触,双方混熟了,在合适的时机,开口请求,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都要让张璟出手。不想自己根本不需付出什么,反倒是在张璟这里得到了不少帮助。 “老身就说嘛,这位张指挥是个厚道人,”林大娘笑着看向自家姑娘,“我说句姑娘不爱听的,如果不中听,姑娘莫怪。” “瞧您说的,”水静居士看了她一眼,“您是师父身边的老人了,跟我客气什么?” “那我可就说了,”林大娘看着水静居士,“姑娘你也不能当一辈子的道士,我看这张指挥就是个可以托付的,姑娘何不考虑考虑?” “这……”水静居士一愣,要说她没想过这个,也不尽然,就在决定请张璟找人的时候,她还打算,如果张璟不同意,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自己这个人了,反正自己也不讨厌张璟,实在不行,自己委身于他,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自己孤身一人,总是要找个归宿的,道士真不能当一辈子,有地方挂单还行,但无缘无故的,谁接受你挂单呀? 但张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后,她也就打消这个心思了,这样也挺好的,凭借她与薛彦君的关系,张家怎么都能够保证她的平安的。那自己就继续当个居士,一心向道。但此时被林大娘一说,本来已经坚定的心,似乎又有些意动了。 “这……”水静居士一时有些犹豫,竟不知是该答应好,还是拒绝好。 林大娘一见,立马趁热打铁,“姑娘你又不是真的道士,教首不过是为了行走方便,才允你带发修行,她可从来都没想过让你像她一样出家。” “张指挥新婚燕尔……”水静当然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什么身份地位的问题,她十分清楚,除非她下嫁给普通的百姓,否则,是绝对无法成为正妻的,她和薛彦君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边更无亲人,别说是官宦之家了,就算是一般的富户,也十分忌讳这个的。 在遇到师父出事之前,她压根就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因为她师父是个有大本领的,自可护她周全,自然不必考虑这么多。 但自从师父失踪后,事情一下子就变了,以往那些明枪暗箭全部冲着她来了,于是,她无奈的发现,若是没有师父的照料,自己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所以,在张璟请她来张府当西席的时候,在稍微打听了一下张家的情况后,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实在是被那些或明或暗的威胁、纠缠给弄怕了,她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孤身女子,又颇有家资,谁不想人财两得? “又不让你现在就嫁过去,”林大娘笑道,“我看一旦薛姑娘到了年纪,张家肯定会迎进门的,这个谁都争不过,等薛姑娘进门后……”说到这里,林大娘突然一顿,“哎呀,姑娘今年都十八了,不能再拖了。” 水静被林大娘急三火四的样子弄的哭笑不得,我这边还没打算给人去当妾呢,你这儿就开始嫌弃我年纪大了,到底你是不是自己人啊。 “此事再说,”水静制止了林大娘的胡思乱想,“一切等找到师父后,禀明师父,在做决定。” 林大娘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等找到教首,还不知道得猴年马月呢,那会岂不是什么都耽误了?对此,她是不赞成的,自己得早早把此事给办妥了,就算等教首回来,得知此事,肯定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好了,就这么定了。看自家姑娘的样子,肯定是乐意的,既然乐意,那为何不早早促成此事?再过个一两年,姑娘到时候都十九、二十了,怕是更加不好说话了。 现在姑娘十八岁,虽然稍稍大一些,但凭借姑娘的才貌,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可是再大个一两岁的话,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 先去找张家老夫人探探口风,那位老夫人倒是个心善的,老妇人都同意了,那肯定就没有问题了。嫁入张家,便不必再如之前一般,颠沛流离了。 可以说,林大娘虽然不是从小就跟着水静居士的,但忠心却是半点都不比别人差,什么事儿都是为自家姑娘考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说袁彬,这两日他被曹吉祥突如其来的的热情搞的有些懵,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岂是曹吉祥这等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的对手?今晚又被曹吉祥请到府中,盛情款待了一番后,带着五六分酒意回到了家中。 袁夫人廖氏一直没休息,等着他呢。见到自家夫人,袁彬的酒醒了几分,“有劳夫人久等了,某心甚愧。” 二人是老夫老妻了,自然不必那么多客套,侍女端来醒酒汤,廖氏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后,把醒酒汤递给丈夫,“按说老爷你出去饮宴,老身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曹吉祥此人奸狡诡谲,无事岂会乱献殷勤?” 袁彬手里拿着汤,哈哈一笑,道:“夫人放心,曹某什么样人,我岂能不知?这两日无事献殷勤,定然是有求着我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璟哥儿那里了。” “老身也是如此认为,”廖氏点点头,“既然老爷心里有数,老身就不多说了。” “某先与他虚与委蛇,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袁彬冷笑一声,“若是正事也罢,但凡有半分对哥儿不利,老夫也绝不答应。” “哥儿是个好孩子,”提起张璟,廖氏没口子的称赞,“你可给我仔细了,别让人坑了哥儿去。” “就哥儿现在的威势,谁敢坑他?”袁彬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就别瞎操心了,哥儿机灵着呢。” “不管如何,你多留个心眼,”廖氏嘱咐袁彬,“曹吉祥绝非善类,你小心一些,别让此人给蒙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老东西向来无利不起早,”袁彬虽然忠厚老实,但不代表他好骗,对于曹吉祥一反常态的举动,岂能不多个心眼?“哥儿最近没什么大动作?” “倒没听哥儿说起过。”廖氏摇摇头,袁彬夫妇为何会对张璟如此关心?还不是张璟做的好?不说晨昏定省,但隔三岔五总会来拜访袁彬夫妇,关心一下二人的身体、生活等方方面面,这样的后辈,那个长辈不喜欢? 因为张璟常来常往,对自己的公事也不瞒着袁彬夫妇,所以夫妇二人对于张璟的近况可谓是了如指掌,“我也没听哥儿说起过,除了哥儿奏请陛下,将锦衣卫加入夜禁巡逻之外,倒也没有其他。” “不对,”袁彬突然想起了什么,“哥儿前日不是还说,曹吉祥想要给他侄儿在卫里转个实职,陛下问哥儿的意见时,被哥儿给否了,你说曹吉祥找你是不是为了这个?” “这……”廖氏沉思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不会,要是事前找你还说得过去,现在都尘埃落定了,难道还让哥儿收回自己的话不成?那岂不是让哥儿自食其言,若是此事,你万万不可答应。” 袁彬点头,“自当如此,夫人放心便是,我岂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哥儿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都盼着哥儿出错,这等自损颜面的事儿,我岂会让哥儿去做?” 第203章 前兆5 “对,”廖氏叹气,“你不论在朝中还是在卫里,现在都帮不上哥儿什么忙,既如此,便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要给哥儿添乱。” 袁彬点头,“老夫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说到这里,袁彬叹气,本来他是有着大好的前途的,可惜,上皇土木之败,不仅葬送了国朝数十万军队,也葬送了国朝大批文武精英。连带着像他这样的上皇的近卫也受到了牵连,当今即位,他们这些上皇的近卫别说升官了,能够保住现在的官职都是当今的仁慈了。 其他人不说,他与哈铭这两个在大漠深处与上皇同生共死的信臣,能够保住性命的同时、官职也没丢,真的是当今陛下的仁慈。 算了,有些事儿不能想,一想就像万箭穿心般痛苦。 就像上皇,您老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师,不搞什么御驾亲征那一套,多好啊!您真以为自己是太祖、太宗那等雄才大略的马上皇帝不成? 结果呢,大明朝的国运差点被您老一战给打没了,要不是于少保挺身而出,率领残部,艰难的打赢了京师保卫战,您老的大明可就亡了! “曹吉祥连续两天于府中宴请袁百户。”第二天一早,秦武早早的等着张璟,把昨天因为水静居士意外出现而打断的汇报给补上了。 张璟先是一愣,紧接着眉头一皱,这是……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知道肯定绕不过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这是打算曲线救国了,想通过袁伯父来拉拢自己。 这个倒没什么好犹豫的,就算真的除了迎回朱祁镇一条路可走了,张璟也不会选择与石、曹合作,至少不会当他们的帮凶。 朱祁镇可以复辟,但不能通过那等肮脏的手段复辟,况且他复辟后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的确令人不齿。 说他不干人事,都是抬举他了。 那么,自己有足够的实力阻止石亨等人谋划的夺门之变吗? 没有,肯定没有。自己只是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充其量在锦衣卫这一亩三分地说话管用,到了其他地方,会理会自己的人不多,更别说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了。 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人发动的夺门会那么顺利,与他们代表的各方势力是分不开的,张璟能代表什么?他那方势力都无法代表。 所以,张璟面前的其实只有两个选项。一是参与进去,事后论功行赏,自己就算保不住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至少也不会被清算。 二嘛,自然是不参与甚至是制止了。这个可就十分危险了,要是成功了也还好说,一旦失败,朱祁镇仍然复辟成功,那么自己一家人可就真的去菜市口见面了。 再说制止的话,如何制止?景泰帝的身体眼看就不行了,却仍不立储,一点想立储的意思都没有。 不得不说,这位陛下,头是真的铁!都这样了,就是不立储。就算立储,立储的事儿,张璟也掺和不上,舆论都已经这样了,也没见景泰帝屈服,反正你们上你们的折子,我留我的中,大家各干各的,倒是好配合。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立储,国家有了法定继承人,石亨等人再密谋发动夺门,那可就是谋反了。去掉立储这一选项,摆在张璟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绝无第三条路可选。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都要开始考虑退路了。这事儿闹得,张璟苦笑一声,自己若仍是个小喽啰,与景泰帝的牵绊没有这么深的话,便不必为这些事儿发愁了。 自己作为被景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在新帝即位后,绝对是第一批被清洗的对象。若是皇权顺利交接,自己或许能搏个体面的退场,被发配到边卫去,或者到九边去当个参将、游击、守备之类的。 说不定在某次与鞑贼的交战中,就为国捐躯了。 若是朱祁镇通过夺门这等投机手段复辟,而自己又没有在他的复辟中发挥积极作用的话,大概率是谪戍边地。如果遇到了小概率事件,也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了。 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 至于提前搞死朱祁镇这个选项,始终不存在于张璟的选择之中,既然是做人,就不能毫无底线,如果他做了这种事情,与将来的朱祁镇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人事不干的人渣罢了。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孟老夫子的神位被太祖请出文庙,后来虽然因为读书人的反对,老夫子的神位又回到了文庙,但老夫子的文章却被删了三分之一,《孟子》成了《孟子节文》,但这并不影响老夫子的地位,与其思想。 这句“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算是道尽了生而为人的气节。 张璟没读过太多书,《孟子》一书更是连一眼都没看过,但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却是懂的。想保留自己的底线,那么自己面临的就是一个死局;可是让他去助纣为虐,他又无法说服自己。 矫情也罢,坚持也好,这只是张璟自己的选择。 “郎君。”见张璟发呆,秦武轻声叫了一句。 张璟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天边刚刚冒出一点头的太阳,“水静居士的师父外出云游,已有一年多不通音信了,你去与居士商议一下,如何找人,就算实在找不到人,也要给居士一个交代。” “遵命。”秦武立即领命,郎君如此说,那定然是尽全力寻找了,没得说,锦衣卫办这样的事儿,还是手到擒来的。何况还有当地官府可以差遣,找个把人还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儿。 来到本卫衙门,逯杲已经在等着了,“门下见过指挥。”逯杲恭恭敬敬的行礼,对于这位把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上官,逯杲是打心眼里尊重,这可是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一死相报的那种。 “逯签事不必客气,”张璟笑呵呵的请逯杲坐下,“坐下说话。” 等逯杲坐下后,张璟问道:“签事一大早就来见本官,可是有事?” “禀指挥,”逯杲即便坐着,也是腰背挺直,一丝不苟,“确实有大事,门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指挥。” “哦,何事?”张璟眉头一皱,按说逯杲哪儿只有因法华寺一案而受到牵连的孙镗、张軏等人的案子,至于孙家和几个驸马,景泰帝着实不好下手,小惩大戒一番,让他们退还侵吞的官私土地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倒是孙家,对袁彬以及张璟十分感激,袁彬替他们向张璟求情,虽然袁彬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张璟知道这事儿就算是闹大了,宫里有孙太后,景泰帝怎么都不会重处孙家,母慈子孝的戏码,在天家怎么可能少呢? 国朝可是以“孝”治天下的。 有鉴于此,张璟干脆顺水推舟,让孙家承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孙家此次的损失,也算是伤筋动骨了,非得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孙家可不知道这些,主要是他们犯下的罪行着实有点大,他们自己都知道要是都捅出来,怕是会受到重处的,有时候太后也不是那么好用的,不想袁彬真的说动了张璟,所以孙家对袁彬和张璟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 “指挥,法华寺一案已基本结案,”逯杲呈上供状,“请指挥过目。” 张璟点点头,此时他那里还顾得上法华寺的案子,景泰帝就更不必说了,但属下的积极性不能打击,“继续关押,待本官请示陛下,在做处理。” 逯杲领命,正待告辞,却被张璟拦下,“本卫最近参与巡夜,你北镇抚司也参与进来,京师治安维护,责任重大,放松不得啊。” “门下遵命。”逯杲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上司的安排的差事,他敢不同意?再者,锦衣卫的兵力现在也的确有点捉襟见肘,平时还不觉什么,但像坊司那样把人撒出去后,人还真不够用。 逯杲离开后,徐欣也进来了,“指挥,顺天府刚刚发来公文,言道咱们拆毁百姓房屋,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顺天府让咱们给个答复。” “什么民居,一派胡言,”张璟冷哼一声后,摆了摆手,“以后这等嘴皮子官司就不必报于我知了,你酌情处理。” “下官遵命。”徐欣应了。 “这是法华寺一案的案卷,”张璟把逯杲刚刚带来的案卷递给徐欣,“你回去写个奏折,本官呈报给陛下。” 徐欣应了,他作为幕宾,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嘛,写个奏折而已,小意思。 处理完几件公务,张璟开始思索曹吉祥宴请袁伯父的事儿,很明显,这是想通过袁彬拉拢他呗。只是,自己应该上这条船吗? 张璟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的,为何?一则是景泰帝的知遇之恩,二则是过不去自己良心的那道坎儿。但不上船的话,死守着景泰帝这艘快沉的船,或许不是死路一条,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朱祁镇那人,能干出什么好事儿来? 除非夺门变起,于少保果断出手;或者立储。 但这两个选择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特别是于少保出手制止的可能,根本没有,这与他“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宗旨背道而驰。 至于立储,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的。前提是六部的几位大佬,特别是于、王、胡几位联合起来,向景泰帝施压。 有没有这个可能?有的,前世就已经形成决议了,可惜,比石亨等人慢了一步。若是能抢先一步,大明的历史或许会改写。 “行俭兄,”老迈的胡濙走进吏部王直的值房,“今晚去老夫家中一叙,可乎?” “既是渊洁兄所请,本官自当奉陪。”王直拱了拱手,二人的私交虽不能说好,但绝对也不坏,作为政治立场趋同的二人,关系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送走胡濙,王直沉默片刻后,摇头失笑,以胡渊洁的为人,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该跳出来了,朝中声势已成,再无人跳出来主持大局,怕是好容易形成的声势会戛然而止。此时站出来,既能赢得名望,又能顺应大势,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要问了,王直既然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不站出来?王直此人怎么说,缺少点担当与决断。不过,有人站出来了,他也不反对,反正也是他乐意的事儿。 转眼间到了晚上,两个耄耋老翁于书房对坐。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虽然因为性格原因,胡濙寡言,王直也严肃,二人就这么沉默对坐了良久,茶都换了一壶后,胡濙才慢悠悠的开口:“朝中立储一事,纷纷扬扬,行俭如何看?” “难。”王直叹了口气,摇头说道。 “太子乃国本,国本不固,则国家危矣!”胡濙也跟着叹了口气,浑浊的双目看向王直。 王直点头,“洁翁之意,余岂不知?奈何陛下心思决绝,岂会因我等三言两语,便改弦更张?” “因势利导。”胡濙言语简洁,透露出来的意思却非同小可。 “这……”王直有些犹豫,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有谋无断,听到胡濙的话后,心里立即就没底了,“这岂不是逼宫么……” “若非如此,陛下恐怕永无立储之意,”胡濙一针见血,“怀献早夭,此乃陛下之心病,此病可医乎?” 王直摇摇头,怀献太子为何早夭?这事儿真不是他们这些外臣能打听、敢打听的,所以说,景泰帝的这个心病,怎么可能医得好? “唉,”王直叹气,“既如此,余告辞了。” 胡濙也不挽留,反正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在他们二人的推动下,朝中立储的声势肯定会愈演愈烈,总不能所有的折子都留中? 就算留中,也不要紧,你能留中,我们就能上书,这是一场持久的较量,看的是谁能坚持到最后,先让步的那个,终究会一败涂地。 第204章 前兆6 病重的景泰帝突然发现,建言立储的折子越来越多了,不仅限于科道言官们上书了,文武百官都纷纷开始上书。嗯,你们一群武夫跟着掺和什么?景泰帝大怒,文官们建言倒也有情可原,武臣们跟着掺和,却让他心里有了不妙的猜测。 这是联合起来,向朕施压呢! 呵呵,景泰帝冷笑,朕是谁,大明皇帝头铁的光荣传统岂可因朕而绝? “一律留中,”看着兴安捧着的一堆奏折,景泰帝连看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挥手,“朕就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 兴安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退下,看着那个日渐消瘦的身影,心里不免有些慌张。这位万岁爷的身子骨眼见就不行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且不提兴安的小心思,景泰帝倚在床上,转头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奏折,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瞬间,景泰帝的目光就变得坚定。 傍晚,袁府,“袁百户,咱家又来了。”曹吉祥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一点都不见外,自己在客位坐下后,笑嘻嘻的对袁彬说道,“袁百户,快坐,咱家有事相邀。”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个人是个睚眦必报的阉人,袁彬当然不会甩脸色,笑呵呵的回道:“老师傅有话请讲,某若能帮上忙,绝不推辞。” 曹吉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袁彬不清楚,但经过昨夜与夫人的交谈后,袁彬却多了个心眼,那就是尽量少跟这阉人来往,因此接着说道:“若老师傅仍是请某喝酒,那某可要说声抱歉了,”袁彬笑呵呵的对曹吉祥抱了抱拳,“不瞒老师傅,侧室有喜,某实无心外出,还请老师傅见谅。” 曹吉祥当然是来请袁彬喝酒联络感情的,但如今听到袁彬的妾室有喜,倒也不好强求,只好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后,便告辞离开了。 当然,曹吉祥也不是笨蛋,就察言观色而言,比他们这些阉人厉害的,还没没有。他自然发现袁彬对他有了戒备之心,就算没有妾室有喜的理由,也会有其他的理由。 所以,曹吉祥也是很无奈,先前蜂窝煤的事儿,把他们叔侄给得罪狠了,这不,轮到自己有事儿求到人家头上时,可不就难了嘛。 这也算是自食其果,不过,曹吉祥一甩拂尘,心中暗道,咱家岂是畏葸不前的人?总得把袁彬给说服了,接下来的事儿才能好办,否则他们还真没把握说服张璟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至于把张璟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拿下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说说罢了,真要做到,可真太难了! 万岁爷信不信这另说,想让万岁爷相信,没个三俩月的,怕是不成。可三俩月后,黄花菜都凉了,所以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袁彬了。这条线一定不能丢,哪怕费再大的功夫,也得把袁彬给说服了。 曹吉祥有些后悔,此事直接开门见山就好了,袁彬是上皇的人,就算他最终不参与,肯定也会守口如瓶。不行,不能就这么放下,他的小妾不是有喜了吗,那咱家给他贺喜,他总不能拒绝? 不得不说,这等小聪明曹吉祥还真是一点都不缺,立马就想到了主意,“走,去孙指挥家。”曹吉祥一甩拂尘,坐上轿子后,对内侍吩咐道。 至于为何拖上孙继宗,这就是曹吉祥的聪明的地方了,他是看出来了,援兵步待见他,不过是碍于面子,才不得不与自己虚与委蛇罢了,现在他把孙继宗给拉上,我看你袁彬怎么拒绝。袁彬救了孙继宗庶子孙瓒一命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这也是曹吉祥直奔孙家而去的缘故。 当初袁彬一句话,张璟立马就把孙瓒给放了,这事儿可是引起了一阵热议。说着说着,都开始实名羡慕袁彬有个好子侄。这么大的事儿,袁彬只是提了提,张璟二话不说,立马放人,这要是亲子侄,还说的过去,但两家只是世交呀。 这就十分难得了。在羡慕袁彬好运气之外,张璟也获得了不小的名声。人们毕竟都是趋善的,都愿意相信美好的事情,也愿意看到美好的结果。 悲剧有几个人爱看? “老师傅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孙继宗把曹吉祥迎进大堂后,二人分宾主落座,“老师傅夤夜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倒也无甚大事,”曹吉祥笑呵呵的说道,“咱家刚从袁百户家中出来,袁百户妾室有喜,咱家有意明日前去袁百户家中道贺,不知指挥有此意乎?” 孙继宗闻言,双目一亮,喜滋滋的说道:“多谢老师傅,某当然有意,明日与老师傅同去,不知老师傅意下如何?” “甚好,甚好,”曹吉祥哈哈大笑,“那明日咱家来邀请指挥一起前往,如何?” 送走曹吉祥,孙继宗立即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孙显宗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老夫让你与袁府好生交往,你呢,做了没有?” 孙显宗嗫喏了几声,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他堂堂皇亲国戚,一任指挥,与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什么好结交的?虽然有个所谓的“姻亲”的名头,但那算什么姻亲,八竿子都打不着。 至于袁彬把他侄儿从锦衣卫狱给捞出来的事儿,他早就选择性忘记了。 孙继宗恨铁不成钢的骂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兄弟几句后,无奈的摇摇头,喝到:“滚下去,准备礼物,明日虽老夫去袁府贺喜。” “贺什么喜?”孙显宗眨眨眼睛。 “滚!”孙继宗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茶杯劈头盖脸的砸向孙显宗。 孙显宗一矮身,躲过兄长的突然袭击,也不敢争辩,转身就跑,生怕再挨上两下。 看着自家弟弟仓皇逃走的背影,孙继宗满腔怒火,这草包东西,只知享乐,正事儿半点都不会。 “去,把大郎请来。”孙继宗平息怒火后,吩咐下人去把自己的长子孙瓒请来。 不大功夫,孙瓒便来了,“见过父亲。” 孙继宗点点头,“去准备厚礼一份,明日随为父拜访袁百户。” 孙瓒领命,下去不提,孙继宗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送走曹吉祥后,袁彬正想回房,张璟在仆人的陪同下过来了。 “见过伯父,”张璟笑着行礼,“伯父安好,伯母安好。” “好,都好。”袁彬笑的见牙不见眼,对于张璟,反正他们夫妻是极为满意的,就张璟平时的表现,他们要还是不满意,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公务繁忙,不必每天都来,又不是外人,讲那么多虚礼干嘛?”袁彬笑着让张璟坐下后说道。 “这是小侄的本分,”张璟笑道,“姨娘身子骨可好?” 提起自己小妾有喜这件事儿,袁彬可是眉飞色舞,在知天命的年纪,竟然铁树开花,他们夫妻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无后就无后,看看能否在宗室过继一个,不想还没开始行动,小妾就有喜了。他们夫妻一致归结于这是张璟带来的好运。 否则,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见家里有谁有喜? “曹吉祥这几日对我颇为殷勤,”袁彬对张璟说道,“目标肯定是哥儿你,你可要小心这个老货,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对于伯父的提醒,张璟笑着致谢,“多谢伯父提醒,小侄心里有数,若他果真是找小侄,您尽管往小侄身上推就是了。” 袁彬闻言,摇了摇头,“这是什么话,在卫里,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也就算了,岂可再因他事而分你的心?我自会打发他的。” “伯父如此说,小侄如何敢当,”张璟连忙抱拳,“曹吉祥若真是为小侄而找伯父,伯父千万不必为小侄得罪此人,尽管让他找小侄便是。”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那老货就是找你的,”袁彬冷哼一声,“不过是得罪你得罪的狠了,那老东西拉不下面皮来,找老夫当个中人罢了。” “那伯父这个中人大可当得。”张璟笑着说道,“伯父不必挂怀,小侄自有应对之策。” 见张璟说的笃定,袁彬点点头,二人又聊了几句后,张璟去拜见了廖氏,廖氏拉着张璟的手,“你家新妇过门,就忘了老身这个媒人不成?” “这怎么可能,”张璟知道廖氏是开玩笑,笑着说道,“赵姨娘刚刚有喜,家母怕冲撞了姨娘,所以便来的少了,其实家母可总是记挂着您呢。” 由于袁彬是老来得子,所以家里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围绕着有喜的赵姨娘转,张母除了刚刚得到消息,来恭贺了一番后,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来添乱,所以这些天两家来往的就少了。 “什么冲撞不冲撞的,”廖氏嗔道,“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 二人定下了张母来拜访的日子后,张璟告辞离开。 “将来咱们家哥儿能有璟哥儿一半,老身就满足了。”廖氏对丈夫说道,目光中满是期盼。 “你是嫡母,由你教导的孩子肯定错不了,”袁彬点头,“等岁数到了,再让他跟着璟哥儿,好好历练一番,岂能差了?” 第二天,临近酉时,面对前来道喜的孙继宗和曹吉祥,袁彬真的是无言以对,曹吉祥这阉人,实在是太难缠了。面对曹吉祥,他可以不冷不热的应付过去,但面对孙继宗,他可不能如此,怎么说,孙继宗也是太后的弟弟,太上的亲舅舅,就算是当今,也得给几分面子。 “恭喜百户,”孙继宗带着自己的长子,对袁彬拱手致意,发面团般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容,倒也不令人生厌,“如此大事,若非曹公公,某竟错过了,教某情何以堪?” “指挥客气了,不过是家事,竟劳指挥大驾,彬惶恐。”袁彬拱手逊谢。 双方一番毫无营养的寒暄后,都这个点了,袁彬自然做不出送客的行为了,虽然对曹吉祥几位厌烦,但孙继宗能来道贺,不管是不是曹吉祥的主意,袁彬都不能摆脸色不是。 “先前犬子一事,多亏百户施以援手,”酒至半酣,孙继宗挑起话头,“否则犬子危矣,此杯敬百户,百户之恩,某铭感五内!” “指挥客气了,”袁彬连忙举杯,哈哈笑道,“某不过是个传话的,指挥可是谢错人了。” “百户客气了,若无百户从中斡旋,某与张指挥素不相识,张指挥岂会法外容情?”孙继宗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得不说,这场面话说的是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 袁彬可就有些哭笑不得了,我是真没给你斡旋呀,谁知道哥儿那么给我面子,我不过是碍于面子,稍稍提了一句,他便立马把人给放了,这事儿闹得,你说不是我的功劳,哥儿放人当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放的;你要说是我的功劳,我是真没打算让哥儿放人呀。 这事儿闹得,只能说哥儿是个好孩子。 “说到张指挥,”孙继宗再次举杯,“果然是英雄年少,某慕名已久,只是无缘结交,百户可否成人之美,为某引见一番?” “哈哈……”袁彬借着笑声掩饰心中的犹豫,这老东西,我就知道,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孙家在京师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哥儿与这等人家结交,能有什么好处?不行,不能答应。 袁彬正想找理由拒绝时,一旁的曹吉祥阴恻恻的笑道:“指挥若想与张指挥结交,自去张府投贴拜访便是,何必劳烦袁百户,那张指挥还能把您的拜帖给扔出来不成?” 袁彬闻言,顿时对曹吉祥怒目而视,这老东西,在老夫面前挑拨离间,瞎了你的狗眼,一拍桌子,正要喝骂时,却被孙继宗及时制止,“老师傅慎言。” “百户不必动怒,”孙继宗制止了曹吉祥的阴阳怪气后,便对袁彬致歉,“实不相瞒,某去张指挥府上递过拜帖,怎奈泥牛入海,所以,不得已,才请百户帮忙。” 第205章 前兆7 孙继宗姿态摆的这么低,袁彬还能说什么?至于曹吉祥这个阉人,袁彬打定主意,以后绝不与他往来了,真的是损人不利己的货色,唯恐天下不乱,这种人你跟他说什么都是白搭,对于这种不搞事就不舒服的人,你跟他说什么? 越说越会把自己的心态搞崩。不客气的说,曹吉祥这种人就是天生犯贱,专门为搞人心态而生的,明明是来有求于袁彬的,却仍然忍不住犯贱,这种人,也是没谁了。 “那某便厚颜一试,为指挥引见。”袁彬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拒绝的话,那就是不仅是得罪人了,还是为张璟树敌。 “那某便静候百户佳音了。”孙继宗笑着敬了袁彬一杯。 第二天,当听到袁彬告诉自己,孙继宗也想见他时,张璟不以为意,见就见,一只羊是牵,两只羊也是牵,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看看这些人着急忙慌的往外跳,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便今晚,小侄在家中迎候。”张璟笑道。 令张璟意外的是,曹吉祥并未和孙继宗一起来,而孙继宗也没带着他几乎每次都带着的长子,仅仅带了几个随从。 “冒昧来访,张指挥莫怪。”孙继宗脸上带着笑,配合他微胖的身形,让人很难相信这个是个仗势欺人,只知道榨取民脂民膏、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 “孙指挥客气了,”张璟还礼,“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孙指挥请。” 二人并肩走进堂屋,分宾主落座,孙继宗的随从留在门房,堂屋此时只有主客二人。 “因犬子之故,某数次想要拜访张指挥,怎奈张指挥公务繁忙,皆未能成行,”孙继宗微笑,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吃人的样子,“今日得见指挥,倒是了了某的一桩心事。” “某才疏学浅,蒙陛下恩遇,委以重任,怎敢不夙夜忧叹,以报陛下乎?”张璟肃容道,“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孙指挥勿怪。” 张璟这样说,让孙继宗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感叹,的确是个厉害的小子,绝非幸进之人,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张指挥身居要职,京师稳定,全赖指挥之力,某深表感佩。” “孙指挥谬赞,不敢当,不敢当,上有陛下领导有方,中有衙门有司各司其职,下有百姓心慕王化,此乃京师稳定之由,某不过是有司一员,做点分内之事罢了,当不得孙指挥之夸赞。”张璟连忙撇清,这老家伙,蔫坏,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还能有好?至少一个张狂自大的帽子可就甩不掉了。这其实是孙继宗挖的坑,就是欺负张璟年少得志、阅历少,没吃过亏。 真以为孙继宗心里能一点芥蒂都没有?怎么可能,光是数万两银子的损失,就足够孙家伤筋动骨了,更何况这些年侵吞的官、私田地这次也都吐出去了,不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也是损失惨重,就凭这个,孙继宗怎么可能对张璟没有一点怨念? 不过,见坑不到张璟,孙继宗也是见好就收,毕竟他是来与张璟缓和关系的,而不是来结仇的,“张指挥此言高屋建瓴,发人深省,令某茅塞顿开。” 我信你个鬼!张璟心里冷笑,这种老狐狸,心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自己稍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 “皆是陛下教化之功,我等不过是各司其职。”张璟拱了拱手,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认,看你还怎么坑我。 孙继宗也没想到张璟竟然这么滑不溜手,简直是一点破绽都不留,孙继宗也不敢继续撩拨张璟,万一把人惹恼了,自己把事儿给办砸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以后总会有机会的,某就不信,你一个身如浮萍,毫无根基的小子,等将来,看你还怎么跟我玩! 这一箭之仇,某要是不报,枉为人也!孙继宗心里发狠,脸上却仍是笑呵呵的,发面团似的脸上一团和气,“曹公公欲向指挥负荆请罪,不知指挥意下如何?”孙继宗识趣的转移话题,把自己的此来的目的之一向张璟说了。 至于负荆请罪什么的,不过是托词,缓和一下关系罢了,他与曹吉祥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握手言和?不论是谁,瞅准机会,都恨不得弄死对方,也就是没有机会罢了。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言和。不过孙继宗的面子张璟也不会不给,曹吉祥来见自己,大概率是为了拉拢自己,那就把机会给他们呗。 “孙指挥言重了,某与曹公公即使小有龃龉,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怎可当曹公公负荆请罪之大礼?”张璟笑呵呵的说道,“某在家中,随时恭候曹公公大驾光临。” 孙继宗闻言,点了点头,总算是让这小子松口了,至于为何他不劝说张璟,而非得让曹吉祥来。太后对于石亨的谋划还是有些疑虑的,万一事败,朱祁镇可就彻底凉凉了,所以孙太后并未插手外廷的事情。 外廷的事情基本是由石亨酌情处理,曹吉祥居中沟通。至于孙继宗,石亨等勋臣看不上他,而与宫内联络沟通,又比不上曹吉祥方便;加之孙太后严令他眼下不要掺和。 也就是曹吉祥找到了他头上,否则他真不敢违抗孙太后的命令。 至于石亨怎么做?不得不说,真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好时机。现在石亨要做的不外乎是合纵连横,其实有景泰帝重病不起且未立太子的前提在,加之朝廷六部的大佬中王直、胡濙等人都是同情朱祁镇的,想要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并不太难。至于内阁,没人在意。 巡夜的五城兵马司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唯一需要顾忌的似乎只剩下锦衣卫了! 孙太后现在是全力稳定宫内,宫内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御马监、旗手卫、锦衣卫。至于旗手卫,肯定也没有问题,旗手卫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只是些样子货,充当仪仗的,侍卫之责还轮不到他们。御马监统领的四卫营才是紫禁城、皇城唯宿卫的主力。 只要摆平了御马监,然后再把外廷摆平了,那才是高枕无忧,朱祁镇任何时候都能大摇大摆的回到紫禁城。 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是正统朝的老人了,定然是没有问题的。为了保险起见,孙太后还是决定小心行事,慢慢试探刘永诚。 送走孙继宗后,张璟叹气,看来宫里那位也坐不住了,由此看来,立储不仅是景泰帝一贯反对的,貌似宫里那位太后也是不赞成立储的。也是,孙子当皇帝,哪有儿子当皇帝好?孙子年纪毕竟太小了,国朝又不允许后宫干政,若是孙子即位,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吗? 那些文臣还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到底托付给谁?托付给谁她都不放心啊,难保朝中不会出一个曹孟德、司马懿之流。 如此,自然是儿子即位好。但儿子在南宫忙着生孩子呢,怎么办? 于是,石亨出现了。不得不说,石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够敏锐的察觉这个时机,并付诸于行动,而且还真让他搞成了!合纵连横,宫里宫外,文臣武将,尽管到了后来,这已经是多方合力的情形了,石亨在其中的作用也没那么大了,但还是得说一句,牛! 现在显然是开始准备清扫障碍了。 首当其冲的障碍,当然就是张璟了。从锦衣卫开始巡夜起,石亨集团想要成事,锦衣卫就已经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过不去这道坎,一切休提。 现在摆在张璟面前的路只有两条,答应或者不答应。答应了,届时论功行赏,功劳自然少不了。不答应的话,怎么办? 禀告给景泰帝?张璟摇头,不妥,现在的景泰帝身边,怕全部都是太后的人了,只要自己敢跟景泰帝告密,那么不论是景泰帝还是自己,绝对无法善终! 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就绝对不能去向景泰帝告密,那么就只有一条了,立储。 问题是,当石亨开始说服了王直、胡濙等人后,这些人还会像现在这般,支持立储吗?当然,或许为了他们自己的名声,这些人还是会继续争取立储的,文官嘛,谁不图个名声? 这不是还有石亨嘛,大不了让石亨提前发动嘛。 真的是难!太难了! 张璟叹气。难道自己真的只能与石、曹之流沆瀣一气?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于少保等人被这群毫无底线的小人迫害致死?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己即便不是主犯,但也跑不掉成为帮凶的罪名,届时,自己将会被彻底的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人唾弃。 一个人的名声有多重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就是答案,可以说,这是国人的最高追求。 一旦宫内、外廷达成一个统一的意见,这便是大势!别说是张璟这个毫无根基的幸臣,就算是于少保想要制止,也只能鱼死网破,而无法于和风细雨中,将此次危机消弭于无形。 届时,如果于少保调京营士兵入京勤王,以何名义?谋反吗?谁谋反?石、曹之流倒无所谓,杀了也就杀了;但朱祁镇呢,怎么处理?一旦景泰帝驾崩,谁即位?这个时候,不论是朱祁镇还是朱见深,都不合适!朱祁镇顶着一个“谋反”的罪名,大明朝还要不要脸了,让这等人即位? 所以,即便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稳固,于少保也只能视而不见,哪怕知道自己将不得善终,也只能硬撑,否则,国朝将再一次陷入内乱之中!以于少保的操守,他老人家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在他手上发生? 至于张璟,他若是敢调锦衣卫阻拦,真当四卫营是吃素的?别说四卫营,便是于少保恐怕都不能坐视张璟乱来! 所以,你看,真的是个死局!在大势面前,所有的算计都是螳臂当车。何谓势?指的是在内外因素影响下形成的一个环境、一种趋向。势,潜在地决定和预示了事物的变化和发展方向。何谓大势?可以说事物发展演化的基本形势,也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此时的大势是什么?朱祁镇复辟,这绝对是多方势力互相勾连、互相妥协的一个结果,在这样的大势面前,张璟这个毫无根基的幸进之臣,能做什么? “指挥可知法统乎?”第二天,曹吉祥来张府拜访,二人寒暄几句后,便转入正题,曹吉祥上来就是一个大炸弹。 张璟闻言一愣,好家伙,好家伙,这么毫不掩饰吗?张璟心里震惊,脸色也是一变,饶是他早有预料,但面对曹吉祥如此毫不掩饰的开门见山,也无法继续保持平静。 “膺当天之正统,受克让之归运,”曹吉祥见张璟色变,显然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感慨此人的敏锐,也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如此机敏多智,又岂是池中之物,“在严华夷之分;在立君臣之义;在原父子之心也。指挥以为然否?” 曹吉祥这话很好理解,我国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即王位和财产必须由嫡长子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始于夏朝、贯穿于历朝历代的一条基本准则。 宗族中分为大宗和小宗,除嫡长子以外的其他儿子,对于嫡长子而言是小宗。具体到朱祁镇与景泰帝,朱祁镇则是大宗,而景泰帝则是小宗。 小宗并大宗,这完全是以下克上啊! 之前没办法,朱祁镇成了俘虏,那只能由景泰帝这个朱祁镇的弟弟继承,现在朱祁镇回来了,景泰帝还恋栈不去,本身就是一大非议。 不说朝中文武,就说京师百姓,大多数人都认为景泰帝应该在朱祁镇被放回来后,把皇位让出来。 这便是宗法制度下,百姓的朴素认知。 第206章 真相 这也是石亨敢于悍然发动夺门,拥立朱祁镇复辟的原因。 不论是舆论、民众还是官员,在那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朱祁镇,而不是重病不起的景泰帝。 若是石亨敢换个人试试? 所以,尽管景泰帝不论为人,还是治国理政,都比朱祁镇强了许多,但就是不得民心的缘故。毕竟宗法制度,是刻印在我们华夏民族骨子里的认知。 景泰帝以小宗并大宗,本身便有悖于百姓的朴素认识。 张璟沉默送客,曹吉祥不以为意,这等事情本就不是当场就能够给出答复的。 曹吉祥阴恻恻的笑了一声,对张璟一甩拂尘,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此时的张璟懒得理会曹吉祥的无礼,他此时是真的有些心乱了。 一直一来,张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制止夺门复辟而努力,如今突然发现,自己为之努力的事情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阻止夺门复辟! 这等打击,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消解的? 没有心灰意冷,已经算是张璟心志坚定了。 张璟独对长亭,天色已晚,他却浑然不觉。 “姑娘,郎君在花园小亭里已经枯坐一个时辰了,”翠墨抬头看了看榻上的张母,满面忧色的小声催促自家姑娘,“您不过去看看吗?这万一……” 薛彦君微笑摇头,“自有刘家姐姐去,咱们去干嘛,名不正言不顺的。” 翠墨闻言,张了张嘴,颓然收声,是啊,自家姑娘还没进张家的门呢,现在去干嘛,凭白让人挑了毛病去。 薛彦君收回目光,轻声叹气,她又如何不担心?但有刘静怡这个妻子在呢,她过去算什么事儿?着不是明摆着给刘静怡这个正妻上眼药么。 薛彦君主仆二人的语声虽小,但张母还是听到了,张母忍不住赞赏的点了点头,薛彦君实在是太守本分、知进退了,这个时候当然不能乱出头,毕竟张璟的正妻是刘静怡。 “姑娘,咱们过去,”侍书也在低声催促自家姑娘,“姑爷这都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一动不动的,咱们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刘静怡摇摇头,目光仍然注视着不远处那道显得孤寂、落寞的身影,轻声说道:“夫君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先别过去打扰他,你且回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夫君无事,让她老人家不必担心。” 侍书张张嘴,终于还是低声应了,将手中的披风递给自家姑娘后,风风火火的往正院走去。刘静怡看了看手中的披风,所幸天气还不冷,只是到了傍晚,有些风罢了,否则,自己也只能过去打扰张璟了。 公事上张璟如果不说的话,刘静怡也从来不问,所以,自家夫君到底遇到什么坎儿了,刘静怡也不清楚,看样子,事情不小,否则丈夫不会如此这般。 二人虽成婚不久,但感情甚笃,对于丈夫的为人、性情,刘静怡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太史公言: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以刘静怡看来,自家夫君完全当得起这个评价。 此时却如此失态,定然不是小事。所以,刘静怡虽然心疼自家夫君,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过去打扰,等他自己慢慢理顺思路,万一自己过去,打断了丈夫的思路,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张母心疼儿子,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有儿媳妇在那儿看着呢。和薛彦君一起,把小慧儿、萍儿和佳儿三个人心惶惶的小丫头拢在身边,不时聊上几句,以缓解她们的心情,同时何尝不是缓解自己的心情? 做为一家之主,张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家人都是依靠张璟,才如现在这般,荣华富贵,一旦张璟有什么……张母不敢想下去了。 正慌乱时,就见侍书跑了进来,张母连忙问道:“怎么样,哥儿怎么样了?” “回老夫人,”侍书气喘吁吁的,“没事,姑爷没事,我家姑娘在哪儿看着呢,您老就放宽心。” 张母岂能放心?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老身知道了,倒是让静丫头仔细了,她一个女人家,身子骨弱,可别受凉了。” “多谢老夫人牵挂,您就放心。”侍书福了一福后,便告辞离开。 侍书走后,张母拍了拍桌子,埋怨的说道:“你说哥儿也是,天大的事儿还有高个儿顶着呢,他这一言不发的,倒让全家人跟着他担惊受罪的。” “老夫人您可别急坏了身子骨,”薛彦君连忙安慰张母,“璟哥哥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如今朝野上下,一片立储之声,国子监监生联名上书,南监监生更是闹出了游街之举,璟哥哥身为锦衣指挥,岂能置身事外?” “唉……”张母叹了口气,她又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不心疼,还心疼谁去? 神游天外的张璟终于回神,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由苦笑,自己还是太嫩,遇到一点事情就失了方寸,现在自己只是个没多少权威的普通武臣,看似煊赫异常,但手中的权力都是皇帝给的,想收回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等以后自己真正掌握了权势、地位,若仍是如此举止失措,怕是无法善终啊。 正琢磨着,忽听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张璟回头一看,却是自家妻子在侍书的陪同下走到了自己身边,张璟正待说话,却见妻子打开披风,温柔的给自己披上,一边说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官场之事,妾身不懂,惟愿夫君能顾惜身体,莫要伤神过甚。” 张璟握着刘静怡微微发凉的素手,歉然一笑,“有劳姐姐了,”说着,张璟叹了口气,“唉,诸事纷杂,心甚不安啊。” 刘静怡是个聪明的,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给丈夫添堵,当下温柔的笑道:“事情再多,也需一件件的去做。” 张璟当然懂这个道理,但有些事儿可不是一件件去做那么简单的,就说朝中当下的局势,你让张璟怎么做?不过,张璟当然不会跟刘静怡说这些糟心事儿,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 “唉,此事是我大意了,”张璟笑道,“走,咱们回去。” 回到张母房,见张璟没事人一般,包括张母在内,都默契的没有多说什么,“哥儿总算来了,咱们着一屋子人,可就等着你吃饭呢。” 芍药、翠墨、侍书三人便开始张罗着开饭,张璟笑着对母亲躬身一礼,“劳母亲牵挂了,不过是些庶务罢了。” 张璟如此说,众人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对张璟的公务还真插不上手。吃完饭,张璟又陪着母亲和妻子、妹妹等几个小丫头聊了一会,便推脱有事,回了书房。 刘静怡对侍书使了个眼色,侍书连忙跟上,“奴陪姑爷过去。” 张璟也没多想,点点头,笑着打趣了一句,“这些日子有你,倒是方便了许多。”侍书也不是外人,妻子的陪嫁丫环,婚后张璟在书房办公,几乎都是侍书陪着他,端茶倒水、铺纸研墨的,倒是省了张璟许多事儿。 至于侍书,肯定也是乐意的,对于自己的定位,她是一清二楚,就是自家姑娘的陪嫁丫环,若是好命,几年后抬妾,命再好一点,有个自己的子嗣,这一辈子就圆满了。所以,能有与张璟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看着侍书眉开眼笑的跟着张璟离开后,翠墨就有些羡慕了,侍书是正妻的陪房,抬妾的路肯定要比她顺利的多,说不定自己一辈子都是个陪房丫头的命。不过比起之前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可是天堂一样,她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翠墨收回自己的目光,却见自家姑娘对自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被姑娘看穿了,俏脸一红,轻轻的低下头,薛彦君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翠墨垂在身前的手,并未多言,但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你就别羡慕侍书了,以后我肯定也会支持你的。 一旁高坐的张母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不由更加高兴,老张家开枝散叶的成就,即将达成! 一个家族如何开枝散叶?当然是子孙众多了。她没有那么多儿子,只有一个,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孙子多多了。 回到书房,张璟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他现在总算明白了那起子文臣为何总爱结党,武臣总爱抱团的缘故了。势单力孤真的不是一个形容词,而是一个量词,这一点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尽管也经营了一点人脉,但这点人脉在朝中大势中,好干嘛的?然后他发现,自己想的再多、算的再全面,又有什么用?这些都是纸面上建立起来的空中楼阁,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此时的现实是什么?朱祁镇复辟是不可逆、不可阻挡的大势!是朝廷上下、宫里宫外几乎一致的决定,绝不是任何人可以阻拦的大势。 那自己还能怎么办?还是躺平。 所谓的奋斗、抗争对于普通人而言,不过是忽悠罢了,就朝局如今的形势,张璟奋斗有用,还是抗争有用?他真没有战天斗地的本领,别说满朝皆敌,就算随便拎出一个六部大佬,都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朝中大佬懒得搭理他,是因为他在任上还是做的非常不错的,京师的治安和环境现在非常不错。既然做的不错,为什么要针对呢?大佬们这点胸襟还是能表现出来的。 但若是张璟真的不顾死活的胡乱掺和,等待他的可就不是什么和风细雨了。真以为锦衣卫是皇帝侍卫亲军,大佬们就插不上手了?怎么可能,真以为锦衣卫指挥使都是纪纲、陆炳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 并不是,多的还是马顺那样的货色。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反正也没招惹我。 仅此而已。 所以,还抗争什么? 让他无奈的是,他注定难全与景泰帝的这段君臣之义了。 景泰帝对他,绝对是有提携之恩的,若非景泰帝提携,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中,华丽转身,一举成为朝廷三品大员,封妻荫子! 但面对这种局势,他张璟又能怎么办?真的是山穷水尽,毫无办法。 张璟突然闪过一丝明悟,景泰帝至死都不肯立储,或许就是对这些人和事、这所谓的大势的无言抗争! 朕不立储,尔等宵小除非等朕驾崩,否则就无法通过合法的手段达到皇权顺利过渡的目的! 问题是,这些人等得及吗?等不及的,在石亨开始勾连各方势力,阴谋复辟的时候,当各方势力裹挟起来,只能往前走的时候,朱祁镇夺门复辟,便成了必然。 既如此,不管时候朱祁镇的复辟团体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事后如何粉饰,篡位、甚至弑君的名声是绝对摆脱不掉的! 朕便在泉下看着你们,看你们遗臭万年! 不得不说,以景泰帝的性格,这绝非臆测,甚至可能就是历史的真相! 这等孤注一掷,以命作赌的事情,实在太符合景泰帝的性格了。如果这真是景泰帝的打算,不得不说,这是真的头铁,真的决绝! 这也算是景泰帝最后的抗争,既然朕不得善终,尔等也别想轻松,咱们鱼死网破!我赔上性命,你们赔上名声。 至于孰得孰失,自有后人评说。 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张璟叹气。 如今既然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朱祁镇复辟已是不可避免,自己何德何能,能够与历史大势相抗?随波逐流,甚至助纣为虐,这有违他为人处世的底线,但在此时,张璟却也彻底熄了制止朱祁镇复辟的心思,不过是无谓的抗争罢了。 第207章 暗夜1 该何去何从?张璟默然,前路一下子渺茫起来。 自请外镇?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留在京师这个大漩涡中,要么违背自己的良心底线,参与到朱祁镇夺门复辟的盛宴之中;要么袖手旁观,等朱祁镇复辟后,对景泰帝的一干信臣进行清算。 怎么办?两个不同的念头在张璟脑海中不住翻涌。这种决定,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与此同时,胡濙府中,他这样的大佬对朝臣的动向是十分敏感的,不论文武,只要稍有异动,绝对会被他查知。 石亨与曹吉祥来往过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年前曹吉祥还是京营监军,而石亨则是京营总兵,这二人往来甚密倒也说得过去。但最近这段时间,二人的接触过于频繁,而彼此之外的沟通往来就更多了! 勋臣、武将、外戚、文官…… 胡濙年纪虽老,但却一点都不糊涂,正在捻须的手突然一顿,浑浊的双目闪过一道厉色!难道…… 想到这里,胡濙颤颤巍巍的从椅子上起身,背着手在书房中缓缓踱步,若真如此,老夫该如何自处?胡濙扪心自问。 景泰帝对自己很好,高官厚禄,优容有加,自己历仕太宗、仁宗、宣宗、正统、景泰五朝,世受皇恩,更是礼部尚书,礼法不可偏废呀。 胡濙知道的事情,王直自然不会不清楚,不过他为人优柔寡断,不敢担责,虽然明白这其中的算计,但由于无人出头,他自然也是乐的装糊涂,难得糊涂嘛,何必卷入麻烦之中?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颐养天年不好吗,何必去瞎折腾呢?折腾来折腾去,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不得不说,这等老成精的狐狸是真的心思敏锐,一针见血,再加上经营多年的人脉、威望,什么样的阴私算计想要瞒过他们,根本不可能。 于少保呢?他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但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对方的行为,毕竟代表了大势,后宫、文臣、勋戚、武将达成了共识,除非自己强行调京营入城,以平乱的名义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但之后呢? 留给大明朝的只有动荡和纷乱,于国于民并无半分好处,既如此,又何必阻止?我于廷益的大好头颅在此,谁当斫之? 时间就在朝中立储的声势的越来越盛中悄然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十月。立储的呼声虽然越来越高,但出乎意料的是,朝中大佬竟无一人发声!彷佛立储之事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 而景泰帝的态度则是一如既往,所有关于立储的折子,一律留中不发。 这便让这些文官们难受了,群龙无首,散兵游勇般,根本毫无战斗力。说句伤这些文官自尊的话,他们的折子,连让景泰帝看的资格都没有,就更不必说回复了。 还能怎么办?继续上折子呀,你不看是你的问题,我不上是我的问题,看看谁头铁! 不过,他们这番苦心,注定是要白费的。不得不说,此时上折子的大部分文官是没有多少小心思的,他们只是单纯的认为立储是势在必行的大事!为何?太子,国本也。 皇上您的身体什么样您自己心里没数吗?万一发生了不忍言之事,则置国家于何地也? 只是,他们又如何看得清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汹涌!能看清的大佬们又不好发声,那就只能由得他们了。 反正于大局无碍。 这几日曹吉祥来张府越发的频繁了,与张璟的言语也是从刚开始的遮遮掩掩,到了现在的不加掩饰,就等张璟给个答复了。也就是张璟身居要害,不好逼迫,只能利诱,否则曹吉祥早就翻脸了,给脸不要脸,以为你家曹公公真是泥捏的不成? 就算你家曹公公不行,这不是还有石亨、徐有贞么,特别是徐有贞,副都御史,随便发动御史,参你一本,就够你小子受的了。更何况石亨还掌着后军都督府事呢,后军都督府虽然管不了你锦衣卫,但想恶心恶心你,还是很简单的。 对此,张璟心知肚明,但他有恃无恐,除非你们把我这个锦衣指挥给换了,否则,你们无论如何都绕不过我去! 他们能参倒张璟吗?怎么可能。 尽管有恃无恐,但张璟也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自己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但这个决断那儿是那么好下的! 再次送走曹吉祥后,张璟身心俱疲的回到东院书房,打算好好静一静,把自己脑中纷乱的思绪梳理一番,也好做出最终的决断。 尽管这个决断很难下,但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张璟刚刚坐好,侍书为他端来热茶,却见水静居士摇曳生姿的走来,侍书是个有眼力价的,连忙倒门口迎接,“见过居士。” 水静居士笑着对侍书打了个稽首,“贫道又来打扰指挥,烦劳姑娘通禀。” “居士客气了,快请进,郎君正等着您呢。”侍书笑着把水静居士请进书房。 水静居士走进书房,见张璟在书桌前迎接,连忙行礼,“贫道见过指挥。” “见过居士,”张璟笑着还礼,“居士请坐。” 二人分宾主落座后,水静居士察言观色,见张璟神色疲惫,不由一惊,她这些时日关注师父的下落,倒是没怎么和张璟见面,这才几日不见,一个意气风发、昂扬向上的少年,竟变得神情疲惫,颇有暮气。 不过,水静居士聪明的没有多问什么,不合适,而是笑着对张璟道谢:“多谢指挥施以援手,家师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指挥高义,贫道无以为报,指挥但又所需,贫道但凭指挥差遣。” “居士客气了,”张璟好不居功,“能为居士略尽绵薄,乃是应有之义,居士万勿客套。” 正说着,侍书端来热茶,张璟示意水静居士用茶后,有些惊奇的说道:“令师的下落找到了,不知现在何处?” 张璟最近哪里顾得上这个呀,所以楚成直接和水静居士汇报了,他当然不知道。 “倒也没有确切的下落,”水静居士微微一笑,“只是有了大致的消息,家师上个月去了辽东。” “辽东?”张璟不由无语,这位老道长还真能折腾,辽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苦寒之地,四个字便足以代表一切了。 “居士与秦武联系即可,”张璟好人做到底,虽然锦衣卫在辽东并没有什么人手,但请辽东镇协助找个人,还是没太大问题的,“祝居士早日与令师团聚。” “多谢指挥,”水静居士笑着向张璟致谢,“不过不劳指挥了,贫道打算过几日便去辽东,亲自寻找家师。” 张璟了然,这定然是知道下落,张璟遂不再多问,虽然有些舍不得水静居士的离开,但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陪伴我们走完人生的旅途,更多的是这种仅能陪伴自己走过某一段旅程的人。 正如每一段旅程都有不同的风景,每一个陪伴过我们的人,也如我们盛开在记忆的彼岸中的花朵,每一朵,都是那么的独一无二。 “璟祝居士一路平安!”张璟拱手,诚挚的送上自己的祝福,“若居士与令师日后有意游历京师,璟若仍居京师,必扫榻以待,为居士洗尘。” 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真心实意的邀请,言下之意自然是,如果你们师徒有意在京师定居,我张某人若那时仍在京师,仍然愿意接纳居士师徒二人。 水静居士心中感动,她与张璟不过是萍水相逢,虽然有一点香火请,但怎么看,都是自己想利用张璟的权势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与张璟一家人对自己的赤诚相比,自己则过于功利了。 心中有愧的水静居士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对张璟长长一揖,“多谢指挥高义,贫道铭感五内。”说罢不由一叹,若非师父去了辽东,自己又何必离开?想起与师父的约定,水静心中也越发的忐忑起来,她并不清楚师父在辽东有什么羁绊,但师命不可违,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去辽东一趟的。 过几日便过几日,张璟叹气,还不知道自己在明年是怎样的处境呢,水静居士早早离开也好,省的受自己的牵连。 水静居士可以早早离开,但自己的家人呢?若是自己明年难逃清算的命运,自己的家人定然也是难逃一劫的,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自己也得想办法逃过这一劫。 怎么办?难道只能做那等违背自己良心底线的糟心事儿? 见张璟神色忧虑,水静知道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正想开解几句,却又发现,自己似乎并无立场,也不知道张璟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如何开解? 泛泛而言谁不会,但有用吗,没有的。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甚至说的难听一点,虚情假意罢了。 “贫道不打扰指挥了。”水静居士羞愧的对张璟打了个稽首,便低头离开了,皆言锦衣卫里没好人,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朝廷迫害官员、百姓的鹰犬,但与张璟相识近一年来,张璟的所作所为,却让水静居士赞赏不已。 这是一个想做事、能做事的好官,或许没有那些所谓道德君子自我标榜的那么纤尘不染,满嘴的仁义道德,但观其行事,绝不辱没“能臣”二字。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打击京师的黑恶势力的。恰恰是那些满口子仁义道德的道德君子,倒是有许多人与这些组织成员有染,通过这些人榨取民脂民膏。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以民生为念,整治京师环境,拆除妨碍百姓安全的违建的。也正是那些所谓的道德君子,为那些不法商户提供保护,对此善政大肆污蔑,致使此等有利民生的善政不了了之。 结果如何?今年六月,大栅栏大火延烧,因街道上全是这种违建,致使交通不便,救援受阻,一整条街,被大火烧光,死伤无数! 倒真应了那句话,狗掀门帘,全凭一张嘴。 水静居士满怀心事的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林大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姑娘,不是老身多嘴,你还真能当一辈子道士不成?你可不是教首,她是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人,什么样的苦日子没过过?” 水静居士心里也是乱的很,但与师父的约定,却是万万不能违背的,因此只当林大娘的话是耳旁风,坐在哪里沉默不语。 “老身替姑娘做一次主,不去辽东了,”林大娘虽然是唐赛儿的心腹,但照料了水静居士这么多年,感情极深,真把水静当自己的女儿一般,“教首为何去辽东,老身是知道的,即使你去了,也于事无补。” 林大娘抬手制止了想说话的水静居士,“姑娘眼里若是还有老身,就听我的话,待会老身自去请见张指挥,请他出手,传信至辽东,教首定然不会怪罪于你。” “这……”水静有些犹豫,师父不仅传授她一身学识、本领,更是她的再生父母,师父有命,即便是刀山火海,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所以林大娘的话让她极为震惊,您老还是不是师父的心腹了,竟敢为了我而抗命不尊,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傻丫头,”林大娘执着水静的素手,轻轻的拍着,“你与教首、与老身不同,当年教首被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登高一呼,举起了反旗;但凡有一点活路,谁愿意去做这等刀头舔血的营生,你当教首跟我们是天生的反贼不成?事败后,教首带着我们几个,隐姓埋名,总算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而你从小就是大家闺秀,不过是家道中落,被族人所趁,也是缘分到了,教首才恰好救你一命,”林大娘神情严肃,目视水静居士,一字一句,极为坚决,“自教首举起反旗以来,民间冒用白莲教之名者甚众,多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本教名声因此而受累。” 第208章 暗夜2 “教首做何决定,那是她的事情,姑娘你大可不必跟着教首走这座独木桥,”林大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叹息,“天下冒用我教名头的奸邪小人多了去了,前一阵的法华寺不就是么,自有官府对付他们,何必如教首那般,亲自出手?” “这……”水静居士犹豫,如果有选择,她自然不想去天寒地冻的辽东,但还是那句话,师命难违,师父的教导、养育之恩都还未报,这就开始违抗师命了,这有悖于她素来遵循的道德准则。 对于林大娘而言,造反是迫不得已,什么目标纲领,那是什么?不过是活不下去了而已,既然都是个死,造反倒是还有条活路。所以,造反事败后,侥幸活了下来,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错,生活安稳,她自然不会再去想着造反。 教首有教首的坚持,那些败坏白莲教教义,打着白莲教的旗号去愚弄甚至欺骗百姓的邪教,是教首的打击目标。她不同,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同时,也希望自家姑娘也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在得知水静居士要去辽东与教首会和后,她是持反对态度的,而且态度坚决。教首的人生又何必强加到姑娘身上呢? 水静居士虽然不想去,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收拾东西,准备动身,这是她作为弟子的本分。 “大娘,师父的行踪,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她在辽东,又岂能因贪图眼前的安稳,视而不见?”水静居士坚定的摇摇头,看着这照料了她将近十年的妇人,“大娘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林大娘既欣慰,又气恼。欣慰的是,教首和自己并没有教出一个白眼狼来,气恼的却是这份愚孝。 留下多好啊,好好经营与张家的关系,将来嫁入张家,做个侍妾,不比现在这种身如浮萍的日子好的多了?这丫头,真是个死心眼,林大娘心里埋怨。 不要说林大娘眼皮子浅,上赶着让自家姑娘给人做妾,给张璟这种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的人做妾有什么不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做都做不成呢。 送走水静居士后,张璟心情越发的沉重,要不把自己的班底召集起来,开一个会,分析一番当下的局势该如何应对? 不过,张璟摇摇头,李锋、齐亮等人,忠诚自然没有半点问题,但这种对大势的把握、对朝局的分析,显然不是他们能做的,让他们带兵打仗没问题,做这个就有点缘木求鱼了。 至于徐欣、王平,张璟摇摇头,还是不要牵连他们了,一旦自己事败,这二人虽然也会受到牵连,但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一旦二人成为了自己的心腹,那么便是一损俱损的的结果了。在自己前途不明的情况下,张璟不想牵连无辜。 数来数去,自己身边竟然一个合格的人才都没有,张璟真的很无奈。 原因当然也是多方面的,一来,此时的读书人还没有后世那么多,所以,幕僚这个职业,还未成气候;二来,当然是根深蒂固的鄙视链了,锦衣卫作为朝廷鹰犬,真没有多少读书人看得上。既然看不上,那肯定不会投靠你了。 这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宁愿到边镇为镇将做幕僚,都不会选择张璟。 这就是现状,很无奈,却很现实。 徐欣、王平二人的人脉也算不错了,但愣是没为招揽到一个人,这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自己还是太天真,以为招募徐欣和王平后,便可以把读书人的圈子打开一个缺口,为自己吸纳人才,可惜,现实总是那么骨感。 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个毫无根基的人想要在朝堂混下去,是多么的困难。 本身缺乏这样的基础怎么办?那就只能先依附,再抱团,然后结成最终形态的朋党。 若是依附某方势力的话,张璟此时有很多选择,不论是勋臣还是外戚,甚至是文官阵营,都会接受他的投诚。 但张璟不想让自己的未来就这么廉价的与这些势力绑定。 至于抱团和结党,现在的张璟还没有资格。那些抱团的,不是同乡就是同年就是世交之类的,起码有一定的合作基础和较为一致的政治目标;而朋党,只有大佬才能玩。这些张璟都没有,所以,张璟此时只是看起来风头正劲,其实隐患多多。 一旦失去圣心,或者朝中那位大佬看着他不顺眼了,他此时的权势立即就会变成空中楼阁。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幸臣,于国于民并没有什么可供夸赞的大功。除了那个所谓的蜂窝煤,但这种东西,出现的时候,景泰帝没有抓住机会,大肆鼓吹一波,现在时过境迁,又有什么用? 在获得足够的功劳之前,张璟无论身居何职,都缺乏底气,都逃不过“幸臣”的标签。 “姑爷,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歇息。”侍书走到张身旁,轻声说道。 张璟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亥时末,快子时了。”侍书轻声回道。 “好。”张璟点头,即便心中忧虑,但这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张璟自不会让家人也跟着担惊受怕,除非是到了最后关头,需要他做出决断了,他也会尽量让自己的家人不会或者少受到自己的牵连。 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担当,也是他能够为家人最后做到的事情。 “夫君。”刘静怡看着满腹心事,却仍装出一副平淡无事的样子,心中感动、心疼,这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要彼此携手一生的良人。说实话,当初她父亲因为莫不过面子,而把她许配给张璟后,刘静怡是十分抗拒的。 其一自然是锦衣卫在民间的名声不佳,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能有多好?其次,她刘家乃是书香门第,她即便要嫁人,也应该门当户对,才子佳人这一套她虽然十分鄙弃,那都是那些穷酸的yy、对自己的包装宣传而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怎么净想好事呢? 全天下的佳人啥事都不用干了,就等着嫁给他们这些酸腐文人了,想什么好事呢。 尽管看不上这些所谓的“才子”,但刘静怡也没想着嫁给一个武夫,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锦衣卫指挥! 不过,嫁入张家后,张璟着实是刷新了她的认知。自己这位夫君虽是武夫,却没有武夫的粗鄙不堪,为人包容大度,襟怀坦荡,有古君子之风,对自己更是温柔体贴,那种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关心与呵护,绝非装模做样的做作,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所以,看到张璟这几天满腹心事,在自己和家人面前却从不表现出来,刘静怡十分心疼,既然是夫妻,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任何一段关系,哪怕是夫妻之间,付出与索取总要平衡,否则,绝对无法长久。 “夫君,”刘静怡和张璟对坐,“你我夫妻乃是一体,荣辱与共,夫君若是遇到难处,妾身虽才疏学浅,无法为夫君决断,夫君或可与妾身倾诉一二,一舒胸中块垒。” 张璟闻言一愣,但还是笑着摇摇头,“姐姐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儿,不必担忧。”妻子有这份心意,他十分感动,但朝局大事,波谲云诡,何必让妻子也跟着担惊受怕? “夫君莫非见疑妾身乎?”刘静怡闻言,脸色一整,凤目含怒,显然是对张璟的遮遮掩掩有些不豫了,虽说是男主外、女主内,丈夫在朝堂上的大事不是她这个妇道人家能够掺和的,但这个“内”除了是内宅事务之外,还有一个意思呀,那就是贤内助,何谓贤内助?帮助丈夫,使丈夫的事业、学业、品格方面都有进展,增加丈夫在社会上的地位,就称他有内助之贤。 刘静怡现在不奢望能够帮助丈夫做到这么多,但为丈夫分一点忧,总归能够做到的?可惜,丈夫似乎认为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到,这如何能忍? 有的时候,即便是夫妻之间,也有寸步不让的地方。如今便是,刘静怡现在如果让了这一步,那么非但无助于夫妻关系的提升,反而会使本来还算和谐的夫妻关系恶化。 张璟无法做到对妻子开诚布公,她这个做妻子的便理所当然的接受的话,夫妻之间的关系将彻底滑向失衡的边缘。 所以,这一步,刘静怡坚决不能让。 张璟当然并无此意,只是把握不住夫妻之间相处的这个“度”罢了,说实话,张璟的性格没有那么细腻,也缺乏一点经验;最重要的是,面对波谲云诡的朝政大局,使他绷紧了心弦,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妻子,也是下意识的防备,只是下意识,并非有意。 况且,他之歌初哥,对于一段陌生的关系,怎么可能处理的好。 刘静怡不同,她是女性,女性特有的细腻使她能够敏锐的发现夫妻之间平衡的那个点。 被刘静怡这么一逼,张璟立即醒悟过来,连忙握住妻子的手,连胜赔罪,“姐姐勿怪,勿怪,并非见疑于姐姐,而是习惯使然耳。” 刘静怡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璟。 张璟双手捧住妻子的素手,轻吻了一下,这个亲密的动作顿时让刘静怡脸上红云密布,不过,却仍然板着脸,目视张璟,大有不给一个说法,便不罢休的势头。 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张璟突然发现,的确是自己错了,夫妻本为一体,荣辱与共,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反倒是让自己越发的踯躅难定,自己本就不是什么天才,再处在这种高压的情况下,迟早都会崩溃,届时万一做出什么昏聩的决定,受牵连的可是一大群人! 即便妻子无法为自己出谋划策,当一个倾听者,让自己的压力有个宣泄的途径,也是极好的。 于是张璟不再犹豫,将自己对朝中格局的一些判断告诉了妻子,当然,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测就不必说了。 “姐姐,陛下病重,储位却仍然空悬,一旦发生不忍言之事,某将如何自处?”张璟看着刘静怡说道。 “这……”刘静怡倒还真没想过这些,她一个深闺女子,没事看看书、做做画、下下棋不好吗,这些国家大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们去担心了? 没考虑过却不代表她对此便束手无策,所谓以史鉴今,博览群书的她深知“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道理,何谓往事?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她虽不清楚丈夫所言的“不忍言之事”到底会是什么,但历史上那么多围绕皇权的争夺,那一次不是伴随着阴谋与杀戮?远的且不去说,只说本朝太宗,这大位是如何得来的? 更何况此时的南宫中还有一位所谓的“太上皇”。 自己的丈夫作为当今的信臣,一旦新帝登基,还能容得下丈夫这个先帝的特务头子吗?肯定是不能的! 以前不曾想过这些,如今一想,立即便让刘静怡一身冷汗!此时她也顾不上与张璟生气了,反手握住丈夫的手,怪不得丈夫这几天忧虑日甚,原来朝局又到了大变之时吗? 那次朝局动荡,伴随的不是人头滚滚? 看到妻子似乎脑补太过,张璟连忙安慰妻子,“姐姐莫急,莫急,还不到最后关头,谁知事情究竟会如何变化?”结局张璟当然清楚,但却不能说出来,那岂不是让妻子更加忧虑? 身为一家之主,若不能为家人遮风避雨,算什么一家之主?所以,张璟不想妻子为自己的事情过多的担忧。 刘静怡自然不会把丈夫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当成理所当然,先前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了,哪怕自己在这样的大事上帮不上什么大忙,至少也要做到为丈夫分忧。 “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博览群书的刘静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为丈夫提供一些历史上的借鉴。 第209章 暗夜3 这个选项张璟也不是没考虑过,即便是山穷水尽了,那自己大不了避开京师这个大漩涡,寻求外任,届时山高皇帝远的,能差到哪儿去? 只要自己去了地方,哪怕朱祁镇即位,想要拿捏他,都没那么容易。封建社会,中枢对地方的控制,更多的形式大于实际。 县令为何会被称为“百里侯”,通俗来说,就是在辖区内,县令就是土皇帝!称王、称帝的是僭越之举,那只好称侯了。 真到了地方上,完全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虽然远离的中枢,却也没了这些勾心斗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若是让张璟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京师,他是真的不甘心!筹划了这么多,难道就这么离开?离开倒是容易,但若是想再次回到京师,这个国朝的政治中枢,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不到山穷水尽,张璟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他虽然没有优势在我的信心和自大,却也不会轻言放弃。 “姐姐不必忧虑,”张璟笑着安慰妻子,“还未曾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再者朝局千变万化,岂能窥之以全?” 面对丈夫的安慰,刘静怡虽然有满腹的话想要劝说,但最终还是点点头,是啊,朝局千变万化,别说是她这样的门外汉,就算是朝中那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大佬,又岂能尽窥? 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静观其变,以待时也。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起床练拳,练拳是他的习惯,风雨不误,跟着水静居士学习了内家拳之后,虽然身体上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精神却健旺了一些,气力也变得悠长。这足以说明,内家拳是有效果的,并非故弄玄虚。 只是真传太少罢了,所以才显得讳莫如深。 现在卯时刚过,天色仍然黑沉沉的,张璟提着灯笼,刚刚走进后花园,却见练武场哪儿的气死风灯已经全部点亮了,林大娘静静的站在哪里,应该是等候自己。 “老身见过张指挥,”林大娘对走过来的张璟福了一福,“冒昧打扰指挥,还请指挥勿怪。” 张璟连忙还了一礼,笑道:“大娘客气啦,您这么早便在这儿等着,可是有事吩咐?”林大娘虽然名义上是水静居士的仆人,但观二人平日相处,水静居士却多数要听林大娘的话,所以,张璟自然也不会怠慢了她。 你要说水静居士没什么能力、决断的,听林大娘的话也无可厚非,但事实却绝非如此,将近一年的时间下来,张璟与水静居士彼此之间都知之甚深,就张璟的了解,水静居士有心计,有能力,心性也不错,绝非心思单纯的傻白甜。 都这样了,还说了不算,那就只能说林大娘更加厉害一点。 “不敢,不敢,”林大娘笑道,“老身怎敢吩咐指挥?不过是有事相求,还请指挥施以援手。”林大娘也不跟张璟玩云山雾罩那一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大娘请讲,”张璟自然也没什么好矫情的,“若有能够效劳之处,璟绝不推辞。” 见张璟答应的这么痛苦,林大娘心里也暗暗赞叹,这小伙子,真敞亮,如此佳偶,就此错过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心里越发的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自家姑娘把这段良缘给促成了!做妾又能如何?以自家姑娘无父无母的出身,除非是嫁给平头百姓,否则,都只能给人做妾。 嫁给平头百姓受苦还是嫁给张璟这等前途远大的高管做妾?她不知道别人,反正她宁愿在家姑娘嫁给张璟。 “唉,”林大娘叹气,“还不是我家姑娘去辽东的事儿,且不说她能否守得住辽东那等苦寒之地的苦,就说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盗贼丛生,她一个姑娘家,怕是凶多吉少。” 张璟深以为然的点头,水静居士昨晚向他辞行的时候,他就想劝说一二,但话到嘴边,又停下了,水静居士去辽东是去与自己的师父会和,这是孝心,水静一个弱女子能够无视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做出这样的决定,张璟对于水静是十分钦佩的。 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勇气!有时候有孝心却不等于有勇气。 张璟因此作罢,并未劝说水静居士,只是决定派人一路护送,也算全了彼此之间的这段交情,更何况水静居士助他良多,他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借此聊表寸心而已。 “大娘便是不说,璟也不会看着居士孤身一人,深涉险地,”张璟笑道,“请大娘与居士尽管放心,我会派人一路护送。” 听到张璟如此说,林大娘越发的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心里更加高兴了,瞧瞧,这小伙子,多敞亮,多会来事儿,嗯,果然不愧是老身看中的人。 “老身谢过指挥,”林大娘笑得格外欢畅,越看张璟就越是满意,“不过不劳指挥了,”林大娘笑着摆摆手,“老身此来,是想请指挥劝劝我家姑娘,辽东那等地方,岂能轻往?” “呃……”张璟一愣,倒是没想到林大娘的请求竟是这个,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应该的,换了谁,也不想让自家姑娘去冒险不是? 不过,张璟还是摇摇头,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好开口!二人只是东家与西席的关系,充其量有一点私交,但这点私交却不足以让张璟有去劝说水静居士的资格,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这总归是居士的一片孝心,贸然阻止,岂不是有违居士本心?”张璟推脱道,“况且,有某派兵护送,路上定然不会出问题的。” 张璟的拒绝,本就在林大娘的预料之中,当下也不以为意,反而更加高看张璟一眼,想的如此周全,真的是太有心了!看彼此之间的关系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从这样的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真朋友自然是张璟这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的最好。 而假朋友呢?自然是满嘴漂亮话,实质行动却半点都没有。 “请指挥多考虑一二,”林大娘也不急着等张璟的答复,反正她暂时还是能够镇得住自家姑娘的,日内,不必担心,但过了这三天五日的,可就不好说了,自家姑娘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一般不轻易下决定,而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改变,“老身先告辞了。” 张璟送林大娘离开后,定了定心后,开始练拳,但效果不是很好,心里总是记挂着水静居士这件事儿。你要说张璟对水静居士有什么非分之想,那肯定是冤枉张璟,他不是什么好色之人,见到个漂亮姑娘就想划拉到自己家里。 但二人的交情也是有的,自己的内家拳还是水静教的呢,虽不说是莫逆之交,但也不是什么普通朋友。所以,林大娘这么一说,他还真没法坐视水静居士就这么去辽东那等苦寒之地去,尽管路上自己会派兵护送。但去了辽东之后呢,那地方可是地广人稀,加上冰天雪地的,真不是什么好去处。 却说林大娘,与张璟告辞后,掩上院门后,便去了水静的房间,灯已然亮了,便说明水静已经醒了,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踪了,反正没什么好遮掩的。 “大娘可是去见张指挥了?”水静居士哭笑不得的看着林大娘,怎么就这么想把自己嫁出去呢,尽管给张璟做妾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等自己见了师父后,征得师父同意后不成吗?毕竟自己父母辞世,师父便是唯一的长辈了,没有师父的同意,自己怎么可能嫁人? “老身知道姑娘想说什么,”林大娘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姑娘,以前看着哪儿哪儿都满意的姑娘,此时却是越看越来气,“你的事情我会修书告诉教首的,此事你就不必管了。” 制止了想说话的水静,林大娘态度十分强硬,“教首不是迂腐之人,更不是什么苛刻之人,离开时也不曾让你必须去辽东与她会和,不过是未雨绸缪而已。” “待老身写完书信,自会请张指挥派人送往辽东,”林大娘接着说道,“如何与教首联络,老身比你清楚,你就别操心了,教首接到书信,定会回来的,此事与你无关,届时老身自会负荆请罪。” 水静居士发现自己是真的说不过林大娘,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才发现林大娘的口才这么好。至于林大娘的决断,这点她早就领教过了,这些年来可一直都是林大娘当家的,她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欢这些俗务,而她师父则是不耐烦管这些俗事。所以,这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林大娘在操持。 说又说不过,至于打,怎么可能,水静居士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真养到狗身上去了?况且真打的话,也是打不过的,她这一身功夫基本上都是林大娘传授的,那还能怎么办?先答应下来,再慢慢想办法,这是水静居士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来到衙门的张璟依然踏踏实实的办公,他心里虽然没底,但日子总要过,人心惶惶的也是于事无补,“指挥,曹公公求见。” 胥吏的禀报让张璟十分无奈,这曹吉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这几天死死的粘着他,想要干嘛,自然是不言而喻,但张璟真无法答应曹吉祥什么,“请进来。”虽然无法答应什么,但也不至于人都不见,之前已经和这个阉人闹得很不愉快了,没必要把关系闹得更僵。 “咱家又来打扰了,”曹吉祥笑呵呵的走进张璟的值房,不得不说,论起没脸没皮来,这些阉人认第二,第三都没人敢认,“指挥勿怪。” 张璟能说什么,只能笑脸相迎,“老师傅客气了,老师傅大驾光临,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两个口不对心的人虚伪的寒暄,说着无意义的片汤话,表面上倒也是其乐融融。 可惜,张璟就是不接曹吉祥的话茬,这让曹吉祥非常无奈,总不能硬逼着张璟表态,他曹吉祥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权势。 不行,还得去找袁彬这个老实人,比起老实的袁彬,张璟这小子就太滑头了!从锦衣卫衙门离开的曹吉祥暗暗琢磨着,他在石、徐等人面前夸下了海口,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况且他在这个小团体里的地位也是越来越低,现在只剩下居中联络的作用了,其他的事情他都插不上手。 倒也不是排斥他,只是他虽然阴险狡诈,但都是些小聪明,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他那点小聪明哪儿拿得出手?至于权势,要是以前还好说,身为京营监军的他还是能说的上话的,但现在他只是司设监的太监,在宫里能有多大的权势?在宫里都没什么权势,就别提宫外了。 曹吉祥直奔袁彬家中,也不管袁彬这个时候能不能在家,不在家的话大不了等着就是,他曹公公有的是时间。 看着老神在在的坐在哪儿的曹吉祥,袁彬很无奈,但他为人忠厚,又做不出闭门不见的事情,还能怎么办,见,反正啥都不答应也就是了,自己现在帮不上哥儿什么忙,但也别给他添麻烦。 “陛下大病难愈,又固执己见,不肯立储,”曹吉祥开门见山,也是因为袁彬是上皇的人,否则他也不敢如此,“一旦山陵崩,朝局必将动荡不安,若有人借机兴兵起事,定然引得天下大乱,百姓涂炭,百户以为然否?” 袁彬一愣,接着脸色大变,这阉人着实该死,天下乱不乱的,跟他一个闲散的试百户有什么用?这阉人,分明是想拖自己下水!陛下立不立储的,是礼部的事儿,也是文官的事儿,跟他一个毫无职权的武官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自己能逼着陛下立储不成?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本事了,自己怎么不知道? 此时的袁彬还未意识到曹吉祥的打算,不得不说,此人过于忠厚老实了,根本没往其他地方去想。 第210章 暗夜4 换了其他人,对面的曹吉祥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肯定会琢磨琢磨,是不是快变天了?否则这个阉人怎么敢如此说话? 但袁彬却没往这方面想,只是单纯的认为这是曹吉祥在拖着他下水。也是,正常人谁会跟曹吉祥这等人似的,整天琢磨那些阴谋算计? 见袁彬仍未醒悟,曹吉祥心里暗暗鄙薄,真是个榆木脑袋,不过心里鄙视归鄙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否则,袁彬真有可能打他个满脸开花。 见袁彬领悟不到自己的深意,曹吉祥干脆挑明了,反正袁彬是上皇的人,就算最后不同意,也不会四处乱说,“咱家与石侯、徐副宪等人欲迎上皇复位,百户以为如何?” “当啷!”袁彬手中的茶杯摔到了地上,本人也被曹吉祥的话吓得七荤八素,目瞪口呆,过了半晌,袁彬才抖抖索索的指着曹吉祥,仍然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石亨、徐有贞这是想干嘛,这是想做霍子孟吗?然后呢,然后是不是还想做曹孟德、司马懿?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虽然他是朱祁镇的人,但却仍被这些人的肆意妄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肆意妄为,而是作死了! 废立之事在霍子孟这样的权臣手里当然简单,但凭你们几个货色,凭什么轻言废立?这要是于少保,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但于少保在朝中也不是一手遮天,胡、王两位尚书可不是摆设,足够牵制于少保的。 况且,于少保也不是这种性格,以他的风光霁月,岂能做出这等招惹非议的事情? 石亨、徐有贞等人不是作死是什么? “请百户能说服张指挥,助我等一臂之力!”曹吉祥可不管袁彬震惊不震惊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这……这……”过了良久,袁彬才回过神来,即使是他这个朱祁镇的铁杆,也被震惊的语无伦次,他当然希望上皇即位,但前提是名正言顺,而不是这种注定会在青史上留下骂名的投机之举。 至于让张璟掺和这等事情,他肯定是不愿意的,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参与,又岂会让张璟参与? “这个……”袁彬强笑一声,“某心里有些乱,请老师傅勿怪。” 曹吉祥笑呵呵的看着袁彬,对自己制造出来的局势非常满意,让你搪塞咱家,真以为咱家不知道你想干嘛,不就是不想跟咱家多交往吗?现在再给咱家躲一个看看! “上皇复位,乃是天经地义,”曹吉祥阴恻恻的看着袁彬,“莫非袁百户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当然有顾虑!袁彬心道,但却不能如此说,他是上皇的铁杆,陪着上皇在草原过了最艰苦的一段时日的人,这份情分,满朝无人可比。 但情分归情分,袁彬当年可以为了全君臣之义,不顾自身生死;如今却不是当年,他自然不能为了全所谓的君臣之义,把张璟牵扯到这等泼天的大事中来。 如此一来,他与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有何不同? “老师傅,此事过于骇人听闻,”袁彬勉强稳住心神,“某此时心里颇不安定,怕是无法给老师傅答复。” 曹吉祥见了兔子,也已经撒了鹰,此时自然不会怕袁彬跑掉,怎么跑,敢跑么?不敢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呐。 “哈哈,”曹吉祥打了个哈哈,“这是当然,百户不必焦虑,咱家等得起,石侯、徐副宪也等得起,哈哈。”说完,曹吉祥起身告辞。 袁彬也没心思送曹吉祥,曹吉祥自然也不会在意,送不送的有什么,只要事情办成了,什么都好说。 心神不属、愁云满面的袁彬如行尸走肉般回到书房,曹吉祥带来的消息过于骇人听闻,哪怕他是上皇的铁杆,也不能、不敢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动。 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告诉哥儿的,此事即便最终成功,将来落到史书上,名声也不会那么好听,虽然能够得到一时的荣宠,但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历史上恃宠而骄,最终败落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数不胜数,哪怕哥儿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来自皇帝的恩遇自然是难得的,正是因为这份难得,获得此份殊荣的人,便会成为众人的靶子。 哥儿年纪轻轻,若是被人惦记上,可就真的毁了!况且,哥儿的功劳再大,以他的官职和资历,充其量也只是个幸臣,才朝廷中根本没有他的位置,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他们这些幸臣也是一样。 对于皇帝而言,他们这样的幸臣不过是用完就扔的垃圾罢了。 正琢磨着,张璟来了,袁彬心里藏不住事儿,看到张璟后那欲言又止、满腹心事的样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张璟又岂会看不到? “伯父可是有事?”张璟关心的问道,他自是不知道曹吉祥来找过袁彬,并且还把他们的谋划和盘托出,让袁彬心神不宁至今。 袁彬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璟,这等泼天的大事,他是真不想让张璟掺和,但曹吉祥既然通过自己向张璟传达,那么肯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自己不说,还有别人,何况在此事上,张璟是避无可避的。 袁彬虽然是忠厚人,但却不是笨蛋,这段时间他也想清楚了,锦衣卫地位如此重要,张璟若是不参与,他们成事的可能会大大降低,既如此,怎么会让张璟轻易拒绝? 一旦张璟拒绝,定然会受到这些人的强烈打击与针对,甚至是不死不休。 “哥儿,”袁彬看着张璟,这事儿闹得,不管告不告诉张璟,这事儿不管他跟不跟张璟提,对张璟而言都是个大坑! 袁彬打心里不想张璟掺和到这种事情中去,但又岂是说不掺和就不掺和的?身不由己啊,想置身事外,就得有被人取而代之的觉悟。 这个时候,被取而代之,什么结果? 袁彬叹气,对于上皇复位,他当然是支持的,但若是上皇想通过这种方式复位,他却不会跟着掺和。 “伯父有什么尽管说便是,”张璟看着期期艾艾的袁彬,笑道,“你我叔侄,还有什么客套的不成?” 袁彬看着张璟,最终还是一咬牙,罢了,此事老夫担起来,又能如何? “石、曹等人欲复立上皇,”袁彬既然做出决定,便不再遮拦,“他们想获得哥儿的支持,不知哥儿意下如何?”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本以为自己会平常对待,但不想在听到袁彬的话后,却仍是被震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啊。 “唉,”袁彬叹气,“他们想让上皇复位,锦衣卫、四卫营,乃至旗手卫都是绕不过去的,旗手卫还好说,关键还在于锦衣卫和四卫营。” “此事你不必参与,”袁彬语气坚定,“你年纪还小,冒然介入此等事情,哪怕获得一时恩遇,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一个幸臣。此事自有老夫与他们周旋,将来是成是败,老夫一力担之!” 听到袁彬此言,张璟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能够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的,除了亲人,还会有谁? “多谢伯父,”张璟行礼,“伯父一片爱护之心,小侄心领了,此事事关重大,成了且不去说,功劳定然少不了,可一旦事败,则是泼天的大罪,小侄岂能让伯父代小侄受过?” 袁彬摇摇头,笑着对张璟说道:“你呀,还是太嫩,陛下的病情如何,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都这样了,陛下仍不立储,为何?” 为何?张璟也是刚刚琢磨明白,一方面肯定是不甘心,二来也未尝没有玉石俱焚的想法。 袁彬并未等张璟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这还算好的,万一陛下另立外藩,将置上皇于何地?” 张璟闻言,这个可能性很低,即便景泰帝想立外藩,宫内和朝臣那关就过不去,但也不能不防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景泰帝想膈应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呢? “此等情况之下,石、徐、曹等人谋立上皇,定然是有把握的,”袁彬叹道,“不过此事过于骇人听闻,你不要跟着掺和。” “果如伯父所言,小侄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又怎能放心?”张璟叹气,不得不说,只要是混官场的,就没有笨蛋,袁彬这等老实人都能见微知着,迅速辨明形势,进而做出决断,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们拉你下水,不过是看中了锦衣卫的南宫守卫之责,另外你令锦衣卫巡夜,让他们无法绕过锦衣卫罢了。”袁彬目光直视张璟,“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手中的权力,若是老夫能为他们解决这些麻烦,他们巴不得将来分润功劳的人越少越好。” “锦衣卫并非久居之地,”袁彬继续对张璟说道,“一旦上皇复位,你这个锦衣指挥定然是首当其冲,以老夫之见,尽快离开锦衣卫,去京营,京营不行,便去九边!” “小侄若是请辞,陛下那里能同意吗?”张璟苦笑,能够跳出这个漩涡当然更好,但这岂是他想跳出就跳出的?而且,没有锦衣卫的权势、财力的支持,他那一系列规划,岂不是半途而废? 况且,自己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镇复辟,以及他复辟之后的种种倒行逆施? 张璟有些消沉的从袁府离开,自己这一年多究竟都忙活了些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他雄心万丈,认为所谓的夺门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的投机之举,只要自己有兵有权,想要制止不过是轻而易举罢了。 他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半年多的功夫,便升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随着官职越来越高,对朝局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后,张璟发现,“夺门”绝非是几个跳梁小丑的投机之举! 而是一次涉及宫内宫外、勋臣、外戚、文官联合起来的的有计划的、有预谋的政变;而绝非临时起意的投机。 面对如此庞大的利益相关集团,张璟发现,自己想要阻止,完全就是螳臂当车,所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说的就是他。 他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面对勋臣、外戚、文官组成的利益集团,对方打个喷嚏,都足以让自己灰飞烟灭。 这是大势与绝对实力的差距,不是一点先知先觉和一点小聪明就能抹平的。 他当然也可以顺势加入他们,但这又与张璟一贯的做人准则有悖,景泰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都未曾报答,自己就带着人把他从皇位上赶下来,自己这成了什么了?狼心狗肺至此,还算是人吗? 阻止不了,又不想参与进去,张璟发现,自己完全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进退维谷。 回到家,张璟收拾心情,他不想把压力带给家人,有些事情,自己扛着也就是了,谁让他是一家之主呢。 张璟去拜见了母亲后,便来到书房,袁彬提出来的办法其实是非常不错的,可以说是当下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依然会对不起景泰帝,但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有谁能制止朱祁镇复辟吗?没有! 以前张璟还一直认为,只要景泰帝立储,朱祁镇就复辟失去了实施的土壤。此时看来,绝非如此!这些人要的就是朱祁镇复辟,而不是什么太子即位。哪怕景泰帝下诏立储,也只是让夺门提前发动罢了。 这封立储的诏书根本就发不出去。 正琢磨着,侍书走过来,伏在张璟耳边轻声说道:“姑爷,林大娘求见。” 张璟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有请。” “老身见过指挥,”林大娘对张璟行礼,“冒昧打扰指挥,请指挥勿怪。” “大娘客气了,”张璟还礼,“请坐下说话。” “多谢指挥,”林大娘坐下,“我家姑娘欲前往辽东,寻找老道长的下落,被老身制止了。” 张璟点头,对林大娘的做法表示赞同,“辽东苦寒,居士孤身前往,实非易事。” 第211章 暗夜5 林大娘深有同感的点点头,“老道长外出云游,不想却去了辽东,我家姑娘想念师父,非得去辽东,不过被老身制止了,现在还在跟老身生气呢。” 这话张璟倒不好评价什么,这是水静居士的家事,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多嘴多舌的,不过,他心里也是不赞成水静居士去辽东的。那个地方,岂止是苦寒? 太祖朝,将辽东府县罢黜,只留下卫所,境内开始实行军屯。此地三面临近蛮夷,蒙古多次入侵辽东,劫掠人口,境内其实并不太平,张璟不清楚水静居士的师父去辽东干嘛,但显然这里不是个普通人能呆的地方。 当地的平民尚且还要依附于将门、豪族,为何,好好的自由身不要,去当人的奴仆?不就是生存环境太恶劣了嘛。 “老道长此时应在辽阳,”林大娘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张璟,“烦劳指挥差一二心腹,将此信送于老道长。” “这……”并不是张璟不远帮这个忙,而是辽阳大了去了,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一般? “指挥只需将书信送往辽阳太清观中即可,老道长曾于太清观挂单,此时既在辽东,大多应在太清观,”林大娘解释道,“烦劳指挥了。” 这就好说了,张璟自然不会不答应,对于水静居士而言,去辽东危险重重,但对于张璟而言,他派几个缇骑过去,能有什么危险? 送走林大娘,张璟继续思索袁彬的决定。这事儿操作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反正石徐等人需要的并不是张璟这个人,而是张璟手中的权力。 南宫的守卫是由锦衣卫负责的,若是没人做这个内应,光这一关就不太好过。再者,锦衣卫开始与坊司一起巡夜,坊司倒是好说,没人放在眼里,但锦衣卫却不行,还得有人发话,疏通关节。 唉,张璟叹气,理想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 不论他支持或是反对,朱祁镇复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又能有什么办法? 跳出这个旋涡,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了。可以不昧自己的良心,但与大局却丝毫无益,于少保、景泰帝的悲剧仍然无法阻止。 不甘又能如何?真的是毫无办法! 在宫内、勋臣、外企、文官多方势力交织成的这张大网中,张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蚊虫,只要敢动,立即便会被绞杀。 “姑爷,天不早了,您早点回去歇息。”侍书剪了剪烛花,对张璟说道。 张璟站起身,负手走出书房,夜色深沉,厚重的铅云仿佛压在头顶一般,伴随着森冷的寒风,“今儿夜里怕是要下雪了!”张璟叹了口气,意味不明的说道。 侍书给张璟披上披风,“姑爷小心,别受了凉。” 下了半夜雪的京师第二天一片银装素裹,锦衣卫和坊司卯时刚过就全体出动,开始扫雪、救灾。 每年下这么大的雪,因压塌的房屋而无家可归,冻饿而死的百姓都不计其数,赈济灾民的事情张璟管不了,这是户部和顺天府的事情,但张璟可以做点其他的事情。 官府应对缓慢,锦衣卫和坊司在张璟的命令下,却不敢拖延,几乎全体出动,开始救援险情,清扫道路。 “哥儿,你先回去,”已经是巳时,李锋对与锦衣卫们一起清扫道路的张璟说道,“没人敢偷懒,你就放心。” 张璟停下手中的扫帚,倒不是他作秀,他做给谁看?大冷的天,那个当官的会出来?有这个心的却没这个权力,有这个权力的,可没这个心思。 “唉,无妨,略尽绵薄,”张璟对李锋摇摇头,“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求心安。” 李锋也是一叹,这都巳时了,户部和顺天府仍是半点动静都没有,赈济灾民什么的,不存在的。现在这个时代,几乎都是这种尸位素餐、视百姓如草芥的贪官污吏,加之行政效率的低下,指望官府救灾,黄花菜都凉了。 所幸这个时候,一些道观、寺院和大户人家会搭棚施粥,虽说是杯水车薪,但也能解燃眉之急,而且也能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此人便是张璟?”距离张璟不远处,一位老者在随从的陪同下,站在街边,看着在张璟的率领下,奋力扫雪的锦衣卫。 “回少保,正是张指挥。” 此人正是于少保,下这么大的雪,他可无法安然高坐,只不过他只是兵部尚书,管不到顺天府头上,更管不到户部头上,没办法,只能安步当车,出来看看了。 “倒是不错。”于少保看了张璟一眼后,转身离开,这一路走下来,锦衣卫做的事情他全部看在了眼里,不论是救灾还是扫雪,的确是非常不错,至少从心怀百姓这点来说,张璟做的很好。 “唉?”李锋站起身,挠挠脑门,发出一声惊咦。 “怎么了,三哥?”张璟也直起身,看向李锋。 “刚刚那似乎是于少保?”李锋看向远处,只是街上已经人影空空。 “于少保?”张璟也望了过去,当然也是什么都没看到。对于这位对大明朝有着再造之功的千古名臣,张璟是极为钦佩的,可惜,缘悭一面! 对此,张璟引为憾事。 这贼老天!张璟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正义为何总是迟到?迟到的正义算什么正义? 时间进入了十一月,礼部尚书胡濙等人终于不再坐视,开始上书,建言立储。只是,结果仍在预料之中,这次景泰帝倒是没有把折子留中,却只是说了一句:朕已知,所请不允。 “岳父,如之奈何?”朱骥看着于少保,脸色满是忧急,“如今朝廷上下,皆在建言陛下立储,岳父……” 于少保抬手,制止了朱骥的话,他明白朱骥的意思,不外乎让自己也一起上书,或者干脆联络百官,联名上书。 但此事他又怎能出头?在此前景泰帝废朱见深、立朱见济一事上,他选择保持中立,此时再跟着上书建言,岂不是成了两面三刀的小人? 唉,朱骥心中暗暗叹气,盛名所累啊!岳父就是太在意自己的名声,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为何就不能学学胡渊洁? “岳父,还有一事,”朱骥只好略过此议,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情,“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等人连日来过从甚密……” 于谦闻言,心中暗叹,他身为兵部尚书,又岂能不知这几人的蝇营狗苟?连曹吉祥都参与其中了,这说明宫里那位太后也已经忍不住了,想要快刀斩乱麻了。 面对此等形势,他能如何? 即使陛下早建元良,又能如何? 宫里、勋戚、文官联合起来,想要推动某件事情,除非自己利用手中的兵权,打起“清君侧”的旗号,但真到了那时,他于廷益又与曹孟德何异? 届时国朝必乱,他于廷益一生清名,怕是要尽付东流了,是绝不能因此而蒙尘的。 唉,于少保叹气,大不了一死,也算是报了陛下的知遇之恩了! 我于廷益问心无愧,即便身死,也必将青史留名,死得其所,又有何求哉! “张璟此人如何?”于少保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浑不在意,但有些事情他也不能不好好考虑,首先是京营。尽管他知道石亨即便再胆大妄为,也不敢挑唆、调动京营士卒。 京营士兵想要调动,是要通过兵部的。但动不了京营士卒,却也难保这些人不肆意妄为。万一这些人鬼迷心窍,为了转移视线,挑动京营士卒哗变呢? 自己虽为京营提督,却因为种种缘故,并未行使职权,这个时候自然也不好贸然插手。 于少保的目光转向朱骥,却忍不住摇了摇头,朱骥的为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能力嘛,也就那样。 朱骥一愣,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对于自己的这个下属,朱骥是十分赞赏的,否则,他也不会为张璟铺路,可以说是和景泰帝一起,联手把张璟推向了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尽管这个指挥使的职权并不完善,但那也是锦衣指挥,掌卫事、掌镇抚刑的指挥使。 能在张璟这个年纪,高居此高位的人有几个? “见微知着,顾全大局。”朱骥沉思了一会答道。 于少保点点头,“不想汝对此人竟有此评价,上月京师大雪,此人领锦衣卫救灾除雪,身先士卒,仅此一条,便称得上是干臣!比起顺天府与户部的互相推诿,此人更像亲民官。” “岳父所言极是,”朱骥点头,“此人虽是武臣,却无武臣的跋扈,难得的是心怀百姓。不知岳父是否记得蜂窝煤?”见于少保点头,朱骥接着说道,“便是此人发明。” 于少保当然知道煤球,只是他日理万机,倒是忘了是张璟的功劳,经朱骥一提,也就想起来了,闻言点了点头,“倒是个有心的。” “汝掌京营操练,可有起色?”作为提督京营的大臣,于少保还是非常关心京营情况的,毕竟此时的京营是他一手打造,以上直卫为班底,再调遣全国卫所士兵而组建的,只是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平时甚少过问京营之事。 就连去年和今年京营捅出那么大的漏子,他都是后知后觉,实在是不好事无巨细的去管理。否则,宫里面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京营已呈糜烂之象,小婿才疏学浅,颇感力不从心。”朱骥惭愧的抱了抱拳说道。 “这也怪不到你头上,”于少保摇摇头,“是老夫之过也!” 朱骥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闭上嘴。让他说什么?岳父说的对不对?不对,也对!不对是因为岳父这个京营提督虽然算不上有名无实,但他也真不好插手操练等诸事,为何?避嫌耳。 说对,是因为岳父毕竟是提督京营军务,这才几年?京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岳父有没有责任?有;该不该担这个责任?不该,因为岳父真的无法插手京营事务。 朱骥看着须发苍然、因大病未愈而颇显疲态岳父,一咬牙,说道,“若是张璟能够助小婿一臂之力,则事成矣!” “张璟?”于少保闻言,不由一愣。 “岳父有所不知,此人为本卫签事时,便向小婿献策,操练锦衣卫士卒。”朱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真心认可张璟的能力的,他任都督同知掌京营操练以来,不止一次的感叹,张璟要是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他早就打开京营的局面了,何至于如现在一般,那些军头一个个的表面恭敬,背地里却是沟通串联,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 他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忠厚长者,官场上的那些鬼蜮伎俩,他真的不擅长,就算知道那些军头是在应付他,他也难以拿出反制的手段来。更何况,石亨掌后军都督府事,石亨会让他好过了?这些时日他没被石亨以及那些军头算计进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全赖他小心谨慎,且为人正直,不贪不枉。 否则,早就身败名裂了。 说白了,朱骥能力有缺,做个务虚的闲官还凑合,一旦让他管理庶务,便力有不逮了。正如他知道若是效法张璟在锦衣卫练兵的办法,在京营推行下去的话,绝对能够取得不错的效果,但知道归知道,让他去做了,却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做起。 “升锦衣卫指挥使张璟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授骠骑将军,掌京营操练,仍理锦衣卫事。”兴安此时真的是羡慕嫉妒恨,这小子,官运太特么亨通了!这才几天了,就都督佥事了,以后见面就得称一句“都督”了。 都督就都督,为何仍让此人理锦衣卫事?这小子怎么就入了于少保的法眼? 张璟有些疑惑,这是为何,这怎么就升官了?他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到底是否离开他经营的颇有根基的锦衣卫,暂时蛰伏起来,等朱祁镇崩了以后,他再另起炉灶,不过是七年的时间,他还年轻,是等得起的。 第212章 暗夜6 不想天上一个大馅饼凭空就砸了下来!真的就是天上掉馅饼,而且还是专门往他头上砸的那种。 掌京营操练虽然只是个差遣官,但权力也不算小了,京营十万大军,所有操练事宜,都是他说了算,这个权力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看自己怎么去“操练”了。 问题是,仍然让自己理锦衣卫事,难道就不怕自己权力太大而不好节制? “恭喜张都督,”兴安皮笑肉不笑的对张璟说道,心里可真是羡慕的无以复加,他们这些阉人对于权势向来是最为向往的,“都督这可真是平步青云呐!” “陛下知遇之恩,璟万死难报之一二,”张璟肃容拱手,“为国效力,为陛下效命,有死而已!”漂亮话嘛,他张璟也是会说的。 送走了兴安,张璟交代了一番后,便直奔后军都督府,五军府是在一起的,不过随着五军府的权力被兵部褫夺大半以及地方卫所的败坏,五军府甚至已经沦落成了恩荫寄禄的衙门,几乎没什么正事了。 后军府掌京营操练算得上是为数不多拿得出手来的职权了。 可想而知,这满朝的勋臣、武将对这个职位是多么的趋之若鹜了。 之前石亨任京营总兵时,京营是没有单独的操练官的,但随着京营的糜烂,石亨的总兵一职被免,至今为止并未另设总兵,而仅仅差遣了一个京营操练。 可想而知,京营总兵这个虚悬的职位对那些勋臣、武将的诱惑有多大!谁都知道这个操练官只是过渡,只要做的好,没准就是下一任京营总兵,既如此,操练官凭什么不是我? 这种情况下,朱骥能站得稳脚跟才怪呢。还是那句话,凭什么是你,而不能是我! 此时的京营实际上是分为两部分的,一部分是原来的三大营,神机、三千、五军,只不过三大营的主力被抽调,只剩下名头罢了,士卒也有,但都不满员。 然后才是“十团营”,这是是于少保抽调京营三大营精锐以及地方卫所精锐编练而成,分为十营,各营分设把总、领队、营队等官。 朱祁镇复辟后,废十团营,复三大营,成化后虽复,但复而又废、废而又复,且营帅贪残无能,京营战斗力每况愈下,连猪都不如,就算是几万头猪,一窝蜂的冲上去,也能踩死几个敌人,而这些人,不提也罢。 张璟来到后军都督府,先去去拜见朱骥这个自己的老上司。至于石亨?还是免了,自己可是朱骥的人,石亨即便是掌事都督,自己也没必要单独拜访,那不是给朱骥上眼药么。 一路上,张璟暗暗琢磨,自己这次无缘无故的升官,很大可能就是这位老上司的提携。否则以景泰帝此时的状态,恐怕顾不上京营事务。 别说京营事务了,景泰帝现在连常朝都罢了,国家大事,全凭着六部运转。幸而六部的这几位尚书都是一时之选,倒也没耽误什么事儿。 “下官见过都督。”张璟来到朱骥的值房,行礼问安。 “不必拘礼,”朱骥见了张璟还是十分亲热的,“快坐下说话。” 张璟谢过后,在下首坐下,正待说话,朱骥却先开口了,“此番调你入都督府,掌京营操练,乃是本官的意思,”说到这里,朱骥一叹,“本官着实惭愧,掌京营操练以来,数月间竟无寸功,不得已,只得厚颜请小张你相助了。” “都督客气了,”张璟连忙行礼逊谢,“承蒙都督看重,只怕下官才疏学浅,误了都督大事。” “你我不必客套,”朱骥摆手,“你的能力某素知矣,这操练之事,某托付于你,你尽管去做,一应诸事,自有本官一力担之!” 朱骥的言下之意,张璟倒是明白了,他这位老上司是个君子,而京营中这群军头,那个不是老兵油子?诸般手脚算计,还真不是朱骥这等老实人能够应付得了的;况且上面还有个石亨掣肘,自己这位老上司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他让自己来京营,这是让自己当刀,来收拾这群老兵油子的。 对此张璟倒是没什么抵触,反正有老上司撑腰呢,自己做好应该做的,至于跟石亨的博弈,他插不上手。说白了,朱骥之所以斗不过石亨以及这群兵油子,并非手中的权势不够,而是抓不到这些人的罪证罢了。 别说自己还兼着锦衣卫的差事,就算没锦衣卫的差事,找这些人的罪证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督放心,下官尽力而为。”张璟抱拳行礼,尽管他面对的是一群贪得无厌、不知收敛的军头,这些人糊弄朱骥这样的老实人还行,想糊弄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不过张璟还是并未把话说的太满。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朱祁镇很快就会上台,届时就连京营(十团营)都裁撤了,恢复了三大营的旧制,他这个“掌京营操练”还操练个什么? 一旦朱祁镇上台,自己锦衣卫、后军都督府的差事恐怕都得调整,能避免被清算就算烧高香了,其余的就别想了。 朱骥不清楚张璟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点头说道,“尽管去做,本官全力支持你。” 张璟告退后,自有士卒带着他去值房,五军府虽然逐渐沦为了恩荫、寄禄之所,但该有的牌面还是有的,况且五军府也不是啥事没有,只是事情没那么多,也没那么重要罢了,都是些兵部看不上的职权,倒也无所谓了。 在值房呆了一天,倒不是做样子,朱骥既然把任务给自己布置下来了,不论将来朱祁镇复辟后如何,至少现在他还是得做出点成绩来的。此时的京营账面上有六万士卒,十营中,每营六千士卒,至于军械之类,皆有定数。 将近一天的时间,张璟把十团营的花名册大致看了一遍,各营把总也都做到了心中有数。张璟想要在十团营迅速立足,下马威自然是少不了的,这几位把总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记下几人的姓名后,张璟打算让秦武查查,这些人不查则已,一查之下,肯定是没个干净的。 下值后,张璟先去袁府拜访。 “哥儿又升官了,”袁彬笑呵呵的拍了拍张璟的肩膀,“这次可是于少保亲自保举的你,能入于少保的法眼,本朝还真没几人,着实是可喜可贺。” “多谢伯父,”张璟行礼,“不过是烈火烹油罢了。” 袁彬赞许的点点头,“哥儿有此觉悟,着实难得,你正好趁此机会,将卫事托付一下,从这个泥潭里面脱身,那边自有老夫应对,你放心便是。” 张璟再次对袁彬拱手行礼,“多谢伯父,伯父之恩,小侄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袁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哥儿又来了,咱们一家人就不必说两家话,此事到此为止。” 从袁府离开回家,离着大门老远,就看到自家张灯结彩的,张璟不由苦笑,家里人自然不知道他此时如履薄冰的状态,况且升官又的确是个大喜事,当下也不好扫兴,只是吩咐崔管家,明日一早便撤了,太引人注目了。 到了母亲房中,一家人都在,妻子、妹妹、薛彦君、萍儿和佳儿,济济一堂的,这当然是给自己道喜的。 “见过母亲,”张璟给母亲行礼。 “哥儿免礼。”张母是真的高兴,儿子步步高升,这代表什么,自然是代表家业兴旺,她这个未亡人即使到了泉下,也能在张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挺直腰杆了。 张璟坐下后,妻子、妹妹、薛彦君、萍儿、佳儿以及她们的丫环,纷纷上前给张璟道喜,对此,张璟自然是照单全收,尽管知道此情此景不过是烈火烹油,很难长久,但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扫兴的。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张璟来到东院书房,东院现在成了他在家处理公务的地方,“侍书,去外面吩咐人,把三哥还有老齐他们请来。” 侍书应了,去前院叫人,不大工夫便回来了,“回姑爷,齐百户派人去请了。” 张璟点头,“你先回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侍书知道张璟他们要谈大事,闻言告退。 李锋、齐亮等人到齐后,张璟说道:“某执掌京营操练,本卫之事,便难以顾及,本卫之事,暂以三哥、老齐还有逯杲为主,不过逯杲心思深沉,不得不防,秦武,你看好此人,一旦此人有何异动,立即报于我知。” 李锋等人领命,张璟接着说道:“巡夜之事,交给袁伯父负责,你们从旁协助,不必插手。” 对于张璟的这个命令,李锋等人虽然有些疑惑,却并未多说什么,巡夜这事儿属于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们几个资历还是太浅,真有点压不住阵脚。袁彬则不同,虽然是上皇的人,但资历深厚,不论在本卫还是在五军府,都有十分深厚的人脉。 这个任务交给他还真是极为合适的。 况且石、曹、徐以及一干勋臣、文官的异动,怎么能瞒得过这几人的眼睛,对于将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心里都有所猜测,但张璟绝口不提,他们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死死的埋在心底也就是了。 由此看来,让袁彬掌管巡夜,似乎也是预示着什么? 对于李锋等人的表现,张璟尽收眼底,但此时并非和盘托出的好时机,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 “秦武,你查查团营几个把总的底,”张璟吩咐秦武,“某倒要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 秦武领命后,几人便各自散了。张璟留在书房,今日这个任命真的是意外之喜,加上袁彬的帮助,他算是从夺门这个漩涡中脱身了。将来有袁彬的照应,论功行赏不用指望,但至少不会受到清算。 只不过届时的自己别说权势了,怕是连官职都不一定能保得住,仍是阻止不了于少保被冤杀等事情的发生,这几乎是个必然的结局。可以说,只要朱祁镇复辟,于少保的结局就很难改变。为何? 单从表面上看,于少保是景泰帝的重臣,这是其一;景泰帝在位时做的比朱祁镇好得多,朱祁镇想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只能清算,将景泰一朝的影响从朝廷中全面清除,这是其二;而于少保一是此时重臣之首,名声满天下,二是他手握兵权,若不除掉,肯定会阻止朱祁镇清算景泰帝,这是其三。 所以,不论怎么看,于少保的命运都已经在朱祁镇复辟那一刻注定了。 唉,张璟叹气,景泰帝真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在位八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太子早夭不说,竟愣是没对自己那个好哥哥采取措施,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想的。毫不客气的说,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厚道本身便是最大的错误。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现在这个局势,景泰帝怕是想做点什么也都来不及了。真当那位太后是摆设不成,想什么呢,没有她,夺门岂是那么简单就能成功的? 与此同时,石亨府中,王骥、徐有贞、许彬、杨善、孙继宗、张輗、袁彬、曹吉祥等人济济一堂,本来这个名单里面还应该有萧维祯、孙镗、张軏、门达、刘敬,以及隐在幕后的李贤。 所以也不能说小张指挥一点事儿都没干,至少萧维祯、孙镗、张軏、门达、刘敬被他收拾了。 不过剩下的这些人,仍然涵盖了宫内以及文武勋戚,实可谓“优势在我”! “袁百户,”徐有贞对袁彬拱了拱手,“那张璟升任后军府都督佥事,锦衣卫事可有交代?” 袁彬闻言后,哈哈一笑,恭维了徐有贞一句,“果然瞒不过徐副宪的神目,我那贤侄下午拜访某时曾言,卫事交由逯杲、齐亮、李锋等人协理,巡夜之事交给老夫。” 袁彬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人都松了口气,互相看了看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第213章 暗夜7 “大事可成矣!”徐有贞拍案而起,不怪徐有贞狂妄,这都飞龙骑脸了,还怎么输? 真的是想输都输不了。 他们有意识的忽略了一个事实:即便是没有他们这些蝇营狗苟,一旦今上驾崩,这大位不还是朱祁镇的? 他们或许是被朝野上下的一片立储之声遮蔽了双眼,也或许是宫里那位本来就想让儿子即位,当诸多算计纠缠到一起之后,本来简单的事情,便不再那么简单了。 “万事俱备,我等静待其时便可。”石亨与王骥对视一眼后,开口说道,“诸位需小心谨慎,万不能泄露天机也!” “石侯放心便是。”众人一起应诺,大家都不是笨蛋,虽然优势在我,但也不能傻乎乎的四处张扬不是。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门响声让张璟回过神来,“姐姐来了。”看着妻子在侍书的陪伴下推门而入,张璟起身迎接。 “这都快子时了,夫君怎得还不休息?”刘静怡嗔怪,“每日里晚睡早起、费心劳神的,夫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面对妻子的关心,张璟自知理亏,也不辩解,走过去执着妻子的手便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走走走,回去歇息。” 对于张璟的惫懒,刘静怡倒也无可奈何,俏脸微红,任由丈夫执着自己的手回房去了。跟在后面的侍书看着恩爱的二人,忍不住有些郁闷,她其实不仅仅是陪嫁丫环,还是通房丫环,她们唯一的出路便是被男主人纳为侍妾,以后有了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有了依靠。 她家姑娘自然不是什么善妒之人,也与张璟提过此事,只是都被张璟这位姑爷推脱了,说是自己年岁还小,且不着急,算是给了句准话,按说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一辈子算是有了着落。 侍书忍不住直了直身子,哪里小了?不就是想先纳那薛姑娘嘛,想到那位薛姑娘,侍书又忍不住垂头丧气,按照姑爷的意思,得等到薛姑娘十六岁之后,才会纳进门,还有两年,两年后自己都十七了,成老姑娘了,姑爷还会看得上自己吗? 患得患失的侍书脚下越来越慢,也不怪她缺乏安全感,现在的大户人家,那个不是妻妾成群,有几个能够相敬如宾的?大部分混账玩意,妻子过了二十五六,就开始分房了,至于侍妾丫环,没个一两年就腻了,有几个能够善终的? 所以,倒也不能怪侍书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她也怕自己几年后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后连个棺椁都没有,一领破席就是她的全部,乱葬岗一扔,世上再无此人,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丫头,这几天怎么总是走神?”侍书耳边传来自家姑爷关心的声音,“想家了不成?” “没,没有,呵呵。”侍书慌乱的摇头否认,她哪里还有什么家,自从狠心的父亲把她卖到刘家,拿着她的卖身银不知所踪之后,她便没有家了,就算有,也是以后的事儿了。 刘静怡看了侍书一眼,又看了丈夫一眼后,忍不住摇摇头,侍书的心思她岂有不知之理,但丈夫有丈夫的考虑,她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走走走,”张璟抬手揉了揉侍书的脑袋,“别整天的胡思乱想,小心不长个。” 侍书闻言,一脑袋顶开张璟的手,气鼓鼓的看向张璟,正想反驳,俏脸却是一白,刚才气急,倒是忘了尊卑,她只是一个下人,怎么敢对主人如此不敬? 正待跪下认错,却见张璟不以为意的哈哈一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小丫头才多大,乱想什么,走了,回去休息。” 说实话,刘静怡刚才也吓的不轻,自家丈夫虽然没什么架子,在家里也很少讲尊卑那一套,但他不讲究归不讲究,身为家人,却不能不讲究,若都如此,成什么体统。 刘静怡正待数落侍书几句,却被张璟拉住,“得了,咱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家,高门大族,哪来的那么多讲究?非得把家里弄得死气沉沉的干嘛。我就喜欢萍儿和侍书,性子烂漫,无拘无束的多好。” 刘静怡闻言,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哭笑不得,自家丈夫不端着架子,平易近人的,其实也挺好,至少没那么多规矩,不过这也太平易近人了,又有点缺乏威严,“你就由着她们,等哪天蹬鼻子上脸了,看你怎么办。” “于少保可在堂上?”张璟来到兵部于少保的值房外,问守门的胥吏。 “可是张都督当面?” “正是下官。”张璟非常客气,他敬的是于少保为国为民的一片公心。 “都督请进,少保刚刚还提起都督。” “少保有命,下官不敢有误。” 进了值房,张璟诚心诚意的对桌后的老人躬身行礼,“下官张璟,见过少保。” 于少保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上下打量了张璟一眼后,点了点头,“坐下说话。” “谢少保赐座。”张璟再次行礼,然后在下首坐下。 “不必拘束。”于少保见张璟一板一眼,恭恭敬敬的样子,不由有些触动,谁都喜欢有礼貌的年轻人,而当这种礼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时,就更加能够打动人。 见张璟对自家如此恭敬,于少保都有些意外,他与张璟素无交集,而他的名声在武臣那里可不太好,任谁的权力被剥夺的大半,都不会对始作俑者有好话的,况且他治军从严,动了太多人的蛋糕,能有个好名声才怪呢。 “京营糜烂,”于少保直入正题,“尚德大力举荐于你,言道你治军有方,且颇有手腕、心计,那些军头糊弄的了他,却糊弄不了你,可是如此?” 张璟有些懵,他是真没想到于少保竟然如此直接、直白,这与他想象中朝廷重臣绝不一样,他接触的官员也不少了,那个不是云山雾罩、讳莫如深?彷佛不高深一点,就显不出他们的高明一般,如于少保这等简单直接的,还真没遇到。 “京营操练,尽管大胆去做,若遇难决之事,自有老夫。”于少保嘱咐了张璟一句后,便送客了。 张璟心里颇为惋惜,既是惋惜这个机会,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被送客了,以后再想见这位,怕是没什么机会了;更加惋惜的是这个人,如此清正贤能的大臣,这偌大的大明朝竟然容不下!真是莫大的讽刺。 似乎感受到了张璟目光中的莫名,于少保微微一怔,在这一刹,他似乎看懂了张璟目光中所蕴涵的惋惜、不舍、悲哀等诸多情绪。 于少保轻叹一声,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诚如尚德所言,识大局、懂分寸。是啊,此人身为锦衣卫指挥,石、徐、曹等人的勾连又岂能瞒得过他?若此人真是如此无能,又岂能如此平步青云。 但还是那句话,此乃大势!即便有所察觉,又能如何?什么都做不了,除非将国家拖入内乱的深渊。 难道自己还能去宫里,劝说那位太后,让她不必操切,即便当今驾崩,这大位也是朱见深的,这天下仍是你儿孙的天下,何必鼠目寸光?或者自己去南宫,劝说朱祁镇,让他耐心等当今驾崩,别搞什么夺门那一套? 且先不说孙太后,孙子当皇帝的确不如儿子当皇帝,但也大差不差。到朱祁镇这儿,他最恨的人恐怕便是自己了,他岂能听自己的话? 而一旦谈崩了,怎么办?自己还真能举起“清君侧”的大旗,将这些人打为乱党吗?怎么可能,那自己还与曹孟德之流何异? 至于石亨等辈,不过是恰逢其时罢了,没有石亨,也会有李亨、王亨。 自己都无法破局,张璟一个小小的锦衣指挥,又能如何?这是个有操守的,置身事外、不当帮凶,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从兵部离开后,张璟也没回后军府,而是直奔北镇抚司,他其实没打算正儿八经的操练京营,糊弄过去就行了,等朱祁镇上台,自己就算免了被清算的命运,肯定也会被打发的远远的,又何必费心劳神的,还得得罪那些军头,何苦来哉。 不过刚才见了于少保一面后,他脑海里突然回响着鲁迅先生那段文字:“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拚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是啊,正是有了于少保这样的“脊梁”,于是我泱泱华夏始终巍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自己虽缺乏于少保这等舍生取义的壮烈与勇气,却也是可以做点事情的,难道自己连做点事情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门下见过都督。”逯杲恭恭敬敬的给张璟行礼,这位可是他的衣食父母,虽说他一个指挥佥事,得和齐亮这个百户、李锋这个总旗一起议事,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掌握了不小权力的大佬,这当然全赖张璟的赏识与提拔。 “没事,你去忙,”张璟对逯杲挥挥手,“某找秦武。” “秦小旗刚刚出去,门下已派人去找了。”逯杲并未离开,而是恭敬的站在哪里,陪着张璟等待秦武回来。 对于逯杲的表现,张璟还是满意的,至少暂时看起来不像是白眼狼,这就非常不错了。 不大功夫,秦武风风火火的回来了,逯杲知道二人要谈事,识趣的告退,不想张璟摆了摆手,“你且留下,帮某谋划谋划。” “仓促之间,小人暂未查到许多,”秦武先告了声罪,“请郎君恕罪。” “何罪之有?”张璟摇头,“今日少保召见,再申京营操练之事。” 听说是于少保亲自召见,逯杲和秦武都是面容一肃,这位老大人的命令,谁敢不听? “京营糜烂,若只整顿行伍军纪,以都督之威势,那柳溥绝不敢阳奉阴违,”逯杲拱了拱手说道,“只是这吃空饷一事,怕是难查。” 张璟点头,十团营每营定员一万五千人,现在能有一半估计就是烧高香了,其他的人呢?那当然是都被吃了空饷。 张璟要是揪着这个不放,京营肯定得炸锅!但要是放过这个的话,这操练又有什么意义?连兵员都不足,就在哪儿操练,这兵练的又有什么意义? 这事儿还真的挺难办的,真撕破脸皮,这些军头鼓动士兵哗变,别以为他们做不出来,张璟毕竟缺乏威望,而这些军头一个个的都是功臣之后,那个会把张璟放在眼里?在他们眼里,张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 所以,不能逼急了,否则后果还得张璟来承担,而经此一事,张璟此后的仕途也就毁了。一个连下属都压不住的上司,要你何用? 此事一味弹压是不成的,否则朱骥也不会毫无寸进。 “杀人立威!”逯杲目中厉色一闪,对张璟拱了拱手说道。 “逯签事所言极是,”张璟也有这个打算,杀人倒不一定,但威是肯定要立的,“某明日先去营中看看再说。” 回到后军府,张璟继续查阅京营的花名册,柳溥且不去说他,此人就是个样子货,要啥没啥,就他那一屁股的糟烂事儿,拿捏他还是很容易的。 主要还是十营的坐营官、把总,这些人个个都是功臣之后,那个都不是好惹的,这也是朱骥一时半会打不开局面的原因。 守着这么一群躺在先人功劳簿上作威作福的玩意,是真的难呀! 你跟他们说理,基本讲不通,卫所吃空饷吃的更多,怎么没见你们去管?非揪着大爷的把柄不放是怎么回事儿,真当大爷我是好惹的? 就这么一群混不吝,把他们逼急了,真能闹出哗变的事儿来,何况这些人背后还有石亨暗戳戳的挑事儿。 京营糜烂至此,与石亨、曹吉祥有很大关系。当一个总兵、一个监军勾结起来,沆瀣一气的话,什么样的墙角挖不倒?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道理。 第214章 暗夜8 蒋府,署都指挥使团营把总蒋谦正在宴请同僚。 蒋谦之父乃是国朝名将定西侯蒋贵,蒋贵是从太宗起兵靖难的功臣,屡立战功,长子早卒,次子蒋雄战死于麓川之役,可谓满门忠烈。 有着这样的父兄,蒋谦自然是高枕无忧,父亲离世后,更加的放浪形骸,不说无法无天,但也没干啥好事。 蒋谦以都指挥任团营把总,在一干坐营官、把总之中,算是鹤立鸡群,加之父兄的功劳,更是让他超出同侪多矣。 其余的坐营官、把总如王英、郭振等人,俱署都指挥佥事,比他差了两级,况且他家里还有个侯爵,虽然轮不到他来袭封,但毕竟是侯府嘛。 “少保将团营操练之事悉委于张璟,”蒋谦喝的面红耳赤,对一干同僚吼道,“吾等皆为功臣之后,岂能容此黄口小儿作威作福?” “指挥所言甚是!”大家喝的都差不多了,本就是一群狂悖之徒,再加上喝酒,此时更是无所顾忌,天老大、地老二,他们就是老三,眼里哪里还有其他人? 也就是皇帝没在跟前,否则,这群玩意还真能干出把皇帝拉下马的混账事儿来。 “黄口小儿,幸进之辈,”蒋谦毫不把张璟放在眼里,“若是他敢去营中,我等给他一个下马威,如何?” “哈哈哈!”众人闻言纷纷大笑,显然是赞同蒋谦的主意,“不错,不错,先给他个下马威!” 且不说一群妄人在此大放厥词,就是不知酒醒之后,这些人还会记住几句自己说的话。 张璟自然不知道一群人想给他个下马威,此时的张璟正在陪母亲说话。 “你和静丫头成婚也这么长时间了,”张母屋里现在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就连芍药,也懂事的跑出去了,有些话,她还是不听为妙,“静丫头的肚子怎得还没动静?” 母亲想抱孙子,张璟能说啥?老老实实的听着也就是了。 “嘿,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张母见儿子低头不语,有些不乐意了,“跟你说正事儿呢,你可别不上心。” 等母亲训完话,张璟回到书房,京营操练的确不是个好差事,随着土地兼并的情况日益严重,大量的民田、卫所屯田被文武官员侵占,作为军事力量基础的卫所制也日渐衰败。卫所制既已破坏,京营也是在所难免。 京营武将多由勋臣世袭担任。武将世职,缺少必要的考核,整个武将阶层能好了才怪。张璟叹气,一个国家的衰败,真的是方方面面的影响,特别是这个人治的封建时代,很多事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缺乏必要的制度保证,于是便越发的腐败。 就以京营为例,陛下与朝廷不知道情况吗?知道的,能整治吗?能,但代价是勋戚阶层被打压,甚至革除,外廷倒是乐意接受这个结果,但问题是,皇帝愿意吗?不愿意的。少了勋戚对文官集团的牵制,将极大的影响皇权统治的稳定性。 第二天一早,张璟直奔京营官厅。 京营总兵柳溥率领左右副总兵、参将、游击、坐营把总等官百十号人乌泱泱的在厅外迎接。若论官职,张璟只是个操练官,但他这个操练官代表的是京营提督于少保,所以柳溥等人再怎么不乐意,也得做做样子。 一番寒暄后,众人拥着张璟进了官厅。 “某查阅团营名册,见军兵十四万三千四百有奇,然也?”张璟让随从把厚厚一箱名册放在桌上,目视柳溥等人,问道。 “咳,咳,”在众人的疯狂示意下,柳溥不情不愿的站出来,清了清嗓子,叉手说道:“好教都督得知,因营建山陵、修理宫殿、修缮城墙,以及西山煤矿调用,一并调拨本营官军前去,所调官军共十一万九千有余,今日操练者仅有两万四千六百。” 张璟闻言,好悬没反应过来,偌大的京营,十四余万官军,下场操练者仅有两万四千六百,这是什么概念?仅有七分之一!这兵还怎么练,有练的必要吗? “此事朱都督尽知之,”柳溥接着说道,“不止团营,老营中也是如此,一则寿陵营建,工期日紧,军匠不敷用,遂调老营及本营官军七万两千人,外城营建城墙,又调两万五千人,其余则陆续调拨至西山煤矿。” 这里面有没有水分,肯定是有的,至少有一万人是被在座这些军头占役,另外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被这些人吃了空饷。这些人自倚世袭之官,不需才能,不畏罪黜,骄奢淫逸,贪婪暴虐,不习武艺,不恤军士。平时训练荒废,战时指挥失措,这样的官兵,能有什么战斗力。 明知如此,张璟还是没法查。较真的话,皇上那关就过不过,武将世官制度是国朝的国策,这种国策下,对这些犯罪的武臣多有纵容,所谓“罚弗及嗣”。就更别说引起武臣的反弹了。 “尔等为典兵官员,私役正军、又私役余丁,甚至计取月粮不全支,致使军士救饥寒之不暇,又焉能专心操习训练之务哉?尔等但知家室之营,金帛之织,轻裘骏马,可知兵机战策乎?于是官军手不识攻伐击刺之法,足不习坐作进退之宜,目不识旗帜之色,耳不闻金鼓之节。” 张璟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直指要害,把这些军头的底裤都扒的干干净净,让他们辩无可辩,只能低头不语。 “此皆汝等之罪也!”张璟也豁出去了,虽然有于少保的支持,但想要完全弹压住这些骄横跋扈、骄奢淫逸的军头,还是得重拳出击,否则镇不住他们。 “蒋谦何在?”张璟敲打完这群兵头后,找到了立威的对象。 人群中的蒋谦听到张璟叫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也知道,这会找他,准没什么好事,心里不免发虚,往左右看了看,昨夜还一起喝酒玩乐的好兄弟们此时却是唯恐避之不及,呼啦啦往左右一闪,把他给让了出来。 蒋谦心中暗暗发狠,以后绝对轻饶不了这猾小人!不过,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这位操练官应付过去再说。 “下官在,”蒋谦上前两步,躬身抱拳,“见过都督。” “倒也衣冠楚楚,”张璟冷笑一声,戟指喝道,“汝既着衣冠,当为人哉,何无廉耻至此乎?坐奸父妾,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张璟话音未落,蒋谦便已是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他做出这等丑事、恶事,自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如今被张璟于大庭广众之下揭破,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至于其余人等,此时纷纷成了进了瓜田里的猹,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向蒋谦,嘿,还真特么是稀奇事儿,咱爷们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特么怎么就这么有才,你爹的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来人,将此人拿下,”张璟吩咐亲兵,“打入锦衣卫狱,待某上书陛下,再做处置。”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目不斜视,满脸认真,这特么的,若是他们持身以正,自然不会怕锦衣卫狱,但问题是这些个玩意那个不是满身的烂事儿?虽然没蒋谦那么不知廉耻,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谁知道堂上这位掌握了多少把柄,万一这位较起真来,自己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 “所调官军,其余不论,西山官军立即召回,”张璟吩咐道,“之前的事情,某既往不咎,自今日起,尔等把私役之官军,尽数发回,可有异议?” “遵命!”众人齐齐应诺,生怕喊得慢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发回就发回,先保住官职再说其他的。 时间慢慢过去,团营满打满算凑齐了四万人,至于什么营建寿陵、修缮城墙的士兵,肯定没那么多,能有三分之二就顶天了,其余的呢?自然是被这些人吃了空饷,张璟也没办法,他只是京营的操练官而已。 能把这四万人给操练好了,就非常不错了。 又一年岁末,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景泰帝下诏,罢明年元旦朝贺! 此诏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大朝,朝会制度中级别最高的一种,是何原因竟然让陛下决定罢元旦朝贺?难道陛下的身体连元旦朝贺都支撑不了了? 那特么还等什么,上书建言,早日立储啊!本来有些冷却的立储之议顿时又多了起来。此时,胡濙、王直都不得不站出来了,召集百官,商议立储之事。 八年,正月初三,此日乃是宣庙的忌辰,然“帝有疾不能行礼!” 正月初六,春享太庙,仍是“帝有疾不能行礼!” 郊祀祭天乃是最为重大的祭祀典礼,人君事天地犹如父母,皇帝自称“天子”,非常需要用这场祭祀大典来证明自己统治的法理性。然而,景泰帝还是缺席了。 正月十二日,“帝力疾出宿于南郊斋宫”。 正月十三日,大祀天地于南郊,遣太子太师武清侯石亨代行礼,帝还御奉天殿,命文武百官免行庆成礼。 正月十四日,帝以疾不能临朝,免庆成宴。 胡濙等再次上疏:皇上日亲万机,未建储副,无由助理致劳,圣躬伏乞早选元良为皇太子,以慰宗庙社稷臣民之望。 然景泰帝仍然不允,诏曰:卿等忧宗庙,爱君之心朕已知之,但今失于调理,所请不允。 人心益汹汹不安,礼部等官复集文武百官议请立皇太子。 晚,石亨府。 “明日派人入南宫,密告上皇,十六日晚行事,可乎?”徐有贞看向袁彬,沉声问道。 袁彬郑重的点点头,“可!”守卫南宫的锦衣卫都被袁彬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就等着这一天呢,怎么可能有问题。 “太后可有懿旨?”徐有贞看向曹吉祥问道,虽然无论太后同意与否,他们都会这么干,但有了这个程序后,就算是师出有名了,这个程序标志着他们行动的正当性和合法性。 曹吉祥点头,“太后言道陛下病重,而太上皇圣德无亏,天意久在,命我等率兵以迎。” 皇太后这种身份别看平时用处不大,但在关系道皇位继承的石侯,她的决定往往是能够左右结果的。比如朱祁镇土木被俘,当初群臣表请朱祁钰继位,朱祁钰逊谢,群臣正是在请示孙太后之后,以太后之名敦请,朱祁钰才继位。这次当然也一样。 “大事成矣!”徐有贞以拳击掌,志得意满的看着石曹等人。 “善!”众人齐声称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与此同时,张府。 张璟把李锋、齐亮等人召集起来。 “石曹等人连日来相互勾结,串通一气,你等定有察觉。”张璟看向众人,吃的就是这碗饭,要是连这点动向都察觉不到,还做什么锦衣卫。 “我等唯哥儿马首是瞻,”李锋看了齐亮等人一眼后说道,“莫非……” 张璟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其实就算自己不说,估计李锋等人也是隐隐有所猜测了。能够混出来的人,就没有傻子,他们锦衣卫掌握那么多情报,这么明显的局势,要是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还混什么官场? 回家抱孩子去。 “据某所知,十六日晚,他们便会迎立上皇。”张璟叹气,他着实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但着实阻止不了,奈何? “哥儿有何打算?”李锋虎目圆睁,拍案问道。 “唉,”张璟叹气,“陛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此等不道之事某虽无法阻止,却也不会参与。” “陛下病重,储位未定,这大位终究是天家的事儿,哥儿不掺和乃明智之举。将来便是上皇复位,对哥儿影响也不会太大,”李锋闻言,点了点头,看来是赞同张璟的做法的,“况且有袁百户在,岂少的了我锦衣卫的功劳?” 齐亮等人也是纷纷赞同,齐亮更是说道:“即便将来上皇怪罪下来,大不了谪戍边堡,郎君去哪,咱们就跟着郎君去哪儿。” 第215章 复辟 说到朱祁镇的复辟。景泰帝病重之际,前立太子已故,已无子嗣,皇位理当归还朱祁镇一系,原可和缓而自然的转移,其理甚明,其事至易,直以朱祁镇庸愔,而小人从中滋生事端。 “明代皇位之争,而甚无意义着,夺门是也。” 所谓的夺门,怎么说呢,其实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是朱祁镇权欲之心作祟,而进行的一次投机罢了。细论起来,他夺的不仅是景泰帝的门,也是夺的他儿子朱见深的大位。 天家无亲情罢了。 朱见深还在襁褓时,朱祁镇就成了一位光荣的俘虏,回来后又被关在南宫,整天光生孩子去了,哪儿顾得上自己这个长子?所以父子二人隔绝多年,本身就谈不上什么感情,那夺门复位,自然也就没什么包袱了。 再说回夺门。此事徐石密谋,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于少保岂会不知?他重兵在握,灭石徐如摧枯拉朽耳,但之后呢? “顾念身一举事,家门可保,而两主势不俱全,身死则祸止一身,而两主无恙。方石徐兵夜入南城,公悉知之,屹为不动,听英宗复辟,景庙自全,功则归人,祸则归己,公盖可以无死,而顾以一死保全社稷者也。” 正月十六日晚,石亨与徐有贞密会,“上皇已闻,将如何行事?” 徐有贞闻言,命仆人架起梯子,吭哧吭哧的爬上屋顶,夜观天象,装模作样的说道:“事在今夜,机不可失!” 徐、石二人再次商议了一番后,石亨告辞,回去准备。 徐有贞焚香祷告,将妻儿聚集起来,厉声喝道:“某今日行此大事,事成自然是社稷之福、家门之幸,一旦不成,则祸及满门,”正说话间,却见妻妾子女乱作一团,徐有贞顿时大怒,一脚踹翻椅子,目眦欲裂,“某若归,人,不归,满门皆鬼矣!” 说罢,不再理会惊慌失措的家人,直奔石亨府。 此时,曹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张輗、袁彬皆已到齐。 “石侯、袁百户去收皇城诸门钥匙,速去速回。”徐有贞对石亨说道,这是关键,届时把城门一锁,外面的兵马即便想进来内外夹攻,也得费一番手脚,有这个时间差,什么事儿都办好了。 四更时,石亨等人率领拼凑起来的亲兵、家丁千余人,打开长安门,宿卫一个个的都跟木桩子似的,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徐有贞吩咐人把长安门锁上,将钥匙扔进水沟里。 众人直奔南宫,这毕竟是大事,一旦事败,便是谋逆大罪,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石亨、王骥都惶惑不安,更别说其余人了。 慌乱间,南宫的宫门钥匙一时间竟找不到了!这特么的,砸门!一边砸门,一边安排士卒越墙而入,里应外合之下,终于把宫墙给毁了。 石亨、徐有贞等人入见朱祁镇。 朱祁镇举烛独出,众人跪下,大礼参拜,“请陛下登位!” 众人把朱祁镇扶上软轿,直奔东上门而去。 宿卫远远的见一行人豕突狼奔,高声喝问。 朱祁镇排众而出,“吾太上皇也。” 宿卫自然不会阻拦,众人将朱祁镇迎至奉天殿,时黼座尚在殿隅,众推之使中,遂升座,鸣钟鼓,启诸门。 至此,夺门尘埃落定! 乾清宫,景泰帝听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宫城,叹了口气,良久乃连声曰:“好,好。” 虽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景泰帝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因为他知道,他的时日已然无多了,自己那个好哥哥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可惜了这渐开中兴之像的大明呀,他那个好哥哥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呢! 千万别再折腾出一场土木之败来。 徐有贞出奉天殿,对等候上朝的百官说道:“上皇复辟,诸位可入贺矣。”说罢,目光炯炯的看着百官,似乎想找出心怀怨怼者。 可惜,有资格上朝的,那个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再说了,这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早晚而已。于、胡、王三位大佬对视一眼后,率领百官入奉天殿朝贺。 朱祁镇宣谕文武群臣曰: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四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礼部其择日改元,诏告天下。 啥意思?一,皇帝病重不起,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二,我出来即位是受到太后、宗室、勋戚以及文武百官支持的。 散朝后,朱祁镇叫住袁彬,“文质且稍待。” 在石亨、徐有贞等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袁彬留了下来。 “朕有今日,全赖文质之力也!”朱祁镇握着袁彬的手,感慨万千,从大漠的阶下囚,到南宫的圈禁之徒,再到今日之奉天殿称孤道寡,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莫过于此了! 这期间,袁彬都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诚如他方才说的,他有今日,全靠袁彬! “陛下圣德不失,蹇于时耳,陛下因借时来,乘此历运,此乃天意也。”袁彬虽然老实,但此时也不会傻的往自己身上揽功。 “哈哈,”朱祁镇大笑,他和袁彬的关系真的不同,他虽然是个烂人,但有些时候还是能做点人事儿的,“文质你与锦衣卫在夺门中是有大功的!若非你与锦衣卫,这宫禁岂能畅通无阻?” “此全赖陛下威势所致,非臣之功也。”袁彬连忙逊谢。 “不必如此,”朱祁镇摇头说道,“锦衣卫乃皇帝亲军,吾只是太上,若非是你,锦衣卫岂会效忠于朕,吾欲让你领锦衣卫及宫内侍卫官,你意下如何?” “这倒非臣之功也,”袁彬犹豫了一下,他可不想抢了自家子侄的位子,况且,真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是好当的?没两把刷子,几天就被陷害了,他自认不是这块材料,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闲官,岂不快哉?“若非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张璟与臣方便,岂会如此顺利。” “嗯?”朱祁镇来了兴趣,“此中莫非还有内情,这张璟又是何人也?” “张璟乃是张贤之子。”袁彬的语气有些低沉,面有悲色。 “谁?”朱祁镇也是一愣,“张贤?果真是张贤乎?” “正是。”袁彬抱拳应道。 朱祁镇一下子就沉默了,那段尘封的往事再次鲜活的出现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他虽然是个败家子,有诸多缺点,没主见、没能力、没人性,但人都有一体两面,朱祁镇的良心倒也没全被狗吃了,对于某些特定的人,他还是念旧情的。 “此事且不急,”朱祁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急着做决定,“有功不赏,非人君所为,文质有大功,朕若不赏,有失人君本分。” 袁彬知道他若是再推脱,就要触朱祁镇的霉头了,这位可不是什么心怀宽广的人,对于朱祁镇的为人,他这个从朱祁镇小时候就陪着他的人,着实是再清楚不过了。说他刻薄寡恩,似乎有些严重,因为此人偶尔还是能干点人事的,但说他多疑善变,倒还真不冤枉他。 “大伴,”朱祁镇对一旁的曹吉祥招了招手,“拟制,升文质为锦衣卫指挥使,协理卫事,入值宿卫。” “遵旨。”曹吉祥尖着嗓子应了一声。 禁卫当然得用自己人,现在能够算得上是朱祁镇自己人的,也就袁彬等寥寥数人,朱祁镇咬了咬牙,他想起了那个说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人。 袁彬离开后,朱祁镇心里琢磨该如何清洗景泰朝旧臣,同时掉自己的亲信入京。 一旁的曹吉祥眼珠一转,瞅了个空,对朱祁镇说道:“陛下,锦衣卫乃陛下亲军,岂能委于旧臣之手?”这个“旧臣”就非常灵性了,点出了张璟的身份,其实就是在告诉朱祁镇,陛下,张璟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呀,您就不怕对方也来个所谓的“夺门”? 朱祁镇闻言,沉思良久,摆了摆手,“朕自有主张,汝不必多言。” 曹吉祥讨了个没趣,不过他并不气馁,与张璟的斗争才刚刚开始呢,看咱家怎么收拾你!曹吉祥心里暗暗发狠。 “宣徐有贞来见。”朱祁镇琢磨了半天,终究还是有些迟疑不定,于是想到了徐有贞,此人素来奸猾,颇为机巧,倒是可以听听他的意见。 却说于少保,尽管知道朱祁镇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仍是回到兵部,兢兢业业的处理公务,丝毫不因未来的凶多吉少而忧虑。这等置生死于度外的镇定,着实令人钦佩! “岳父,”朱骥随后也来到了兵部,“如之奈何?” 只要不是笨蛋,都能猜到于少保的结局,朱骥自然也能猜到,对此,他甚为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老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内不愧于心,文丞相曾有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奚事纷纷为?”于少保淡然自若,丝毫不以自身安危为意。 付公论于千秋,是非有不必辩,所谓与日月争光,可也! 后军都督府,张璟无心办公,对于自己的安危,他倒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即便朱祁镇再怎么不是东西,对他这种于朝局、更于朱祁镇统治的合法性无甚影响的人,也不会下重手,最多也只是个谪戍而已。 对于这一点,张璟还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忧心的是于少保,如此德才兼备之人,千古又有几人?就这样被朱祁镇残害,岂是“意难平”三字可以道尽的? 该如何是好?张璟忧心忡忡,期间李锋等人纷纷来见,皆被张璟三言两语应付过去,他着实没心情。 奈何,对于朱祁镇而言,不杀于少保,他连觉都睡不好!为何?于少保是兵部尚书,掌天下兵权,又是挽天倾的功臣,对大明有再造之恩。 你说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朱祁镇这样一个通过叛乱而复辟的皇帝能睡安稳了? 怎么可能。 浑浑噩噩的挨到下值,张璟回到家中。京中如此大事,自然瞒不过人去,刚回家,就见母亲房间里济济一堂,妻子、妹妹、薛彦君等人,就连水静居士都在,可见今天朱祁镇的复辟对大家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哥儿,”张母担忧的看着儿子,“上皇复辟,对哥儿可有影响?”张母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更何况自家儿子还掌锦衣卫事! “无妨,”张璟笑着摇摇头,给母亲以及在座的几人一个定心丸,果然,他话音刚落,就见在座的几人都松了口气,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萍儿都如释重负。 “果真如此?”张母还是有些不信。 “当然,”张璟笑道,“最多撤掉孩儿的掌锦衣卫事罢了。” 张母将信将疑,刘静怡看了丈夫一眼,压下心中的忧虑,帮着丈夫安抚张母,“老夫人多虑了,夫君既说无事,您老便放宽心,这朝局大事,咱们又非亲历,岂能尽知?” “唉!”张母闻言,叹了口气,放心心头的疑虑,儿媳说的对,这朝局大事,她们这些妇道人家只是旁观者,里面的弯弯绕绕岂是她们了解的? 算了,还是别给哥儿添乱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也是苦日子过来的人,并未因这些时日来的荣华富贵而腐蚀了心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此时又何惧风雨。 “芍药,”张母收拾心情,吩咐道,“安排饭食,都这个时辰了。” 芍药领命而去。 张璟给了妻子一个感谢的眼神,刘静怡微微一笑,算是应和。 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又怎么真能放下心来,所以这顿饭吃的有些草草了事。 第216章 奸贼 吃完饭后,张璟直接去了书房,一来晚上京师的治安需要上心了。刚刚闹了这么一出闹剧,京师人心不稳,虽说年前经过张璟的一番清理、整治,京师的治安好了许多。但指望一次严打就能换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社会,那显然是妄想。 任何时候,那些期望不劳而获的人都不会缺乏,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人是杀不干净的。 二则,下午李锋等人去找他,由于他心忧于少保之事,也没仔细交代,今晚得好好交代一番。 张璟其实也考虑过把家人送至通州,不过旋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让人借此做点文章,他可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你想干嘛?一定心怀怨怼、怀有异心的大帽子扣下来,张璟甩都甩不掉! 所以,索性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师,镇之以静。 果然,李锋和齐亮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哥儿。” “郎君。” “坐,”张璟抱拳还礼,一边说道,“今日诸事纷杂,上皇复辟,波澜已生,今夜诸位一定要打起精神,维护好京师治安。” 李锋、齐亮等人领命,“哥儿(郎君)放心,我等已然吩咐下去了,定不辱命。” 张璟点头,“今夜无论是谁,若无正当理由,夜禁后仍然出没者,直接收押。” “上皇复辟一事,此乃礼仪之争,与我等无涉,”张璟接着对几人说道,“咱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余的不必多管。” 李锋等人领命,便一起退下,今晚注定也是个不眠之夜,他们身系京师治安,真的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送走了李锋、齐亮等人。 张璟回到书房,今日之事虽然早有预料,但一旦发生,造成的冲击却仍然巨大。 发生这等事情,其触目惊心之处,从史书上得来的那些文字又岂能描绘一二? 张璟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虽然未曾参与夺门,但其实是有帮凶的嫌疑的。若无他的授意,袁彬在锦衣卫内也不可能畅通无阻,所有人都配合他的行动。 正因如此,他才感觉愧对景泰帝。 不过想起景泰帝昨夜那个释然又疯狂的微笑,张璟又忍不住一声叹息。权力这东西,真的是一副毒药呀。 “夫君。”张璟正在感慨,妻子来了。 “姐姐来了,”张璟让妻子坐下后,“怎得不多陪陪母亲她们?” 刘静怡微微一笑,“老夫人担心你,让妾身过来看看。” 张璟心中一阵感动,正是那句话,别人只会在乎你飞的高不高、远不远,只有家人才会在乎你飞的累不累。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家人怎么可能不担心?张璟是什么人?景泰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近臣,朱祁镇复辟,清算的时候能饶得了张璟? 想想都不可能。只不过是不想给张璟太多压力罢了,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非要惊慌失措,闹得家宅不宁不成? “姐姐不必担忧,我自有自保之策。”张璟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大不了去地方,从头开始。” 刘静怡松了口气,她知道丈夫不是个打诳语的人,既然如此说,定然是有把握的。当然,她并未询问丈夫的自保之策为何,丈夫还年轻,只要能够度过这个难关,自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妾身这几日会约束家人,让她们谨言慎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外出,”刘静怡看着丈夫,沉吟了一番道,“夫君勿以家中为念。” 张璟心中一暖,为何总说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顷?这其实与汉初三杰、论功时萧何第一是一样的道理,没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如何能打胜仗? 正月十八,朱祁镇临朝。 先令徐有贞兼兵部尚书,又诏逮少保于谦、王文,学士陈循、萧兹、商辂,尚书俞士悦、江渊,都督范广,太监王诚、舒良、王勤、张玉下狱。 自有锦衣校尉进殿,将于少保等人捉拿。张璟在班中看得目眦欲裂,这煌煌天日,朗朗乾坤之下,难道真的要让这残忍乖张之邪气蔓延开来? 石亨、徐有贞等人顺势出班上奏,诬陷于谦、王文等人“更立东宫、谋迎襄王子,其罪当诛”,建议朱祁镇将于少保等人交由都察院审讯其罪,以正本清源。 张璟闻言,差点气笑了,真特么讽刺,你们这些乖戾小人有什么脸面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朱祁镇假惺惺的沉吟,正想答应,他连诏书都写好了,就等石亨或者徐有贞等,不管是谁发难,他便借坡下驴,把诏书拿出来,既解决了心腹大患,又可以推卸责任,这非朕之本意也,奈何受人蒙蔽耳! 不想耳中却听到一声厉喝:“奸贼误国!” 一言既出,满朝皆惊! 在石徐等人怒目而视,满朝文武或错愕、或惊讶、或赞叹的目光中,张璟越众而出。 “臣张璟,拜见陛下。”张璟不慌不忙的走到丹墀前,躬身行礼。本来他也想忍的,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反对,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甚至会连自己都赔上,却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 但见到朱祁镇惺惺作态、石亨、徐有贞等人小人得志、肆无忌惮,而满朝文武却一个个事不关己、噤若寒蝉的模样,张璟怒从心头起,干脆掀了桌子,大家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看看到底是谁高洁、谁龌龊! 如果这样,还是于事无补,甚至赔上自己,他也认了,大不了一死而已! 袁彬见是张璟,脸色顿时大变,他可谓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人,朱祁镇是个什么东西,他岂能不知?毫无廉耻、刻薄寡恩,说的就是这位啊!心中暗呼:完了,完了。 正待上前替张璟分辨一二,却见张璟怒目圆睁,戟指石、徐二人:“石、徐等鼠辈,实乃奸贼也!” 朱祁镇错愕的脸色逐渐变得气急败坏,只不过因为刚刚复辟,他此时也仍是“太上皇”,乾清宫里可还有一位景泰皇帝呢,只要景泰皇帝一日不退位、或者一日不死,他这个所谓的“皇帝”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他只能摆出一副虚心纳谏的样子出来,心里却在发狠,这黄口孺子,坏朕大事,以后定不能轻饶了! “石、徐等奸贼,口不离夺门,言必称复辟,此言将置陛下于何地耶?景泰不讳,陛下宜复位,天命人心无有不顺,文武群臣谁不愿请?何必夺门?且内府之门,岂可夺?况石徐等獠夜入南城,于少保悉知之,屹为不动,何也?若动,将置陛下于何地也?故此,少保以公心,而保全社稷也!” “况以夺门二字,陛下安得正始?授受之祭,弟兄交失。而况升遐日月,史无明文,烛影斧声,不无疑案者,陛下三思。” 张璟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更是把石、徐等人以及所谓的“夺门”的那层遮羞布都剥了下来,言下之意,自然是你们特么还要不要脸?若是想要脸,就别提什么夺门了,寒不寒碜呀,这特么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难道你想学赵匡义,背负千古骂名不成? 既然说了,张璟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也不能善了了,那就一吐为快! “况陛下北狩不谐,鞑贼兵临城下,于少保与文武百官齐心协力,共抗鞑贼,徐某却进言曰验之星象历数,天命已去,请幸南京,此等奸佞小人,岂有颜面立于朝堂之上?请陛下斩之,以正风气也!” 这话更狠,直接扇了朱祁镇与徐有贞的耳光,而且是扇了左脸扇右脸,你们当年做的什么破事儿自己不知道吗?叫门天子又是那个,你自己心里真没点那啥数吗? “于少保力挽天倾,功在社稷,此等社稷之臣若死,百姓将如何自处,群臣将如何自处?一旦有贼来犯,谁人还敢出战?至此文武百官视君主为陌路,冷眼旁观,江山社稷将托于谁人?” 张璟这话太狠了,不仅是朱祁镇,殿上群臣也是纷纷侧目,本来事不关己的胡濙、王直二人此时也不得不站了出来,“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咬牙切齿,却终究还是不敢处置张璟。 按说张璟把他的老底都揭穿了,骂他骂的这么狠,以朱祁镇这烂人的性子,岂能容得下张璟?的确容不下,但是不敢处置呀,他现在若是对张璟下手,那他的名声可就真臭不可闻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也不敢、不能杀掉张璟。 至于于少保等人,肯定也不能杀啊,他还要脸呢! 而且他也怕,张璟说的对,他要是真杀了于少保,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他这个天子?届时民心尽失,士林侧目,这大明朝还真特么要玩完呀! 罢了,先忍一手,朱祁镇暗暗运气,平复心头的怒火,留待以后,等过了这个风头,看朕怎么收拾你们! 朝会草草散去,袁彬拉住张璟,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半晌才跺了跺脚,“先上折子请辞。”说罢,放开张璟,小跑着进了养心殿求见朱祁镇。 看着袁彬的背影,张璟心中感动,他今日的确是冲动了,这一冲动,甚至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但他不后悔! 虽然从心一波也没人说什么,大家都在这么干,张璟也无意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求同存异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 难道张璟今日就没有私心了?有的。像于少保那等天下为公的人即便是千古以来,又有几人?寥寥数人罢了。 他的私心就是死中求活,终究也是算计罢了。 正当他失神的时候,胡濙、王直二人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眼后,胡濙说道:“少年意气,难能可贵,老夫将致仕矣。” 王直也跟着点点头,“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张璟对两位大佬躬身一礼,“国家尚赖二公矣,岂可轻言去休?” 胡濙哈哈一笑,拍了拍张璟的肩膀,“老朽之人,岂敢辅佐圣主?”说着看了王直一眼,王直也跟着点了点头。 “边事大有可为,将军岂有意乎?”胡濙意有所指的对张璟说道,说完,也不等张璟回应,便与王直相携离开。 张璟一愣,待醒过神来,两位大佬已经走远了,张璟感激的冲两位大佬的背影躬身行礼,这是给自己指路呢。 况且这两位身居要职,若是不主动致仕,朱祁镇还真没法换人,这次主动致仕,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 我们两个老头子致仕,给陛下你空出位子来,陛下你也见好就收。 至于对张璟的提点,则完全是爱才之心了,今日这种情况下,敢站出来的人也只有张璟一个,就连他们两个老头子不是都退缩了吗? 这么勇敢、正直的年轻人,难道不应该好好保护吗? 且说朱祁镇,回到暂居的养心殿后,怒火中烧,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犹不解气,咬牙切齿的对曹吉祥吩咐道:“王诚、舒良、王勤、张玉凌迟处死,立刻,马上!” 特么的,朕处置几个内侍,你们总说不着? 曹吉祥不敢怠慢,虽然他恨张璟恨的要死,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处置张璟的好时机,就连于少保、王文等人,也不是处置的好时机了。 虽说不上大势已去,但万岁爷若仍执意处置的话,不仅朝堂,就是民间,恐怕也得炸锅! 风口浪尖,还是低调一点。 “万岁爷,袁彬求见。”不大工夫,曹吉祥来报。 朱祁镇闻言,刚刚平复的怒火再次勃发,厉声喝道:“让他滚进来!”这是拿袁彬撒气了。 袁彬进了养心殿,立即大礼参拜,“臣拜见陛下,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 朱祁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袁彬面前,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一脚踹出,毕竟是在草原之上,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功臣,若非袁彬,他恐怕早就交待在那里了。 倒不是他念旧情,臣下为朕效死,不是应该的吗?主要还是不想寒了大家的心,若是让外臣知道,连袁彬他都能下此狠手,他还有脸吗? 尽管他的脸早就丢尽了。 第217章 民心1 被张璟这么一打岔,朱祁镇再想杀于少保就真的需要好好考虑了。毕竟张璟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他如果执意要杀,那真是要让天下人侧目了,你朱家天子连立下社稷大功的于少保都能杀,还有谁是不能杀的?还有谁敢替你们朱家天子卖命? 张璟说这些话之前,他可以在冤杀于少保之后,以受害人的立场掉几滴眼泪,朕当时也是受了奸贼蒙蔽,如今朕也后悔了,然后倒打一耙,当初你们为什么不拦着朕呢。 但现在被张璟直接把桌子掀了,他再这么干,可就真是不要脸皮了,作为皇帝,“昊天之子”,岂能一点脸皮都不要? 所以,此时的朱祁镇真的是意难平!先杀几个太监出口恶气,不过,只杀几个太监怎么能够?于是朱祁镇开始歇斯底里,“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曜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镃、商辂、王伟、古镛、丁澄俱发为民。” 曹吉祥立即领命,拟制去了。 一番发泄后,朱祁镇的气顺了一点,伸脚踢了踢袁彬,“起来。” 袁彬谢恩,起身后肃手恭立。 看着袁彬,朱祁镇收起怒容,他虽然不干人事,但装模作样的说几句人话还是很熟练的,“朕失态了,失态了,”朱祁镇干笑一声,“朕自复位以来,诸事纷杂,难免焦虑,卿勿怪。” 袁彬连道不敢,“陛下复位,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实乃人心所向也。” 朱祁镇心情好了一点,但也有限,不过面对袁彬,他的确也不好发火,袁彬之于他,说恩同再造也不为过,自然不好,也不能苛待了,否则,这文武群臣、天下百姓怎看他? “朕欲整顿京营,此间依仗张璟之处甚多,锦衣卫的差事,袁卿你便多多担待。”朱祁镇看着袁彬,不快不慢的说道。 袁彬知道张璟是把这位小肚鸡肠的陛下得罪狠了,对朱祁镇的安排当然没有什么意外,“臣领旨。” 朱祁镇满意的点点头,他就怕袁彬会开口保张璟,如今看袁彬这么识趣,心里的不快消散了一点,“朕打算把刘深调回,助卿一臂之力,卿意下如何?” 他都这样说了,袁彬哪敢有什么意见?刘深是朱祁镇的心腹,现在他重登大宝,把心腹调回来委以重任,实在是太正常了。 就是怕刘深任职后,与自己争权呀,锦衣卫有皇帝的信任和没有皇帝的信任完全是两个部门。一旦刘深仗着有朱祁镇的支持,大肆搜捕罗织,甚至迫害群臣,自己该如何是好?自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不代表刘深不会做。 至于朱祁镇说的什么对张璟委以重任,袁彬完全当成了鬼话,怎么可能?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张璟若是不早点离开京师这个漩涡,一旦等朱祁镇腾出手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张璟若是识趣的,就自请外任,否则……袁彬暗暗叹了口气,希望哥儿聪明一点,早早上书请辞。他现在带刀陪侍御前,是没办法出宫的,就算是想跟张璟见面好好谈谈都出不去。 碍于汹汹物议,朱祁镇此时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去杀于少保,虽然杀不了于少保,但不代表朱祁镇会轻易妥协,那么等风波平息后,处置张璟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是顺理成章。 却说张璟,回到后军府,正打算派人把秦武叫来,却见李锋、齐亮等人联袂而至,同行的还有逯杲、徐欣、王平,他这一年多来发展的班底都来了。 作为锦衣卫,张璟在朝堂痛斥石亨、徐有贞甚至朱祁镇这等大事,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敢来见自己,足以表明他们的立场了。 “见过都督。”众人一齐行礼。 张璟平复心情,对几人微微一笑,“诸位请坐。” 待几人坐下后,张璟刚要说话,就见徐欣对自己拱手,“于少保乃社稷之臣,都督今日在殿中慷慨直言,痛斥国贼,实乃大快人心之举,士林上下无不敬仰!” 张璟的名声在民间本就不错,今日在殿上痛斥石亨、徐有贞,力保于少保,在秦武有意的散播下,这个消息席卷京师。 现在京师百姓都知道昏君无道,竟然要冤杀忠臣,更有奸臣当道,推波助澜!这还不炸锅呀,要知道,京师保卫战仅仅过去了七年,当时亲历此战的京师百姓可都还在呢,若非于少保力挽狂澜,京师百万百姓,可就做了鞑贼的刀下之鬼了。 所以,在得知朱祁镇要杀于少保后,物议沸腾,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有些激进的士子、百姓甚至已经开始在承天门外聚集了。 大明可不是我那啥,言论非常自由。当年因太祖反贪、杀贪太严太酷,很多贪官污吏被杀,这些人的后代能说太祖个好?怀恨在心是必然的,自然是诸多编排、造谣中伤了,所以,很多子虚乌有的事情都被编排了出来,即使是这样,官府都不管。 可想而知,明朝的言论有多自由了。 所以,堵个门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你皇帝滥杀功臣,难道还不许我们发声吗? 石亨、徐有贞、张璟双方的口碑自然也是两极分化,石、徐成了奸佞之臣,而张璟自然就是冲冠一怒,痛斥奸贼的大忠臣了。 “只是……”徐欣摇摇头,名声归名声,于少保的名声还小吗,朱祁镇还不是想杀就杀,若非张璟把桌子掀了,让朱祁镇投鼠忌器,结果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到。同样的,朱祁镇无法对于少保下手了,却不代表无法对张璟下手呀,“都督需做出决定了,京师不可久留,久留孔生祸患呀。” 张璟点点头,“徐先生说的是,胡、王两位尚书也提点过,某正想召集你们,帮某谋划一番。” 终究还是年轻冲动了,这次离开京师,至少朱祁镇在位的这几年是别想回来了,非但如此,还得小心提防着朱祁镇对自己下黑手。 去了边地虽然说山高皇帝远,中枢的影响力也降至最低,但朱祁镇若是铁了心的想收拾自己,还是有许多办法的,不得不防。 “唯有如此了,”徐欣叹气,“都督自请外任,陛下此时不会不允。” 王平也跟着点头,“南方多地形复杂,气候湿热,北人多有不适,且南方土司多不服王化,互相攻伐,甚至驱逐朝官,非是易于之地也。” “王经历所言极是,”张璟叹气,国朝的土司制度就是一团乱麻,改土归流虽是善政,却也侵犯了土着首领的利益,所以南方时有叛乱发生。 所以说去南方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倒是九边,诚如胡濙所言,大有可为! 自从也先死后,鞑贼陷入了内乱之中,已无力大规模南犯,都是些小打小闹。当然,小打小闹也得重视,这要是一个疏忽,被鞑贼侵入境内,正愁没把柄收拾张璟的朱祁镇会放过? 肯定不能啊! 送上门的把柄,朱祁镇能放过才怪呢。 张府,张璟在朝中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入府中,张母等人倒没有想象中的慌张。 对于张母这等经历过京师保卫战的人而言,于少保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所以,得知儿子因谗臣构陷于少保而忠言直谏后,张母于有荣焉,至于后果,大不了儿子不做这个官了。 她压根就没想到,是朱祁镇要杀于少保,那些奸臣们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这倒也不能怪张母想的简单了,而是正常人都知道知恩图报,若非于少保,这大明江山还有没有都两说呢,那个皇帝会糊涂到杀这样的社稷之臣! 可惜,朱祁镇就是这种正常人之外的。 张母想不到,刘静怡和薛彦君就算想到了也不会多说,这不是添乱吗?所以,二人强打精神,陪着张母说话,也是挺难的,不能让张母察觉出什么来,一旦让张母察觉到什么,家里还不乱套啊。 只是,担忧的滋味着实难受,还得强颜欢笑,对二人真是煎熬。 水静居士没有过来凑趣,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过来添乱不合适,她也是少有的聪慧之人,朱祁镇那一套自然瞒不过她。 “唉,”水静叹气,“大娘,张都督这一关难过啊!” 林大娘点头,她刚想撮合水静与张璟的婚事,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这个狗皇帝,挑事也不挑个时候,真是个无道昏君。 “以前只是觉得此人重情重义,是个值得结交之人,”林大娘意兴阑珊,要是错过了这位张都督,姑娘还能真的出家不成?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不过今日怒斥奸贼,犯颜直谏,倒是难得的忠直之臣啊!” “满朝文武俱都喑声,难道他们不知少保之忠?”水静气愤的冷哼一声,“不过是看出那狗皇帝的险恶用心,不敢出头罢了。这满朝衮衮诸公,竟不如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真是笑话。” “谁说不是。”林大娘点头附和,就是这么个理,狗皇帝想借刀杀人,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亏得这些人平日理满嘴的仁义道德,到了关键时刻,却是半点风骨都无。 呸,一群软骨头! 只是可惜了那张都督呀,大好的前程就这么没了,还得防着狗皇帝秋后算账。 随着京师士林、百姓、商人对今日殿中之事了解的越发清楚,民意便越发的沸腾起来! 此时谁人提起张璟,不得夸奖一句“真君子也!” 至于石、徐等人,张璟的名声有多好,他们的名声便有多差!奸佞小人都不足以形容。 有正义心过剩者甚至齐聚石、徐、孙、张等人门前,或指指点点,或破口大骂,兵荒马乱的,好不热闹。 面对群情激愤,汹汹而来的民怨,徐有贞是文官,家里没什么武力,自然不敢出头,都灰溜溜的躲在家里;而石、孙等勋戚,虽然亲兵家丁什么的不缺,平时再怎么跋扈,这个时候却也不敢异动,只能像徐有贞一般,缩在家里当缩头乌龟。 对于人民的力量,在这个时代,没人比张璟更清楚,到底有多么伟大!前世乏人引导,加之朱祁镇有意压制消息,而且行动迅速,待京师百姓大规模得知消息,于少保已被冤杀。此时京师百姓再怎么物议沸腾,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不得不说,朱祁镇这狗东西做坏事还是非常有天赋的!这一手借刀杀人、快刀斩乱麻玩的确实是挺溜。 现在不同,张璟早早的就让秦武引导民意,自然是一发而不可收。这还只是第一天,用不了两三日,朱祁镇就会明白民意到了一定的程度是一股多么强大的力量。 “万……万岁爷,大事不好了!”曹吉祥跌跌撞撞的跑进文华殿。 朱祁镇正坐在哪儿闭目沉思,琢磨着到底怎么处置于少保,才能让他出了心中的那股恶气,被曹吉祥这么一打岔,思路顿时断了。 朱祁镇翻身而起,一脚把曹吉祥踹翻在地,厉声喝骂:“狗东西,天塌了不成,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曹吉祥还能怎么办?也顾不上身上疼痛,一个骨碌爬起来,顺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万岁爷息怒,是小人的错。” 朱祁镇这才消了点气,不过脸色仍然十分难看,“何事惊慌?” “国子监监生与京师百姓聚集于承天门外。”曹吉祥小心翼翼的看着朱祁镇说道,生怕再挨一脚。 “因何事……”朱祁镇先是一愣,转而醒过神来,这群贱民,这是来逼宫了,自然是反对他要杀于少保的举动。 这特么的,朱祁镇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怎么就闹得沸沸扬扬了?这才连一天都不到呀,“多少人?” “眼下已有两千余人……”曹吉祥不敢不回呀,他是真怕再挨揍,刚刚挨那一下子,现在全身都疼,跟散了架子似的,“仍在源源不绝而来。” “狗杀才!”朱祁镇暴怒,飞起一脚,再次把曹吉祥踹翻在地。 第218章 民心2 这次曹吉祥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被一脚揣在了心窝上,脑袋更是重重的摔在地上,好悬没背过气去,只觉天旋地转,半晌才恢复过来。 朱祁镇脸色阴晴不定,跟开了染坊一般,精彩纷呈,七情上脸,当然是气的!他就是再傻,此时也知道,自己得放人了,要是不放人,自己就是第二个完颜构了。 “放人!”朱祁镇咬着牙,声音彷佛九幽地府吹来的阴风,怨毒之意一至于斯,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凉意,直透心窝,“于谦原籍为民,王文发口外充军,家小随往。” 曹吉祥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片刻都不敢多留,他这样的人精,岂能听不出朱祁镇那短短的两个字中,所蕴含的怨毒与愤怒? 所以,赶紧闪,万一被迁怒了,这下子可就真不是踹两脚的事儿了。曹吉祥替朱祁镇拟了制后,唤过几名内侍,指着其中一人道,“去,去诏狱,放人。”然后又对其余几人说道,“快去承天门,告之门外百姓,就说陛下已将少保赦回,不要堵门了。” “唉!”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瘫在椅子上,疲惫的叹了口气,他着实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张璟,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这与他的计划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他本来打算先收拾于少保等人,出口恶气,再收拾自己那个好弟弟的,现在看来,若是自己继续固执己见,对于少保下狠手的话,不光是朝堂、士林,就是民间,都会对自己离心离德。 那张璟小儿虽然狂悖,但那句话说的还是不错的,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将于少保此等社稷之臣冤杀,百姓将如何自处,群臣将如何自处?一旦有贼来犯,谁人还敢出战?至此文武百官视君主为陌路,冷眼旁观,江山社稷将托于谁人? 罢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才是正事,其他的都先放一边。 “曹吉祥。”朱祁镇叫了一声。 殿外的曹吉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一苦,莫不是又要拿咱家出气,但却不敢有丝毫停顿,面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一溜烟的跑进殿中,“万岁爷,小人在。” “召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毛忠,武功中卫指挥佥事曹敬、林福等人速速还京。”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比起石、徐,他还是信任这几个人。 诏狱。 即便没有张璟的关照,以于少保的功绩、声望、令名,逯杲也不会、更不敢苛待。 所以于少保尽管是被下诏逮捕的,逯杲还是给他安排了最好的牢房,牢门大开,以示自己不敢关押您来着,只是面对上谕,不得不从耳。 至于王文,也是一样,用不着厚此薄彼,至少与徐有贞之流比起来,王文算得上是个好官。 未时中,于少保于狱中闭目养神,对于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他而言,任何地方都是安居之所。诏狱或许对于其他人是闻之色变的虎狼之所,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普通的房间罢了。 “上谕,”逯杲亲自领着内侍来到于少保所居的牢房,内侍进了牢房也不啰嗦,直接宣读,“发于谦原籍为民,钦此。” 读完后,内侍将谕旨交给于少保后,转身便走。 于少保有些意外的接过谕旨,以他对朱祁镇的了解,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太阳难不成还真是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太阳当然不会从西边出来,朱祁镇不过是迫于压力,而不得不妥协罢了。 已存死志的于少保并未因朱祁镇放回自己而喜形于色,面色反而有些沉重。 无他,夺门之事他并未阻止,论公,自己是从国家大局考虑,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但论私,却算是辜负了景泰帝对他的信任,这段君臣之情,已无法弥补。 唉!于少保长叹一声,他并非迂腐之人,更非愚忠之人,此前既存死志,也并非是全部是因为景泰帝,不过是祸归己身,以一死而保全景泰帝和朱祁镇的名声、保全社稷罢了。 如今既得以身免,他倒也不会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而故作姿态,做那卖直邀名的把戏。说到底,他的忠心是对这个国家的,而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逯杲恭恭敬敬的把于少保送出诏狱,并派人备轿,送少保回府。 王文也一样,同样被逯杲派人送回了府。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后,董氏夫人见于少保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老身之前经常埋怨,为国事奔忙,竟无半点空闲,如今倒是得偿所愿,如今归乡,莳花弄草,倒也清闲。” “夫人所言极是,”于少保轻叹一声,“向者事宦游,尘土过半生,如今老矣,终得安闲。” 夫妻二人正聊着,朱骥来了。 “拜见岳父,”朱骥进门,便大礼参拜,“今日于朝堂之上,小婿拙于言辞,竟无法为岳父辩解,还望岳父恕罪。” 于少保哈哈一笑,把朱骥扶起来,“尚德何出此言?此事与你无尤,再者而言,夫老夫素知你为人忠厚,又乏急智,不必挂怀。” 一边的董氏夫人也安慰女婿,“是极,你是何等样人,我们岂会不知,必不会因此而见怪于你。” 面对岳父岳母的宽宏大量,朱骥更加惭愧,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心情激动,就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 幸而于少保夫妇知道他的为人,岂会怪罪于他。 “朝中可是有何变故?”于少保深知朱祁镇的为人,若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岂能这么容易就放了自己? “是张璟,”朱骥于是跟岳父汇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石、徐二人诬告岳父谋立外藩,被张璟痛斥为国贼,更言若陛下果然处置岳父,则必致天下离心,长此以往,若有贼来犯,谁人还敢杀贼?” 于少保闻言,摇头失笑,“不料竟是这少年,倒是好胆气!”说罢,于少保叹了口气,“何至于此,老夫之生死,又何足道哉?何必为了老夫,而忤逆其人?” “你明日告诉张璟,尽快自请外任。”于少保面色沉重,若不早做打算,朱祁镇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岂会善罢甘休。 “是。”朱骥躬身领命。 “老夫明日便离京,你在朝为官,需小心谨慎,莫被人抓到把柄,若力有不逮,可请辞。”于少保嘱咐了朱骥几句后,自己这个女婿,真不是当官的材料啊,有人帮衬提点还行,若是无人帮衬提点,就他那愚直的性子,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又嘱咐了几句后,于少保便让朱骥离开了,他夫妻二人明日要离京,宦途半生,别无余财,但书籍、手稿之类的,却需要好好收拾一番。 张家。张家下值后回家,却见廖氏夫人也在,转念一想,便知道这是担忧自己。 张璟心里一暖,连忙行礼,“见过母亲,见过伯母。” “哥儿快坐。”张母倒没觉得儿子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于有荣焉,儿子能够忠言直谏,而不是同流合污,做母亲的,十分欣慰,说明她教导的好。 廖氏却是想的更多一些,张璟今日在朝堂上不仅顶撞了朱祁镇,更得罪了石亨、徐有贞等人,即便朱祁镇不动手,石亨和徐有贞等夺门功臣能放过张璟?怎么可能,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所以,京师已经成了是非之地。 “哥儿可有什么打算?”廖氏夫人问道。 “小侄正打算自请外任。”张璟恭敬的对廖氏夫人说道。 廖氏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看了看张母,“家中之事,不必记挂,自有你袁伯父与老身照料,哥儿只管去。” “多谢伯母,”张璟躬身施礼,“小侄本就如此打算。” “去何地可有定夺?”廖氏夫人接着问道。 “辽东镇或者延绥镇。”对于自己去哪儿,张璟琢磨了一下午,九边重镇之中,也就这两镇最苦,其余几镇就不必想了,朱祁镇绝对不会同意的。 廖氏夫人点了点头,她虽是才女,但对这些兵戈之事,终究还是缺乏了解,并不能给张璟什么有效的建议,主要还是担心,如今看张璟思路清晰,神情自若,倒是放心不少。 又聊了几句,廖氏夫人起身告辞,张璟和母亲连忙相送,“伯母,锦衣卫中,逯杲理镇抚刑,可让伯父放心任用,还有齐亮,他执掌南镇抚司,可为伯父臂助。” “好。”廖氏点头,知道这是张璟怕丈夫掌握不住锦衣卫,特意提点。袁彬现在入值宿卫,一时半会没机会离开皇宫,这些事情,也只能请廖氏夫人转达了。 送走了廖氏夫人,张璟来到书房,准备写奏折,刚坐下,刘静怡和薛彦君联袂而来。 “夫君自请外任,可免今日之祸否?”刘静怡轻声问道,薛彦君也跟着点头,显然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何祸之有?”张璟不想让家人担忧,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你们就不必杞人忧天了,无事,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乃景泰天子一手提拔的近臣,上皇岂能放心用我?为免闲置,还是外任。” “夫君以为妾身等是愚妇哉?”刘静怡直视张璟,张璟这话也就骗骗那些不晓事的,岂能瞒得过她与薛彦君去?自家丈夫今日在朝堂上痛斥石、徐等人,这显然已是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石、徐等人可是夺门功臣,一手把朱祁镇扶上皇位的人,跟张璟比起来,只是恩宠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况且石亨乃军中宿将,在军中的关系根深蒂固,岂是张璟能够撼动的?还有孙继宗和张輗等人了,个个在军中都有着不弱的实力。 更别说徐有贞是副都御史,掌管言路,如今又升任兵部尚书,想找张璟点麻烦,实在是太简单了。 得罪了这样一批人,张璟势单力孤的,怎么跟人家斗?凭什么跟人家斗? 张璟干笑一声,身边的人太聪慧了真不是什么好事儿,连瞎话都没法编。 “所以某才自请外任,届时山高水远的,他们想算计某,也是鞭长莫及。”张璟只好解释了一下,“况今日之事,某也是激于义愤,竟如此厚颜无耻,构陷于少保,不是国贼,又是什么?” “朝中衮衮诸公,一个个衣冠禽兽(此时衣冠禽兽是褒义词),尽皆喑声,夫君又何必强出头?”刘静怡终究还是有些愤慨,倒不是因为丈夫,而是朝中那些人,一个个高官厚禄的,平时满口的仁义道德,到了该展现他们道德情操的时候,却都成了软骨头,实在是枉为人也。 “于少保功在社稷,”张璟叹道,“某岂能眼见风波亭之旧事于我朝复发?”张璟这话说的并不慷慨激昂,但他目光清澈,神情严肃,声音不大,却字字发自肺腑。 张璟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品行高洁的人,只是有着自己的底线罢了。 但此言此行,在刘静怡、薛彦君眼里,却不仅仅是有底线那么简单了,此时的张璟,眼里有光,心里有公平正义,这一刻的光辉,虽平凡,却伟大! 我们的历史,正是因为这些做着看似平凡,却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人存在,而继往开来,永不止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唉……”刘静怡和薛彦君对视一眼,此时她们还能说什么?张璟这样的君子,既然被她们遇上了,那就是她们的运气,君子虽然免不了吃亏,但总比石、徐那样的阴险小人要好? 今日士子、百姓堵了石亨、徐有贞、孙继宗、张輗等人的大门,为何?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是陷害于少保的国贼? 在众多国贼、奸臣、昏君之中,秦桧和完颜构为何是其中的代表人物、门面担当?还不是因为他俩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岳爷爷? 所以说,陷害忠良这四个字,千万不要沾惹,在百姓们朴素的认知里,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而如今,石、徐等人有幸享受到了与秦桧一样的待遇,注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第219章 送别 在陷害于少保一事中,不管这是石、徐等人的本意也好,还是受到了朱祁镇的授意,但既然是他们挑的头,那么这口黑锅,也只能是他们来背,他们不背,谁背,朱祁镇吗?怎么可能,又当又立是他们这种昏君的惯用伎俩,怎么可能跳出来。 石亨府,除了王骥、袁彬之外,所谓的“夺门功臣”一个不拉,都在。王骥其实是看不上武臣的,他是以文转武,平时还是文人做派,处处以文人自居,但再怎么以文人自居,也改变不了他现在是武臣的事实。 之所以参与夺门,是不甘于现状,武臣的权力都被文臣褫夺的差不多了,他自然不乐意,不过他也不屑于跟石徐等小人一样,陷害忠良,所以,夺门既成,双方也就分道扬镳了。 而袁彬则是入值宿卫,况且以他与张璟的关系,肯定也不会跟石、徐等人一条道走到黑。 石亨、徐有贞、孙继宗、张輗、刘敬等人都是沉默不语。 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可谓是风云突变,张璟那番话说完后,张璟自己是痛快了,也让许多心存公平正义而或惧于权势、或拙于言辞的朝臣心怀大畅。 但对于这几位可就不友好了。 一则,因为张璟的一番慷慨陈词,他们陷害于少保等人的既定目标未能完成;二则,极有可能因为张璟的这番陈词,而使得他们所谓“夺门之功”大打折扣! 若按照张璟的说法,夺门什么的,简直就是多此一举,那他们还有个屁的功劳! 所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大事就成了如何让夺门变成合法的,那自然只能攻击张璟的言论了。 “不想这黄口孺子竟如此巧言令色,”石亨叹气,“若夺门无功,我等皆为佞臣矣!” “太师多虑了,”徐有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景泰不讳,陛下趁机复位……”说着看向在座的几人,有些话是不必说清楚的。 石亨等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的确是这么个理,得位不正的朱祁镇想要维持夺门的合法性,就必须重用他们几个,所以,他们的功劳是绝对跑不掉的。 功劳虽然跑不掉,但被张璟这么一掺和,他们也是打心眼里敌视张璟。 “此人不能留,”曹吉祥发狠,他与张璟可谓是早有龃龉,以他这等阉人的小心眼,怎么可能放过张璟,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于是他便成了倒张的急先锋。 “老师傅此言甚是。”徐有贞点头,今日他被张璟骂惨了,当年建议迁都后,他的名声算是臭了,不得已改了名,好容易才爬起来,不想旧事又被重提,到现在他的脸都是火辣辣的疼。 毕竟做人嘛,无论是忠是奸,都得有自己的立身之本,这要是个软骨头,谁瞧得上啊。 所以,要说最恨张璟的,徐有贞绝对是第一个,就是曹吉祥也得靠边站。因为张璟把他的老底都掀开了,让他本来已经淡出大家视线的软骨头形象一下子就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重新出现了。这让他这几年的努力几乎成了无用功。 他如何能不恨? “你是兵部尚书,想整治他还不简单?”石亨冷哼一声说道,他也是有些不喜,夺门他是首功,却只给了他一个太子太师的虚衔,实权半点都没有,就连京营总兵都没他的份,倒是徐有贞一下子就升了兵部尚书,眼见着就要入阁了。 这让石亨如何能不羡慕嫉妒恨? 徐有贞虽然是个软骨头,但他心思灵巧机变,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通过改名这样的骚操作,重新起复。他此时很理解石亨的想法,任谁操心费神的谋划一番,终于做成了大事,成就了大功,却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心情都不会好的。 徐有贞也不刺激石亨,能屈能伸是他这等佞臣的标配,连这点气都受不了,还做什么大事? “太师所言极是,某正有此意。”徐有贞笑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似的,丝毫看不住夺门之夜的狠厉。 作为兵部尚书,他若是想整治张璟,简直不要太简单。 至于于少保,他们都默契的没提,都这样了,还想着打于少保一耙,根本不现实,就连这样,他们几个的名声在民间、士林都已经臭不可闻了,若还想干点什么,说不定真能被京师百姓给扔臭鸡蛋、烂菜叶,这虽然不致命,但丢脸。 要真如此,他们干脆也别做官了,都不够丢人的,就算他们不要脸,朝廷也得要脸啊。都这样了,还当什么官,回家种地去。 十九日,天刚刚亮,于少保一袭青衫,与董氏夫人一起走出府中,上了门口的马车,朱骥亲自执鞭,为岳父、岳母赶车。 四下俱寂,唯有车声粼粼,碾过青石街道,没于微薄的晨曦之中。 于少保掀起帘子,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这座他力挽狂澜,保卫下来的城市,目光中满是感慨,留恋,更多的却是欣慰。 所谓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矣。 “君可是不舍?”董氏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轻笑着问道。 于少保摇摇头,收回目光,“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老矣,老矣,趁此残年,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岂不快哉?” 是啊,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丈夫的品格,董氏夫人岂能不知? “岳父,胡、王两位尚书在前面等候。”除了崇文门不远,朱骥停下马车,向于少保禀告。 于少保闻言,下了车,走向胡濙和王直。 “有劳洁翁、俭翁相送,谦不胜感激。”于少保对二人拱手施礼。 胡、王二人还礼,“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无独有偶,这三位都是江南人士,胡渊洁是江苏武进人,王行俭是江苏金陵人,而于少保却是浙江杭州人。 于少保点头,“谦先行一步,二翁回乡后,务必告与我知,若有暇,当登门拜访。” 哈哈,三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同朝为官这么多年,或有政见不合之处,却无彼此攻讦之怨,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正是如此。 三人之间,都已经到了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互相致意一番后,便告辞分别。 目送胡、王二人上了马车,彼此再次致意后,于少保正上车,却见朱骥正在左右张望,不由问道:“何故张望?” 朱骥呵呵一笑,收回目光,“小婿想看看张璟是否会来送别岳父。” 于少保闻言一愣,张璟与他并无交集,却能为了自己而痛斥石徐等人,直斥之为“国贼”,在朝中百官惧于石、徐等人淫威,纷纷喑声的时候,更显得难能可贵。 其余不论,单是这份坚持公平正义的勇气,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于少保并非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只不过他的全部身心献给了这个国家,个人的喜怒哀乐被深深的隐藏了起来罢了。 对于有害国家百姓者,他也会声色俱厉,遇到可堪造就的同僚晚辈,自然也是提携有加。 张璟对于他而言,便是可以造就的良才美质,只是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于少保摇摇头,笑道:“他与老夫并无交集,何必要来?”话虽如此,于少保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倒不是对张璟失望,而是有些嘱托不能当面告诉张璟,颇感可惜。 转而,于少保便释然了,张璟不来送行,对双方都好,万一被有心人抓着由头进行攻讦,倒也是个麻烦,他已经被贬为民,倒是无妨,张璟却不同,他还要在这个波谲云诡的朝堂上立足,那就必须小心谨慎。 于少保上了车,仍是朱骥执鞭,另一侧的车辕上坐着跟随少保多年的老仆,车后系着两匹马,从京师倒杭州,这一路数千里,总得准备几匹马备用。 又走了大约两里路,朱骥眼尖,远远的便看到张璟肃立路旁,身侧摆着祭祀路神的香案、酒馔。其他的不说,单是这份礼节,就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朱骥回头低声对于少保汇报:“岳父,张璟在前面相送。” 于少保应了一声,道:“有心了。” 朱骥轻轻一甩马鞭,朝张璟行去。 张璟迎上,不顾朱骥的推辞,从他手中接过缰绳,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 “下官见过都督。”张璟对朱骥抱拳行礼。 朱骥下了马车,连忙还礼,“哎呀,你真是太客气啦。”说着掀开帘子,扶着于少保下了马车。 张璟连忙再次行礼,对于这位,怎么尊重都不为过,尽管两人素无交往。 “下官见过少保!”张璟深施一礼。 于少保哈哈一笑,“余已被发为民,何来少保?” 张璟却是不以为意,“少保功在社稷,岂是一二奸佞所能臧否?” “过誉了,”于少保摇头,“寄国之命,不得不为耳,无非将士用命,百姓归心罢了,岂独一人之功哉?” “少保高风亮节,固已无愧于社稷百姓,下官尤仰慕之。”张璟再次深施一礼,“少保此去山高水长,下官惟愿少保一路安康!” 于少保点点头,欣慰的看着张璟,他一生行事,无愧于心,宦途浮沉,不过平常事耳。 “汝可有表字?”于少保突然问道,他自是知道张璟没有表字,既有此问,便是青眼有加,不把张璟视为生人,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岂会随意赐人表字? 张璟心里一喜,这个可是莫大的荣幸,能够被于少保赐予表字,足够他吹一辈子了! “未有,”张璟连忙压住心头的雀跃,抱拳行礼,“请少保赐字。” “汉有名将周公瑾,临机果断,折冲千里,汝若为外任,当如是也!”于少保负手说道,“便取怀瑾二字,可乎?” “谢少保赐字!”张璟拜谢。 “他日破贼,勿忘告与老夫矣!”言罢,于少保转身上了马车。 张璟连忙抱拳相送,目送于少保的马车渐行渐远,张璟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世道何其不公?于少保这等社稷之臣被贬为民,而石徐等小人却加官进爵。 “万岁爷。”文华殿中,朱祁镇正在看奏折,他也不是个勤政的,自然不会如太祖、太宗一般,日日临朝,能看看奏折,就算是不错了。 “何事?”朱祁镇翻了翻眼角,斜睨了曹吉祥一眼。 “万岁爷,胡、王两位尚书,递了题本上来,申请致仕。”曹吉祥捧着两本折子,递给朱祁镇。 “既如此,朕便允了,”朱祁镇看了曹吉祥手中的折子一眼,压根就没有看的意思,“可有他事?” “张璟申请外任。”曹吉祥又取出一本折子,双手捧着,低着头,不敢看朱祁镇,他可是知道这位万岁爷对张璟的愤恨。 “嗯?”朱祁镇闻言,眉头一皱,这小子倒也机灵,知道避祸,有心不允,却又想到这小子掌京营操练和锦衣卫事,都是极为重要的职务,又想起张璟的父亲张贤,终究还是心里一软,“他打算去哪儿?” “延绥。”曹吉祥回到。 “此时镇守延绥为何人也?”因东胜卫内撤,延绥已经由腹地变成了防御鞑贼的前线,且缺乏边墙,仅能依靠边界城堡防御,战事频仍,可谓是九边最危险的地方了。 “都督同知王祯。”曹吉祥心中一喜,这事儿有门,虽然不能亲手报仇,让曹吉祥有些可惜,若是那小子去了延绥,弄不好还真是有去无回,那鬼地方,打老了仗了! “朕准了,”朱祁镇一拍桌子,“升张璟为都督同知,镇守延绥,调王祯回京,另有任用。”这可是你小子自己选择的,朕非但未曾从中作梗,更是升了你的官,这要是战殁了,可怪不到朕的头上。 朱祁镇心里暗暗发狠,如此甚好,省的朕还得费手脚收拾你小子。 曹吉祥领旨退下,拟制去了。 待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把袁彬叫了进来,“袁卿,于谦离京乎?” 第220章 离京1 “回陛下,”袁彬躬身行礼,“今日一早便自崇文门离京了。” “可有人送行?”朱祁镇点点头,走了好啊,虽然人没杀成心里难免有些不甘,但既然离京了,也是不错的,省的碍眼。至于回到地方后,勾结藩王之类的事情,朱祁镇相信于少保的为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胡、王两位尚书,”袁彬回道,“还……还有张璟……” “哼!”朱祁镇冷哼一声,咬牙切齿了半晌,方才平复了心情,反正致仕的致仕,外任的外任,朱祁镇安慰自己,与这些人一般见识,不值当的。 后军都督府,张璟领了圣旨,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朱祁镇不但同意了自己外任的折子,还给自己的本官升了一级,虽然只是个虚衔,但官阶提上来了,去了绥德,话语权也能重一点。与藩司、都司打起官司来,腰杆子也能挺一点。 等自己去了延绥,山高皇帝远的,朱祁镇就算是想翻旧账,也是鞭长莫及。 此时的延绥镇守王祯也不过是都督同知。这位可是在延绥干了十多年了,算得上是军中宿将。 张府。 张璟面对都想跟着自己去延绥的李锋等人有些头大,去延绥,张璟并不打算把李锋等人都带过去,京师这里还是需要人手的。 袁彬掌锦衣卫事后,其他的不说,逯杲、李锋、齐亮等人任用如前,可以说,只要这几人仍在锦衣卫任职,张璟的基本盘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以袁彬与张璟的关系,同样会倚重李锋等人的。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张璟去了延绥,只要李锋等人仍在锦衣卫,张璟在锦衣卫中便还有影响力。 他本来是打算只带王汝忠等人去的,这几人不论忠心还是能力都得到了印证,况且张璟着重操练的缇骑也是这几人率领的。 去延绥那等地方,张璟肯定不会单人只剑的就去上任,要他真一个人去上任,用不了几天,就能被那边的那些军头玩死。肯定是要带人过去的,那么近一年来操练的缇骑就排上了用场。 即便只有一半人愿意跟着自己去延绥,那也是七八百人,这可都是精兵!有这支人马,张璟去了延绥后,就有了话语权。 “不必多言,”张璟一锤定音,“你等留在京师,一来助袁伯父经营本卫,二则也能够保证咱们在本卫的话语权。” 见李锋等人还要反对,张璟接着说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锦衣卫乃皇家耳目,岂可轻与他人?”言下之意自然是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的,别等到时候为他人做嫁衣,锦衣卫这么重要的衙门,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好。 “让通州匠人着力改进炼钢技术。”张璟接着吩咐,因为有水碓技术的应用,锻造兵器节省了大量的劳力与时间,但因为炼钢技术的落后,还是无法完全还原宿铁刀的锻造工艺。 在张璟的猜测中,宿铁刀应该是花纹钢的一种,可惜,知道归知道,想要复原,却十分困难。以目前技术锻造出来的兵刃,虽然也十分不错,但此番前往延绥,是要跟鞑贼拼命的,能做到最好,为什么不做? “有多少人愿意随某前去绥德?”安置好李锋等人,张璟把目光放在了末座的王汝忠身上。 敬陪末座的王汝忠闻言,“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抱拳行礼,“禀告郎君,所有人共一千五百人,皆愿追随郎君!” 张璟闻言,欣慰的点点头,还不错,总算没养出一群白眼狼出来,不过,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他要真带着一千五百人上路,前脚出京,后脚告他谋反的折子就能跟雪花一样,飞进通政司。 所以,最多带五百人,还得分批,否则也太惹眼了。 “家有兄弟者,可留在军中;若是独子无兄弟,可留于京师。”张璟对王汝忠说道,“五百人足矣,明日分批离京,留二十人随某同行,其余于良乡会合。” 王汝忠抱拳领命:“遵命。” 张璟点点头,又对李锋说道:“其余人等,交三哥统领。” 李锋抱拳领命。 “某明日便离京,”张璟对李锋等人说道,“不必相送,公务要紧,京中诸事,便交予诸位。” “请都督放心!”李锋、齐亮等人一齐起身,跪倒在地,齐声应诺。 “诸位请起,”张璟扶起李锋,“拜托诸位。” 送走了李锋等人,侍书进来收拾,看着欲言又止的侍书,张璟笑着摆摆手,“不必忧虑,功名但在马上取,我等既为武臣,为国戍边,分内事耳!” 说话间,刘静怡来了。 “见过夫君。”夫妻二人见礼。 张璟握着妻子的素手,“姐姐来了,快请坐。” 夫妻二人坐下后,刘静怡满面不舍与忧色,“夫君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 张璟盘算了一下,朱祁镇起码还有七年好活,至少这七年估计自己是别想回京了,至于七年后,新君即位,是否会想起自己,调自己回京,也是个未知数。 但这话自然不能跟妻子说,只能含糊的说道:“朝廷自有处置,姐姐不必忧虑。” 刘静怡岂能不忧虑?自家丈夫可是狠狠的得罪了包括天子在内的一干人,这次自请外任,其实乃是避祸之举,否则,谁不想好好的呆在京师? 唉,刘静怡叹气,倒不是埋怨,实际上,对于丈夫能够在朝堂上挺身而出,直斥国贼,刘静怡是极为赞赏的,也是于有荣焉,但后果也十分惨烈,得罪了皇帝、权臣,你不离京谁离京? 能保全性命,主要还是因为揭了朱祁镇的痛处,让他不得不为了自家的名声、以及民心而做出的妥协。 朱祁镇若真是不管不顾的杀了于少保等人,甚至连张璟这个忠言直谏的诤臣都杀了,一顶昏君的帽子是绝对摘不掉的,而且果如张璟所言,一旦有贼来犯,谁还敢出战? 心寒啊。 既然张璟让朱祁镇不痛快,无法通过杀掉于少保而念头通达,那么朱祁镇肯定不会让张璟痛快。 所以,张璟想回京?下辈子! “姐姐先回去,”张璟对妻子说道,“我先处置一番,明日便要离京了,许多事情需要略作安置。” 刘静怡低下头,掩饰泛红的眼圈,轻声应了一声。 “侍书,你也回去,陪着姐姐,”张璟对一旁的侍书吩咐道,“早点安歇。” 将妻子送出门,看着妻子和侍书的背影逐渐隐入夜色之中,张璟心里也不是滋味,你问他想不想离京?废话,当然不想! 他在锦衣卫已经站稳了脚跟,基本上算是铁板一块了,又掌管京营操练,虽然这只是个差遣官,但职权也不小,至少能把京营的那些勋戚将门拿捏的死死的。 可谓是渐入佳境,富贵可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无力阻止朱祁镇复辟,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镇清洗以于少保为首的景泰旧臣,更何况于少保还是有功于社稷的千古名臣! 景泰帝已怀必死之心,就算死,都要给自家那个好哥哥添堵。这么头铁的事儿,张璟做不出来,那就只能离京了。 不管怎么说,朱祁镇夺门、弑君、冤杀功臣等污点,不论怎么洗,都是洗不掉的,足够让朱祁镇留下千古骂名。 这大概是景泰皇帝最后的抗争了。 “都督可在,贫道冒昧打扰,请都督勿怪。”却是水静居士来了。 “居士请坐,”张璟连忙起身相迎,“不知居士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居士恕罪。” “都督客气了。”水静居士今晚未着巾冠,只用玉簪在头顶挽了个道髻,露出洁白如玉的额头,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明亮有神。 “居士有何指教?”张璟请水静居士坐下后问道。 “倒是有一事相商,”水静居士也不卖关子,直言相告,“贫道听闻都督要镇守延绥,便自告奋勇,想追随都督,给都督做个幕宾,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这……”张璟一愣,幕宾的事情他当然考虑过,其他的不说,光是军中的钱粮籍册之类的,若是没个妥帖人负责,保管被那些军头蒙蔽了,只是徐欣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张璟可不好让徐欣背井离乡的跟着自己。 倒是跟王平的弟弟王方有意跟随,但就一个王方也不够用的啊,他已经让徐欣帮忙寻找,实在不行,就等到了延绥的治所榆林再延请当地的读书人。 但是,水静居士……倒不是瞧不起女性,而是延绥毕竟是边地,在东胜卫内撤之后,此地便成了前线,与鞑贼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的,岂能让她跟着自己受罪? 他不清楚水静居士为何会有这等想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水静居士真跟着自己去了延绥,这不是害人嘛,张璟岂能同意。 况且,水静居士不是还等着与师父会合吗,跟着自己去了延绥,等她师父从辽东回来,再去延绥?哪有这样办事的。 “令师正在辽东,居士若是随某前往延绥,一旦令师回京师,岂非错过?”张璟客气的拒绝了水静居士的好意。 “家师在辽东访友,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水静居士微微一笑,“便是回京,正好家师年事已高,怕是便留居京师了,岂无相见之日?” 水静居士倒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才打算跟着张璟一起去延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林大娘的功劳,林大娘一直认为出家当道士绝非水静居士的好归宿,女人嘛,嫁人生子,才是本分。 所以,她一直想撮合水静居士与张璟,哪怕做个侍妾呢,这一辈子都有盼头了,等以后儿女有了出息,这一辈子便圆满了,比遁入空门,孤苦伶仃好了何止千倍、万倍? 当然,水静居士若是无意,林大娘说得再多,天花乱坠都没用。水静居士有这个念头吗?当然是有的。 张璟虽是武臣,却没有某些武臣的残忍暴虐,反而为人宽和,最重要的是人品值得信任。 在于少保一事上,满朝文武尽皆喑声,唯有张璟不计生死,怒斥国贼,犯颜直谏,但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人钦佩了。 再者,张璟少年得志,年不过二十便身居高位,如今虽然因忠言直谏而忤逆了朱祁镇,但也只是忤逆而已,前途仍然十分光明。 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般良人,如何不爱? 水静居士的这番心思,张璟当然不清楚。若是知道了,就更不能让水静居士跟着自己去受苦了,没这样的道理。 “不可,”张璟仍是摇头,“居士若随某去了延绥,舍妹等人的功课岂不耽搁了?” 见水静居士仍想说服自己,张璟连忙制止道:“居士万勿多言,因东胜卫内撤,延绥直面鞑贼,战事频仍,居士岂可轻易涉险?” 见张璟拒绝的坚决,水静居士不再多言,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要知道,水静居士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张璟的拳法可还是跟着她学的呢。 送走水静居士,张璟再次发愁,帐下缺少幕宾,事情那么多,累死自己都处理不完啊,况且诸如往来文书、钱帛粮饷之类的庶务怎么办?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了这个,那个就得荒废。自己的主要任务还是剿除鞑贼,岂能让这些庶务束缚了手脚? 但愿徐欣、王平能帮自己找到合适的人手。若事有不谐,则只能去了当地后寻找合适的人了。 问题是,王祯可是在延绥经营了十余年,自己敢信当地的人吗? 头大,头大。 却说水静居士,和林大娘回到房中后,林大娘问道:“姑娘,怎么样?” 水静居士摇摇头,“他岂会答应?” 林大娘点头,叹了口气,“要不还能如何?他离京如此仓促,真真是猝不及防啊!” “这昏君真不晓事,忠奸不分的东西,活该他被鞑贼生擒活捉了,”林大娘恨恨的说道,“也先当初怎么不一刀结果了这个昏君?” 第221章 离京2 “姑娘,不要怪老身唠叨,”林大娘看着自家姑娘,“你今年十九了,这张都督此次外任,还不知几年才能回京,姑娘,你可耽搁不起了。” 林大娘这些天好容易才说动了水静居士,自然不肯功亏一篑,加大了劝说力度,“姑娘你可比不上薛姑娘,她年纪还小,再者她是张家老夫人属意的人选。” “还能私相授受不成?”水静居士翻了个白眼,她说的也对,即便是纳妾,也得有父母之命的。 “谁让姑娘你私相授受了?”林大娘恨铁不成钢的点了水静居士的脑袋一下,“姑娘你若成了他的良助,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吗?” 可惜,刚刚去找张璟,已经用完了水静居士的勇气,被张璟拒绝后,虽然张璟是好意,但对于她而言,也是非常没面子的事儿。 贫道都这样了,你难道是铁石心肠不成? 张璟自然不是铁石心肠,而是不想让水静居士去受苦,他一个大男人道士无所谓,吃点苦、受点累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经验,可以看作是上天的馈赠,没有白吃的苦,对他自己也是一种锻炼。 但水静居士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自己得多不是东西,才会让她去受那份活罪,才能把别人的好意视作理所当然? 第二天一早,张璟收拾停当,与母亲、妻子、妹妹、薛彦君等人告辞。 “孩儿不孝,不能于母亲膝下承欢尽孝,孩儿不在之日,请母亲保重身体。”张璟跪在母亲身前,与母亲叩头告别。 张母眼圈泛红,强忍心中的不舍,“忠孝不能两全,哥儿为国效忠,此乃大义也,老身不能阻拦,望哥儿旗开得胜。” 张璟长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要离家这么长的时间,不舍是肯定的,也有担忧,就怕朱祁镇拿自己的家人撒气,他可不想成为第二个李陵。 压下心中的担忧,张璟对妻子拱了拱手,“家中诸事,便摆脱姐姐了,望姐姐奉养老母,教养幼妹,待某还家之日,再谢姐姐。” “请夫君放心。”刘静怡忍住泪水还礼说道。 张璟看了家人一眼后,转身离开,出了府门,翻身上马,在丁麟、李宏利和二十名亲兵的簇拥下,往城外而去。 这一次去延绥,需要经过山西,将近两千里的路程,光赶路,就起码得一个月的时间,稍微遇上点事儿,就奔两个月去了。 张璟轻车简从,出城后便直奔良乡县而去。 良乡距京师四十余里,一上午的时间就到了。到了良乡后,张璟并未进县城,而是去了富庄村的祭拜乐毅墓。 乐毅墓又名望诸君墓,占地数亩,封土高达三十余丈,作为战国时期的燕国名将,不管其身后有何争论,但其才能应该不比“起翦颇牧,用军最精。宣威沙漠,驰誉丹青”的这四位差,即便差,也差不了太多。 毕竟是武庙十哲之一。 祭拜完了这位望诸君,张璟便率人在此地等候大部会合。 数百人的行军,光是辎重就不是个小数目,为了避免引起猜忌,毕竟五百人有些多,张璟干脆让他们伪装成了商队。 现在卫所制尽管已经崩坏,但张璟一个锦衣指挥,用得着这么多亲兵吗?真让有心人捅出去,张璟一定图谋不轨的帽子肯定是摘不掉的。 所以,小心无大错。不过,行军速度就无法保证了。 未时中,王汝忠率领亲兵与张璟会和,张璟吩咐了王汝忠几句后,双方分别,张璟毕竟是去上任的,要是去晚了没法交代。所以便在丁麟、李宏利以及二十名精挑细选的亲兵的陪同下,先行赶路,而王汝忠则率领其余的人在后面跟随。 出了良乡便是保定府,过保定府、真定府,出真定府,过固关守御所,便进了山西境内。然后经宁阳、榆次、霍州、平阳、蒲州,进潼关,便到了陕西,再过延安、绥德,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榆林城。 这一路一千五百余里,横跨三省,可谓山高水远,路途艰险。更何况,说不定会什么时候或者地方就会出现危险。 至于什么危险?要知道,石亨在军中还是很有势力的,特别是山西、大同二镇,石亨的势力非同一般,他的侄子石彪,此时便在山西镇任参将。 张璟可是把石亨给得罪狠了,石亨和徐有贞二人直接被张璟打成了“国贼”,尽管朝廷上没有这么说的,但在民间,这二人的名声已经臭了。 石亨能饶了张璟?想想都不可能。 所以张璟即便是轻车简从,也不敢走的太快,脱离后面的大部队,就是防了一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日后,张璟等人来到了位于保定府外的金马台驿站。 国朝驿站分为三类,水马驿、递运所和急递铺,归兵部车驾司管理,管事的叫做驿丞,衙门是挂在府县衙门,所以,驿丞也算是地方官吏。 国朝水马驿的作用是接待往来的官员,持驿符,期间换乘马匹以及吃住费用,完全由各处驿站承担。 而两处驿站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一天的路程,一般是六十到八十里。 到了国朝中后期,驿符成了一种礼物,居家旅行走亲访友必备,于是地方驿站的费用一年比一年高,而国朝后期的财政什么样大家都清楚。 所以,崇祯皇帝干脆取消了一部分驿站,然后,大家都知道了,有个陕西米脂县银川水马驿的驿卒因此而成为了失业大军中的一员,那还能怎么办?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所以只好做造反这份看起来很有前途的职业了——他叫李自成。 张璟离京时,去兵部车驾司领了驿符,兵部不可能在这点小事儿上难为他,驿符领的非常顺利。眼见天色擦黑了,张璟在丁麟等人的侍卫下,进了金马驿。 金马驿就在保定府外,按说张璟完全可以进府城歇息,倒不是为了薅大明朝的羊毛,张璟还看不上那点银子,还是那句话,小心谨慎。在城外驿站歇息,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至于被堵了门,跑都没地方跑。 何况后面还有接应的人马,即便遇到什么,也有转圜的余地。 驿丞见到众人簇拥下的张璟,虽然年纪轻轻,但气势不凡,大红色的直缀更是说明了此人的身份,再看其人的护卫,个个身材高大,龙精虎猛,佩刀背箭,杀气腾腾。 “这位上官,里面请。”驿丞与驿卒整天迎来送往的,早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招惹不得,一眼便知。 丁麟拿出驿符,递给驿丞,驿丞连忙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后,便还给了丁麟,“上官请进。” 李宏利带领亲兵去喂马,而张璟则在丁麟的陪同下进了驿站,倒是有不少往来的官吏,“可有住处?”丁麟扫了一眼几个聚在一起闲聊的官吏后,问驿丞。 “有倒是有,”驿丞有些为难,“不过仅剩两间,住不得这么多人。” 丁麟摇头,“无妨,快去准备。” 驿丞不敢怠慢,领着驿卒去收拾房间。 张璟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正想跟里面的人闲聊几句,不想这些人看到张璟的打扮和排场后,纷纷避开,摆明了不想招惹张璟。 张璟挑了挑眉,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说实话,住驿站的都是些最底层的吏员,稍微有点身份的都不会住在驿站里。 像张璟这样住驿站的大员,还真没有。 所以与驿站里的吏员们格格不入也是正常的。 一来张璟是武臣,这些吏员虽然官没多大,但多少都有点瞧不上武臣的意思;二来就是不敢招惹了,四品以上才能穿绯,国朝以红为正色,只有四品以上的才有资格穿大红色。而张璟又如此年轻,身边还带着这么多亲兵,先入为主,给人的第一感觉肯定是受父辈恩荫的纨绔子弟。 如此一来,大家敬而远之也就说得过去了。 张璟本来打算通过驿站,看能否遇到陕西的官员,也好跟他们打听一些情况,可惜,这几天下来,收效甚微。 不是没人理他,就是理他的不是来自陕西的官员。 张璟见状,索性也熄了心思,驿丞收拾好房间后,便回房歇息去了。至于丁麟等人,则分作三班,轮流值夜。 待张璟等人离开后,大厅里的人纷纷活了过来,开始议论张璟的来历。张璟太年轻了,小小年纪便朱衣紫绶,虽然是武臣,那也挺吓人的。 “驿丞,此人是何来历,怎得住起驿站来了?”一命四旬左右的小吏笑嘻嘻的凑近驿丞问道,众人也都竖起了耳朵。 驿丞白了此人一眼,嗤笑道:“怎得,看不起某这小小的驿站?喏,保定府就在前面,现在进城也还来得及。” 哈哈,众人闻言纷纷哄笑。 那人倒也不恼,“瞧驿丞你这话说的,这驿站本就是为接待我等而设,我为何不住?宦囊羞涩,能省则省,诸位意下如何?” “不错,不错。”诸人纷纷附和,有钱谁还住驿站呀,吃不好喝不好的,谁愿意受这个罪。 “此人是谁?”这时,一名三十左右的官员问道。 驿丞往外看了看,张璟的亲兵此时都散在院中,驿丞还是压低了声音,“都督同知,镇守延绥张璟。” “嚯!”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朱祁镇复辟时,石、徐等人陷害于少保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别说驿站这等消息灵通的地方了。 大部分人对于张璟还是十分钦佩的,因为能够在那等情况下,还敢于忠言直谏的,不说其他,只说这份胆识,就超越了大部分人,没见当时朝臣齐齐喑声么。 扪心自问,自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敢跟张璟一眼,忠言直谏吗? 怕是不敢的! 所以,张璟虽然是武臣,但在文官中的口碑出奇的好。不仅仅是他保下了于少保这位大臣的楷模、社稷之臣,更是因为张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决绝的勇气。 毕竟不是谁都敢像张璟这样,拼着自己的前途不要,也要进谏的。 那一句“石徐鼠辈,实国贼也”可谓振聋发聩。 可惜,如此忠直之大臣,竟不容于朝堂之上,竟被发往边境。 因也先被杀,瓦剌陷入内乱,除了延绥、宁夏因毗邻河套,而时有鞑贼犯边外,其余地方都是小打小闹,可谓承平日久。 而比起宁夏镇,延安卫、绥德卫因东胜卫内撤,由腹地变成前线,仓促之间,边墙未修,只能靠边堡抵御鞑贼,其凶险程度,比之宁夏镇更加险恶! 说句不吉利的,一个不慎,就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的下场。 想想也真是挺让人心寒的。 于少保那等社稷之臣被发为民,胡、王二位尚书致仕,张璟这等年少有为的忠直之臣也被谪戍边地。再看看朝堂上那些,徐有贞、杨善、徐彬、石亨、孙继宗、张輗等辈,不过是些幸进小人罢了。 这才几日,就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罢了,罢了,诸位慎言,慎言!”驿丞见状不妙,气氛压抑,似乎有爆发的预兆,连忙规劝众人,“如今的锦衣卫可不是这位张都督在位时的锦衣卫咯,诸位,慎言呐!” 得,慎言。 这位刚刚复辟的上皇,太祖、太宗的好处没学到,倒是把推行特务统治学了个十成十。景泰朝偃旗息鼓的东厂死灰复燃,重用阉人曹吉祥,宦官开始专权,专主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风闻之事,检校的鹰犬无孔不入,所谓“风闻奏事”,莫过于此。 东厂依据监视得到的情报,对于那些地位较低的官员,不经司法审判,便可以直接逮捕、审讯;而对于担任那些级别较高的官员,东厂在得到皇帝的授权后也能够对其执行逮捕、审讯。百官对此敢怒而不敢言。 为何,那些干臣被朱祁镇贬官的贬官、谪戍的谪戍,其余的不是徐有贞之流的谗臣,便是和光同尘的好好先生,指望他们抗争? 洗洗睡。 不是每个大臣都是于少保那样的社稷之臣。 第222章 离京3 驿站里的官吏们纷纷住口。他们不过是最底层的小人物,朝政大计岂是他们这些人操心的?他们这些人想的最多的是怎么升官,怎么敛财,至于国家大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驿站的客房中,张璟正在仔细分析此时延绥乃至河套地区的形势。作为即将踏上战场的新人,怎么可能不好好研究一下当地的环境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打仗这种事情需要看天赋,否则看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一句“优势在我”罢了。 张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因为他还没打过仗。等去了延绥之后,倒是可以检验一番自己的成色,到底是不是这块材料。 现在国朝的边事,也就延绥一代是最为危险的。 陕西据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陕西之在天下也,犹人之者头项然,患在头项其势,必至于死。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乱,天下乱。 河套一般指黄河河套,河套地区南望关中、中原。对于中原王朝来说,控制河套,则可以以阴山为屏障,抵御来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保证关中、中原地区的安全。因此,河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成为草原民族与中原民族,草原文化与黄河文化交流、碰撞的主要场所。 周称朔方,汉称定襄,赫连勃勃统万城也。唐张仁愿筑三受降城,置烽喉千八百所,突厥不敢逾山牧马。古之举大事者,未尝不劳于先,逸于后。夫受降据三面险,当千里之蔽。 因东胜卫内撤,此地成了国朝与北虏交锋的主战场。 “北虏”何时进入黄河河套的呢?景泰五年北元内江,也先被杀,兀良哈三卫要求近边住牧,“北虏”也纷纷南下。 北元太师李来于景泰七年率部入套。此后孛来、毛里海、阿罗出部出入河套,屡屡侵犯明宁夏、延绥、永昌、庄浪、古浪、镇番等处边境。 实际上,在“土木之变”以前就有了蒙古部落南迁的零星记载,三卫南迁是其南迁行动的一部分。而“土木之变”时朱祁镇御驾亲征只是明廷对蒙古各部落逐渐南迁带来威胁忍无可忍的一种积极回应。 可惜的是,朱祁镇志大才疏,全军覆没,攻守之势易,诚为可叹。 唐军到出击漠北的能力至少持续了一百多年,而明朝只有五十多年。土木之变确实损失大,但也先死后蒙古诸部相互攻伐,明军却一直未能恢复战力,坐视达延汗后来完成中兴,这又不仅仅是土木之变的结果了。 正看着,丁麟敲门进来了。 王汝忠、丁麟等人对于张璟能够带着他们五人去延绥上任,是十分振奋的。首先,这说明张璟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们;其次,也是对他们能力的认可。 张璟既然如此看重他们,他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尽忠效死,仅此而已。 “郎君,有人求见。”丁麟毕恭毕敬的说道。 “何人?”张璟一愣,谁这么不开眼,来见他这个失势之人?不过张璟也不至于把人拒之门外,不论对方是存了什么心思,总是要见一见的,否则对自己的名声可没啥好处。 “巡按湖广御史,马文升。”丁麟回道。 张璟一愣,虽因于少保之事,他在文官集团中的名声还算不错,但他与文官并没有什么交集,文官有几个能看上武臣的? 这是大势。就连潘洪那样的贪官污吏,若不是被张璟抓到了把柄,也绝不会与张璟有什么交集的,丢不起那人。 在前宋,武臣是什么?用来顶缸的工具人罢了,仗打赢了,是文官们指挥有方,仗打输了,那就是你们这些武夫贪生怕死的缘故了。 不说前宋,就算到了国朝,武臣的地位也远远比不上文官,更何况随着一干宿将的去世以及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压制,武臣的地位再一次降低。跟前宋比,也差不多了。 尽管御史只是七品官,但这个七品官可不能小觑,清流啊,若是按部就班,不出差错,起码也有个六部大员的前程,怎么会看上张璟这个武臣? 别看张璟此时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但在文官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见过张都督。”马文升二十七八岁,中等身材,却颇为健壮,面色微黑,双目有神,留着短须。 “见过察视,”张璟还礼后,延请马文升入座,“察视请坐。” “学生马文升,巡按湖广御史,冒昧来访,还请都督勿怪。”马文升的态度倒是十分客气,丝毫没有盛气凌人之态。 “察视光临,蓬荜生辉呀。”张璟也跟着客套了几句,心里却在琢磨这位马御史的来意。 “学生巡按湖广,月前归京述职,路途之中尝闻都督痛斥国贼,不免大起同仇之感!”马文升开门见山,“少保乃社稷之臣,岂是一二国贼所能陷之?可惜,朝中诸公惧于国贼气焰,明哲保身,非我辈之所为也,学生耻与彼辈为伍!” 嚯!张璟不由侧目,这是一位愤青啊,这一杆子,把满朝文武都打入另册了。 “都督不畏权势,仗义执言,实乃我辈之楷模!”马文升直接把张璟上升到了楷模的程度。 张璟心里一突,这杆大旗可不敢随便乱立! “察视谬赞,”张璟连忙推脱,这杆旗可不能随便立,会死人的,“某不过是年轻气盛,岂敢言功?就算某不多事,朝中诸公又岂能眼见于少保被奸佞陷害?取巧了,取巧了。” “哈哈,”马文升仰头大笑,“都督何必为他人开脱?”说着摇了摇头,“罢了,都督所忧虑者,学生或可知之。” 张璟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并非迂腐之辈,虽然难免有些激愤,倒也不错,至少比那些木雕泥塑强多了。 “国初受降而设东胜卫,可惜东胜卫内撤,已失一面之险。其后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而遮千余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弃为寇巢穴,”马文升对张璟拱了拱手,“都督此去延绥,学生便祝都督旗开得胜,扬我国威,驱除鞑虏。” 这个张璟当然是想的,但正如马文升所言,延绥此时成了前线,又无边墙防备,仅靠堡寨,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所以,龟缩防御,永远只能被动挨打。主动出击,才是上策。 “察视所言甚是,”张璟抱拳,“鞑贼聚于河套,来去无常,实乃大患!” “学生幼时尝与群儿戏,十数为群,角之靡不仆,”马文升双目放光,显然也是有个班定远投笔从戎的梦想,“恨不能投笔从戎,以效王事!” 这话张璟倒是没法回应,马文升此时只是巡按御史,是无法掌兵的,什么时候可以提督军政了,才能圆了这个梦想。 二人又聊了一阵,马文升告辞,张璟把他送出门,二人拱手作别。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收拾停当,与特来告别的马文升辞别后,踏上西去榆林之途。 又数日后,来至固关。 固关是国朝京西四大名关之一,其余三关是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为京畿藩屏。固关长城北起娘子关,南至白灰村,全长四十里,由固关守御千户所守卫。 “郎君,固关守御千户所千户王威乃是石亨心腹,”丁麟向张璟介绍固关的情况,“不若先由小人去关内,探明情况,郎君再过关如何?” 张璟摇摇头,冷笑道,“无妨,此人还敢图谋不轨不成?” 这还没出京呢,出了固关,才算出京,石亨再大胆,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最多不过让王威延误自己几日罢了,就算耽误几日又能如何?这是上任,又不是行军打仗,有“失期”之罪。 见自家郎君如此说,丁麟和李宏利也不敢反对,诚如张璟所言,最多就是耽搁自己一行人几日的路程罢了。 “那是否让老王他们分散出关?”丁麟再次问道。 张璟思索了一番,点点头,“小心点,别露了马脚。”王汝忠他们几个带着五百亲兵伪装成了商旅,一路上倒也无事,若不是担忧朱祁镇小肚鸡肠,张璟其实是不想掩饰的。 万一朱祁镇觉得自己亲兵太多了,给自己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怎么办?所为,为了避嫌,张璟不得已才让亲兵伪装成了商旅,等到了榆林再说。 实在不行,就说是在当地招募的兵员,不论是朱祁镇,还算徐有贞这个兵部尚书,乃至石亨这个后军府都督,都是无话可说的。 卫所制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若还不准边镇、地方募兵的话,那大明朝的江山还真不一定稳当。 在离固关还有五六里路的时候,张璟翻身下马,对丁麟和李宏利吩咐道,“就地驻扎,先让老王他们出关,待他们出关后,咱们再跟上。” 丁麟和李宏利领命,派了一命亲兵回去送信。双方之间的路程其实没差多少,毕竟离远了王汝忠他们也不放心不是。 半个多时辰后,王汝忠率领亲兵赶来,“见过郎君。” “铠甲、军器都没问题?”张璟看了看天色,差不多是午时末,抓紧时间,还是来得及出关的。 “请郎君放心,”王汝忠抱拳,“都藏好了,咱们用银子开路,没人细查。” “去,小心。”张璟挥挥手,让王汝忠他们分批出关。 未时末,李宏利回来了,“郎君,老王他们出关了。” 张璟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走,咱们也出关。” 不大工夫,张璟一行人来到了固关城门,自有一番查验,果然守卫的兵丁一见是张璟,立马有人往城楼里面跑去报信。 “不知张都督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请都督恕罪。”王威四十多岁,白白胖胖的,跟个富家翁似的,半点都不像是个武将。 张璟懒得应付,身份也不对等,丁麟上前两步,对王威抱了抱拳,“我家都督奉旨出镇延绥,既已验明,还不赶紧放行?” 王威脸上笑容一僵,他接到了曹吉祥的密令,让他等张璟来到固关后,立即把消息报于石彪,然后务必拖延张璟几日,让石彪安排好人马。 想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了,反正到时候死无对证,山西可是有不少贼寇的,到时候往贼寇身上一推,万事大吉,查都没法查。 更何况朱祁镇也未必会查,张璟可是把朱祁镇给得罪狠了,也就是张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请外任,否则,朱祁镇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治张璟呢。 这位可不是个大度的。 “都督一路辛劳,何不在此略作休整?”王威硬着头皮对丁麟说道。 “千户好意,我家都督心领了,”丁麟笑着对王威拱了拱手,“只是王事为重,岂敢迁延?” 王威知道,这个任务是很难完成的,所以他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只好抱拳还礼,“既如此,小人恭送都督,祝都督一路顺风。”说着示意守门的士兵让开。 “多谢千户。”丁麟笑道。 王威气喘吁吁的跑上城楼,目送张璟等人离开,唤过自己的心腹副千户曹兴,低声吩咐道:“按计划行事,一定要拖住此人,以待石将军。” “千户放心,小人这就去安排。”曹兴领命去了。 王威松了口气,好在他多了个心眼,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够留住张璟,于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自己的心腹曹兴伪装成贼寇,拖住张璟一行人。 至于说杀人,那是曹吉祥的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能做到这点,他便已经很对得起曹吉祥了。不错,他的确是因为曹吉祥的举荐,才有今日,但每年他供奉给曹吉祥的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多大的恩情也偿还了。 能为曹吉祥拖延一下,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让他杀人,一个区区的千户,是不够的。要不是怕得罪曹吉祥这等阉人,给自己小鞋穿,他连这个忙都不想帮。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张璟可是朝廷的从一品大员,名声又响,真出了什么事儿,可真不好说! 第223章 离京4 然而怎么拖,也是个难题,反正让他跟张璟硬碰硬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还没那么傻,不可能为了曹吉祥而赔上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 幸好现在天近傍晚,张璟一行人肯定不会连夜赶路,如此一来,倒是不必刻意行事了,只要石彪的人明天能赶过来,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目视曹兴带着几个亲兵偷偷摸摸的随在张璟一行人后面,王威下了城楼。 这事儿于他而言,便到此为止了,结果如何,得看石彪。石彪素以勇武闻名,骁勇善战,能挽强弓,善用大斧,为当世一等一的虎贲之士,他手下的精兵都是与鞑贼生死拼杀出来的,收拾张璟,估计不在话下。 且说张璟,出了固关后,一行人沿着山路往前走了大约二十余里路,追上了王汝忠一行,由于错过了驿站,张璟与王汝忠略作商议,便找了一处平地安营扎寨。 张璟下马,去了营地不远处的一处山坡,这里还未出太行山,所以,地势十分险峻。 “郎君,这王威怕是有问题,”丁麟也跟着张璟上了山坡,“小人且派人哨探。” 张璟点头,“让大家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对于自己这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张璟早有考虑,曹吉祥和石亨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平平安安的到达延绥的,恰好石彪在山西任参将,还有比这个更加便利的条件吗? 不仅是石彪,曹、石二人在军中的党羽简直不要太多。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收拾张璟,真的可以做到围追堵截,让张璟无路可逃! 但那样一来,就太难看了,这朝野上下可都看着呢,曹、石二人不要面子,朱祁镇还要面子呢,就算连朱祁镇都不要面子了,这大明朝的脸面也不能丢啊。 这又不是前唐,当朝宰相都能被当街刺杀。 如果曹石能做到一击必中,朱祁镇当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一击不中的话,那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中用怨得了谁? 石彪镇守的威远卫距离固关有数百里,石彪早就率领百名精锐亲兵来到了距离固关不远的孟县,就等张璟出关,然后寻机一击必杀。 作为军中宿将,石彪压根就没把张璟放在眼里,自正统八年始,石彪便镇守一方,说一句身经百战,还真不是夸奖。 “黄口小儿,辱我叔父,今日必将汝碎尸万断,方解我心头只恨也!”得到王威的消息后,在孟县占了一处庄园休整的石彪顿时大喜,叫来亲信,“吩咐儿郎们,今晚饱食,二更出发,随某杀贼!” “放出哨骑,小心戒备。”张璟把王汝忠等人召集起来,所谓小心无大错,如果大摇大摆的,万一被人夜袭,说不得真能全军覆没。 这些缇骑虽然训练不错,但并未参加多少实战,与真正的精兵比起来,实战经验差的太多,缺乏百战精兵的悍勇。 说白了,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身处逆境,极易崩溃。 “郎君可是担忧有人夜袭?”王汝忠等人都有真本事,父祖都是经历过大战的,家学渊源。 张璟点头,“某痛斥石、徐等贼子,险些坏了他们的大事,彼辈必将某视作眼中钉,岂会不寻机报复?” 小心无大错,既然担心有人夜袭,王汝忠等人立即安排下去,做了相应的布置,无非是加强戒备,另外给士兵们做好心理建设,别还没怎么着呢,自家先乱了阵脚。 这些东西不需要张璟亲历亲为,王汝忠等人出账后,便安排士兵挖陷阱,并砍伐树木,制作拒马、箭楼等防御设施。 二更时分,石彪与曹兴会合。 “石将军,张璟在芹泉驿东二十里左右扎营,据小人观察,似与商队一起。”曹兴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跟石彪汇报了一遍。 石彪闻言,眉头不由一皱,若张璟真与商队在一起,还真是有些棘手,总不能把商队的人也给杀了?石彪虽然残暴,却也没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 杀张璟,他毫不迟疑,因为彼此之间已经结下了大仇,唯有你死我活;但有商队的话,石彪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现在还能往边镇开中的商人都是有背景的,万一这支商队是朝中那位大佬的,他不问青红皂白就给剿了,那岂不是给自家叔父凭空树敌? “先去看看,”石彪也是果决之人,“他们还能一直跟商队在一起不成?” 石彪的打算倒也简单,先去看看,若张璟真与商队混在了一起,那今晚就偃旗息鼓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不信,张璟能一直跟商队在一起不成? 他打算一直尾随张璟,只要张璟与商队分开,他便率兵杀出去,届时看这小儿还往哪儿跑! 待亲兵们披挂完毕,人衔枚,马裹蹄,石彪率兵直奔张璟的营地而去。 “将军,情况不对,对方早有准备。”距离张璟营地还有不足十里的时候,被石彪派出去的哨骑返回,向石彪汇报情况,“小人摸到敌方营地,彼处灯火通明,立有箭楼,围有拒马。” 石彪闻言,不由冷哼一声,这小儿竟然早有准备!夜袭显然是不成了,已经做了充分准备的张璟队伍里即便没有商队,石彪都不会贸然发动袭击。无他,既然连箭楼拒马都准备好了,陷阱之类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少,冲上去的代价太大,不合适。 “你等继续监视,”石彪对哨骑吩咐道,“某去先至前面埋伏,明日他们若与商队分别,速报我知。” “小人遵命。”哨骑领命退下。 石彪不甘的摇摇头,骂了几句,今晚算是白跑了一趟,他倒还真没想到张璟会跟商队一起。谁能想到会这么凑强,正好让张璟遇到了一只商队。 “郎君,石彪率兵离开了。”石彪有哨探,张璟这边自然也不缺,石彪率兵离开后,立即有哨探把消息传了回来。 “继续戒备。”张璟点头。 “对方为何不来?”张璟看向王汝忠等人,石彪这操作,还真是让张璟有些疑惑,就算自己戒备森严,但明面上自己只带了二十人,这么点人好干嘛的?石彪可是带了一百多人呢。 “莫非是把咱们伪装成商旅的弟兄真的当成商旅了?”王汝忠不确定的说道,“这毕竟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石彪再大胆,也不敢对商旅下手?” 丁麟等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老王说的不错。” 张璟也跟着点头,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否则来都来了,石彪为何又毫无预兆的返回了? “既如此,明日起,便一起行动。”张璟不想节外生枝,若是来个请君入瓮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待明日,自己假装与王汝忠假扮的商队分开,把石彪引出来,然后前后夹击,吃下石彪这百余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一旦事成,影响太坏,张璟摇头,他现在在朱祁镇哪儿是负分,还是别挑战朱祁镇的底线了,平平安安的去延绥赴任,才是正事。 一个石彪而已,早晚有收拾的机会。 跟了张璟两天后,石彪终于明白过来了,这特么哪里是什么商队,压根就是张璟的人假扮的! 看着前面五百多人的队伍,石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特么的,白跑了一趟,亏他还写信给自家叔父,大言不惭的说一定会杀掉张璟,为叔父出气。 石彪心怀不甘的返回不提。 且说张璟,这一日来到绛州。绛州北靠吕梁山,南依峨嵋岭,汾、浍二河穿境而过,春秋时曾为晋都,战国时韩、赵、魏三家分晋后,地属魏,称汾城。南北朝时,北魏置东雍州,北周明帝改为绛州。国朝为绛州,属山西布政司,隶平阳府,领稷山、垣曲、绛等三县。 境内历史古迹、名人故地甚多,比较有名的如羲和墓、大禹祠、晋灵公台、齐姜墓、骊姬墓、李牧祠、赵盾祠等。 过了绛州便是解州,又是一处人文胜地,古称解梁,是三国蜀汉名将关羽的故乡。建于隋开皇九年的关帝庙被称为武庙之祖。 可惜,时间紧迫,否则,张璟非常想去羲和墓、大禹祠、李牧祠以及关帝庙去拜祭一番,也只能留待以后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张璟一行人终于来至潼关。 潼关的历史,源远流长。桃林,在弘农华阴县东,潼关是矣。自函谷至斯,高出云表,幽谷秘邃,深林茂木,白日成昏。又名云潼关,亦曰冲关。河水自龙门冲激至华山东也。 东汉末,曹操为预防关西兵乱,于建安元年始设潼关,并同时废弃函谷关。 隋大业七年,移潼关道于南北镇城间角音阙兽槛谷,去旧关四里余,移关城于今杨家庄南城北村一带,与汉代关城南北夹峙,形成两座关城,形势更加险要。唐天授二年,潼关又从塬上北迁到源下,沿河辟路。宋熙宁元年至十年,遣侍御史陈洎扩建。 太祖朝五年千户刘通筑城,太祖朝九年,指挥金事马增修城牌,依山势而曲折筑城墙。潼关是陕西的东大门,是连接西北、华北、中原的咽喉要道,其地理位置具有战略意义。历代各朝都在这里驻屯重兵,设关把守。 国朝于太祖九年设潼关卫。进了潼关,便算是到了陕西。 终明之世,边防甚重,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分地守御。初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继设宁夏、甘肃、蓟州三镇,而太原总兵治偏头关,三边制府驻固原,亦称二镇,是为九边。 此时延绥还未设镇,初称“镇守延安、绥德某某”,至天顺二年,“延绥镇”才以军镇之名第一次出现。 至于三边总制,也是后来才有。 如今细说起来,只有六镇,即辽东、宣府、大同、宁夏、甘肃、蓟州。 而陕西、延绥皆为镇守,并未以军镇之名名之。 至于都司、卫所以及总兵官、镇守官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篇烂账。 首先,总兵官、镇守官本身属于差遣,无品级,因此在国朝大部分时期,会给总兵官一个卫所制序列下的官职作为寄衔,通常是挂都督府衔或署都督佥事。 这就在名义上让总兵官、镇守官成了包括都指挥使在内的都司官员的上官。实际上,总兵和都指挥使,在理论上是没有从属关系的,但总兵因为挂都督府衔,所以是都指挥使名义上的上官。 此时镇守陕西的是兴安侯徐亨,都司则因都指挥使熊震佐理宁夏总兵官张泰军务,都司由都指挥佥事费铭署都指挥使掌司事。 理论上说,张璟与这些人是没有从属关系的,最多也只是同僚罢了,大家各管各的事儿,谁也别打扰谁。 当然,张璟是镇守官,本官更是都督同知,是有权对陕西都司下达一些命令的,算是陕西都司的半个上司。 只不过张璟属于被“贬谪”的状态,得罪了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不说,连朱祁镇这个皇帝都得罪了。 所以,不论是徐亨,还是费铭,都没想着给张璟接风洗尘之类的。至于藩司,就更加看不上张璟了。 张璟只是在会城(省城)呆了一天,把几个衙门转了一圈,认了认人头之后,便直奔延安卫。他的地盘现在只有延安、绥德两处。 延安卫和绥德卫名义上是非实土卫,但几乎都成了准实土卫,特别是绥德卫,因地处边地,管理着几乎绥德全部土地和人口,已经算是实土卫了。 正因如此,在这两地,张璟几乎算是土皇帝。就连巡抚陕西延绥右佥都御史徐瑄对他的节制也微乎其微。 至于镇守延绥太监王春,就更是个木胎泥塑了,要兵没兵,要权没权,张璟给他面子,他才是镇守中官,否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鞑贼犯境,镇守中官亡。”若是张璟心黑一点,再加上一句“中官星夜逃窜遇贼而亡”,就真是白死了。 这里又不是国朝腹地,兵荒马乱的,什么事儿都是可能发生的。 第224章 延绥 延安府,管辖三个州,共十六个县,肤施县、安塞县、甘泉县、安定县、保安县、宜川县、延川县、延长县、青涧县。鄜州辖洛川县、中部县、宜君县。绥德州辖米脂县。葭州辖吴堡县、神木县、府谷县。 对于张璟的到来,镇守延绥太监王春、延安府知府陈翔、绥德州知州张轼、葭州知州陈峰、延安卫署指挥佥事陶轩、绥德卫署指挥佥事樊青亲自迎接。没办法,对于陶轩和樊青而言,张璟是实打实的上官,镇守延绥,延绥指的就是延安卫与绥德卫。 至于延安知府陈翔,和绥德州知州张轼、葭州知州陈峰,他们也需要与张璟搞好关系,毕竟延安府三州,绥德州、葭州都属于军事管理。而且,此时的武臣的权力虽然被褫夺,但还没后来那么不值钱,特别是在边地,镇守官、总兵官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掌握军政大权的。 延安知府陈翔与镇守延绥张璟虽然没有从属关系,但陈翔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听命于张璟的。至于张轼和陈峰,干脆就是张璟的下属,他们敢不来迎接吗? 而王春也一样,如果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对张璟也是需要好好巴结的。 至于巡抚陕西延绥右佥都御史徐瑄,此老在会城呢,此老才是陕西的土皇帝,不仅三司要听他的,张璟和徐亨这两个镇守官也得听他的,大事小情的,着实太多,所以此老一般在会城坐镇,极少外出。 “都督雄姿英发,出镇地方,实乃延绥百姓之幸也!”陈翔四十多岁,相貌清矍,头戴方巾,身着道袍,大修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但拍起马屁来,也是非同一般。 “太守夸奖,”花花轿子大家抬嘛,张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况且将来的日子,陈翔支持的地方太多了,大家达成一个统一的默契自然是最好的,“本府在太守治下,民风淳厚,百姓士民,安堵乐业,众安道泰,上褒陛下之功业,下化天下之邪心,古之干臣,不过如是。” “都督夸赞,不胜惶恐,不胜惶恐!”陈翔被张璟几句话夸得眉花眼笑,虽然连连逊谢,但脸上的得意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张璟心里松了口气,看起来这陈翔倒是个好想与的,如此甚好,张璟可不像把自家的精力全部用在与地方勾心斗角上,陈翔既然识趣,大家各行其是,各安本分,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待张璟与陈翔寒暄完毕,张轼、陈峰二人也连忙上来拜码头,这俩就没啥好说的了,老实听话就是了,二人一拱到地,“下官见过都督,都督初来乍到,若有疑惑之处,下官愿为都督解惑。” 张璟扶起二人,“定有劳烦二位之处。” 王春等陈翔等三人与张璟寒暄完,这才一甩拂尘,“都督一路上鞍马劳顿,咱家今日便不打扰都督了,改日,咱家再为都督接风洗尘。” “多谢老师傅,”张璟笑道,“老师傅的接风酒某可记住了,哈哈!” 王春闻言也是格格一笑,“保管都督满意,咱家今日便告辞了。” “某送老师傅。”张璟亲自把王春送出了延安卫的指挥衙门,目送王春的轿子离开后,张璟负手回了衙门。看王春的表现,如果好好经营,拖自己后腿的几率也不大。 现在就剩陶轩和樊青二人了,他们都是陕西本地人,算得上是将门世家,在本卫之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想收服他们,还真没那么简单。 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要是实在不听话,那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去打仗了。 反正河套失陷后,成了鞑贼的养马地,没事就让这两位去溜达一圈,若是抗命,那对不起,自有国法军纪在此,还真翻了天不成? “今晚,学生为都督接风洗尘,请都督务必赏光。”张璟回来后,陈翔也起身告辞,对于张璟,陈翔的姿态摆得非常低,毕竟张璟也算他半个上司了,不老老实实的听话,想干嘛?他还指望这位张都督好好的防御鞑贼呢。 的确,延安府城离前线挺远的,城池也称得上坚固,但只要鞑贼犯边,诚然是张璟这个镇守的责任,但他这个知府也跑不了。这里是边镇,容不得互相推诿、扯皮的情形。大家必须戮力同心,共抗鞑贼,否则,一个作战不力的帽子扣下来,啥都完了。 国朝初期,军事实力强大,河套地区的防务由东胜卫承担,延绥地区设置府、州、县三级行政组织,所以,此时的延安、绥德二卫是非实土卫所。 但随着东胜卫的内撤,绥德独以一面之险,遮千余里之冲,昔人谓之可守不可弃者,于是绥德地区一跃而成为了前线,绥德卫便接管了绥德的大片区域,而绥德编民,多散居乡落,城中居民,不数十户,比屋边巷,俱是卫所丁籍,于是,绥德卫成为了有着实土卫之实的“准实土卫”。 至于延安卫,因较之绥德卫,算是腹地,所以仍是非实土卫,仅有本卫屯田,用于屯田放牧,所以,权势比起绥德卫可差的远! 但安全程度也不是绥德卫能比的,各得其所。 延安卫指挥佥事陶轩倒还好说,他没有太多的底气违逆自己。倒是绥德卫指挥佥事樊青,可就难说了。 且不说前镇守王祯在延绥地区镇守十余年,樊青就是王祯在任时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贸然换个人来,樊青是否能够接受。 就说张璟的年纪,二十不到,如何让樊青这等宿将心服口服?再者说了,这个土皇帝为什么是你来当,而不能是我? 这便是人心。 王祯在位的时候,樊青可能没这么多想法。一来王祯是宿将,在军中的资历可比樊青深厚多了;二来,樊家在延绥虽然是将门世家,但职位一直都不高,也就是王祯见他骁勇善战,且在底层士兵中极有威望,这才把樊青提拔了起来。 否则,樊青现在仍然还在底层挣扎呢。 王祯对樊青是有知遇之恩的。 看看情况,张璟不好武断的做出定论,反正有的是时间,先观察一番再说其他。 回到大堂,陶轩和樊青正老老实实的拱手肃立,见张璟进来,二人单膝跪地,“小人见过都督。” 张璟一愣,拿不准二人的打算,这是干嘛,难道算是投诚不成?张璟自诩自己没有什么所谓的王八之气,无法虎躯一震,便让小弟纳头便拜,但这两位这是什么情况? 倒也不能怪张璟少见多怪,蝇营狗苟,总是不惮以最险恶的情况去测度他人。而是他压根便不知“秦人”的忠烈! 《明史》记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才最多,然其最瘠,饷又最乏。又称:其忠烈为天下最! 别的不说,孙忠靖的“秦兵”为天下精锐!还有关宁铁骑、戚家军、白杆兵,那个不是精锐?可惜的是,明末那真特么是天灾人祸啊,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蹦跶出来了,致使山河陆沉,衣冠沦丧。 “两位请起,”张璟连忙扶起二人,“陛下以军国大事托付于某,某自忖才疏学浅,多有仰仗二位之处,还请二位秉公义之心,为国效忠。” “都督于朝中痛斥国贼,小人等不胜感佩,今有幸于都督麾下效力,敢不效死,”陶轩、樊青二人抱拳,斩钉截铁的说道,“都督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这话说的,敞亮!大气!忠烈! 果然不愧“忠烈为天下最”的秦人! “鞑贼犯我边境,占我土地,我等当戮力同心,共驱鞑虏!”张璟也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倒是自己枉做小人了,不过,眼下的结果,张璟求之不得。不用整天勾心斗角,只想着怎么好好打仗就行了,岂不是更好? “王都督仓促离开,榆林城虽已筑成,但沿边十八寨却仍在修建,”樊青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立即就跟张璟告辞,“小人先回本卫,主持修筑事宜,待都督有暇,可往视之。” 虽然樊青表示,一切都听张璟的号令行事,自己绝非那等阳奉阴违的小人,但他心里对张璟的才能还是打问号的。 再说了,张璟这等年纪轻轻的少年贵官,哪能吃得了边镇的苦?他认为张璟会把延安卫当作自己的镇守衙门。比起绥德,延安不仅安全,而且没那么苦。 “樊佥事稍等,某与佥事同行。”张璟叫住樊青,他来边镇,虽然不是心甘情愿,只是迫不得已,怕留在京师,迟早被朱祁镇收拾。 但既然来了,张璟就没想着做个软蛋,不就是跟鞑贼打仗嘛,谁退缩谁就不是男人! “陶佥事,延安卫一如既往,俱循旧例,若有难决之事,可报于某知。”张璟吩咐了陶轩几句,延绥的“延”其实并非重点,“绥”才是重点,他自然不会轻重不分,留在延安安心的当个缩头乌龟。 果真如此的话,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樊青倒是对张璟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都督并非软蛋,这便好,有个强硬的上官总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率兵杀贼的时候,后方却已失陷。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不仅仅是姜伯约的悲哀啊! 后人经常因北伐不成而责备伯约,说他穷兵黩武,将蜀汉拖入了灭亡的深渊,却唯独宽容阿斗。 何其可笑也! 何其不公也! 这样的事儿还少吗? 至少现在看起来,张璟不是先降的那个,樊青心里对张璟的评价又好了一分。 “替某告知陈太守,军机大事,延误不得,某去绥德,接风之事,他日再说。”张璟吩咐了陶轩一句后,便和樊青一起出了延安卫的衙门。 樊青来此,只带了十名士兵护卫,个个都是剽悍冷厉,杀气腾腾! 张璟看的眼热无比,这特么才是天下精锐啊!跟这些人一比,自己的那些亲兵一个个都成了样子货,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真虎贲之士也!”张璟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一句,他决定了,等到了绥德,便让王汝忠等人跟着这些精锐好好操练操练,一定要练出点样子出来。 “谢都督夸赞。”樊青不以为意的抱了抱拳,“秦兵之中,岂有软弱之辈!” 张璟眼中一亮,据他了解,绥德卫有两万余名官兵,他也不指望都像眼前这几位这样,能有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哪怕是五分之一这样的精锐,都足够他驱贼于河套,纵横于漠北了。 在樊青、丁麟以及十名悍卒的护卫下,张璟翻身上马,直奔延安城外。 出城后,张璟与王汝忠等人会合,看着张璟带了这么多亲兵过来,樊青有些发愣,这位都督,不是说是被陛下贬谪而来的吗,哪儿来的这么多亲兵? 就这?这特么也算贬官?樊青有些凌乱。 再看看这些亲兵的装备,一水的明铁盔、锁子甲、雁翎刀,这一套下来,每个十几两银子怕是下不了!再看向张璟时,樊青的眼神就变了,这是个大土豪啊! 咱秦兵连粮饷都比别的地方少一点,就别说军器了,是不是可以通过这位张都督改善一下? “都督,本卫不仅粮饷难继,便是军器,也有数年未曾更换了……”樊青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想到啥就说啥,现在看到张璟亲兵的装备后,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他也不要求本卫的两万多士卒都能像这些亲兵这般,那不显示,但最起码,把棉甲换换? 若是能给小旗以上的军官配上锁子甲,那就更好了。 张璟闻言一愣,虽说他一路上了解了一番延绥的情况,但那只是大略,具体情况还是力有未逮,比如粮饷、军器,若是樊青不说,他那里知道? “好,”张璟点头,“某来想办法。” 既然做了这个镇守,当然就要为士兵们谋福利,否则谁听你的话呀。 粮饷什么的,张璟在路上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打算,不过就是如何实施了。 第225章 延绥2 国朝二年时,定陕西,孔兴北遁,遂设绥德卫,屯兵守之,拨绥德卫千户刘宠屯治榆林。都督王祯镇守延绥时,筑榆林城及沿边堡寨,移兵于榆林城以及各堡寨,形成了延绥的第一道防线。 来到绥德城,已经是傍晚时分,延绥卫的各千户、镇抚司、经历司的头头都在他的镇守衙门里等着张璟。至于他的镇守衙门,只剩了个空架子,那都是王祯自己的班底,王祯离开的时候,自然都带走了。 张璟想要把镇守衙门支撑起来,可得费不少功夫呢。军务上,暂时由王汝忠几个照应,再加上自己,问题不大,内政倒是个问题。 日常的管理协调,诸多事宜,没几个帮手,张璟还真玩不转。也不知道徐欣给自己找着人了没有,没几个幕僚帮自己处理这些庶务,寸步难行啊。 顶头上司来了,他们这些当手下的当然得来拜见,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姿态肯定是要有的。说白了,大家都是当兵吃粮,特别又是这种边卫,说句难听的,有今天没明天的,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王都督和张都督,又有什么不一样的? 看着堂下黑压压的一堆人跪在哪里行礼问安,张璟平淡的点点头,“诸位免礼。” “谢都督。”有樊青这个署指挥佥事带头,下面这些人就是想闹幺蛾子都不敢,何况他们也没这个想法。 “有劳诸位迎接。”张璟姿态摆得很低,并未上来就摆官架子,没必要,张璟好歹也在锦衣卫混了一年多,而且是从底层混上来的,对于底层官兵的想法还是了解的,他们这些当兵的,干的就是厮杀的行当,把粮饷发的足足的,平时把咱爷们当个人,咱就为你卖命。 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之类的,这个不否认,哪儿都有,对于这一小撮,那没说的,狠狠打击也就是了,技能杀鸡儆猴,树立威望,又能收拢军心,提振士气,一举两得。 张璟现在还巴不得有人跳出来呢。 “天色已晚,本官也不多说,”张璟环视堂下一眼后说道,“方才樊佥事告诉本官,本卫粮饷时有拖欠,本官闻之,颇感不忿,自今日起,由本官专门督运延安、绥德二卫粮饷,京运至藩司是多少,本官便从藩司运会多少,绝不让彼等克扣。” 听到张璟的话后,堂下顿时像开了锅的水一样,轰的一下就沸腾了,惊的!秦兵的粮饷本就比其他地方少,再加上层层盘剥下来,到他们这些人手里的,最多有个三四成就烧高香了! 按说绥德卫这等实土卫应该是不缺钱粮的,军政大事皆有本卫处理,怎么会缺钱少粮?问题就在这里,绥德卫虽然是实土卫,但头上婆婆太多了,一个镇守延绥的都督,一个镇守延绥的中官,还有各巡抚陕西延绥的。 更何况还是有三司,绥德毕竟是陕西的地方不是。 所以,层层克扣下来,能领到粮饷就不错了,幸好卫所有自己的屯田,还可以补贴一点,否则,还真活不下去。 “都督此言可当真否?”一名大汉越众而出。 张璟点头,“本官绝不打诳语,自然当真。” 樊青上去瞪了大汉一眼,对张璟抱拳一礼,“刘岩不懂事,冲撞了都督,请都督勿怪。” 张璟正色说道:“有话直说,不平则鸣,此乃人之常情,本官绝非忠言逆耳之人,佥事不必阻拦,各位有话直说便是。” 樊青的威望还是非常高的,被他这么一拦,还真没人敢继续站出来了,他倒也不一定是杀张璟的威风,也有可能是怕张璟把话说得太满,届时万一有变,下不来台,致使威望大失,作为三军之首,统率士卒,什么东西最重要? 当然是主帅的个人威望。 张璟看了樊青一眼,看样子倒不是有意的。不过不论樊青是不是有意,以此人在绥德卫的威望,一开始还是有助于张璟开展工作的。 至于以后,张璟若是连这点手腕都没有,干脆也别在官场上混了,早点回家去。否则,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被樊青这一打岔,众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走着看呗,反正这位张都督牛皮都吹出来了,到时候实现不了,可别怪咱们不听话;要是万一说到做到了,咱爷们也不亏不是,给谁卖命不是卖命?跟着这样的上官岂不更好? “樊佥事可是认为本官大言不惭?”待众人退下后,张璟把樊青留下,笑问。 “不敢,小人一时情急,都督莫怪,”樊青抱拳,“粮饷之患,非一日之功,某知都督心怀士卒,可一旦事与愿违,恐伤都督令名。” 张璟看了樊青一眼,笑着摇摇头,“樊佥事不必担忧,粮饷之事,本官自有定夺,你不必担忧。” 樊青看着自信满满的张璟,张了张嘴,想再劝劝这位年轻的上官,但他还不了解张璟的脾气,万一这位是年轻气盛的主儿呢,别适得其反,只好退下。 且看看,作为土生土长的绥德军户,樊家数代皆在绥德当兵,自然是希望绥德越来越好。 可惜,随着鞑贼犯边越来越多、越来越勤,绥德的景象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因鞑贼出没无常,绥德当地的民户十不存一,几乎都被惊扰溃散了,有的当了流民,有的迁入内地,有的居于乡落,眼看着土地荒芜废弃的越来越多,樊青却毫无办法。 挡不住鞑贼,一切休提。 樊青离开后,张璟也回到了镇守府的住宅区。 镇守府是由位于正中的衙署,大堂、二堂、三堂等。两侧各设两套四合院,算是住宅区。张璟选了东侧的院子。 “郎君,这粮饷之事……”王汝忠在自家几位弟兄的推举下,硬着头皮来劝张璟,虽说张璟不是个苛刻的人,但是这刚刚把牛皮吹出去,自己就去触霉头,这不是找不在这嘛! 不错,不仅是樊青等一干绥德卫官员,就连王汝忠等亲信,也觉得张璟这个海口夸的有点大了。 粮饷又不是直接到你张都督手里,这层层克扣下来,给您留一半都算是客气啦。 张璟知道王汝忠担忧什么,“你等不必担忧,某自有定计,且下去。” 王汝忠只得退下,他没跟着张璟之前,是京营一员,就连京营的粮饷都拿不到足额,更别说这些边地卫所了。 王汝忠离开后,张璟揉了揉眉心,累的。这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铁人都散架了,今日更是应付了好几拨人,能不累吗。 张璟也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是万万不能懈怠的,先收拢军心,只有把军心收拢了,士兵才会听自己的话,否则,他真的很难开展各项工作。 一旦有事发生,或者打了败仗,朝廷可不管你是不是被架空,是不是木雕泥塑,处置的就是你这个镇守!所以,张璟若是不想不明不白的背锅,就必须把部队掌握在自己手里。 粮饷自然就是最好的契入点了。 国朝边镇的粮饷,起初是以军队屯田自耕自种为主的,遇上特殊情况,自给不足时,则有京运年例银、民户民运税粮以及商人开中盐粮等方式来补充。 此时的军屯制度虽然还未曾荒废,但一来战事频仍,二来土地流失,三来耕种不易,连年歉收,至少延绥缺乏稳定的粮饷来源。 而依靠京运和民运,则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层层克扣。 张璟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一是跟三司打官司,二是收拢民户,开荒种地。 至于开荒种地,这需要一个周期,算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说未来可期。 可是现在张璟的大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万一要是到了发饷的时候,大家一看,哟,这不跟以前一样吗? 一旦如此,这军心真的就散了,而张璟的威望自然也就荡入了谷底,谁特么还听你的话? 那张璟怎么办?跟三司以及巡抚耗上去呗,你敢克扣,我就赖着你了,什么时候给我补上,咱什么时候算完! 这是个笨办法,但也不能说没效果,有没有效果得看谁去。 其次,张璟把宝压在了开中制上,多鼓励商人来这里换盐呗。陕西可是产盐的,灵州盐课司辖大小二盐池及漳县、西和县盐井,岁办灶课三百五十一万四千五百余斤。您送粮食来了之后,咱们带兵去帮你运盐,直接把盐拉走! 到时候,商人们定然是趋之若鹜的。 至于盐运司同不同意?老子手里不是有兵么,要你点盐而已,手续齐全,又不是抢,拿来你。莫不是二等真认为本官不知道你们私底下那些勾当?来,互相伤害,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啊! 第二天一早,张璟让人去把樊青请来,想要熟悉榆林城及沿边各堡寨的情况,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亲自跑一趟,跑完一趟之后,再根据地图把沙盘制作出来,胸有成竹不敢说,起码也能了解一个大概。 至于沙盘,这个东西我们早就有了——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 位面之子刘秀的时代,就已经有沙盘了,这可不是穿越者的专利,所以,爽文也是要讲法的。当然肯定没有现代的沙盘这么精确就是了。 把樊青叫来,自然是想把这些沿边的堡寨巡查一圈,看看各堡寨的兵力配备以及守备情况,然后再看看有没有改进或者增筑的余地。 对此,樊青自然不反对,张璟愿意到边地看看、转转,他求之不得,至少这说明张璟不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儿,这要真是摊上一位纸上谈兵的,绥德卫这两万多人可真不够张璟坑的,说不定一战下来,就打残了。 “神木堡、常乐堡、双山堡、建安堡、高家堡、响水堡、波罗堡、怀远堡、威武堡、清平堡、归德堡、鱼河堡,以及榆林城,”樊青如数家珍,向张璟介绍边地情况,“可惜,未立边墙,地势平旷处,贼骑来去自如,难以御敌。” 张璟点头,他好像记得,明朝当时的边境是有“大边”和“二边”之分的,也不知道是哪儿。这大边或许就是边墙?而二边就是这些择地势而修建的堡寨? “北虏毛里孩、阿罗出、癿加思兰等部落长期盘踞驻牧河套,经常破防线侵扰我腹地,实乃我朝之心腹大患!”樊青说道,“贼骑来去如风,边堡固守有余,而进取不足,奈何。” “走,先去榆林城看看。”张璟决定先实地考察一番,然后再集思广益,形成一个相对靠谱的守御方案。 绥德卫距离新筑的榆林城将近二百里路,出城十几里便是青阳马驿,经米脂县银川马驿,不错,正是因为下岗失业而心怀怨怼的银川马驿驿卒李某所在的那个银川马驿。 过了银川马驿,便是鱼河马驿,然后就是榆林城了。 这一路不见得有多太平,所以张璟把自己的亲兵都带上了,见识到了秦兵的精锐之后,张璟已经有些看不上自己的亲兵了,正好趁机拉练,如果能遇到鞑贼就更好不过了! 张璟希望能练出一支真正的精兵出来。 樊青有些迟疑,他也看不上张璟这些样子货的亲兵,欲言又止的看着张璟,“都督,这一路颇不太平,鞑贼出入无常,一旦遇上……” 张璟笑着对樊青摆了摆手,“无妨,正好练兵,否则永远成不了气候。” 好,樊青还能说什么?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把昨日的亲兵也给带上了,这几人其实算不上是樊青的亲兵,他倒是想跟张璟似的,养他个五百名亲兵,问题是没钱呀! 延绥的粮饷本就不足,他要是再扒一层皮,发到士兵手里还能剩下多少?到时候,那些活不下去的士兵能饶得了他? 再说了,大家都是数代人一起,生于斯、长于斯的同袍,他樊青的良心还没让狗吃了,做不成这等事儿来。 第226章 延绥3 一路无话,张璟一行人并未遇到鞑贼,别说鞑贼了,就连百姓都没遇到一个,一路上尽是荒山野岭,“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虽无白骨,但人影都没有一个。 这荒凉的景象让张璟看了大为摇头,更加坚定了他将散落乡间的百姓聚集起来的决心。 虽说容易形成西汉末年那样的豪强地主田庄,但卫所制的军屯,从本质上而言,也是田庄经济。到了国朝后期,中央政府控制无力、政治愈发腐败的情况下,卫所制形同虚设,“田归豪右,军尽虚籍”。 但在特殊时期,这个制度还有有积极作用的。 比如明初,“洪武、永乐年间屯田之例,边境卫所旗军三分、四分守城,六分、七分下屯;腹里卫所一分、二分守城,八分、九分下屯,亦有中半屯守者。”此时卫所的主要职责是屯田,以及拱卫疆土。 这样的制度在特殊的时期内,是没有问题的,毕竟这个时期国家百废待兴,到处都是无主之地,基本上也不存在土地兼并的问题,军户自然可以一边首位疆土,一边为国家缴纳赋税。 可谓一举两得。 现在的绥德,也是这种情况,漫山遍野全是无主之地,而面对鞑贼的侵犯,百姓能跑的都跑了,跑不了的也都躲了,而旗军也因备战,屯田荒废了不少。 废话,鞑贼都打进家了,总不能还守着那几亩地? 所以,如果张璟能够把边防做好,至少把百姓的安全保护好,然后大力鼓励百姓开荒,这里定然会焕发出生机来的。 到时候别说士卒的粮饷了,什么钱都有了。 自给自足,在这个生产力没那么发达的时代,并不是难以做到的。 榆林城地势险要,依山傍水,东有驼峰,南临榆水,西靠榆溪,北连红石峡。洪武二年建榆林寨。正统二年镇守延绥都督王祯在榆林庄始筑榆林城堡,此时榆林城不大,城座不过百步,实际上还算不上是一座“城”。 但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北依河套,南接关中,东临黄河,西至宁夏,地处国朝与鞑贼交界地带,是国朝疆界向北推进,鞑贼南下侵犯中原的必经之地。每年秋冬时分,鞑贼骑马挥刀,成群结队,穿过毛乌素沙漠,顺着榆溪河、无定河、窟野河这些川道,呼啸而来,劫掠而去。 而卫所士兵呢?由于离得远,待察觉了,想去追的时候,鞑贼早就跑了。 所以,如果想要进一步加强防御,不仅榆林城需要扩建,边堡也需要继续修建的同时,把这些堡寨、关隘用边墙串联起来,一道坚固的防线就成型了。 当然,这需要钱,国朝缺钱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再缺钱,这道防线也得修筑起来! 这是后话,急不来的,以朱祁镇对张璟的怨愤程度,他的这字上去了,大概率是留中不发的。 此时榆林城驻扎了一个千户所,千余士兵,只要不是大规模的鞑贼犯边,小股鞑贼来了,只要被发现,就是来送菜的。秦兵的战斗力可不是盖的,“天下精锐”四个字,足矣。 总所周知,春夏两季是饲养牲畜最好的季节,水草最为丰美,牲畜集中产仔,这个时候他们傻了,才出来打仗。反观国朝,耕地是经济来源,秋冬两季则是农作物收获与储藏的时间。 所以鞑贼犯边一般都选在秋冬季节,既避开了他们的“农忙”期,又适逢国朝“秋收冬藏”的大好时机。 至于主动出击,兵员素质、后勤补给都是问题,现在再发动一次汉武帝那样举国之力的灭匈奴之战,是不太可能的了。太宗五次北征就不必说了,见仁见智,毕竟是打了胜仗的。 但朱祁镇的北伐,则完全葬送了明王朝的主动权,自土木之变后,明王朝的军事势力一直未曾恢复巅峰。 所以,不论是军力还是国力,都无法支持大规模北征。 晚上,张璟挑灯夜读,反复研究陕西的地形图,规划一条合适的线路,修筑边墙,这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成的事情,哪怕只是规划,他一来不了解地形,二来也不是土木建筑方面的专家,修筑边墙这么大的工程,岂是他一个人能做成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家集思广益,大胆假设,小心论证,总会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方案。 正看着,樊青来见。 “都督。”樊青上前见礼。 “樊佥事请坐,”张璟指了指侧方的椅子,“樊佥事来找本官,可是有事?” 樊青当然有事儿,今日他看张璟的意思,似乎想把延绥边地都巡查一番,上官重视边地防御,而且能亲临一线,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樊青不反对张璟深入边地各堡寨,了解边防情况,但他怕万一遇上鞑贼,要是没事也还好办,万一张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得跟着受罚的。所谓临阵军不顾将者,斩! 所以,他打算劝止张璟的行动,就算张璟真想巡查一遍,也得等他调来精锐士卒才能成行。 至于张璟率领的那些亲兵,经过樊青这两天行军的观察结果,根本就是一群样子货,操练出来的精兵跟打出来的精兵别看都是精兵,差距却岂可道以里记? “都督,巡边一事,不急于一时。”樊青斟酌着言语,对于张璟这样的年轻人,特别又是少年得志的,年纪轻轻就是当朝从一品的大员,樊青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婉转一些,省的让这位年轻的都督认为自己看不起他。 “此时天气尚未转暖,沿途多有不便。”也是难为樊青了,他什么时候说句话都得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这个弯子还真得绕,要不怎么办,难道还能直说:“都督,现在天气冷,鞑贼几乎都集中在一起,还没到逐水草放牧的时间,万一惊动了鞑贼,怎么办?您老去巡边,不是去送死。” 他要是敢这么说,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当场被张璟收拾一顿倒也没啥,就怕张璟表面不怪罪,却在心里给他记总账,万一那天打起仗来,让自己去送死,怎么办? 张璟先是一愣,琢磨了一下才明白樊青的意思,这是怕自己出去浪……不是,怕自己巡边时遇到鞑贼啊。 “樊佥事有话直说便是,”张璟笑道,“难道河套之中,已尽为鞑贼所占不成?” 樊青心里呵呵一笑,我信你个鬼,你们这些当大官的,那个不是喜怒无常的?万一老樊我说话不过脑子,得罪了你怎么办? 这就是他们这些地方卫所世官与真正的中央官制的区别,他们的虽然高,但终点也是一眼看得见,一辈子基本上只能在当地卫所里打转,几乎没有跳出这个圈子的可能。 “河套嘛,”对于张璟的问题,樊青也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鞑靼孛来部、毛里孩部落经常侵入河套,不过出入无常,此时的河套,总体而言,国朝还能控制。” 张璟点头,“既如此,此时河套之内并不确定有没有鞑贼?” “是。”樊青还能说啥,张璟说的对,他也不能确定此时鞑贼是否在河套内盘踞。 此时的孛来还未到最强大的时候,所以,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入侵国朝。 景泰五年,瓦剌领主阿剌知院攻杀也先,瓦剌陷入内乱,孛来趁机攻杀瓦剌领主阿剌知院,立脱脱不花幼子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自为太师专权,现在他正在消化篡逆的战果,整合内部势力,暂时还腾不出手来,入侵大明。 等他把鞑靼内部安定了,再把瓦剌赶出漠南后,才会南下。 至于鞑贼长期盘踞河套,还得过几年,天顺五年的时候。 怎么说朱祁镇活脱脱的就是个昏君呢。不仅仅是他冤杀于少保,也不仅仅是他再次推行特务统治。 在朱祁镇之前,鞑贼虽然经常侵入河套地区,但因延绥镇经常入套“捣巢”,鞑贼其实只能趁机来放放牧,压根就不敢久居。 天顺二年、五年,孛来遣使臣先后至宁夏和凉州求贡,可知其部落当时主要在河套及套西一带住牧。六年,明廷为阻止孛来住牧河套,令其依旧例仍从大同入贡,孛来遣使从大同入贡后不久,率部东行。 所以说,河套沦陷,还是朱祁镇的锅。此人,真是个极品人渣。 所以,还真让张璟给说到点子上去了,此时的鞑贼,还没有能力盘踞河套地区,最多也就是来放放牧,有机会就抢一把,没机会就撤。 让他们跟边军硬碰硬,现在他们是不敢的。 国朝有土木之变,鞑贼也有内乱,也先、阿剌知院先后被杀,瓦剌、鞑靼陷入内乱,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整合好的? “既如此,本官自明日开始巡边,”张璟对樊青说道,“樊佥事若是一同前往,卫事可托付何人?” 樊青此时还能说什么?顶头上司都发话了,他要是敢拒绝,往后绝对有穿不完的小鞋。 “可由千户刘岩暂代。”樊青想了一下说道。 “刘岩?”张璟一愣,可不就是前日那个愣头青嘛,此人是这块材料吗? “都督不必担忧,”樊青当然知道张璟犹豫什么,任谁对刘岩的第一印象都会一样——此人是个愣头青,实际上还真不是,扮猪吃老虎罢了,“此人颇有智计,素受小人倚重。” “命刘岩代理卫事期间,查访绥德民户,若有散居乡野之间者,迁入绥德城中,先做安置,待巡边结束,本官自会处理,”张璟吩咐樊青,“不得粗暴,若有草菅人命之事发生,本官决不轻饶!” 樊青还能说啥?老老实实的听着也就是了,“是,小人遵命。” 待樊青离开后,张璟继续看地图,规划路线。 延绥此时还未成镇,因此,并未形成后来东路、中路、西路的格局。此时只是大略分为东西两路,协守王斌备冬期间驻守西边,镇守王祯驻守东边,这是延绥镇东、西路分守最早的雏形。 张璟代王祯镇守之职,镇守绥德卫、延安卫,而王斌仍协守庆阳卫,双方各行其是,并无统属关系。 直到后年,才能大致形成了东西分制的体制。至于分为榆林、神木、靖边三路分制,那就更往后了。 靖边营往西,直至定边营这一带,张璟现在插不上手,王斌不满于自己“协守”的地位,如今王祯回京,却派了个毛头小子,继续“镇守延绥”,他王斌仍是是个协守。 可想而知,王斌此时对张璟的态度了。 所以,张璟干脆不去自找麻烦,西路就交给您了,反正王斌做的也非常不错,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争的? 从府谷至横山,便是张璟规划的路线,这一趟下来,也有近千里路了,起码得小俩月,才能转完这一趟。 至于累啊、危险啊,张璟不去多想,因噎废食要不得。要是都怕危险,谁还去保家卫国? 张璟自请外任,并非仅仅是为了避祸,中枢之中,昏君奸臣当道,他就是想做点什么实事也做不了。 到了边镇,山高皇帝远的,只要自己不闹得民怨沸腾,甚至举兵叛乱,朱祁镇是顾不上管远在边镇的自己的,所以,还是伟人那句话,“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边墙是一定要建的,但在此之前,还得积蓄人力和物力,否则让朝廷拿钱,估计是够呛的。大明朝的财政从来就没有宽裕的时候。 在此之前,张璟更想把在榆林城设卫,把延绥的镇城移到这里来,这被证明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既然是正确的选择,张璟自然不会不做。 将延绥镇的重心由绥德转移到榆林,设置榆林卫之后,绥德卫就没必要留那么多人了,届时前线前移,绥德就变成了后方。鞑贼想入境劫掠,得先突破榆林卫的封锁才行。定然不会再次发生等卫所士兵察觉鞑贼入境,想要追击的时候,鞑贼却早就跑了。 第227章 延绥4 第二天一早,张璟等人直接东行,先至常乐堡,经双山堡、建安堡、高家堡、神木县、镇羌千户所后,到达府谷县,便是山西镇的地盘了。 这一路下来,五六百里路,就算遇不上鞑贼也是个苦差事。 “樊佥事,”张璟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秦兵,实乃天下精锐也!”这是事实,昨日在榆林城,张璟着实见识了什么叫做精锐!驻守榆林城的千余人,不要说军容什么的,因为他们连粮饷都拿不到足额的,铠甲军器之类的,就更不要多说了。 即便在这等情况下,秦兵那种视死如归的悍勇,便显得极为可贵了! “佥事练兵有方,实乃良将也!”张璟赞道,“若有暇,某想跟佥事请教一二,望佥事有以教我!” 樊青扯了扯嘴角,他真的很想告诉张璟,臣妾实在做不到呀,秦兵精锐,有那个是练出来的?都特么是跟鞑贼生死拼杀,杀出来的!战场上生死拼杀一会,死不了的话,自然就成了精兵了。 在他看来,所谓的操练,不过是让士兵把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学会,比如军纪、金鼓、号旗、阵列之类的,其余的就是战斗了。 但张璟发话了,他也不能这么说呀,他要真这么说了,就算是把张璟给得罪狠了。 虽然他清楚张璟是因忤逆朱祁镇,指着石亨、徐有贞的鼻子骂,然后无法在朝堂立足,这才不得不申请外任,可以说,张璟在此时的朝局中,就是一个无根的浮萍,只要时机合适,谁都能拿捏一下他。 但是,不要忘了,张璟是因为什么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 于少保! 提起于少保,就算是他的政敌,也得竖起大拇指,“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救百姓于水火!”更何况百姓与官员们了。 所以,对于仗义执言,朝堂上怒骂石、徐的张璟而言,非但是在百姓中有着良好的口碑,连带着在官员之中的名声也不错。 张璟此举虽然没有给自己镀上一层无敌金身,却也给自己叠了一层厚厚的甲。 都是要名声的,你刁难张璟不要紧,起码得有理有据?若是无缘无故的就去找张璟的麻烦,那只能说,你是奸党了。 谁愿意没事头上顶个奸党的帽子? 所以,樊青更得好好供着这位了,还指望张璟替他们绥德卫要粮饷、要军器呢。 “小人尽力。”樊青还能说啥,只能先答应下来,至于练兵,没见过血,新兵蛋子永远都是新兵蛋子,指望他们一下子变成精锐,根本不现实。 由于需要勘察地形,这一路上走的很慢,一天不过三四十里,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张璟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终点,府谷县,再往东就是偏头关了,山陕两地,隔河而望。 府谷县属葭州,地处山区,特别是长城边上,根本没什么人。 沿着有些破败的长城,找了一个宿营之地后,王汝忠等人指挥秦兵安营扎寨,又派出几队士卒四面散开,侦察的时候捎带着打猎。 由于人迹罕至,猎物还是很多的,张璟带的人虽多,却也不愁吃不饱肚子。 到了晚上,张璟和樊青围着篝火坐下,张璟用石头在地上大致划了一下此行途经之地,“这一路下来,神木以东,仅有镇羌千户所一处堡寨,无法完全防护神木、府谷两地。” 樊青赞同的点了点头,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樊青对于张璟这个上司已经初步认可了。至少是个吃苦耐劳,能够沉下心来做事的人。而且不懂就问,绝不会为了所谓的颜面而打肿脸充胖子。 和王祯不同,张璟更加勤勉。王祯在延绥镇守十余年,虽然沿边修筑了数座堡寨,但像张璟这样,把边境地形从头到尾巡查一遍,却从来没有过。 王祯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延绥城中坐镇,哪怕鞑贼来袭,也只是后知后觉的下令追击。 不说好坏,单说对待差事的态度,张璟可是比王祯、甚至这个时代大部分官员,高了不知道多少。 “都督所言极是。”樊青当然赞同,虽说因为地形的关系,鞑贼从未在府谷县入侵,但神木县却是重灾区,仅仅一个镇羌千户所,根本起不到太大的防卫作用。 作为土生土长的绥德人,樊青对于绥德的地形、特别是边境的地形可谓是了如指掌,“可在府谷县修筑堡寨,即可翼护、策应镇羌千户所,亦可护卫府谷县当地。” 张璟点了点头,“本官正有此意。” “唉。”樊青叹气,这当然是个功在当代的决定,但是绥德卫没钱没粮,怎么修筑堡垒?光有人是不够的。 “可是担心钱粮?”张璟明白樊青担忧什么,遂笑道,“你不必担心,钱粮自有本官解决。” 对于钱粮,恰恰是张璟最不担心的,银子可以先放在一边,国朝货币体系混乱,宝钞的存在使得民间以物易物依旧盛行。所以说,有了粮食就等于有了银子,比起银子,还是粮食更加受欢迎。 粮食哪里来?一则开荒,二则开中。 况且,灵州盐课司的大小盐池可就在庆阳府,张璟这个延绥镇守手底下管辖的三卫中,便有庆阳卫,虽说庆阳卫的事务被王斌把持,但除非他想抗命,否则,张璟派人去庆阳打击私盐走私,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即便是兼管的官员,也不会多说什么的,皆因这些兼管的官员“原非专设”,至于禁令不行,盐课司官员个个虽为微末之职,却多为豪势之家,这且不说,光是那些私盐贩子,一个个也都富可敌国。 张璟手里有兵有权,难道还怕这些私盐贩子吗? 所以,张璟根本不愁,只要京营好了,钱粮都不会缺的。 当然,这些事儿就暂时不必告诉樊青了,真要去抓私盐贩子,还得好好谋划,这些人那个没披个合法的外衣? 至于官商勾结,更是基本操作。 “神木县以西,也可修筑两座堡寨,与高家堡首尾呼应,你意下如何?”张璟接着问樊青。 “都督所言极是。”王祯修筑边堡,当然也是有樊青的功劳的,所以对于修建堡寨,他并不排斥,也不认为是劳民伤财之举。 “明日先勘察地址,”张璟雷厉风行,“先把地址确定下,待钱粮筹措完毕,一鼓作气,你意下如何?” “都督远见卓识,小人佩服。”谁说浓眉大眼的家伙就不会拍马屁了? “呵呵,”张璟一笑,“拾人牙慧罢了,此乃王都督之功,非本官也。” 樊青扯了扯嘴角,您怎么说都行,谁让您是上官呢? 计议已定,樊青告辞离开,安排人守夜去了。 王汝忠凑了过来,“郎君,这次已经出来大半个月了,何时回去?” 张璟沉吟片刻,“先把府谷、神木几处堡址确定下再说。” “郎君,”王汝忠犹豫了一会,还是说道,“您初来乍到,尚未扎下根基,便出来巡边,万一……” 张璟抬手制止了王汝忠的话,“你多虑了,不必多言,我自有打算。” 王汝忠见状,只好退下,倒也不是他杞人忧天,张璟初来乍到,若是无法压制樊青等人,将令不行,被架空可是十分简单的事儿。 不过,张璟既然有了计较,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王汝忠离开后,张璟沉思片刻,转眼间便把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若是自己无法如约发放士卒粮饷,别说樊青,就连普通士卒都不会听他的。 虽然有上下尊卑的限制,自己是延绥镇守,但若是无法收拢军心,官再大又能如何? 如何收拢军心?粮饷是一方面,军纪又是一方面。只要自己能够足额及时的发放粮饷的同时,手握军机军规这根大棒,什么样的刺头整治不了? 真以为本官的刀不利乎! 至于粮饷,等勘察完毕后,自己就要行动起来了。王祯任镇守的时候如何做的他不管,至少他在任期间,是绝对不会克扣军饷的。不仅自己不会克扣,他还要尽可能的把朝廷发放的京运年例银从巡抚衙门哪儿全部要回来。 否则,再多的银子,也不够那些官员、衙门克扣的。 等先撑过今年去,等自己聚民开荒的策略收到成效后,自给自足又有什么困难的?更何况还有开中的粮草呢。 再打击一下私盐、抄几个私盐贩子的家,修筑堡寨的钱粮也就有了。 至于打击私盐贩子是不是越权了,或者是不是动了别人的蛋糕,张璟懒得理会,凑巧嘛!本官作为延绥镇守,境内有人走私私盐,难道不应该抓吗? 太应该了!毕竟灵州盐课司的盐池都在庆阳府境内,自己这个延绥镇守管理一下盐政,难道不是顺理成章吗? 现在的盐政可没有专人专管,一般都是由当地官员兼任的。按理说,张璟这个镇守延绥兼理盐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但这块事务有那么点灯下黑的意思,而且灵州盐课司每年产的那点盐跟其他盐运司相比,根本不算什么,朝廷忽略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倒是肥了那些与盐课司官员互相勾结的盐商了。这些盐商个个都是私盐贩子,正儿八经的卖盐才挣几个钱? 所以,张璟拿私盐开刀,也是能够说的过去的,最多也就打打御前官司而已,官司打到朱祁镇哪儿,也没啥大不了的。 堂堂延绥镇守,难道连几个私盐贩子都抓不了,那还成何体统? 更何况,贩卖私盐,挖的可是大明朝的墙角,到时候朱祁镇可能还巴不得张璟多杀几个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张璟和樊青率人勘察修筑堡寨的地址,要与镇羌所形成呼应之势,自然就不能距离太远了,要是离着上百里路,鞑贼侵袭镇羌所,等这边的士卒收到消息,然后再赶过去,黄花菜都凉了,还救的什么援? 很快便选定了地方,永兴与孤山两座堡寨一旦修筑起来,便会与镇羌所互为犄角,彼此呼应,为鞑贼的侵袭,制造了不小的困难。 这一日来到神木县,神木县与府谷县一样,人烟稀少,甚至压根就没人,能跑的早跑光了,剩下的那三瓜俩枣,还不知都躲在哪儿呢。 这一日,一行人从回程时,来至窟野河。 窟野河是黄河的支流,发源于袄儿都司巴定沟,于神木县沙峁头村流入黄河,是鞑贼侵袭的主要干道之一。 “诸位可敢与某一探鞑贼虚实否?”张璟勒住马,马鞭指北,高声问道。 樊青一见,暗道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您手下这些样子货,遇到小股放牧的鞑贼还好,万一遇到大股鞑贼,那不是送菜么! 张璟当然知道自己的亲兵战斗力堪忧,还是那句话,若是不经战阵,永远都无法成长成真正的精锐。 “都督,不可!”樊青连忙拉住张璟的马僵,生怕这位一激动,打马便走。 “有何不可?”张璟却是不以为意,反问道,要是连面对鞑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个镇守还当个什么劲儿? “此时正是鞑贼寻找水草丰美之地的时候,”樊青劝道,“一般都是举族而行,这些部族少则数百人,多则数千人,一旦遇上,都督将如何应对?” “樊佥事多虑了,”张璟笑道,“此时鞑贼内乱仍未平息,即便有入套之贼,怕也不会有太多人,相机行事而已。” 言下之意自然是看见软柿子就把捏,要是遇到硬茬子,打不过还不会跑吗?对方可是把全部的家当都带着,想追的话,怕也是力有未逮,张璟若是带人跑的话,对方恐怕也不会派太多人来追。万一被人偷家呢? “三日,”樊青作为下属,还是敢于说话的,一手拉着张璟的马僵不放,一只手伸出三个手指,“无论是否寻到鞑贼行踪,三日后返回,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好,三日便三日。”张璟知道樊青是怕自己出事,的确,自己这些亲兵战斗力堪忧,若是真遇上鞑贼的大族,还真是凶多吉少。 第228章 追逃1 鞑贼侵袭中原,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战法,集结完毕后,入塞时便让老幼病残守护军需,然后派出精锐潜伏在塞内,再派出游骑骚扰堡寨守军,围点打援,使守军点燃烽火求援,等援军来了,正好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待击退甚至消灭援军后,大部队顺势深入内地,或围攻城池,或抢掠人畜,或以轻骑袭击辎重、引诱官军,声东击西,出此入彼,边民不得耕种,士马不得休息。 这计策简单吗?简单。 能置之不理吗?不能。 这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各自的发展特点造成的。农耕文明的经济特征是自给自足,经济上的自给自足可以解决生存和发展的问题,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精神特征是安定和保守,不求空间之扩张,惟望时间之绵延,以固守本土、安定守成、质朴厚重、沉着稳健崇尚和平为特征。 积累深厚,兼容性强,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而游牧民族的经济特征单调、不稳定,遇到天灾人祸马上就面临着生存危机,先天的不足致使他们无法解决生存与发展的问题。所以,崇尚竞争、强取豪夺、侵略成性,文明的厚度与广度都与农耕文明不可同日而语。 进入河套后,张璟便派出侦骑,探查周边情况。何丙勋在《河套图考》序中指出:“河以套名,主形胜也。河流自西而东,至灵州西界之横城,折而北,谓之出套。北折而东,东复折而南,至府谷之黄甫川,入内地迂回二千余里,环抱河以南之地,故名曰河套。” 河套地区,是指黄河“几”字弯和其周边流域。战国后期时期,赵国的赵武灵王把版图延伸到阴山山脉,设立了云中郡,位于土默川平原东部。秦朝统一中原后,迁徙三万户到那里戍边,设云中、九原两郡。秦末河套被匈奴占领,移民都返回中原。 西汉时,汉武帝派卫青出云中击败匈奴的楼烦、白羊二王,占领“河间”,即河套。大臣主父偃上疏建议在河套筑城以屯田、养马,作为防御和进攻匈奴的基地。汉武帝接受这一建议,当年即置朔方和五原两郡。 公元前125年置西河郡。河套地区还包括之前的云中郡和定襄郡,以及北地、上郡的北部。 魏晋南北朝时,河套地区是北方多个政权争夺的重地。唐朝时这里被重新农垦。北宋时河套被西夏和辽朝所分别占有。 而国朝,河套基本是一块军事缓冲地区。 太祖对河套地区重视不够,“四年,大将汤和兵攻察罕脑儿,擒猛将虎臣镇军将谢成等降其众,并省入内地,河套遂墟”。仅存少量蒙人也被迁入内地,河套于是成了一块军事缓冲地区。 太宗的靖难之役把中原腹地打成了一锅粥,人口急剧减少,而迁都后,为加强京师卫戍力量,只能佥补士兵,可是靖难之役对社会环境造成的影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消失? 那怎么办,只能把一些边卫内迁了,比如大宁都司、东胜卫。兴和卫等。 到了宣德年间,因都司、卫所内迁而使北部防线出现了缺口,于是开平卫也不得不内撤。 到了朱祁镇,因土木之变,北部防御尽失,河套问题遂凸显出来了。 其实,若是防线仍然牢固,河套问题根本成不了问题,不过是一块军事缓冲地带罢了。 鞑贼在宣德年间便已进入河套,正统初年开始侵袭边地,之后愈演愈烈,至成化年间,河套便被鞑贼占据。不得不说,鞑贼占据河套之后,对陕西地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傍晚时分,张璟率人安营扎寨,侦骑也纷纷回转,将打探到的情况报给张璟。 总体而言,并没什么发现,北虏此时也只是把河套作为一个游牧区罢了。 二月的天气仍然有些冷,张璟走出营帐,看着天空中的繁星,京师的消息应该快传到陕西来了,距离二月十九,朱祁镇弑君已经过去了八天,这么大的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当然,朱祁镇也没想捂着。 终究还是遂了这兄弟二人的愿。 此时的大明王朝,终于还是开始往深渊滑落。 朝中妖氛充斥,扰动山河,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六部、内阁换了个遍,不能要求人人都是于少保那等完人,起码有点操守?可看看此时的朝中都是些什么玩意,石亨、孙继宗、张輗、柳溥、徐有贞、许彬、杨善、李贤。 更别提重立东厂了。 简直就是倒行逆施,刚刚恢复元气的大名,被朱祁镇这么一折腾,又剩了半口气。 国家摊上这么一个烂人,还能说啥? 张璟无数次复盘一个多月前的那场夺门闹剧,但结果仍是一样,毫无成功的可能。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一,景泰皇帝已经油尽灯枯,而他未立太子;二,后宫已经被孙太后控制了。 如果张璟敢铤而走险,率兵击溃石、曹等人,宫里那位就敢把御马监四卫营派出来,然后再给张璟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只是可惜了刚刚恢复元气的大明朝。 鞑贼侵袭边庭,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都会接踵而至,大明王朝像一个大病之人,刚刚被一位神医从地府里拉出来,还未曾痊愈,又遭到了重创,如今病上加病,除非有推倒重来的勇气与手段,否则,终究不过是积重难返四字。 “郎君,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王汝忠走到张璟身旁,轻声劝道。 张璟回神,看了看已经有些静悄悄的营地后问道:“侦骑可曾派出?四周可有警戒?” “郎君放心便是,有樊佥事于小人,都安排妥当了。” 野外宿营,特别又是这种随时可能遇到敌军的地方,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今日派出的侦骑发现了一些北虏于此地驻冬的痕迹。虽未发现营地,估计也没跑了。 所谓驻冬,就是冬天黄河封河之后,北虏入驻河套,春天黄河开河之前,又会出河套向北游牧。但是由于河套水草丰美,对于一些部族而言,其吸引力已经远远大过对战争的恐惧,一旦留居的鞑贼越来越多,河套便彻底失陷了。 “唉,”张璟叹气,“此事不可轻视,须报于朝廷知晓,让朝廷早做决断,否则一旦应对失措,河套将落于贼手矣。” 王汝忠静静的听着,这等大事,岂有他说话的余地?再说了,他也想不到那么深远,这些关乎国家政策的大计,他一个小小的旗官,有什么资格乱说? 回到帐篷后,张璟正在琢磨一旦遇上鞑贼,自己手下这些新兵蛋子能打成什么样,鞑贼驻冬的痕迹都发现了,非要说遇不到,那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所以说,肯定会打仗的,张璟现在担心自己手下这些亲兵会不会一触即溃!万一呢,这些人虽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没打过仗、见过血,便始终称不上什么精兵。 只有从生死中历练一番,才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就以张璟为例,若非景泰六年的时候,经过被张兴的亲兵围杀一事的历练,现在的他岂能如此平静? “郎君,樊佥事求见。”王汝忠掀开帐门,向张璟禀告。 张璟收起思绪,“有请。” 樊青昂然而入,“小人见过都督。” “樊佥事请坐。”张璟指了指侧首的胡凳,“行军在外,一切从简。” 樊青谢坐。 “樊佥事此来,可是因日间鞑贼驻冬之事?”张璟开门见山的问道。 “正是,”樊青应道,“小人认为,明日不宜行军,可派出侦骑,将方圆地方侦察一番,在做计议。” 张璟点头,樊青的意思他明白,这是怕自己贪功冒进啊,不过这也的确是稳妥之举,起码查查周围有没有鞑贼,有几个部落,每个部落有多少人。有一个在此驻冬的部落,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万一自己冒进,被鞑贼围起来,想跑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樊佥事此言,实乃老成之语。”张璟点头,“此事樊佥事安排,若是时机合适,打上一仗,也未尝不可。此乃国朝之土,岂容彼辈鞑贼窃居?” 话虽如此,但河套地区不宜耕种,所以对国朝并没有那么重要。在国朝实力强大、边卫未撤的时候,即便不守,鞑贼也不敢随意来河套游牧。但随着国力的日渐衰退,河套由原来的不必守,变成了现在的没法守、守不住。 正所谓你退我进,既然你大明朝守不住河套了,那就该是我们蒙古人的,反正我们也不种地,能放马就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河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国策有关,与国力有关。此时的张璟就算想改变什么,也是力有未逮, 若真的恢复了河套,就现在国朝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守?物资如何运送?这些都是很严谨的问题。 “守河套!”三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太难了,特别又是现在山西诸边卫内迁的情况下。正如前面所说,若是诸边卫未内撤,河套根本不需要守,给鞑贼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 而如今这等情况下,即便把河套内的鞑贼清理了,也是守不住的。 第二天,在樊青的调派之下,数队侦骑被排了出去,虽然是新兵蛋子,但也只能相信他们了,万一遇到了在河套驻冬的部落,跑回来报信总能做到? 而张璟,则指挥着剩余的士兵,开始养精蓄锐。一旦发现了贼踪,无论是打是逃,都能及时做出应对。 午时许,其中一队士兵返回。 “禀都督,”领头的士兵被带进了大帐之中,“小人等发现了一支北游的部落,小人等不敢靠近,所以具体情况所知不多。” 张璟点点头,“大致有多少人?可曾发现尔等?” “牛羊马匹绵延数里,望之不尽,应该是个大部族。”士兵摇摇头,“小人们非常小心,对方并未发现我等。” “下去。”张璟有些失望的让此人退下。 “樊佥事意下如何?”张璟转头问道。 樊青沉吟了一下,才有些犹豫的问道:“以都督之意呢?” “等其他几路侦骑回来再说。”张璟也不是愣头青,更不头铁,白白送死的事儿是不会干的。 樊青暗暗的松了口气,他就怕这位都督年轻气盛,再加上立功心切,一听有鞑贼部族,便立即不管不顾的莽上去,现在看来倒是个稳重的。 “若此地就这一个部族,便追上去看看,”张璟看着樊青,“视情况而定,樊佥事以为如何?” “这……”樊青很无奈,他其实是不建议张璟冒险的,若是真想打鞑贼,几个月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这一时?他主要还是不放心张璟这些亲兵的战斗力。 即便是出其不意的从后掩杀,这样的顺风仗,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打赢的! 精锐可以以一当十,可以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而这些人呢?怕是很难做到,这些东西并不是靠训练就能完成蜕变的。 他绥德卫的士卒,那个不是跟鞑贼打了老了仗?鞑贼自正统年间,便开始犯边,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的,毫无组织。到了最近几年,那次犯边,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那次不是许多部族联合起来,精锐尽出?但凡能活下来的,又有那个不是精锐? 而张璟手下这些一次仗都没打过的亲兵,说实话,樊青一点都不看好,怕是连顺风仗都打不好。 不过,他此时也不能泼凉水,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等真打起来,老樊我和老李他们好好护着这位张都督也就是了。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过来被鞑贼给算计了,那么只能拼了老命,把这位给救出来,至于其他人,他就这么几个人,着实是力有未逮。 倒是可惜了那么精良的武器铠甲了,樊青叹了口气。 “请都督定夺便是。”樊青抱拳说道。 第229章 追逃2 “秃拔矢力,今天明军跟在我们的屁股后面,刺探军情,你有什么看法?”阿古达木看着自己最为倚重的儿子,问道。 “明人一贯如此,他们出塞的人马本就不多,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秃拔矢力不以为意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明人兵力不多?”阿古达木看着儿子,“你派人去打探了吗?” 秃拔矢力一愣,从土木之变后,他们这个部落每年冬天都会来河套驻冬,也遇到过与今天一样的情况,但明军派出的小股骑兵,通常只是以袭扰为主,毕竟人少。 在这种情况下,秃拔矢力一般都懒得理会,毕竟他们这个部族虽然不大,但仅青壮就有三百多人,别说小股明军,就算遇到大股明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父亲的意思是,这次乃是大股明军来了?”秃拔矢力眼睛一亮,打仗什么的,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没有比用箭矢射穿敌人的身体更加美妙的事情了!秃拔矢力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这边派人去侦察。” “然后呢?”阿古达木看着儿子问道,浑浊的双眼锐利如鹰,“然后你会怎么做,秃拔矢力,我的孩子。” “当然是追上去,把他们杀光!”秃拔矢力毫不犹豫的说道。 “唉,”阿古达木失望的叹了口气,“我的孩子,你还是无法成为一名智者。” 对于智者什么的,秃拔矢力不感兴趣,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弓箭和弯刀,这才是他最忠实的伙伴,但父亲的话他却不能不听,“那我该怎么办,父亲,请告诉我。” 阿古达木无奈的看了秃拔矢力一眼,“等将来我回归腾格里的怀抱,整个部族都要交给你,你又该如何带领他们生存下去?” “这……”秃拔矢力还真没想过这个,在他简单的认知里面,勇武才是他们这些草原汉子生存下去的基础。 看出儿子的不以为然后,阿古达木并未多说,还有时间,等秃拔矢力遇到挫折后,总会明白只靠武力,虽然能够解决很多问题,却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会转变的,现在急不来。 “先打探清楚明军的人数,”阿古达木说道,“明日让巴根带五十名勇士,悄悄绕到明军身后,如果明军追上来,咱们前后夹击,明军必败。” “若是明军不追呢?”秃拔矢力难道聪明了一回,问道。 “不追,”阿古达木冷笑一声,“那就派出游骑袭扰,咱们对付明军的战法,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第二天一早,张璟并未拔营,从昨夜几路侦骑带回来的消息来看,除了这个部族外,周围再没有其他部族。想想也是,鞑贼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说瓦剌、鞑靼之间的争斗,瓦剌随着也先被杀而衰弱下来。 鞑靼趁势兴起,但鞑靼内部也是一片混乱,且不说围绕着汗位的争斗,就说部族之间的争斗,也从未停歇过。 杀了你的首领,抢了你的牛羊马匹,你的部族就是我的了。这就是草原上最为简单、也是最为直接的法则。 所以,很少有部落之间会离得太近,万一哪一方起了歹心怎么办? 这是一个规模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太小的部落,至少有两千多人的规模,牛羊马匹至少五六万头! 一个两千人的部落,青壮至少有四、五百人,张璟没有打胜仗的信心,并非他妄自菲薄,而是事实。他手下都是些未曾打过仗的新兵蛋子,而对方呢,就算不与明军交战,草原内部的倾轧却更加凶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对于草原上的这些胡虏而言,才是最适用的丛林法则,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想要生存,都只能竞争。今天还在快乐的放牧,明天整个部族或许就会被其他部族吞并。 在这种空前的生存压力的压迫下,这些胡虏几乎每个人都是强大的战士,不强大就只能死,还有谁敢浑浑噩噩? 所以,张璟知道若是硬碰硬,自己的手下绝对讨不了好。 其实,在探知对方有这么多人的时候,樊青就开始劝张璟退兵了。 眼见是打不过的对手,还不退兵,等什么呢?万一对方主动发起攻击怎么办? “都督,此时退兵还来得及。”樊青也算是尽职尽责了,也是难得的忠厚人,要是换了个包藏祸心的,你不退正好,省的我怂恿你进兵了。一旦打起来,樊青这样的老油条有太多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主将卖掉,而他们却毫发无伤。 到时候,给张璟报个轻敌冒进,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真的是死了都白死。 当然,樊青并未这么做,反而在劝张璟退兵。 “不急,”张璟摇头,“先看看对方如何应对。” 张璟当然不会就此退兵,但也不会轻敌冒进,稳扎稳打,先把对方的意图搞清楚再说。若是对方无心恋战,只想出塞,那自己大可以趁机占点便宜,哪怕无法有什么战果,至少也可以起到练兵的作用。 更何况百密一疏,若是对方不想交战,防卫的再严密,也难免出错,只要对方出错,张璟就有信心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 “小心戒备,派出侦骑,那些鞑贼可是最擅长疲兵之计。”张璟吩咐樊青,“别让他们绕到咱们后面去。” 樊青领命下去了,对于张璟的安排他并无异议,因为就算由他来安排,也不过如此了。所以,其他的不说,张璟起码是个合格的将领,肚子里还是有墨水的,起码是个知兵的。 这就足够了,只要不是胡乱指挥就好, 午时许,派出的侦骑纷纷回营,带来的消息不好不坏。对方仍在缓慢的移动着,毕竟人口、牲畜,特别是牲畜,那可是数万头,想让它们老老实实的沿着预定的路线走,费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樊佥事,”张璟把樊青叫来,“你认为,对方是否发现了咱们的行踪?” “八九不离十。”樊青点头,鞑贼又不是傻子,难道会不派出侦骑来吗?不会的,这可不是儿戏。 “鞑贼的惯用伎俩乃是游骑袭扰、声东击西,”张璟笑道,“说不定对方已经派出游骑,绕到了我等身后,”说着,张璟对一旁的王汝忠等人吩咐道,“沈杰忠、何力,你二人带二十精骑,沿路排查,若是遇到鞑贼,只需缠住他们即可,某紧随你等之后,寻机掩杀。” 沈杰忠、何力二人领命,立即带人出发不提。 “来而不往非礼也,”张璟又看向丁麟和李宏利二人,“你二人领一百人马,追上鞑贼的队伍,寻找战机,能战便战,若无战机,便只管跟着他们。” “小人遵命。”王汝忠等人领命,出账点兵去了。 张璟和樊青也跟着出账,见王汝忠等人点齐人马,在隆隆的蹄声中分作两路,一路往前,一路往后,呼啸而去。 张璟收回目光,对樊青说道:“樊佥事,咱们也出发,把咱们身后的鞑贼消灭掉,如何?” 樊青眼睛一亮,他此时琢磨过张璟如此安排的用意来了,沈、何二人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待他们发现了鞑贼,鞑贼同样也会发现他们,双方必然会斗智斗勇,乱作一团,若是能够把握住机会,率兵杀出,定会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个机会不太好把握罢了,这里地势开阔,隔着老远就发现彼此的行踪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大打折扣,即便占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先机,恐怕也会演变成一场遭遇战! 至于输赢,就得看士兵的战斗力了,若是以多打少的话,此战还能输了,那就只能说张璟的这些亲兵太草包了! 这些人是草包吗?显然不是,这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又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操练,或许战斗经验缺乏,但其他方面还真没那么不堪。 以樊青的目光来看,张璟的这支亲兵一无是处,只能说明他见惯了秦兵这样的天下精锐,却不代表所有的士兵都是秦兵这样的精锐。 而丁麟等人则完全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不是想用疲兵之计来袭扰我吗?我反过来去袭扰你,看你怎么应对! 疲兵之计说白了其实就是牛皮糖战术,你来打我,我就跑,等你跑了,我再跟上去,反正就是跟着你,让你始终崩紧了弦,不得安生。 樊青亲自去点人,张璟对王汝忠交代了一番,让他谨守营地后,翻身上马,和樊青一起率兵辍在沈杰忠等人后面,就等发现鞑贼行踪,便掩杀出去。 对于自己这位上司,樊青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虽然没打过仗,但看他这一番安排下来,此时要是称赞一句“名将”,当然是言过其实,但却不可否认,张璟对于战机的把握以及战术的安排还是非常不错的。 完全不像一个新兵蛋子。 却说沈杰忠与何力二人,走了大约十里左右,便远远的看到了一股贼骑,四五十人左右,此时都下了马,正零零散散的坐在一起,等候时机,正是巴根率领的部中勇士。 沈杰忠等人发现了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巴根立即招呼大家上马,毫无慌乱之态,能够在草原这等残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那个不是身经百战?这点阵仗还真没放在眼里。区区二十人而已,一个冲锋就能解决问题。 巴根把士兵聚集起来,纵马缓行间,已经排成了一个半圆形阵型,显然是想把沈杰忠等人围杀。 此时双方距离还有将近一里,沈杰忠与何力二人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往上撞,立即拨转马头,向侧面冲去。 巴根打了个唿哨,收拢阵型,一马当先,逐渐加快马速,向沈杰忠等人冲去。 沈杰忠自然不会让巴根追上,却也不敢甩开太远,他们既是疑兵,其实也是诱饵,鱼儿虽然开始往诱饵这边游了,但还没咬钩呢,他们这个“诱饵”怎么会先跑了? 所以,依然是不紧不慢的,巴根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仍然在率人全力冲锋,只要能够追上这些明军,他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把这些明军全部消灭。 眼见明军越来越近,巴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沈杰忠带着绕了一个半圈!此时巴根他们已经由正面明军营地方向变成了背对明军营地方向。 当然,就算发现了,巴根也不见得放在心上,才二十几个明军而已,只要自己率兵追上了对方,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他们,对属下的战斗力,巴根有着充足的信心。 不过是几个明军而已,他们每年不知道要打多少仗呢,什么样的敌人没遇到过?所以,巴根压根就没把眼前沈杰忠率领的明军放在眼里。 什么是我鞑靼铁骑一次冲锋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呗。 “不对!”巴根突然想到了什么,正待收拢士兵,却听到身后蹄声越来越响,猛然回头,却是一队明军正向自己冲锋而来! 巴根见状,知道自己落入了明军的圈套,但面上却是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眼下这点阵仗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百余明军而已,就是面对再多的敌人,他也不会有丝毫慌乱。 不过是不想跑罢了,若是想跑,双方此时还有数百丈的距离,眼下的地形又十分空旷,巴根有信心带领士兵,追上部族。 但那样一来,让首领如何看待自己? 迅速判定了当前的形势后,巴根立即喊道:“儿郎们,结阵,侧翼迂回!”说罢,率领士卒拨转马头,斜刺里冲了出去。 当务之急自然是不能让两股明军形成合围之势。 张璟一马当先的率兵冲锋,心里不免有些可惜,这里的地形着实过于空旷,连个埋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又容易被发现,若是敌人铁了心的逃跑,己方还真不一定能追上。 第230章 追逃3 两军对垒,主将的战术素养与士兵的军事素养直接决定了战斗的走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就是这个道理。 张璟虽然缺乏指挥经验,但并不缺乏指挥才能,平日熟读兵书只是提高指挥才能的下限,天赋才是上限的保证。 显然,张璟不乏天赋。 见巴根往己方侧翼冲来,张璟立即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这是想强吃自己这百余人,否则他率人直接脱离战场,张璟大概率是追不上他们的。 双方毕竟离得有些远,在平地上,数百丈的距离,想要追上,除非是骑兵追步兵,否则,基本就是望洋兴叹了。 对方既然不退,张璟自然也没有退缩的理由,两军对冲,看的就是彼此的勇气!只要有一方胆气泄了,就会引发连锁反应,一败涂地! 所谓战争,其实更多的是一场关于勇气之间的较量! “散!”张璟大喝一声,取下弓箭,“敌军百步内散射。” 既然对方头铁,那么张璟也不介意让对方吃点苦头。 虽说因为种族的缘故,鞑贼的骑射功夫要超出国朝官兵一截,但装备上的优势却足以弥补这点差距。 不提弓箭的制作技术,只说铠甲,张璟这边人人披甲,还都是铁甲,而鞑贼呢,连皮甲都没有一副。以鞑贼弓箭的杀伤力,只要不是太倒霉了,正好被射中面部,射中其他地方,根本无法破甲。 巴根当然也知道这个差距,所以他率军全速冲锋,就是为了能够近身肉搏,那样他们还可以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和精湛的骑术,寻找到取胜之机。 岂知张璟根本不跟他们玩冲锋这一套。傻吗,能够用极少的代价拿下战斗,为何要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兵者,诡道也!不就是通过各种方法,取得胜利吗?只要能够获胜,管你用什么手段!现在又不是春秋时期,战争只是贵族士大夫们的游戏。 冲锋的巴根也傻眼了,没想到明军根本不和他完对冲那一套,等反应过来,想要停止冲锋时,却已经晚了,数百丈的距离看似很远,但在骑兵全力冲锋下,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罢了。 等他想要悬崖勒马时,已经闯进了明军的射程之内,霎时间,箭如雨下,在明军的覆盖射击下,立即便有十余人中箭落马,巴根本来还算紧凑的阵型顿时被无主战马冲散。 他努力想把族人聚集起来,但在明军箭矢的覆盖下,完全是徒劳。 樊青看张璟的目光都变了,好家伙,他直接一句好家伙。若是让他来指挥,肯定是莽过去呀!弓箭?那玩意是咱们老爷们玩的吗?咱秦兵打仗,只有一个字,勇往直前! 两轮箭雨之后,巴根的五十名士兵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也开始惊惶起来,虽然还未曾逃跑,但士气大落,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张璟抽出腰刀,大喝一声,“冲!”一马当先的冲向鞑贼的残兵。 樊青双目一亮,你早就该冲锋了,也大吼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铁鞭,跟着张璟便冲了出去! 一战下来,出乎意料的顺利,不仅全歼敌军,还缴获了三十余匹好马,“打扫战场。”张璟吩咐了一声后,翻身下马,找了个地方坐下,平复心情,他刚刚手刃三名鞑贼,虽然不是第一次杀敌,却是第一次杀鞑贼,心情难免有些兴奋。 樊青也跟着张璟下马,这一战看似简单,却充分体现了张璟的指挥能力、战机把握能力,樊青自忖自己是做不到的,他翻来覆去只会一招,冲锋,除了冲锋,其他的也懒得琢磨。 “都督指挥若定,大胜贼军,小人佩服。”樊青这话也不算是拍马屁,这一战张璟做的实在不错。 “樊佥事夸奖了,”张璟却丝毫没有自满之意,“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胜之不武。” 这话樊青可就不赞成了,这个部族虽然只是个小部族,看起来也没那么强大,但不要忘了,鞑贼几乎是全民皆兵的,每年侵袭边境的时候,都是部族集中到一起,然后挑选精锐,组成部队。何谓精锐?青壮对他们而言,都是精锐。 毕竟他们内部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部族之间的战斗更加残酷,为了更多的牲畜、人口,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不大工夫,便打扫完战场,国朝是“斩首记功”的,所以,这些鞑贼的人头都得带回去,否则就不算功劳。 “都督,不如咱们一鼓作气,冲将过去,杀他个痛快!”回程时,樊青在张璟身边喋喋不休,这是却是决口不提当时的三日之约了。 打仗嘛,不寒碜,谁特么不想打胜仗啊!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那个做武将的没有一个“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梦想? 没有机会还则罢了,现在鞑贼就在眼前,双方相距不过数十里,又恰逢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樊青现在半点回去的心思都没有,只想消灭前面的鞑贼! 对方人多又如何?只要指挥得当,又不是没有希望。 他现在已经认可了张璟手下这些亲兵的战斗力,虽然比他的秦军精锐还差不少,但都一样不怕死!士兵只要不怕死,想打胜仗还不简单? “不急。”张璟摇头,现在冲上去打一仗,痛快是痛快了,但损失肯定也会很大,这是张璟不能接受的,他就这么点亲兵,可不想葬送了。 “优势在我!”樊青继续鼓动,“鞑贼若是得到消息,内部定会混乱,机不可失啊,都督。” “嚯!”张璟心里一个激灵,咱没委员长那个命,就不要立委员长的旗了,委员长那等神人,岂是咱们这等凡夫俗子能够理解的? “不可冒进。”张璟果断的斩断了樊青不切实际的幻想,怎么就叫优势在我了?对方那么大一个部族,才消灭了五十人,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想要消灭对方,自然是让对方越乱越好,何必急在一时呢?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 见张璟不为所动,樊青有些讪讪的住嘴,得了,那就等着,可不能把这位当成普通的年轻人,谁家普通的年轻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已经认可了张璟的能力,跟着这样是上司,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用担心他混乱指挥,让士兵枉送性命。 回营后,张璟立即吩咐拔营启程,跟上前面的丁麟和李宏利。 一路上不时有侦骑来报告前方的情况,还不错,鞑贼似乎已经明了了丁麟等人的意图,派出了一支队伍断后,却不与丁麟交战,只是戒备,以防止丁麟等人的袭扰战术。 傍晚时分,张璟吩咐安营扎寨,同时派人让丁麟、李宏利率兵返回,然后吩咐士兵,加固营地,开挖陷坑,制作拒马等,把营寨修建的固若金汤。 张璟也不强求,更没有非得吃掉对手的执念,这仗能打就打,若是打起来费力,又何必枉送士兵的性命?现在各地卫所逃兵越来越多,军制已然败坏,想要招募到合格的士兵,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张璟十分重视手上的士兵,能不损失就不损失,否则,等自己好容易训练出来的士卒几仗就拼光了,再上哪儿去招募?就算招募来了,短期内也无法形成战斗力。 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张璟可不想去做。 “巴根可有消息传回?”阿古达木问自己的儿子。 “没有,不过父亲不必担心,巴根乃是族中仅次于我的勇士,天空才是他的极限,区区几百明军,怎么可能威胁到他?”秃拔矢力信心满满的说道,“明日我便与巴根联络,前后夹击,将明军击溃,让他们见识一下族中勇士的厉害!” 阿古达木闻言,缓缓的摇摇头,“不必操之过急,先消耗一下明军的锐气,他们轻骑出塞,定不会带太多粮草,待明军粮草耗尽,不得不退兵时,咱们再一鼓作气,将他们消灭!” 秃拔矢力刚想反对,但看到父亲冷厉的目光后,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敢多说什么,不过看他那不以为意的样子,显然是不赞成父亲的意见。 阿古达木看着不以为意的儿子,不由叹息一声,一字一句的对秃拔矢力说道:“急躁是成不了大事的!” 秃拔矢力不敢反驳,只能低头领命,在他看来,父亲还是太谨慎了,区区数百明军,自己率领族中勇士,一个冲锋下来,对方就会溃散的。何必多此一举,父亲这人,忒不爽快,就知道小心谨慎。 在秃拔矢力看来,五百明军真的不好干什么,他只需要带着一百名族中的勇士,就能把这些明军完全消灭。 “下去,”阿古达木对儿子说道,“汉人狡猾,吩咐下去,夜里一定好好戒备,别让汉人发动夜袭。” “遵命。”秃拔矢力领命退下。 傍晚,张璟在帐中看书,王汝忠走了进来,抱拳行礼,“见过郎君。” “何事?”张璟指了指旁边的马扎说道,“坐下说话。” “谢郎君,”王汝忠坐下,“咱们的粮草不够了。” “还剩几日粮草?”张璟问道。 “最多三日。”王汝忠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可惜,今日打了个大胜仗,若是粮草足够,在郎君的率领下,想必是能够吃下前面这个部族的。 张璟点头,他来河套,不过是探探地形,看看形势,并没想着打仗。谁知恰好遇到了一个在河套驻冬的部落。 此时还真是进退两难,对方毕竟是个两千多人的部落,青壮少说也得有个百人,更何况,那些老人、妇女也都是能提的了刀、拉的动弓的,战斗力绝对不能小觑。 若是慢慢消耗对方,通过各种手段袭扰对方,使对方成为疲兵,稳扎稳打,还是能够吃下这个敌人的。但粮草无以为继,倒是不得不退兵了。 至于如樊青所言,一鼓作气,冲上去莽上一波,赢了会所嫩模,输了地府相见,张璟是绝对不赞成的,这种冒险精神不值得提倡。 说的好听,这是冒险,其实跟投机又有何异?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划算,张璟不会去做,更何况,面对对方的誓死抵抗,兵力又不占优,等待自己的或许是全军覆没。 未料胜,先料败,这才是为将之道。不管不顾,明知不敌也要莽过去的匹夫之勇是不可取的。 “明日将今日所获之头颅挑于阵前。”张璟目光一厉,即便要退兵,他也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退走,起码得把对方打疼,让他们明白,河套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当然,这样也可能激怒对方,会让对方孤注一掷! 对此,张璟也并不会惧怕,反而会乐见其成,打阵地战,我种花家就没有怕过谁! 战争从来都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两军对垒,彼此间的博弈是方方面面的,往大处说,从空间到时间,从国家政治到经济到军事等各方力量的对比;往小处说,将领之间的交锋,对彼此心理的把握,战术的布置等等,都会影响一场战斗的走势。 张璟做出这个决定,就是想激怒对方,若是对方愤而出战,张璟便已经赢了一半,因为这是张璟的预设战场。以修建坚固的营地为依托,与对方打阵地战,以明军的装备,鞑贼怎么赢? 若是对方不为所动,那也没办法,只能退兵了,粮草不足,耗不起的。 打仗,后勤补给跟不上,一切都休提,强如诸葛武侯,受限于蜀道艰难,国力衰微,也只能听天由命,利用有限的资源,数次北伐,即便如此,仍然把魏国打的龟缩不出。试想一下,若是一个完全体的武侯,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小人遵命。”王汝忠领命。 “将樊佥事请来。”张璟冲王汝忠挥挥手。 不大功夫,樊青来到帐中,“都督传唤小人,有何吩咐。” “樊佥事请坐,”张璟等樊青坐下后,直言相告,“军中粮草已不足用,仅够三日所需。” 樊青闻言一愣! 第231章 追逃4 这…… 樊青是真的想跟着张璟好好的捞一波功劳,他虽然勇武过人,秦军也没有一个孬种,但对于鞑贼的声东击西,他们是真没什么好的应对办法。 秦军再勇猛,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啊! 由于马政的逐渐败坏,延安、绥德两卫的骑兵少的可怜,所以面对机动力强大的鞑贼,基本上处于战略被动的态势。 追都追不上,再能打又能怎么样?真以为咱愿意修堡寨啊,机动力不足,只有把防线拉长,要不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放弃,任由鞑贼出入。 所以,遇到眼下这等可以追着鞑贼打的机会,真的是千载难逢,樊青是真想好好干一票!只是,现实在他头上浇了一盆冷水,我特么刚想大干一场,这就没粮草了,就要退兵了?樊青心中不甘。 “明日将今日所获之头颅挑于阵前,”张璟看着樊青说道,“若鞑贼无法忍受,怒而出战……” “都督妙计!”张璟话还没说完,樊青就急忙接过话头,这么阴险的计谋,我咋就想不出来呢,这张都督看着年轻,可真是一肚子坏水,这么阴损的招数都想的出来,那群鞑贼见状还不炸锅呀! 真好!正合我意,樊青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若鞑贼明日出战,小人愿打头阵,管叫鞑贼有来无回!” “呃……”张璟一愣,我是这个意思吗?弄得好像本官逼着你去送死一样,本官是这等人吗? “哈哈,”樊青也有些尴尬,这……急躁了,急躁了,“鞑贼素来骄横,都督此举,对鞑贼而言可谓诛心之举,他们必不肯善罢甘休,定会与我军决一死战!” 樊青这么一说,张璟反倒是有些犹豫了,虽然打阵地战,我种花家从来不怕,但对于手下的战斗力,张璟始终还是不那么放心的。别看今天几乎以无战损的巨大优势吃掉了鞑贼五十名精锐,但只能说是打了一次顺风仗,并不能说明自己这些亲兵有多精锐,有多高的战术素养。 在面对狭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惨烈战斗时,自己的这些亲兵还能否有所发挥,张璟自己心里都没底。 但就这么退兵,张璟又极为不甘。 此时的张璟虽然称不上是进退两难,但也罕见的开始犹豫起来。 临战不决,其实是主将的大忌,但是没办法,张璟也只是个菜鸟,他甚至连纸上谈兵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为了一方主将,如今更是与鞑贼相遇,你让他如何平淡处之? 根本做不到好吗。 樊青看出了张璟的犹豫,他是真的想好好打上一仗,因此立即开始劝解张璟,“都督,若打阵地战,以我军的战术、装备,别说算上老弱的两千鞑贼,便是两千精锐,我军也不惧!” 这些张璟当然也知道,打阵地战,优势在我,但知道归知道,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情况下,纸面上的优势并不能成为决定胜负的必要要素。一场战斗的胜利从来都不是靠纸面上的实力来决定的,那样的话,大家都不用打仗了,派几个人,往桌前一坐,啥也不用干,比比比也就是了。 樊青能够理解张璟此时的心情,毕竟是个没打过仗的年轻人,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是必然的。所以,他这样的宿将,此时便体现出作用来了。 “鞑贼被激怒,怀怒气而来,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一轮冲锋之后,见我军岿然不动,鞑贼后力定然难以为继,气势一泄,我军趁势反击,鞑贼可破!” 不得不说,樊青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张璟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个樊青,还真有两把刷子,他或许没读几本兵书,大字都不见得认得几个,但半辈子都在与鞑贼交锋,还是有点东西的。 良将,国朝从来都不缺乏,但如何善待、用好这些良将,却是一个难题。 第二天一早,在樊青、王汝忠等人的指挥下,士兵埋锅造饭,饱餐一顿后,便开始顶盔贯甲,列好阵型,只待出战! 而樊青则选了十余名嗓门大的士兵,一人用长杆挑着一个的头颅,直奔阿古达木部的营地,在距离营地百余步的地方立定后,齐声大喊:“贼子,认得此头否?” “父亲,父亲。”秃拔矢力怒气冲冲的冲进父亲阿古达木的帐篷。 “何事,如此惊慌,”正在几个仆人服侍下穿衣戴帽的阿古达木不悦的看了冒失的儿子一眼后,说道,“秃拔矢力,你是要当族长的人,需要收敛一下你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了。” 秃拔矢力顾不得跟父亲啰嗦这些有的没的,“巴根,巴根,他被明军杀了!” “什么?”阿古达木也是一愣,瞬间脸色大变,“其余的勇士们呢?”死一个巴根倒是无所谓,但若是巴根率领的五十名部族精锐也都被明军杀了,可就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了!他们的部族本就是个小部族,每一个人都是极为宝贵的,更何况巴根带走的那五十人可都是部族中最精锐的勇士! 若是就这么被明军消灭了,对整个部族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怕是凶多吉少,”秃拔矢力满脸愤怒,狠狠的一跺脚,“父亲,您出去看看。” 阿古达木一把抓过侍女手中的毡帽,急匆匆的和儿子跑出帐篷,远远的便听到明军在哪儿喊,“贼子,认得此头否?”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每个明军手上都举着一根长杆,杆上拴着数颗人头,不是自己的族人,又是何人? “父亲,让我带人,去杀了那群明军,为族人报仇!”秃拔矢力双目通红,脸色狰狞,虽然每年南侵,都会死不少人,但被明军如此羞辱,却还是第一次! 阿古达木族的勇士,岂能受此侮辱! 看着营地外耀武扬威的明军,阿古达木虽然愤怒,却还未曾被怒火冲昏头脑,眼下明显是明军激怒自己的激将计,否则,他们何必多此一举? 至于明军为何激怒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激怒自己,从而达到让自己与明军决一死战的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明军肯定已经摆好的阵型,就等着自己带着族人冲上去呢。 对于明军的阵地战能力,阿古达木不敢有丝毫的轻视,若说鞑靼勇士是草原的宠儿,是翱翔在天上的雄鹰,那么明军天生便是阵地战的行家里手,再加上明军装备上的优势,自己一旦含怒而去…… 怕是有去无回啊,阿古达木叹气,但自己部族的勇士又岂能这么白白的牺牲掉? 哼!想让我上当,怕不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阿古达木心中不屑一顾。 咱们就比比,谁更有耐心。 “最优秀的猎手,永远都是最耐心的哪一个,”阿古达木安抚愤怒的秃拔矢力,“现在比的就是耐心,汉人经常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正是他们的第一鼓,不可轻举妄动。” 秃拔矢力,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违抗父亲的命令,因为没有父亲发话,他一个族人都调派不动。 “那何时出战?”秃拔矢力不甘心的问道。 “他们能喊多久?”阿古达木答非所问,反而问起了秃拔矢力。 秃拔矢力哪儿知道这个啊,反正他知道,他跟心爱的姑娘唱歌的时候,可以唱一晚上都不停歇,所以给了父亲一个模糊的数字,“一个时辰,还是一天?” 阿古达木摇了摇头,“见我们不为所动,他们用不了多久就会退走的。” 秃拔矢力点点头,此时他只能相信父亲的判断,要不还能怎么办?又不让自己出战,想为族中的勇士报仇都做不到。 “那先让我出去把这些该死的明军杀掉!”秃拔矢力指着营外喊话的明军说道,他不明白父亲的算计,也不想明白,他现在就想痛痛快快的打上一仗!明军的主力现在不能打,那把眼前的这十余名明军杀掉,也能暂时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阿古达木摇摇头,“一旦他们逃跑,你认为你能追的上他们吗?”阿古达木此时可不敢让秃拔矢力出击。 明军见自己出兵,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等在哪里?肯定会逃走的,而他又担心秃拔矢力的自制能力,一旦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追袭下去呢? 摆好阵势的明军可不是摆设,自己这个傻儿子脑袋一热,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届时怕是凶多吉少。 “午时,”阿古达木对怒火中烧的秃拔矢力说道,“午时定然是明军最松懈的时候,到时候再出击。” 果然,明军见阿古达木营门紧闭,并无出战的意思,再次高喊了几声后,拨转马头,纷纷离去。 “鞑贼还未退走,他们肯定是想趁我军戒备松懈的时候,趁机杀来。”张璟看着樊青说道。 “都督所言极是,”樊青应道,“鞑贼岂敢贸然与我军交锋?” “派出侦骑,时刻关注鞑贼动向,一旦有变,立即禀报,”张璟吩咐王汝忠道,“让诸人就地休息,不得随意喧哗、走动,违令者斩!” “小人遵命。”王汝忠领命而去。 时间慢慢过去,转眼间到了午时,王汝忠纵马疾驰,来到阵前,“禀都督,鞑贼三百余人,向我军而来。” 张璟闻言,立即下令,“列阵!” 由于此次出行,并未想到能够与鞑贼大战一场,因此一些步兵对骑兵的利器并未携带,比如五边形长盾牌、火铳等。 但因地制宜一直是我们为政、治军的指导思想之一。 立即有士卒开始调整拒马的位置,并在拒马前撒上铁蒺藜。而其余士卒则分成了前后军两部,前军一部卧枪以待,一部持弓而立;而后军则分两翼,一旦前军与鞑贼交接,便会立即出击,从侧翼出击。 对上阿古达木部这等部族,这样的战阵,足以保证胜利。别说阿古达木族这样的小部族了,就算是此时北虏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孛来部,重骑兵这等冲击力巨大的大杀器都见不到了,更多的还是轻骑兵。 现在的蒙古各部,虽然还不至于变成穷光蛋,连铁锅都用不上,但由于明王朝的禁铁政策,导致蒙古各部的武器、铠甲都变得越来越少,重骑兵这等全副武装的兵种,他们怎么可能养的起。 而轻骑兵机动性强、作战灵活,用于迂回包抄、长途奔袭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但冲锋陷阵的话,对上长枪兵,真的没什么用处。 不大工夫, 阿古达木亲自率领三百轻骑疾驰而来,但当看到明军森严的战阵,前排长矛兵,长矛兵后面是弓箭兵,而两翼则是轻骑兵,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特么的怎么打?骑射吗?自己的弓箭连个铁箭头都没有,根本破不了对方的铠甲。冲锋?别闹了,真以为区区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军民的长枪、弓箭吗?更何况还有侧翼的骑兵。 这套战法他们太熟悉了。 当年朱元璋那厮起兵反元的时候,他手下的那些名将们,就有许多靠着这套步、骑混杂的战术,将他们的先祖、无敌于天下的蒙古铁骑打的七零八落。 现在无敌于天下的蒙古铁骑早已衰落,基本都是些连铁箭头都用不起的穷鬼,怎么跟刀枪森严、盔明甲亮的明军打? 本以为明军仓促之间,准备不可能这么充分,自己可以投机取巧,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岂知正好反过来了,明军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撤!”阿古达木见取胜无望,两军阵前,也没有犹豫的余地,只能遵循着从心的本能,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不得不撤啊,面对这样的明军,拿什么跟人家打?送死也不是这么送的。 若是撤军撤的及时,一旦明军追击,自己也可以先逃回营地,然后凭借营地的防御,而与明军周旋。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弃营而走了,正如汉人常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活命,谁特么愿意死啊。 第232章 大胜 阿古达木临时下达的撤军的命令,让队伍产生了一瞬间的慌乱,但对于他们而言,控制马匹就像控制自己的双腿一样简单,所以,队伍中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下来,仿佛一眨眼间,阿古达木部就后队变前队,一溜烟的疾驰而去。 张璟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樊青也是一样,压根就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跑的这么干脆! 这其实才是他们的本性,欺软怕硬,正如唐太宗所言,“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只要你比他强,他永远都是你的忠仆,而一旦你开始走下坡路,他们就会反咬一口,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说的就是他们。 比如安禄山,比如后来的建奴,都是典型代表。 所以,阿古达木退兵一点都不奇怪。打不过为什么要硬拼?把自己的老本拼光了,就算跑到了草原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难道会放过他们不成?阿古达木十分清楚,若今日真的跟明军硬拼一仗,不论输赢,自己的部族实力肯定会大大受损,等到了草原上,其他部族会放过他们? 他们只会比明军更加狠辣!至少明军不会追着他们不放,而他的那些同族,却会趁他实力受损的时候,把他的部族吃的渣都不剩。 “追!”张璟和樊青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就算捞不到多少战功,抢不到多少东西,能追的鞑贼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也足够樊青心怀大畅了。 因为机动力不足,这些年樊青可没少吃鞑贼的亏,如今有机会扳回一城,他当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张璟、樊青率兵倾巢而出,营地都扔了,反正此时也没有第三方,自然不必担心营地失守。 阿古达木率众逃回营地后,立即将散乱的族人召集起来,因为种族天赋以及族中牲畜太多的缘故,阿古达木的营地非常散乱,也不像明军那样即便是临时宿营,围墙、箭塔之类的防御措施也都一样不缺。 由于族人们要照料牲畜,所以散乱的很,好容易召集了一大半,就有侦骑汇报,明军已经追了上来。 阿古达木顾不上跟惊慌的族人多说什么,直接跑出营地,当看到明军举着长矛,踏着整齐的步伐步步迫近时,他心中一沉,知道今天若不做出决断的话,怕是凶多吉少! “四十岁以上的出列!”阿古达木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稍一犹豫,他便做出了最终的决定,看着出列的数百名四十岁以上的族人,其中大半是他这样白发苍苍的老翁,“明军已经迫近,硬拼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让部族延续下去,咱们这些老家伙只能牺牲了。”阿古达木面色沉重,这是胡人与中原文化的差异之一。 我汉家文化,讲究一个尊老爱幼,夷狄则不然,壮者食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所以到了这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这些老弱便是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防线。 “秃拔矢力,你带领其余人立即出塞,牛羊就不要管了,把马匹带走。”哪怕是面临危险,阿古达木还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与明军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他们看似人多,但装备上的差距足以抹平这点人数上的优势,与其落得个族灭的下场,还不如保留有生力量,只要有女人和孩子,有马匹,有弓箭,阿古达木部即便遭遇一时的困顿,也终将复兴。 秃拔矢力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他要好好利用这个时间差,把部族未来的希望延续下去,“父亲,您放心,我秃拔矢力以腾格里为誓,必将兴复部族,有朝一日,当为父亲及各位报仇雪恨!” “去。”阿古达木挥挥手,目送秃拔矢力离开。 “轮到我们这些老骨头为部族献上我们最后的力量了!”阿古达木目光坚定,看向眼前的这些老家伙们,“哪怕用牙齿,能够多拖延明军一刻,秃拔矢力他们便会多一分安全。” 都是些老头子了,自然不会像小年轻一样打鸡血,闻言都是点点头,并未应声,但眼中的坚定却丝毫没有减弱。 这是他们的习俗,遇到这等事关部族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们这些年老体弱,已经不能为部族带来希望的老头子便是整个部族的唯一一道防线! 用他们的生命,来换取部族延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面对明军森严的枪阵,这些老弱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然而这只是徒劳。 明军前阵枪刺,后阵弓箭攒射,两翼则有骑兵突袭,在这种严密的打击体系下,别说是阿古达木率领的这些老弱,即便是他们部族的精锐,也抵挡不住。 还是那句话,阵地战,种花家谁都不怕! 当最后一名敌人倒下后,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张璟下马,命人打扫战场,然后将目光投向几乎望不到边的牛羊,对樊青说道:“看来鞑贼的青壮已经逃遁,此战倒还顺遂。” 樊青也是双目放光,这些牛羊起码有三四万头,拉回去换粮食,足够延绥两卫三万人吃个两三年的了!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樊青才不舍得把这些牛羊卖掉呢,有这些牛羊,能解决多少问题啊。 “都督回营,这里交给小人了,”樊青自告奋勇,“这些牲畜,小人保证一头都不少的赶回去。” 张璟点头,“那某先回去,留给樊签署三百人,可足用否?” “足够了,都督尽管放心回去便是,一切交给小人。”樊青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跟着张璟出来这一趟,真的是赚大发了! 前几年他也不是没来河套进行过“捣巢”,但没有那次像这次这么顺利,以前根本遇不上鞑贼,就算遇上,也只是与部族散失的零星牧民,像今天这样的大胜,同时还缴获了这么多牛羊,可是一次都没遇到过。 自当年京师保卫战后,再无今日之大胜也! 樊青不指望凭借此次的战功升官发财,因为他这样的地方世职军官,一辈子也只能在地方打转,指望升入中枢,几乎不可能。 杀敌、缴获什么的且放到一边,主要是痛快,这些年鞑贼屡次犯边,闹得最凶的时候,甚至一年数十次,直把延绥防线视作儿戏!绥德一州几乎成了白地,百姓纷纷内迁,樊青作为绥德卫署都指挥佥事,岂能不恼怒愤恨? 但恼恨又有何用?马政败坏,整个绥德卫都凑不齐一个千户所的骑兵,要防御这七八百里的防线,累死他们也防御不过来,往往都是疲于奔命。 还能怎么办?只能用笨办法,修筑堡寨,通过堡寨来防御鞑贼,以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 半月后,率兵返回绥德城,主要是让这数万头牛羊给拖累了行程。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没人舍得丢弃,再麻烦再累,也得带回来。特别是牛,牛乃耕农之本,百姓所仰,为用最大,国家之为强弱也。《大明律》也规定“凡牛马老病不堪为用,告给判状,方许宰杀,筋角纳官。不告官者,同私宰论。病死者,申官开剥,违者,治罪。” 三月十五日上午,巳时。 张璟返回绥德城,好家伙,镇守延绥太监王春、延安府知府陈翔、绥德州知州张轼、葭州知州陈峰、延安卫署指挥佥事陶轩、以及协守延绥庆阳卫署都指挥同知王斌等人出城十里迎接。 张璟多聪明啊,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看上这次的战功了。国朝的军功分为“首功”和“战功”,首功很简单,斩首多少,就是多少功劳,而战功就不好把握了,所以,到了现在,基本上都是首功制。 尽管大家都能够像石亨那么不要脸,赏功名单可以列出四千多人,但问题是,大家可没有石亨的恩遇,你列了,皇帝也不一定准啊,所以首功的历史地位便开始上升了。 首功制利弊,此处不做讨论。反正张璟获得的这些首级,可都是实打实的鞑贼,不存在什么杀良冒功、买卖交易之类的暗箱操作。 自京师保卫战之后,能够在一次战斗中,斩首近千,这十多年来,还是首次!面对这么大的功劳,别说王春、陈翔几个了,就连巡抚陕西延绥右佥都御史徐瑄、陕西总兵官徐亨,甚至都司、藩司都动了心思。 还有这位王同知,自己上任时都没见他来迎接,今天倒是来了,打的什么主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据说那位徐抚台已经动身了,一起来的还有藩司右布政使刘广衡,不日即将抵达绥德城。至于徐总戎则有点尴尬,延绥不归他节制,他想分一杯羹也分不到啊,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据说徐总戎已经和抚台达成了协议。 “都督追亡逐北,今日凯旋,下官等置酒相迎,为都督一洗征尘。”还别说,这些文官的嘴皮子就是溜,陈翔等人迎上张璟,一个个笑容满面,嘴里的逢迎之辞像是不要钱一般。 张璟那经历过这等阵仗?不过好在他定力不错,没有被这群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互相吹捧呗,虽然羞耻,但这是官场的必修课。 在众人的簇拥下,张璟回到自己的镇守衙门,几人倒也识趣,知道张璟一路上鞍马劳顿,他们心里就算再急,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啰嗦什么。 吩咐了樊青、王汝忠等人把耕牛做好登记,羊群则择地圈养之后,张璟终于松了口气,这一趟可真是累的不轻!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往来千余里,这倒也没什么,外出镇守一方,要是连这点辛苦都受不了,那也只能当个糊里糊涂的庸官了。 张璟可不想毫无作为,不说直捣黄龙,起码也得把延绥防线经营的固若金汤,让鞑贼望而生畏,不敢来犯。 要做到这个,谈何容易,起码得熟悉此地的山川地理,如何熟悉?只能靠两条腿,实地考察了。其后的聚拢散居的民户,修城筑堡,那一项都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吩咐下去,就能做完、做好的。 把散居乡野之间的民户聚拢起来后,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如何让他们安居乐业?这都是摆在张璟面前的问题。 更何况构筑边墙的防御布局了,需要的人力、物力绝非小数,天文数字有点夸张,但三四万人起码得有? 光这三四万人的吃喝都已经很夸张了,更别说还得修筑边墙、堡寨了,这得花多少钱? 他这个镇守延绥看着管的地方不少,整个延安府,还有一个庆阳卫,但也只是纸面上。其他的不说,那些文官们会听他的?庆阳卫的协守王斌会听他的? 边地糟糕的财政怎么可能支持他这么宏大的计划。起码得有朝廷和陕西的支持,否则光凭一个延安府,得等到猴年马月。 皱着眉头,张璟从二堂回到东院自己的住处,刚走到屏门,就见几个仆妇在哪儿守着,张璟一愣,他来到绥德城就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去了榆林城,那顾得上找人啊,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正发愣,林大娘从门里走了出来,“郎君终于回来了,您这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还跟鞑贼狠狠的打了一仗,没事儿?” 张璟眨眼,一时间竟有些转不过弯来,“这……” 林大娘一把拉起张璟的胳膊,拉着他往院里走,“先进来,在门口发什么愣?” 张璟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暗道,你以为我愿意发愣啊,这不是惊着了么。是啊,换了谁也得吃这一惊啊,林大娘来了,肯定代表水静居士也来了啊。 问题就在这里了,他跟水静居士有什么关系吗?没有,听说过带着家眷上任的,倒是没听说带着家里的西席上任的。 这且不说,问题是,母亲和妻子还有薛彦君她们知道吗? “郎君先去沐浴更衣,”林大娘一点都不见外,就是,见什么外呀,自己给自家姑娘选中的如意郎君,可不能就这么跑了,“姑娘给郎君带来了家书。” 第233章 琐事 张璟一听有家书,立马就要往屋里跑,却被林大娘一把拉住,“瞧您这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先去沐浴更衣,家书稍后再看。” “哈哈,”张璟傻笑一声,家书抵万金,这可不是虚言,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生离死别的距离恐怕仅仅只是一次远行。 至于水静居士为何来了,他现在也顾不上琢磨了,反正人都已经来了,还能把人送回去不成? 等张璟沐浴更衣,来到书房后,水静居士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见过都督。”水静居士依然是居士打扮,清丽的脸上不施脂粉,一双眼睛更是灵气四溢,这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 “见过居士,”张璟还礼,他倒是没大煞风景的问你为什么来的话,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的,接过水静居士递过来的家书,张璟并没急着拆开,家书虽然重要,但通过水静居士了解一番京师的情况显然也非常重要,“居士何时来的,某领兵在外,未曾亲迎居士,还请居士勿怪。” 水静居士一笑,“都督客气了,本就是冒昧打扰,再耽搁了都督的军国大事,贫道如何心安。”她来此也才几天的时间,毕竟这一举动,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仔细的打量了张璟几眼后,水静居士松了口气,她刚来的时候,听说张璟领兵巡查边境去了,且在河套与鞑贼大战一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生怕张璟有什么损伤,毕竟刀剑无眼。如今看来,张璟虽有疲色,但一切都好,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家母可好?”张璟最关心的当然是家人的情况,不仅是母亲,还有妻子、妹妹、薛彦君等人,别看离家才不过两个多月,张璟却感觉跟两年似的,无比挂念家人的情况。 “老夫人虽挂念都督,但精神健旺,身体安泰,都督不必挂念。”水静居士笑道,给了张璟一颗定心丸吃。 张璟松了口气,只要家人一切都好,他就放心了。建功立业的目的是什么?不外乎封妻荫子。 “京师最近如何?”二人步入正题,张璟此时最关心的当然是京师的情况,“锦衣卫情形如何,我袁伯父可能应付?” 张璟虽然暂离京师,但对于重返京师,他并不担忧,迟早而已,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出色,就算是为了避嫌,朝廷也得把张璟召回京师。天知道一个战功卓着、威望深重的边帅会让朝廷的衮衮诸公产生多少不着调的联想。 想要达到这个效果,需要张璟努力,而张璟从不缺乏前进的动力。 “京师情况……”水静摇摇头,昏君当国,奸宄横行,这样的朝廷能好到哪儿去?妖氛充斥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京师。 见水静居士欲言又止的样子,张璟便知道了答案,并未出乎意料,他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所以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结果,“锦衣卫如何?” “袁指挥深受陛下信重,”水静居士说道,“只是袁指挥宅心仁厚,多次违逆陛下之意……” 张璟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自己的班底都在锦衣卫,此番外任,也不曾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来,为的就是想通过这些人的帮衬,尽量稳住袁彬在卫中的地位,让袁彬掌握实权。但很可惜,一个宅心仁厚的锦衣卫指挥使显然不是朱祁镇这等暴君的首选。 朱祁镇想要推行自己的特务政治,需要一个门达那样的阴狠毒辣的人,袁彬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怕是用不了多久,朱祁镇就会换人的。一旦换人,自己的那些心腹之人怕是要面临清洗,送命倒不至于,闲置是肯定的。 鞭长莫及,张璟收拾心情,这点打击还不至于让他垂头丧气。至于其他的,倒也影响不到他,他一个边将,朝廷大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为了边境稳定,朱祁镇再昏庸,也不至于拿拿这等军国大事当儿戏。 “罢了,”张璟叹了口气,“朝堂之事,不是某这个外臣能够置喙的。” “都督所言甚是,”水静居士点头,“都督身为镇守,当以边事为重。” “居士所言甚是。”张璟应了一声。 “此番前来,徐先生为都督介绍了几位同年,”水静居士说道,“必有足观者,为都督参赞军务。” 张璟顿时大喜,有了幕僚之后,他的一些奏章公文处理,就可以交给幕僚负责,如果对方有真才实学,也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参赞军务。 水静居士也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她的才华张璟是见识过的,巾帼不让须眉。而且他与水静居士之间也有信任基础,一些机要事务张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却可以放心的交给水静居士。 “居士此来,令师可知?”张璟问道。 “家师仍在辽东,此事还要多谢都督,若非都督,贫道不知何时才能与家师联系上呢。”水静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美丽动人。 张璟收回目光,这孤男寡女的,生怕自己犯错。 “都督不必多虑,都督帮助贫道良多,贫道无以为报,特来都督帐下,若有差遣,当为都督效力,”水静居士笑道,“贫道虽才疏学浅,但为都督处理案牍文书,倒也足以胜任。” “居士过谦了,”水静居士都这样说了,张璟自然是喜出望外,“居士大才,我早已领教,有居士相助,吾后顾无忧矣!” “正好有一事,请居士帮我参详一二。”张璟立即把自己的打算跟水静居士说了一下,让她帮自己参考,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有些事情光靠自己琢磨,容易跑偏。 “分延安、庆阳两卫之兵,新设榆林卫,居士为我斟酌一下言辞,我要上书,此事刻不容缓。”张璟对水静居士说道,“居士以为可乎?” “都督可是想以榆林城为依托,沿边建筑堡、寨、墩、台,以控制边线?”水静居士问道。 “正是,”张璟点头,“若是人力、物力充足,同时修建边墙,以增强防卫。” 如今摆在张璟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上书朝廷,设榆林卫,然后依托榆林城,修筑堡寨甚至边墙,这是必须的。 张璟这个镇守延绥,手下满打满算才三个卫,绥德卫、延安卫和庆阳卫,一共三万多人,三万人防御近两千里的边线,又多是步兵,着实是捉襟见肘。 兵力与机动力严重不足,使得张璟必须采取这种笨办法,依托边墙、堡寨等防御工事,来弥补兵力与机动力的不足。而如何修筑边墙,这需要好好谋划,物力、财力、人力缺一不可。 人力,张璟打算聚集散居在绥德各地的百姓,把他们聚集起来,准许他们开荒种地,同时还发给他们耕牛、种子、农具等生产物资,通过这等举措,想必可以吸引大批散居在乡野间躲避战祸的百姓。 财力物力,倒是简单,随便抓点私盐贩子、走私商人就够了。问题在于盐事,张璟没有这个权力,还有走私,张璟是延绥镇守,这倒没问题,但问题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一旦张璟动了这块蛋糕,陕西官场肯定会炸锅的。 如何平衡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足够张璟头痛的了。 但边墙的修筑又势在必行,而朝廷大概率不会出钱的,尽管这是利在当代的好事,但就算朱祁镇同意了,徐有贞等人也会从中作梗的,更何况朱祁镇又岂会同意?估计他现在仍对张璟恨之入骨。 这个时候,张璟的提议再怎么正确,到了他那里,也是要打折扣的。 对于张璟的顾虑,水静居士颇以为然,“都督说聚拢散居于乡野中的百姓,若无法保证安全,百姓怕是不肯轻易听信都督。” 张璟点头,这便是一个悖论,不筑边墙、堡寨等防御设施,便无法保证百姓安全,但没人的话,又怎么去修筑这些防御工事? “神木、安边营,山势险峻,北虏难以轻入,惟榆林地势平旷,虏骑来去自如,可请置榆林卫,待榆林卫设,都督可移驻榆林城,战略防御重心前移,防御范围向外拓展,可安百姓之心,都督以为然否?” “好,请居士为某起草奏折。”水静居士的建议与张璟的设想差不多,这个时候,依然把绥德作为第一道防线,已经不合时宜了,离边境太远,即便虏骑出没犯边,都无法做出及时的应对。 而在榆林设卫,镇守府移驻榆林后,可以大大缩短反应时间,一旦虏骑来犯,便可在更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对,自然也不会徒劳无功,疲于奔命了。 还有眼前的战功,整个陕西官场可都眼红着呢,如何处置,也够张璟头痛的。可以说,以朱祁镇心中对他的厌恶程度,即便是再大的军功,也没什么用处。 “都督此番出征河套,斩首近千,大胜而归,可谓国朝数年来第一!”这样的功劳,是实打实的,张璟这一仗打的的确是漂亮! 虽然一定程度上而言,是阿古达木部不给力,竟然被张璟领着一群新兵蛋子打了个七零八落。但话说回来,若是缺乏张璟这种破釜沉舟的决断与勇气,也立不下这么大的功劳。 以河套此时的形势,怕是没人敢轻易进入河套,这是其一。 其二,大多数人见了这么多鞑贼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退兵,而不是如张璟这般,应对得当,戳破了阿古达木部外强中干的表象,斩首近千,俘获无数。 你可以说张璟这次大胜有偶然的因素,但问题却在于,有几人有勇气去打出这个“偶然”? “这功劳也是无甚大用,”张璟摇头苦笑,“陕西官场,自徐抚台以下,个个闻风而动,不就是眼红这份功劳吗,某倒是不在意把这份功劳让出去,但若是有人把某当成傻子,仅凭空口白话,就想分一杯羹,某也是不答应的。” 水静居士点头,这么大的功劳,当然不能平白无故的让出去,起码得拿出足够的筹码来才行。没有足够的利益,别说张璟了,她都不答应,她宁愿张璟把这份功劳闲置浪费,都不会便宜这些人。 “且看这几位能拿出什么东西来,”水静居士一边为张璟倒茶,一边说道,“都督有何打算?” “盐事、粮饷,”张璟琢磨了一会后说道,“灵州盐课司私盐偷漏,不能关防,而盐课司管理混乱,无法稽查,由延绥镇就近稽查,革其奸弊,将灵州盐业纳入边务;至于粮饷,地方不得借故克扣,居士以为如何?” 倒不能说张璟异想天开,灵州盐课司之盐行于陕西巩昌、临洮二府及河州,并负担延绥、宁夏部分饷银,而且产量有限,对朝廷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收入来源,倒是可以谋划一二。 “都督此言大善!”水静居士点头,“延绥镇若能兼管灵州盐务,便可解决财务问题。” 只要朝廷批准张璟兼管灵州盐务,张璟二话不说,先整治一波私盐,把荷包装满了再说,这个荷包可不是他自己的荷包,而是延绥镇的荷包。 有了钱,干什么都事半功倍,若是没钱,他的那些打算,一样都实现不了。 “都督明日可先与王春一晤,”水静居士建议道,“他是中官,比起文臣,他的话更能让陛下相信,这是其一;再者,合纵连横,都督若是势单力孤,那些人怕是会毫无顾忌,甚至会联合起来,打压都督,都督不得不防。” 张璟点头,这点他倒是没想到,的确如水静居士所言,别看战功是在自己手里,但若是无人帮衬,还真不一定卖个好价钱。 王春倒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他是中官,与文官天然就有隔阂,最重要的一点是,巡抚陕西延绥的徐瑄素来以清流自居,清流和中官,可是从来都不对付。 至于王斌、都司之流,只是个添头,张璟就算一点功劳都不分润给他们,他们也无话可说,也奈何不了张璟,算起来,王斌是他的下属,而都司衙门,也或多或少的得听张璟的。所以,主要的还是徐瑄和王春。 第234章 分功1 和水静居士告辞后,张璟立即拆开妻子写来的家书,虽然只是一些问候、嘱托之语,却让张璟的心情大为舒畅,长时间来的奔波以及一场大战后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尽管妻子告诉自己家里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担心,但张璟又岂能不担心?他离家千里,家里只剩一些妇孺,虽然有袁彬等人帮衬,但谁知道会有什么不测之事? 所以,张璟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破局,早日返回京师。还是那句话,谈何容易,仅有战功是万万不够的。 第二天一早,张璟与水静居士带来的几个幕僚见了一面,初次见面,只是客套性的寒暄几句,然后张璟便让他们去镇守衙门去处理公务去了。 细说起来,镇守衙门的公务还是非常繁忙的,因为绥德卫是准实土卫,军事自然不必说,便是民政,也得承担一部分,绥德州的行政体系并不完善,需要借助绥德卫的力量。 把几个幕僚与镇守衙门原有的几个属员互相介绍了一番后,张璟便去了二堂,他呆会要与王春见面。 巳时,王春来了。 “都督千里奔袭,谈笑破贼,杨威域外,咱家佩服的紧!”王春上来就是一通马屁。 不过倒也不算言过其实,就张璟此次的战果,就算他自吹自擂,都不会有什么尴尬,外人吹几句自然就更没什么问题了,实打实的斩首近千,大胜而归,吹一波怎么了? 更何况王春可是等着分一杯羹呢,不把这次的胜利吹出花儿来,他怎么得好处?功劳越大,他们这些分功的得到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 斩首一千与斩首十人,虽然都是杀贼,但能一样吗? “某也不瞒老师傅,”寒暄了几句后,张璟开门见山,“这功劳再大,于我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老师傅以为然否?” 王春点点头,张璟这话的确是大实话,当今那位陛下复辟后,得益于眼前这位年轻人,第二日就在朝堂上吃了一个憋,被狠狠的落了面子。 经此一事,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张璟无论立下多大的功劳,也别指望朱祁镇会赏功,不给张璟小鞋穿就已经不错了,还赏功,做梦去。 所以,功劳大小,对于张璟而言,并无二致。 张璟如此敞亮,王春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毕竟是他有求于张璟,而非张璟有求于他,因此,王春也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问道,“都督有何打算?” “分延安、绥德二卫之兵,另置榆林卫,延绥镇守移驻榆林。”张璟笑道。 王春点头,张璟的这个要求很简单,就算没人帮张璟说话,朝廷也是会答应的,毕竟随着鞑贼入侵愈发频繁之后,绥德卫离前线太远的弊端越发的凸显,若是新设榆林卫,等于把防线前移百余里,对于防御鞑贼入侵而言,自然是有好处的。 “此事易耳,都督只管上书,咱家联名便是。”王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张璟的这个要求,惠而不费嘛,傻子才会不答应。 不过,张璟的第一个要求如此简单,往后的可就说不定了,王春有些担忧,生怕张璟狮子大开口,但他又着实舍不得这次的大功!因夺门之变,石亨都能列出一个四千多人的请功名单,曹吉祥也不甘于后。 夺门的功劳很大吗?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次投机之举罢了,多大的功劳?笑话而已。 这次张璟于河套斩首近千,这可是实打实的军功,是近几年来未有之大功!王春也不指望整出一个四五千人的名单出来,只要把自己的几个族人给报上去,谋个正经的出身就好。所以,他生怕张璟狮子大开口,一旦双方达不成意向,下次想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边军辛苦,粮饷或有不继,”张璟接着说道,“边军将士卫国戍边,从未敢有怨言,然士卒若饥困,又如何戍守城寨,恐饥馁军亡矣!” 王春扯了扯嘴角,军饷问题又不是延绥一地才有的情况,现在哪里的粮饷是足额发放的?把粮饷都发下去,这上上下下的,还怎么发财? “这……”王春牙疼似的抽了口冷气,这事儿他可不敢跟着瞎掺和,他虽然是内臣,却也没有把整个官场都得罪的勇气。 张璟微微一笑,给王春吃了一颗定心丸,“老师傅不必多虑,某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王春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都督尽管明言,咱家听着呢。” “将灵州盐课司纳入边务,由延绥镇守兼理,用以备饷,老师傅以为如何?”张璟直视王春,语气坚定,大有你若是不答应,咱们就一拍两散的势头。 王春暗暗松了口气,还不错,张璟并未狮子大开口,灵州盐课司每年盐课收入本来就是解至宁夏、延绥的,现在让延绥镇兼理,倒也算是正本清源了。 当然,王春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咱家乃是内臣,此乃外廷之事,岂有咱家置喙之理?” “老师傅切勿妄自菲薄,”张璟奉承了王春一句,“老师傅身为陛下耳目,监察地方,力陈时弊,乃老师傅分内之事耳。” “好,咱家答应了,”王春点头,“此事仅凭咱家,怕是无功而返,何不让徐中丞一同襄助都督?” 张璟点头,“某正有此意,还请老师傅从旁协助一二。” “好。”王春也不含糊,不过是交换罢了,都是生意,张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他自己也为自己的族人谋了一份出身,各得其所。 王春兴高采烈的告辞离开,张璟又把樊青以及延安府知府陈翔、绥德州知州张轼、葭州知州陈峰、延安卫署指挥佥事陶轩、以及协守延绥庆阳卫署都指挥同知王斌几人召来,商议设置榆林卫一事。 榆林卫是肯定要设置的,绥德卫在腹地,等发现鞑贼入侵,黄花菜都凉了,根本无法起到必要的防御作用。设置榆林卫后,可以有效的解决这个问题,防线整个前移百余里,再加上沿边堡寨构筑的防御体系,可以有效的抵御鞑贼入侵。 对于张璟的这个决议,不论是樊青,还是王斌、陶轩,都没有反对的意思。至于延安知府陈翔、绥德知州张轼就更不会反对了,这对于地方而言,反而是好事,这等于延绥的战略纵深又增加了百余里,鞑贼再也无法如之前一般,直入延安府腹地肆虐了。 就算鞑贼突破了榆林防线,也会实力大损,然后还需要突破绥德卫这第二道防线,就算连第二道防线都突破了,但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却也值得商榷。 总之,这是一步妙棋,以守代攻,攻守之间,守是手段,而攻才是目的,这便是攻守战略的对立与统一,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切皆由都督定夺。”众人没有反对的理由,更没反对的实力,异口同声的应了一声。 “榆林城不足以大量驻军,”张璟接着对陈翔、樊青、陶轩三人说道,“陈太守征发民夫一万,樊佥事发本卫士卒一万五千,陶佥事发本卫士卒五千,增筑榆林城,几位意下如何?” 陈翔等人还能有什么意见?别说这几个还指望张璟分润给他们战功,就算没有战功,张璟下达了命令,他们也不敢不听啊。 计议已定,几人告辞。且说王斌,王祯镇守延绥时,他便与王祯针锋相对,仗着庆阳卫与绥德卫一西一东,王祯鞭长莫及,可谓是拼了老命经营以安边营、靖边守御千户所为依托的西路防线。本以为王祯回京后,这延绥镇守不做他人之想,不料却被张璟捷足先登,要说王斌对张璟没有怨气,怎么可能。 正因为对张璟有怨气,所以张璟上任的时候,他并未来拜见,按说他这个协守理应来拜见新任镇守的。 不过是张璟有所顾忌,所以并未参他一本。要是换了其他人,没有张璟那么多顾忌的话,参奏他目无上官的折子早递到京师了。 他本来想趁着张璟立足未稳的当口,将安边、靖边一带造成事实上的分裂,从延绥镇守分裂出来,形成一条单独的防线,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归延绥镇统领。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张璟刚到,就在河套破贼,斩首近千级,王斌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这么大的功劳,若是报功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那岂不是说明他尸位素餐?到时候别说是跟张璟争权了,怕是连眼下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正所谓缺谁谁尴尬,报功的折子花团锦簇,巡抚、藩司以及镇守中官保障后勤、押运粮草;镇守延绥都督同知张璟运筹帷幄,亲率精兵,深入河套;樊青、陶轩奋勇杀贼,个个都有大功,就他王斌作壁上观。 往轻了说,可以说他王斌为了保障西路防线安稳,而按兵不动;往重了说,也完全可以说他王斌无视镇守将令,拥兵自重,拒不出兵。到时候,他王斌还能好? 所以,王斌此时就算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得向张璟低头,这一低头,从属关系就算是确定了,以后他再怎么折腾,延绥西路永远都只能是延绥镇的西路分守,而再也无法独镇一方。 王斌心神不宁的回到馆驿,今日张璟并未多说什么,就更不必说指责他了,连脸色都没摆给他看,客客气气的打招呼,就像一个教养不错的年轻人一般。 张璟越是如此,王斌心里就越是没底,毕竟张璟上任的时候,他这个下属可没来拜见,仅仅这一条,就足够把张璟这个上官给得罪了。 “父亲,如何?”见王斌回来,王斌的长子王杰连忙上前拜见。 “唉……”王斌叹气,一边说,一边拍着扶手,十分后悔,“倒是老夫失策了呀。” “父亲不必自责,”王杰连忙安慰父亲,“谁想此人如此雷厉风行,刚刚履新,便巡查边防,竟恰好与鞑贼遇上,此乃天意也。” 王斌摇摇头,叹道,“咱们这些当兵打仗的,说到底,还是要凭真本事说话的。” 王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们这些当兵的,其他的都是虚的,只有战功是实打实的,在实打实的战功面前,什么资历,什么算计,什么谋划,都没什么用处,算计谋划的再好,没有实际性的功劳,也都是空谈。 资格再老,没有战功,也不过是守户之犬。 “明日,明日老夫再去拜访这位张都督,希望他能够既往不咎,网开一面啊。”除此之外,王斌还能怎么办?这要是张璟跟他死磕,哪怕张璟此时在朝中孤立无援,而且深受朱祁镇的猜忌,自己的做法也摆不到台面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这张璟年纪轻轻的,竟是个狠人,不是谁都有勇气深入河套的。就算进了河套,遇到北虏于河套驻冬的部族后,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也没几个人敢于与鞑贼死磕的。 边镇这几年,就连号称最为精锐的秦兵,也很少主动出击,一般都是被动防御。张璟初来乍到,便率军出击,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是十分提振士气的。 朱祁镇就算再猜忌张璟,面对这么大的功劳,也得捏着鼻子认了。虽然不见得给张璟升官,但张璟的一些要求,只要不过分,再有陕西地方的背书,十有八九会得到应允的。 比如,今日张璟提出的,新设榆林卫,朝廷肯定不会阻拦。张璟肯定不止这一个打算,王斌越想,心里越是不踏实,万一张璟想趁机对付他,他可真跑不掉。 却说张璟,他并不知道王斌在哪儿自己吓唬自己。对于王斌的不敬,张璟虽然心里有些不快,但看在王斌兢兢业业,经营延绥西路防线的份上,张璟根本不会计较。他还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只要肯踏踏实实的办事,张璟便不会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去找麻烦。 那样岂不是让边军将士寒心? 第235章 分功2 “克平兄,”延安府馆驿内,徐瑄与许广衡坐在一起,其实这两位都是有那么一点尴尬的,一个个自诩清流,但为了那点利益,却又眼巴巴的跑了过来,不过,二人都是在官场修炼了多年的老狐狸了,自然不会把这点尴尬放在心上。 “子敬兄,”许广衡还礼,这位可是他的上司,得罪不起,藩司衙门在地方上其实是很尴尬的,巡抚的出现,使得布政使司成了打酱油的,几乎成了一个上传下达的秘书部门。地方大权在巡抚手中,与藩司相似的是都司,某些设置镇守的布政司,镇守掌握军事大权,都司就没什么事儿了。 “此番张都督河套大捷,实乃近年来国朝未有之大功,”徐瑄慢悠悠的说道,“我等既代天子牧守一方,当以国事为重,河套大捷,此虽陛下洪福所致,然若非指挥有度,将士用命,其功皆不可没矣。” 刘广衡点头,这么大的功劳,分润一点,不寒碜。再说他们也不是白分张璟的功劳,交换嘛,张璟有什么要求,只要不离谱,他们都会答应的。 况且,张璟身为延绥镇守,而徐瑄身为延绥巡抚,二人一文一武,以后需要合作的地方太多了,就冲这个,张璟也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未时许,二人的仪仗来到了绥德州城外,樊青亲自率人迎接二人,“下官见过中丞,见过藩台,迎接来迟,请二位恕罪。” “张都督可在?”徐瑄骑在马上,问道。 “禀中丞,”樊青抱拳,“近来吴堡处有贼寇盘踞,张都督今日前去剿匪。” 徐瑄与刘广衡互视一眼,皆不确定这是不是张璟在躲避他们。 二人正沉默间,却见从城门奔出一行人马,当中一人身着大红蟒袍,头戴黑色黻头,面白无须,不是王春,又是那个? “见过徐中丞、刘藩台,”王春在马上一甩拂尘,拱了拱手,尖着嗓子招呼二人,“二位来的不巧,张都督不辞辛劳,闻得贼讯后,便亲率士卒,前去征剿,无法亲迎二位,便由咱家越俎代庖,做这个东道如何?” 徐瑄、刘广衡二人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先与王春见见也好,“那便有劳老师傅了。”徐瑄拱手。 王春将二人请到了自己的府邸,“二位一路鞍马劳顿,且先歇息一番,待晚上,咱家为二位接风洗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徐、刘二人点头,这一路也着实累了,真是难为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了,王春之言,正合二人之意,“那便叨扰了。” 自有侍女将二人引至客房,然后沐浴更衣,且不细表。 且说张璟,他的确是去吴堡县剿匪去了,吴堡县地处山、陕交界处,地处要冲,北临黄河,有民千余户,说是县,其实还没个镇大,正因如此,太祖朝时,一度撤县。 这股贼寇盘踞吴堡县数年,极为狡猾,樊青来剿了数次,都未竟全功。张璟当然不认为自己出马,就会马到成功,一是避开徐瑄与刘广衡,倒不是因为其他缘故,而是先让王春做个中间人,把自己的条件跟这二位说说,万一谈不拢,也有个缓冲的余地。 二来,张璟也想把延绥地方跑上一遍,了解一下当地的地理交通、风土人情,剿匪不过是顺带而已,能一举奏功自然更好,就算这次让这股贼寇跑了,还有下次,总不能每次都被他们跑了,那样一来,官军成什么了?草包都不如。 张璟有一点没想明白,这股贼寇这是多想不开,才会在吴堡这等地方盘踞?这里百姓都没有几户,他们能抢到什么?至于隔壁的石州也差不多,并没有多少人口。 所以,这股贼寇为何要盘踞此处?据樊青所言,这股贼寇人数不多,不足百人,皆为马贼,来去如风,却又不是入境的鞑贼。 不论吴堡还是石州都不是边境,更算不上什么膏腴之地,这还真是令人费解。 “刘千户,可曾与对方交战,对方战斗力如何?”张璟问道。 刘岩摇摇头,“好教都督得知,小人曾数次随樊佥事来此剿匪,可惜皆追之不及,于是无功而返。” 张璟点头,“可曾发现贼寇巢穴?” “不曾,”刘岩摇头,“皆言贼寇盘踞于吴堡,可是小人数次搜寻皆无果。” 这特么的,还真是神了,张璟一时间也无话可说,这简直都不是贼寇了,而是神仙,来无踪,去无影,不是神仙,是什么? 吴堡县城位于黄河西岸吴山上,因地制宜,城不大,方圆约十余里,却环山抱水,地势险要。 张璟在马上,看着远处的吴堡县城,眉头微皱,这样一座建在山顶的城池,谁家的贼寇如此不长眼,到这种地方抢掠? “刘千户,贼寇出没于何处?”张璟收回目光,看向刘岩问道。 “并无定处,多在县城北沿河河塬一带行动。”刘岩回道。 “走,过去看看。”张璟打马而行,刘岩连忙率人跟上,一行人直奔刘岩所指的河塬而去。 傍晚时分,搜查了一番而毫无所获的张璟吩咐亲兵安营扎寨,王汝忠和刘岩凑在张璟身边,“都督,今日毫无发现,明日继续,还是回程?” “回去。”张璟有些无奈,虽然料到不会顺利,而且此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抓贼的,这等来去如风的流寇,居无定所,很难守株待兔。 而且,看了吴堡县城的位置后,张璟此时心里更多的却是疑惑,就吴堡县成的坚固程度,别说区区百余马贼,就算是数千大军,都不一定能攻打下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而且这一路行来,根本未曾发现村落,甚至连散居的百姓都没发现一个,这些贼寇抢什么?总之,蹊跷之处甚多,张璟留了个心眼,现在还顾不上这里,待以榆林卫为依托的边境防线构筑完成,再开始整治其他。 王春府上,花厅中,王春宴请徐瑄与刘广衡。 徐、刘二人虽然看不上王春这个中官,但能不得罪还是不能得罪这位,他们这些阉人镇守地方,可是有密折专奏的权力,而且作为皇上的家奴,他们受信任的程度可不是文官武将能够相比的。 就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开始谈及正题。 “那张都督岂会这么巧,我等刚到延安,还未至延绥,他便去剿匪了?”刘广衡笑吟吟的看着王春说道,“还请老师傅明言相告,张都督可有什么要求?” 王春打了个哈哈,“果然瞒不过藩台,不过张都督捕贼一事,倒也是真的,只能说凑巧了,吴堡县贼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 徐瑄与刘广衡闻言点点头,吴堡县贼这几年闹得可是十分凶,而且神通广大,滑不溜手,绥德卫数次围剿,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更为吴堡县贼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又出现了?”徐瑄眉头一皱,作为延绥巡抚,他与张璟分理军政,剿匪虽是军务,但贼寇袭扰地方,却又是政务了,说白了,还是难以泾渭分明的。 王春点头,“半月前吴堡县令便上书绥德州,当时张都督仍在边境,绥德卫不敢擅动,遂不了了之,张都督回来后,今日便亲率士卒,前往吴堡县。” “倒也是个勤谨之人,”徐瑄赞了一句,“不过,更多的却是避开我们这些恶客,哈哈。” 刘广衡也跟着笑了两声,倒也不是对张璟有怨气,他们反而还挺赞同张璟的举动的,万一当面锣对面鼓的一下子给谈崩了,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现在张璟避嫌而出,把他的条件通过王春来转达,倒是给双方留下了余地。 “张都督有何要求?”徐瑄作为巡抚,可谓是陕西的头号人物,由他发话,再合适不过了。 “增筑榆林城,然后分延安、绥德二卫之兵,另置榆林卫,延绥镇守移驻榆林,”王春也不继续打马虎眼了,早早把这份大功给敲定了,对于大家都有好处,“此其一也。” 徐瑄捻须沉思,片刻后看向刘广衡,“藩司之意如何?” 刘广衡共拱了拱手,藩司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封疆大吏了,现在基本上成了替巡抚衙门跑腿的办事机构,我们能说啥,啥也别说了,“唯中丞马首是瞻。” “可,本官与张都督联名上书,此事陛下定不会阻拦,至于修城所需钱粮,当上奏朝廷,由朝廷拨付,若仍有差额,可由地方解决。”徐瑄其实也是赞成在榆林设卫的,这样防线前移,抵御鞑贼又多了几分把握。 “张都督希望由镇守府兼理盐事,”王春接着说道,“近年来粮饷时有不支,长此以往,必将影响军心士气,若有镇守府兼理灵州盐事,当可解此弊端。” “这……”徐瑄有些犹豫,倒不是其他缘故,灵州盐课司产的那点盐,巡抚衙门还没放在眼里,主要是没有成例,若是开了这个头,其他边镇纷纷效仿,又该如何? “本官上书陛下,至于陛下同意与否,本官不敢枉自猜度。”徐瑄终于还是答应了,终究还是战功香啊!有了战功,别说兼理盐政,什么都好说。 “可还有其他?”徐瑄接着问道。 王春摇头,“咱家所知,只有这些。” 徐瑄和刘广衡有些难以置信,若只有这两个条件的话,那就真的太简单了,相比斩首近千的大功,这算什么条件?这都是于边事有利的举措,就算没这次的大功,一旦张璟提出来,他们也是会同意的。 “那我等便静候张都督归来。”徐瑄不再多想,放下心来,即便张璟还有其他条件,估计也不会太难。 看来此人也不是难以共事之人,徐瑄虽然是巡抚,但其人性格比较温和,不是强硬之人,一旦遇到一个强硬的镇守,比如陕西总兵徐亨,二人相处的就不算愉快。 徐亨仗着自己是勋臣,可没少得寸进尺,甚至插手地方政务,让徐瑄大为光火,却也无可奈何。此时还不是后来,总兵由巡抚节制,总兵得听巡抚的话,此时双方乃是平行的,巡抚与镇守的职能各有侧重,也有交叉的地方。 第二天傍晚,张璟自吴堡县返回,虽说是无功而返,但张璟并不失落,这事儿透着蹊跷,现在还顾不上他,待把边线经营好了,再好好查查也不迟。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召见樊青,王春就风风火火的来了,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大秤分金了,他岂能不急? “都督,徐中丞与刘藩台已至绥德,就在寒舍暂居,今晚咱家做东,一为都督洗尘,二为三位引见,如何?”王春脸上的褶子彷佛都在放光,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眼见一番功劳就落到头上了,他岂能不爽? “怎敢劳烦老师傅做东?”张璟笑着客气了一句,“这个东道还是某来。” “无妨,无妨,”王春怎么可能把这个东道让出去,若是由他做东,他可以仗着这个中间人的身份,谋求更大的好处;而一旦把这个东道让给了张璟,那么别看他是天子近臣,不论是徐瑄还是张璟,还真不一定给他面子。 其实是他多虑了,张璟还指望着跟他合纵连横,一起应对徐瑄、刘广衡呢。这两位可都是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给卖了,张璟不敢冒险,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那某就听老师傅是安排了。”张璟笑道。 王春看了看张璟,铠甲都没来得及脱,遂道:“此时是申时,都督且回去略作休息,咱们定在戌时,都督意下如何?” 张璟点头,“那便请老师傅多费心了。” “咱家就不耽搁都督了。”王春一甩拂尘,对张璟拱了拱手后告辞。 送走王春,张璟差人去把樊青请来,晚上的宴会虽然事关他的布局能否顺利展开,但他也并未过于担忧,毕竟是各取所需,自己有徐、王等人急需的战功,只要他们想要这份战功,自己的条件也没那么离谱,终究还是皆大欢喜的。 第236章 分功3 樊青来了之后,张璟跟他了解了一下吴堡县的盗贼,毕竟以前几次前往吴堡县,都是樊青率人去的,虽然结果跟张璟一样,人都没见着,便无功而返,但他知道的肯定要比张璟多一点。 樊青摇头,“不瞒都督,小人早就有所怀疑,可惜,始终抓不到他们,待小人得到消息,去了吴堡县,这些人早就跑了。” “某知道了。”张璟点了点头,把此事放在了心里,待以后有功夫,大可以好好查查,张璟总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 “今晚王公公做东,你与王指挥一起去。”张璟对樊青说道,“王指挥来了几天了,本官忙于公务,竟然没时间见见,正好今晚一起。” 樊青犹豫了一下,正待推辞,却被张璟抬手止住,“不必多言,今晚戌时,你与陶佥事、王指挥直接去王公公府上便是。” 出了镇守衙门,樊青叹了口气,小小的绥德城,此时可谓是风云际会,巡抚、藩司、都司、卫所,能来的都来了,都想来蹭点功劳。就连一直与前任镇守王祯不对付的王斌,都眼巴巴的凑了过来,可见这份功劳之大,让多少人眼红了。 对于王斌与王祯之间的争执,樊青是站在王祯这边的,要是都像王斌那样,拥兵自重,视上司若无物,一心想取而代之,那还不乱套了? 是,你王斌是有功劳,不过,身为边将,谁没有点功劳呢?有功也不是你目无上司,甚至整天想着取而代之的理由。 前任镇守王祯离任后,张璟继任,这王斌更是变本加厉,对于张璟的命令拒不执行不说,让他来述职,也是毫不理会。现在有利可图了,眼巴巴的就跑了过来,真是脸都不要了。 樊青刚刚本来想劝劝张璟的,不过被张璟制止,所以,难道都督想既往不咎?樊青不清楚张璟的想法,心里难免有些郁闷,正待上马,却听有人招呼自己,转头一看,不是王斌又是何人? “樊佥事,”王斌本来打算昨天就来拜访张璟的,不过张璟昨天一早就率兵去了吴堡县,没办法,只好等张璟回来再说了,“都督可在?” “都督正在处理公务,”樊青虽然不待见王斌,却也不至于冷眼相向,“指挥若是想见都督,不如等今晚一起,王公公今晚设宴,为徐中丞、刘藩台等人接风洗尘,都督命我等也去凑个热闹。” 王斌眼睛一亮,今晚的宴会,说是接风洗尘,其实主要还是分功,这顿酒宴过后,几方大佬就会达成一个共识,至于细节,可以由手下人商量,大佬们当然不会去锱铢必较,丢份不是。 这似乎表示,张璟并没打算抛开他,否则也不必让他也去参加酒宴了,王斌心里松了口气,不管能分到多少功劳,至少自己没有被排除在外,否则就真的是缺谁谁尴尬了。 你要说王斌对张璟有多么感激,倒也没有,他向张璟低头,不过是看在战功的份上,等此事过去了,他回到庆阳卫,该咋样还是咋样,反正他与张璟这个镇守一西一东,相距数百里,张璟的将令他听不听的还不是看他的心情? 樊青懒得应付他,抱了抱拳,“某还有事,告辞。” “告辞。”王斌也抱了抱拳,目送樊青离开后,自己也上马离开,张璟不愿见他,他其实又何尝愿意见张璟?他混了大半辈子,大大小小的战斗不知凡几,这才混到一个署都指挥使的官,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们这样的地方卫所官员,这就是天花板了。 想要打破这个桎梏,就需要立下战功,还得是大功,否则,仍不足以让他脱离这一层桎梏。 而张璟呢,小小年纪,还不到二十,便已经是都督同知了,这让他如何能够平衡? 召见完幕僚以及镇守衙门的属员后,回到东院后,张璟沐浴更衣后,来到书房,水静居士正等着他呢。 “都督这两日不在府中,”水静居士把一份礼单递给张璟,“却不知这两日,府门都要被踏破了,看看,他们送来的礼物贫道都整理成册。” 张璟接过礼单,看也未看,随手扔在桌上,摇摇头,“不过是眼红战功罢了。” “正是,”水静居士笑道,“不过都督身为延绥镇守,还是得顾全大局呀,若是有人心怀怨怼,于都督以后的差事不利。” “谢居士提醒,”张璟一笑,“军功于我而言,不过是鸡肋罢了。” “倒是贫道多虑了,”水静居士也是一笑,和光同尘嘛,这是官场规则。而且张璟要了这份军功也是无用,还不如分出去,对于以后办差,也是有好处的。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张璟与水静居士告辞后,便在亲兵的护卫下,直奔王春府邸。 王春的府邸距离他的镇守衙门不远,百步左右,整个绥德城也不大,所以张璟的镇守衙门、王春的镇守太监府、绥德卫治所、绥德州治所等都在一条街上。 等张璟到了王春府上后,所有人都到齐了,王春陪着徐瑄、刘广衡二人在花厅闲坐,而其余人则聚集在小花厅,他们身份不够,当然不能跟几位大佬在一起。 张璟来了之后,侍女直接把他领到了花厅之中,见张璟来了,王春连忙为三人互相介绍。 “中丞,藩台,这位少年英杰便是张都督。”王春走到张璟身旁,对起身迎接的徐瑄和刘广衡介绍。 看着雄姿英发的张璟,徐瑄和刘广衡心里不免生出垂垂老矣之感,拱手见礼,“见过都督。” “见过中丞、藩台。”张璟连忙还礼。 双方互相见礼,毕竟是初次相见,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的。 落座后,徐瑄突然对张璟问道,“都督可认得马负图?” 张璟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离京时,在金马台驿遇到的那个颇有见地的御史,马文升,虽然是道左相逢,但二人相谈甚欢,对于这位,张璟可谓是印象深刻,因为此人在文官中,是难得的知兵之人。 “当然,”张璟一笑,对徐瑄拱了拱手,“晚辈离京时,在金马台驿与负图兄偶遇,相谈甚欢!中丞与负图兄……” “哈哈,”徐瑄一笑,“老夫曾任钧州府学教授,算是马负图之业师,”说到这里,徐瑄意味深长的看了张璟一眼,“马负图恃才傲物,甚少服人,却专门写信给老夫,说遇到了一位少年英才。” 张璟连忙起身,对徐瑄拱手行礼,“有劳中丞,有劳负图兄,晚辈与负图兄相见恨晚,中丞既为负图兄之师,若中丞不弃,晚辈愿恭聆教益。” “都督客气了,”徐瑄一笑,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二人之间就多了几分面子,往后共事的时间还很长,有这几分面子,二人或许会发展成为盟友。 马文升与徐瑄是天然的同盟,所谓朋比胶固,牢不可解。书牍交于道路,请托遍于官曹,其小者足以蠹政害民,而其大者,至于立党倾轧,取人主太阿之柄而颠倒之,皆此之繇也。 到了张璟这里,就需要看彼此的诉求了,大差不差的话,有马文升这层关系在,二人极易达成共识。若是南辕北辙,这层关系就没那么好用了。张璟与马文升虽然相见恨晚,但毕竟只见了一面,聊了半夜罢了,彼此虽然意气相投,但意气是意气,彼此之间的政治诉求却不一定相同,更何况徐瑄了。 “暂时先不急着叙旧,”王春笑着打断了徐瑄和张璟二人的寒暄,“天色不早了,咱们开宴如何?” 张璟等人自无不可,王春吩咐了一声,侍女们立即开始铺排酒菜,偏厅的诸位自然也有人招呼,说是给大佬接风洗尘,他们其实是凑不上来的,若不是接着接风洗尘的由头,与张璟商谈战功的分润,这些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这次的战功,大头肯定是巡抚衙门、藩司、镇守太监府以及绥德卫的,其余人等,谁有功,谁没功,谁的功劳大一点,谁的功劳小一点,这便是今晚王春为徐瑄、刘广衡接风洗尘的目的,接风洗尘并未主要目的,如何分配这份大功才是。 “王公公言道,都督想要增筑榆林城,然后设榆林卫,将延绥镇守移驻榆林城,”一杯酒下肚,徐瑄放下酒杯,对张璟说道,“此乃老成之谋,都督尽管修筑,都督的这份折子,老夫与刘藩台、王公公联名,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某正是如此打算,”张璟亲自执壶,为几人满上酒,“可惜晚辈人轻言微,否则怎敢劳烦三位。” “至于灵州盐事,”徐瑄看向刘广衡,“老夫与藩司拟定章程后,便报于朝廷,在此之前,都督可先署理盐事。” 张璟点头,他的要求只有这几条,他人轻言微,又得罪了朱祁镇,若是贸然上书请求的话,特别是兼理灵州盐事,朱祁镇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由巡抚和藩司出头,这事儿就简单了,朱祁镇就算再不乐意,也得同意,他多少还是得给这些封疆大吏面子的。 况且更全国的盐业比起来,灵州这点盐,九牛一毛罢了,没啥大不了的。 事情确定下来之后,张璟就不管了,如何上奏,如何请功,徐瑄、刘广衡、王春三人可比他明白多了,定然会写的花团锦簇,面面俱到,到时候他只管署名也就是了。 张璟以为要扯许久的皮呢,哪里知道会如此顺利,不过几句话,就达成了一致,他还是小看了自己在河套立下的功劳,实打实的斩首近千,缴获无数,这么大的功劳,张璟的要求再过分一点,徐瑄等人也得答应。 与徐瑄、刘广衡、王春告辞后,张璟回到住所,水静居士仍在书房等着他。 “都督回来了,”水静居士站起来迎接,见张璟似乎没喝多少,“都督且坐,待贫道为都督烹茶。” 张璟闻言笑道:“居士不必麻烦了,我不胜酒力,酒量有限,并未多喝。” 听到张璟说自己酒量有限,水静居士低头一笑,张璟的酒量的确是个大问题,混官场的,没有几分酒量,不说寸步难行,起码也是不合群的,酒作为政治文化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比如“杯酒释兵权”。 张璟这种酒量差的,足以被当成另类了。 “如何,可都谈妥了?”水静居士一边烧水,一边问道。 “妥了,”张璟也是松了口气,“明日某便率兵前往灵州盐课司,再让延安、绥德、庆阳三卫打击私盐,居士以为如何?” “是否操切了?”水静居士可不想让张璟如此激进,人都得罪光了,哪有这么办事的,“可先整顿盐课司内部,待内部理顺后,再说其他,也还不迟。”水静居士劝道。 “唉,”张璟叹气,“灵州盐课司管理混乱,内外勾结,私盐泛滥,再不约束,将越发难以收拾。” “都督此言差矣,”水静居士温声劝道,“都督只须将灵州盐课司内部理顺,内部固若金汤,无一斤私盐流出,那些人定然会狗急跳墙的,届时都督再各个击破,大事可成。何必此时冒险?须知灵州私盐泛滥大部为当地豪族与盐课司内部官员勾结之故。” “这些豪族不仅彼此间互为奥援,就是与当地官府,也是千丝万缕,都督若是贸然行事,一旦事有不谐,必成为他人攻击都督的把柄,所以,还望都督能够三思而行。” 面对水静居士的劝告,张璟又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过是难以忍受这等乱象罢了。 “多谢居士,”张璟对水静居士拱拱手,“如此混乱,着实是教人难以忍受啊。” “都督稍安勿躁。”正好水烧开了,水静居士开始泡茶,一边劝说张璟。 “灵州所属盐池为大盐池、小盐池而处,大盐池位于庆阳府北的三山儿,小盐池在庆阳府城外,”张璟端起茶盏,“在此二处驻兵巡守,修建围墙,如何?” 第237章 捷报 三月末的京师,天气已经转暖,街边的树木开始发芽,远远的望去,绿意盎然。 街上依旧热闹,百姓们来去匆匆,为生计奔忙,一溜近百辆大车自阜成门入城,车上装满了煤球,城门守军只是略作检查,便挥手放行。车辆入城后,便送到了商铺中。 本来这些卖煤球的店铺都是曹吉祥、陈瑾二人利用职务之便开设的,曹吉祥被景泰皇帝褫夺了煤球生产的差事后,就全部落到了陈瑾手里,只是陈瑾贪得无厌,数次涨价,闹得民怨沸腾,景泰皇帝索性把这些店铺都收了回来,交由惜薪司管理。 现在仍循旧制,煤球在西山生产出来后,交由京师的车马行运至惜薪司在京师设置的几十个店铺,京师百姓有需要者,便就近购买,十分方便。 “那个车行的?”一名车行管事在惜薪司位于西长安街的总帐房结算运费时,掌柜的内侍抬了抬眼皮,不阴不阳的问道。 “回公公,小人是顺风车马行的。”冯同的长子冯雷陪着笑说道,现在他被父亲从小滩镇的粮行叫了回来,专门负责车马行的生意。 车马行的生意十分不错,虽然现在京师的车马行越来越多,但由于顺风成立的早,所以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毕竟光有车马和车夫是不够的,还得有口碑、有市场才行。而这些恰恰是顺风车马行因为先发优势而比同行们积累深厚的地方。 “等着,”内侍翻了翻眼皮,不耐烦的冲冯雷挥了挥手,“帐还没结完呢。”说罢便不再理会冯雷。 冯雷张了张嘴,摇摇头,无奈的转身离开,他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无非是觉得自家的靠山倒了,想要把顺风车马行吃干抹净罢了。 得,这事儿他做不了主,回家找老爷子去,一个车马行而已,大不了回小滩镇,继续回去当自己的粮行掌柜,说实话,他还真不在乎。 车马行虽然挣钱,但挣得都是辛苦钱,完全比不上粮行,只要仓里有粮,即便全部屯着,一粒粮食都不往外卖,那也是钱!车马行却不行,人吃马嚼的,不干活,就是赔钱。 回到家中,冯同正好也在家,“父亲,宫里总是压着咱们的运费,这都俩月了,您看该怎么办?” 冯同点头,张璟离京前,曾经跟他谈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张璟还狠狠的得罪了朱祁镇,可想而知,张璟以及与张璟有关的人,日子不会太好过。冯同对此早有准备,不过是拖欠而已,最坏的打算冯同都做好了。 这点钱,他以及张璟还赔得起,车马行的买卖又不仅仅是运送煤球。就等着看看曹吉祥会怎么做,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下去,”冯同说道,“老夫知道了,你每月去催一次,其他的不必管。” 冯雷应了一声后退下,冯同摇头冷笑一声,冯同对曹吉祥这个阉人十分鄙视,真是鼠目寸光的家伙,真以为张都督就此失势了吗? 老鼠扛木锨,大头在后面呢,咱们等着瞧就是了。 乾清宫。 “大伴,”朱祁镇拿着一本奏折,眉头突然一皱,抬头吩咐曹吉祥,“宣石亨、徐有贞来见朕。” 曹吉祥躬身领命,下去传令去了。 朱祁镇转头,看向侍立在自己身旁的袁彬,“文质,延绥大捷,此事锦衣卫可曾探知?” “回陛下,未曾,”袁彬躬身回道,“边地辽远,北镇抚司一般三月才汇总一次,因此,臣还不曾得到消息。” 朱祁镇闻言,皱了皱眉头,刚想问怎么回事,这是谁定的规矩?转而想起,自己的弟弟在位期间,在某些逆臣的鼓动下,并不像他这样,重视厂卫,甚至连东厂都撤了, “哼,”朱祁镇冷哼一声,妇人之仁,“北镇抚司谁管事?” “回陛下,逯杲。”袁彬回道。 “大伴。”朱祁镇喊了一声。 正在外面等着石亨与徐有贞的曹吉祥一溜烟的跑了回来,“万岁爷,您叫小人有何吩咐?” “你管着东厂,北镇抚司那边你与袁卿给朕盯好了,让他们勤谨一点,”朱祁镇冷声说道,“去,把逯杲叫来。” “厂臣遵旨。”曹吉祥躬身应了,下去叫人去了。 袁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位陛下,这是又把厂卫那一套搬回来了,朝廷估计安生不了了。 朱祁镇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奏折,“袁卿,你与张家乃是世交,张璟才具如何,你当尽知。”朱祁镇突然把手中的奏折扔在桌上,问道。 袁彬心里一跳,怎么突然提起张璟来了,眼睛不由自主的瞄向被朱祁镇扔在桌上的奏折,嘴里却不敢迟疑,这位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六亲不认的很。 “哥……”袁彬顺嘴,差点把平时称呼张璟的“哥儿”二字说出来,幸亏他醒悟的快,连忙改口,“张璟此人勤敏好学,颇知兵事,他任锦衣卫指挥近一年,治军严而有方。” “哦,”朱祁镇点了点头,“这倒是难怪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奏折,“张璟于河套大破鞑贼,斩首七百余。” 袁彬一愣,脱口而出,“哥儿可曾受伤?”话一出口,袁彬就知道不好,果然朱祁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袁彬连忙跪下谢罪,“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呵呵一笑,“起来,你视他如子侄,朕岂能不知?不必多想,朕不怪你。” 袁彬磕了个头,“谢陛下。” 正在此时,石亨、徐有贞联袂而来。 “臣见过陛下。”二人行礼。 “二位卿家来了,”朱祁镇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奏折,“延绥巡抚、陕西布政使司奏,镇守延绥都督同知张璟于河套大破鞑贼,斩首七百余。” 石亨与徐有贞当然知道此事,徐有贞现在是内阁首辅,掌着票拟之权,何谓票拟?“用小票墨书”,即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上以进呈。 这个奏折还是他做的票拟,他如何不知?至于石亨,肯定也知道了,石亨此时坐稳了军中第一人,这么大的仗,他又岂会不知? “此固因张璟勇猛,然若非三军用命,巡抚、藩司以及镇守中官保障后勤、押运粮草,同心协力,岂有今日之胜?”徐有贞斟酌着说道,他的票拟也是这个意思,倒也不怕别人说他刻意报复之类的,因为这奏折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巡抚、藩司都这么说,他自然也是毫无压力,尽管他一眼就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若是换了其他人,他说不得就得参巡抚、藩司以及镇守中官一个冒领战功了;但换了是张璟么,他当然是装聋作哑了,他与张璟的仇可是结大了! 石亨也是一样,不过此时还轮不到他说话,因此他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朱祁镇点点头,又拿起一份奏折,“张璟拟分延安、绥德二卫之兵,新设榆林卫,你二人意下如何?石亨,你乃当世名将,素知边事,你先说说。” “鞑贼来去如风,我军常不及救援,如今若在榆林设卫,防线前移百余里,若配合沿边堡寨,当有效防御鞑贼。”石亨是赞成在榆林设卫的,正如他所说的,防线前移百里,可不仅仅是字面上的效果,可以说,延绥防线的牢固程度,将因榆林卫的设置,而大大提升。 “嗯,”朱祁镇点点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又要筑城啊。”国朝每年的财政收入就那么点,他是真舍不得花这个钱。 “徐瑄提议由延绥镇守兼理灵州盐事,以灵州盐课,缓军费之困,”徐有贞奏道,“微臣以为可也。”这倒不是徐有贞好心,而是他清楚灵州盐事混乱,私盐泛滥,这就是一块烫山芋,张璟想要,那就给他,看他怎么处理! 他是不信张璟能够处理好灵州盐课的,一旦张璟仗着手中的兵权,出兵弹压,定然回闹出大乱子来的!那些盐商,可都是当地豪族,势力盘根错节,张璟想依仗武力,快刀斩乱麻,怕是要吃大亏的。 “那好,就依徐卿,”朱祁镇转头吩咐曹吉祥,“大伴,拟制,分延安、绥德二卫之兵,新建榆林卫,另灵州盐事由延绥镇守兼理。” 徐有贞眼珠子一转,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延绥镇守去绥德二移驻榆林,此时既然再设一卫,边线前移百余里,何不再设巡抚,临边制之? “陛下,贼入据河套,声势大张,何不就榆林以设巡抚,命一御史,身临边地以制之。”徐有贞奏道。 朱祁镇一愣,等明白过来后,赞赏的对徐有贞点了点头,“徐卿所言极是,可置延绥巡抚,以赞理军务、专司兵马举劾等事,”朱祁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徐有贞,“卿下去后与吏部商议一下,推荐一名俊才,前往延绥。” “臣遵旨,”徐有贞领命,心里不免暗喜,就开始琢磨推荐谁当这个延绥巡抚,一定要找个刚直不阿的,好好节制张璟,别以为你跑到边镇,老夫就奈何不了你了,这次看老夫怎么泡制你! “至于赏功,”朱祁镇摇摇头,里面的猫腻有多大,他又不是傻子,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不过,跟徐有贞一样,既然是张璟么,那就这样,“内阁商议,按例封赏。” 石亨、徐有贞退下。 “老先生,”石亨看向徐有贞,“你欲让何人巡抚延绥?” 徐有贞哈哈一笑,“太师放心,学生办事,保管万无一失!” 石亨满意的点点头,“边事为重,老先生一定要好好斟酌啊。” “太师尽管放心,绝无疏漏!”徐有贞拍着胸脯保证道。他和石亨一样,都对张璟恨之入骨,被人指着鼻子骂“国贼”,可不是个好体验。 况且,张璟差点就坏了他们的大事,幸好朱祁镇耳根子软,性子也粗疏,张璟当日在朝堂所言虽然句句都戳在了石亨、徐有贞等所谓“夺门功臣”的软肋上,但朱祁镇并未放在心上,该赏的还是赏了,该罚的虽不圆满,但也差强人意。 反正朝上现在是他徐有贞和石亨说了算,景泰朝的旧臣,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致仕的致仕,权力顺利的被他们这些所谓的“夺门功臣”所掌握。 至于张璟,这个差点坏了他们的大事的人,有的是办法炮制!这不,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嘛。 徐有贞心里得意,张璟以为自己拉拢徐瑄这个巡抚,不惜分润军功,为何,不就是为了以后徐瑄不至于对他掣肘嘛。 虽然是敌人,但徐有贞还是挺佩服张璟的,因为张璟差点成功了,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徐有贞釜底抽薪,你张璟不是拉拢徐瑄嘛,我直接给你换人!看你还怎么办。 不得不说,徐有贞的这招釜底抽薪一下子就把张璟的布置破坏了大半。万一换一个跟张璟不对付的巡抚,张璟啥事儿都别干了,整天就跟着扯皮行了。 问题是,新任的巡抚可以稳坐钓鱼台,张璟却不行,因为他是镇守,身负守御之责,万一吃了鞑贼的败仗,巡抚没事,他就麻烦了。 所以,徐有贞这一招釜底抽薪,让张璟好容易处理好的形势,瞬间逆转。 回到文渊阁,徐有贞把几个阁臣召集起来,“延绥巡抚,诸位可有人选推荐?”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唯独李贤沉默不语,徐有贞见状,走到李贤身旁问道,“原德为何不语?” 李贤也是个会钻营的,本来他被于少保打发出去,勘察地形,核准舆图,但朱祁镇复辟后,他立马回京,找了石亨和徐有贞的门路,竟然让他入阁了。 “学生在想,”对于举荐自己的徐有贞,李贤虽然瞧不上,但面上却是恭恭敬敬,“鞑贼声势益张,延绥首当其冲,当推举知兵之人,兼理军务,军国大事,不得不慎,岂可尽付镇守一人之手?” 徐有贞眼睛一亮,嘿,这老小子,比自己都狠毒,对,就这么办,巡抚嘛,兼理军务乃是题中应有之义。 第238章 巡抚 且说朱祁镇,石亨和徐有贞离开后,又催促了曹吉祥一遍,“逯杲可曾来了?” 曹吉祥连忙回道:“万岁爷请稍候,小人已经差人去请了。” 朱祁镇点头,“看着点,人来了立即来见朕。” 曹吉祥领命去宫门处等着去了。 “袁卿,”朱祁镇看着袁彬,“逯杲此人如何?” 袁彬之前在锦衣卫虽然只是个试百户,但人脉极为深厚,况且逯杲又是张璟一手提拔起来的,用以辅佐他处理卫事的人选,当然不能不了解,“此人乃是门达的手下,门达获罪贬官后,也未受到排挤,做事还算勤勉。” 门达的为人,朱祁镇有所了解,土木之变前,门达只是个袭父职的百户,只要不是张璟的人就行了,其余的朱祁镇不在乎。 这当然是袁彬胡说八道了,逯杲原先是门达的手下不错,但若不是张璟,逯杲此时怕仍是个小小的百户。不过,这其中的关窍,袁彬自然不会跟朱祁镇分解,袁彬虽然忠厚,但不是笨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哈铭一直赋闲在家,”朱祁镇点点头,并未再提及逯杲,把话题转到了哈铭身上,“让他去锦衣卫帮你,宫里的侍卫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卫事你就不必多操心了,让哈铭去。” 袁彬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啊,幸好哈铭不是别人,这要是把卫事交给别人,诸如曹钦之流,他可是哭都找不到庙门。 “但凭陛下定夺,臣不敢有违。”袁彬老老实实的应道。 正说着,逯杲来了。 “小人叩见陛下。”逯杲进殿后,便是一个大礼参拜。 “起来,”朱祁镇看了逯杲一眼说道,“北镇抚司有监察之责,不可偏废。” 逯杲一直低着头,闻言立即躬身应是,“小人遵旨。” 对于逯杲的态度,朱祁镇还是挺满意的,“不日前,延绥大捷,具体情况如何,是否与延绥上下所奏一般无二,朝廷竟不知之,北镇抚司作为朝廷耳目,此等大事,竟不闻奏报,是失职也!” “陛下恕罪,”逯杲连忙跪下请罪,认错就完了,“小人立即差人,查明此事后,以报陛下。” “此事不怪你,”朱祁镇难得的大度了一番,“记住,下不为例,即是监察百官,就不能只盯着京师,汝可知否?”朱祁镇一边说着,一边对逯杲挥挥手,“下去,彻查此事,速报朕知。” “是,小人遵旨。”逯杲领命退下。 出宫后,逯杲皱着眉头,回头看了看富丽堂皇的宫禁,心里不禁为张璟担忧,延绥镇大张旗鼓的报功折子在京师中引起轩然大波,他这个特务头子当然不会不知道。 但具体的战况如何,除了延绥镇,没人知道,这也正是逯杲担心的,万一这报功的折子夸大其词,其他人没事,但张璟肯定会吃挂落,哪怕夸大战果并非张璟的意见。 谁让朱祁镇不待见张璟呢。 但面对朱祁镇的命令,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暗暗希望这战功果如折子上所言。斩首七百余,什么概念?边镇历年报捷的所谓“大功”,斩首五、六级才是常态,斩首十级以上的都很少。可想而知,斩首七百余的战功,会引起何等波澜! 逯杲回到北镇抚司后,立即召来秦武,把朱祁镇的口谕跟秦武交代了一番后,让他立即派人前往延绥探查。 秦武鼻子都气歪了,这狗皇帝不当人子,我家郎君为了你们朱家的江山,奋不顾身,亲临战阵,难道就换来你的怀疑? 以他对张璟的了解,自家郎君岂会做出这等蝇营狗苟的事情来? 下值后,秦武与李锋、齐亮等人会合,说起此事,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能为力。 “老夫人那里,一定要瞒住这个消息,”李锋转移话题,“不要让老夫人空自担忧,万一急坏了身子骨,哥儿回来,咱们无法交代。” 齐亮等人应了一声,兵分两路,这个月齐亮、韩立和秦武需要率兵巡夜,所以也顾不上回家,先去东司方候着,如今锦衣卫巡夜已经成了定例,东厂的内侍也会参加,充当监军。 由锦衣卫、坊司、东厂组成的巡夜队伍,被朱祁镇发扬光大,毕竟他得位不正,心里有鬼,自然就更加重视京师的治安。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这倒也是件好事,夜禁逐渐形同虚设的现在,晚上又官兵巡夜,无疑会降低许多罪恶发生的几率,百姓们也是跟着受益的。 所谓论迹不论心,不了朱祁镇是出于何种目的,老百姓跟着受益了,这就是善政。 巡抚,掌一省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各项权力,成功取代了布政使,成为一高官官,封疆大吏。 国朝巡抚制度萌芽于太宗年间,逐步发展,至嘉靖年间基本确立。此时的巡抚制度并不完备,一般承担督理粮税等事务,专事专任,事毕即罢, 随着社会矛盾的尖锐激化,朱祁镇开始派驻文臣在诸边镇督理税粮、参赞军务、安抚百姓、粮草供给等行政事务,以民事为主,兼理军务;而镇守则负责军事事务,统辖全镇兵马,负责辖区防御、战时指挥等。 由于镇、巡设置重叠,各持救书,各行其事,政出多门,常常使地方有司无所适从,双方的争权夺利更从未停止过。 出任巡抚,虽不如京官自在,但有几人当官事为了自在?那个不是拼了命的往上爬!巡抚出镇,直接加授副都御史或都御史衔,所以,督察院、六部,够得上资格的,都在钻营。 这不仅仅是职务的提升,更是权势的提升,封疆大吏,掌一地军政要务,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有门路的都在钻营,徐有贞的府邸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只要够格的都想去碰碰运气。 为什么不是我?大家基本上都抱着这样的心思 陈鉴与潘洪二人在其中就十分不起眼了。 “贞亮兄,”潘洪看着徐府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无奈的对陈鉴说道,“咱们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陈鉴也有些垂头丧气,他运道不佳,刚靠上陈循没多久,朱祁镇便复辟了,陈循被发为民,幸好他的座师高谷继任首辅,高谷为人虽然廉谨,但毕竟是有香火情的,所以陈鉴并未受到太大的牵连,但仕途肯定是受影响的。 陈鉴刚想好好抱着座师的大腿,有一番作为,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高谷继任仅一个多月,便告老还乡,好悬没把陈鉴的腰给闪折了。 没办法,陈鉴只好再次转换门庭,开始抱徐有贞的大腿,但徐有贞这个新鲜出炉的首辅炙手可热,那认得他陈鉴是那号人物呀。 “罢了,”陈鉴一跺脚,“某去投了拜帖就走。”他终究还是不愿放弃那万一的希望,眼见同榜三鼎甲中的其他两位都已入阁,而他这个榜样却仍沉沦下僚,他又如何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官场上踏错一步,想要挽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潘洪看着陈鉴挤到徐府大门处,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才把拜帖投递上,忍不住摇摇头,又什么好争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去好高骛远,也难怪陈鉴这些年如此蹉跎,如此不识时务,只一味的钻营,能成什么大器? “裕德兄不投一份拜帖试试?”陈鉴好容易挤了回来,神色略有放松,不似之前那般焦虑,这才有闲心关心潘洪。 潘洪摇摇头,自嘲的一笑,“某乃刑余之人,能保住眼下的位子就已经烧高香了,便不去好高骛远了。” 陈鉴点头,“多谢裕德兄陪学生往来奔波,走,今晚我做东,丽香楼。” 潘洪摇摇头,“拙荆正在家中相侯,贞亮兄自去。” “这……”陈鉴闻言,有些扫兴的摇摇头,“我一人去也无甚意思,既如此,某也回去,告辞。” “告辞。” 徐府。 徐有贞正与许彬、李贤二人一边小酌,一边欣赏侍女的歌舞,一边商议延绥巡抚的人选。至于外面那些求见的,徐有贞可没功夫见他们。 他徐某人身为首辅,岂是那么好见的?若是个人来求见,他就去见,他徐阁老啥事都别干了,光等着接客就行了。 “张式之如何?”许彬恋恋不舍的目光从一名舞姬的细腰上收回,突然说道。 也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看舞的徐有贞、李贤二人闻言也收回目光,低头沉思。 “道中兄此言大善!”徐有贞眼前一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赞道。 李贤也缓缓点头,“不错,此人被废戾王发为庶民,陛下若启用之,安能不竭诚以报陛下乎?”他这话没说完,但在座的几位都是大阴人,岂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潜台词? 张璟是景泰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朱祁镇甫一即位,便自请外任,别管什么原因,肯定不会受朱祁镇的待见。而张楷被景泰帝发为庶民,你说他能没有想法、意见?把这二人放在一起,一个是巡抚、一个是镇守,这二人能和平共处,才有了鬼呢! “此议甚妙,”徐有贞笑道,“明日入阁后推举,若无异议,当报于陛下。” 第二天一早,文渊阁中,以徐有贞为首的阁臣顶下了延绥巡抚的人选,正是张楷。 徐有贞亲自去了乾清宫,向朱祁镇汇报。 在得知了张楷的经历之后,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命张楷巡抚延绥,以民事为主,兼理军务。” 且说张璟,对京师的风风雨雨自然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张璟最多也只会当作无事发生,自家该干嘛还干嘛。 毕竟比起边事,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对他而言,绝无半点好处。 现在的张璟,最急迫的事情便是增筑榆林城,为设置榆林卫打好基础。 而修城需要钱粮和劳役。人倒是好找,延安府出一部分,延安、绥德两处卫所出一部分,再让陕西地方出一部分,人是绝对够了的。 问题是钱粮,总不能让百姓白给你干活?这真不是一个小数字,这几天张璟都在与水静居士合计,该如何筹措修城用的钱粮。 思来想去,还是得靠灵州盐课司。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朱祁镇答应了,他打算亲自率兵,前往灵州盐池,先把内部整肃清楚了再说。估计把盐课司上下整顿一番,修城的钱都绰绰有余。 盐课司那些人守着金山银山,岂有不上下其手的道理?盐官可是一等一的肥差,也就是灵州盐课司这边每年的定额不多,如今盐课定额降至三百五十万,较之太祖年间的定额减少了近二百万斤。又地处边境,需要面对鞑贼,所以,没人愿意来这儿受罪。天下那么多盐运司,非得跑灵州来受罪干嘛? 虽然因为西北军务趋紧,军费开支增长,朝廷不得不通过增加灵州盐课,以缓解军费之困,但所增有限。且因灵州大、小盐池均在极边,山路难行,危险重重,利润摊薄,很难吸引到客商。 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愿意来灵州了。所以,灵州盐课司历来不受重视,盐官几乎都是当地的。无形之中,更增加了腐败的诱因。 张璟让王汝忠派了一些机灵的亲兵,乔装打扮,前往灵州盐课司的大、小盐池暗访,掌握必要的资料,并暗中布置,一旦朝廷的旨意下达,张璟便会立即动手。 请客、斩首、收下当狗,对于这些贪官,张璟没有收下当狗的兴趣,万一反咬一口呢?他也不是去请客的,唯有斩首了。 哪怕杀的人头滚滚,与整个灵州甚至庆阳官场为敌,张璟也在所不惜,乱世当用重典。此时虽非乱世,但灵州盐课司内部却清净不到哪儿去,有一个杀一个都不冤枉。 至于反弹,倒也不至于,真以为这么大的战功张璟会白白的送出去,只得到一些纸面上的好处不成?整顿盐务,也是交换条件之一。 第239章 盐课1 灵州盐课司每年的盐税足以支撑张璟修筑城池、边墙等开支,若是再把这几年靠私盐发家当地盐商、官员们一起整治了,延绥镇的银子立马就宽绰了,甚至连陕西、宁夏二镇都能跟着受益。 沸沸扬扬中,朝廷的封赏终于下来了,各有封赏不提,徐瑄被调回京师,任礼部侍郎,算是得益最多的一个,其余几人虽然也算是加官进爵,但却没能跟徐瑄一样,离开陕西这个苦寒之地。 陕西这个昔日的汉唐王朝中心,如今已经彻底衰败,甚至成了穷苦之地,几乎没有官员愿意在这个穷地方受苦,所以徐瑄得以升任,着实是大喜事! 对于张璟,徐瑄自然是感激的,因此,在离开之际,他特意请张璟小酌,“老夫回京在即,特请都督小酌,首先感谢都督高义,若非都督之功,老夫怕是永无回京之日也。” “宗伯过谦了,”张璟还了一礼,“宗伯虽处江湖之远,却勤于王事,实乃我辈楷模,今宗伯将处庙堂之高,伴于君侧,晚辈祝宗伯大展抱负。” “哈哈,”徐瑄一笑,亲自为张璟斟了一杯酒,“困于金车矣,虽表面风光体面,实际上却不轻松呀,约束甚多,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这并非客套,而是事实,身为京官,又是六部大佬,看似风光无限,但其中的勾心斗角,绝不足以为外人道矣。 实际上,只要做了官,就不能以对错去衡量事情的本身,可以说,做官很大程度上需要放弃自己的是非观,而需要以所谓的“大局”为重。何为大局?立场罢了。 比如张璟,他就是遵循自己的是非观,于朝堂上痛斥石亨、徐有贞,张璟的做法对不对?对,十分正确,绝对符合大多数正常人的三观。 但结果又如何呢? 如果张璟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不应该发声。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所以,现在跑到边地来了,而且是最危险的边地。 他本来可是有着大好的前程的。 “今日离别在即,”徐瑄举杯,“老夫有一言赠于都督。” 张璟双手捧杯,“璟洗耳恭听,请宗伯教诲。” “君子处世当顺天时,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动静不失其时则无咎也。”徐瑄直视张璟,语重心长的说道。 “谨受教,”张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宗伯教诲。” 徐瑄闻言点了点头,张璟听不听的,他管不着,他只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把自己为官多年的一些经验与张璟分享一下而已,这还是看在马文升的面子上。否则,徐瑄绝不会多嘴的。 “灵州盐课关乎宁夏、陕西军储,都督若提举盐事,当慎重行事,都督以为然否?”徐瑄问道。 张璟闻言,心里不由琢磨徐瑄说此话的用意,徐瑄在陕西巡抚多年,与陕西当地官场盘根错节,谁知道他与灵州盐课司有没有什么利益往来? 徐瑄这话要只是简单的提醒,倒也没什么,一旦是别有用意,张璟就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自己对待灵州盐事的处置方法了。 “宗伯所言极是,”张璟虽然心念电闪,但嘴上却是毫不含糊,“请宗伯放心,晚辈必将谋定而后动,实际上,若非修筑榆林城以及沿边边墙开支太大,而朝廷支持有限,晚辈也不会打盐课的主意,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徐瑄笑着点头,也不知道他信了张璟的话没有,“老夫不过是闲谈而已,都督提举盐事,自有方略,岂容他人置喙?” 张璟也笑,抱拳说道,“宗伯经略陕西多年,对于陕西内政可谓了如指掌,晚辈巴不得宗伯能够多多提点,好教晚辈有的放矢,也不致于毫无头绪。” “哈哈!”徐瑄和张璟一同笑了起来,看似皆大欢喜,实际如何,只能看以后了。不过,届时徐瑄已经回京,无论如何,与他都没有关系了。 从徐瑄的别院出来后,天色仍不算晚,不过是二更左右,张璟去各城门转了转,守城的士兵十分机警,张璟还是挺满意的,只有将帅同心,士卒用命,鞑贼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不至于轻视鞑贼,但也大可不必把那些人妖魔化,什么来去如风、势不可挡之类的,更多的其实是夸大之词。 不夸大不行啊,不夸大鞑贼的战斗力,岂不是显得边军太过草包了?国家每年花费如此多的军费,对于军功,啊还是有需要的,省的让朝廷觉得,朝廷花了这么多军费,你们就给整出这么点玩意来?什么时候开始,仅仅斩首五六人的战斗,都可以当作是大功上报了? 由此可见,边军的战斗力下降的是多么厉害,这特么根本就是一群草包啊。指望这些人抵御鞑贼,岂不是笑话? 幸好鞑贼内乱,大规模的犯边几乎没有了,小打小闹,有坚固的边墙,有近百万边军,要是连这点规模的侵袭都抵御不住,那就真的成了笑话了。 回到府中,水静居士正在帮张璟处理公文,绥德州是准实土卫,不仅仅是军事,就连民政,也有许多需要张璟这个镇守决定的。 加之张璟一直在派出士兵,聚集散居于乡野之间的百姓,把百姓聚集起来,就得分给他们土地,并且还得安置他们的住处,别等鞑贼一来,守军有城池保护,仍是这些百姓遭殃。 这也是张璟于榆林设卫的原因之一,把榆林当成前线,有了这道防线,绥德州便不需直面鞑贼骑兵的侵袭,百姓们的安全系数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只要张璟守好了榆林这道防线,鞑贼想侵入绥德,就没那么容易了。 “有劳居士了。”张璟来到书房,对伏案审阅文书的水静居士抱拳行礼,实心实意的道谢,“若非有居士,这些事情可够我忙活的。” 张璟这话还真不是客套,他的镇守府虽然有属官,又有水静居士带来的几位幕僚,但怎么说呢,对于镇守府的属官,张璟还不敢完全信任,而刚来的幕僚也是如此。 张璟曾听过一个案件,某县发生恶性案件,几个活力组织的成员打破一户人家大门,破门而入,劫掠而去,犯罪事实已经非常清楚了,任何时候,入室抢劫,都是大罪。当这几个活力组织的成员被抓捕后,等待他们的自然是重罚。 但这几人的家人却重金贿赂了本县县令,县令面对重金,自然眼红心热,但犯罪事实十分清楚,眼见到手的银子就要长翅膀飞走,县令急得茶饭不思。主簿灵机一动,将案卷上的“破大门而入”改成了“破犬门而入”,一点之差,犯罪事实却截然不同了。 所以,张璟敢毫无保留的相信这些属官吗?万一也出来一个“破犬门而入”的歪才,他可遭不住。在未曾通过考验之前,张璟虽然还是得靠他们处理公务,但如何处置这些公务,还是得张璟自己做决定的。 现在有了水静居士,大大解放了张璟,这些事情可以完全交给水静居士。对于水静居士,张璟可就没有信不信得过这等烦恼了。 要是连水静居士都信不过,张璟还能相信谁? “居士辛苦,”张璟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水静居士桌前,“绥德州可有推诿?” “有什么好推诿的?”水静居士笑了笑,从满桌的案卷中抬起头,“如今的绥德州,特别是绥德城,十有八九都是军户,民户甚少,他们巴不得咱们把散居的百姓都聚集起来呢。” 理是这么个理,但把散居的百姓聚集起来,如何分配土地、如何收取赋税,如何给予救助,都是难题,都需要绥德州与延绥镇协商解决。 行政事务可不是一拍脑袋,然后发号施令就行了,特别事关民生大事,丝毫马虎不得!既然张璟决定把散居的百姓们都聚集起来,就得为他们负责。不论是安全,还是生计,否则,他跟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还有什么区别? 绥德州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无主的荒地有的是,所以,生计方面自然不愁,我们种花家的百姓,你只要给他一块土地,他就能给你创造出一个奇迹。 “现在有多少人了?”张璟在桌子旁边坐下,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案卷,不禁有些头大,他毕竟没这方面的经验,让他领兵打仗,他现在一点都不怵,但让他处理政务,需要他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不多,五千多人,”水静停下手中的笔,“但就算这些人,也够绥德州忙活一阵了,需要绥德卫襄助的地方有很多,需要都督的地方可是有许多呢。” 张璟点头,“居士尽管吩咐就是,我都听居士的。” “对了,”张璟想起即将上任的延绥巡抚,颇有些头大,他对张楷此人一无所知,一旦二人发生龃龉,以他在朱祁镇哪里的地位,结果如何,不问自知,各打五十大板这等和稀泥的处理办法是不存在的,挨板子的,肯定是他张某人,“新任巡抚即将赴任,怕是难得安生了。” 水静居士明白张璟的意思,闻言微微一笑,劝解道,“都督无需忧虑,他管他的民政,都督负责自己的军务,各自安好罢了,若此人想趁机生事,都督也不必客气,让他去杀贼也就是了。” 这虽然是水静居士的玩笑之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大家相安无事、各行其是也就罢了,若是新来的这位巡抚想要做点什么,张璟还真的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说白了,在这种边地,谁握着军权,谁的声音就大。 我敬你这个巡抚,但你也不能把我这个镇守视作牛马不是? “还有盐事,”张璟摇头叹息,现在看来朝中的那些阴人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求兼理盐政,朝廷虽未驳回,如今看来,定然是打了折扣的,“不知朝中会如何处置。” “贫道认为,朝廷大概率会将灵州盐课归于延绥镇,而非让都督兼理。”水静居士摇了摇头,也是有些无奈,灵州盐课若是归延绥镇管理,不论是巡抚还是张璟这个镇守,抑或是王春那个镇守太监,都是有权处理的。 这就要看三人的博弈了,看看最终由谁攫取到这份权力。按说由巡抚兼理名正言顺,巡抚主管民事,而盐课也属民事。 还有镇守太监,其权力虽仅限于军事,但作为皇帝的近臣,他要是想插手盐课,倒也不好处理。 “唉,”张璟叹气,“且看,朝廷的旨意估计快到了。”既然徐瑄升官的圣旨先到了,后续的事情自然也就快了。 新任巡抚的任命、榆林卫的设立、榆林城的修筑,都需要一件件的确立下来。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等圣旨下来,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天色不早了,”张璟对水静居士说道,“居士且去安歇,整日劳烦居士,璟心甚为不安,”张璟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对水静居士抱了抱拳,“只是有些政务,我着实是有心无力,还望居士勿以某才疏学浅而见弃。” “都督说的哪里话,”水静居士微微一笑,她既然来了延绥,自然就是做好了辅佐张璟的准备,“都督助我良多,如今能相助都督一二,实属应当。” 张璟抱拳,不语,哪里有那么多应当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既然人家帮了你,那么你就要全了这份情分,否则,这人情处着处着,就淡了,彼此间也是越行越远。 有些人总是抱怨自己没有朋友,抱怨这个社会冷漠,的确,如今这个多元化的社会,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会令很多人无所适从。 但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夫子曾言:吾日三省吾身。咱们也不需要像夫子他老人家那样,日三省吾身,每隔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反思一下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没什么难做的? 就像扑街的作者君,每天都在想,我这破书为啥没人看?看看,这就是标准的不自知,都是破书了,为何会有人看? 第240章 盐课2 不自知,无法认知自己的能力是否能匹配上你要做的事情,能力不足,再努力也事倍功半,这是其一。不自知,认为所有人对你好都是应该的,你就是世界的中心,这样最终会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张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对于水静居士,张璟由衷感激。 转眼间已是四月中,徐瑄离开后,新任巡抚张楷依旧未曾上任。对此张璟自然是举双手欢迎,不来更好,没人掣肘,他可以更加顺利的发号施令。 在张楷来到延绥之前,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打算,毕竟他是徐有贞推荐的人选,更是被景泰皇帝贬官的人,天然的就与张璟站在对立面。 而文武之争更是加深了双方的这层对立关系。 宋朝汲取了五代十国时武人乱国的教训,对武臣的地方从未停止过,“杯酒释兵权”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当然,还有令人扼腕叹息的“风波亭惨案”。 自宋以来,形成了长期的、延续性极强的士大夫政治,直至本朝,仍是如此,让士大夫重文轻武的意识根深蒂固。提起武臣,便是“武夫”、“军头”、“丘八”等贬义极为明显的称呼。 有个故事,关于大奸臣贾似道的,他以退为进的辞官后,宋度宗再次启用他,授予他镇东军节度使的职位,不想这位却火冒三丈,“节度使乃粗人之致尔。”可见,在文臣的眼中,武臣是多么的不堪,文武之间的鄙视链,又是多么深重。 对于士大夫们而言,军事是需要的,但必须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否则,便是风波亭惨案这等龌龊事儿。 而且,事情往往会矫枉过正,武臣被严厉打压,致使政治态势失衡,须知,政治的稳定状态是表现在各种力量的平衡上的,文武之间的平衡,又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比如前宋,在政策上对文武关系协调失当,致使文武关系极不平衡,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这样的态势,国家瘸着一条腿,又如何能够平稳? 此时国朝也开始走向了前宋的老路,文臣们开始在文武之争中占据上风,即便是边镇这等抵御鞑贼的前线,也是重重掣肘,巡抚、镇守中官,给武臣的脖子上套上了层层枷锁。 乾清宫,朱祁镇歪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奏折。 “如此说来,那张璟的战功是实打实的?”朱祁镇在乾清宫中,桌前逯杲垂首而立,袁彬陪侍在侧。 “回陛下,正是。”逯杲毫不含糊,别说张璟于他有知遇之恩,便是冲张璟敢于深入河套,驱逐鞑贼,战而胜之,就足以令他们这些武臣钦佩的了。 “张都督亲率士卒,巡查边境,过河套时发现贼踪,于是率孤军深入河套。”逯杲作为张璟的亲信,虽然是面对不待见自家恩主的皇帝,也是不卑不亢,既不矫饰,又不刻意贬损,先是向朱祁镇介绍了一番此战的背景。 可不是跟陕西巡抚、藩司的请功折子中所说的那样,在巡抚、藩司的指挥以及支持下,自家恩主才得以立下战功的。 朱祁镇当然知道其中的猫腻,但这已经是国朝的惯例了,即便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制止。反正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不管如何,这仗是打赢了,而且斩首七百余,难得的大胜,所以,究竟是不是有巡抚和藩司的功劳,都无所谓了。 “张都督将士卒分为三部,前军卧枪以待,一部持弓而立,骑兵则分散两翼,”逯杲向朱祁镇详细的解说着张璟在河套与鞑贼一战,“鞑贼见我军军势严整,士卒精锐,竟不敢战,于是退军。” 朱祁镇点头,他是知道这套战法的威力的,这套战法虽然简单,但太祖时期,他老人家手下那些名将们却利用这套看似简单的战法,把不可一世的蒙元铁骑打的落花流水。 更别提现在的贼骑了,一群穷的连铁箭头都用不起的家伙,遇到这套战法,当然只有逃跑的份儿了。 “张都督立即率兵追击,鞑贼不能御之,于是分作两路,一路逃跑,一路殿后,殿后一路被张都督全歼,缴获无数。”逯杲继续禀告。 “解回来的首级可曾验明?”朱祁镇转头看向曹吉祥,问道。 曹吉祥有心打个马虎眼,甚至诬陷张璟一把,但事实俱在,却是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压下心中的怨恨不甘,“回万岁爷,皆已查验,全是鞑贼首级,并无杀良冒功之嫌。” “倒真是个人才!”就连对张璟极不待见的朱祁镇都忍不住赞了一句,斩首七百余啊,当年太祖打天下时,他老人家手下那些名将打出这样的战绩来,并不奇怪,那些人都是军中精锐,将领更是一时之选,以步卒辅以少量的骑兵,对阵名满天下的鞑贼骑兵而取胜,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张璟这个新兵蛋子,却能利用这种战法,大胜鞑贼,却足以让朱祁镇感到吃惊了。 既然功劳是真的,那便赏,朱祁镇虽然不太甘心,却也拎的清轻重,此时没什么可犹豫的,封赏是肯定的。 抛去战功不提,张璟的建议也是极好的,不是谁都有胆量,移驻前线的。 四月二十五日,一纸旨意下达,让很多人察觉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封都督同知张璟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命充总兵官,佩镇西将军印,镇守延安、庆阳地方,驻榆林。命张楷巡抚延绥,参赞军务。灵州盐课由延绥镇兼理,以资宁夏、陕西、延绥军资。” 张璟固然是升官了,而且也正式把延绥升格为边镇,这应该算是酬功,毕竟斩首七百余,不是随便就能打出来的。即便朱祁镇极不待见张璟,面对张璟这么大的功劳,也不能有功不赏,作为一个君主,就因为一点私人的怨怼,就能做到有功不赏,谁还敢替他卖命? 所以,朱祁镇即便是极不乐意,他也得把这个姿态做出来。 张璟固然是升官,更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但也不值得高兴,因为延绥巡抚有“参赞军务”之权,参赞,又可称赞理、协赞、参谋,顾名思义,其最初是明朝廷派往总兵武臣处协助处理军机的文官差遣。 虽然只是协助,但也明显是在张璟的职权范围内打上了一根钉子。而张璟却无权插手张楷的民事。 还有灵州盐课,也是极为含糊,“由延绥镇兼理”,那到底是张璟这个总兵兼理,还是张楷那个巡抚兼理? “诸位,”张璟在二堂中召见樊青、陶轩等绥德卫、延安卫的武将,“本官驻节榆林,拟自绥德、延安两卫分兵,二位意下如何?” 樊青和陶轩倒是没什么意见,榆林设卫之后,绥德特别是延安的防守压力一下子就没了,鞑贼再厉害,也突破不了榆林、绥德两道防线,所以延安卫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而绥德卫也差不多,只要榆林卫的防御足够坚固,足可将鞑贼拒于榆林之外,所以,绥德卫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兵。 况且,张璟为延绥总兵,镇守延安、庆阳二府,节制军事,张璟的命令,他们两个敢不听吗? “延安卫留五千人,绥德卫留八千人,其余移驻榆林。”张璟直接下令。 樊青与陶轩领命。 “榆林卫你二人有谁愿往任职?”张璟看着樊青和陶轩问道,榆林既然设卫,又掌管近两万兵马,总得有个宿将镇守才行,张璟其实中意樊青。 果然,樊青立即抱拳,“小人愿往!” 张璟点点头,问道,“绥德卫可交付何人?” “刘岩足以胜任。”樊青毫不含糊,推荐了刘岩。 对于刘岩,张璟这些时日也了解过了,的确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还是能够胜任的。 “可,”张璟点头,“调遣人马一事,本官便交给你了,”张璟看着樊青,“不得袭扰百姓,违令者斩。” 樊青领命,在张璟的大力支持下,从二月末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聚集了近一万散居乡野之间的百姓。 绥德城外除了军屯之外,几乎全是无主的荒地,在张璟以及绥德州府的组织下,白天开荒种地,晚上便回州城,有坚固的城池防御,自然也就不必担惊受怕,再加上张璟从阿古达木部缴获的耕牛,开荒工作进展的十分顺利,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开垦了数百顷荒地。 这等善政,就看张楷来到延绥后如何处置,希望这位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厌物,否则,张璟还真不能容他! 张璟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再他仅仅是个小小的指挥佥事时,就敢对盘根错节的京师的活力组织下手,如今镇守一方,自然容不得一些毫无底线的小人破坏他好容易才打下的基础。 打发走了樊青、陶轩二人后,张璟开始琢磨,是不是趁张楷还未上任的空当,打个时间差,先下手为强,先把灵州盐课的处置权抓到手里。 这事儿,好坏参半。好处是,万一张楷是为了来制约他的,那么他至少掌握了主动权。坏处则是,万一张楷是存着办事的心思来的,张璟如此做,可就给二人的合作关系埋下了钉子。张楷就算脾气再好,怕也是难以忍受张璟的做法。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争权夺利了,定然会给张楷留下不好的印象,对二人的合作是十分不利的。 张璟有些举棋不定,这足以说明,张璟的心还不够黑,做事还不够绝。 把事情的成败寄托在他人身上,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 “居士,某有一事,举棋不定,想请居士为某参详一二。”张璟始终下不了决心,于是去找水静居士,希望她能够为自己解惑。 “何事?”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许多事情都已步入正轨,水静居士也难得的有了闲暇,正在打棋谱,见张璟来了,放下手中的棋谱,把棋子手里的棋子放进棋笥中,“都督请讲。” 张璟叹了口气,“灵州盐事乃是榆林镇兼理,这榆林镇某只是总兵,还有巡抚……” 水静居士抬手,制止了张璟的话,“都督多虑了,张中丞既然还未曾赴任,本镇之事,自然由都督做主,总不能因一人,而使本镇事务停滞?”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说的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有些事儿可不是有道理就能讲的清楚的。 张楷若是个好斗的,自己趁她还没来上任的空当,先把兼理盐课的肥差给拿到手里了,等张楷来到延绥,二人之间的关系必然会降至冰点,围绕着一系列权力,不争个头破血流才怪呢。 “都督修建榆林城,已是刻不容缓,人力尚可征调民夫、士卒,然钱粮安出?”水静居士自然明白张璟为何犹豫,于是直接把眼前的困难摆到了张璟面前,您不是想做老好人吗,那么修城的钱从哪儿出? 况且还不仅仅是修城,这么多士卒的粮饷,不要钱吗?征集流民开荒种地,不要钱吗? 都需要钱的,需要的钱还不是少数目,所谓开源节流,节流是没办法再节流了,秦兵的粮饷本就比其他地方少,再克扣一点,士兵肯定不答应的,哗变都是轻的。 “移驻榆林一事,就请居士多多费心了,某会吩咐樊青,让他一切听你号令。”张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便不犹豫、不拖延,立即行事,把一应事务交给水静居士,他也放心,于是率军,亲自前往灵州,整顿盐事。 “都督小心,”水静居士嘱咐道,“贫道祝都督一帆风顺,顺利归来。” 张璟哈哈一笑,“那便借居士吉言了。”既已做出了决定,张璟便不再犹豫,立即让王汝忠点齐三百亲兵,直奔灵州而去。至于剩下的二百亲兵,则由丁麟率领,充作水静居士的亲军。 “此地一切便拜托居士了,”张璟再次拱手,“若有不尊、甚至从中作梗者,居士尽管处置。” 第241章 盐课3 唐时,灵州有盐池十八,温泉池产盐最多,于是于神龙年间于此设立温池县,设置温池县的目的,就是为了管理这里的食盐生产与销售。 至宋时,党项人谋反,割据夏州,盐池县的食盐收入更成了夏州的经济支柱,“数州之地,财用所出,皆仰给青盐。” 到了国朝,置陕西灵州盐课提举司,额定大、小盐池盐工二百余人,免除杂役,专事煎办,年产食盐二百余万斤,专供延绥、陕西、宁夏修边,买马或接济军饷。 太祖时,提举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同提举一人,从六品,副提举若干人,从七品,所属吏目一人,从九品,库大使、副使各一人,各场、各井盐课司大使、副使并一人。 至太祖十年,降为陕西灵州盐课司,为正八品衙门,设大使、副使各一人,这就是现在的灵州盐课司,规模已大不如前。 另设静宁、萌城盐引批验所,何为盐引批验所?食盐从盐池运出销售,须将盐运至静宁州、庆阳府验掣后方能发卖,是为批验。而食盐售完之后,盐引要交付卸载店主销毁。这两处批验所的大使,由盐课司大使、副使兼任,正好一人兼任一处,倒也不偏不倚。 验,就是检查,灵州大小盐池的盐出境,都要到静宁或者萌城批验所接受检查。由盐商把盐运到这两地,由批验所把盐包一一过秤,检查重量是否与引票开局的数目相等,若符合则给予凭据,放行过关。 否则,就是私带,罚款都是轻的。 所谓成也批验所,败也批验所,萌城盐引批验所因路途遥远,盐商都不愿转辕北贩,使得陕西几乎尽是私盐。 张璟此来,就是来打击私盐的,准确的说,是来打击那些私盐贩子的。私盐贩子大部分都是盐商,他们简直是两头发财。诚然,因为私盐的存在,老百姓吃盐方便了许多,但损害的却是国家的利益,肥了那些私盐贩子。 张璟来到庆阳府后,并未直接就去大、小盐池以及批验所,而是在庆阳府城驻地安化县驻留。在征用了一处别院后,张璟安心的住了下来,因为他清楚,自己来庆阳府的目的并不是秘密,他就是来查私盐的,所以,着急的应该是那些盐商,以及与盐商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的庆阳府官员。 庆阳府知府王成府中,灵武县令贾丰,灵州千户所千户陈勇、盐课司的大使崔凡、副使史今,庆阳最大的盐商吕循、周端几人齐聚一堂。 “这位来此的目的,不需本官多言?”庆阳知府王城看着在座一言不发的几人,无奈的说道,“如何应对,希望大家能够齐心协力,共商对策。” 吕循与周端对视一眼后,吕循对周端使了个眼色,周端会意,拱了拱手,“太守、明府,两位大使,张总戎来此,乃是提举盐课,说白了,不就是要银子嘛,太守若是有暇,可去拜会总戎,他老人家需要多少银子,只要咱们拿的出来,就给多少!” 这一招断腕求生虽无法彻底解决此事,不过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要不还能怎么办?跟这位来硬的吗?活够了是不是?这位可是打破鞑贼,斩首七百余的狠人,自己手下那些私盐贩子凭什么跟人家叫板?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就是要钱吗,只要不过分,给就是了。他们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钱,说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就算是刚刚履新没多久的灵武县令贾丰,也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攒下了万贯家财,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私盐嘛。 连贾丰都身家深厚,其余人等就更不必说了,多了不敢说,这几人凑一下,至少能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来! 几十万两啊,这可不是国朝后期,国外白银大量流入的时代,现在国朝白银还是紧缺物资。可见这几人赚了多少昧良心的钱。 “对,周老板说的对!”众人纷纷附和,虽说把到手的银子交出去着实令人肉疼,但比起脑袋的安危,花点钱又不算什么了。 只要是钱能够解决的事情,他们愿意花钱,花钱总比掉脑袋好?钱没了可以再挣,但命没了,也就没了。 要是命都没有了,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饿了无法充饥,冷了无法御寒。 “好!”王成一咬牙,“本官就听你们的,待明日本官去拜访这位总戎,不过结果如何,此时还真无法定论。” 在座的几人怂的不像话,没办法不怂。这位张总戎可是连石亨、徐有贞这等炙手可热的大臣都敢在朝堂上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国贼”的任,岂是那么容易相处的? “诸位能出多少银子?”王成问道。 周端看了吕循一眼,这种事情他一般都是跟着吕循的步调走,二人不仅是生意上的伙伴,更是儿女亲家,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共进退,堪称亲密无间。 “十万两!”吕循咬咬牙,给了一个庞大的数字。 周端虽然肉疼,但也只能跟着点头,“小人也跟吕兄一样,十万两。” 王成满意的点点头,有了这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想必那位张总戎会满意而归?盐课司一年解至延绥的银子也不过区区万余两,有了这二十万两,延绥镇别说只修个榆林城,就是重修长城,也足够把东起府谷、西至花马池的千余里长城修成了。 如果这样,对方都不满意的话,王成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呗,狗急了还跳墙呢。大家做过一场,万一成了呢?到时候给张某人报个遇贼,也就是了。就算不成,大不了跑路而已。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铤而走险”这四个字。 张璟倒是没料到,他还没开始行动,庆阳府上下就开始琢磨着给他送钱了。私盐的产生,一是因为官盐太贵,而且质量不佳,加之国朝是户口食盐制,致使很多百姓为了买盐甚至要跑成百上千里路,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官盐? 加之私盐的暴利很多人都无法拒绝,官员与商人的官商勾结,巨额的财富唾手可得,受财富吸引,自然就难以遏制了。 对于张璟个人而言,对于私盐他并没有什么偏见,至少因为私盐,老百姓能吃上便宜的盐。但同样不能忽视的一个问题是,官商勾结后的私盐泛滥,最终受损的是国家利益。 若是想从根本上改变,改革盐法刻不容缓,但张璟人轻言微,加之对相关政策并不了解,就算想改,也是改不了的。 况且,延绥镇防御工事的修筑,甚至军饷,都要靠灵州盐课司的盐税。但这部分利润现在都被那些贩卖私盐的商人侵占了,张璟还能怎么办?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官盐的确是又贵,质量又不好,与之相反,私盐价格便宜许多,质量也又保障,站在百姓的角度而言,私盐并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比官盐更加优惠。 但站在国家的角度上呢?税收没有了,国家财政出现了危机,国家建设、军队建设都成了空谈,这样的国家,一旦外敌入侵,如何抵抗? 张璟的临时官邸中,先前被派来查探情况的亲兵头目正在接受张璟的召见。 “小人见过总爷。”名叫冯二的亲兵恭恭敬敬的行礼。 张璟点点头,“免礼,说说你们探查到的情况。” “庆阳府的大盐商只有两家,吕循与周端,这二人是儿女亲家,一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冯二口齿清晰,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一道来,“至于其他盐商,多是从这两家买盐,然后往外发卖。” 张璟点点头,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了,我的盐只卖给和我关系好的人,更何况,欲望是一个无底洞,正儿八经的凭引买盐才赚几个钱,钱都是国家的。 所以,私盐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反正盐池里的盐有的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随便往外装就是了,只要卖出去了,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还不必上缴国库,这样多爽? 庆阳府这等边地,知府虽是土皇帝,但治理地方,仅靠衙门那些官吏又能做多少事情?府县老爷要花前月下,要被看添香,要吟诗作对,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处理政务? 那么靠谁来治理府县?吏员与乡老。吏员与乡老哪里来的?不就是从当地这些大大小小的豪族里来的嘛。有了这一层关系,这些人行事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这里毕竟是古代,想跟后世一样,凭借强大的国家机器,实现从上到下的国家治理,怎么可能。所以,与其说现在是中央集权制,不如说是因为地主士绅阶级需要一个统一的国家政权,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安定,从而来保证他们的政治、经济利益。 所以说,这个时代的各级官府虽然名义上掌握着权力,实际上,真正掌握权力的仍是地主士绅阶层。遇到勤政的官员,或许会与这些地方势力互相博弈,但这个时代有几个这样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只要你能按时缴纳赋税,不闹出民变,随你怎么折腾,哪怕你的赋税都收到几十年以后了,那也无所谓。 “当地卫所如何?”张璟问道,地方官府也就那样了,张璟也不报什么希望,但地方卫所却不能如此,他们手里有兵,一旦也参与进来,张璟想要处置,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这些军头手中有兵,一旦激起兵变,不管张璟有什么理由,这口锅,张璟都背定了。 “据小人打探,庆阳卫王指挥似乎对私盐泛滥也是深恶痛绝,”冯二回道,“倒是灵州千户所,与府县、提举司、商人们勾结一气。” 张璟点头,事情还未到最坏的地步,至少庆阳卫的王祯没跟着掺和进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灵州千户所,对于张璟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单打独斗,从来都不是张璟的第一选择,他毕竟是接受过伟人思想的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指导思想,在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 现在而言,王祯就是他可以团结的力量。至于如何团结王祯,张璟也有腹案。 毕竟战功不是白白分给王祯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投其所好了。 王祯此时心心念念的是什么?不就是官职和名分嘛! 延绥一线近两千里的防线,他张璟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所以,分路防守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不得不实行的办法。 实际上,现在的王祯做的就是分路协守的活儿,只不过是没有名分罢了。那么,给他一个名分,让他名副其实,岂不是顺理成章? 张璟召来王汝忠,吩咐道:“明日去庆阳卫,请王指挥前来一晤。” 王汝忠领命,正待离开,却被张璟叫住,“这几日若是庆阳知府或者本地商人来见,一律不见,就说本官鞍马劳顿,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遵命。”王汝忠清楚,这是自家郎君想要晾一晾本地官员。 却说吕循与周端,二人从府衙离开后,结伴回了吕循家中,作为当地豪族,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吕家自然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 吕循的长子娶周端的长女为妻,这也算是一种结盟,官府毕竟占据着大义名分,他们想要攫取本属于官府的权力,就得有足够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与官府抗衡时,结盟便是势在必行。 不知吕、周两家,围绕在他们两家周围的是本府、甚至是平凉、凤翔、巩昌、临洮、汉中诸府的盐商、粮商,以及庆阳府上上下下的吏员。 不要小看了这些吏员,论及对政务的精熟,那些苦读寒窗,一招中试的读书人可比不上他们,他们世代都是干这个的,对于自己的专业,那可都是专家,离开了他们,官府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第242章 盐课4 庆阳府的盐商当然不止吕、周两家,但这么多年下来,吃这碗饭的人都被他们二人通过种种手段给收拾的差不多了,这二人手上可谓是沾满了血腥,因他们而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 让他们拿钱,怎么可能?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先让王成去探探底,”吕循粗犷的脸色满是戾色,“看那张璟作何打算再说。” “唉,”周端叹了口气,“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咱们兄弟刀头舔血,拼了大半辈子,才挣下这份家业,岂能便宜了别人?” 吕循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大江大河咱们都闯过来了,还怕阴沟里翻船不成?”说着,吕循对自己的长子吕战吩咐道,“去,派人把陈勇、崔凡、史今三人请来。” 吕战领命去了,周端眉头一皱,看向吕循,“怎么,你莫不是想……” 吕循抬手制止了周端的话,“有备无患,这几人这些年可拿了咱们不少好处,也该办点事儿了。” 周端点头,这几人中崔凡、史今是盐课司大使、副使,陈勇是灵州千户所千户,没有这几人从中相助,吕、周二人本事再大,也运不出半斤食盐来。 “咱们兄弟拼死拼活,他们倒好,坐享其成,”吕循冷哼一声,“现在有危险了,一个都别想跑。” “还是先看看王成怎么说,”周端劝了一句,“不是你说的吗,先让王成探探底,然后咱们再做计议。” 吕循嫌弃的看了周端一眼,冷声说道,“等刀架到脖子上了,可就晚了。” “不至于?”周端一笑,“那王祯如何?徐亨又如何?不都乖乖的收了咱们的银子、美女?那张璟又能好到哪里去?现在的当官的,还有不爱钱、不爱美女的?” 周端说的倒也有道理,千里当官只为财,品行高洁的永远都是少数。 听周端这么一说,吕循也有些犹豫了,“且看看,不过,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张璟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呢?束手就擒吗?” “哼,”周端闻言冷笑一声,“大不了鱼死网破,他才带了三百人,这么点人,好干什么?” 二人正说着,吕战回来了,“父亲、岳父,”吕战抱了抱拳,“那三人仍在王知府府中,一时半会怕是请不到人了。” 吕循、周端二人对视一眼,“明日我再去拜访咱们的王知府,”周端冷笑一声,“兄长意下如何?” “嗯,”吕循沉吟半晌,缓缓的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催着他点,咱们可都等着呢。” 二人商议已定,周端告辞,吕战把自己的岳父送出大门,目送周端上了马车后,吕战转身回府,去见父亲吕循。 “如何,你岳父走了?”吕循整个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在琢磨什么。 “是,”吕战应了一声,“父亲有什么打算?” 吕循叹了口气,“此次怕是难以善了了。” 吕战闻言一震,“父亲何出此言?我岳父说的也有道理,那些个当官的,还有不爱钱的不成?” “幼稚!”吕循猛地坐直身子,双目如鹰隼一般,直视吕战,“跟了我这么多年,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些当官的那个能靠得住?最终还是要靠咱们自己才行。” “那父亲的意思是?”吕战小心翼翼的问道。 吕循答非所问,整个人又靠在了椅子上,“这张璟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吕战摇头,且不说张璟刚刚上任没多久,而且还是延绥镇守,并非亲民官,吕战自然不会费太大功夫,去了解张璟,因此说道,“并不了解。” “我了解,”吕循能够从一个小小的盐贩,成长到如今整个地步,靠的自然不仅仅是运气,还有手段。 要是没几分手段,张璟能够在京师站稳脚跟,没电雷厉风行的手段,怎么可能? “此人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整顿京师治安,杀的人头滚滚!”吕循不知何时已经直起身子,“京师那些人,那个背后没人?可结果呢,还不是被那张璟说杀就杀了!” “咱们父子比起京师那些人如何?”吕循看着吕战,问道。 “这……”吕战无言以对,说的难听一点,自己家不过是个私盐贩子,靠着不光彩的手段,积累了一些财富罢了,跟京师那些帮派成员比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比不上人家,这些人至少还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而自己家呢?这些人做的事情,哪一件能拿出来、摆在台面上,让大家看看? 不仅仅是私盐,也不仅仅是在庆阳府一带,他们这几年其实已经减少了境内的私盐买卖,更多的是往草原上走私盐铁。 比起私盐,这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若仅是贩卖私盐的话,有当地的一些大佬讲情、施压的话,只要父亲能狠下心,大把撒钱,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但往草原走私盐铁,一旦事发,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他们吕家。 知府王成府,崔凡、史今以及陈勇向王成告辞,“下官等告辞了,明日太守拜访张总戎,还望太守能够一帆风顺。” 王成脸色颇有忧色,“唉,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希望张总戎能够体谅咱们一二,否则……”王成叹气,否则还能怎么办,老老实实的等着领罪便是了。 助纣为虐,知法犯法,包庇纵容,这几样罪名,那样都够杀他们个三回五回的了。 以前灵州的盐事就是一笔糊涂账,令出多门,没个确定的章程,谁都能管,谁也管不着,兼管的官员很难顾及,所谓理盐委官,非为专设,禁令不行,废弛极矣。所以,他们闹得再凶,只要上下打点到了,也没人会管。 但现在不行了,延绥镇兼理灵州盐务,这算是专事专权了,虽然仍是兼理,但至少有了确定的管理部门,不再像以前那样,连个确定的管理部门都没有,现在再想糊弄过去,蒙混过关,可真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兄,”离开王家后,陈勇、崔凡、史今三人回道馆驿,崔凡建议陈勇道,“要不明日陈兄去拜见王指挥?王指挥刚从绥德回来,想来是与张总戎搭上了关系。” 陈勇恶狠狠的瞪着崔凡,“姓崔的,你特么想害死老子不成?老子与那王斌素来不和,你特么又不是不知道。” 崔凡闻言,也是恼了,一拍桌子,“是我让你跟他不和的吗?我跟老史劝过你多少次了,好好跟王指挥相处,莫要因小失大,你什么时候听过?” 史今连忙和稀泥,劝解二人,“咱们自己可别先闹崩了,现在可是和衷共济的时候,别闹出笑话来。” 想起即将面临的危险,陈勇和崔凡都想霜打的茄子一样,立马蔫了,“唉,这该如何是好?”都没了主意,他们几个监守自盗,罪加一等,一旦查实了,起码也是斩立决,家人充军的下场。 却说张璟,把几个探查大小盐池的亲兵聚在一起,听他们的汇报。 情形比之张璟预料的还要恶劣!静宁、萌城两地的批验所形同虚设,根本没有商人前去批验,那现在流通的这些食盐都是哪儿来的? 显而易见,私盐。 根据探查来的消息,除了庆阳卫指挥王斌能够洁身自好之外,庆阳府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一个个全部投身于私盐的“大业”中,充当各级保护伞,特别是盐课司的大使、副使崔凡、史今,以及灵州千户所千户陈勇三人,借地利、权势之便,简直肆无忌惮,为吕、周二人保驾护航。 至于吕循和周端,更是无法无天,不仅在陕西境内行销私盐,更是与草原上的蒙古部族勾结起来,形成了一条固定的走私商路,专事盐铁走私,用盐铁换来金银、马匹。 吕、周两家豢养了大量的家丁,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充当打手,初步估计,至少有三四百人,个个都是孔武有力之辈,算是吕、周两家的武力保障。这些年不仅为吕、周两家的走私提供保护,更是为吕、周两家排除异己,打压同行而恶事做尽,受伤沾满了鲜血。 任何时候,都不缺吕、周这等为了一己之私,而毫无做人底线,将国家、民族之利益弃之不顾的败类存在。看看现在某些资本家的恶毒嘴脸,米国良心的某想就不必说了,以犒军的名义向米国军方捐赠电脑,它犒的什么军?以什么立场去犒军? 为什么国内比国外卖的贵那么多?而且国内卖阉割版?太多了,懒得说了,就更不必说成立高利贷之类的金融公司了。 还有前一阵的某云,发现重大安全漏洞后竟然报给米国,对国内却是置之不理,屁股都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我们的改开的确培养了一大批有风骨的企业家,但也产生了一大批汉奸卖国贼,这是事实。它们享受国家发展带来的红利,却不愿承担国家发展的义务,只想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却不思回报社会。 这样的资本家,于国何益,于民何益? 对于这等人,唯有严厉处置,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严密监视吕、周两家,”张璟吩咐王汝忠,“若有异动,可便宜行事。”张璟这是怕他们跑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恶事做尽的恶人,想通过跑路的方式,以逃脱处罚,如果都这样,又何谈惩恶扬善? 吕、周两家若真有外逃的打算,张璟就敢先带兵剿了他们全族! “总戎,需不需要调兵过来?”王汝忠问道,张璟此次只带了三百亲兵,如今看了,似乎有些捉襟见肘,万一吕、周两家想要逃跑,甚至联合灵州千户所与张璟对抗,这点兵马还是有些少的,所以王汝忠才有此一问。 张璟摇头,“不必,明日先看王指挥哪里怎么说。” 对于王祯,张璟还是有信心的,首先自己分了他一些战功,就算是白眼狼,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人,毕竟张璟是拉着他一起立功不是。 然后就是立功了,吕、周两家牵扯到的人、事,一旦查实,又是一桩大功,王斌岂能不眼热? 更何况,张璟还为王斌准备了一份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只要王祯配合自己,张璟就会正式向朝廷建言,将延绥镇分为东西两路,王斌一个副总兵是跑不掉的,当了副总兵之后,官职大小且不去说,起码有了自主权,不用像现在这般,有点什么事儿,就得向张璟这个总兵请示。 王汝忠领命后劝道,“天色不早了,总戎早些歇息。” 张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好,你们也都下去。” 王汝忠领着亲兵告退后,张璟也收拾心情,一路跋涉,来到庆阳府后,就立即投入了工作中,张璟就算是铁人,也有点受不了了,幸亏他年轻,身体锻炼的也极为强健,要是换了以前,还真撑不住。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王汝忠前往城外的庆阳卫,去见王斌。 王斌其实昨天就知道张璟来到了庆阳府,就算王汝忠不来邀请,他也打算今日去城中拜见张璟。一则张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来到了你的地盘,你这个当下属的不闻不问,这是想干嘛?真嫌鞋子不够小吗? 当然也不仅仅是拜访,王斌还得闹明白张璟来庆阳府的目的,真的只是处理盐务吗?可别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是整顿盐务,暗地里却是打他庆阳卫的主意。 他们这些军头,只有手里有兵,说话才能理直气壮,就算理不直,只要手里有兵,都能气壮。可一旦手里没兵了,特别是他这种地方上的世官,那可就真是落地凤凰不如鸡了。 所以王斌如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对庆阳卫的领导权。为了保证对庆阳卫的领导权,答应张璟一些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 “有劳了,”王斌对王汝忠十分客气,“请禀告总戎,某准备一下,立刻便去拜见总戎。” “有劳指挥,”王汝忠躬身抱拳,“小人这便回去禀告总戎。” 第243章 盐课5 王斌此前其实并未分到多少功劳,他一个庆阳卫的指挥使,虽然名义上是张璟的下属,但东西相距数百里,能给他的功劳又能有多少? 更何况王斌不服管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就连王祯这个宿将都压不住他,更别说张璟了,所以,张璟能够分给他一些功劳,就已经十分给他面子了。 张璟给他面子,王斌再想做点什么,败坏的可就是他自己的人品了。 更何况延绥正式成为边镇,张璟也升任总兵,佩镇西将军印。尽管从名义上讲,总兵仍是差遣职务,国朝的总兵官始终未曾成为正式的官名,而一直都挂都督府官出任。 国朝与前宋一样,也有官、职、差遣的区别,不过不像前宋那么繁琐罢了。国朝总兵照例兼任都督府官,副总兵、参将、游击等照例兼任都司官。 所以,总兵、参将、游击严格来讲,并非是“官”,而是“职”,由都督府官出任总兵职务,便是差遣。总兵官作为职务名称是没有品级的,但出任总兵的人却是有品级的,他的品级就是由他的都督府官衔决定。 更能说明总兵官差遣性质的事例便是此时张璟官职的全称——钦差镇守延绥总兵官右都督张璟。 尽管国朝总兵属于差遣职务,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实际权责的行使。按照所执行任务的不同可将明代总兵分为征伐总兵、镇守总兵、练兵巡边总兵、巡海备倭总兵、海运总兵、漕运总兵、江防总兵等类型。 其中镇守总兵因系防守要地,尤其以九边为代表的北部边疆,因而地位非常重要。 国朝总兵的权责处于不断变动之中,其总体趋势是不断削弱的。正统以前因处于明初尚武阶段,因此总兵权责甚重,如永乐时期宣府总兵除“整饬兵备”、“练抚士卒”等基本权力外还有管理屯田、粮草、钱粮、词讼及军法从事等权力,而且“都指挥以下俱听节制”。 从而集军事、经济、司法权力于一身,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军政长官。正统以后由于以文制武、以内制外政策的推行,总兵权力逐渐被镇守太监、巡抚、巡按等分割或剥夺。 镇守地方,整饬边备、申严号令、练抚士卒、振作军威,遇有贼寇相机战守等军事权力仍然保留,但已经不能擅自行事,其经济、行政权力被镇守太监和巡抚剥夺或分割。总兵权力仅限于军事领域。 此时张璟还算是赶上了一班末班车,倒也不需要事无巨细的,凡事必须与镇守太监、巡抚等官从长计议,等计议停当了,才能行事。现在的总兵官,不论军政还是民政,都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 巡抚虽然有“参赞军务”之责,总兵也同样可以保留一定的行政权力,二者是相互制约的关系。 这也是张璟敢于在张楷这个巡抚未曾上任前,就来巡查盐务的底气,大家谁都管不了谁,那么还是凡事商量着来。 双方还是需要同心协力济理边务,不能偏私执柪、乖方误事以及科扰克害,致人嗟怨,否则,谁犯事,谁就站不住脚。 “下官见过总戎。”王斌在堂下,恭恭敬敬的对张璟抱拳施礼。 “王指挥请坐,”张璟指了指两旁的椅子,待王斌坐下后,张璟接着开口,“王指挥戍守庆阳多年,对于灵州盐务,当知之甚深。” 王斌早就料到张璟找自己是为了盐务,他虽然未曾与吕、周等盐商以及王、陈等官员沆瀣一气,但对这些人的把戏却知之甚深,甚至连吕循、周端给蒙古人走私盐铁,他都是知道一二。 但他没这个胆量,斩断这一条牵涉甚广的利益链条,所以也就不闻不问,只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比起王成、陈勇、崔凡、史今等人,王斌倒也是个好官,至少他未曾利用职权之便,监守自盗。更没有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于蒙古人眉来眼去的。 张璟不奢望王斌能够与自己同心协力,打击私盐,这部可能,没有足够的利益,王斌这样的老油条怎可能行险? “灵州盐池分散,彼此相隔较远,大、小盐池之间,相距数百里,而兼管盐务者,各有本职,驻地更远,实难遥制。”王斌不痛不痒的回道。 王斌也只是泛泛而谈,灵州盐事看似简单,几个盐商与官员相互勾结,但这仍然只是表象,王成一个小小的知府,还没这么大的权势,庇护吕、周二人,就吕、周二人那些破事儿,诛九族都是轻的,王成怎么可能遮掩的住? 所以他不想掺和进去,这可是个大麻烦,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张璟听王斌如此说,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当下便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问起了当地的防务。王斌修葺安边营,以安边营为中心,西至定边营千户所,由于山势险峻,贼难轻入,经营的防线还是比较牢固的。虽然很大一部分是地利缘故,但王斌在其中所作的努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不过此人精于算计,难当大任,张璟还是有些失望的。本来他打算委以重任,此时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当下,又跟王斌聊了几句后,张璟端茶送客。 王斌出了张璟的临时驻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作为一个老油条,他当然看得出来,张璟这个新任的延绥镇总兵对他不甚满意。 怎么办?王斌有些进退两难。听张璟的话,就得得罪起码大半个陕西官场,值得吗?王斌有些举棋不定。 王斌离开后,张璟再次感到手下人才的捉襟见肘,他刚到延绥,还来不及培植心腹力量,但眼前的事情,却不能再拖了。 张璟可以暂时留在在庆阳,专心处理盐务,但却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延绥的中心还是榆林,一旦榆林城修筑完毕,虽然可以把防线前移百余里,但因为地势平旷,贼骑毫无阻拦,自然也就承担了最大的军事压力。 作为延绥镇总兵,坐镇榆林,是必然的选择。而自己一旦离开,灵州盐务又将如何?若是有信得过的人,张璟大可以安边营、定边营为中心,设置分守参将,既可以防御鞑贼,又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朝令夕改。 张璟看了看王汝忠等人,虽然因为河套一战,王汝忠等人都升任百户,但区区一个百户,是无法承担更大的责任的。 比如现在,张璟想分王斌的权力,缺乏合适的人选,最终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王汝忠,”张璟下定决心,先在王斌的腹地上钉下一根钉子再说,“本官任你为安边营把总,即刻赴任,上任之后,增筑堡寨,另仔细观察定边营。” 王汝忠闻言,略作迟疑,他是张璟的亲兵头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璟的安全,因此便要推辞。 张璟摆了摆手,“西路防线被这王斌经营的滴水不漏,长此以往,本官将令难行,让你去安边营,就是想让你去打破王斌对西路的控制,多带几个得用的人手,一定把安边营给某拿下!” “是,小人遵命!”王汝忠闻言,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便不再推辞,双手接过张璟的任命书,就下去准备了。 沉思了一会后,张璟叫来一名亲兵,“速去榆林,让樊同知来见。”在延绥,除了王汝忠等亲兵,也就樊青值得他信任了。 二人毕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大战的,而且樊青是从底层一步步靠着战功爬上来的,对于张璟这个有真本事的上司不似王斌那般,阳奉阴违,他是传统的武人,你有真本事,我就服你,其他的他不在乎。 而在樊青的带动下,绥德卫大大小小的千户、百户们也都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加之跟着张璟能立功,粮饷也及时,还没有克扣,绥德卫上下算是归心了,张璟不必担心他们背后捅自己一刀。 既然王斌不识抬举,看着他这条船有点破,不想上船,那么只能换人了。 本来张璟还想着把延绥分为东西两路,举荐王斌为西路参将,如今却熄了这个心思,还是让樊青来担任这个参将,自己才能放心。 午时,在张璟临时驻所外等了一上午的王成恼怒的回到府衙,贾丰、吕循、周端、陈勇、崔凡、史今几人正在二堂相侯。 见王成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几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吃了闭门羹了。吃闭门羹不可怕,可怕的是总兵府透露出来的态度。 “这……”贾丰满脸忧色,“府尊,难道未曾见到总戎?” 王成叹气,“老夫等了一上午,门都没进去。” “莫非总戎不见外客?”贾丰不死心,彷佛溺水之人一般想抓到一个稻草。 “见了王斌,”王成说道,“这边足以说明问题了。” 吕循和周端倒是没什么,特别是吕循,他们本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他们大半辈子,刀头舔血,那股子决绝与狠辣,王成这等人是不具备的。 其余几人六神无主,官商勾结,为不法商人提供便利,监守自盗,这等罪名,杀头都是轻的,他们岂能不慌? “要不我去求见王指挥?”灵州千户所千户陈勇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毕竟不能表现的太草包了不是。 “王斌会见你吗?”王成给陈勇泼了一瓢凉水,陈勇素来不把王成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一心一意的与吕循、周端等人一起,贩卖私盐,半点都不加掩饰,王斌多次告诫于他,都被他当成了耳边风。 如今有难,这才想起人家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死马当活马医,”贾丰劝了一句,“陈千户务必与王指挥好生言说。” “某明白,”陈勇点头,大难临头了,只要有万一的希望,他都不想失去。 吕循和周端二人冷眼旁观,看着王成等人上蹿下跳的,心里也没什么底气。他们虽然有鱼死网破的决绝之心,但那毕竟只是最坏的打算,若是事情能有转机,自然是最好的。 王成看着七嘴八舌的几人,心里暗暗琢磨,是不是把自己的靠山请出来?他的靠山不是别人,乃是镇守陕西内官王庄儿,王庄儿在陕西左右逢源,人缘非常不错,与巡抚徐瑄、布政司许资、总兵徐亨,长安知府吴恒的交情都非常不错。 现在徐瑄高升,但许资和徐亨却都还在任,虽说陕西与延绥并无上下关系,但这么多人的面子,张璟不会不给? 王成正在这儿琢磨,吕循开口了,“还请太守不要气馁,这几日多去拜访,那张璟还能一直不见太守不成?” 王成苦笑,总兵虽无节制地方之权,但庆阳府作为延绥镇镇守靖边、定边却是庆阳府的辖地,现在以文治武的说法还没那么大,就算有,也是延绥巡抚节制张璟这个总兵,他一个庆阳府的知府算什么? 张璟若真不给王成这个面子,王成就得受着。 但是为了身家性命着想,王成还真不敢就这么不管不顾,就算找自己的恩主求援,那也得有时间? “唉,”王成叹气,“老夫明日继续前去拜访,”说着,王成苦笑一声,“大家也都想想办法。” 吕循点头应道,“太守放心,某今晚与周兄去拜访这位张总戎,看是否能见上一面,”吕循说着,看向崔凡与史今二人,“按说你二位去见的话,张总戎绝不会不见的,他兼理盐务,而你二人乃是灵州盐课司大使、副使,他岂有不见之理?” 话虽如此,崔凡和史今哪里敢去见张璟?万一被张璟直接拿下,岂不是万事皆休?毕竟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陕西私盐泛滥,他们二人的责任是最大的。 “这个……”崔凡和史今面面相觑,着实不敢答应。 吕循目光深沉,盯着崔凡和史今二人,“如今我等乃是和衷共济的时候,二位难道想置身事外吗?” 崔、史二人苦笑,他们满身泥,如何能置身事外?如果定罪的话,他们肯定是首犯,就是因为怕一去不回,所以才不敢去见张璟。 第244章 盐课6 如今被吕循这么一逼,崔凡、史今二人倒也不好推脱了,他们可是知道吕循的手段的,惹恼了吕循,不用张璟处置他们,吕循就能让他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等明日就去拜见张总戎,”崔凡无奈的说道,“正如府尊所言,此时当和衷共济。” 吕循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大家和衷共济,共度难关才是正理,万不可敷衍推脱。须知,咱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旦出事,谁都跑不掉。” 庆阳卫衙门,王斌神色阴沉,张璟任命自己的亲兵为安边营把总的将令他已经知道了,作为他经营西路的两处最重要的据点,安边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仅仅有不到一千士卒屯驻安边,但却是他经营西路最为重要的中心。 “竖子欺我!”王斌心中大恨,却也不得不佩服张璟的手段,一下子就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钉下了一根钉子。但他却毫无办法,这等基层武官,张璟作为总兵,是有权力任命的。他还能怎么办,难道还真的抗命不成? 正心思烦乱间,有亲兵来报,说是陈勇求见。 听说是陈勇求见,王斌冷笑一声,随口说了句“不见”,便打发走了亲兵。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们贪赃枉法,贩卖私盐,没把我这个卫指挥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现在大难临头了,还想让老夫给你们顶锅,真是,好事全让你们给占了呀。 再说了,他自己的事情都焦头烂额的,哪里还顾得上陈勇? 于王斌而言,包括陈勇在内,吕、周等人个个都是死有余辜,以前灵州盐课司的盐课没这么败坏的时候,作为边镇,每年都能从盐课司中得到不少饷银,自从盐课败坏之后,啥都没了,就连前来开中的商人都没有了。 这也是秦兵粮饷普遍比别处低的缘故之一。其他边镇开中进行的有模有样,就你陕西因为开中制败坏,怨得了谁? 王斌十分乐意看到张璟能够彻底整顿盐法,受益的还是边军。但张璟若是想让他也跟着掺和,王斌自己也不乐意,这得罪人的事儿,他才不干呢。 灵州盐课败坏至此,整个陕西难道都看不到?既然看到了,为何视而不见? 所以,王斌可没那么头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总戎,庆阳知府又来了。”亲兵来报。 张璟抬头看了看天色,这太阳才刚刚升起来,王成就来了,可见的确是急了,不过,张璟实在是懒得应付他,他按兵不动,只是因为手里的兵力不足罢了,本以为王斌多少会给他点面子,协助他把盐课给整顿了。 谁知王斌竟然不想趟这趟混水,既然你王斌不听招呼,那就别怪我换个听招呼人的来了。昨晚他已经写好了奏折。 延安、绥德地方广远,通贼路多,我兵聚之,则防御不周,分之则势力寡弱。东西相距辽远,有警恐难策应,另因延绥事务繁多,即便巡抚任职,仍难遥制盐务,臣议于定边专设参将一员,驻扎定边营,东起延绥安边,西至宁夏萌城,由其镇守,并兼管大、小盐池,及整饬边事。署都指挥佥事樊青勇于任事,臣议樊青充左参将,分守延绥西路地方。 这道奏折朱祁镇绝对会同意的,这等于张璟主动把自己的职权划分了一半出去,虽然届时张璟仍然是延绥总兵,但延绥分为东西二路,便成了定例,你设了左参将,分守西路,东路是不是也设一个右参将分守? 至于总兵官,掌总便是了,至于你这个总兵官是不是会被下属架空,这就不是朱祁镇考虑的事儿了,他还巴不得张璟被架空呢。 举荐樊青任左参将,分守延绥西路,也是不得已的办法,王斌虽然没有分守的名义,但实际上却已经在事实上造成了延绥东西两路分守的局面。 而且通过王斌的表现来看,此人并未把自己放在眼里,既如此,那便釜底抽薪,樊青虽不见得对自己言听计从,但至少不会如王斌这般。 又过了一会,亲兵来报,说是崔凡、史今求见。 张璟闻言,思索片刻,也不能谁都不见,崔凡和史今是灵州盐课司的正副大使,要是没这两人的推波助澜,灵州盐课也不至于败落到如此田地,但凡他俩没这么贪婪,灵州盐课都不至于败坏至此。张璟本来想一起收拾这些人来着,既然这俩人送上门来了,张璟也不介意先收点利息。 “让他们进来。”张璟放下手中的文书,他虽然暂离延绥,但水静居士每天都会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差人快马加鞭的送过来,让他能够随时了解到本镇的情况,省的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随着榆林卫的设立,绥德卫的士卒开始往榆林卫调动,别看只是简单的“调动”二字,牵涉的事务却是极为繁多。 随着士卒一起走的,还有一大家子呢,都要跟着过去,此前榆林城只是一个千户所的规模,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所以,榆林城的扩建便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修建城池,需要钱粮,朝廷的拨款聊胜于无,大头还得张璟自己筹措。 但盐课司这边还是毫无进展,守着金山银山,暂时还用不上,也是够令人无奈的。 由此可见,张璟对王斌的举动能容忍?可以说,王斌的退缩,让张璟的一系列安排都不得不延迟,张璟能让王斌舒舒服服的继续当他的指挥使,想什么呢?威权不立,张璟这个总兵还能当长久了?就算能当长久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谁还听他的话? 所以,这一步,张璟是绝对不能退的。 “小人等见过总戎。”崔凡、史今二人畏畏缩缩的走进来,也不敢抬头,低着头,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张璟行礼。 张璟也不说话,目光如电,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就这两个玩意,把灵州盐政搞得一塌糊涂,的确,老百姓吃盐比以前便利了一点,也便宜了一点,但这就能成为这些人败坏国家法纪的理由吗?显然不能。 这点便利根本无法掩盖国家因此而受到的损失。别的不说,因盐税的损失,致使秦军粮饷不继,榆林城这等于防御有重大意义的边塞都无法修建。一旦鞑贼来袭,老百姓受到的损失是几斤食盐就能够换回来的? “你二人可知罪?”张璟语气冰冷,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他此行就是来整顿盐课的,掩耳盗铃什么的,不过是自欺欺人,没有掩饰的必要。 “小……小人不知。”崔凡嘴还挺硬的,也不知道是心存幻想还是怎么回事,仍在负隅顽抗,史今也是一样,别看一言不发,但看他那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没什么老实的心思。 “哈哈,”张璟冷笑一声,“你二人莫不是以为本官奈何不得你们?”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仍是崔凡开口,“总戎面前,小人哪里敢蒙混总戎。” 崔凡史今不怕张璟吗?怕。但他们也怕吕循和周端,比起吕循和周端,张璟这里反而还好应付一点,他二人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但终究是朝廷命官,张璟想处置他们,需要有理有据,否则,一句屈打成招,就足够做文章的了,保管让张璟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崔凡和史今打定主意,先咬咬牙,挺一阵再说,要是实在挺不过去也没办法。 张璟懒得跟这俩货色多说,挥了挥手,把亲兵叫了进来,“抓起来,容后一起处置。” 崔凡和史今脸色顿时大变,岂知这位更狠,话都不问,直接就抓人,二人一边挣扎,一边嘶吼,“总戎饶命,小人有下情禀告。” 张璟哪里耐烦听他们所谓的下情,该了解的他都了解了,至于证据,这东西说重要的确重要,但要说不重要,还真没什么用处。 只要把人抓起来了,什么样的证据没有? 要不是手头上的人马不足,张璟早就先下手为强了,这也算是张璟自己的失误,他没想到王斌从他这儿得了好处,转头就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 不过虽然出了一点状况,但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大不了拖延一些时日罢了。现在北虏正忙着放牧呢,哪有功夫南下,所以,留给张璟的时间还有很多。 不骄不躁,这才是为将者应该具有的最基本的品质,让子弹飞一会嘛。张璟还真不信,吕、周两个区区的私盐贩子,敢与他这个一镇总兵叫板。 就算这条利益链背后的人站出来,也得付出点什么来,啥都不想付出,就想把这事儿给抹去,哪有这个道理。 至于把崔凡和史今二人抓起来,会不会打草惊蛇?打就打了,惊也就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几个贪官污吏,几个无良奸商,能闹出什么风浪来? 张璟还巴不得他们铤而走险呢,省事儿了。 “什么?”听闻崔凡和史今二人直接被张璟给抓了起来,王成直接歪在椅子上,失魂落魄,这张璟,怎么敢?怎么敢! 难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顾忌,一点都不想想,若是没人支持,这庆阳府的人吃了豹子胆了,敢这么肆无忌惮? 过了半晌,王成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开始写信,这事儿肯定是无法善了了,张璟都开始抓人了,他是草包了点,但还不傻,这事儿现在他已经扛不住了。 吕循和周端二人虽不至于惊慌失措,但也有些乱了方寸,这要是他们还未发迹的时候,拼了也就是了,不过是烂命一条罢了。 但现在则不然,这么多年打拼下来,家资万贯,醇酒美人,奢华无度的日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消磨了他们的斗志。 当事到临头了,他们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失去了鱼死网破的勇气。 至于跑,往哪里跑?就算有地方跑,他们舍得放弃这万贯家财吗,吃惯了珍馐美食,还能吃得惯那些粗粝不堪的食物? “兄长,怎么办?”周端看着吕循,希望吕循能够拿出对策来。 吕循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哪里有什么对策? “父亲,跟他拼了!”吕战倒是比自己的父亲和岳父多了几分狠厉与决绝,“咱们两家的盐丁也有六七百人,都是跟鞑子打过交道的,遇到那些不讲规矩的,也不是没打过,怕他作甚?” “大朗勇气可嘉,”吕循摇摇头,“不过,大朗想过没有,一旦事有不谐,可就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此时难道就有转圜的余地吗?”吕战看着父亲,一字一顿的问道。 吕循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是啊,张璟二话不说,就把崔凡和史今二人给抓了起来,这明显是不留余地的做法。但凡张璟打算留点余地,都不会如此。 “父亲,不可迟疑了,请早做决断!”吕战目光坚定,表情狰狞。 “兄长,大朗之言有道理,”周端也说道,“先下手为强!” “让某想想。”吕循始终有些举棋不定,就算能杀得了张璟,这么大的事情,也捂不住,他们此举,又与谋反何异? 况且还真不一定杀的了张璟,这位不久前可是在河套里,打败鞑贼,若是没点本事,能打败鞑贼? “先不要自乱阵脚,”吕循终究还是不敢鱼死网破,“且等个一两日,看看张某有没有后手。” 见儿子何亲家一脸不同意的样子,吕循叹了口气,“王成肯定比咱们还着急,此人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张某行事如此酷烈,他能不怕?不急?” 周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那便听兄长的,不过,还是需要做两手准备。” 吕战干脆就没说话,他压根就不赞成父亲的意见,但没办法,家里还轮不到他当家作主,虽然不乐意,却也只能听着。 周端离开吕家,回到家中后,立即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叫到跟前,“快,你们赶紧乔装打扮,分路离开庆阳,有多远跑多远,千万不要声张。” 第245章 盐课7 周虎闻言大惊,“父亲,何至于此?” 周端的次子周豹、三子周彪也跟着点头,“就是,父亲,何至于此? 周端瞪了三个儿子一眼,“你们懂个屁,老吕不敢动手,其实某也知道,就算动手又能怎样?仍逃不过一死,为父已经老了,死不足惜,我周家香火却不能自我而断,你们赶紧离开,有多远跑多远,记住,不要聚在一起,分散逃跑。” 见三个儿子仍要说话,周端眼睛一瞪,“啰嗦什么?快回去收拾,连夜出城,祸不及家人,老夫束手就擒,想必那张总戎不至于大索天下,搜捕你们。” 周端本来还心存侥幸,但今日张璟直接把拜访他的崔凡、史今二人下狱,周端便知道,这位总兵是铁了心要把灵州盐课整肃一清了。 既如此,他与吕循这两个恶事做尽的私盐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本来是想鼓动吕循,大闹一番,也好趁乱让自己的三个儿子逃出庆阳府,但吕循胆气已夺,不敢动手,那也只能看造化了,哪怕自己这三个儿子至只跑掉一个,他周家香火就不至于绝了。 “快,不得迁延,快去。”周端踹了长子周虎一脚,一边催促。 与此同时,吕家,吕循也一样在催促自己的儿子离开,“你已娶妻,虽还未有子嗣,却也有家业在身,若能逃出生天,当以家业为重,抚养幼弟,为我吕家开枝散叶。”吕循有两个儿子,但次子还未成年,他这一家逃走,就比周家困难多了。 “你道为父为何不愿鱼死网破?”吕循脸色平静,“老夫若束手就擒,将家业双手奉上,那位张总戎若受,便不至于斩尽杀绝。可为父一旦举兵,与谋反何异?我吕家不复存矣!” 吕战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想的真是太简单了! “快去,连夜出城去,小心隐蔽,万不可暴露行踪。”吕循又嘱咐了吕战一句,他素知自己这个儿子,并无多少心计,虽不至于鲁莽冒失,但也没多少主意,胜在听话,因此吕循嘱咐道,“不可妄逞血气之勇,多听你妻子的,她是个明白人。” 吕战还在犹豫,被吕循喝骂了几句后,终于还是离开不提。 “总戎,果如总戎所料,吕家子与周家子昨夜子时,连夜离城。”第二天一早,亲兵来报。 张璟点点头,倒不是他神机妙算,而是防了一手,吕周二人若是不傻的话,就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将一家人都陷入死地之中,既如此,为自己的子女留一条后路,就是吕、周二人唯一的选择了。 “派人盯紧了。”张璟吩咐道,若是吕、周二人配合,放他们的子女一条生路自无不可,至于斩草除根之类的,还不至于。就算张璟张璟让他们闹腾,一群丧家之犬,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来?以张璟的权势,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杀气腾腾的,反而不至于。 至于是不是罪有应得,自有有司处置,张璟又不是什么亲民官。 “继续盯着王成以及吕、周两家。”张璟吩咐道,他现在手上没多少可用的兵马,尽管吕循何周端看似已经束手就擒,还是那句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小心谨慎点没什么不对的。 等樊青领着人来了,在做计较也不迟。 至于王成的靠山,张璟还怕他不跳出来呢,他处置不了,自然有能够处置的。朱祁镇这人心眼可不大,要是让他知道,这些镇守地方的中官一个个与当地官员勾结起来,沆瀣一气,致使民怨沸腾,到时候朱祁镇还能安然高座? 不过也说不准,朱祁镇这人,脑回路之清奇,实乃罕见!他做出什么倒行逆施的事儿来,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两日后,樊青率领一千秦军来到庆阳府,王成得到消息后,顿时失了方寸,张璟调兵前来,明摆着是不打算扯皮了,想要快刀斩乱麻。 至于吕循和周端二人,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杀气腾腾的西军,他们心里也是不免忐忑,幸好早已准备好了后路,否则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至于王斌,得到消息后,心里微微一沉,安边营他已经打算让出来了,算是退让一步,谁让他自己理亏,有好事就往前凑,有困难就往后缩,吃相过于难看。 张璟是总兵,整个延绥镇的军事皆由张璟一言而决,任命一个小小的把总而已,这在张璟的职权范围之内,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了。 不过王斌还是未曾想到,张璟的釜底抽薪会来的那么狠辣。你王斌不是拥兵自重嘛,我拼着分出一部分名义上的职权,也得把你这颗毒瘤给除掉! 向朝廷建议,分延绥镇为东西两路分守,就是张璟的反制。一旦朝廷通过了这项决议,庆阳卫就会同延安卫、绥德卫一般,成为普通的非实土卫、甚至屯田卫,一辈子在庆阳种地。还想分守西路,做梦。 可谓是完全斩断了王斌的前路。 王斌在王祯镇守延绥的时候,就想着东西分制,所以,一味的经营自己的为自己划分的西路防线,但此人却乏长远的战略眼光,只知道拥兵自重,却不知道从名分上为自己的谋划背书。 待延绥镇东、西两路分守成为定制,樊青一跃成为分守西路的左参将,王斌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窝在庆阳卫之中了,还协守延绥,种好你庆阳卫的地,其他的就别痴心妄想了。 “本官已上书朝廷,延绥镇东西相距辽远,防御不周,有警则难以策应,分延绥为东西两路,自安边营至萌城为西路分守,本官已保奏你为左参将,分守西路,”张璟开门见山,“至于朝廷能不能采纳,本官不敢妄下决断,你且做准备,有备无患,省的措手不及。” 樊青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多谢总戎提携之恩,小人无以为报,当为总戎前驱,虽万死而不辞!”这一下子就把樊青从地方世职纳入到了朝廷中枢中去,说一句恩同再造也不为过。他这样的军汉素来直来直去,你既然把我当人看,我也甘愿供你驱策! “都是为朝廷效命,”张璟哈哈一笑,“佥事起来,此事还不一定能成呢。”张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虽然他清楚,此事八九不离十,朱祁镇巴不得分了他的权柄呢,只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如今张璟自己把刀递给了朱祁镇,朱祁镇要是能放过这个机会才怪呢。 “不管如何,总戎的提携之恩,小人谨记在心!”樊青郑重的躬身一礼,“咱西军出来的军汉,就没有恩将仇报的,总戎只管看着,刀山火海,但凭总戎一句话,小人皱一下眉头,都不算好汉!” 张璟闻言不由一笑,这倒是意外之喜,他举荐樊青,主要是身边实无可用之人,只有这樊青还算有点香火情分,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举荐樊青,不想倒是收获了樊青的效忠。 这倒是张璟对时势了解不多了,以樊青为代表的西军,在国朝的边军体系中,地位其实是最低的,连粮饷都凭空比别人少一截,还被层层克扣。但秦人血脉里的死不旋踵,血战到底坚强与不屈,却让他们“忠烈为天下最!” 难得有个拿他们当人的上司,以樊青为代表的秦兵又如何不效死命? “不必如此,”张璟笑道,“为国效忠而已!” 樊青不再多言,说的再多、再好听,也不如实际行动来的有说服力。 “西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佥事宜将精力放在盐课司上,”张璟开始跟樊青商量如何整顿盐务,“灵州私盐泛滥,皆因大、小盐池防范不利所致,宜在盐池修建围墙,派驻官军驻守,并在盐池四隅修建墩台,以作哨探。” “全凭总戎吩咐,”樊青抱拳,“此后若有一斤私盐从盐池中流出,总戎尽管拿小人是问!” 张璟点头,对樊青他还是信得过的,肯定做不出那等监守自盗的事情来。 “佥事且歇息一日,”议完事情后,张璟对樊青说道,“待明日随本官拿人!” “此等琐事,何须劳烦总戎?”樊青抱拳说道,“拿问何人,请总戎示下,自有小人效劳。” 张璟闻言,点了点头,也是,若是抓人抄家这等事情他都亲自去干,未免也就太掉价了,“吕、周两家,抄家所得,尽数解至榆林,充作军资,以备修筑城池、发放饷银之用。至于所执之人,只追首恶,其余人等发往大、小盐池,充作役夫,修造盐池围墙。” “遵命。”樊青领命后,下去安排去了,对于抓人,他并不抵触,抓几个私盐贩子而已,又不是没抓过人。 不大工夫,樊青领着一个身高臂长的年轻人来见张璟,“总戎,这是犬子樊斌,留在总戎帐下,以供驱使。” “见过总戎!”樊斌跪倒在地,对张璟大礼参拜。 “起来,”张璟一笑,“不必行此大礼。”仔细打量了樊斌一眼,嚯,简直是跟樊青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勇武之士,张璟明白樊青的意思,这是怕张璟对他有猜忌之心,索性把自己的儿子留在张璟身边。不得不说,这樊青看似粗疏,但心思可是玲珑的很。 一般人是绝对想不到这一层的,同样也表示,樊青是真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张璟身上,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算是举家投效了。 “现居何职?”张璟看着樊斌,满意的点点头,一看就是勇将的好苗子,跟着自己历练一阵,若真是可造之才,自己自然也不会吝惜爵禄。 樊青闻言不好意思的一笑,“小人这个指挥佥事并非世职,不过酬功而已。” 张璟点点头,国朝的卫所官职属于世官,父死子承,但也并非定制,就像樊青,他是因为战功,从士卒一步步升上来的,算是“初代目”,还没来得及给儿子挣个世官。 张璟了然,“先跟着本官历练一阵,如何?” 樊青父子自然没有异议,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休整了一天后,第二天,樊青兵分两路,带兵把吕循、周端两家给围了起来,吕循、周端束手就擒,并未反抗,他们两家的那些盐丁倒是有零星的反抗,毕竟都是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也都知道被抓之后的下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仅此而已。 至于灵州千户所千户陈通,也一举成擒,他倒是带着亲兵反抗了,可惜,战斗力有限,被樊青三下五除二杀了个干净,只剩下陈通一个光杆司令,要不是需要此人的证词,连他也一起杀了。 王成直接被吓的卧床不起,整日盼望自家恩主能捞自己一把,哪怕就此丢官,做个平民百姓,也比丢命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斌也是无语,被吕、周两家的老实给郁闷的不轻,你们当时无法无天、目无余子的嚣张劲头哪里去了?还有陈通, 抓完人之后,张璟也不急着审问,反正人都抓了,想要什么样的口供不行?暂且不急,看看各方反应再说。 “你派妥帖的人手前往灵州千户所,接管防务,若有反抗者,以陈通同党论。”张璟对樊青吩咐道,“灵州千户所遥制盐池,位置紧要,你可明白?” 樊青点头,千户所千户的任命需要通过朝廷,但在任命下达之前,他大可以把灵州千户所经营的滴水不漏,即便信任千户来了,也不过是个泥塑木胎罢了。 “总戎放心,小人理会得。”樊青肯定不是笨蛋,否则他战功再大,也不可能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士卒,慢慢爬升到现在这个位置,该明白的他都明白,不该明白的,那就装糊涂,这是官场法则之一。 抄了吕、周两家,银子不少,田庄屋契也不少,虽然这些都是朝廷的东西,但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该怎么做,榆林筑城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张璟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些银子的,至于田庄屋契之类的,就算充作官田,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侵占,便宜了那些蠹虫。 第246章 西线1 盐事暂时是解决了。至于吕、周,甚至王成背后的人,张璟至少现在没那个能力一网打尽,王庄儿作为陕西镇守中官,代表的是朱祁镇,除非能一棍子打死,否则,还是相安无事的好。私盐又不是仅仅灵州有,天下那几大盐运司,那个地方的私盐不比灵州猖獗? 真以为所谓的户口食盐制能顶多大的事儿?老百姓吃官盐多,还是吃私盐多?那些盐商凭什么富可敌国?都是尽在不言中的事情,若事事都要弄个水落石出,这天下的事儿,又有多少经得起推敲? 政治博弈本事就是一个抓大放小、互相妥协的过程。 更何况灵州私盐这一条利益链,就只有王庄儿吗?怎么可能。 所以,只要以后彼此间能过得去,大家心照不宣也就是了,张璟至少目前没那么大的本事去挨个清算,当下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张璟得了钱粮,而那些人得了平安,暂时相安无事。 若有人仍想伸手,也得看张璟的脸色;或者干脆把张璟换掉,这又是另一场博弈了。 很平淡,但这才是常态。没人是傻子,除非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或者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否则,谁敢跟国家机器对抗? 吕循、周端是属于心明眼亮的,知道自己一旦事发,不拖累家人的唯一办法就是束手就擒,否则,真以为国家律法是摆设? 庆阳府是边地,统共也没多少人,吕、周两家就算散尽家财,又能拉起多少人的队伍?现在又不少天下大乱的时节,老百姓但凡有条活路,都不会跟着人去造反。 当然,只要不是从根本上改变,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死灰复燃,终南捷径,当通过某种东西可以快速获取大额利润时,哪怕是面临杀头的危险,也止不住某些铤而走险的人的热情。 私盐便是。现在看似把吕、周两个私盐贩子一锅端了,但用不了多久,私盐仍会泛滥,哪怕制度再完美,都不可能杜绝这种情况。更何况,国朝的盐政,处处是漏洞。 所谓解决,也不过是暂时解决而已,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有利可图,就永远不会缺乏铤而走险之人。 灵州盐池这么多,张璟总不能都派人看守起来,兵力不允许,而且很多盐池都是废弃的盐池,虽然对于朝廷而言,已经没有多少开采价值,但一旦他们失去了从其他渠道获取私盐的来源,这些盐池自然而然的就会被利用起来。 届时,怕是更难控制。 但张璟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为了构筑延绥的防御阵线,必须有钱,对于土地贫瘠、税收甚至都收到了几十年后,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的陕西而言,盐池是来钱最快的地方了。 如何教化万民,如何天下大治,如何让老百姓有衣穿、有饭吃,那是朝廷的事情,张璟只是个武臣,即便他想插手,都插不上手,甚至会被带上一定别有用心的帽子。 所以,他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作为一个武臣,本分是什么?当然是御敌于国门之外。 如何御敌于国门之外?他要是有几十万大军,钱粮管够,那啥都不必说了,还修什么堡寨边墙?直接把人堆上去就行了。 然而,事实是,他手下没这么多兵,更没这么多钱粮。 有限的兵力要防御近两千里的边线,如何做?以堡寨边墙等防御工事为依托就是唯一的办法了。修堡寨、筑边墙,需要钱,需要人,有了钱自然就有人,归根结底还是要有钱。 为了筹措钱粮,灵州的盐池自然是最直接的办法了。 打击私盐,简化办事流程,提高办事效率,吸引商人前来开中,这钱粮自然就来了。 你给我粮食,我给你盐,这就是开中的本质。盐业产业链条包括生产、批销、运输、销售,其中,生产是官督民产,批销大权紧握在官府手中。开中制下的商人,等于用往边区转运粮食的辛劳换取了对盐的转运权和销售权。开中制通过盐业运输和销售的民营化,实现了政府财政和民间收入的增大,完成了盐的空间转移。 可惜,随着开中商人分化为边商、内商、水商,分别承担报中、守支和市易的任务,报中、守支、市易均由边商完成的这一盐业运行体制已被打破,报中、守支、市易三个环节已分别独立。 加之势豪占中,对奏买余盐进行垄断,形成“内商坐致富饶,而边商益困”的局面,作为输粮边地、商屯开垦主体的边商在此过程中遭受了致命的打击,边商无利可图,于是商屯尽废,开中崩溃。 所以说,开中制惠了商人,而害了国家。 但眼下,张璟却仍然不得不通过开中,而获取钱粮,否则,延绥一线,数万士卒的粮饷从哪里来?修筑边线的钱粮从哪里来?陕西拮据的地方财政怎么可能支撑的住?就连朝廷的财政都无法支持,否则,又何必开中? 盐本是国家专控物品,盐就是钱,贩卖盐获利极高,把盐引给粮商,那就等于给了他们生财之道,这意味着国家以盐税作抵押,来换取民间对战争的投资。 若想改变这个局面,则需把盐政完全收归国有,但问题是,面对既得利益者的反对,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不论是谁,只要敢提出这个建议,那就得有被群起而攻之,不死不休的觉悟。别说是张璟了,就连朱祁镇都不敢这么做。 此时的张璟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势,去改变什么,就连为了筹措军饷、修边的费用,都得依靠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总戎,王公公马上就要入城了。”樊斌进来禀告。 张璟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不,幕后的人跳出来了,王庄儿只是其一罢了,三司、甚至秦藩,又有那个逃得了? 地方都搜刮干净了,再搜刮可就闹出民变来了,那怎么捞钱?只能是靠山吃山了,陕西还有什么能捞钱的地方?这些人不就盯上灵州盐课司了嘛,这山高皇帝远的,只要不闹出民变叛乱等捂不住的事儿来,其他的事儿那还叫事儿? 三司就不必说了,虽因巡抚的存在,致使藩司权势大大削弱,但再怎么削弱,也掌握一省的赋税之权,只要臬司与都司就更不必说了,一掌刑狱,一掌军权,都是招惹不得的。 至于藩王?那更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洪武三年四月太祖下旨封建诸王,另外四位嫡次子朱樉封秦王,三子朱棡封晋王,四子朱棣封燕王,五子朱橚封吴王。 太祖的这位嫡次子属于典型的作死典范,太祖他老人家在给自己嫡次子的祭文中写道“尔虽死矣,余辜显然”,可见其人作死作到什么程度了。哦,对了,这位的妃子,可是《倚天屠龙记》中王保保的妹妹、赵敏的原型哦。 当代秦王朱志??,太祖三世孙,由于他的两位兄长秦僖王朱志堩、秦怀王朱志均均无子嗣,于是“兄终弟及”,成了当代秦王。 由于太宗得位不正,所以为免再一次发生靖难之役,太宗开始削弱藩王的地位,自太宗后,国朝的藩王就完全成了一群米虫,到明末,太祖的后代已经达到了100多万人!这得是多大的财政负担。 自太宗后,虽然国朝对藩王的限制越来越多,比如不得预四民之业,仕宦永绝,农商莫通等。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特别是秦王这等强藩,在地方上的威势还是非常大的。他们要是真能这么听话,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这些人要是能老老实实的当个米虫也就罢了,可惜的是,几乎没个省心的玩意,就拿这位秦王来说,他不知道贩卖私盐是在挖他老朱家的墙角?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就是这么奇怪,越是自己人,这墙角就挖的越欢! 张璟眯了眯眼,“走,出城。”张璟出城当然不是为了迎接王庄儿,不过是找个理由,懒得迎接,顺便晾一晾这阉人罢了。一群不知所谓的玩意,有什么好迎接的,不晾晾他们,还都觉着自己是个人物呢。 什么人物?不过是一群蠹虫罢了。 王庄儿一行派头极大,光是随行的人员就是百余人,车马成群,真是好大的威势! 王成拖着病体,出城十里迎接,眼见王庄儿的队伍越来越近,张璟还是杳无音讯,心中不由大为着急,叫过随行的师爷问道,“怎么,张总戎怎得还不来?” “府尊,学生早就派人去请了。”师爷答道,他也懵比啊,派出去请张璟的人都有好几波了,可张璟就是不来,他能怎么办?说是出城了,骗鬼呢这是,城外有啥,出去干嘛? 踏青吗,谁特么在这种穷乡僻壤的踏青啊。 “唉,”王成叹气,他没想到张璟竟然连王庄儿的面子都不给,这下子就更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了,现在张璟虽然未曾派人抓他,但他这些时日战战兢兢,不就是怕突然被张璟给抓起来嘛,先去还以为张璟能顾忌一下王庄儿的面子,如今看来,自己的前途真的是惨淡的很。 王庄儿坐在马车里,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老祖宗,王知府在前面迎接您老呢。” 王庄儿闻言嗯了一声,“只有王成吗?” 小内侍胆战心惊的应了一声,自家老祖宗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冷落?在陕西就连巡抚、总兵、三司都得给老祖宗几分薄面,这延绥总兵真是好不晓事。 “得了,让他不必多礼了,”王庄儿冷哼一声,“在后面跟上,咱家就不下去了。” 小内侍弓着身子应了一声,虽然王庄儿看不到,却仍不敢有半分失礼,“小人这就去通知王知府。” 王庄儿的车队继续前行,小内侍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成面前,刚刚对王庄儿卑躬屈膝的样子已不复存在,虽不至于用鼻孔瞧人,却也趾高气扬,“老祖宗吩咐,王知府不必多礼了。” 王成心里一凉,却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连忙应了,“多谢小公公,”说着对下人使了个眼色,“还不赶紧扶小公公上车?” 说完又陪着笑对小内侍说道:“老师傅已经先行一步,就委屈小公公坐学生的马车。” 待小内侍上了马车,王成唉声叹气的骑上一匹马,本朝太祖在六年的时候规定,只能由老年官员或者残疾官员以及女人乘坐轿子,其他人吃能乘车或骑马,所以,王成还是会骑马的,只是好多年没骑罢了。 当然,现在不是纠结这等小事的时候,与自己的师爷凑在一起后,叹道,“这张璟如此强项,怕是与老师傅不欢而散啊。” 师爷也跟着叹了口气,“东翁所言极是,观这位张总戎,行事霸道、酷烈,是绝不肯让步的,东翁还须早做其他打算啊。”这话意思很明显,就是别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王庄儿身上,王庄儿是内官,就算与张璟谈崩了,也轮不到外廷处置,您可得提放,别成了陕西官场的替罪羊啊。 但王成可不行,甚至都用不着督察院、大理寺,陕西地方就给处置了,如果真需要替罪羊,陕西地方有的是办法让王成认罪伏法。 “唉。”王成叹气,当个官怎么就这么难呀!他却不想想,如果你老老实实的恪尽职守,当个好官,岂会如此? 回城后,王成领路,把王庄儿一行送到了特意准备好的府邸,正想前去求见,不想还是先前那名小内侍,“王知府先回去,老祖宗一路鞍马劳顿,今日就不见外客了,待明日,老祖宗再见知府。” 王成嘴角一抽,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按说王庄儿应该跟他商谈一下,至少也了解一下眼下的情况?这连见都不见,王成再笨,也知道这是真想让自己当替罪羊了! 彼其娘之!王成暗骂一句,他要是真笨,怎么可能混到知府?知府可是实打实的地方大员,朝廷的中级官员,能当上知府的,那个不是人精? 第247章 西线2 王成心里虽然不甘,但却着实没有其他办法,他就算后面的人都交代出来,也得看张璟能不能接的下啊。 王府、巡抚、总兵、三司、镇守中官,这些人,自己就算交代出来,谁又动的了这些人?除非是朝廷,而问题是,这等隐私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让朝廷知道? 除非是实在捂不住的,比如动乱、比如灾荒等大事,否则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劳心费力的,何必呢,大家和光同尘,轻轻松松的把钱捞了,难道不好吗,何必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那张璟去何处了?”王庄儿洗漱一番后,换了身衣服,黑色纱帽、大红蟒袍,却也让他穿出了几分威风。 “回禀老祖宗,”小内侍欠身站着,“小人去他府上问过了,只说出城去了,至于去哪儿,却是不知。” “持我拜帖,就说咱家今晚求见。”王庄儿虽然知道此事即便闹到朝中,也不过是个不了了之,但影响总是极坏的,对于他们这些人的未来是没有半点好处的,所以,只要张璟的条件不是很离谱,他们都会答应。 哪怕把王成舍弃掉,也都无所谓。尽管有些可惜,但弃车保帅,也无不可。 小内侍拿着王庄儿的拜帖去了张璟的临时住所,自有亲兵接待,“总戎还未归来,待总戎归来,某自会禀告,小公公请回。” 这内侍哪里敢回去?还是把拜帖亲自交给张璟,他心里才敢放心,“不劳军爷,小人在此等候总戎。” 亲兵遂不再理会,你爱等就在这等呗。 终于,等了大半天,张璟总算回来了,小内侍一溜烟的迎上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见过总戎,这是我家老祖宗的拜帖,请总戎过目。” 樊斌翻身下马,接过内侍手中的拜帖,双手递给张璟,张璟接过来一看,点了点头,“那今晚酉时,本官便恭候老师傅大驾了。” 小内侍松了口气,真不容易,这位的架子比老祖宗的都大!不过一想对方的身份,也就释然了,掌握一镇兵权的总兵,手底下数万人马,谁还没点架子了?没见陕西那位徐总戎,那位才是真正的嚣张跋扈,又给过谁的面子? 自家老祖宗都不知道吃了那位徐总戎多少闭门羹、下马威了。还能怎么办?忍着呗,谁让人家手上又兵权呢。 张璟回到二堂,将王庄儿的拜帖随手一扔,对于王庄儿的用意,他自然是清楚,不外是适可而止,私盐的事情告一段落,大家一起向前看,别捞抓着这点旧时不放。 对此,张璟也没什么好办法,就算怼到朝堂之上,又能如何?大事化小罢了,没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灵州都这样了,其他几个盐运司呢,查不查?查的话,谁去查,如何查,查到那一步?会不会受到既得利益者的疯狂反扑? 届时,怕是又是一场大动荡! 国朝还经得起折腾吗? 别说朝臣了,就连朱祁镇恐怕都没勇气面对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所以,张璟还能怎么办?适可而止罢了。 激进的策略改变不了任何问题,反而有可能把问题极端化,再说了,现在的张璟根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只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沆瀣一气不至于,但难得糊涂,把该拿的好处先拿到再说,能改变一点是一点。 王庄儿得到回报后,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去王成叫来,咱家有几句话跟他说说。” 正六神不安的王成正在琢磨如何应对即将面临的死局,说起来的话,他与陈勇、吕周等人都是马前卒罢了,随时都可以被舍弃,想要不被舍弃,只有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来。但自己现在又有什么价值? 至于于背后的那些人鱼死网破,王成还没那么幼稚,别说自己的言论到不了朝堂之上,就算上达天听了,又能如何? 即便都知道自己说的是事实,但哪有如何?为了稳定大局,自己仍是难逃一死。 听说王庄儿要见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王庄儿要舍弃他这个棋子呢,如今看来,似乎不至于? “小公公,老师傅因何接见学生?”王成陪着笑,向内侍打听消息。 “咱可不知道,”内侍也不是傻子,哪敢胡乱传话,“知府去了也就知道了。” 王成不敢再胡乱打听,只要能够不死,哪怕丢官他都认了。 “学生见过老师傅。”王成忐忑的躬身行礼。 “坐。”王庄儿语气还算平和,王成松了口气,似乎没那么坏? “咱家也知道,此事怪不到你头上,”待王成坐下后,王庄儿开门见山,“谁能想到那张璟如此雷厉风行,他延绥镇兼管灵州盐务,至于是权归巡抚,还是权归总兵,那是他延绥镇的事情,如今延绥巡抚张式之仍未上任,那自然就是他这个总兵说了算,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老师傅所言极是,”王成听的差点哭了,老师傅真是个厚道人啊,知道设身处地的为咱们考虑。 是啊,谁能想到那张璟突然就带兵来了庆阳府,来就来,事情商量着办不好吗?不论你要钱,还是要什么,开口便是了。谁知道此人竟是不闻不问,面都不见,然后就突然抓人了。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谁特么的知道你想干嘛? 当然,现在是看出来了,张璟刚来时,怕是与庆阳卫的王斌没商谈妥当,所以,之前那几天是派人回榆林调兵了,恰好崔凡、史今二人撞到了枪口上,这二人被抓后的第二天,榆林的援兵就到了,之后就更加简单了。 抓人,抓人,还是抓人,然后派兵进驻大小盐池,据说已经开始在大小盐池修筑围墙、墩台了。想要干嘛,不言而喻,加强盐池的守卫工作,禁绝私盐。 下一步估计就是整治王斌了。这王斌也是首鼠两端,既然你自己都不待见私盐,那么张璟跟你调兵的时候,你就老老实实的支持便是了,结果却搞出来这么一套,估计好日子也到头了。 王成可能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了,于是心情放松,竟然替王斌担忧起来了。还真是闲的,他也不想想,王斌即便再怎么不配合张璟,起码人家没贩卖私盐,就凭这一点,张璟就不好处置的太过严厉。 否则,张璟这是处置私盐、整顿盐务呢,还是打压异己? “你上书致仕,”王庄儿接着说道,“此时总得给朝廷一个交代,否则万一那张璟闹起来,不好收场。” 王成闻言一滞,本来逐渐放松的的脸色变得铁青,这特么的,死罪虽饶,活罪难免!自己要是致仕回乡了能干嘛?混吃等死罢了。 人的欲望真是个无底洞,就在刚才不久,王成为了活命,就连致仕都能接受,如今真要让他致仕了,心里却是千万般的不舍。 是啊,能当官,谁愿意当个平头百姓啊。像他这等因为贪腐而致仕的官员,即使回到乡梓,怕是也成不了当地望族,也就无法摇身一变,成为协助官府,处理当地政务的士绅。 “老师傅,”王成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学生……” 王庄儿不耐烦的打断了王成的话,“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若不想如此,咱家也不勉强,但等咱家走后,那张某如何处置你,可就不关咱家的事儿了。” 王成张了张嘴,张璟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来,万一真如王庄儿所言,张璟秋后算账,自己怎么办 “是,学生遵命。”王成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接受不成啊,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其余的都可以放弃。 是夜,王庄儿拜访张璟,第二天,王庄儿便启程,离开庆阳府,回长安府去了。至于他跟张璟谈了些什么,除了他们二人,暂时无人得知。 又过数日,樊青被任命为署庆阳卫指挥同知延绥西路分守参将,本官升了一级。而王斌,责备调往汉中卫任指挥使。 自此,延绥镇之兵尽在张璟掌握之中。 王斌离任后,张璟与樊青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延绥西路跑了一遍,分庆阳卫之兵于安边营,将以安边营为中心,修建镇罗、新城、宁塞、盐场四座堡寨,再加上原有的安边营、定边营,共六座堡寨,每座堡寨置兵马一千,西路防线初步完成。 大小盐池各置兵马五百,将两座盐池完全监控起来,再有人想从盐池中偷卖私盐,就得问问守卫的士卒答应不答应了。 “大小盐池乃重中之重,延绥、陕西、宁夏三镇军用,皆赖于此,”张璟郑重的对樊青吩咐道,“绝不可有失,若仍有人贩卖私盐,当施以雷霆手段!” “总戎放心,”樊青跪倒在地,满面坚定的保证道,“若是有失,小人提头来见!” “那便拜托樊同知了!”张璟亲自扶起樊青,“堡寨尽快修好,不要吝惜钱粮,特别是盐场堡,此堡一旦修成,则遥制盐池,不容有失。” “小人遵命,总戎尽管放心便是。”樊青领命,他自忖自己打仗还行,论及经营谋划,自然是不及自家总戎的,那么就好好听命行事便是。反正此时的鞑贼正在放牧,顾不上南侵,有大半年的时间,什么样的堡寨修不起来? “待堡寨修好之后,西路防线固若金汤,鞑贼不傻,自然便将主要精力放至东路,总戎镇守东路,万万小心。”比起东路,樊青镇守的西路真没什么可担忧的,地势险要,加之堡寨呼应,鞑贼只要不傻,就不会轻易来犯。 的确,这六处堡寨一修,再借助当地的山势地形,鞑贼想突破西路防线,不说痴心妄想,至少也得大费周章!只是如此一来,压力便全部到了东路榆林城哪里。 榆林城一带地势平坦、开阔,对于贼骑而言,来去无阻,进退自如。 交代了樊青一番后,张璟率兵返回榆林,此次西行,收获不少,至少修筑城、堡的银子有了,还结余不少,加之盐课步入正轨,更会源源不断的供应三镇军用,粮饷的压力大大减少。 待来年,张璟将根据情况,修筑边墙,只要把边墙修筑起来,鞑贼想南侵,就不能如以前一般,漫山遍野,无路不可入了。鞑贼想要南侵,就只能选择一处据点,攻打下来之后,才能南侵。这对此时的鞑贼而言,是极为困难的,此时的鞑贼,不论是战斗力还是军器物资,都衰落了许多。 攻城战对他们而言,几乎就是送死。 当然,这得把边墙修起来,否则,都是空谈。东起高家,西至清平,这一带可是一马平川,若无边墙阻拦,贼骑何处不可入? 在未曾把边墙修筑起来之前,延绥东路的防御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但修筑一道千余里的边墙,所需的人力物力又岂是一个小数?反正仅凭张璟延绥镇这点人和钱,是万万不够的。 明年还有的是官司打,要钱、要人,朝廷不会轻易松口,就算张璟的提议利国利民,但没钱,又能如何? 当张璟回到榆林城的时候,榆林城已经在原有旧城的基础上扩建了一半,除了南城墙外,东西北三道城墙还只是各雏形,不过张璟的总兵府和军营、仓库什么的都已经修建好了。 榆林的总并不比不得绥德州的总兵府气派,绥德州的总兵府前后五进,另有东西两个跨院,占地极广,房屋众多。榆林的总兵府只有三进,东西院也缩水了许多,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子,房屋各有七八间,东院是张璟居住的地方。 至于幕僚们,就只能挤在西院了。 对此,张璟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又不是来享福的,他是来打仗的。 在总兵府的大堂上,张璟召见了自己的班底,榆林卫署指挥佥事孙琦,绥德卫署指挥佥事刘岩,绥德州知州张轼,延安府知府陈翔和延安卫的陶轩因路途遥远而未至。 第248章 筑城1 “绥德聚集百姓已达万余人。”绥德州知州张轼向张璟汇报这段时间来的成果,还算不错,几乎把散居在乡野之间的百姓都聚集起来了,“截至目前为止,已开垦荒地近十万亩。” 现在有榆林城,鞑贼要先突破榆林城,才能进入绥德,所以,百姓的安全系数大大增强,几乎没有什么危险。 张璟点头,张轼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有人、有田,还有耕牛,就不愁粮食。银子再多,没有粮食也没用,粮食其实才是民生根本。 “好,张知州勤谨任事,实乃我等楷模”,张璟夸奖了张轼几句后,追问道,“可曾都播种作物,赋税定好没有?” 此时的作物最多的就是小麦和谷子。玉米、土豆、红薯这三大产量极高的作物此时还未传入我国。等这三样作物传入我国,要到嘉靖、万历年间,满打满算,还有将近百年的时间;等完全推广开来,就更晚了。 “种子由官府借给百姓,待秋收后归还即可,”张轼说道,“至于赋税,还未商定……” 张璟抬手,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必商定了,三年之内,不收赋税,十年之内,税赋减半。” “这……”不仅是张轼,就连其余人也愣了,三年之内不收赋税还是能说得过去的,毕竟是刚刚开垦的荒地,要是收租的话,百姓们也吃不消,但十年之内,赋税减半,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国朝的田赋本就不算太高,十税一、甚至二十税一,再减半,绥德的财政压力可就大了。 “对了,”这还没完呢,张轼等人不由得一哆嗦,生怕张璟再下什么匪夷所思的命令,但让他们反驳,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张璟作为总兵,在巡抚还未上任的时候,他就是一言堂,“耕牛给百姓使用,百姓只需在使用耕牛期间负责喂养即可。” “这……”张轼等人面面相觑,好容易把散居于乡野之间的百姓聚集了起来,本想着能够大大改善一番绥德州的财政状况呢,这下子倒好,别说改善了,不雪上加霜就算好的了。 看出了张轼等人的为难之意,张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田赋才收多少钱?百姓因我等而流离失所,我等为官,当使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才不枉朝廷的爵禄。” “百姓们好容易才聚集起来,我等就不必盯着那点田赋不放了,就算是为这些年因官府之故,而使他们流离失所的补偿。” 张轼等人还能说啥?反正现在是张璟的一言堂,等巡抚来了,看看那位张中丞怎么说,若是同意了,他们这些当下属的自然也不必去反对。若是不同意,那也是巡抚和总兵之间的争执,与他们无关。 张璟见几人默认了,遂略过这个话题,转向了榆林城的修建了,算是初具规模,继续修建也就是了,距离冬天还有半年的时间,足够了,连堡寨都能修筑几个,一旦东线堡寨形成规模,鞑贼想南侵,自然是更加困难。 倒是巡抚张楷,这都快两个月了,还未到任,也不知是何缘故。 处理完了公务,等张璟回到东院,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如今的总兵府比不得绥德的镇守府威风,那可是王祯十多年的扩建、修葺之功,才有了那等规模,依张轼的意思,就留在哪里,待张璟回绥德时居住。 不过,被张璟拒绝了,这么打的府邸,空着着实是浪费,拆掉之后的砖石、木材能修建多少民居? 张轼虽然可惜,但张璟都发话了,他自然也不敢违抗。 榆林城的总兵府也就府衙气派点,毕竟是官署衙门,东西跨院就简陋许多了。幸好张璟是个不好奢华的人,否则,还真不一定满意。 “此处简陋,怠慢居士了。”张璟对着清减了许多的水静居士拱手行礼。 水静居士摇摇头,“贫道既已追随都督,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账簿递给张璟,“这是这些时日来的花费,请都督过目。” 张璟摇摇头,“钱粮之事居士尽管做主即可。”如果连水静居士都无法信任,他还能相信谁?所以,尽管是事关重大的钱粮,张璟也是用人不疑,尽数交给了水静居士,他只管带兵,政务全部交给了水静居士,由水静居士统领幕僚。 不得不说,水静居士真的是一位一等一的内政人才,不论是后勤、屯田,还是军纪、操练,都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让张璟对水静居士那位云深不知处的师父越发的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大才,才能教出如此高明的徒弟来! “修城的进度如何?”二人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公务,况且张璟此番前往庆阳府,一去便是一个多月,西线自然是理顺了,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也就是了,但东线仍是百废待兴,将总兵驻所由绥德迁来榆林,并非简简单单的把人迁过来就行了。 这里面牵扯了太多的事务。 榆林本来只是个千户所,现在设卫,又是总兵府驻地,其他的不说,城池、军营起码得有?还有屯田,此地土地几乎全部荒芜,可惜受限于人力,只能开垦极少的一部分。光这两项就足够忙活的了,更何况其他的一些琐事,可谓千头万绪。 没看水静居士都累的瘦了不少,张璟心中感激,却也没办法,水静居士此时是延绥镇名副其实的大管家,除了练兵、出兵不需要她管之外,其余的事情都在她这里。 “都督放心便是,入冬之前,定能修好。”水静居士给了张璟一粒定心丸,让他放心。 “有城池为依托,鞑贼即使犯边,也成不了多大气候。”张璟松了口气,榆林城一旦修好,以此为依托,进可攻,退可守,即使鞑贼瞅准了空子,侵入绥德州,张璟大可借助榆林城与沿线堡寨形成的防御线,来个瓮中捉鳖,让鞑贼有来无回。 “都督所言极是,”水静居士点头,“若想更好的防御鞑贼南侵,修建边墙势在必行。榆林城此时只是孤城,鞑贼只需绕过榆林城,都督即使将他们堵在境内,绥德、葭州仍免不了受到侵扰。” 张璟又何尝不知,但修建边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的人力、物力他一个小小的延绥镇可承受不起。 “唉,”张璟叹气,“某也有此意,只是修筑边墙,所费实在太多,朝廷怕是不会应允。” 水静居士点头,这的确是个难题,“此事不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等那位张中丞来了,都督可与此人好好商量一番,毕竟是利国利民之举,切勿因噎废食。” “就依居士,”张璟点头应了,“明日某再实地考察一番,先把路线勘定再说。” “贫道也随都督一起,”水静居士闻言道,“贫道随家师曾习堪舆之术,或许会帮上都督一二。” “呃……”张璟犹豫,“居士若随我勘察地形,本镇大小事务,又交予何人处理?”水静居士可是延绥镇的大管家,张璟可以不在,水静居士却不能不在。 “这……”水静居士闻言,也有些犹豫,这大大小小的事务,的确离不开她,但勘察地形,修筑边墙也是大事,她是真跟着师父唐赛儿学了堪舆之术,并非风水那等玄学,而是实实在在的地形勘探之术,查明、分析、评价地理环境特征,并根据勘察所得,规划出最合理的建设意见。 说白了,就是依势而建。大到边墙、城池,小道房屋、院墙,都需要依势而建,如果非得加上一些玄学色彩,那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天人合一。 “要不由都督坐镇,贫道前去勘察如何?”水静居士提议道,她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助张璟分忧,幸好她所学甚广,能帮上张璟不少忙。 “居士不必多言,”张璟连忙拒绝,这怎么行,让水静居士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风餐露宿的,说不定还会遇上贼寇,不说其他,光是这一路上的劳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此事休提。” 见张璟拒绝的干脆,水静居士知道张璟不会同意,遂也不再提及此事,心里却是留了个心眼,堪舆也是一门极深奥的学问,若是不明其中的道理,走再多遍,也未必能找到最合适的建造方案。 “居士不必担忧,”张璟笑道,“实在不行,某请藩司出面,派几位精通堪舆的老师傅过来,本镇大大小小的事情,可都等着居士处置呢,居士可不能擅自离开。” 水静居士也知道自己离开有些不现实,但自己明明有能力,却帮不上这个忙,却让她十分郁闷,可惜,张璟说得对,延绥镇许多事情都是需要她帮张璟处理的,一旦自己跟着张璟去勘察边境,总兵府、甚至延绥镇很多事情可就停摆了。 二人正聊着,林大娘提着食盒进来了,“都督、姑娘,先吃饭,吃完饭再谈公务。” 张璟闻言不由转头望了望窗外,原来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黑了,不知不觉间,与水静居士聊了至少有一个多时辰了,“有劳大娘了。” 张璟站起来,想要接过林大娘手中的食盒,不想林大娘一闪,笑道,“这等粗事,怎能让都督来做,您且坐下,老身来就行了。” “都督且安坐,”水静居士也笑道,“大娘不来,贫道都觉不出饿来。” 林大娘没好气的瞪了自家姑娘一眼,“你忙起来能顾上什么?”一边数落,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摆在了书桌上,“也别换地方了,就这么吃,眼见着你们吃完了还有的聊。” 张璟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怪我,怪我。” “都督这话可就见外了,”林大娘也不跟张璟客气,快言快语的说道,“我家姑娘现在是都督的幕僚,为都督办事是应该的,老身不过是嘴碎罢了,并无其他意思。” “哈哈,”张璟一笑,“某当然知道,若非居士,某这里还不知道该乱成什么样子呢,”一边说着,一边为水静居士倒了杯茶,“来,居士,某以茶代酒,敬居士一杯,有劳居士费心了。” 水静居士不满的嗔了林大娘一眼,“大娘就是如此,都督万勿怪罪。” “怎么会,”张璟笑道,“大娘快人快语,某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居士多虑了。” “对了,李先生几人的起居可有人照料?”张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幕僚,有总兵府本来的人,也有徐欣为他招募的,不过由于是水静居士统管总兵府、延绥镇的内政,所以张璟跟这几位见面的机会还真没多少。 什么事儿都是先报给水静居士,再由水静居士向张璟汇报,除非是事关重大,否则水静居士一般都直接处理了,并不需要事事都报给张璟。 “都督放心,”水静居士笑道,“自有人伺候,委屈不了他们。” 张璟点头,这他就放心了,“来,先吃饭,吃完饭还有事要跟居士商讨。” 二人遂不再多言,默默的吃饭,约一刻钟后,二人吃完,林大娘收拾残局,又给二人端来热茶后,便告退了,二人于是接着商讨公务。 “开荒的事情居士多盯着点,”张璟一边喝茶,一边对水静居士说道,“今日我看绥德知州张轼颇有些不以为然,就怕这些人敷衍了事啊。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官府再盘剥无度……” 水静居士微微一笑,对于张璟心忧百姓十分赞赏,现在大多数的官员都是想着怎么捞钱,有几个会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张璟能够做到这一点着实是不易,也难怪当初张璟会在朝堂上痛骂石亨、徐有贞为国贼!这样一个不忘本心,不问前程的人,能让他挂怀的恐怕只有这世间的公平与正义。 这个世间,不正是因为有这等人的存在,才会越来越好吗? “百姓之事,无小事!”张璟叹气,“请居士一定盯好此事,若有人鱼肉百姓,甚至草菅人命,速报我知!” 第249章 筑城2 “哎呀,居士莫怪,”张璟看了眼已经烧了一半的灯油,对水静居士抱了抱拳,歉疚的说道,“与居士聊的投机,竟不知夜色已深,耽搁居士休息了。” 水静居士闻言轻笑一声,“都督何必如此客套?贫道幸得都督看重,托付本镇大事,自当鞠躬尽瘁,岂有推脱之理?” “终归是我疏忽了,夜色已深,居士赶紧回去休息,咱们明日再聊。”张璟看着水静居士清减许多的样貌以及略显憔悴的脸色,颇为自责,只顾着谈事去了,却疏忽了这些,真是大为不该。像水静居士这般大才,若是把人给累病了,自己这一大摊子事儿又能交付给何人。 张可太知道一个能够帮自己处理政务的大才是多么难得了,汉初三杰,首功为萧何,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了。 把水静居士送回东厢房后,张璟又回到书房,自己在庆阳呆了一个多月,这里的许多事情都要理清,否则两眼一抹黑,张璟可不想当个糊涂官。 且说水静居士,回到所居的厢房后,林大娘正在一边做女红,一边等候,见自家姑娘进来,连忙迎上来,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唠叨,“你看看你,怎么又是这一身打扮?教首她老人家都不是什么真道士,你倒好,真把自己当道士了?” 水静居士也不恼,知道林大娘是为自己好,不由笑道,“哎呀,妈妈真是,我现在给他做个幕僚,也不是挺好的嘛,再说,即便是委身于他,也需名正言顺,岂能私相授受?” “眼见这年内,张都督是回不了京师的,”林大娘白了水静居士一眼,“你可别忘了,你今年十九了,我的好姑娘,再过年,你都多大了?咱们等不起了,姑娘。” “哎呀,没事,我自有主张。”水静居士也挺郁闷的,张璟仓促离京,自己之前又想着去找师父,一下子就错过了,正如林大娘所说,自己今年都十九岁了,等年后,都成老姑娘了。 “你有什么主张?”林大娘恨铁不成钢,“若非老身拦着你,你现在还在辽东呢。” 说起辽东,水静居士又开始发愁了,本以为跟师父联系上了,岂知近半年来自家那位师父又是云深不知处,毫无音讯传回来,想到此处,水静居士有些担忧的看向林大娘,“大娘,师父去辽东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林大娘自然不会跟水静居士多讲,这是他们白莲教的事儿,当然,这个白莲教可是正儿八经的白莲教,而非市面上那些招摇撞骗的xie教。现在市面上那些所谓的“白莲教”不过是借着教首闯下的名头,行苟且之事罢了。 “你师父既然不告诉你,老身自然也不能多嘴,”林大娘口风非常严,就是不说,顾左右而言他,“姑娘你就别瞎琢磨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与张都督的姻缘。” 水静居士无奈的看了林大娘一眼,对于师父的目的,其实她也能猜测的到,不过是追杀仇人罢了,所以她才更加担忧,师父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又是孤身一人,就算修为再厉害,双拳还难敌四手,何况这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岂能尽言? “行了,你就别瞎想了,”林大娘岂会不知水静居士的想法,“教首修为高深,又久在江湖行走,什么样的危险没遇到过?又有谁能奈何的了她老人家?”林大娘这话说的极为霸气,却又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年,教首辗转南北,龙潭虎穴都闯荡过来,眼前的小事,又岂能难得住她老人家? “等教首大事完成,自会回京师,你就不必多虑了。”林大娘劝道。 “好,我听大娘的,”水静居士无奈的说道,不听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撂了挑子,跑到辽东去,“天色不早,大娘早点睡。” “姑娘你也早点睡,”林大娘嘱咐道,“这总兵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靠你,你可别累坏了。” “大娘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水静居士笑道,“大娘不必担心我。” “哼,”林大娘白了自家姑娘一眼,气道,“我担心你干嘛?我是怕万一你累倒了,耽搁张都督的公务。” 水静居士哭笑不得的看着林大娘,自己现在已经这么不受待见了吗? 第二天一早,张璟到后院练拳,正练着,水静居士也来到了后院,“居士也来练拳?”张璟收了拳势,开口问道。 “都督起的真早,”水静居士也摆了个起手式,对张璟说道,“贫道观都督的拳法已经入门,可喜可贺。” 张璟哈哈一笑,水静居士教授的他这套拳法虽然没有那么玄幻,但张璟勤学苦练,没有一日懈怠,终于有所小成,如今气息绵长幽深,气定神闲,即使再疲劳,休息一夜,第二天仍然神完气足,气定神闲,这都是这么拳法的功劳。 “多谢居士传功之恩,”饮水不忘掘井人,张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辈,“某铭感五内,居士但有差遣,必不推辞。” “都督言重了,”水静居士不以为意的笑道,“这拳法本身并无什么神秘之处,不仅是家师,就连贫道,也传授给了不少人,但能如都督,修炼有成者,却是凤毛麟角,所以,这都是都督自己的努力,与贫道无关。” 张璟哈哈一笑,也不分辨什么,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行了,如其坐而言,不如起而立,仅此而已。 练了一会拳,二人回到前院,林大娘准备好了早餐,站在西厢门口,对二人说道,“赶紧的,去洗漱一番,然后过来吃饭。” “多谢大娘费心。”张璟对林大娘抱了抱拳,谢道。 “都督这话可折煞老身了,”林大娘呵呵一笑,“若非都督收留,我们主仆还不知于何处颠沛流离呢。” 吃过早饭后,张璟又与水静居士坐到一起,商议事情,延绥镇百废待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繁忙。 “哦,对了,”张璟突然拍拍脑门,“张中丞为何还不来赴任,居士可有留意他的行至?” “贫道派人在潼关,至今仍无回报,想必还在路上。”水静居士也是有些无奈,这位张中丞也太磨叽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走到潼关,即便是带着家眷,这脚程也是有些慢了。 “那便不管他,”张璟笑道,“他不来更好,某还少了掣肘,可以便宜行事。” “都督所言极是,”水静居士赞同的点点头,“贫道在京中倒是听说过张式之此人的名头,此人素有令名,颇知兵事,受命平定闽浙贼寇,然捷奏而下狱,以振党受过,刑赏失中,差错太大,如今重新起用,以其为人,只要都督行至无亏,当不止与都督龃龉。” 张璟点头,他对于朝中官员所知不多,特别是文官,远不如水静居士,如今听水静居士如此说,倒是让他放心不少,他本来就不被朱祁镇待见,石亨、徐有贞之流更是虎视眈眈,等着给他下绊子,如今看来,这位张中丞似乎并非石、徐一党? “此人非石、徐之党羽也?”张璟问道,既然不是石、徐一党,怎么会被任命为延绥巡抚,这完全不是石、徐等人的作风啊。 “非也,”水静居士摇头,“都督尽管放心即可,此人素有令名,为人公正,绝非石、徐之流。”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张璟笑道,“石亨、徐有贞费了这么大的周章,难道他们就不知这张中丞非他们一路人吗?” “都督莫非忘了,徐有贞乃是幸进之臣,在朝中根基浅薄,虽为首辅,就连许彬都不服他,他能在仓促之间,找到张式之这个被先帝被贬官的人,已经非常不错了,而都督你正好又是先帝心腹,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哦,”张璟点头,张楷于闽浙平叛归来后,被人诬告,然后就被景泰帝发为庶民了,从这里来看,自己这个景泰帝的心腹,的确天然的就与张楷站在对立面上。但事情不能这么简单的去衡量啊,忠志之士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于国家有利,即便阵营不同,也能相安无事。 这便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 石亨、徐有贞那等小人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自然是看谁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可否派人迎接一番?”张璟询问水静居士,“张中丞至今未到,想必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既为同僚,某当略尽绵薄,居士以为然乎?” “这……”水静居士闻言,眉头一皱,这事儿怎么说,万一张楷不喜欢这一套怎么办,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是某操切了,”张璟哈哈一笑,“此事不必提了,张中丞乃朝廷重臣,路上即便偶遇坎坷,也自有当地官府照应,我便不去多事了。” “都督所言极是,”水静居士点头,“都督与那张中丞各司其职,求同存异而已。” 张璟在桌上铺开舆图,“神木、府谷两县,地势险要,贼寇难入,不过防卫薄弱,若榆林城筑城,鞑贼入侵,必以神木、府谷为突破,不得不防。” “以我之意,将神木堡、镇羌堡驻兵增至一千,另于二堡之间设永兴堡,居士以为如何?” “都督所言极是。”水静居士和张璟一起观看舆图,永兴堡一旦修筑完成,便将三堡连成一线,三堡之间再加上位于府谷县的清水营,彼此间相距不过四十里,再加上此处不比榆林一线空阔,地形险要,足可防备鞑贼入侵,护卫葭州安全。 “可惜,边墙未立,若是立起边墙,加之沿线堡寨相应,除榆林一线,其余地方固若金汤矣!”张璟心心念念修筑边墙,诚如他所言,一旦把边墙修建起来,鞑贼想要南侵,就只能走榆林一线,防备起来便简单了许多。 张璟大可以陈重兵于榆林,鞑贼敢来侵犯,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可惜,没有边墙,一切都是空谈。此时的张璟还是不得不分兵各处,然后修建堡寨,依托堡寨,勉强支应起一条防线。 这条防线的防御、应变能力如何,还未曾受到检验,现在不过是纸上谈兵。 “先立堡寨,再修边墙,”水静居士劝道,“都督就算想修边墙,人力、物力此时也不足用,且徐徐图之,先立堡寨,堡寨之间彼此呼应,也足够震慑鞑贼。” 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没钱没粮,一切都是空谈。 “罢了,先把永兴堡修起来再说,”张璟不再钻牛角尖,“某先派人去找孙琦,先让他派兵,至于修建永兴堡,就有劳居士统筹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的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过于操切,只能越忙越乱,甚至忙中出错。 着急归着急,耐心却绝对不能缺,这是为将帅者最基本的素养。 樊青被张璟调到西线后,榆林卫由原榆林千户所千户孙琦继任,此人也是个标准的西北汉子,豪爽正直,悍不畏死,自正统五年,鞑贼开始于河套南侵以来,与鞑贼打了十几年的仗,大大小小百余战,因功而升任榆林千户所千户。 这个豪爽的汉子听说张璟召见,放下了肩上的扁担,拍打了一下因挑土筑城而沾满尘土的衣服,便大踏步的来到了总兵府。 “小人见过总戎,”孙琦来到大堂后,纳头便拜,“不知总戎叫我,有何吩咐。” 张璟连忙让人扶起这位战功赫赫的猛将,“佥事请起。” 待孙琦坐下后,张璟说道:“佥事,某想把神木堡、镇羌堡驻兵增至一千,另于二堡之间设永兴堡,佥事意下如何?” 孙琦闻言,一拍桌子,“那王都督在任时,小人便建议增兵神木、镇羌二堡,可惜王某置之不理,如今总戎有此决定,小人自是毫无疑义。至于新建永兴堡,榆林城还未修好,人手不足啊。” “榆林城先不急,”张璟说道,“先把永兴堡修起来,三堡再加上清水营,足可撑起神木、府谷一线防御。” 第250章 筑城3 “若是榆林城不急,小人率人,两月之期,便可将永兴堡修筑起来。”孙琦闻言,琢磨了片刻后说道。 “好,佥事去办,”张璟点头,“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官,本官这几日要去勘察边线,以筑边墙,若是不在,就找水静居士。” “总戎若是勘察地形,小人愿随总戎一起。”孙琦一听张璟又要出去,眼睛顿时一亮,先前让老樊捡了个便宜,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佥事随我出去,本卫事务交给何人?”张璟摇头,“佥事留守榆林,协助水静居士。” “这……”孙琦闻言倒是有些犹豫,张璟把本镇事务交给水静居士和一干幕僚处理,这些幕僚处理一下政务肯定比他们这些大头兵强,但军事上这些人怕是力有不逮,自己若是走了,这些人肯定是压不住自己手下那些骄兵悍将的。 “小人遵命。”孙琦无奈领命,此次无法跟随总戎出去,尽管有些遗憾,但他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次出去肯定遇不上鞑贼,现在正是鞑贼放牧的时节,定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南侵。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下去召集人手去了,两个月,修建一座堡寨,纵使钱粮不缺,也不是个简单的任务。 “总戎打算在神木、镇羌两堡之间,另修永兴堡,你们谁愿当此任?”孙琦把自己的同袍聚集起来问道,他刚刚升指挥佥事,掌榆林卫事,与这些千户、百户一样,不久前还都是樊青的手下,因此,彼此间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我!” “我!” 这些千户、百户们纷纷请命,十分积极。 “张总戎拿咱们当人看,咱们这些厮杀汉没说的,指哪打哪!”众人纷纷请命,不甘人后。 “对,没啥好说的,咱们贱命一条,这么多年也没人放在眼里,难得遇到总戎这样一个把咱们当人的,足粮足饷,没说的,水里来,火里去,只需总戎一句话!” “抢什么?”孙琦眼睛一瞪,“鞑贼来了,好哈杀敌,就是报答总戎了,现在抢个什么劲儿?” “那姐夫你说,让谁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扎着头巾,肩上还挑着担子,瓮声瓮气的问道。他是孙琦是小舅子,叫谢勇,是个世职百户。 孙琦瞪了小舅子一眼,随手从树上扯下一根树枝,几下掰断,“抓阄,抓到最长的去,”孙琦一边说,一边瞪着眼睛告诫围在自己身边的千户、百户们,“咱们秦军可没有吃里爬外的汉子,谁要是敢阳奉阴违,对不起总戎,别怪俺老孙不讲情面。” “去,把咱们当什么人了?”众人也不在乎孙琦已经升官的事实,梗着脖子和他争辩。 “行了,行了,抓阄,抓阄,”孙琦见自己惹了众怒,连忙转移大家好的注意力,拳头一握,把树枝握在掌中,递到众人面前,“一个一个来,全凭运气。” 不大工夫,这个差事被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得去,此人哈哈一笑,“这差事归我老吴了。” “吴强,你小子真走运!”众人羡慕嫉妒,纷纷走到吴强身边,你一拳我一掌的,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吴强也不以为意,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这有啥。 “老吴,永兴堡交给你了,”孙琦揽着吴强的肩膀,把他拉到一旁,“钱粮有的是,你也看到了,总戎从灵州搬了座银山回来,所以不要担心没钱花,把活干好就行了,”孙琦说着,拍了拍吴强的肩膀,“如果你干得好,我就禀告总戎,让你守永兴堡。” “放心,”吴强胸脯拍得砰砰响,“咱老吴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交给我,你和总戎放心就是了。” 孙琦离开后,张璟招呼樊斌,“点一百兵马,随本官勘察地形去。”樊斌出去后,张璟又把丁麟叫来,“此次勘察地形,你们便留在榆林,护卫水静居士以及总兵府。” 丁麟闻言,连忙说道,“让何力留下即可,小人等还是跟都督一起才是本分。” “不必如此,”张璟哈哈一笑,“你等留在榆林,听居士之命即可。” 丁麟还要再说,被张璟止住,“不必多言,下去。” 待丁麟下去后,张璟也收拾停当,直接出了总兵府,樊斌已经点齐人马,在府前等候了。 修建边墙,可不比修个堡寨,这可是个大工程,选址肯定要选好,如果实在不行,先修筑城堡墩台,一点一点的来,然后再连成边墙。 这样虽然慢,但也大大的缓解了财政、人力上的压力,别以为城堡墩台就没什么用处。用处可不小,有了城堡,视城堡大小,可驻扎五百至一千士兵,若按四十里一座城堡计算,依托地势,扼守险要,互相支援,彼此守望相助。 除非数万鞑贼犯境,否则小打小闹的,根本无法突破这些城堡组成的防线。 而墩、台虽无法驻守太多士兵,防御力量一般,但也能起到巡逻、放哨的作用,以墩、台为耳目,以城堡为依托,即使边墙一时无力修筑,只要鞑贼不是大军犯境,也足以防御鞑贼南侵。 但孛来部的强盛,而孛来部本来就是盘踞于阴山一带的豪强,也先被杀后,更是成为实力最为强大的部族,越来越多的鞑贼开始进入河套,眼见鞑贼的重心已经逐渐偏移至延绥一线。 随着河套的失守,鞑贼占据了这块水草丰美之地,并以此为跳台南侵,延绥、宁夏、陕西三镇,特别是延绥镇,首当其中,岂能安稳了? 所以,修筑边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了边墙,就能够有效的防御鞑贼南侵,将鞑贼的南侵路线限制在榆林一带,而不是多点开花,令明军防不胜防。 由榆林往东,有常乐、双山、建安、高家四堡,往西有堡宁、七墩两堡,绵延二百余里,这一带地势空阔,无险可守,不似神木至府谷以及西线,山势纵横,地势险要,鞑贼就算想通过这两路南侵,也得耗费极大的精力在行军上。 但有了边墙,鞑贼就更加不会在这两路进军了,只有也只能选择榆林,可以大大减少这一线的军事压力,在这两线,只需要常规驻兵即可,然后陈重兵于榆林,以逸待劳,依托边墙、堡寨,先消耗鞑贼一波,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鞑贼就算有那么仨瓜俩枣的人马冲破了榆林防线,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别忘了,榆林后面还有绥德卫,绥德卫后面还有延安卫,真以为这两卫是吃素的? 所以,无论从哪里说,边墙修起来,都是大大的有利。 怎么修?这就需要张璟统筹了,起码也得朝廷同意,即便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至少也表示一下嘛,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边墙一起,便可以保一方百姓平安,有什么好犹豫的? 张璟此行,便是勘察路线,做到有的放矢,上书的时候,也能够有的放矢。 出了榆林城,张璟率人往北行,还不到十里,眼前一座不高的山脉引起了张璟的注意,张璟纵马而驰,来到山脚下,然后下马爬到了山上,山势不高,但此地地势开阔,这座不高的山就显得鹤立鸡群了,不远处榆溪河穿过一道峡谷,奔腾而过。 “此乃何处?”张璟转头看向樊斌。 “启禀总戎,”樊斌是土生土长的绥德人,对于此地的地理自然精熟,“此山名曰红山,前面那道峡谷名曰红石峡。” 张璟点头,不由琢磨起来,若在此地设一观察哨,居高临下,观察敌情便可一目了然。不仅如此,此地据险临下,控南北之咽喉,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记下此处后,张璟下山,又沿着地势勘察了一圈,越发坚定了于此处修建堡寨的决心。 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将近申时末,张璟也不打算回榆林,反正明日还要继续往东,勘察地势,何必徒劳往返。 于是吩咐士兵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而他则又爬上了红山,观察此处以及周边环境。 鞑贼南侵,为什么?不就是没有粮食过冬吗,不仅没有粮食,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也十分缺乏,比如茶、铁,这两样可谓是鞑贼的必需品,与其禁运,让这部分市场被那些走私官商给掠夺了,何如开边互市? 以经济而驭鞑贼,绝对是最佳政策,君不见隆庆互市后,鞑贼一个比一个老实?难道他们就愿意打仗吗?不是没办法,谁愿意打仗? 走私再猖獗,出关的货物终究还是有限的,哪里能够满足那么大的市场? 经济,才是制约鞑贼最有效的手段。 此时的张璟人轻言微,当然无法干预国策,所以也只能想想,眼下的主题还是彼此间的对抗、战争。 一旦互市,此地倒是绝佳的场所,张璟叹气,可惜啊,他说了不算,互市这条路,暂时是条死路,只要他敢提互市,必然会被朝廷上下群起而攻之。 所以,时机未至,还是先琢磨怎么跟鞑贼打仗。 一路往东,秦长城、魏长城的遗址时有发现,虽然经过千年岁月,大多已经剥蚀风化,但尚存的遗址,仍然诉说着那段辉煌的历史。 张璟的心思愈发活络了起来,利用地形,依山形,随地势,以原有的秦长城、魏长城为依托,怕也没那么困难? 又没必要修的跟京师长城一般,青砖包墙,坚如金石,只要能够修成一道土墙,高高的,都能够有效的对鞑贼形成防御! 鞑贼是骑兵,人能爬墙,马可不能。 越琢磨,张璟心里越是有底,先形成防护,再逐渐加固。张璟索性也不看了,直接回到了榆林,反正秦长城、魏长城的的遗址都在,就利用秦、魏长城的遗址,哪怕先修一道土墙,都足以阻止鞑贼南侵的脚步。 “秦、魏长城遗址,你们谁知道?”回到榆林后,张璟直接把孙琦等人召集起来。 孙琦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大多数是本地人,但说起秦、魏长城遗址,还是让他们有些迷糊,谁没事去看那些土墙啊? “总兵府中应该有舆图,即便总兵府没有,都司、藩司也应该有的,”孙琦建议道,“总戎何不派人去二司查看?” 张璟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这也算是强人所难了,就连他自己都是勘察到了秦、魏长城的遗址,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孙琦等人就更不必说了,还是那句话,谁没事去盯着几千年前的土墙看啊? “永兴堡修筑如何?”张璟不再问及古长城遗址,转而问起了永兴堡的修筑情况。 “已选定堡址,夯土筑城,还是很快的,居士命小人派人前去巡查,小人已经于昨日派人去了,后日便可返回,情况具体如何,后日便知,请总戎稍待。”孙琦还是比较尽职尽责的,张璟不在榆林,对于水静居士的命令,他也没有阳奉阴违,反而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一旦已秦、魏长城为基础,再借助当地的地形山势修筑边墙的计划可行,在边墙修筑起来之前,他呆在榆林的时间定然不会有多少,水静居士负责他的幕府,代表他发号施令,若是孙琦不听的话,倒也是个麻烦。 幸好,此事并未发生,孙琦并未因为张璟不在榆林,而不尊水静居士代表幕府下达的命令,这就很好嘛,至少没了后顾之忧,他可以把精力用在修筑边墙上。 孙琦等人离开大堂后,张璟回到东院,“居士,可有秦、魏长城之舆图?” 水静居士正在处理公务,压根就没想到张璟会这么快回来,听到张璟的话后,先是一愣,然后才喜笑颜开,一边问道,“都督何时回来的?”一边起身迎向张璟,急切之间,差点被椅子绊倒。 “居士小心,”张璟连忙托住水静居士的手臂,“居士小心。” 水静居士俏脸一红,不过却是落落大方的看着张璟,“贫道乍见都督,情不自禁,都督勿怪。” 第251章 迎接1 水静居士都这样说了,张璟还能说什么?水静居士对他那丝若有似无的情愫,张璟又岂会察觉不到? 虽说这个时代的人,只要有点权势、有点闲钱的,都是人均渣男,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但张璟不想让自己变成这种把女性看作物品的人。所以,张璟非常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放开心中的那道枷锁,在这个时代,只会让自己在欲望的深渊里沉沦。 欲望这头怪兽一旦失去枷锁,做人的底线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就会愈发的失去下限,整个人都沦为欲望的奴隶。张璟不想让自己成为这样一个眼中只有权势、财富、女人的怪物。 “都督莫非有什么发现?”水静居士收拾情思,她现在就在张璟身边,有大把的机会让彼此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因此,她并无着急,她十分清楚,面对张璟这等有操守、有坚持的人,急是没有用的,慢慢走进他心里,徐徐图之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等舆图可不好找,”水静居士摇头,“估计都司、藩司也未必留存。” “唉,”张璟叹气,“某这次出去,沿路发现秦、魏长城遗址,虽只剩断垣残壁,但也颇为可观,若是以旧长城为依托,修筑边墙能省许多周折!” 水静居士闻言,眼睛一亮,素手一拍,“都督此言大善!” “若有舆图,倒是省去了勘察之力,”张璟叹道,“可惜,怕是不好找,我先派人去藩司、都司问问,若这二处也没有,那就只能继续勘察了。” 倒不是张璟偷懒,勘察这项工作劳心费力不说,还极耗功夫,交给别人,张璟又不太放心,若是有舆图,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都督何必着急?”水静居士劝道,“沿边堡寨已足可抵御鞑贼南侵,边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张璟点头,他当然知道水静居士所言不错,但没有那道墙,总是缺乏一点安全感,这几乎是一种执念了,万里长城,不仅仅只是一道矗立在边境上的物理防线,更是心里的一道坚固的防线。 “出城北去十里左右,有一山,名曰红山,山北里许,有一峡谷,名曰红石峡,榆溪河自此而过,此地险要,扼守南北交通要道,鞑贼欲自榆林南侵,必从此处经过,某欲于此处立一哨台,驻兵巡视,居士以为如何?” “都督所言之红山,贫道曾去看过,果如都督所言,在此修筑哨所,足可监视鞑贼动向,”水静居士显然也是知道红山的,“可依托红山山势,山顶筑台,山下筑营,派兵驻守、巡视,贼踪难藏,只是孤悬城外……” 张璟点头,他明白水静居士的意思,若是没有边墙,只在红山修筑一座哨所,其实没什么大用处,一旦被鞑贼围困,而自己这边又救援不及的话,哪里的守军就危险了。 “先等等,等边墙修筑起来,便相得益彰了。”张璟叹气,总有些不甘。 “总戎,张中丞已过潼关,”丁麟来报,“总戎有何吩咐?” 张璟看向水静居士,水静同时也看向他,“居士之意呢?” “都督若有意,可去绥德迎接,”水静居士建议道,“全凭都督之意,不过张中丞年高德劭,都督身为晚辈,去迎接一下,也是应当的。” 张璟思索了一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就依居士,”说着看向丁麟,“中丞何日到的潼关?” “两日前,”丁麟回道,“以中丞的脚程,三日后便能到达绥德。” “好,休整一番明日去绥德,迎接张中丞。”张璟做出决定,他与张楷毕竟是延绥镇的军政两方大佬,若是能够团结一致,自然是事半功倍,延绥镇欣欣向荣,指日可待。所以,张璟是十分乐意与张楷好好打交道的。 张楷此番上任,只带了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主仆二人,轻车简从,路途虽然艰辛,却也不以为意。 “老夫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张楷坐在车辕上,老仆赶车,他素来清廉,绝非沽名钓誉的清廉,宦囊如洗,又是被重新起用,所以也没那么大的排场,“当年献《安边十二策》于王尚德,如今怕也是人走政息呀。” “老爷素知兵事,如今巡抚延绥,自可一展胸中抱负。”老仆慢悠悠的赶着马车,一边说道。 张楷却是摇摇头,“老夫为巡抚,掌管政事,兵事自有总兵处理,越俎代庖,非君子所为也。” “听说延绥总兵是个小娃娃,”老仆跟了张楷一辈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早非主仆那么简单了,所以,说气话来也不藏着掖着,没那个必要,“老爷风光霁月,但万一年轻人刚愎自用,想给老爷一个下马威怎么办?” 张楷闻言不由一笑,“这倒也不怨你,张怀瑾虽年少,却于不久前河套大破鞑贼,颇具名将之姿,况且此人是难得的忠直之士,老夫倒不担心,”说到这里,张楷叹气,“只是秦地已无汉唐之丰饶,边地苦寒,久而久之,就怕将士生出厌战之心呀。” 傍晚时分,主仆二人终于来到了延安,“前面便是延安府府城了。”老仆停下马车,对车厢里面的张楷说道。 “进城,找个客栈歇一夜,明日继续赶路。”张楷也下了马车,复手看向眼前不高的城池说道。 “是。”老仆赶着马车,穿过城门。 此时已是傍晚,冷冷清清的,除了他们主仆两个,再无其他人进城,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张楷忍不住叹了口气,边地本就苦寒,加之鞑贼年年犯边,就算是延安府不在边境,也难免受到侵扰。 “可是张中丞?”正当张楷慨叹时,却见城门处一行人正在迎接自己。 “正是我家中丞,尔等何人。”张楷的老仆停下马车问道。 “见过老丈,”延安府知府陈翔连忙抱了抱拳,“下官乃是延安知府陈翔,中丞何在?” 张楷从后面走上前,上下打量了陈翔一眼后,道,“本官在此。” “下官拜见中丞,”陈翔一拱到地,他身后的属官也跟着拜见,“总算迎到中丞了,中丞请随下官来,下官已为中丞准备好了馆驿。”他知道张楷清廉,所以绝口不提接风洗尘的话,只是说为他准备好了馆驿。 果然,张楷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陈知府了。” “中丞拟在延安驻留几日?”把张楷送到馆驿后,陈翔小心翼翼的打探道,这可是顶头上司,就连三司都要恭恭敬敬的人物,标准的封疆大吏,可不敢怠慢。 “明日就走,本官一路迁延多时,先去绥德州,张总兵在绥德城还是榆林?”张楷问道。 “回中丞,”陈翔拱手,“张总戎正在榆林,督建榆林城。” 张璟奏请设榆林卫,并将延绥镇驻地迁至榆林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对此他十分赞同,榆林乃是前线,只要榆林守得住,延绥便万无一失,鞑贼想连续突破三道防线,榆林、绥德、延安,直入腹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仅此一举,就足以说明张璟是个知兵的,同时更是个勇毅的,绝非那等贪生怕死的。仅从这一点而言,张璟做的就比王祯更好。 王祯镇守延绥时,虽说也是可圈可点,却仅是固守绥德,并无破釜沉舟、移驻榆林的胆略。 “那下官明日与中丞一起,前往绥德。”陈翔可不想错过这个在顶头上司面前刷好感度的机会,于是请示张楷。 张楷点头,“就算知府不说,本官也要请知府一起,本官出来延绥,多有不明之处,还需知府为本官解惑。” “下官遵命。”陈翔自然不会、也不敢反对,连忙应了,“中丞一路鞍马劳顿,下官便不打扰中丞了,下官告辞。” 张楷也着实累了,也不跟陈翔客气,毕竟是六十岁的老人,这一路上千余里路,就算是年轻人都受不住,何况他这样的老人家? “这个年轻人倒是个有决断的。”陈翔离开后,张楷自言自语,这已经不是决断的问题了,决断要有,勇气更是不能缺了,榆林孤悬,首当其冲,此地扼守南北咽喉要道,可谓正好卡住了鞑贼南下的路途,只要鞑贼不糊涂,就会千方百计的拔出榆林。 届时张璟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就连张楷这个久经战阵的人,都不得不佩服张璟的决断与胆略。 “老爷,洗把脸,吃饭了,”张家老仆提着半桶热水来到房中,一边给张楷倒水,一边说道,“今晚的饭菜非常不错,两菜一汤,热腾腾的肉夹馍。” 张楷呵呵一笑,他对于口腹之欲并无什么追求,能吃饱肚子就行了,就算是粗茶淡饭,他也甘之若饴,“那就多吃点。” 主仆二人吃过晚饭后,张楷本想挑灯夜读,却被老仆劝住了,“老爷早点安歇,明日还要赶路,等到了绥德,安定下来了,您爱看书就看书,想处理公务就处理公务。”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楷吃过早饭,便出发直奔绥德,陈翔早已在馆驿门口等候了,“下官见过中丞,中丞昨夜休息的可好。” “不错,好久没睡个舒服觉了,”张楷也不矫情,“有劳陈知府费心了。” “此乃延安卫署指挥佥事陶轩,”陈翔为张楷介绍道,“由陶佥事护送中丞前往绥德。” “小人见过中丞。”陶轩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张楷点点头,“佥事免礼,这一路上就有劳佥事了。” 延安距绥德三百多里路,走的快一点的话,五六天就到了,张楷这近两千里都走过来了,剩下这几百里自然不在话下。 倒是苦了陈翔,他何时受过这等苦?他是一府之尊,若是没什么大事,不论是此前的王祯,还是现在的张璟,很少让他这么来回奔波。 即便是张楷的前任巡抚徐瑄,也没让陈翔从延安跑到绥德去,毕竟徐瑄自己也很少去绥德,他是陕西巡抚,兼巡延绥,所以,绥德并非徐瑄的工作重心。 因延绥设镇,延绥巡抚才得以专设,看样子张楷并不想把巡抚衙门设在最安全的延安府,陈翔还能怎么办?为了给顶头上司留下个好印象,他只好咬牙挺过来了。 这一日傍晚时分,张楷一行人来到石嘴岔驿,前面就是绥德州了,包括张楷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要到达目的地了。 “前面不远就是石嘴岔驿,”陶轩在张楷车旁,低声汇报,“过了此处,便是绥德。” 张楷正想说话,忽听马蹄阵阵,陶轩心里也是一紧,虽然知道不太可能遇到贼寇,但还是条件反射的有些忐忑,连忙催马上前,同时打着手势,让自己的亲兵跟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陶轩松了口气,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十骑,显然不可能是贼寇,既然不是贼寇,那肯定就是绥德州来迎接张楷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张璟本人亲自前来。 陶轩不敢怠慢,想给张璟留下个好印象,正待催马上前,陈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估计是总戎亲来,咱们上前迎接。” 陶轩在心里叹了口气,都特么不是笨蛋啊,嘴上却连忙应了,“正该如此。”二人催马,迎了上去。 张楷也从马车上下来,负手站在车旁。老仆见状,连忙问道,“老爷为何下车?还有陈知府和陶佥事怎么跑前面去了?” “应是张总兵来了。”张楷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张璟能够亲自前来迎接,而且还是出城这么远来迎接自己,至少说明张璟是想与自己这个巡抚好好合作的。 否则,张璟大可不必前来迎接自己。 “见过总戎。”陈翔与陶轩迎到了张璟,纷纷在马上行礼。 “免礼,”张璟抱拳,“中丞可在前面?” “正是中丞。”陈翔连忙回道。 “好,”张璟轻轻一磕马腹,黑子小跑着越过陈、陶二人,张璟目光所及,一名青衣老者正负手站在一辆马车旁边,定然就是巡抚延绥、右都御史张楷了。 第252章 迎接2 “晚辈见过中丞。”张璟下马,走到张楷面前,抱拳行礼。 看着眼前的少年,张楷暗暗点头,少年得意,最怕什么?当然是得意忘形,骄横狂妄,目无余子,而张璟却没这些毛病,表现的谦逊有礼,毫无骄狂之态,这就非常难得了,再联想到此人的行事,心狠手辣的同时,却又能够留有余地。 足见其人也是个螺丝壳里做道场的,胸怀锦绣的人物。 “有劳总兵相迎,老夫不胜惶恐。”张楷也拱手行礼,二人见面倒是没什么火药味,一团和气的样子。 陈翔等人陪侍在一旁,看着两位大佬寒暄,心里却不免郁闷,比起张璟这位总兵,自己这些人的年纪真的是活到狗身上了。 虽说文武不同,官爵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但文官再值钱,武官再泛滥,到了i、一品、二品这个关口,也都不轻易升授了。朝中那么多大佬,不管文武,正一品又有几个?别说正一品了,从一品都没多少,几乎都是围着二品打转。 但张璟呢?刚刚升了正一品的右都督,虽然是武官,但满朝的都督又有几个?掌握实权的都督又有几个? 陈翔有时甚至都琢磨,这位张总戎恶了陛下,得罪了风光无限的石亨、徐有贞,升官的速度都如此之快,这要是在正常情况下,现在怕不是都封爵了? 诚然,人家这是实打实的战功,用命拼出来的,羡慕不来,但人心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大家都无欲无求的,怎么可能?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破事儿? “中丞这一路辛苦了,”张璟和张楷已经在驿站的大堂上坐下,驿丞奉上热茶后,下去忙着整治酒菜去了,而陈翔、陶轩等人也识趣的坐的远远的,不打扰两位大佬谈话,“今日总算是把中丞盼来了。” 张璟这段时间军政一把抓,虽说无人掣肘,行事方便了许多,但有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本来就不是亲民官,政务上的事情磕磕绊绊,若不是有水静居士帮忙,还不知道会出多少疏漏呢。别的不说,延安、庆阳两府的政务,张璟这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生瓜蛋子能处理好? 政务可不是军务,没那么简单的。出将入相看着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真正能够做到才兼文武,治国、治军无所不为的,数遍了历史,又有几个? 所以,真的没必要去争权夺利,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就行了。可惜的是,许多为官之人都无法堪破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好,都要揽到自己身上,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彰显他的身份似的。 张璟只能说,这绝非做官的本分,只能说是权力欲作祟,大家若是都想着揽权,事情谁去做?在其位,谋其政,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官吏专于劝课,百姓勤于稼穑,此乃治国之本,理政之要也,”张楷赞许的看着张璟说道,“老夫痴长你几岁,叫你一声怀瑾,可否?” 怀瑾是于少保给张璟取的表字,张楷能够这样称呼张璟,起码说明张楷愿意与张璟和平共处,表达了自己对张璟的亲近之意,这是给张璟面子,张璟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晚辈恭聆中丞教益,”张璟抱拳,笑道。 “哈哈,”张楷笑,“倒也谈不上什么教益,不过是互相切磋罢了,老夫观怀瑾招募流民,劝课农桑,心甚慰之,须知农事为国之根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 老先生谈兴正浓,或许是张璟的做法正好合了他的理念,“怀瑾且看,这古往今来,有那次民乱,不是因为百姓吃不饱肚子而引起的?由此可见,农事之重,哪怕为了杜绝民乱,这农事也不能疏忽了。” 张璟跟着点头,这话对不对?太对了!道理大家都懂,但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远了不说,就从太宗开始说起,哪朝没有民变?民变为何层出不穷?老百姓闲的吗?闲着没事就乱乱? 显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还不是这些当官的给逼得?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有饭吃、有衣穿,那个老百姓闲的去造反? “怀瑾免绥德百姓三年赋税,十年内赋税减半,”张楷提到了张璟的一些具体举措,“此举显然不妥。” 张璟闻言,心里一冷,正待反驳。 却听张楷接着说道:“刚开垦的地,往往比较贫瘠,需要经过连续几年的精耕细作,地力才会上升,变成熟田,三年是不够的,老夫以为,以五年为宜。” 张璟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位中丞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呢,原来的确是个务实的好官,“倒是晚辈想当然了,好在有中丞查漏补缺,否则,若因晚辈之故,不务德政,而伤百姓,让晚辈情何以堪。” “怀瑾言重了,”张楷反而开始安慰张璟,“你从未接触过政务,骤居高位,能做到这等程度,已经堪称能臣了,不必妄自菲薄。” “中丞谬赞了。”张璟连忙逊谢,他一个武人,要是这番话传到朝中,还不知引起什么风浪来呢,因为石亨的缘故,开始走下坡路的武臣回光返照,以石亨、王骥为首的武臣开始和兵部较劲,似乎想被兵部褫夺的权力收回去。 这一下子就让文官的神经紧绷了起来,经过近百年的明争暗斗,文官好容易借着土木之败,军中的勋臣宿将几乎全军覆没的机会,把武臣的权势剥夺了大半,再加一把劲儿,国朝的武臣便将如前宋一般,毫无地位可言。 这样的节骨眼上,文臣们岂能容石亨在哪儿上蹿下跳?只不过石亨此时的恩宠一时无二,文官扳不倒他罢了,但小动作却从未停下。 张璟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小动作,文官们的打压定然是顷刻而至,本来张璟的日子就不甚好过,若是再招惹了官僚集团,他还想不想混了? 所以,张楷这话他是肯定不能接的,连忙转移话题,“如今中丞履新,晚辈总算能够松一口气了,本镇政务便有劳中丞了。” 张楷人老成精,哪里不明白张璟在戒备什么,闻言哈哈一笑,端起茶杯,笑眯眯的呷了口茶,“老夫今年正好六十,年过花甲,所谓老不以筋骨为能,本镇之事,可要多靠怀瑾了,老夫即便有心,怕也是力不从心啊。” 嗯?张璟一愣,这老先生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试探自己?张璟心里多留了个心眼,根本不接话,官场之上,波谲云诡,政治上幼稚、不成熟的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为官者,谁不想礼绝百僚?但想归想,没有那个能力,就不要去妄想了,不论为官还是为人,都要有自知之明,当野心超过了能力后,身败名裂便已经在眼前了。 张璟素有自知之明,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深刻的认知,他才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踏实地才是他现在的当务之急。 说句难听的,他一个武臣,虽然是一镇总兵,但在官僚集团眼中,也不过是守户之犬而已,用得着的时候,丢几根骨头,用不着了,自然是鸟尽弓藏。正因为张璟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所以对张楷的话是半句都不信。 自前宋以降,文官什么时候瞧得起过武臣? 张楷见张璟谨慎,遂也不再多言,他虽然是试探张璟,但却也没什么坏心思,正如他所言,今年他都六十岁了,说句难听的,活一天就少一天了,不知道哪天,眼睛闭上就睁不开了。特别又是在苦寒的边地,条件更加艰苦,对他这个老人家当然也就更加不友好。 他认为张璟是个可造之才,而且欣赏张璟的忠直,朱祁镇复辟之日,敢在朝堂上直斥国贼的,满朝上下,也就张璟一人而已。 张楷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所谓“言士者,有德行之称”,德行高尚,是士大夫这一群体的重要特征,张楷正是如此,他们有正确的人生追求与价值判断,怀有忠信这样的美德,并且始终在生活中身体力行,努力做好自己,绝不蝇营狗苟。 所以,张璟倒是有些过于敏感了。张楷是真的见才心喜,想要好好早就张璟一番。他们这些有着高尚品行的士大夫并无什么门户之见,有教无类才是他们的追求。所以,张璟是武臣对张楷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重的是张璟的品行、才能,而非张璟的身份。 士大夫这一阶层,从来就不仅仅是文人。 这一点在于少保身上体现的也是淋漓尽致,真以为是个人物,就能让于少保给他取字吗?于少保给张璟取字,至少表明了两层意思,第一,自然是说这个年轻人不错,我看好他;至于第二层,则是告诉他的那些同道,何为“同道”? 士大夫精神最突出的亮点,是国家、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每当国难临头之际,都是他们前赴后继、救亡图存之时,这便是他们追求的“道”,只要有相同的追求,都是同道,他们所追求的“道”,已经超脱了狭隘的人本、阵营等一切界限。 这是一个广泛的概念。 张璟即便囿于自身的修养、学识,达不到成为于少保等士大夫“同道”的程度,但至少已经初步具备了这样的资格,得到了士大夫这一群体的初步认可。 这才是于少保真正的用意,当然也代表了他对张璟的期许。张璟到底能不能成长到那样的高度,这需要张璟自己努力,但这道门,于少保却已经帮张璟打开了。 “时间不早了,晚辈不打扰中丞了,”吃完饭后,张璟主动告辞,“中丞一路鞍马劳顿,还请早点歇息。” “哈哈,”张楷闻言一笑,“我等为官之人,身负王命,有守土之责,报国之重,一点劳累又算什么?不过,人老了,便不能以筋骨为能咯,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这国事,终究还是要托付给你们啊。” 听着张楷这别有深意的话,张璟一时间倒也无法接口,让他说什么?这个时候,他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呢,哪里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是。 “这人年纪轻轻的,倒是滑不溜手。”回到房间后,张家老仆有些好笑的对张楷说道。 张楷看了张福一眼,摇摇头,“宦途凶险,小心自然无大错!于少保如何?还不是拙于谋身,险些命丧于宵小之手。张怀瑾年纪轻轻,就能有此城府,着实不错。” “哦,这么说,老爷今晚不是试探他?”张福眨了眨眼睛,问道。 “当然不是,”张楷正色说道,“可造之才啊,老夫见猎心喜。” “可他是武臣啊!”张福不由说道。 “武臣如何?文官如何?”张楷转头,看向窗外,圆月悬于半天,洒落一地清辉,“月圆月缺,皆为玄兔也,岂不闻月有阴晴圆缺之故耳?” “哦,哦。”张福眨着眼睛,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 张楷也不多解释,自宋已降,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武臣的地位愈发低下。本朝虽因开国、靖难之故,而形成了领一时风骚的武勋阶层,但随着那些有功于朝廷的勋臣们相继辞世,他们的后代却已经无法重现父辈的荣光了。 其实,何必囿于门户之见?能者上,庸者下,乃是千古不易之理,可惜!张楷叹气,以文治武已经成了惯例,想要改变,何其难也! “明日到了绥德,总算是到了地方,”张福帮自家老爷打来热水,服侍他开始洗漱,“老爷还打算去榆林看看吗?” 张楷摇摇头,“老夫去了榆林,张怀瑾怕是要睡不安寝,老夫还是不做这个恶人了。况且他做的着实不错,老夫又何必去添乱?国事为重,只要他能办事,把事儿办好,老夫可不管他是文是武。” 第253章 筑城4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直奔绥德城,因为要照顾张楷,所以,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才来到绥德城。 一路上阡陌纵横,几乎看不到荒地,百姓们忙于耕作,张楷看的非常满意,不住的夸奖张璟,直言他办了一件善政。 张璟拿不准此老的心思,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 绥德知州张轼在城外迎接众人回城后,在前面带路,来到了新建的巡抚府。之前的总兵府在张璟的授意下拆除后,空出来的地方修建了巡抚府,其余的地方则划给了百姓。 新建的巡抚府虽然没有之前的总兵府豪华、气派,但前后五进,五间七架的规模也足够张楷办公、居住之用了,反正他也没带家眷。 张楷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是新建的府邸,虽然与知州衙门只有一街之隔,但巡抚府往西,却是大片的民居,而民居也都是新建的,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他不是个讲排场的,甘于清贫,素有清廉之名。 “张太守,本官初来乍到,今晚这个东道,却是需要你来做了。”一行人进了巡抚府,在大堂坐定后,张楷笑呵呵的对张轼说道,平易近人的彷佛一个慈祥的老头。 张轼自然不会反对,他巴不得呢,这可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处好关系自然没坏处,“中丞稍待片刻,下官这就去准备。” 待张轼离开后,张楷看了看座下的众人,笑道:“本镇初置,百废待兴,招待不周之处,诸位且担待一二。” 由于巡抚是差使,无品级。因此无论巡抚在地方上呆多久,名义上还是属于京官,不是地方官,只是被临时委派到地方上办事。所以,巡抚府此时除了几个书吏之外,并无属官,张楷若想好好办差,只能跟张璟一样,征辟一些幕僚。 跟张璟不同,张楷若是想征辟幕僚,有的是人抢着来,重文轻武并非说说的,那像张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幕僚的班底凑齐了。 由于张楷是初上任,所以,眼下只是互相见见面,认识一下,并没谈及公务,吃过饭后,便各自告辞,等到了明天,张楷自会一一召见,那时候才是张楷正式上任。 张楷的下属还是很多的,延安府上下的官员,甚至陕西三司的官员、张璟这个总兵,都能算张楷的下属,需要听张楷的调遣与协调。张楷想要掌控延绥镇,这些人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坎。 特别是张璟这个总兵,虽然名义上是他这个巡抚的下属,但二人各管各的一摊,他只是参赞军务,对于军事上有建议权,却没有决定权,到了战时,他这个巡抚在军事上就更说不上话了。 所以,他需要与张璟通力合作,才能把延绥经营的铁板一块。延绥毕竟是边镇,需要时刻防备鞑贼的南侵,而一旦发生了战事,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 张楷也是知兵之人,曾经率军平过叛乱,深知打仗时令出多门的危害,更知道一将无能,足以累死三军。所以,对于张璟,他需要多多支持。 前提是,张璟是块领兵打仗的材料。现在看来,张璟还是有真本事的。数月前的河套之战,虽然对手只是无心恋战的鞑贼,而且对手也只是个两千多人的小部族,老弱占了一多半,但不管怎么说,张璟获得了胜利,这就是战功,这就是资历。 不服,你们也去打一仗啊。 他已经老了,加上权欲之心本就没那么重,所以,他是愿意与张璟好好合作的。张璟做出成绩来,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劳。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楷开始召见延安、庆阳两府的各级官员,虽然是边境,但各级官员该有的一个都不缺,再加上卫所的人,可谓是济济一堂。 张璟自然不会跟着掺和,张楷来了,延绥就算是步入了正轨,他们军政两个大佬,各司其职是最好的,一旦张楷想要对军事伸手,张璟自然也不会逆来顺受。 古今中外皆是如此,除非是独裁,否则总会有派系,总会有内卷,合作无间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大家商量着把事情办好,哪怕有分歧,也不过是求同存异,这是比较正常的合作关系。 但有些人总是想着揽权,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想集中到自己身上,这就不是合作的态度了,若是如此,张璟自然也不会退让。身在官场,退让一步就是步步退让。 到了傍晚,张楷总算召见完了这一大批人,开始与张璟会谈,这是军政两方大佬的正式交谈,昨晚那只是闲话家常,通过这次谈话,彼此之间对自己的政见、诉求做一番交流,算是为大家的合作定下一个基调。 张璟的诉求其实很简单,只要张楷能够支持自己把边境的堡寨、边墙修筑起来,保证粮饷的正常发放,其余的张璟都可以不管,他毕竟不是亲民官,对于政务的处理还是非常生疏的。 “咱们陕西土地贫瘠,百姓不堪重负,灵州盐课便是重中之重,晚辈派人在盐池修筑围墙,派兵巡哨,就是为了防止私盐泛滥,”张璟首先表示自己的诚意,“晚辈对于政务乃是一知半解,盐课关乎国计民生,此事还需中丞主持。” 张楷闻言,点了点头,却并未接话,而是说道:“对于百姓而言,管你官盐、私盐,更多时候,私盐反而比官盐更加便利。” 这个道理张璟自然是明白的,但官盐发卖不掉,就没有盐课,没有税收,就没有军饷,就没有建设资金,就无法修筑边墙、堡寨,就无法有效的抵御鞑贼。 归根结底,还是个体制问题,当下的体制,无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然,也不仅仅是体制,生产力的局限也是一方面,但这不是主因,主因还是体制,没有一个为普通百姓考虑的体制,老百姓永远都在最底层,收到重重压制和盘剥。当有一天老百姓不堪重负,揭竿而起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 “此事老夫便不插手了,”张楷摇头,“你处理的不错,老夫接过来,也不过是因循罢了,何必麻烦。” “中丞曾巡按陕西,不知中丞于秦、魏长城可有了解?”张璟见张楷并不想接手盐务,遂不再多说,盐务可不是省事的差事,又麻烦又容易出事,要不是不得已,张璟也不想碰。 “怀瑾难道是想修边墙?”张楷立刻就明白了张璟的意思,这是想修筑边墙,不得不说,修筑边墙虽然劳民伤财,但却着实是个好办法。 只要把边墙修筑起来,只需在榆林陈列重兵,鞑贼想南侵,就只能通过榆林进兵,便可以确保其它地方的安宁。因为延绥一线,除了榆林一带地势平坦,可以通行大部骑兵之外,其余的地方山势险要,再加上边墙的防御,鞑贼也不傻,肯定不会自讨没趣的。 “怀瑾此议大有可为!”张楷十分赞同张璟的观点,他也不是不知兵事的酸腐文人,深知防御工事的重要性,酸腐文人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控诉修筑边墙而劳民伤财。 他们却不知道,没有他们眼中这道“苛政”的象征,百姓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当然,百姓只是他们口中的“黔首”,他们的死活,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是耽误他们灯红酒绿了,还是耽误他们风花雪月了? “老夫这便上书朝廷,议议修筑边墙之事,”张楷也是个做实事的人,“修筑边墙,即便如怀瑾所想,以秦、魏长城遗址为根基,耗费的钱粮也不是少数,不能只靠咱们边镇,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朝廷岂能不闻不问。” 好,跟聪明人一起共事,就是如此简单,不需要太多废话,只要能够达成共识,大家各司其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扯皮。 所谓扯皮,只是无原则地争论或互相推脱责任,有了共同的目标,扯皮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以老夫之见,还是实地勘察一番,秦魏距今已有数千年,其故城遗址怕是只能作为参考。”张楷对于边墙的修筑还是非常支持的,因为他清楚,边墙修筑起来,边患就少了一大半,是实实在在的善政,对边境安定、百姓安全都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你尽管修筑,人有老夫给你协调,延安不够,老夫去藩司,定然能给你找到,至于钱粮,朝廷出一部分,其余的就从盐课中提取,你尽管修筑就是了,有了麻烦,老夫与你一起担待。”张楷说的斩钉截铁,看的出来,此老的确是个办事的,绝非尸位素餐之辈。 “既如此,晚辈这就去勘察线路,本镇事务,就劳烦中丞费心了。”张璟抱拳,既然张楷也赞成自己修筑边墙,那就趁热打铁,舆图什么的,哪儿比得上自己实地考察一番,来的精确? 至少此时看起来,这位张中丞是一个比较务实、又知道民间疾苦的好官,为人也是光明磊落,绝非两面三刀之辈,与这样的人共事,哪怕彼此之间有分歧,也是君子之争,大家求同存异,而不需要防备对方在背后放冷箭。 “怀瑾尽管去,本镇之事,自有老夫一力担之,你不必担心,”张楷也不含糊,“军务自有你的幕府处理,政务有老夫,你放心便是。”他这话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告诉张璟,你只管放心,你的军务老夫不插手,也算是让张璟安心。 毕竟军政双方,天然对立。 “此时北虏忙于放牧,无暇南顾,怀瑾此时勘察,不必担心遇到鞑贼,”张楷说道,“今年怕是无力修筑边墙了,可惜。” 对于边墙的好处,张楷是明白的,所以他愿意配合张璟的行动。 二人就一些问题交换了意见之后,张璟第二天便回了榆林城,现在二张还称得上是一团和气,张璟自然想借助眼下这股东风,把事情做在前面,省得以后二人因政见不合而产生龃龉后,一些事情也收到影响,扯着扯着皮,就推行不下去了。 受害的还是百姓。 “都督,这位中丞为人为政如何?”水静居士为张璟倒了杯茶,一边问道。 “不好说,”张璟摇头,如张楷这等在官场上混迹了一辈子的人,若是能够让张璟一眼看穿,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混了? 别看现在张楷说的冠冕堂皇,彼此间各司其职,互相支持,互为奥援,但真要是如此简单的话,这官就都好当了。身在官场,又有几个孤臣?就算张楷自己对张璟青眼有加,张楷背后所代表的派系呢? 这些都是应该考虑到的因素。 所以,张璟不会心存侥幸,究竟是敌是友,一下子看不出来,二人一起共事的时间还有很长,看以后如何相处,现在说的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处? “军务呢?”水静居士问道。 “他言道并不会插手,到底如何,且看,”张璟摇头,“倒是把盐务撇清了。” “盐务纷杂,他又无兵权,自然不会接下这个烂摊子,”水静居士笑道,“都督已经将盐业整肃一清,他一旦接手,若是再出了岔子,岂不是说明他远不及你?” 盐务会出岔子吗?肯定会的,张楷手里又没有兵权,私盐是那么好禁的吗?即便张璟手握重兵,都不敢说就把私盐给禁绝了,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私盐贩子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张璟杀了吕循和周端,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些人比吕、周还难对付。吕周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早就上了岸,穿上了鞋子,家大业大,难以舍弃,所以张璟只要看住了他们,就不怕他们跑了,人跑了,财物也跑不了。 况且,舍弃那么大的家业,从头开始,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魄力。而那些新兴的私盐贩子就没这样那样的顾虑,他们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身无长物,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有什么好顾忌的? 成了,大赚;不成,大不了是个死,反正都是烂命一条,但凡能活下去,谁愿意去操持这等杀头的买卖? 第254章 家事 张楷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去跟张璟争盐务,虽然这是座金山,但恰好,张楷此人素有清名,对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并不看重。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做的好是应该的,一旦出了差错,很容易招致非议。所以,张楷索性不碰盐务,全部交给张璟,即便有问题,那也是张璟的问题,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且看,”水静居士劝道,“都督只管做好自家的分内事,哪怕这位中丞有什么算计,都督也有进退的余地。” “居士所言极是。”张璟十分同意水静居士的说法,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其余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我继续去勘察路线。”张璟说道,离鞑贼完全占据河套也没多久了,若是能够把边墙修筑起来,至少延绥的百姓能安全一点,别看只是区区的一道土墙,但起到的防御作用却非常大。 “对了,这封家书,居士差人送回京师,”张璟从书桌上拿起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给水静居士,来到延绥转眼间已经五个多月、快半年了,张璟每个月都会写一封家书回家,但仅仅是通过书信,又怎么可能了解彼此的情况? 这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张璟来到延绥,眼见着年内别想回京,家里有袁彬帮忙照料,大问题是不会有的,但磕磕碰碰的肯定不会少。 他得罪的可是石亨、曹吉祥。石亨或许不会出手对付自己的家人,丢不起那人,传出去,堂堂的忠国公、太师,却对付一家子妇孺,石太师还是要脸的,尽管他同样对张璟恨之入骨。 但曹吉祥就没这个顾虑了,这等阉竖,根本就不知道廉耻为何物,只要有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妇孺怎么了?妇孺也是张家的妇孺。 上门闹事什么的,曹吉祥没那么大的胆子,袁彬也不是摆设,这位袁伯父虽然是个老好人,但老好人也是有脾气的,以他与张家的关系,曹吉祥还不敢做的太过火。 但其他方面可就不好说了,比如车马行、粮店等生意,虽然站在明面上的是冯家,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张家的生意。特别是车马行,运输煤球是车马行的收入来源之一,曹吉祥这个阉竖能不从中作梗才怪,还不知道怎么挤兑呢。 冯掌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还有孙家和几个驸马家,张璟把这几个得罪的可是不轻,他们没法对张璟的家人下手,那瞅着张璟的生意挤兑,也足以给母亲和妻子等人添堵了。 这些人别的本事值得商榷,论恶心人的本事,绝不做他人之想。 幸好,真的是幸好,有袁彬照应,李锋、齐亮等人张璟也都留在京师,家人的安危没有问题,但心情如何,就不好说了,惹上了这些玩意,癞蛤蟆跳脚背上,不咬人他膈应人啊。整天被这些小人盯着,心情能好,才怪呢。 但张璟对此又没有什么好办法,他远在陕西,远隔千里,有心无力,所以,也只能通过家书来开解、安慰家人了。 想要算账,只能等张璟回京,但只要朱祁镇在位,张璟回京师就遥遥无期。或许等曹石之乱后,估计也悬,朱祁镇真不清楚曹石徐等人的嘴脸吗?那为何还倒行逆施? 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缘故。指望这么一个玩意幡然悔悟,可能吗? 所以,张璟还有的熬。 哪怕他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延绥。想想就行了,朱祁镇明知道自己错了,还把张璟调回京师,图的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张璟现在就怕袁彬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当不长远,一旦没了这张虎皮,那些人会不会变本加厉?张璟还真不敢保证。须知这些人都是些没底线的人,无所不用其极,世俗的公平正义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块破抹布,需要的时候就拿过来用用,更多的时候是被扔在一边。 虽然张璟收到的家书中,母亲和妻子绝口不提遇到的困难,反而都让他保重身体,兵凶战危,说句不好听的话,说不定一场战斗结束后,张璟就会与家人天人永隔。 这绝非夸张,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打仗哪能不死人?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基本都是人命填出来的,否则也不会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了。 看张璟面色沉重,水静居士知道他担忧家人,对此,水静居士也没什么可说的,泛泛的劝说几句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别说,让张璟自己调整。 牵扯到家人,水静居士倒是不好多说什么,郑重的接过书信,幸好张璟有亲兵,否则每个月光送信,都是个难题。 驿站的效率太低了,等把信送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关心则乱,张璟收拾心情,因为担忧家人,所以就难免多想,一多想,很多想法就纷纷冒了出来,根本止不住。其实家里的情况还真到不了张璟想象中的那样,张母毕竟有诰命在身,曹吉祥等人就算真想干点什么,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火,最多也就恶心一下张家人。 受影响最大的也只有车马行的生意罢了。但车马行又不是仅仅靠着运输煤球这一项业务,恰恰相反,运输煤球只占车马行业务的很小一部分,最多不干这个了,又不是离了煤球就没法活了。 反而是曹吉祥、陈瑾等人需要想想,万一张璟家的车马行撂了挑子,这么大的运输压力,他们该如何承受。到时候煤球生产出来,却运不出去,骂娘的可就是京师百姓了。 煤球现在已经成了京师百信不可或缺的紧要生活物资,便宜、方便、安全,省了多少柴炭啊?就连那些权贵人家,现在也开始用煤球了,实在是太方便了。 所以,曹吉祥是绝对不敢做的太出格的,最多也就是为难一下,本来一个月结算一次的运费变成俩月、三个月,总得让曹公公出口气不是? 就连李锋、齐亮、逯杲这些张璟的心腹都没受到什么影响,该在锦衣卫任职还继续任职,甚至各有升赏,朱祁镇夺门,锦衣卫也是立了大功的! 特别是逯杲,极得朱祁镇的赏识,袁彬是个厚道人,有些事情他着实下不去手,但逯杲不在意,他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不就是监察百官嘛,不就是抓几个人嘛?抓谁,陛下你发话,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再说了,这上面不是还有个东厂吸引火力嘛。 跟东厂比起来,锦衣卫就是小打小闹。 所以,张璟在京师、特别是锦衣卫还是有些实力的,没一定的底气,还真没人想跟张璟死磕。 张璟外任,完全是自己作死的结果。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看不下去朱祁镇等人迫害于少保的丑恶嘴脸,所以忍不住跳出来作了一下。要是他没作这一下,此时的张璟虽然可能升不到现在右都督的官职,锦衣卫和京营操练的差事大概率也得交出去,但至少不需要离京。 只要张璟不参与到朝争中去,朱祁镇最多也就给张璟换个清水衙门,一旦张璟在这期间有所表现,肯定还是会受到重用的。 毕竟张璟可是根正苗红,张父当年跟袁彬一样,都是朱祁镇北征时的亲随,要不张璟捅了这么大的漏子,把朱祁镇的面子都给揭光了,更是把石、徐、曹等人往死里给得罪了。 这些事儿,换了个人试试?君不见连胡、王两位大佬都自请致仕了嘛。 比照这两位大佬,张璟一个自请外任难道就轻飘飘的抹过去了?到了延绥后,有功就升官,该有的权柄一样都不缺,还没怎么着呢,这就升到右都督了。 所以,只要张璟在延绥兢兢业业的,不去做那些倒行逆施的烂事儿,不去搞谋逆,他的家人尽管远在京师,也绝对安安稳稳,没病没灾的。 “做事,做事,”张璟收拾心情,冲水静居士抱了抱拳,“一应军务,就劳烦居士了。” “都督多带些兵马。”水静居士劝道,上次张璟出去,只带了数十骑,要是安安稳稳的,倒也没什么,就怕遇到贼寇之类的。 这里可是边境,各种各样的贼寇多如牛毛,有逃亡的军户、百姓,这些人的战斗力倒是没那么强,而且人数也不会太多,应对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边境的贼寇可不仅仅是这些人,还有鞑贼,还有走私的商队,遇到这些人,特别是走私的商队,那可真是不死不休了! 有能力走私的商队背后都是有人的,或边将、或文官、或内官,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不缺兵马的主儿,能够拍出来护送走私商队的,定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张璟一旦遇到他们,带的人少了,可真不好干嘛的。 由于孛来部主要在阴山一带游牧,山西的私商人几乎都会走河曲、府谷一线,然后进入河套,从河套入阴山。 所以,张璟遇到他们的概率是非常大的,不多带点兵,还真不安全。 跟晋商比起来,吕循、周端等西商的走私堪称小打小闹,没办法,陕西贫瘠,资源匮乏,而且交通不便,缺乏这样的土壤。所以,与北虏走私的商路紧紧的把持在晋商手里。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遇到了,只有不死不休一条路可走。所以,水静居士让张璟多带些兵马,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走私可谓是暴利!因为北虏缺乏冶炼钢铁的技术,所以钢铁十分匮乏,别说武器了,有点铁恨不得都铸造成铁锅。 一顶头盔相当于九头骆驼或其他牲畜,一副护腕甲相当于五头牲畜,一支长矛相当于五头牲畜,甲胃(包括头盔和护腕甲)一领相当于九十头牲口,一把高档剑相当于九头牲口,一把中档剑相当于五头牲口,弓和箭筒相当于三十九头牲口。 这简直就是暴利中的暴利!某些晋商就是看到了这条财路,四处钻营,依附于各级官僚,从而开始了他们的走私生涯。 晋商的这些烂事儿且不去说它,须知国朝官商一体的士绅阶层,就是晋商开其滥觞,西商、徽商承其流变,最后在江南演变成一个怪物。最后也完成了华丽的转变,由依附于官僚,变成了他们自己培养官僚。 简单的说,就是掌握话语权了。一个国家,商人掌握话语权会成什么样? 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张璟算是仔细的走了一遍,上次只是走马观花,这次不同,哪儿修建边墙,哪儿修建堡寨,张璟都做好了规划,只要有了钱,张璟立即就会让人来修筑,前后边墙,后有堡寨,自神木至府谷的防线不说万无一失,起码也是固若金汤。 届时张璟只需好好好守住地势空阔的榆林一线,鞑贼还想跟以前一样,来去自如,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与府谷县一河之隔的是山西河曲县,再往东就是偏关,太原镇的驻所,总兵官是王良,此君自正统初便镇守山西,一直到现在,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府谷县一共只有千余户人家,几千人左右,又紧邻黄河,鞑贼也不傻,不会到这等地方来,距离府谷县城五十里左右,太祖于此设木瓜园砦,有守军二百五十七人,马二百一十二匹。 因东胜卫内迁,木瓜园砦废,景庙时复立,这也是王祯的功劳,王祯镇守延绥十余年来,修堡寨十二座,初步构筑起了延绥的防线。 此时张璟便在木瓜砦,上次巡查,张璟根本没来过,这是第一次来。城砦位于木瓜山上,黄土夯筑,城墙高约两丈,占地不大,城周一里多不到两里,山上、山下皆是屯田。 此时都种上了小麦,麦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驻守木瓜园砦的把总叫做宋成,三十多快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王祯筑城木瓜园砦后,便一直在此地驻守。 第255章 商队 “小人见过总戎。”宋成正带着人锄地呢,听得马蹄阵阵,尘土飞扬,怕不是有数百骑,锄头什么的都顾不上了,连忙招呼着士卒跑回城寨中。 待在城中看清了来人,才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却也只能灰头土脸的跑下来迎接张璟,这可是大佬,宋成不敢有半点怠慢,跑到张璟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知总戎前来,有失远迎,请总戎恕罪。” 张璟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笑道,“起来,”待宋成爬起来后,张璟指着眼前绿油油的麦地,“这些屯田收成如何?可足士卒之用否?” “足用,足用,”提起种地,宋成笑得像个老农,“去了田赋,还有结余来,哈哈。” 张璟仔细的看了宋成一眼,这位倒是个人才,种田的人才。问题是,你特么是把总啊,让你驻守边境,你的主业是打仗,副业才是屯田;现在闹得,主业成了屯田了,又不是真让你来种地的。 不得不说,此时国朝的卫所士兵几乎都成了农民,战斗力极为低下,就连宋成这个驻守边地的把总,都开始着重于屯田了,你敢信? 也是,宋成在这儿驻守了十多年了,压根就没见几次鞑贼,人少就代表着没啥油水,后面的府谷县一整个县满打满算才几千号人,鞑贼也不傻,来了啥都抢不到,还来干嘛? 所以,木瓜园寨的屯田越来越多,要不是忙不过来,宋成还想接着开垦呢。 不得不说,咱种花家的人,不论是老百姓还是当兵的当官的,对种田都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与执着。 让宋成领着自己转了一圈,张璟对此地还是比较满意的,人虽然不多,但士卒们看起来还是比较有生气的,不像有些地方,比如灵州千户所,那里的士卒一个个都跟行尸走肉似得,这样的士卒怎么打仗? 还有各种花样的空饷、占役,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好好的一个卫所,在这些人的操作下,士卒十不存一,其余的不是跑了,就是成了杂役。 “你做的不错,”张璟夸奖了宋成一句,勉励道,“再接再厉。” “小人遵命,”宋成乐得见牙不见眼的,“总戎一路奔波,鞍马劳顿,请至寨中略作休整。” 张璟点头,他也想趁机看看本寨的防御,虽说鞑贼一般不会选择此地南下,一来府谷地势险要,二来没什么油水,但万一呢?万一有脑袋不清楚的鞑贼奔这儿就来了怎么办? 此地的防御力量就十分重要了。木瓜园寨建在山上,从地势上来说,算得上险要,鞑贼即便南侵,只要不傻的话,也不会随意攻打山寨。 问题是,木瓜园寨的士卒不仅仅需要防御一个小小的山寨,而是整个府谷县的防线,这就有些力有未逮了。虽说鞑贼一般不会来,但有备无患,万一来了呢?就这么点兵马,真不好干嘛的。 寨里面的建筑也非常简单,除了库房,放兵器、火药、粮食的,就是士卒居住的房舍,后面是马厩,山寨不大,一眼就看了个大概。 “这里的城墙本来只有丈余高,”宋成向张璟介绍情况,“这些年小人带着弟兄们一点点的给增筑成现在的规模,”宋成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张璟上了黄土夯筑的城墙,“小人这些年还在去往县城的路上修筑了一些墩台,派士卒轮流值守,”说到这里,宋成摇头,“府谷县人口太少,无甚油水,鞑贼基本不来。” 张璟点头,鞑贼几乎不来,难道就不需要木瓜园寨了吗?显然不是的,在此修筑一个堡寨,派驻一些士兵,或许大多数的时间用不上,但张璟宁愿永远都用不上,也不愿等鞑贼来了,这儿却是一路坦途,让鞑贼来去自如。 前任镇守王祯应该也是如此打算的,否则,何必劳民伤财的,把木瓜园砦给修建起来?体系这东西,该有还是得有的,对于延绥的防御体系而言,一个个的堡寨以及即将修筑的边墙,便构筑出了一套完整的体系,在这套体系下,鞑贼想要突破这条防线,付出的代价绝非他们能够承受的。 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久而久之,鞑贼自然就不愿意来府谷这等山高路险、又防御森严的地方了。 在寨中转了一圈后,张璟再次到了城墙上,往北望去,不远处就是黄河,再往北,就是河套了;往东就是山西河曲县,随着大一统王朝的建立,此处的战略地位已经不似天下大乱时那么重要。但这样一个咽喉要地,仍然有着重要的地位。 突然,河上十几艘大船吸引了张璟的目光,这明显是从河曲那边过来的,而且船也都是河运司的,张璟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这是干嘛的。 走私的商队,可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过河而来,却还是让张璟心头恼怒。 这完全是没把他这个延绥总兵放在眼里。 真以为某不敢动你们不成?张璟冷笑一声,目光锐利。 宋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知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当然知道,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手头才二百来人,拿什么跟人家斗?所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上报?呵呵,当他是傻子吗? 若是没有上面的人点头,这些人能够如此大摇大摆? 想啥呢? 张璟转头,看着宋成,也不说话,宋成被他盯得大汗淋漓,终于承受不住,脸色苍白的跪倒在地,“小人该死,请总戎恕罪。” “你有何罪?”张璟反问,他心里虽然恼怒,但要说这种愤怒有多少是因为宋成的,倒也不至于。对于宋成,他也知道不能要求什么,宋成一个小小的把总,手底下才二百来号人,能干啥?宋成要是真敢带兵出去捉拿人员、截留货物,信不信用不了多久,宋成就会不明不白的获罪,甚至身死? 他恼怒,更多是因为宋成不主动跟他汇报,或许宋成以为自己跟其他人一样,以权谋私? “具体情况知道多少?”张璟转回头,继续看向大河中劈波斩浪的船只,水高浪急,大船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倾覆。 “这条商路是景泰四年的时候才开辟出来的,”宋成偷眼看了张璟一眼,见张璟默不作声的盯着大河上的船只,表情严肃,遂不敢啰嗦,“一般两三个月走一次,人多的时候有五六百人,一般在一二百人左右,货物都用油布蒙着,看不真切……” 敢走私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这背后要是没个知府、参将之类的,想都别想,况且还能调动河运司,这背后的人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不得不说,这些商人是真不怕死,也是真有两把刷子,能够说动背后的人,和他们一起干这种杀头的买卖,这就不是一般的本事,巧舌如簧,不外如是。 虽说着其中牵扯着巨大的利益,但也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这就好比好多东西我们都能在网上搜到教程,但真正能够做出来的又有几个? 至于为何不直接从山西走,非得过河,进入陕西,然后进入河套,从河套出关,不外乎这条路线更加安全一些,而且更近、更安稳。 北虏内乱,不仅仅是死了几个人那么简单,也先一死,本就分裂的北虏更成了一盘散沙,孛来并没有也先的声望,所以,此时的北虏更加分裂,孛来部龟缩在阴山一带,其余的天南海北,居无定所,疯了吗,跟他们做生意? “走,下去看看。”张璟看对方纷纷下船,从船上把马匹、车辆、货物之类的搬到了岸上,于是对樊斌、丁麟招呼了一句。 “披甲。”下了城墙,张璟立即吩咐道。 “遵命。”一干亲兵领命,沉默的从马上取下各自的铠甲开始穿戴。而樊斌和丁麟则拿起张璟的铠甲,帮他披挂。 一时间,只剩下“哗啦哗啦”的甲片摩擦之声。 一水的明铁盔、锁子甲,黑沉沉的铁甲泛着杀气,看的宋成暗暗咋舌,这位总兵可真有钱!这些人都是这位总兵的亲兵,这点毋庸置疑,宋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亲兵可都是自己招募、装备的,能把自己的亲兵武装的如此精良,需要的银钱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至于吃空饷之类的,这位张总戎统共才来延绥几天啊?再说,延绥这个穷地方,军饷本来就比别处少,再被层层盘剥下来,能有几个大子分到士卒手上?士卒们还不闹翻了天? 宋成鼓起勇气,想要将功赎罪,况且张璟这个总兵都下去了,不管是去抓人还是去干啥,他作为下属,又是地主,要是不跟着一起,还想不想在张璟手下当差了,“总戎,小人也一起去。” 张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一起来。”其实对于木瓜园寨士卒的战斗力,张璟并无什么期待,都快成农夫了,平时就算能够操练操练,也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看宋成就知道了,比起武人,更像个农夫。张璟真怀疑这些人还能不能拿得动刀枪。 “不好,范掌柜。”正在安边督促众人装卸货物的一名大汉突然面色一紧,一个翻身,站在了马背上,往南张望。 “崔千户,”范建杰不由焦虑的看着大汉,“可是出了岔子?” 崔豪面色沉重,看着从木瓜园寨方向奔驰而来的大队骑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弟兄们,抄家伙!” 范建杰闻言更是惊慌,一把拉住崔豪的胳膊,“千户,千户,什么时候了,别卖关子了,究竟出了何事?” 崔豪摇摇头,“不好说,木瓜园寨的守军来了,看情况,不行咱们就杀出一条血路。” “这……”范建杰脸色一白,延绥镇换了总兵,这他们是知道的,本来打算的好好的,由他们上层之间互相沟通,此事大概率是没啥问题的,此前的王都督最后不也同意了嘛。毕竟谁都跟钱没仇不是。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没跟那位新来的张总兵达成协议,孛来那边送来了消息,急需一批武器,刀枪、箭簇、硫磺,如果有甲具的话更好,多多益善,钱绝对不是问题。 难得有这么大的生意,山西镇总兵王良、中官柴福都瞪起了眼睛,不论是武器还是铠甲,特别是箭簇,随便报个战损就足够了,至于硫磺,军营里的可以不动,但市面上的硫磺也足够了。这简直是闭着眼就把钱给赚了! 那还有啥好说的?什么,延绥那边的关节还未打通,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真能那么倒霉,上来就被延绥那边给发现了?府谷、神木那等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新来的延绥总兵吃饱了撑的,会去那种地方? 至于堡寨守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坏咱们的好事! 王良和柴福的打算不能说不对,正常来说,张璟刚刚履新,一大摊子事儿呢,根本顾不上去管神木、府谷这等地方,反正鞑贼也不会去。 但这是正常情况,谁让张璟不按常理出牌呢?比起前几任镇守,张璟更加重视边墙、堡寨的防御作用,而且张璟也更加勤政,更有责任心和行动力。就是这么巧,他们刚到陕西境内,就被张璟给逮了个正着。 “特么的,不是木瓜园寨的守军,”崔豪骂了一句,连忙回头吩咐自己带来的百余劲卒,“都给老子擦亮眼睛,老子先去应付一阵,真应付不过去,就得手底下见真章了。” “千户放心!”崔豪手下的一个总旗应道,“咱们连鞑贼都不怕,还怕他们?” “不要大意,”崔豪目光锐利,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张璟等人,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自己的弟兄,“怕是遇到硬茬了。”有心想说一句打不过就跑,但是看着身后波涛汹涌的大河,往哪儿跑? 随着张璟等人越来越近,崔豪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不看别的,只看装备,就能看出这支队伍的不简单! 第256章 事发1 看着对方一水的高头大马,一水的铁甲弯刀,崔豪也是不由得眼热,他作为总爷的亲兵首领,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但跟对面这些人比起来,自己这些人都是些穷光蛋。 丁麟与樊斌打头,率领着一众亲兵,行进中摆成偃月阵,将崔豪一干人封堵在大河岸边,张璟则领着宋成等木瓜园寨的守军组成后军,为丁麟、樊斌压阵。 看着杀气腾腾的对手,崔豪心里暗暗叫苦,他们的马匹在后面,得下一趟才能用船运过来,也是他这个首领大意了,应该先把他们的战马运过来才对,有了战马,就算遇到眼下的情况,也有周旋的余地。 实在打不过,就往吴堡跑,至少能逃走一部分弟兄,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 打还是降?崔豪脑中天人交战,打的话明显打不过,对方是骑兵,而自己这里全是步兵,而且还没有长兵器,只有随身的短刀,就这样跟骑兵对冲,纯粹是找死! 投降,对方就能放过自己一行人吗?自己这一行人可是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跑到对方的地头来了,这完全可以理解成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谁能忍?真以为张璟这个总兵年纪轻轻的,就是泥捏的不成? “各位军爷,”范建杰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淋漓,他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这些年他来往草原,与蒙古人做生意,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但这么大的阵仗,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小人是太原府的商人,路过贵宝地……” 丁麟冷笑一声,也不急着拆穿对方的谎言,“什么货物,运到何处?” “粮食和一些土特产,”范建杰陪着笑胡扯,“前往长安府。” 丁麟呛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雁翎刀,“真当某是傻瓜不成?乖乖的站到一旁,某要查验货物。”说着一挥手,士兵立即策动马匹,缓缓逼近范建杰等人。 范建杰此时不得不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形势比人强,他虽然是千户,却也不得不对面前的这个士兵服软,至于后面的张璟,他肯定是搭不上话的,“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某是山西镇王总戎的家兵,这位兄弟能否为在下传个话,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他本来不想认这个怂的,但眼下却是不认不行了,其他的且不说他,光是对方的装备,真的冲杀起来,自己这些连铠甲都没装备的人凭什么去赢?而且对方的人数更加超出了他的想象,四五百人,自己这边却仅有百余人,怎么打? 还不如认怂,毕竟都是同袍,虽然不是一个地方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边军,自己再把自家总兵给抬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先把性命保住了再说,至于其他的问题,那是大佬之间的交锋,自己做不了主。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激化矛盾,尽量不去惹恼对方,让对方有发作的余地。只要没撕破脸皮,上面的大佬们沟通的时候也有缓冲的余地。 说白了,就是装孙子呗,先把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至于后来,就不关他这个小喽啰的事儿了。大佬们就算没谈妥,也不会为难他这个小卒子,难为他们这些小卒子有什么用处?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丁麟看了崔豪一眼,并未答话,轻轻一带马缰,胯下战马唏律律一声嘶鸣,扬起马蹄,轻巧的转了个弯,小跑着回到了后军。 “总戎,对方自陈,乃是山西王总兵的下属。”丁麟对张璟抱了抱拳,汇报道。 张璟点头,他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对方若是不识抬举,那自然无所谓,率领士卒,杀上去也就是了。但对方毫不抵抗,反而把自己的老底都交待出来了,自己再动武,可就说不过去了。 “先押回木瓜园寨,”张璟摇摇头,本以为遇到了硬茬,那知道是些样子货,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怂了,“严加看管。” 至于河运司的人,早就见势不妙的跑了,张璟也不在意,反正货物基本上都在岸上了,算是人赃俱获,对方想颠倒黑白,也得看自己吃不吃他们那一套不是。 费了好大的功夫后,才把货物拉到了寨中,张璟让丁麟和樊斌代人检查,当最后一包货物被打开后,张璟的脸色都阴沉的快滴下水来了。 简直是无法无天!雁翎刀一五百口,箭簇一万枚,矛头五百个,铠甲一百具,还有硫磺两千斤。看着眼前的货物,张璟久久都无法言语,太大胆了,太无底线了! 难道对方不知道这些东西会被鞑贼用在南下抢掠上?会用这些武器杀死自己的士兵?知道,他们都知道,但那又能如何? 他们在乎吗?他们要是在乎,就不会被张璟抓个正着了。 在这些人眼里,恐怕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值得他们在乎的。 至于家国百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总戎请息怒。”丁麟和樊斌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终于还是丁麟这个跟着张璟时间比较长的亲兵头子站了出来,没办法,总不能让自家上司继续生闷气,气出什么好歹来,多不值当的? 张璟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满心的怒火,尽管有些事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真的面对时,还是觉得触目惊心,为这些人的肆无忌惮而怒火中烧。 “总戎,”丁麟见张璟转头,悄悄的松了口气,“是否与山西王总兵通气?” “不必了,”张璟冷哼一声,“河运司的人咱们不是没抓到么,自有人给他们报信。” “那这些人……”丁麟问道,这一百多号人,还真不好处置,杀头?肯定不行的,就算这些人罪该万死,也轮不到张璟这个延绥总兵来处置。 “先关起来,看看王良那边怎么说。”张璟也是犯愁,放是肯定不能放的,杀也不能杀,那只能先关起来了。 过了最初的愤怒之后,理智下来的张璟也开始头疼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大了整也不是不可以,但势必产生诸多不良的后果。 首先,边镇走私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朝廷也是知道的,但问题是,知道归知道,但却无法制止,因为这里面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边镇、地方、中官、朝廷,可谓是千丝万缕,纵横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是把这张网整个毁掉,问题是,怎么可能? 不说其他,单说直接牵涉于其中的官员就绝非一个小数目,更别说这些官员背后那纵横交错的利益相关了。真想把这张网毁掉,这朝廷上下的官员还能剩下几个?值得商榷,肯定有不肯同流合污的真君子,但就算让朱祁镇自己说,他也不敢说朝堂上还有几个这样的真君子。 其次,张璟要是真的做了这个揭盖子、掀桌子的人,不说仕途,就连性命怕是都会受到威胁!这绝非危言耸听,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武臣,怎么可能跟大半个朝堂为敌?对方只需要轻轻抬抬手,张璟就会被碾做齑粉。 这半点都不夸张。 甚至还会被安置上各种各样罪名,身后都得背负千古骂名!这可是那帮子文人最擅长的事情,颠倒黑白嘛,他们太熟了。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张璟都不能掀开这个盖子。 可是,这又是多么憋屈!就算是见惯了世面的老油条,面对这种烂事儿,都十分挠头,就别说张璟这个顺风顺水的年轻人了。张璟虽然经历了一些坎坷,从京师被打发到了边镇的任职,但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大起大落。 首先,从京师到边镇,并未影响到他的升迁,恰恰相反,他的官职可谓是步步高升,这才不到半年,又升了一级,成了朝廷的正一品大员!虽然是武臣,但也足够荣宠了。 其次,他的名声也有了一个爆发性的增长,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于少保是大大的忠臣,是救时宰相,是解万民于倒悬的民族英雄,所以,在朝中某些阴险小人想要迫害于少保时,张璟这个第一个站出来为于少保发声的人,会获得多大的名声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说,张璟这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是十分正确的,几乎没受什么挫折。 在面对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时,他才会愤怒,这份愤怒一是源自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二是尽管这等挑战他底线的事情就发生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这让他如何不愤怒? “总爷在吗,大事不好了!”十几名亲兵跌跌撞撞的跑进王良在偏关的总兵衙门,为首的一个急切的喊道。 值守的小旗一惊,立马带着士兵迎向几人,“陈小旗,你们怎么跑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总爷在吗,大事不好了!”陈二却是不敢在门口乱说什么,只是焦虑的重复着自己先前的话。 小旗不敢怠慢,立即对手下的士卒使了个眼色,“你们领着陈小旗和几位弟兄去歇息一番,我去请见总爷。” “总爷在吗?”小旗来到跨院屏门处,问守门的士兵,“某有要事,求见总爷。” 守门的士卒侧了侧身子,“总爷没出去,进去。” 小旗道了声谢,一溜小跑的进了跨院,正好看见王良在院中,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良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总爷,怕是出事儿了,陈二回来了。” 王良闻言,脸色一变,不过立刻就恢复平静,“带过来。” 小旗领命,立即下去带人去了。 王良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狰狞而焦虑,陈二是谁他当然知道,这才不到四天,陈二就灰头土脸的跑回来了,显然是出事了! 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他一个人担不住,也担不起! “去,把柴公公、李知府请来。”王良平复了一番心情,他也是个有决断的,否则也当不了一镇总兵,没有两把刷子,是到不了这等高位的。 不大工夫,灰头土脸的陈二走了进来,“总爷,大事不好了,咱们的货在木瓜园寨被延绥总兵带人给截了。” “仔细说说。”王良忍住心中的戾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宋千户带着弟兄们刚刚从船上把货卸下来,对面就围了上来,幸而小人和几个弟兄留在船上,逃过一劫。” “你如何确定对方是延绥总兵?”王良不放心的问道,听陈二的话,他当时在船上,是如何知道对方的身份的? “对方装备精良,一看就是精锐,延绥镇此前可没装备这么好的队伍,”陈二还是有点眼力的,“小人这双眼睛还不瞎,定然不会错的。” 王良点点头,“好了,你下去,此事不得声张,近几日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不要随意出去。” 待陈二领命下去后,王良立即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绕起了圈子,事情大条了!王祯离任后,本来他是打算先把延绥的关节打通,先与张璟通好气,才会继续走这条新辟的商路的。 可是,这批货物孛来部催的特别急,他们几个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银子,于是贸然行险,想着也不一定会那么倒霉,府谷那等地方,怕是没人去瞎转悠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哪里知道张璟是个勤政的,自从上任后,就没闲着,事情就是这么巧,王良等人的货物不论是早几天还是晚几天,都不会被张璟碰上。 只是,世事没有如果这两个字。 “大意了,大意了!”王良喃喃自语,心中后悔、惊惧、忧虑,皆而有之,“唉,这该如何是好?” “总戎,这着急忙慌的把咱家叫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柴福的镇守中官府也在偏关,所以很快就来到了王良府上。 至于太原府知府李勉,由于离得较远,估计起码得傍晚才能赶过来。 “大事,大事,”王良收拾心情,“李知府还未到,就不等他了,老师傅请随某进去再说。”王良一边说着,一边把柴福迎进了书房中。 第257章 事发2 柴福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王良进了书房,二人分宾主落座后,王良神色阴沉的说道:“老师傅,大事不好,咱们的货在木瓜园被截了。” “什么!”柴福拿茶杯的手一个不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衣襟被茶水打湿也顾不上了,“你说什么?” “货,在木瓜园被截了。”王良叹息一声,他此时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焦虑,不得不说,混到他们这种地位的人,都是人精,就算当时不明白,稍稍一缓,也会慢慢琢磨明白。 这事儿,牵扯太广,谁要是敢揭这个盖子,谁就等着被群起而攻之!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们就高枕无忧了,其他的不说,单单是那些货,要是要不回来,也足够他们伤筋动骨了。而且,好容易开辟出来的商路,也不能就此中断了,货物肯定还是要给孛来送过去的。还有这条好容易开辟出来的商路也不能就此断绝了。 走这条路虽然要渡河,但更近、更安全,王良等人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条商路的。 柴福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显然是与王良想到了一块,“总戎,这条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商路不能丢,货物也不能丢啊。” 王良点头,“老师傅说的对,确实不能丢掉。” “草原上太乱了,孛来虽然杀了也先,但却无也先的才略,北虏一盘散沙,各行其是,咱们的商路若是从偏关走,还不知道得遇到多少麻烦,”柴福叹着气说道,“这条路,不能丢啊。” “是啊,不能丢。”王良也跟着附和道。 二人瞬间达成共识。 但如何保住这条商路,却又成了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延绥镇可是跟他们风马牛不相及,自己这几个想跟延绥镇那边搭上关系,可没那么简单。 而且延绥镇那位总兵的行事方正,甫一到任,就打击本地私盐,把本地最大的几个私盐贩子一网打尽,就连陕西的镇守中官出面,都没保得住这俩人,更是连庆阳府的知府都赔上去了,可不是个容易拉拢的人。 自己这边想要跟人家拉关系,怕真没那么容易啊。 但是不容易也得干呐,这一大批货物,可关系到他们的钱袋子,岂能不急? 傍晚时分,知府李勉也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骑着马一路颠簸过来,拖着快散架的身子与王良、柴福二人见面。 本来他们几个是各行其是的,不说某些商人神通广大呢,在当地以范家为首的几家豪商的联络下,柴福、王良、李勉开始勾结起来,生意自然做的越发的大了。 他们提供各种物资,并派兵保护,然后由几家豪商运到草原,换来牲畜,几家豪商再把这些牲畜发卖出去后分赃,一本万利的买卖,这几年他们可真是赚疯了,三人都攒下了不菲的身家。 这要是让他们一下子就放弃这条财路,那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范、孔、陈几家怎么说?”李勉喝了杯热茶后,总算顺过气来了,问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几家。”王良摇摇头,“老夫认为,咱们几个先弄个章程出来,再告诉他们几家。” “此事还得靠他们几家出面啊,”李勉叹道,“咱们几个倒是不方便出面。” “正是如此,”柴福尖着嗓子说道,“咱们山西还有大同、宣府、蓟州,也就辽东和宁夏能稍微好点,他们用不着,其余的这几镇,谁敢说自己干净?” 王良和李勉点头不语,这是事实,但摆不到台面上,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都不是好事。 现在大家装糊涂,在不影响朝廷大局的情况下,不论是皇帝还是那些大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牵扯太广了,想一竿子插到底,怎么可能? 而一旦有人把这事儿摆到了明面上,让朝廷如何处置?这么多人查的过来吗?所以,这是他们有恃无恐的缘故,反正大家都干,我为什么不能干? 这是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 但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他不合法,无法摆到明面上。 “此时说这个有什么用?”李勉一拂袖子,“现在是咱们被人抓住了把柄,想想如何把手尾处理干净才是正理。” 李勉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柴福,“虽然法不责众,但万一朝廷想杀鸡儆猴,咱们也正合适!” 柴福和王良闻言脸色一变,是啊,从头整治的确不大可能,但万一朝廷想趁机杀鸡儆猴呢?还有比自己这几人更合适的鸡吗? 所以,自己这几只鸡此时一定要稳住,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和延绥那边达成谅解。否则,张璟那个揭盖子的人固然不会好过,他们几个也绝对是无法幸免的,甚至死的比张璟都要干脆。 “得了,把那三家叫来,让他们出面,咱们出头露面,不合适,”柴福说道,“总戎和太守意下如何?” “唉,只能如此了,”李勉叹气,“希望那位张总戎是个识时务的,否则,咱们只能同归于尽了。” “不至于,不至于,”王良连忙给李勉递上了台阶,也是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年轻人虽然冲动,但能做到一镇总兵,定然不会是莽撞之辈,不至于连这里面的牵扯都看不破。” “是啊,太守多虑了,”柴福也道,“咱家与曹公公有书信往来,曹公公曾提起此人,此人虽年轻,却极有城府,绝非易于之辈。” “不过,观此人行事,恐非我等一路啊。”李勉有些忧虑的叹气,“这条商路,怕是……” “先别管这个了,”王良摇头苦笑,“商路没了,大不了咱们多派些兵马,绕点远路,终归是有办法的,少赚点钱而已。” “就是这么个理儿,”柴福也在一旁附和,“此路不通,咱们就绕路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眼下最紧要的是把这批货想办法弄回来。” 柴福说到这个,三人顿时沉默了,他们也清楚,想要张璟把货物交出来,绝非那么简单的,不出点血,怎么可能? 但是出多少血合适?虽说这批货物都是王良、柴福、李勉三人从各自的库房里凑出来的,几乎没有什么成本,而且卖到范、孔、陈三家手里的时候,已经收了不少钱了,等这三家从草原上换来牲畜倒卖掉之后,又能跟着分一大笔钱,真可谓是无本的买卖! 但无本归无本,他们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库房万一被搬空了,打仗的时候怎么办?所以他们也是要想办法补充的。 补充的话,他们也有自己的门路,这就不必多说了,会花钱,但肯定花不了太多。 “先让他们三家去谈,”李勉说道,“咱们暂时也不好出面,一旦陷入僵局,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先观望观望。” 王良和柴福自然也没有意见,王良作为东道,招呼二人道:“天色已晚,老夫吩咐厨下置办酒菜,咱们小酌几杯。” 李勉和柴福点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不了不要这批货了,不过是少赚一点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至于张璟会不会掀桌子,他们倒也不担心,都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没人会那么莽撞的。 张璟要是真这么莽撞,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子上来。堂堂的一镇总兵,麾下数万将士,保国朝一方安宁,对于军人而言,这样的职位已经是最高的追求了。 能够成为这种大佬,特别又是张璟这个年纪的,又有几人能够做到?毕竟现在不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只要你跟对了老大,也的确有本事,当多大的官都不奇怪。 现在是太平时期,什么东西都讲究个合理合制,以张璟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升到了如此高位,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不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所以,王良等人还是十分放心的。 范用、孔义、陈作三人垂头丧气的从王良的总兵府中走出来,三人一大早便被王良的亲兵叫到了总兵府,本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不想却是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货物被延绥镇给截获了。 此时就不得不说说范、孔、陈三家与王良、李勉、柴福之间的合作方式了。这三家联合起来,从王良等人那里买来孛来需要的各种军器,然后由王良派亲兵护送,毕竟这一路上可不安生,要是没人护送,早就被人抢光了。 把货物交给孛来后,再把换回来的牲畜或金银带回来,接着分赃。 王良等人算是一鱼两吃,前后吃两份钱,所付出的不过是一些军器罢了,当然有风险,但风险可控,适当的补充一点就是了。 就算有什么出入,打仗哪能没有损耗?一句话也就解释过去了,就算有些手尾,问题也不大,没人会揪着不放。 “走,去延绥,”范用作为主事人,此时自然要站出来说话,充当几人的主心骨,“大不了舍了这批货,但总爷的人马,得领会来啊。” 孔义和陈作自然没反对的理由,他们三家是一损俱损的关系,任何一家出了问题,其他两家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唉,”范用叹气,“吉凶难料啊。” “还能不去吗?”孔义摇头,“且不说那批货物,咱们三家也是赔得起的,但总爷的亲兵,总得给带回来?” 亲兵代表什么,这三人岂会不知?王良经营了这么多年,亲兵不过五百来人,这一下子就折进去五分之一,这要是真折了,王良定然是饶不了他们三家的。 “别啰嗦了,走,咱们认打认罚,要钱给钱,我就不信,还有不喜欢钱的?”范用冷哼一声,咬着牙说道,“走,回去凑银子。” 孔义和陈作闻言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他们干的就是这等杀头的买卖,不出事还罢,一旦出事,家破人亡都不意外。 三人翻身上马,各自回家凑银子不提。 木瓜园寨,张璟看着被栓成一排的俘虏,寨里可没有那么多房屋,所以只能把这些人栓在院子里,再派人把守。 这些亲兵心里倒也有数,没敢闹事,老老实实的呆着。 张璟其实也挺愁的,既愤怒又不甘。愤怒的是,这些人视国家法纪、利益如无物,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来,良心都叫狗吃了不成?不甘的是,面对这等事情,他却无能为力,即便他主观上没有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的愿望,但客观上却已经这么做了。 因为他没有能力处置这等事情,也没有能力制止这种行为。这个盖子肯定是不能揭开的,牵扯太大,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总兵能够承担的。 他能怎么办?除了愤怒不甘之外,他又能做什么? 就连那些商人,他都无权处置,山西镇的人,何时轮到他这个延绥总兵来处置了? “总爷,赏点饭吃。”崔豪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央求道,从昨天到现在,一天一夜了,水米未曾打牙,他们可是饿坏了,自从成为王良的亲兵后,他们就没挨过饿,现在是真撑不住了,挨饿的滋味可不那么好受。 张璟懒得理会,转身就走,想的倒美,没打你们军棍就知足,还想着吃饭,做梦去。 不理会后面哀声一片,张璟让樊斌小心戒备后,去了前面,本来他不打算在木瓜园寨增兵,反正鞑贼一般不会来,在此地设立堡寨,最大的作用就是有备无患。 如今却不行了,此地竟然成了山西上下走私的商路,他虽然揭不开这个盖子,但却可以废掉他们这条商路。 “丁麟,任命你为木瓜园寨千总,”张璟写了一份文书,用印后递给丁麟,“立即差人回榆林调兵,此地驻军增至一千人。” 丁麟领命,他明白张璟的意思,让他在此任职,就是让他把这条走私的商路给掐断了,“总戎放心,小人定不辱命!” 第258章 妥协 对于丁麟,张璟是放心的,“好好给我看住此地,多修几处墩台、哨所,用以监查往来可疑之人。” “小人遵命!”丁麟斩钉截铁的领命,“请总戎放心,若有差错,唯小人是问!” “下去,”张璟挥挥手,“用心办差,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条好容易开辟出来的商路,对方是绝对不会轻易被放弃的,就算暂时放弃了,一旦鞑贼完全占据了河套地区,这条商路还是会繁盛起来的,所以,张璟这也算是未雨绸缪。 先钉根钉子在这里。交给其他人张璟也不放心,就只能交给丁麟了。至于宋成,继续种田,至少他搞屯田是把好手。 中午时分,张璟的亲兵押着范用、孔义、陈作三人来到寨中,“候着,某去禀报总戎。” 范用等三人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连忙陪着笑,“有劳军爷,有劳军爷。” “总戎,太原府商人范用、孔义、陈作三人求见。” 这三人肯定就是与王良等人合作的奸商了,张璟懒得见他们,虽然在此事上,他除了妥协之外,并无其他的选择,但晾几个奸商一阵还是能做到的,“让他们等着,去把丁麟叫来。” 亲兵领命去了。 不大工夫,丁麟来了,他现在开始掌管木瓜园寨,自然要了解寨中的情况,其他的不说,单是熟悉人头,就够他忙活一阵的了。 况且还远不止如此,木瓜园寨虽然只有二百余人,防区却极为广阔,府谷县地方就不必说了,边线拉的极长,在边墙未曾修筑起来之前,单独修筑墩台的作用不大,但如今总戎把他留在这里,严抓走私,那么墩台的报信作用便不可忽视了。 这么长的防线,他才一千人马,就算累死,也守不过来,所以,在某些要道修筑墩台,派驻士卒,就能够起到很好的哨探作用。 而一旦边墙修筑起来,与这些墩台连成一线,能够发挥的作用便更大了,不仅仅是通信,防御也能兼顾。 因此,他这一上午忙的团团转,下午还要亲自率人,去治下的防线实地考察一番,纸面上的东西再详细,也比不上亲自去看看。 “这几人由你处置,”张璟指了指外面的范用等人,“不必着急,先晾晾他们。” “小人遵命,”丁麟抱拳,“如何处置,请总戎示下。” “货物肯定不能给他们,”张璟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至于人嘛,要放也行,拿钱来赎。” “是,小人明白了。”丁麟领命退下。 张璟不甘的一拍桌子,只不过,再不甘他又能如何?他仅仅是个边将罢了,虽说官职看起来的挺唬人的,但并无多大权势,就算在延绥内部,如果延绥巡抚想要节制他,都有太多手段,让他无从施展,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 就别说出了延绥镇了,出了延绥镇,谁认识他张璟是什么人? 所以,别看他人赃俱获,就算没有那些顾虑,想要凭借这个,定王良等人的罪,也不大可能。 还是那句话,你一个延绥总兵,有什么资格管其他地方的事情?况且又是政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个越权就够张璟喝一壶的了。 这就是现状,他无法改变。 虽然有所依仗,但见张璟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范用等三人一个个心中忐忑,六神无主,等的时间越长,就意味着这一关越发难过。 是啊,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到对方的地面上搞事情,换了谁都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到了傍晚时分,丁麟巡边归来,这才想起张璟让自己处置这三个太原府商人的事情。总戎让字晾一晾他们,他倒好,直接晾了他们一下午。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总戎也不待见他们,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打发他们。 “来,”丁麟站在寨门处,也不急着换下铠甲来,一手握着马鞭,一手对三人招了招手,“过来。” 范用等三人早已站的腿软脚麻,心里跟长了草似得,这种等待审判的焦虑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幸而他们三人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从行商开始,数十年间的努力,成了太原府甚至整个山西数一数二的大商人,靠的可不是什么诚信经营,而是刀头舔血,这大半辈子打拼下来的。 与同行斗、与鞑贼斗、与匪寇斗,甚至与边军、官府斗,这才有了现在的荣华富贵,所以,眼下这点阵仗并不算什么,不过是下马威而已,他们还承受的住。 承受的住归承受的住,但这等无声的煎熬也绝非好受的。 “小人见过军爷。”范用等人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丁麟面前,陪着笑行礼。 丁麟上下打量着几人,冷笑道:“狗胆包天的东西,私通鞑贼的缺德事儿没少干,真是枉披了张人皮。” 要是可以,丁麟真想砍了这几人的狗头,以儆效尤,只是可惜的很,杀几个人渣败类很简单,但后续的影响太大,大到他的上司张璟都无法承受,得不偿失。 “人,你们可以带回去,但不能白白的带走;货,就别想了。”丁麟懒得跟这些缺德玩意多说,直接说出了条件。 “小人等带了五千两银子,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范用陪着笑,唾面自干,别管人家骂什么,只要把事儿办成了就行,这些年自己挨的骂难道还少了,只要能赚钱,挨两句骂又怎么了?至于货物,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带回去,能把人平平安安的带回去,就算达成了目标。 五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张璟虽然没明说,丁麟也知道,再多的话,怕也是够呛了,得了,见好就收,这些银子也是白得的,还有那么多军器呢,光是一百具铠甲就值了,这批铠甲丁麟看过,全是制作精良的锁子甲,光这一样,就值回票价了。 丁麟吩咐人把崔豪等一干人放了,看着他们离开后,丁麟回去报告张璟。 张璟闻言,不由叹了口气,不甘吗,真不甘!但是,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吗?没有!他一个小小的总兵,能管得了其他地方的事情?就连延绥镇,若是张楷想搞点什么事情,不说架空他这个总兵,起码也能分走他大半权力。 “此地交给你了,”张璟让丁麟坐下,“这条商路,对方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最多闲置一段时间,待咱们放松警惕后,定会重新启用的,你的任务就是盯紧了,让他们有来无回!” “请总戎放心,”丁麟跪倒在地,“若出了差错,小人提头来见!” “不至于,不至于,”张璟连忙笑道,“人又非圣贤,岂能一点差错都不出?只要不是疏忽大意、甚至同流合污,本官不会怪你。” 丁麟明白张璟的意思,张璟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上司,这一点尤为难得,特别是在军中,主将便是天,掌握着下属的生死大权,说一不二,动辄打骂、杖责甚至杀头,这毫不夸张,有几个善待士卒的? 一个善待下属,优抚士卒的上司,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既然遇到了,又如何敢不效死命? “亲兵中谁堪造就?”张璟问道,“王汝忠带走了几人,也不知何时能历练出来?你若是有看重的,也可带在身边历练,你们几个本官是要大用的。” “倒还真有几个,”此时自然不是客气的时候,丁麟立即应了,“小人这就挑人去。” “去。”张璟点头,他自然希望自己的亲兵个个都是将帅之才,那当然不可能,就是能历练出几个百户、千户样的人才,也足够了。 其实,最有才能的是李锋和齐亮等人,但他们要留在京师,帮袁彬掌控锦衣卫,要是自己把他们都带到延绥来了,锦衣卫可就不好掌控了。 所以,张璟此时也只能培养王汝忠、丁麟等人了,张璟不怕他们有本事,就怕他们没本事,延绥镇这么职位,只要他们有这个能力,用谁不是用?至少这些人知根知底的,值得信任。 第二天,再次嘱咐了丁麟几句后,张璟开始返回榆林,这次出来,又是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榆林城修的怎么样了。 还有绥德州的开荒,那位张中丞不知道是否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以百姓为念。 要知道,绥德的流民几乎都是张璟做主招募的,当初招募的时候,说的天花乱坠,万一张楷来个全盘否定,自己担一点骂名不要紧,那些受苦的百姓何辜?他们的要求其实很低,平平安安的,有口吃的,便不做他想了。 张璟真心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绥德的土地除了军屯之外,几乎全部荒芜了,这些荒地留着干嘛?只要你能开垦出来,就是你的,种子、农具、耕牛都可以借给你,只要你能在绥德扎下根来,繁衍生息就行了。 这是张璟的打算,完全不是什么镜花水月,完全是可以实现的,只要官府宽容一点、仁慈一点,这个目标很容易达成。 就怕官府的那些官老爷们高高在上,视百姓们为鱼肉,甚至仇寇,如此一来,百姓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路无话,回到榆林城时,榆林城的城墙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当然,仅有南城墙包了青砖,其余的三面城墙都是黄土夯筑的,包砖的工程此时还顾不上,城内的军营、校场、库房之类的都要修筑,哪儿顾得上给城墙包砖。 “孙佥事,永兴堡修筑的不错!”回程的时候,张璟特意去永兴报看了看,城周二里左右,城墙高约两丈,虽然是黄土夯筑,但防御力还是非常不错的,驻军七百人,与镇羌、神木二堡遥相呼应,地势险要,所在的位置也较高,周围修筑了几个烽火台,更是如虎添翼,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一览无余。 “总戎交代的事情,小人岂敢应付?”孙琦姿态摆得非常低,张璟虽然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月,巡抚参赞军务,节制总兵,这是国朝的定制。但那位张中丞却丝毫不插手军务。土木之变后,什么时候见过文官对武臣如此客气? 这是为何,孙琦不敢妄加猜测,但对张璟这个总兵却是越发的恭敬了。连巡抚都不触这位张总戎的霉头,他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佥事,有什么资格托大? 老老实实的听话办差就完事了,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嗯,你做的不错,”张璟点头称赞,“于木瓜园寨设堡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至于缘故,想必也瞒不过你,某就不多说了,你全力配合总兵府和丁麟,不得有误。” 孙琦虽然是榆林卫的署指挥佥事,但张璟的总兵府设在榆林,所以,孙琦这个指挥佥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实权,权力都集中在张璟手里,他最多就起个上传下达的作用。 “另于孤山设堡,事情紧急,要快,具体如何安排,自有总兵府与你交涉,你们商量着拟个章程出来,速速报于本官。”张璟接着吩咐道。 “小人遵命。”孙琦当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反正钱粮什么的都不缺,修堡就修堡,人多力量大,只要有钱有粮,别说就一座堡寨,就算是修他十个八个的,孙琦也绝无二话。 孙琦离开后,张璟直接来到二堂,这是水静居士办公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幕僚之首,水静居士虽然是女子,但也没人敢轻视,毕竟水静居士代表的可是自己这个总兵,没谁想不开,想挑战自己的权威。 “居士,最近如何?”张璟绕过屏风,笑呵呵的对水静居士拱了拱手。 “见过都督,”水静居士当然知道张璟回来了,所以,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又惊又喜,“一切顺利,都督放心便是。” “绥德那边如何?”张璟意有所指的问道。 水静居士明白张璟的意思,笑道,“都督放心,一切如旧,张中丞又聚集了数百户散居乡间的民户,并颁布了公文,凡所开垦之荒地,五年不收赋税,十年内赋税减半。” 第259章 琐事 “这便好,这便好。”张璟闻言心中大定,这位中丞看来是个知道百姓疾苦的,并非那等天高三尺的酷吏,这就非常好了,至少老百姓们能够休养生息,有了官府的支持,别说五年后了,到了明年,估计就会恢复元气。 “某于木瓜园寨抓获王良等人走私商队一事,居士想必已经知道,”张璟提起王良等人走私一事,尽管已经过去了数日,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恼怒,这群不当人子的玩意,真是毫无廉耻,枉为人也,“这边墙得早日修筑起来了,也好断了这些人的念想。” “都督所虑甚是,”水静居士点头,赞同张璟的说法,“只是,如今已是七月,修筑边墙怕是来不及了,只能等来年了。” “唉,”张璟叹气,“时不我待啊。” “都督不必焦虑,”水静居士笑着安慰张璟,“近期内,他们不敢过于猖獗,而到了冬季,鞑贼的精力必然放在南侵上,更顾不上与他们交易。” 水静居士说的意思他明白,“待边墙修筑起来后,至少绝了他们从延绥走私的念头,不过,其他地方也不是不能走,不过是费点功夫罢了。” “可恨!”张璟一拍桌子,这些杀头的玩意!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至少把延绥这一线给守住了,别让延绥成为他们走私的主要商路。 还是那句话,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要去随波逐流,只要我不干,至于是不是无意中当了帮凶,无所谓,无心为恶嘛。张璟不会如此,哪怕是无心的,他都无法容忍自己助纣为虐。 “都督操切了,”水静居士笑着安慰张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都督乃是延绥总兵,山西镇的事情与都督何干?” “罢了,居士说的对,是我操切了,”张璟摇头苦笑,“对了,建孤山堡,居士掌总,不管人员还是财物,统一由居士调拨。” 水静居士笑着点头,看张璟这架势,这是要把延绥经营的滴水不漏啊,幸亏整顿灵州盐课得了不少银子,否则,还真不够张璟造的,明年还要修边墙呢,这才是大头! “对了,都督听说没有,徐有贞被贬官了。”水静居士突然问道,似水般的眼波看向张璟,眉眼间盈满了笑意。 张璟闻言一愣,他刚刚回来,倒是没听说这个,闻言不由也是一喜,这等居心不正的幸进小人离开朝堂,对于整个朝廷而言,影响都是正面的,起码不必担心总有人在朱祁镇耳边瞎嘀咕,不要小看这种似是而非的小话,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的信了。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只是首辅离任,但实际上其影响却非常深远。首先,作为“夺门功臣”的首脑人物,他的离任,虽然还无法从根本上否决所谓“夺门”的合法性,但也开始动摇了。 虽说赏功罚罪,不能一概而论,但若真有所谓的“不世之功”,又何至于此? 只要所谓的“夺门”不成立,那因此而受赏、受罚的人,是不是可以获得更加公正的评价? 那些因此而被贬官的、被发为民的,是不是可以平反?莫寒了人心。 “大快人心!”张璟哈哈一笑,“此等奸佞之臣,窃据庙堂之上,以致社稷丘墟,忠直之士纷纷蒙冤,如今虽不算拨乱反正,却也可期之未来矣。” 朱祁镇当然没有这样的度量,但朱见深还是不错的,是完全可以期待一下的。 看着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张璟,水静居士眼含笑意,此时她自然不会去泼凉水,自从朱祁镇即位后,朝堂上全是些糟烂事儿,但凡心忧国事的有志之士,那个不是忧心忡忡,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尽管朱祁镇本身就是个昏君,就算有几个正臣辅政,也不受朱祁镇的待见,或许又是下一个于少保而已。但若是身边再充斥着奸佞之臣,那肯定是雪上加霜,明摆着的事儿,土木之败怎么来的?不就是被王振那厮给撺掇着,不知天高地厚了嘛。 “如今首辅是谁?”张璟问道。 “许彬。” “许彬?”张璟闻言,不由摇头,果然,还是信任那些所谓的“夺门功臣”啊,罢了,他一个外臣,想那么多干嘛?大明朝又不是他的,朱祁镇爱怎么祸害就祸害去。 见张璟有些意兴阑珊,水静居士连忙把张璟的家书拿出来,递给他,“都督的家书。” “哦,”张璟面上一喜,连忙接了过来,对水静居士拱了拱手说道,“辛苦居士了,某先回去。” 水静居士挥挥手,表示您爱去哪儿去哪儿,也就是水静居士了,要是换个幕僚,张璟敢这么放手,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儿来呢,其他的不说,光钱粮上,就不知道会有多少出入。 水静居士当然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张璟信任她,她也对得起张璟的信任。 回到书房,张璟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入目的便是妻子娟秀的字迹,先是问候,接着是家里的情况。如果只看书信的话,家里肯定是没事儿的,报喜不报忧,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张璟自己,也不想让家人跟着自己担忧。 对于家里的情况,书信当然不足以作为凭据,所以,他叫来了送信的亲兵。 “家中情况如何?” “回总戎,老夫人、夫人还有几位姑娘都好,”亲兵自然不敢隐瞒,有一说一,“有袁爵爷照料,谁也不敢冒犯。” 袁彬被封为毅勇伯,彻底踏入了勋臣的阵营,虽然本官仍然只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加上这个封爵,说他在军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即便是石亨,论及实权,实际上也不如袁彬多矣,就更不必说已经风烛残年的王骥了。 如果说此时的袁彬是军方的总瓢把子有些夸张,但如果说他与石亨是军方唯二的大佬,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有袁彬这尊大佛在这儿镇着,即便是曹吉祥都不敢对张璟的家人有什么小动作。但也就限于家人了,其他的地方就没那么简单了。 “就是生意方面,有些影响。”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惹到了张璟。 张璟点头,这点在他的意料之中,阉人嘛,要是不睚眦必报,那还叫阉人吗? “其他呢?”张璟问道,“锦衣卫中可有什么风波?”这是担忧李锋、齐亮等人的位置,毕竟这几人是他的心腹,对于朱祁镇那等烂人,张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 “这倒没有,齐千户、李百户等人还接见了小人,问了问总戎这里的情况,”亲兵回道,“小人也未曾隐瞒,如实说了。” 张璟点头,齐亮升了千户,李锋升了百户,倒还不错,至少说明朱祁镇暂时还没有换人的念头,也同样说明了袁伯父对锦衣卫的控制还算得力。 “好了,某知道了,”张璟点头,“下去。” 家里的情况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张璟也算是放心了,只要家人没事,李锋、齐亮等人能够在锦衣卫里站稳脚跟,不会受自己的牵连,张璟便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的,着实是没办法兼顾。 生意上的事儿,本就不是主业,而且,曹吉祥再怎么打压,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再说车马行也不是完全就靠运输煤球那点生意活着,京师太大了,人太多了,随便一点份额,就足够车马行吃的满嘴流油,赚的盆满钵满。 倒是齐亮、李锋等人相继升官了,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妻子的家书中并未提起此事,不论齐亮还是李锋,都不是舞文弄墨的人,所以,有话都是通过亲兵传达。 不止二人,楚成、韩立、宋强、秦武都升了百户,锦衣卫在夺门中是有大功的,看袁彬就知道,从试百户一路青云直上,指挥使、毅勇伯,风头之劲,也就石亨和徐有贞能压住他一头。 但随着徐有贞被贬官,石亨也开始收敛了一些,倒是更显得袁彬深得圣眷。 至于曹吉祥,他是阉人,风头再盛,也与外臣没什么关系。曹吉祥这阉人现在的确不是一般的春风得意,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那一样都让外廷趋之若鹜。 没办法,权势太大了,特别是提督东厂,东厂可是比锦衣卫都狠的存在。实际上,跟东厂一比,锦衣卫算什么?谈虎色变,说的就是东厂。 此时的曹吉祥,朱祁镇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问问他与石亨的意见,石亨是外臣,不能见天的呆在宫里,曹吉祥如今是个什么成色,便可想而知了。不论是内阁还是六部,那个敢得罪他?那个不得好好奉承着? 说曹吉祥此时是“立天子”有些夸张了,但其权势却也不小,虽不如魏忠贤,“内外大权一归忠贤”,魏忠贤秉笔批红,掌握朝政,从首辅至百僚,都由他任意升迁削夺;同时还握有军权,可随意任免督、抚大臣。 曹吉祥比不了这位,朱祁镇虽然在某些方面是地地道道的昏君,但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权力拱手交给曹吉祥。 不过,曹吉祥风头仍然十分强劲,此时他正在敲打逯杲,东厂的职责之一便是监视锦衣卫,二锦衣卫最值得被监视的地方自然就是北镇抚司了。 但有一点,东厂虽然与北镇抚司同样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的权力,但东厂只负责侦缉、抓人,审讯的职责却是北镇抚司的,这让曹吉祥如何能接受? 特么的,本厂公辛辛苦苦布局、监视后,抓回来的人竟然还要交给北镇抚司审理?这不是白忙活,为他人做嫁衣么? “逯佥事,咱家这几日抓的人,审完了没有?”曹吉祥端着茶杯,微微低头,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逯杲,一脸戾气。 “回禀厂公。”逯杲却是不急不躁,丝毫不怕曹吉祥,怕个卵子?老子背后又不是没人?你个阉竖再厉害,还不是得听皇上的?既然咱们都听皇上的,老子凭什么凭空矮你一头? “最近坊市间聚众闹事、勒索商贩者甚众,”逯杲不慌不忙的对曹吉祥抱了抱拳,“下官着实脱不开身,还请厂公宽容一二。”怎么,就你曹公公的事儿是事儿,我逯某人的差事就不是差事了?没有这个道理不是。 曹吉祥闻言,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一个忍不住就想把手里的茶杯砸到逯杲身上,你还真不愧是张璟那竖子的铁杆,啥时候都忘不了整顿京师治安,难道你不知道,那些人中,有许多都是跟着咱家混的吗? 曹吉祥倒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但他手下那些内官可没什么来钱的门路,所以,和市面上的一些泼皮无赖一拍即合,赚钱嘛,不寒碜。 虽说经过张璟的整肃,京师治安环境大好,但不劳而获的诱惑不是所有人都能禁受的住的,所以,街面上那些泼皮无赖死灰复燃,虽然还未曾拉帮结派,但如果任其发展,不加之打击的话,用不了多久,京师治安又会大乱。 逯杲得了张璟的嘱咐,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这也是刷功劳的捷径,何乐而不为?至于曹吉祥,大家道不同罢了,我逯某人又不是你曹公公手下的那一群孝子贤孙,凭什么听你的? 逯杲始终记得,他的恩主是张璟,是张璟把他从一个不名一文的巡街百户提拔成千户,然后又力排众议,一力把自己扶上掌北镇抚司刑、指挥佥事的位子上。这等知遇之恩,他逯杲都敢忘了,那还是人吗? 所以,别看曹吉祥此时春风得意,朝廷内外,莫敢不从,但逯杲还就真不吃他那一套!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幸进的阉竖吗? 虽然让他学自家恩主张璟那般,指着石亨、徐有贞的鼻子骂国贼,他做不到。但扯皮、推诿之类的事情,他熟练的很。 “一些泼皮无赖而已,何须大张旗鼓?”曹吉祥不忿。 第260章 农事 “厂公岂不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乎?”逯杲满脸正气,义正词严的对曹吉祥拱拱手,“当年张都督因此而查出户部粮仓大案,京营守军、户部官员、无良奸人沆瀣一气,下官身负巡查京师之责,岂能不引以为戒乎?” 曹吉祥这个气呀,指着逯杲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气的跟什么似得,但曹吉祥还真拿逯杲没什么招,东厂的基层人员是北镇抚司的,抓回人来,也需要北镇抚司审讯,尽管东厂对北镇抚司有监督权,但还真硬气不起来。 “下去。”曹吉祥忍住气,没办法,管不了,毕竟逯杲也是圣眷正隆的人物,朱祁镇对他还是比较倚重的。 “下官告退。”逯杲不紧不慢的对曹吉祥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曹吉祥咬牙切齿的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门,破口大骂,“竖子,安敢欺汝阿公耶?”骂完之后,曹吉祥却无奈的发现,自己除了骂几句,竟半点都奈何不得逯杲。 自己的那些义子义孙整天找自己哭诉,言道北镇抚司管的太严,他们想搂点钱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北镇抚司给借题发挥。曹吉祥暗叹,这事真不好处理,主要是逯杲根本不听他使唤。 他这个东厂厂公当的甚没滋味。人抓来了,也捞不着审讯,那是北镇抚司的活儿,所以,你说你抓的是奸宄之徒,但北镇抚司不认,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换人,他又换不了,逯杲此人虽然是张璟的亲信,但却极得朱祁镇赏识,可不是他曹吉祥想换就换的。 闹心,曹吉祥没好气的发落了几个触了霉头的小内侍后,便回宫了,先这么着,他就不信,张璟都去延绥了,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回来呢,逯杲就真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佥事,曹公公势大……”逯杲的亲信属下,叫宫明的低声劝告自家上司,“佥事何必与他起争端?张总戎还不知何时回京,佥事应为……” 逯杲阴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仿佛要戳进宫明心里,宫明的神色逐渐变得不自在,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双眼四处乱转,就是不敢跟逯杲对视。 “宫老三,你跟着某多久了?”逯杲收回目光,淡淡的问道。 “佥事恕罪!”宫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鬼迷心窍,请佥事念在小人多年鞍前马后,服侍佥事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次。” “说,曹吉祥许了你什么好处?”逯杲不理他的苦肉计,心平气和的问道。 宫明跟了逯杲十多年,哪里不知道逯杲的为人?逯杲越是表现的平淡,心里就是越是愤怒!当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怎么就听了曹钦那王八蛋的瞎话了呢? 曹钦仗着叔父曹吉祥的势,终于进了锦衣卫,但锦衣卫一个萝卜一个坑,自然没人愿意把自己的权力拿出来,即便那个人是曹吉祥的侄儿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所以,曹钦就悲剧了,虽然带着指挥佥事的衔,干的却是巡街的活儿,其他的活他也插不上手。不过,他的身份在基层还是挺好用的,起码能够吸引一些眼界没那么宽的人。比如宫明。 宫明可是跟了逯杲十多年的老人了,逯杲能亏待了他?肯定不会啊,否则何必把他带在身边?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都上了曹钦的贼船,开始给逯杲上眼药。 “某一年前还是个巡街的苦哈哈,每天睁开眼琢磨的第一件事儿是今天怎样多收点钱,一来好交差,二来我自己手头也宽容一点,”逯杲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神态,就连语气也十分平淡,“是若非都督举荐,某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说不得那天就横尸街头,席子一卷,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上。” 宫明面如死灰,知道自己今天是难得善终了,自己还是小看逯杲了,按说他们这些从底层发迹的人物,一辈子见的恶事、做的恶事可谓是罄竹难书,谁的良心不早特么让狗给吃了! 打死宫明,他也不会想到逯杲对张璟竟是如此忠心耿耿! 只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 “某虽坏事做尽,但却也将忠义二字奉为圭臬!”逯杲锐利的目光直视宫明,“这是咱们这种人的立身之本啊,有奶便是娘固然得意一时,但须知花无百日红啊,今天是曹公公,明天又是谁?咱们这等人,若是连忠义这点根本都失去了,说白了,咱们就是一条狗,你见谁家的狗冲主人龇过牙?” “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某不为难你,”逯杲对宫明挥挥手,“不过北镇抚司也留不得你了,你若有其他去处,尽管去便是,某绝不阻拦。” 宫明松了口气,本来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也是,自己现在可是曹厂公的人,不论逯杲说的多好听,总还是得给厂公几分面子的。 “多谢佥事不杀之恩。”宫明给逯杲磕了个头后,转身便走,毫不犹豫,他敢当逯杲的面上眼药,自然是有底气的,去投靠曹钦也就是了。 目送宫明离去,逯杲冷笑一声,对自己的亲兵招了招手,“去,盯着宫明,小心点,别让他发现了。” 京师中的这些暗流涌动,张璟虽不知情,却也能够测度一二,特别是锦衣卫这等紧要的所在,曹吉祥那阉人又怎么可能不下手? 袁彬又是个厚道的,若非有逯杲这个狠人支棱着,锦衣卫早就成了曹吉祥的囊中之物了。 对于逯杲,张璟当时实在是无人可用,而逯杲明明为门达立下了大功,却仍旧不得门达的重用,被随意的打发了,张璟于是向逯杲伸出了橄榄枝。 没想到,张璟当年的无心之举,真是无心插柳,如今锦衣卫中若是没有逯杲这个人,还不知道会被曹吉祥祸害成什么样子呢。不得不说,世事离奇,莫过于此。 张璟在榆林休息了几天后,便再次开始巡查,第一站是绥德,去绥德主要是看看开荒和招募流民的情况。 光听汇报什么的只能有一个大略的了解,无法形成一个直观的认识。至于民政不关他这个总兵的事儿,此事毕竟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并且在张楷上任前已经开始实施了,确切的说,张楷现在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 所以,张璟来看看,倒也能说得过去,只是看看,不随意发表意见也就是了,这点规矩张璟还是懂的。 延绥转完,就是延安府其余的几个州县,比起绥德、葭州,延安府其余的州县因为有绥德、葭州的屏障,还算安宁,鞑贼很难打通这么多道防线。 所以,说是巡查,不过是看看安定、赛门、保安几个千户所的防御情况,这是延安的第三道防线,只要这道防线不破,延安、长安、凤翔几府就高枕无忧。 然后还有延安卫,这是第四道防线,鞑贼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这层层防线,去延安卫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然后再往西,前往庆阳府。庆阳卫、灵州千户所、安边营几处转转,有樊青和王汝忠,再加上地势的问题,庆阳的防御也没什么问题。 最后再去灵州盐课司看看,盐课可是钱袋子,延绥、陕西、宁夏三处可都等着这点盐课呢。 不得不说,西军是真的苦,拿最低的粮饷,打最狠的仗!鞑贼还真就被这数万西军给打的半点脾气都没有。 当张璟一行来到米脂后,开垦的荒地便慢慢的多了起来,百姓们都在种谷子,这是夏谷,一般在十月收获,而一些开垦较早的荒地,已经种上了春谷,还有两个月,差不多就能够收成了。 因为不收赋税,只需要把种子还上就行了,所以田间地头的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就是,他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能够有口饭吃,饿不死,能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生活了。 至于什么千钟粟、颜如玉,那都是那些酸腐文人们的臆想,有人敢说,他们就敢想;老百姓的想法就现实多了,也很朴素,没文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 对于张璟这位总兵,百姓们都知道,若不是这位张总兵,他们恐怕还窝在深山里呢,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哪里有现在的日子? 看着绿油油的春谷,都已经开始抽穗了,谷子的长势有多好,他们就对张璟有多感激。 因此,见张璟一行人来了,纷纷跪倒在田埂上,向张璟行叩拜大礼。 和百姓们聊了一会后,张璟来到米脂县城,县城不大,两丈多高的城墙,连招募的流民都算上,满打满算不过万余人,也就比府谷县稍微大那么一点而已。 知县郑荣在城门处迎接张璟一行,自有一番寒暄不提。 城里都是窑洞,就连县衙也是窑洞,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县衙大堂,张璟开始问话,“本县现有人口多少?土地多少?开垦荒地多少?县内可有侵占百姓土地之事发生?” 面对张璟一连串的提问,郑荣却是应对得当,无他,张楷也时不时的来看看,他对于这些问题早已是烂熟在心了。 “回禀总戎。”郑荣穿着青色便服,看着居中端坐、蟒袍玉带的年轻人,忍不住眼热,心里暗暗琢磨,自己何时才能如此威风! 蟒袍啊!一、二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穿的,这应该算是本朝除了名爵之外,最大的恩遇了,荣宠、身份、地位、威望、功绩,缺一样,都没资格穿蟒袍。不是还有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么,就连最低级的麒麟服,都没那么容易获得。 虽然可以自己做一身换上,但那玩意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虽然有几个厚颜无耻的这样干,但大多数都没这么厚的脸皮。 “本县有口一万两千六百零七人,因屡受鞑贼侵袭,田地多荒废,算上刚刚开垦的荒地,此时有天十九万余亩,至于侵占百姓土地之事,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此事。”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像米脂、府谷这样的小地方,但凡地方官稍微勤政一点,不那么混账,老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婉拒了米脂县令郑荣的挽留,张璟稍稍了解了一番情况后,便直奔绥德,绥德州城才是重点,张楷上任以来,虽然不曾大张旗鼓的去做什么,但对招募流民、开垦荒地的重视,不下于张璟,这也是他为何甘愿落个萧规曹随的名头的缘故。 他也想这样做,总不能因为张璟这么做了,他非得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与张璟背道而驰?那岂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与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老先生十分务实,别跟老夫讲那些有的没的,谁能让百姓们吃上饭,不再有饥馁之苦,他张某人就听谁的。 只关乎民生、百姓,与其他无涉。 这位老先生实在是难得有操守的官员。 任何时候都不缺这等心怀天下的官员,区别只是多少罢了。当朝堂之上这等心怀天下,忧其君民的官员多,再加上一个不昏庸的皇帝,那便是政治清明的治世;否则,便是乱世。看看国朝末年,都成什么样子了? 各种党争,各种倾轧,各种扯皮,将士们在前线打仗,饭都吃不上,你不亡,谁亡? 米脂距离绥德州城不远,七八十里路,稍微快一点,半天也就到了。 一路行来,绿油油的春谷长势喜人,有的百姓在除草施肥,而有的则是栽种夏谷。由于大部分是今年刚刚开垦的荒地,所以为了抢种一季粮食,种的是春谷。实际上,小麦和夏谷轮种,才是最合理的。每年的六月份,小麦成熟,等小麦收割了,正好种上夏谷,等十月分,夏谷成熟,紧接着再种上冬小麦。 土豆、红薯、玉米这三大高产作物还未曾传入国内,否则,百姓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困苦。 第261章 夜话1 高产作物只是其一,毕竟产量再高,百姓们拿不到也是枉然。再者,一旦土地被兼并的差不多了,百姓都成了佃户,种什么是百姓说了算吗? 不,百姓们根本没有决定权。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体制问题。 看着眼前大片的土地,以及百姓们辛劳的身影,张璟却是忍不住暗暗叹息,或许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土地便不再属于百姓了。 只要这个根本性的问题不加以解决,一切都是毫无意义。靠偶尔出现的所谓仁君、清官,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制度的缺失问题的。 绥德城中,百姓已经逐渐多了起来,终于不似以前那般,城中几乎全是军户,百姓寥寥无几。这也从侧面说明,张璟的招抚之策是行得通的,百姓们也不愿意流离失所,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有地可种,就不愁吃穿。 那他们还何必去过那等颠沛流离的日子呢? “百姓安居乐业,无饥馑之苦,此皆怀瑾之功也!”张璟感慨万千之余,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张楷。 此老一袭便服,身后跟着老仆,跟个普通的老儒生一般,正笑呵呵的看着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此时街道上人虽不多,却也不似之前那般,几乎空无一人,偶尔有人,也是军户。 “晚辈见过中丞,”张璟连忙行礼,“本打算转一圈后,再去叨扰中丞,不想竟与中丞不期而遇,还请中丞勿怪晚辈怠慢之举。” 张楷笑呵呵的,“怀瑾客气了,”张楷收回目光,示意张璟与他同行,一边说道,“老夫正从城外回来,不想就遇到了怀瑾,走,今晚老夫做东,与怀瑾一叙。” 张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这位老先生还真是勤政爱民,心里不由感佩,若朝廷官员中,有一半如此老般勤政,国事何止糜烂于此? 当然不是说出城转转就是勤政爱民了,得实实在在的为老百姓办事。张楷虽然蹉跎数年,在家中闲居,但政治手段仍旧老辣成熟,上任刚刚一个多月,便以雷霆手段打压延安、庆阳二府豪族,制止两府豪族以强凌弱,清理田亩、隐户。 让两地豪强苦不堪言,实力大损,与之相反的,则是两府府库充盈,清理出了许多田亩与人口,仅凭这一点,就堪称能吏! 张璟整顿个盐业,虽算不上杀的人头滚滚,但也没什么策略,完全是以力破之,说白了,活干的太糙,毫无技术含量。 反观张楷,将延安、庆阳两府的一干豪族搓圆捏扁,任意施为,便足见其手腕的老辣。但凡与豪族二字沾点边的,那个不是当地的土皇帝,在当地影响深远,彼此之间更是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其错综复杂之处,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张楷就是能凭借自己超绝的政治手腕,把这些人给处理的妥妥贴贴。这些人是心甘情愿的吗?肯定不是,谁愿意把自己侵占的土地、人口交出去? 若是张璟来做这件事情,怕是真的要人头滚滚了,但张楷处理的就毫无烟火气,那些豪族被张楷几招散手下来,整治的一个个跟鹌鹑一样老实。 这就是差距。 为官为政,真不是那么简单的,能力、手段缺一不可。能力是一个人的综合素质,智慧、经验、认知构成了能力的基本要素,智慧是先天的,经验与认知可以后天提升,但先天不足,再提升也是有限的。 而手段则是为达到某种目的而采取的方法和措施。没有统筹全局的能力,连自我认知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手段? 所以,能力是基础,而能力的基础又是智慧。 张璟有智慧吗?姑且算是有那么一点,但能够在官场上出头的,那个又是笨蛋呢?况且张璟又是个官场新人,能做到现在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 可以更好,更好的前提是有经验有手腕,但这些恰恰是张璟所欠缺的。 张楷对张璟还是比较看重的,年轻人,不乏忠义,也不乏能力,算得上是可造之才。他子嗣艰难,只有一子,但才具平庸,一旦自己身故,定然撑不起张家的门庭,这便需要有人帮衬。恰好与张璟成了同僚,经过一番了解之后,张璟得到了他的认可。 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看张璟接不接受自己这份心意了。若是张璟接受,那么在以后的时间里,延绥镇的大事小情,只要张璟不私而废公,持身以正,他是愿意以张璟为主,而自己为辅的。 张楷是谦谦君子,即便结果不如意,他也不会将怨气带入工作中,依旧会如之前一般,与张璟求同存异,彼此尊重。 张楷和张璟皆非好酒之人,所以二人的晚餐并无酒水相佐,饭菜也很简单,几个时蔬烹制而成的菜肴,一人一碗谷饭,二人皆不是铺张之人,因此,吃的倒也香甜。 “怠慢怀瑾了,”简单的吃完饭后,二人各自捧了一盏清茶,开始闲聊,“一则老夫宦囊羞涩,二来年事已高,齿牙动摇,况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也。” 张璟受教,张楷怎么说都是一镇巡抚,正三品的大员,囊中再如何羞涩,也不至于连酒肉都吃不起,如此,张楷此举就颇耐人寻味了。 还来不及琢磨,就听张楷说道:“老夫近来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怕是大限近矣!” 张璟闻言一愣,立即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中丞何出此言?中丞春秋正盛,朝廷委以重任,正是宏图大展之时。” 张楷闻言却是摇摇头,笑道:“老夫已近花甲之年,初受征辟,本不欲来,奈何内阁再三催促,无奈只好赴任。” 说到此处,张楷一叹,“赴任以来,倒也勤谨,奈何前日偶感不适,数日来,颇有困顿之感,遂有此言。” 张璟点头,的确,张楷今年五十有九,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虽然说对一名朝廷大员而言,正是经验丰富、有所作为的年纪,那也得看情况不是,若是安居京师,无劳顿之苦,自然是成立的。但让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跑上数千里路,别说是张楷了,就连年轻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 所以,张楷说自己力不从心,倒也有可能,这近两千里路下来,再加上自从上任以来,张楷恪尽职守,勤于政事,又与两府的豪强斗智斗勇,如今觉得力不从心是可能的,估计修养一段时间也就恢复了。 “中丞不过是鞍马劳顿而已,就连晚辈,从京师到此地,也是颇感劳累,何况中丞乎?如今本镇诸事皆顺,中丞可休养一二,待身体恢复后,自是尽复旧观。” 张楷闻言捻须而笑,这张怀瑾倒是个厚道人,更难得的是良心未泯,能够秉公持正,这十分难得,在官场上磋磨日久之后,又有几人能够保持这份本心? 可惜的是,行事有些草率,手段有些粗糙,若是有人提点,倒也是个可造之才。 “怀瑾平日读书乎?”张楷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张璟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中丞见笑了,”张璟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哪里顾得上看什么书?《武经七书》都还没看全呢,“正在读《武经七书》,不过是囫囵吞枣,消磨之用罢了。” “怀瑾可知,何为政治?”张楷点了点头,知道读书就好,自满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显然是没有什么前途的,张璟此时已经是一镇总兵,还能在公务之余,熟读兵书,倒也算得上是勤谨,张楷还是比较满意的。 既然想把张璟引为奥援,空口白话可不行,起码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来?否则,谁理你呀。 “这个……”这还真把张璟问住了,不说现在,就是前世,在网上键政的时候,整日间把政治体制之类的名词挂在嘴边,但张楷此时一问,何为政治,却是让他抓瞎了,是啊,何为政治?他还真不知道。 见张璟迟疑,张楷哈哈一笑,主动为张璟解惑,“所谓‘政’者,乃朝廷的权力、制度、秩序和法令,用以统治万民的施政手段,如‘礼乐刑政,其极一也’,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所谓‘治’,则为统治治国等治理活动,是为治也,墨子曰: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 “朝廷以法度治理万民,使天下太平,则为政治,怀瑾以为然否?”张楷笑呵呵的看着张璟,年轻人,需要学习的地方多了去了呀,光看个兵书,有什么用处?真以为北虏能对国朝造成多大的影响吗?当年土木之败,北虏兵临京师城下,却铩羽而归后,便已经无法对国朝有什么威胁了。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武臣的出路已经是越来越窄,地位自然也是日渐降低。这可以从总兵职责的逐步削弱上见之一斑。 国朝初,总兵权责甚重,除整饬兵备、练抚士卒等基本权力外,还有管理屯田、粮草、饷银、诉讼等权力,都指挥以下俱听节制,集军事、经济、司法权力于一身,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地方军政一把手。 正统以后由于以文制武、以内制外政策的推行,总兵权力逐渐被镇守太监、巡抚、巡按等分割或剥夺。此时巡抚还只是“参赞军务”,巡抚的权力还仅限于政务,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总兵可就没这个权力了。 彼时的总兵,“凡一应军机之事须与镇守太监、巡抚等官从长计议停当而行。”基本上没什么实权了。 所以说,此时还算是个不错的时机,至少总兵还是有一定的权力的,若是能够立下大功,便可以逐渐参与到政务之中,以武转文也就顺理成章了。 说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却也没那么简单。首先是立功,什么样的功劳能让一镇总兵稳稳压制巡抚一头,参与到地方的政务上来?起码也得斩首数千? 其次,难道巡抚就会忍气吞声,那么配合的把自己的权力交出去吗?怎么可能。 但张楷若是愿意为张璟铺路,倒是有那么一丝可能的。 “如今之北虏,为心腹大患耶?癣疥之疾乎?”张楷又问,这个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般人还真辨认不清当下的形势。 他倒要看看张璟的战略目光,有没有长略,以此来看看张璟是不是可造之才。 张璟此时也是有些发愣,这老先生,今晚这是怎么了,尽问些不着调的问题,他一个武臣,虽然挂着都督衔,但怎么回事儿,大家都清楚,现在的武臣也就那么回事儿就是了。既不是阁臣,又不是六部大佬,这等问题跟他有什么关系? 看出了张璟的迟疑,张楷一笑,“怀瑾尽管说,此地又没有外人,只当闲聊即可。” 张璟也没多想,这位老先生还是不错的,没有一般文官那等高高在上样子,更没有一般文官故作矜高的酸腐气,很磊落、很务实的一个老头儿。 当下便说道,“癣疥之疾耳,北虏四分五裂,互相攻伐,即便有也先一样的人出现,暂时稳定局势,但北虏向来无礼,所谓礼再失则为禽兽,其与禽兽何异哉?不过数载,则必生叛乱,已无力威胁国朝矣。” 张楷点了点头,这也是他的看法,蛮夷畏威而不怀德,就算暂时被带上了辔头,也不过是伺机而动罢了,迟早生变。 就看看此时的北虏即可,孛来杀了也先后,本来被也先聚集起来的部族一哄而散,四分五裂,孛来虽然获得了也先的地位,却缺乏也先的威望,还想如也先那般,聚集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陈兵于京师之外,已经是绝无可能了。 “怀瑾此言不错!”张楷满意的点点头,这显然是块璞玉,细加打磨之后,必将成才。 第262章 夜话2 此时张璟也慢慢琢磨出来张楷的意思来了,心里不由腹诽,你说你们这些文人,说个话非得拐弯抹角的,就不能有话直说嘛。 这要是我万一没领会到您的意思,这算我的锅还是你的锅? 这是在考校他,至于为何考校他,结合之前张楷天不假年的慨叹,张璟似乎有些明白,似乎是想提携自己?张璟心头一动,转瞬间便在心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权柄岂可轻授他人? 再说了,朝廷设置巡抚,本就是为了制约总兵之权,以文制武的大略随着文官集团的抬头,已经成了共识,张楷再怎么看好自己,也不会冒险,万一被人捅到朝廷,一个文武勾结是跑不掉的。 不过,就算如此,张楷这种传统的士大夫能够对他这个武夫另眼相待,甚至青眼有加,张璟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说明自己在这位老先生眼里还是有点分量的,日后相处,二人文武相异,难免有龃龉之时,待彼时果有龃龉,想必也能念及彼此的颜面,只做君子之争,不致于撕破脸面。 “怀瑾欲往灵州乎?”张楷主动转移话题,有些事情需要徐徐图之,况且他对张璟的考察还远未结束,现在自然不是和盘托出的好时机。 “先往视延安府诸卫所,”张璟回道,“然后去庆阳府、灵州盐课司。”见张楷转移话题,张璟自然有不会追问,便把自己的行程一一道来。 “怀瑾此去当以盐务为重,”张楷闻言,捻须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此地颇多险阻,且批验所距盐池辽远,商人多不愿劳师动众,开中形同虚设矣,怀瑾可就此事筹谋一番,可有两全之策。” “是,晚辈知矣,”张璟拱了拱手,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由于加强了灵州盐池的防务,私盐已经不成气候,但前来开中的商人仍然寥寥无几,这就不仅是路远且险的问题了,更多的则是体制的问题,两处批验所距离盐池,近者也有三百余里,仅此一项,便令商人畏之如虎了,“中丞放心,某当召集商户,集思广益,必有所见益。” 张楷点头,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说把批验所换换地方就能解决的,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既然把盐务交给张璟,表示自己绝不插手,那么就只能先由张璟处理了。 此事就算是他来处理,都十分挠头,别忘了,他半生来宦海沉浮,精于民事,都颇为头疼此事,就别说张璟了。 但看张璟说的轻松,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略作提点,至于做成什么样子,且看看。比之家国大事,区区一灵州盐务,小事耳,成败不足以萦怀矣。 天色已晚,张璟告辞,来到馆驿歇息,明日便去延安,先至安定千户所,再至塞门、保安,然后至延安卫,取道鄜州,去至庆阳府。这一路若是顺利,倒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 有张楷这位既知兵事,有精民政的通才坐镇,延安、庆阳诸卫所以及地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张璟这一次出行,不过是例行巡查罢了,毕竟他是总兵,掌兵事,岂能无动于衷? 第二日一早,张璟去了绥德卫,刘岩早已在本卫衙署的大门外相侯,执礼甚恭,“小人见过总戎。” 张璟下马,扶起刘岩,一边示意他跟上,一边问道:“本卫军屯如何?士卒操练如何?可有为难之处,可一一道来,本官自会于你解惑。” “总戎督军榆林,绥德遂为腹地矣,无刀兵之忧,士卒用命,并无为难之处。”刘岩回道,“总戎放心即可。” 张璟点点头,绥德卫此时仅剩三千人,其余士卒皆被张璟调至榆林,可以说,随着榆林城的建成,不论是绥德卫还是延安卫,其守御之责由外转内,特别是绥德卫,其职责由守御鞑贼,变为维护地方安定,以及屯田。 所以,根本不需要太多人,延安卫剩下的人更少,只余两千余人。无他,延绥边线一千七百余里,虽然大部分地方因山势险峻,而贼莫入之,但榆林一带,数百里的边线却是地势空阔,贼骑可长驱直入,若是守军太少,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张璟遂发延安、绥德二卫之兵,尽入榆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屯田不可疏忽,一旦朝廷粮秣难以为继,亦有屯田可支绌一二矣。”张璟叹道,国朝的财政一直不甚宽裕,否则,西军粮饷之低,也不至如此了。 屯田虽也需缴纳赋税,但比之民田,却少了许多,若是士卒用命,肯好好屯田的话,积粮亦颇丰!比如辽东,屯田所得,除缴纳赋税之外,多用于与兀良哈、建奴等异族互市,所获颇丰,竟不需朝廷专供。 可见屯田之利。 “不得私占民田,与民争利,”张璟再次告诫,“今民生凋敝,百姓身虽附,心未服,你当约束士卒,切勿侵扰百姓。” “总戎放心,小人当慎行之。”刘岩不敢怠慢,躬身领命。以前绥德几乎全是军户,百姓仅有十之一二,城外皆是荒地,倒也不虞百姓受困,如今城中百姓渐多,已有近两万之众,倒是绥德卫的士兵被抽调一空。 若是本卫士兵与百姓起了龃龉,倒也真是无法交代,所以,即便张璟不说,他也会好好约束士卒,轻易不得惊扰百姓。 在绥德卫呆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张璟去至巡抚衙门,与张楷辞行。 张楷颇多勉励之语,“怀瑾一路之上,当观本地风土人物,察黎庶之事,未可拘于兵事矣。” 呃……张璟有些错愕,他一个总兵,插手民政,根本说不过去啊。 张楷见张璟犹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遂道:“怀瑾既读武经,当知孙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为己?其仅为兵事乎?” “是,晚辈受教了。”张璟抱拳躬身,民政、军事向来是一体两面,不可偏废,张璟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却从未细思之,如今被张楷提醒,却是恍然大悟,是啊,所谓“己”,岂独兵事乎?倒是自己限于窠臼之间了。 一路无话,在张楷的治理之下,虽仅月余,延、庆二府却已有风清气正之象,张璟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竟有几分大治之气象。 这让张璟不得不佩服张楷这位老先生的才干!诚然,天下官员中,碌碌者众,然有干才者亦众,否则,这天下岂得安稳乎? 十余日后,张璟一行人来至庆阳府,因私盐之故,前知府王成被发为民,府中豪商吕循、周端被枭首,奴仆家人皆被发为盐丁,其家财尽数充公,而数年来有参与者,皆按罪论处,轻者罚没家财,重者枭首示众。 经此一事,庆阳府内已无人敢贩卖私盐以谋利,短期内如此,至于时过境迁后会如何,不得而知,不过,若是百姓饱受食盐之苦,加之商人重利,从中谋划,死灰复燃之日将不远矣。 庆阳府新任知府葛环亲自出城迎接张璟,一同出城迎接的还有从安边营赶回来的樊青。 叙礼完毕后,葛环亲自引路,把张璟一行人送到了馆驿之中歇息。 “总戎一路鞍马劳顿,学生今日便不打扰总戎了,”葛环拱手行礼,一边说道,“待明日,再来恭聆总戎教益。” “有劳太守了,”张璟抱拳还礼,“太守请便,待明日有暇,本官再与太守相谈。” 葛环离开后,张璟便与樊青交谈,樊青分守西线,有专断之权,事后虽有汇报,但仍有语焉不详之忧,如今张璟既然来了,自然是个好好了解西线事宜的好机会。 待张璟下次来西线巡查,不知又将过去多久了。 “西线防御如何?”张璟最关心的还是西线的防御,虽说此地山势险峻,贼不可轻入,但也不可大意,万一鞑贼以小股骑兵潜入庆阳,行袭扰之策,也是不好应付的。 “总戎放心,小人谨遵总戎之令,沿线多立堡寨,定边、安边、镇靖三堡为基,设盐场、砖井、新城、镇罗四堡,首尾相顾,小人驻安边,以作策应,鞑贼不来则罢,若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张璟点头,在无法主动出击的前提下,防线拉得太长的弊端便是如此,总不能无限制的募兵?就算有那么多兵源,钱粮也跟不上,所以也只能用笨办法,多立堡寨,以作防御。 若非如此,别无他法。难道还真能坐视鞑贼屡屡犯边,而无动于衷乎?如此则置百姓于何地也! “盐池如何?”张璟接着问道。 “依总戎吩咐,于盐池周边筑墙、哨台,加强防御,而对盐户则恩威并举,让其无后顾之忧,此时来看,成效显着。” “只是,此非长久之计也。”樊青并不讳言,叹道。 张璟又何尝不知?只是,着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若想从根本上解决,牵扯甚广,别说张璟,就算是朝廷想解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盐政从上到下都需要更改,户口食盐制让百姓吃盐变得十分困难,此策本意是好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政弊端丛生,已经影响了盐政的正常发展。 大家都知道此时,但为何没人站出来挑这个头,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除非把盐政改头换面,重新换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此举更加困难,别说张璟只是一个小小的总兵,就算内阁、六部想要推行新政,也是阻力重重,这其中牵涉太广了,其实说改就能改的? 至于开中,就连西商自己,都甚少来灵州,就别说其他商人了。 “粮饷如何?”这才是张璟最关心的事情,当兵吃粮,天经地义,朝廷若是不给粮饷,谁给你卖命? 屯田是边军粮饷的主要来源之一,此外便是开中,如今延绥开中不力,粮饷来源便少了一半,光靠京运的年例,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 毕竟朝廷的财政也不宽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是,何况是国朝漏洞百出的财政收入。 还是得靠灵州的盐池,来筹措军费,以及来年修筑边墙的银子。 聊了一会,樊青告辞,张璟毕竟鞍马劳顿的,他也不是不识趣的,先大致聊几句,等张璟休息好了,有的是时间。 樊青离开后,张璟皱着眉头,还是得从灵州盐课司下手啊,灵州之盐行于陕西巩昌、临洮二府以及河州。所行之地少了点,每年的灶课也少了点,才三百多万斤,好干嘛的? 要不上书朝廷,多产点盐,然后行盐的地盘也增加一点?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朝廷会同意自己的意见吗? 怕是够呛啊! 没个盐场每年行盐的数量都是有定额的,灵州多了,其他盐场就少了,其他地方的盐场能同意才怪呢!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岂能就这么轻易放手! 张璟可以预见,一旦自己把增产的折子递上去,定然会招致一致的攻讦,到时候怕是什么话都出来了,无他,蛋糕就这么大,本来都已经分好了,大家各吃各的。 但张璟一旦这么一掺和,他自己的蛋糕倒是大了,其他人的蛋糕可就少了,谁乐意啊! 况且,守着盐场这座银山,那些与之相关的人可都指望着盐场挣钱呢,怎么挣?当然是私盐了,难道就灵州一个地方有私盐贩子?怎么可能! 其他地方的私盐只会比灵州更加猖獗。 “唉!”张璟叹气,此时的大明朝看似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但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却发现,大明朝正在一步一步的迈向深渊。 除非改弦易辙,把一些所谓的“祖制”统统的扫进故纸堆里,否则,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但“祖制”要是那么容易改,又如何叫做“祖制”?特别是太祖皇帝制定的一些政策,他老人家精明强干,雄才大略,这些制度又是他自己制定的,自然是如鱼得水,相得益彰。 而太宗也是能力过人,自然不会被这些“祖制”所羁绊。 第263章 备战 但后来这些皇帝却不行了,没有太祖、太宗的能力,而这些人又抱残守缺,紧抱着祖制不放,不思进取,不求新求变,至此,国朝自然是越来越差劲了。 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那句话,他现在还没资格思考这事关乎国体的事情。取来一本张楷送给他的《战国策》,张璟于灯下观看。比起那些儒家经典,《战国策》一书大受儒家学者诟病,认为其离经叛道,与礼不合。 张楷虽然也是儒士,但其人却无门户之见,对张璟言道,《战国策》并非一家一姓之言,反映的就是战国时期“高才秀士度时君之所能行,出奇策异智,转危为安、运亡为存”的奇事异闻。 因此,《战国策》是一部反映战国乱世策士为诸侯国君兼并他国效力服务的“乱世之书”,可以为后世提供诸多借鉴。 张楷建议张璟读《战国策》,其目的不外乎提高张的战略素养,须知战争并非仅仅是刀兵之交。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这才是战争的本质。 不仅仅是军事战争,其攻守和战之计,钩心斗角之事,正所谓“横成则秦帝,从成则楚王”,那就是说,胜负的最后关键并不完全决定于军事,而更重要的是决定于政治的巧妙运用。对于政治斗争的借鉴,更是大有裨益。 不得不说,这是张楷对张璟的勉励。在张楷的谋划中,若张璟果然是可造之材,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将身后之事托付于张璟,子孙可庶几无忧矣。 若不是自己的儿子着实不成器,而他本人在朝中又不朋不党,实在没有托付的人选,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张璟身上。 成与不成,且看看再说,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即便不成,张楷也不损失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在樊青的陪同下,开始巡查盐场,看看产量能不能增加,若再增加一百万斤的产量,需要增加多少盐户。 尽管这还是没影的事儿,但张璟认为问题不大,他和张楷联名上书,又是为了军需所用,朝廷应该不会拒绝。 毕竟盐课增加了,朝廷的负担也能少一点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盐场的防御,张璟看了之后,还是比较满意的,樊青乃是军中宿将,这种小事于他而言,算是手到擒来,安排的妥妥当当。 巡过盐池之后,张璟便在樊青的陪同下,巡视西线诸堡。 自西往东,分别为盐场、定边、安边、新城、镇靖五堡,除安边营外,其余四堡每堡置军千人,设千总,屯田驻守,待来年,辅以边墙,即可固若金汤。 “此地地势险要,待明年修筑边墙之时,樊佥事可择地修筑堡寨,如此一来,西线无忧矣。”张璟与樊青夜宿镇靖堡,张璟吩咐道。 樊青领命,他也有此打算,不过事情得一点一点的来,如今已是八月,鞑贼一般都是在九月开始集结兵马,谋划南侵,此时显然已经来不及再经营此地了。 “鞑贼若侵西线,樊佥事切记要固守边线,轻易不可使鞑贼入境,害我百姓!”张璟再次嘱咐道,“本官虑之,鞑贼若犯西线,多为声东击西之计,以期调动我军来援,然后其择我守备薄弱之地南侵。” “总戎所言极是,”樊青抱拳,“鞑贼惯会声东击西,围点打援,总戎尽管放心,有小人在,西线无忧矣!” “善!”张璟颔首,倒是不认为樊青在此大言不惭,一则,樊青乃是军中宿将,从一小卒,升至指挥佥事,本事定然是不缺的;二则,鞑贼既行声东击西之策,侵扰西线的兵力便不会太多,西路防线虽然绵延数百里,樊青手下兵马虽不足万余,但也足以防备。 第二天,张璟离开镇靖堡,率人往东,回榆林而去,樊青则率部回安边营,厉兵秣马,防备秋末鞑贼的侵袭。 张璟回到榆林时,已是八月末,中秋节已过,身为边将,为国戍边,节日什么的,张璟倒也顾不上了。 若按照往常的经验,满打满算,还有不足一个月,鞑贼便会犯边。因张璟于榆林筑城,主动将防线前移百余里,届时,榆林城首当其冲,考验张璟的时刻已经悄然而至。 若单单时守城,鞑贼来的再多,都是无用,明军精良的装备足以让鞑贼有来无回。但鞑贼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以己之短攻明军之所长,扬长避短是最基本的军事思想。 届时,他们肯定会发挥其机动优势,派出骑兵,多路袭扰,而张璟镇守延绥以来的布置,能否如预期般,发挥作用,便在此一战中体现了。 “诚如都督所言,东路神木至府谷,西路镇靖至盐场,皆为地势险要之处,鞑贼乃骑兵,若是平地,自是来去如风,迅捷如雷,但在崎岖之地,却大为不利!”水静居士和张璟围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副延绥镇的舆图。 张璟点头,“鞑贼若攻取东西两路,则十有八九乃是疑兵,榆林乃是鞑贼必取之地!”张璟指着舆图上的榆林城,“榆林若破,鞑贼自可长驱直入矣。” 水静居士点头,“如此,西路自有樊佥事守卫,且兵精粮足,可无忧矣;然东路并无主将,诸堡寨之间无人统领,若令行不一,怕是生乱。” 张璟点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于东线置分守参将,然此任事关重大,一旦所托非人,则东路防线不攻自溃,不得不慎重!张璟在此感到了手下无人可用的无奈。 “唉,”张璟叹气,揉揉眉心,“此事且从长计议,居士以我之命,高于东线诸堡,若鞑贼来犯,彼此间当互通声气,若窥得鞑贼虚实,自可相约行事,若不明鞑贼虚实,当固守本堡,以待援军。” 水静居士点头,对于东线,也只能做此安排了,幸而东线神木、府谷两县人口不多,鞑贼若是侵入境内,大可据城而守,鞑贼仓促间难以攻破城池,最多也不过是毁坏田亩,百姓性命倒是无忧。 重中之重乃是榆林。榆林刚刚筑城,孤悬于边境,四周空阔,无险可守,且地势平坦,乃是陕西少有的平阔之地,鞑贼若是聚集大军,主攻榆林,不论是对张璟,还是对于刚刚修筑起来的榆林城,以及榆林背后的绥德城,都是极大的考验。 若是张璟能够凭借城池之利,抵挡鞑贼的攻势,将鞑贼拒于城外,固然是大功一件。而一旦榆林失守,或者鞑贼突破张璟构筑的榆林防线,长驱直入,则绥德城危矣! 届时张璟自然是罪不容恕,就算能保住性命,仕途也到头了。 而一旦张璟被发为庶民,曹吉祥能绕过张璟及其家人? 所以,就算是为了家人,一旦鞑贼来犯,榆林城也绝对不容有失! “都督不必过于忧虑,”水静居士劝道,“鞑贼不善攻城,我军固守榆林,鞑贼不破榆林,必不敢深入绥德境内,所以,只要守住榆林,便可高枕无忧矣。”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此言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只要榆林城不破,鞑贼便不敢大举南下,因为一旦他们绕开榆林城南下,张璟完全可以挥军截断他们的退路,瓮中捉鳖。 鞑贼只要不傻,就只能攻打榆林,待榆林城破之后,才能南下,但鞑贼又不善攻城,想要攻破坚固的榆林城,除非有数倍于榆林守军的兵力。但此时的孛来可没有如此大的号召力,动辄率领十余万甚至更多的兵马南下。 能组织起万余人的兵马,就非常不错了,十万甚至数十万大军,怎么可能。 “吩咐下去,多造弩矢、火药,一旦鞑贼来犯,定让彼辈知我大明军器之利!”张璟绝非优柔寡断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犹疑。眼下就是虚东西两线,将主力放在榆林,以期在榆林与鞑贼决战。 无论是守城还是野战,鞑贼其实都无胜算,只不过是明军把防守的阵线拉的太长,极容易被鞑贼集中优势兵力,攻破一点,从而让整条防线形同虚设。 守城、野战,不说军器上的优势,就连战术上的优势,明军也都远远高于鞑贼。此时的大明,火器之利,甲于天下,或许野战的时候,此时的火器并没有什么优势,但守城时,火器的优势可就太大了! 此时的火铳多用铜铸成,又称铜铳。通常分为单兵用的手铳,城防、水战用的大碗口铳、盏口铳和多管铳等。 比起城防炮,手铳轻巧灵便,木马子的发明,使得其能够在药膛装填火药完毕之后将火药筑实,具有紧塞与闭气的作用,以此增加火药爆炸时的威力。 至于大碗口铳和盏口铳都是因铳口的形状而得名,基本构造余手铳类似,只是形体短粗,铳口呈碗(盏)形,可容较多的弹丸,乃是守城和野战的利器。 至于三眼铳,顾名思义,乃是多管铳,铳身由三个铳管平行铸合成“品”字形,大多有加强箍,尾部为一尾銎,安装木柄。每个铳管各有一个药室和火门,点火后可连射或齐射,常用于骑兵,射毕后可以铳头作锤击敌。 此时的延绥有铜铳八百余,大碗口铳数十门,鞑贼不来则罢,若是来了,足以让鞑贼吃尽苦头了。 “居士,某欲增发灵州盐课,以补军用,居士意下如何?”谈完守城之事后,张璟把自己决定在灵州盐场增产食盐一百万斤的打算说了出来,想要听听水静居士的意见。 盖因集思广益,且水静居士胸有韬略,乃是不可多得的才智之士,虽是女子,却胜过许多男儿!张璟已经习惯了什么事儿都先跟水静居士商量一下,以查漏补缺。 “这……”水静居士闻言,思索良久后,才摇头说道,“贫道以为不妥,各盐场所发之盐,皆有定数,都督今日增发灵州之盐,明日便会有其他盐场增发食盐,朝廷于大局考虑,怕是难以允准。” 又过数日,张楷也从绥德城来到了榆林,对于张楷的到来,张璟并不意外,这位老先生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是知兵之人,曾平定福建匪乱,绝非夸夸其谈而束手无策之辈。 对于张楷的到来,张璟自然是欢迎的。这至少说明在面对鞑贼时,张楷愿意与张璟同进退,共同承担守御之责。 这便弥足珍贵了,君不见镇守中官王春早就跑到延安府中躲避战火,不见人影了。 “中丞,边地军用日多,灵州盐课司所解盐课早已不足用矣,”总兵府的二堂中,张璟与张楷分宾主落座,张璟将自己的打算告与张楷,“晚辈拟增发灵州盐池之盐,用于补贴军用,中丞意下如何?” 张楷闻言,捻须不语,沉吟良久后,才缓缓的点了点头,但说出来的话,却非赞同之语,“国朝盐运司有六、盐课司有八,所发之盐,皆有定数,若随意增发,若致盐课混乱,岂无过矣?怀瑾此议不妥,操切了。” “且边镇军用自有屯田,若屯田不足,朝廷京运亦可补其不足,怀瑾增发盐课,置朝廷于何地耶?”张楷倒也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把张璟此议的隐患一一点出,若是换了其他人,才懒得跟你说这些呢,你爱上书就上书呗,反正板子要是打下来,挨打的也不是我。 张楷的意见倒是与水静居士的意见差不多,你也增发,我也增发,别看食盐的产量增多了,若是无法将所产之盐发往各地,于百姓仍是毫无益处,一旦食盐挤压甚多,反倒是劳民伤财。 “多谢中丞赐教,”张璟对张楷抱了抱拳,“这银钱真是越发的不经用了!若无法开源,明年怕是无法修筑边墙了。” 还有一点,张璟提也没提,就是延绥的军饷问题,士卒拿到的粮饷越来越少,又如何让士卒卖命? “怀瑾不必忧虑,”张楷笑着宽慰张璟,“若以秦、魏长城遗址,修筑边墙,用不了多少银子的,怀瑾放心即可。” 第264章 备战1 “虽如此,然亦非等闲可筹集呀。”张璟叹气,物力可用银钱衡量,人力呢?修筑边墙,至少需要数万之众,即便有延绥将士可供调遣,然仍不足以恃,征发民夫乃是势在必行之举,而征民夫,却不能喻之以利,则民心尽丧矣! “怀瑾以为,修筑边墙,乃延绥一地之责乎?”张楷目视张璟,肃容问道。 “这……”张璟一滞,让张楷这一问,张璟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仍然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自己似乎总是以一种世人皆醉而我独醒的超然之态来对待这个世界,在几乎所有的事情上,基本上都是先预设了“朝廷昏庸,百官无能,只会内斗”的立场。 这便导致了张璟在做决定是时候,几乎都是倾向以一己之力来解决问题。彷佛朝廷昏庸,绝非助力,反而还会拖自己的后腿。 实际上呢?朝廷果如他所想的一般不堪吗? 就拿修筑延绥一线的边墙而言,朝廷不知道这是利国利民之策吗,知道的。既然知道,难道会反对吗?财政再困难,难道连修筑一道边墙的银子都缺乏? 怎么可能啊。 “多蒙中丞棒喝!”张璟冷汗涔涔而下,他不过是一个颇有几分幸运的普通小子罢了,虽然因缘际会,取得了一点成绩,却也非是他如何天赋异禀,如何雄才大略,论才能,不论是政事还是军略,他都差得远! 张楷见状,满意的捻须而笑,年轻人嘛,思虑不周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再则,感于自身遭遇,而对朝廷有所非议,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张楷并不会因此而对张璟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这才是年轻人嘛,就因为仗义执言,就不得不自请外任而以求自保,换了谁,谁能没有怨言?若是真没有怨言,张楷反倒会心生疑虑,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张璟若是真的半句怨言都没有,怕不是又一个王莽?非是大忠,便是大奸。 “修筑边墙,岂是延绥一地之事耳?”张楷笑道,“怀瑾切勿囿于己见,而不识大势也!” 何谓势?孙子曰: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势者,态势、趋势也。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 在张璟备战的过程中,时间悄悄流逝,转眼间已经是九月中旬。 城外已有零星贼骑游荡,或成群,或十余人聚集,乃贼之斥候也。 这些人从不接近城池,只是在城外游荡、巡查,张继屡次想要派兵剿灭之,无奈贼骑十分机警,一见榆林城中出兵讨伐,便立即远遁,绝不与大明官兵交战。 他们也清楚,作为斥候的他们,一旦被大明官兵合围,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并不恋战,只是远远的侦察,绝不靠近城池堡寨周边,防的就是大明官军出其不意,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榆林城外的贼兵越来越多,张璟知道,鞑贼来犯,只在这几日了,只是不知鞑贼此番会调遣多少兵马,前来犯边。 寇边掳掠,乃是他们的天性,秋冬之际,正是膘肥马壮的时节,鞑贼若是不趁此良机南侵,将再无机会矣! 自古以来,从犬戎到匈奴,再到如今的鞑贼,他们虽然又过短暂的压制中原王朝的时刻。 但总体而言,与中原王朝交战,若是正面交锋,区区胡虏,在甲胄俱全、军器精良的汉家子弟兵面前,和待宰的羔羊亦无什么区别。 胡虏之所以能够与中原王朝周旋,所依仗的不过是其机动性以及广袤的草原戈壁所形成的战略纵深罢了。 所以,当汉武倾举国之力,命卫霍征而伐之,于是有了封狼居胥,勒石记功,匈奴主力几乎被全歼。 无独有偶,本朝太宗五次北伐,鞑贼望风逃窜,不敢于战。 清霜九月天,日间,张璟巡查城防,督励士卒操练,以备来日的大战。至晚,孤灯之下,张璟将东西两线各堡寨传递而来的讯息汇总整理,以此来判断鞑贼南侵的主要方向。 情形还算乐观,鞑贼斥候几乎都聚集在榆林一带,看了榆林城便是鞑贼的主攻方向了,如此,张璟便不必分心东西两线的守御,特别是东线,因并无主将坐镇,各堡寨一旦陷入各自为战的陷阱之中,很容易被鞑贼各个击破。 “都督不必忧虑,”水静居士将热茶放在张璟面前,一边开口劝慰张璟,“以大明兵甲之精,城守之固,鞑贼不来则已,若来,定是有去无回。” 张璟闻言一笑,“多谢居士开解于某,”说到此处,张璟摇头一叹,“兵凶战危,若战争只是对比双方实力,那也不必打了,彼此拉出来,比一比优劣也就是了,何须劳师动众,甚至举国而行?” 水静居士闻言也是一笑,张璟如此谨慎,乃是好事,省的盲目自大,枉送士卒性命不说,他自己也将身败名裂。 “张中丞乃是知兵之人,曾平定福建叛乱,都督若是能多多聆听中丞之教益,行伍之事多与中丞相商,谋定而后动,此战必胜矣。” “多谢居士提醒,”张璟点头应是,“某与中丞多有请益,事关士卒性命,战争之胜败,某岂有不尽心之理?” 其实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以榆林城此时的防御力量,鞑贼除非大军出动,集结起五万以上的大军,否则,真的难以攻破榆林防线。 张璟现在最担忧的情况是鞑贼分散开来,多路齐发,或围点打援、或长驱直入,届时,张璟疲于应对,一旦疏忽,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虽不至于全线败溃,却也容易被鞑贼利用,趁机突破防线,进入境内。须知此时张璟几乎把延绥镇四分之三的士兵聚集于边线的榆林城与各堡寨之中,不论是绥德还是延安、庆阳府兵力都十分空虚。 此时的北虏,也先于景泰五年被阿剌知院攻杀,而阿剌知院又被孛来所杀,孛来由是自任太师,时有“鞑靼部落,孛来最强”的称赞。 尽管孛来自称太师,然而其威望差也先远矣,所以他很难像也先那样,集结数十万大兵,兵临京师城下。 真正听孛来节制的,不过是他自己的部族,说实话,孛来是不舍得用自己的兵马与大明对抗的,自己的部属一旦减少,那么结果还用说吗?也先怎么死的? “斥候带回消息,榆林城被明军修筑的极为坚固,不仅如此,由府谷至定边,明军新修堡寨十余处,我军若是攻延绥,即便有所获,也是损失惨重!”孛来坐在大帐中,和自己的几个心腹商讨南侵的战略。 “太师所言极是,”毛里孩十分赞同孛来的意见,“斥候来报,榆林城极为坚固,且有火炮守城,明军的火炮虽不极远,但却是守城利器,我部本就不善攻城,若是强攻,即便成功,伤亡太大,得不偿失。” “既如此,”孛来沉吟良久,终于做出决定,“弃延绥,攻宁夏!” “遵命!”毛里孩等人立即领命,比起延绥,宁夏的防御还是差一点的,他们是骑兵,又缺乏攻城的器具,去攻打延绥,得不偿失。 骑兵最大的作用是奇袭,是分割包围,在战场上,一旦被对方的阵地、步兵集群围困,便成了鱼肉,任人宰割。 攻城就更不必说了,简直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我们即便去攻宁夏,也不能让延绥的明军轻松了,”孛来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目光炯炯的看向众人,“派出疑兵,于榆林一带游弋,若是能够引诱明军追入河套更好,诸位意下如何?” 毛里孩等人明白孛来的意思,此时的河套中,许多部族在此驻冬都已经成了定例,这些部族虽不大,但力量也不容小觑,一旦明军进入河套,双方遇上了,自然是不死不休。 即便明军获胜,也不会不伤一兵一卒,至于那些部族,与他们何干? 此时的北元四分五裂,部族之间各自为政,孛来虽然被称为鞑靼部落中的最强,但也没有能力一统鞑靼,更何况还有瓦剌呢。反正不是他孛来的子民,死了也就死了。 张璟、张楷此时还不知道孛来已经转移了攻击目标,把目标放在了宁夏镇身上。他们仍在厉兵秣马,全力备战,只待鞑贼前来,便决一死战! 进入十月,天气已经一天冷似一天,在张璟和张楷的督励之下,榆林城的士卒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戒状态,这对于士卒而言,绝非易事! 所谓刚则易折,此时的榆林守军就好像绷紧的弓弦,一旦达到某个临界点,便会弓折弦断! “有些奇怪,”张璟皱眉,看着各堡寨送来的情报,“各处皆言,并无鞑贼踪影,就连斥候都不见踪迹,况此时已是十月,鞑贼若还不南下,待天气转冷,于其行军则更为不利。” 张璟与水静居士对坐,张楷近日因劳累过度,加之受了风寒,竟然卧床不起,所幸药石之下,病情稳住了,但却无力再处理事务。 所以,张璟此时只能与水静居士商议。 对于张璟的疑问,水静居士也是一样,二人皆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鞑贼弃延绥,而犯他处。但却又不敢肯定,因为榆林城外仍然游弋着数百贼骑,己方出城,便立即远扬,而一旦己方退兵,他们便又如附骨之疽一般,也不逼近,在榆林城以及常乐堡等几个堡寨之间游弋。 着实令人恼怒! 但张璟又怕中了鞑贼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不敢随意率大军出城追击。人少了去追击对方根本没用,很可能还会被对方击破。 但若是分出一部分兵力,就为了追逐这数百贼骑,而分薄了榆林城的防御,一旦中了鞑贼的调虎离山之计,又得不偿失。 还真是两难! “如之奈何?”张璟叹气,目视水静居士,“要不派哨骑前往宁夏、甘肃两镇,打探一番?” “都督也怀疑鞑贼弃我延绥,而攻他处吗?”水静居士问道,二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主要是鞑贼的行动太奇怪了!他们再迟钝,也发现问题了,何况这二位可不是笨蛋,虽然缺乏临阵经验,但肚子里都是有墨水的,可不是草包之流。 “然也!”张璟点头,“鞑贼行动过于奇怪,仅榆林城外有数百骑,况天气渐冷,越发不利于战斗,孛来虽无也先之智勇,却也不至于如此不智?” “樊斌,立即派出哨骑,前往宁夏、甘肃,打探情况,”张璟把在二堂外守卫的樊斌叫进二堂,吩咐道,“切记安全第一,若途中遇贼,不得与战,全力避开。” “小人遵命。”樊斌领命,立即去找孙琦传令去了。 张璟与水静居士继续商谈军务,“要不,某率兵出城,驱逐城外游弋的鞑贼?”张璟提议道。 “万一有诈,都督将如何应对?”水静居士看着张璟,沉声问道。其一,鞑贼调虎离山,见榆林城分兵追逐这股疑兵后,立即集结大军,攻打榆林城;其二,鞑贼诱敌之计,用这只疑兵将张璟引诱至鞑贼设置好的埋伏圈中,张璟不查之下,损兵折将,在所难免。 “顾不上那么多了,”张璟不想再等,若是鞑贼真的去攻宁夏、甘肃了,自己竟然被一支疑兵牵制的,只能据城固守,却不敢出战,岂不沦为笑柄?何况,此举对于士气的伤害也是非常严重的。 “都督何不多等几日?”水静居士劝说道,“哨骑快马加鞭,沿途堡寨皆可换乘马匹,最多三日,便能探知宁夏的消息,而甘肃的消息,十日之内,也将探知,都督如何不能多等几日?” “唉。”张璟叹气,大明作为被动防御的一方,面对机动力强大的鞑贼,也只能如此了,防线拉的太长,而兵力又不算充足,真是半点疏漏都不能出,一旦出了疏漏,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憋屈的很啊!张璟闷闷不乐,却也无计可施,在彻底弄清鞑贼的确实动向之前,他的确不该轻举妄动。 第265章 套寇 三日后,去往宁夏的哨骑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张璟有喜有忧。忧的是,鞑贼果然选择自宁夏犯边;喜的是,犯边的鞑贼并无太多人,约三千骑左右,且被分成数部,若是宁夏镇应对得当的话,应无大碍。 “孛来势弱乎?”张璟面露迟疑之色,看向水静居士,比起往年,动辄万余骑甚至两、三万骑的规模,今年真是大缩水,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鞑贼陷入内乱之中。 孛来攻杀阿剌知院并自任太师之后,北元内部不服者甚众,其他人不说,毛里孩虽然平时以下属自居,但其常怀不臣之心,不过是借机蛰伏,伺机而动罢了。 更别说也先的长子博罗纳哈勒统领的杜尔伯特部和次子阿失帖木儿统领的准噶尔部,这二人时常与孛来发生龃龉,令他颇为头疼。 况且还有阿剌知院的余部,这些都是不稳定因素,让孛来后院不稳。所以他根本不敢全力出兵,入寇大明,这也是无奈之举。 而实际上,他们只是生活物资匮乏,倒也不至于吃不上饭,除非遇上白灾,否则他们的日子还是不错的。至于每年都南下侵扰,盖因彼蛮夷者,不文少礼,残忍暴虐,每每南下,实乃天性使然耳。 “或非势弱,其内部不稳,也是有的。”水静居士应道。 张璟点头,他也是如此认为的,这是好消息,鞑贼内部动乱不安,自然便没有精力南侵,对于大明而言,这是好事。即便勉强为之,也如今年一般,分出两三千骑,袭扰宁夏,只要宁夏镇能够好好戒备,彼此之间配合默契,行止有度,不因贼势弱而生怠慢之心,鞑贼怕是连防线都突破不了。 “如若鞑贼此番于宁夏镇无功而返,则边镇可获数年安定矣!”张璟断言道,这并非什么武断之言,而是有事实依据的,至少在孛来平息内乱之前,他没有太大的精力南侵。 况且,鞑贼南侵,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无非是想借南侵之由,让大明开放互市,若大明不开互市,则一应物资,则不足敷用,比如铁锅、茶叶、布匹丝绸等,虽然可以通过走私获得一定的补充。 但走私的那点数量,难解燃眉之急。 实际上,以大明的国力,若是以经济来羁绊鞑贼,实乃事半功倍之举,只是一旦朝廷开始酝酿、讨论此举的可行性,那些因此而利益受损的既得利益者又岂会善罢甘休? 定然会千方百计的阻挠,哪怕此策利国利民,但却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仅凭这一点,既得利益者们便不会坐视此等事情发生,无论这件事情对于国家百姓多么有利,都不行。 说阶级局限性也好,说贪得无厌也好,还是鼠目寸光也罢,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的利益不受侵害,随便你们怎么闹腾。 但若是损害了我们的利益,那对不住,我等可不是那些逆来顺受的黔首,除非一方偃旗息鼓,主动退让,否则,便是两难之局。 水静居士并不知道张璟想了这么多、这么远,只是认为张璟在考虑是否出兵的问题。 “鞑贼既已前往宁夏,榆林城外的那支兵马,不过是疑兵而已,”水静居士建议道,“都督莫如遣人驱之。” 张璟点头,榆林城外游弋的这数百游骑,不过是蝼蚁一般,只需略作谋划,便可将之剿灭,之前不过是怕中了鞑贼的诱敌之计,所以才容其猖獗罢了。 如今既已探知鞑贼虚实,自然不能再让彼辈耀武扬威。 “樊斌、李宏利、沈杰忠、何力,”张璟把自己的亲兵首领叫来,“你四人率本官亲兵,将城外贼骑逐而诛灭之!” “遵命!”樊斌等人高声应诺,毫不迟疑,城外贼骑虽有三四百众,但根本不被樊斌等人放在眼里,若不是没有将令,他们早就出城将之诛灭了。 “速战速决。”张璟吩咐了一句,便让樊斌等人下去准备了。 “居士可有意与我城上观战否?”张璟看向水静居士,问道。 水静居士摇摇头,“都督之亲兵,尽皆精锐之士,且军器精良,而贼骑穷困,岂是我军之对手?” 张璟闻言,哈哈大笑,的确,让自己的亲兵去与城外的贼骑对阵,明摆着是欺负人去了。那群连铁箭头都快用不起的穷鬼,如何是自己亲兵的对手? 贼骑值得称道的,也只有御马以及骑射之术了,但张璟的亲兵可是京师诸卫中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精锐劲卒,又经过长时间的严苛训练,虽然对战经验或许比不上贼骑丰富,但无论是骑术、射术还是战术,都不会比贼骑差。 特别是战术方面,比起贼骑纯属凭借对阵之中摸索出来的那点东西,大明士卒的操练可就正规、全面多了。数千年来取长补短,累积下来的军阵、战术,岂是区区鞑贼所能望其项背的? 胡虏不文少礼,所谓的文,不仅仅是文教、文治、礼节、仪式等美德,还包括兵法韬略等有关军事方面的活动。 这是文明的差异,绝非朝夕之功便可以弥补的。 所以,张璟并不担心自己的亲兵遭受败绩。请水静居士去观战,也不过是想让她放松一下罢了,既然水静居士拒绝,张璟也没什么兴趣,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事情,没什么好惊奇的。 果然,傍晚时分,樊斌等人大胜归来,三百余贼骑,只逃脱了五十余骑,其余尽皆被斩杀。 而张璟的亲兵,仅有二十余骑受伤,无一人阵亡,此战可谓大胜! 此战樊斌等人指挥有方,临战不乱,追贼骑至城北红山,贼骑马力困乏,无力逃窜,在红山被樊斌等人率军追堵成功,几乎全军覆没。 “孙佥事,”张璟把孙琦叫来,与他商量事情,“今年春,本官发现贼寇多有于河套地区过冬者,今岁定不例外。” “总戎所言极是,”孙琦点头,贼寇前往河套过冬,被贼寇称之为“驻冬”,自东胜卫内迁,大明放弃了对河套的经营,仅将河套视之为战略纵深之后,加之朱祁镇的土木之败,国朝兵势由盛转衰,鞑贼于河套驻冬者,越来越多。 今年春天,张璟遇到的阿古达木部不过是其中的一支罢了,而且还是较小的部落。河套水草丰美,土地广袤,可容数万人放牧,区区几万贼寇于此驻冬,自然不在话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朱祁镇天顺五年,孛来以进贡之名,取道河套后,便赖着不走了,河套于是完全被北虏占据,谓之“套寇”。 便是此时,也有部落一直留在河套放牧而不曾离开的部族,只不过此时这等部族不多罢了,且人数也少。 “总戎之意,可是让小人派哨骑入河套查探?”孙琦作为军中宿将,对于张璟的打算自然能够猜得到,而且张璟也没有隐瞒自己意图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想派人前往河套哨探。 孙琦若是连这点心思都揣摩不透,还当的什么官呀,早早回家抱孩子去。 “探清河套情况,回来报于我知,”张璟吩咐道,“务必小心,莫枉送士卒性命。” “多谢总戎体恤,”孙琦抱拳,“然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乃我辈军人之宿命也!” 目送孙琦离开后,张璟收回目光,虽说当了兵就要有为国捐躯的觉悟,但身为主帅,又怎能漠视麾下士卒的性命? “总戎欲往河套剿寇乎?”待孙琦离开后,水静居士从二堂出来,问道。 张璟有些犹豫,据他的估计,此时在河套驻冬的北虏绝非少数,而冬日不利于行军,也不利于作战,补给粮饷之类的也是个大问题。 若是将粮饷随军携带,则会大大拖慢行军甚至追击的速度,让鞑贼可以轻松逃脱。若是靠运送的话,又怕粮道被鞑贼截断,后果如何,怕是将军心浮动,不战自溃。 所以,从客观上而言,入河套剿寇并绝非上策,就算士卒用命,这些不利条件也不是容易克服的。 况且,一旦贼寇联合起来,声势、实力大涨的贼寇,可就没那么容易被击破了,一个不慎,失败的甚至就是自己。 当然,这些都是客观原因,是影响张璟做出决定的因素之一。 从主观上而言,张璟是想出兵的,虽然出兵河套并非一个正确的决定,但张璟仍想出兵。张璟无法容忍河套被鞑贼逐渐蚕食,从而使大明在西北战线失去战略纵深。 此时趁鞑贼还未完全把精力放在河套地区时,先把河套肃清了,至少让那些小部落不敢轻易来河套牧马。 “都督大可不必如此急切,”水静居士劝诫道,“此时都督立足未稳,仅凭延绥之力,又岂能与鞑贼相抗?鞑贼虽逐渐势弱,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仅孛来一部,控弦之士便不下十万,还请都督三思。” “唉。”张璟叹气,水静居士所说的这些,他又岂能不知?不过是不甘心就这么眼看着河套地区被贼寇慢慢蚕食罢了。 诚如水静居士所言,自己现在立足未稳,刚刚在延绥站稳了脚跟,却把陕西以及陕西镇的同僚得罪了一个遍,灵州私盐一案,其后台可不就是陕西文武沆瀣一气的结果嘛。 自己虽然未曾揪着这些人不放,但也断了他们的财路,想让他们与自己配合无间,共讨鞑贼,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没有陕西镇的支持,凭他延绥镇这不到三万人,最多也只能取得一些局部胜利,于大局根本无补。 反而会惹恼孛来,一旦孛来驱众来攻打延绥,尽管不怕,甚至可以凭借城池的坚固、军器的精良,而让对方铩羽而归,但同样,自己手下的士卒也必将伤亡惨重。 这又不是张璟所能接受的。谁的命不是命?诚然,为国捐躯是光荣的。但若是这场战争本可以避免呢? “罢了,罢了,”张璟叹气,“失去河套,国朝不过是失去战略纵深而已,一旦边墙修筑起来,也不惧鞑贼来袭,届时即便河套被贼寇占据,对国朝边境也无法造成什么损失。” “都督所言极是,”水静居士难得的严肃了许多,“仅凭延绥之力,根本无法与贼相抗,都督若是有击溃北虏,追亡逐北的决心,非集延绥、陕西、宁夏、甘肃之力而不能为之也!” “居士所言极是。”张璟点头,区区一个延绥镇,守成则可,追亡逐北,还是别做这个白日梦了,若想总制三边,张璟现在不论是功劳还是资历,都差的太远太远。 当朝之中,只有王骥、石亨二人勉强有这个资格。但王骥已是风烛残年,而石亨此时烈火烹油,于朝中一言九鼎,朱祁镇莫有不从,显然也不会揽下这个苦差事。 在京师好好享福不香吗,非得跑到西北这等苦寒之地干嘛?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成? 不过,哨骑该派还是要派的,就算是为了了解河套的地形,也是应该的,起码能够为将来的战争打下基础不是。 又过数日,巡抚张楷的病总算是有所起色,自张璟以下,延绥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位老先生是个难得的能臣,且是个知兵的,没有其他文官那些目无余子、特别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丘八的坏毛病。 老先生任职以来,政令所出,有理有据,延绥上下,皆感其德。 如今病体好转,自然都十分高兴。万一呢,万一朝廷再派巡抚的话,可不一定有张老先生这么合适的人选了。 别的不说,万一来个自命清高,处处想压武臣一头的巡抚,就什么都别干了,光内斗就行了。 又过数日,张璟派往宁夏镇,探听宁夏战况的哨骑传回一条军情,让包括张璟、张楷在内的延绥上下尽皆失声。 镇守宁夏西路左参将、都指挥使种兴与来犯鞑贼作战时,为流矢所中,卒。 种兴勇猛过人,多有战功,此番阵亡,朝野震动,朱祁镇遣官谕祭,恤其家人。 第266章 论兵 种兴的战死,让身在延绥的张璟也心有戚戚焉,虽说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但谁知道下一个阵亡的将领会不会变成自己? 两军交战,战场之上瞬息百变,或许只是一霎那间的功夫,攻守之势则异,又何况人之性命?夸于武勇者,皆以武勇而亡也。 倒不是怕了,为将者,连上阵的勇气都没有,又怎称良将? 古之名将,那个不是披坚执锐,亲冒矢石?卫国戍边,又何敢言怯?畏战者,何以战?必不战而自败也。 如今的态势之下,朝廷还是以防御为主,张璟作为边帅,能做的只有敕边兵,谨守备,蓄锐以待敌,待其自至,然后击之。后来许多名将戍边,所用之策,基本都是脱胎于此。 这是战国名将武安君李牧于边境守备匈奴时总结的战法。不要小看“待其自至”这四个字,孙子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 乾清宫中,朱祁镇坐在桌后,李贤、石亨、袁彬、曹吉祥分立两侧,今年七月,刚刚继任首辅一个月的许彬被罢免,李贤上任,从此开始了他的首辅之路。 此人私德虽有亏,人格失之低劣,但能力还算不错,至少比许彬强,但比起商辂、彭时、岳正等人,还差点意思,不过此人善于逢迎,首鼠两端,所以深得朱祁镇赏识。继任首辅,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太师,”朱祁镇看向石亨,“汝素知兵,乃当世之名将也,试为朕言之,鞑贼缘何弃延绥,而犯宁夏乎?须知,宁夏苦寒更甚延绥,而宁夏总兵张义更是身经百战的军中宿将。”言下之意,自然是,鞑贼难道傻了不成,放着软柿子延绥不去,反而去啃宁夏这根硬骨头。 石亨沉吟了一番,虽然他有心给张璟上点眼药,这个竖子刚愎狂妄,竟当着朝中众臣的面,直斥他为国贼,是可忍熟不可忍? 但身为名将的他,又说不出昧心之语,毕竟张璟在延绥的所作所为,着实不错,整顿军务、修筑堡寨,当然,身为边帅,不论是整顿军务,还是修筑边墙,增强防御,都是应该做的。但筑榆林城,将防御鞑贼的防线前移百余里,这个决定,却是没几个人敢做的! 在榆林筑城,重不重要?太重要了,大家都清楚,如此做对于整个延绥防线是大有裨益的,榆林城的修筑,如支点一般,将整个延绥防线都支撑起来了。自此,东西两线虽不至于高枕无忧,却也大大减轻了防守压力。 道理都知道,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王祯在延绥镇守十余年,始终只是修修补补,这儿修个堡,哪儿设个寨的,却始终没有勇气在榆林千户所的基础上筑城,将延绥防线整体前移。 说白了,这既是格局,又是勇气,二者缺一不可。 有大格局者,却乏勇气,不可;而徒有匹夫之勇,却胸无韬略者,亦不可。 所以,石亨只能说道:“延绥防卫森严,且新筑榆林城,鞑贼不善攻城,自然不敢犯边。” 朱祁镇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头看了袁彬一眼后,却并未多说什么,不过,对于张璟的观感,却已经隐隐有所改变。 倒不是朱祁镇良心发现,即便时过境迁,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年,他此时也仍为当初因为张璟、王直、胡濙等人的缘故,而未能杀掉他心目中的那些乱臣贼子而耿耿于怀。 不得不说,朱家人的头铁,在朱祁镇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张璟的阻挠,使朱祁镇不得不违心的放过了于少保等人,他能对张璟有个好印象才怪呢,尽管朱祁镇与张璟颇有渊源,但再深的渊源,也不能让朱祁镇无视张璟破坏了他的谋划这一事实。 但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矛盾,朱祁镇心里虽然对张璟颇多不忿,但张璟去了延绥后,凡是张璟所请,只要不是以权谋私,他都是大笔一挥,尽数通过。而张璟在延绥的所作所为,也的确算得上是可圈可点,他心里也是颇为满意。 如今石亨虽未明言,却也是认可了张璟在延绥的作为,还是有成效的,这让他心里颇有些喜悦,但随即念及正是因为张璟,而使他的谋划尽数东流之后,又连忙把这点欣赏跟喜悦压在了心底。 “原德,你意下如何?”朱祁镇看向自己的首辅,李贤。 李贤此时已经与石亨、曹吉祥一党多有龃龉,虽未称得上是同水火,却也不复之前的融洽,因此,能够降低石曹等人在朱祁镇心中地位的机会,李贤又岂会放过?况且权位之争,向来都是 尽管他与张璟也没什么交情。 但适逢其会之下,李贤岂有不借题发挥之理? “太师所言极是,”李贤笑呵呵的对朱祁镇做了一揖后,又对石亨拱了拱手,算是告罪,毕竟他接下来的话可不怎么好听,“因榆林之设,而使延绥防卫坚固,此乃因果,太师倒是本末倒置了。” “你!”石亨闻言,眉毛一竖,但看了朱祁镇一眼后,石亨生生忍下了这口闷气,无他,君前失仪,乃是大罪。他虽深得朱祁镇的信任,但他身为武臣,先天上便与文臣不相与谋,自李贤继任首辅以来,便开始联络朝臣,对他和曹吉祥进行压制。 自己若是仍不注意,被那群文人抓住小辫子,积少成多,说不定真就把这点情谊慢慢的耗尽了,那群文人别的不好说,这等隐私之事,个个无师自通,端的是杀人不见血。 所以,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在君前,万万不能被这些阴险小人抓到把柄。 李贤见石亨忍住了怒气,心里有些失望,此时毕竟是在君前,所以他并未继续撩拨石亨,而是接着说道:“榆林之设,非只是将延绥防线前移百里,更因榆林城以及沿边堡寨的修筑,使得延绥防线以榆林城为支点,彼此呼应,贼兵若来,击此则彼至。” 朱祁镇点了点头,边镇乃是防御鞑贼的重点,边将做的好,他的大明朝自然就稳固,而一旦边地发生动荡,即便他远在京师,也是寝食难安。 “张璟前些时日与张楷联名上书,打算以秦、魏边墙遗址为基础,重修延绥边墙,”朱祁镇转移话题,对于张璟,他也是挺闹心的,不当人子的东西,尽坏他的好事。 但有一说一,张璟还是有胆略、有才能的,这刚去了延绥还不到一年,便把延绥经营的有模有样,须知,此前鞑贼在西北犯边,一般都是选择延绥一线的,而甚少选择宁夏、甘肃两镇。一则,这两地更加偏远,地广人稀,鞑贼即便攻破这两镇,对京师也没有太大的影响与威胁。 而延绥则不同,一旦攻破延绥,东渡黄河之后,兵锋便可直面京师,没了于少保,谁敢言再来一次京师保卫战肯定能赢? 所以,对于延绥的防务,朝廷上下都是十分上心的,这毕竟关乎京师之安危,岂能不慎之又慎? “前几日朝议此事,并无定论,”朱祁镇从桌上翻出了张璟和张楷联名的折子,挥了挥,“反对者不外乎修筑边墙耗费钱粮,透支民力,尔等皆为朕之肱骨,国之干臣,对此可有以教朕乎?” 其实,以目前的延绥防线来看,似乎不修边墙,依托榆林城的防御体系,也足以支撑起整条防线的防御。 如果从这方面来看,似乎真没有修筑边墙的必要,徒耗钱粮和人力。 但修筑边墙之后,延绥防线将更加坚固,延绥从此无忧矣,从长远来看,这绝对是利国利民之策! 但,还是那句话,若是之论对错与否的话,朝中又岂会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烂事儿?问题正在于,朝中的衮衮诸公,并不能秉持公心,客观的评价事情的对错。 而是以自己的立场为依据,对自己有利的才支持,而对自己不利的则坚决反对,至于此事客观上的对错,于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 国家利益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 沉默,良久的沉默,朱祁镇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倚之为肱骨的文武重臣,见二人皆不说话,面上不喜不怒,心里却难免失望、愤怒。 终究还是私心太重啊,身为大臣,却不能以国事为重,反倒是汲汲于名利,如此大臣,又能指望他们什么呢? 这些人真以为朕不通兵事不成?朕虽有土木之败,但土木之变败的蹊跷,非战之罪也!朱祁镇收回目光,看向袁彬,“袁卿,你来说说。” 袁彬闻言一愣,虽然此事涉及张璟,但他一个近臣,素来不参与国事,如今却找到了自己头上,只是,此等军国大事,又岂是他一个近臣所能置喙的? 不过,看到两边沉默不语的李贤、石亨二人,他又岂会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这是打算拿自己当刀使,让李、石二人别在这儿装傻充愣,但是,这等行伍之事,他是真的知者寥寥,这会儿让他说什么?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陛下恕罪,”袁彬告罪,“小人不通兵事,既然陛下问及,小人便斗胆说上几句,若是有不周之处,还请陛下以及各位不怪某妄言之过也。” 李贤与石亨难得有默契的互视一眼,知道自己要还是缄口不言,怕是不会有好果子吃。这位可不是先景泰皇帝,这位刚愎的很,也狠辣的很。 由于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同,这兄弟二人虽然一样的头铁,但先景泰皇帝为人宽和,敬礼大臣,宽恤民下,赏罚亦无甚失。而眼前这位…… “讲,朕免你无过。”朱祁镇将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扔后,对袁彬说道。 “小人斗胆,”袁彬拱手,“鞑贼皆为骑兵,若是有边墙相阻,彼辈安能弃马乎?” 袁彬说的很简单,人可以爬墙,马呢?而鞑贼所依仗的不过是骑兵的快速机动,一旦放弃马匹,鞑贼跟待宰的羔羊何异? 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朝中的文武会看不清?怎么可能,但边墙修建起来之后,功劳又不是我的?我为何要支持? 况且,修建边墙真的是劳民伤财啊,至于跟他们平日鱼肉百姓、敷衍塞责所造成的损失一比,修建边墙耗费的那点钱粮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一事实,早就被他们忽略了。 对于那些贪官污吏而言,当官就是为了捞钱,如果当官不能盘剥百姓,不能上下其手,不能让他们家财万贯,那他们还当的什么官? “袁卿所言极是,”朱祁镇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对李贤说道,“原德,此事朕交付给你,你与兵部、户部协调,拿出个意见来。” 李贤心中暗叹,却也不敢不听,躬身领命,“臣遵旨。” 朱祁镇不再理会李贤,而是看向石亨,“太师,京营士兵操练如何?尚堪用否?” “启禀陛下,”石亨躬身抱拳,“臣掌京营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然占役、占饷之事屡禁不绝,臣处置多人,却仍无甚成效。” 朱祁镇闻言叹了口气,此时所谓的京营禁军虽还未彻底败坏,却也不复之前的荣光了,他有心操练、整顿,但积弊已深,岂是一朝一夕之功就能见到成效的? 石亨是军中宿将,素有名将之称,练兵这等事情自然是能够胜任的,但就连他都如此说,可见此时的京营都成什么样子了。 此时的京营还好,毕竟是于少保打下的底子,有许多老卒都是参加过京师保卫战的。到了后来,那才叫一个完蛋呢! 朱祁镇也知道,这是痼疾,一时间也是急切不得的,只能嘱咐石亨,“太师务必以军事为重,若急切间不可图之,不妨稳扎稳打。” “陛下放心,老臣自知京营之重,”石亨倒是回答的毫不犹豫,实际上,他也不想看着京营越来越烂,尽管京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他脱不开关系,他之前可一直都是京营总兵。 第267章 庙堂1 如今石亨重掌京营,自然也是想做出一番成绩来的,所以,不必朱祁镇多做嘱托,他也是想做出点成绩来。不为别的,因夺门之功,而大肆培植党羽,这么多人,总得有地方安置,所以,京营就成了石亨的首选。 所以,整顿京营,也并非是石亨的一番公心,公私各半。 尽管朱祁镇知道石亨的想法,也是无奈,京营总得整顿,而留在京师中的勋臣、武将,除了石亨可以一用之外,其余人等也就那么回事儿罢了。 是他的几个好舅舅堪当大任呢,还是张軏、张輗兄弟是将才?一个个的欺压百姓倒是一把好手,真做起事情来,谁也不是那块材料。 所以,尽管知道石亨是以权谋私,朱祁镇也别无他法,只能由着他培植党羽,培植党羽就培植党羽,只要不干预朝政就好。 只是,朱祁镇想多了,石亨越发跋扈,与曹吉祥内外勾结,而李贤又是公认的两面派,石亨、曹吉祥势大,李贤怎么可能去做这等得罪曹、石二人的事情?不跟着沆瀣一气,也不过因为他是首辅,总要给自己留点脸面的。 要是脸都不要了,他这个首辅也当到头了。若是作为朝廷首辅的他专务姑息,如何服众,如何统御群僚? 尽管李贤也很想不要脸,但是没办法,这个脸他不要也得要,谁让他是首辅呢。 “延绥边墙,唉,”朱祁镇开始心疼自己的国库,本就不宽容,每一分银子都有好几个坑等着,罢了,朱祁镇咬咬牙,“先拨五万两至延绥,原德,你与户部处置此事,不要耽搁了。” “臣遵旨。”李贤领命。 又议了几件事情后,李贤、石亨告退。 朱祁镇很没形象的歪在椅子上,“唉,国事纷乱,朕竟无一日得闲,近日颇怀念当年南宫之日矣!” 袁彬和曹吉祥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言,幸好朱祁镇只是随口感慨,“朕闻之,会昌侯与法华寺勾结,强占民田、放贷子钱,可有此事?” 曹吉祥提督东厂,有监察百官之责,而袁彬虽为锦衣卫指挥使,但一直以来都是入值禁卫,本卫之事都是由经历司、南北镇抚司处置,他最多也就当各吉祥物,所以,朱祁镇此问是冲着曹吉祥而去。 “这……”曹吉祥有些支吾,概因此事他也是参与了的,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此话用来形容曹吉祥这等阉竖再合适不过了。 西山煤矿因兴安之故,户部开始每季度查账后,曹吉祥的财路就断了一大半,虽然仍然可以借着职权之便,从运输、分销的商户哪里科敛一些钱财,但着实不多。 所以,当孙继宗再次与法华寺僧众勾结起来,并力邀他加入后,曹吉祥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可谓是一拍即合。 这等所谓“下情”,曹吉祥又怎么敢让朱祁镇知道? 若是换了别人,比如兴安之流,此时少不得明里暗里的落井下石一番了,若是换了其他人,以袁彬的忠厚,是绝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举动来的,但曹吉祥则不同,二人早已是水火难容,张璟外任后,曹吉祥借职务之便,多有为难张家生意的事情,他又如何不知? 更何况,曹吉祥还隔三岔五的在朱祁镇耳边进张璟的谗言,朱祁镇此人耳根子本来就软,加之张璟可是把朱祁镇得罪的不轻,这让袁彬怎么会不为张璟担忧? 因此,见曹吉祥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袁彬立即接话,“此事微臣倒是略知一二。” 朱祁镇闻言,“哦”了一声,看向袁彬,倒是丝毫没有惊奇之意,因为这个消息,乃是逯杲告诉他的,袁彬可是逯杲的上司,知道了此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袁彬好整以暇,丝毫不理会曹吉祥吃人般的目光,呵,老阉奴,真以为老夫奈何你不得吗? “彼法华寺者,虽名为僧众,实乃弥勒教,”袁彬缓缓的说道,“去岁,前锦衣卫指挥使张璟将法华寺僧众悉数捉拿,并于寺中搜出甲仗百余副,火铳十余把……” 说到这里,袁彬故意一顿,看向朱祁镇,果然,朱祁镇此时脸都黑了,得亏是孙继宗,毕竟是他的舅舅,否则这会肯定让北镇抚司拿人了,“既有此等悖逆之事,为何不速报于朕知?”朱祁镇恶狠狠的盯着袁彬,没办法,只能把气撒在袁彬身上了。 而且朱祁镇说的也没错,为何不早早将此事报告给他?你们想干嘛,朕是那么好蒙蔽的不成? 袁彬隐晦的看了曹吉祥一眼,朱祁镇立即明白了,这特么是曹吉祥在搞事啊,他不由想起曹吉祥这几日总是在自己耳边念叨逯杲如何如何,简直没把他这个提督东厂太监放在眼里,非但不配合东厂的行动,对于东厂抓到的人有许多不经审问便放了,等等等等。 于是自己对逯杲就有了疑虑,这几日甚至在想着换掉逯杲,曹吉祥的侄儿曹钦就很不错嘛,既是有功之臣,又与曹吉祥是叔侄至亲,二人配合起来定然是合作无间,定能把京师整肃一空。 这逯杲毕竟是张璟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虽然任事勤勉,但想到张璟,朱祁镇就觉得闹心,换掉逯杲,他也能放心不是。 但如今看来,反而是自己倚为腹心的曹吉祥不那么牢靠了。 “传逯杲来见,”朱祁镇眯着眼睛,盯着曹吉祥,不疾不缓的对曹吉祥吩咐道。 了解朱祁镇为人的曹吉祥此时却是暗暗叫苦,深知朱祁镇为人的他,素来知道这位可不是先景泰皇帝,景庙在某些事情上虽然也有些刚愎,但在国家大事上却从不意气用事,更不会如朱祁镇一般残暴不仁。 落在先景泰皇帝手里,最多让你去守陵,终究还是能够保全性命的,但落在眼前这位手里,死都是轻松的。 唉,曹吉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还是太贪心了,这么早就跟孙家兄弟搞在一起,颇为不智呀! 孙家兄弟是皇上的舅舅,太后的兄弟,只要不谋反,犯了什么事儿也不影响人家加官进爵,但自己却不行啊,自己一身的哀荣可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唉,这次法华寺要是还跟去年一样,被查出与弥勒教有关,自己怕是就没有以后了。 “你详细说说法华寺去岁之事,”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看向袁彬,“既是弥勒教贼徒,为何不及时处置?” “去岁,法华寺借助孙侯、几位驸马、太平侯等勋臣的权势,放贷子钱,抢占民田,竟至害人性命,锦衣卫前指挥使张璟已审理清楚,事实俱在,然……”说到这里,袁彬有些迟疑,毕竟事关后宫,他也不敢乱说啊。 “讲,”朱祁镇一拍桌子,他知道袁彬的顾忌,这是怕惹怒自己,遂给袁彬吃了个定心丸,“朕恕你无罪。” 袁彬还能说什么,讲就讲,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去岁张璟封了法华寺,将从法华寺抄出来的借贷契约付之一炬,并寻找苦主,将法华寺侵吞的田地尽数发还一事,比起那些军国大事,当然算不上什么,朝中的衮衮诸公提都懒得提,但在百姓中,却是有口皆碑的。 “然会昌侯去宫中,找太后哭诉,此事便不了了之。”袁彬却也不敢说的太详细,这是陛下您的家事,您自己斟酌,我就能说到这里了,再往下说,那就有点多了,万一被某些人说成干预君上家事,甚至说上一句“无人臣礼”,自己可就悲剧了。 “呵呵,”朱祁镇冷笑,“张璟的强项呢?还是其人之强项只是作态?此等谋逆之辈,难道就因……就因母后一句话,就放虎归山?”朱祁镇怒火中烧,这是谋逆大罪,那些涉事的贼秃怎么可以说放就放了?即便是太后发话了,都不行! 张璟这竖子,如此看来,也不过是钻营取巧之辈罢了。 “陛下,”袁彬可不能让朱祁镇冤枉了张璟,此事太后虽未发话,但景泰帝却已经发话了,张璟即便想办下去也办不了啊,“法华寺僧众一直关押在锦衣卫狱中,今年五月,曹公公以查无实据之名,强逼逯杲放人。” “为何不早告诉朕?”朱祁镇闻言怒火更盛,“此等大事,尔锦衣卫竟不抗辩,不申诉,意欲何为也?” “臣有罪。”袁彬当然不能说,这是逯杲故意的,故意不将此事上报,其实,曹吉祥就算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让锦衣卫老老实实的听话,这不过是逯杲给他挖的坑而已,此时面对朱祁镇的怒火,他当然不可能把逯杲卖了,自然是一力承担了。 “你何罪之有?”朱祁镇怒气过了之后,也知道此事还真怪不得锦衣卫,在自己的故意纵容之下,曹吉祥可谓是春风得意,权势大涨,别说压着锦衣卫狱放几个人了,就算是和内阁、六部叫板,也是底气十足。 这老东西!朱祁镇暗暗咬牙,不过,该用还是得用,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也就曹吉祥、陈瑾、兴安等寥寥数人,比较起来,还是曹吉祥更令他放心一些。 但也该敲打敲打了,若是曹吉祥再这么跋扈下去,可真就无法无天了!还有自己那个好舅舅,和一干勋臣、外戚,真就到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地步了不成? 非也!还是贪婪啊!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便拔不动腿,至于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他们才懒得管呢!特么的,一群不当人子的玩意,都是些什么货色,连朕都替他们丢脸!朱祁镇心里愤愤不平,但要让他处置这些人,却又没那么容易。 这些人的身份不同,外戚、勋臣,又都参与到了夺门之中,虽然朱祁镇也明白,所谓的夺门不过是一场闹剧,但为了证明自己的法统地位,至少目前,是不能处置他们的。 处置一个徐有贞倒无所谓,此人声名狼藉,且多行不义,处置了他,对于他的法统地位无甚影响,但他若是敢处置这些外戚、勋臣,朝野上下,各种各样的声音定然会多起来的! 虽说在民间之中,对于他还是普遍认可的,他朱祁镇是大宗嘛,而朱祁钰是小宗,小宗并大宗,本就有悖于礼法。所以,在南宫那些日子,让他获得了民间的普遍支持。 因此,对于他的即位,虽然即位的方式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但还好,至少当时并无什么激烈的声音传出来。 但自从他想杀于少保而未杀成,王直、胡濙也跟着致仕,再加上他给王振、也先立祠的事情,使他在民间的声誉一落千丈。 所以,目前的局势之下,朱祁镇不敢冒这个险,所以,这件事儿、这些人该如何处理,还得从长计议。 一旦自己处置了这些人,不就是从侧面否决了自己即位的法统是否合法是存疑的吗? 何为法统?君不见,自汉已降,只要刘姓之人建国,都自称某汉。除了西汉,其余如东汉、蜀汉、前汉、后汉等一堆汉,这便是法统。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法统的合法性,朱祁镇此时绝对不能以激烈的手段,来处置这批所谓的“夺门功臣”的。 不大工夫,逯杲来了。 朱祁镇直接说道:“法华寺实乃弥勒教,彼乃邪教,更兼彼辈害我百姓,朕为君父,岂忍目视朕之子民水深火热,而视若无睹也?命尔掌北镇抚司佥事逯杲,速速剿除奸凶,以正纲纪,救民于水火者也!” 这话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但却也只是提及了法华寺僧众,而对参与其中的外戚、勋臣等人只字不提,意思也非常明显了,先把法华寺的人给朕处置了,至于其他人,还是算了。 这也真够朱祁镇无奈的了,得位不正的害处此时完全体现出来了,为了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法统的合法性和权威性,他也只能坐视某些人的无法无天,最多只能敲打一下,想要处置,却得好好思忖一番,别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第268章 庙堂2 这些外戚、勋臣们,暂时还是不能动的,朱祁镇叹气,但其他人他可就没这么多顾忌了,“逯杲,京师乃首善之地,岂容逆乱之徒恣肆放纵?朕许你便宜行事,查京师宵小;另,僧道之辈,不事生产,不纳赋税,佛老为天下害者,已非一日,更有托名邪教者,戕害百姓,着你彻查京师之庵观寺院,若有为恶者,一并拿问,不必请示,任何人不得阻拦。” “小人遵旨!”逯杲跪拜领命,心里却在琢磨朱祁镇此举的用意,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朱祁镇此人向来刚愎自用,便是明知自己错了也不会改正的,这次却是不知为何对法华寺甚至僧道下手了? 不过,朱祁镇既然下了命令,逯杲自然也是当仁不让,其他的不说,单单是法华寺,就足以让逯杲动力十足了,那些贼秃被曹吉祥、孙继宗等人捞了出去后,可没少让逯杲膈应。 逯杲时常后悔,当时那些贼秃在锦衣卫狱的时候,没多打死几个!如今让这些得势小人在此耀武扬威,竟敢放话,锦衣卫狱也不过尔尔,着实让逯杲深为之恨,感觉自己辜负了张都督的托付,待来日,张都督挟大功回京,自己有何面目去见都督? “下去,”朱祁镇点点头,“锦衣卫乃朕之爪牙,当以朕之令名为念,切不可倒行逆施,令士庶非议也。” 朱祁镇算是给逯杲打了个预防针,要适可而止,不要顺藤摸瓜,现在还不是顺藤摸瓜的时候,毕竟自己现在的根基仍有些不稳,真经不起太大的动荡。 他现在需要仰仗勋戚、特别是勋臣的地方极多,现在的京营几乎尽在勋臣的掌握之中,虽然大明军制层层相制,若无兵部许可,兵马则无法调动。但夺门之事犹在眼前,士卒无法擅动的弊端便是,若有人作乱,士卒也很难及时应对。 况且,官僚集团已经开始抬头,并掌握朝政,朱祁镇作为皇帝,制衡是必须的,何人制衡已经逐渐成为尾大不掉之势的官僚集团?除了分化他们的内部之外,勋戚也是关键。 只是,朱祁镇还是高看这些勋戚了,让他们当寄生虫,欺负个老百姓,他们在行,但是,让他们承担对付官僚集团的重任,那真是高看他们了,他们是真没有这个本事,在此事上,他们还不如太监管用呢。 以后的刘瑾、魏忠贤,那个不比这些勋戚做的好?勋戚被朱家养废了都,比猪狗也强不了多少。 逯杲离开后,直接回了北镇抚司,把秦武等人叫来后,把朱祁镇的意思一说,“既然陛下有命,咱们身为天子亲军,自当不避艰险,以报陛下也!” “但凭佥事吩咐!”秦武等人抱拳。 “好,”逯杲脸上泛起一丝狠厉,“就从法华寺开始,寺中人员,一律捉拿归案,但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这群贼秃,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如今就让你们知道,没了那层皮的保护,你们什么都不是。 且不说逯杲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且说朱祁镇和袁彬君臣二人,逯杲离开后,曹吉祥也被朱祁镇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出去。 “袁卿,此处没有其他人,你给朕说实话,”朱祁镇紧紧的盯着袁彬,“夺门之夜,那张璟有没有察觉?” “应是无有,”袁彬沉吟了半天,终于还是说道,张璟肯定是有察觉的,事情都跟他交代好了,但袁彬不想让张璟冒险,自动把此事给接过来了。其实若按照袁彬素来的秉性,尽管他与朱祁镇是患难与共的关系,情谊来的比景泰帝更加深厚,但这等行险、甚至是悖逆之事,他是不会掺和的。 但为了不让张璟涉入险地,他便只能勉为其难了。 张璟还年轻,且不论成功与否,贸然涉入这等事情中去,对他将来的影响着实太大,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 如今朱祁镇问起,袁彬虽然忠厚,却也不是傻子,犹豫了良久,还是把张璟从这件事情上摘了出来。之所以犹豫,因为他在考虑,是不是让张璟认下这份功劳,只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作罢,有些功劳可以认,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沾边的好。 “罢了,”朱祁镇摆摆手,“当夜之事,乃因势利导而为,又岂是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子所能探知的?” “陛下所言极是,”袁彬不轻不重的拍了朱祁镇一个马屁,“哥……张璟两年前还在巡街呢,他能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也是因缘际会,虽身居高位,却也是无根之萍,哪怕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朝中大势也不是他能尽知的。” “此人倒是颇有几分胆气,”朱祁镇难得的称赞了张璟一句,“可惜……”可惜什么,朱祁镇未说,但袁彬也能猜到一二,不外乎张璟是景泰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尽管才能不缺,胆气也不缺,方方面面都堪称优秀,但朱祁镇仍是不敢大用此人,只能扔到边镇。 “近日朝野上下多议论兵部陈汝言,卿以为,其人若何?”朱祁镇自然知道袁彬与张璟的关系,因此明智的转移话题,最近科道言官中对兵部尚书陈汝言的怨言颇多,若是不加以疏导,怕是将形成大势。 陈汝言乃是石亨推荐的人,即便不给陈汝言面子,石亨的面子也是要照顾一二的,“曹吉祥,”朱祁镇扬声唤了一句,“进来,朕有事问你。” 曹吉祥一溜小跑的跑了进来,行礼后,隐晦的刀了袁彬一眼,朱祁镇对袁彬的信重让他羡慕嫉妒恨,却也无计可施,着实让他郁闷。 “陈汝言果如朝中议论那般,大通贿赂,僣居驸马第宅乎?”朱祁镇阴侧侧的看着曹吉祥,“汝提督东厂,有监察百官之权,可有所查乎?” 曹吉祥心里一慌,陈汝言是个什么玩意,他岂能不知?毕竟这次石亨推举的四千多人中,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也别说石亨了,就是他,不也连自家的厨子马夫之类的也给推荐上去了嘛。大哥别说二哥,都不是啥好鸟。 “厂臣委实不知,”曹吉祥眼珠子一转,决定死不认账,反正就算后来事发了,他最多就是一个不察之罪,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为了此人与石亨闹得不愉快?所以,曹吉祥一推六二五,“厂臣虽提督东厂,但依仗锦衣卫甚多,若无锦衣卫配合,厂臣就如眼瞎耳聋之人一般。” 好家伙,不但把自家摘的干干净净的,还倒打一耙,将监察不利的原因全部归结到锦衣卫身上了。 不得不说,这老东西的确阴险。这还是当着袁彬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面呢,这要是只有他跟朱祁镇二人,还不知道怎么上眼药呢。 袁彬自然不能任他污蔑,他只是忠厚,却不是憨傻,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能够无动于衷,“曹公公此言实可谓颠倒黑白,本卫调拨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于东厂,此外,掌班、领班、司房四十余人,皆有本卫调拨,本卫何曾阻挠过?非但如此,本卫生怕误了东厂之事,东厂所需之人,皆由老师傅本人亲选,莫非老师傅忘记了不成?” “呵呵,”曹吉祥脸不红心不跳的干笑一声,“虽如此,然本厂番子不足用矣,咱家想在你锦衣卫多调拨些人手,那逯杲却是推三阻四……” “哼,”袁彬冷哼一声,打断了曹吉祥的无理取闹,对朱祁镇拱手道,“请陛下评评理,可有此等道理?若彼东厂所有人等皆由本卫派遣,那还设置东厂作何?反正都是我锦衣卫之人。” 朱祁镇如何不明白曹吉祥耍的小聪明,但也懒得去拆穿,更不想替二人断官司,不耐烦的挥挥手,“袁卿所言甚是,若东厂皆用锦衣卫之人,倒是不妥,曹吉祥自去招募,不必凡事都去找锦衣卫,锦衣卫乃朕之亲军,非汝东厂之附庸。”最后,朱祁镇还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了曹吉祥一下。 最近这曹吉祥、石亨等辈越发的跋扈了,适当的敲打一番,是有必要的,否则,还不得蹬鼻子上脸? “去查查陈汝言,”朱祁镇赶苍蝇一般对曹吉祥挥了挥手,“滚。” 曹吉祥无奈,只得离开,这一耙没打准,反倒是险些伤了自己,不行,得去提醒一番石亨,万一陛下顺藤摸瓜,迁怒下来,皆是不论是石亨还是自己都没好日子过。 只有陈汝言,此人是个什么玩意,他曹吉祥又岂会不知?大贪财贿、冒领战功、培植党羽,甚至违制造屋等,能干的不能干的都干了,真要查实了,他不死谁死? 所以,还是趁早撤步抽身的好,省的羊没吃上反而热了一身羊膻气。反正此人是石亨举荐的,板子也打不到他的头上,跟石亨提前通个气,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啥呢。 “老师傅大驾光临,某有失远迎,还请老师傅恕罪。”面对曹吉祥的突然造访,石亨虽然拿不准,但却也不敢失礼,大开中门,亲自迎接,算是给足了曹吉祥面子。 其实不必如此隆重的,石亨此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被封为国公、领太子太师,恩宠无以复加,便是曹吉祥,也没受到如此重的封赏,若说石亨此时算是本朝第一人,绝对名副其实。 “有劳太师亲迎,惶恐,惶恐。”曹吉祥笑呵呵的拱手逊谢。 二人把臂而行,直接来到书房,他们二人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中间虽然又过龃龉,但终究还是因为共同的利益,而联系的越发紧密。 特别经过夺门之后,彼此间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所以,曹吉祥在朱祁镇命他去查陈汝言后,立即眼巴巴的跑到石亨这里,算是提个醒。这陈汝言肯定是保不住了,六科十三道都已经联合起来了,就准备年后大朝的时候上书了,都到了这个程度,各种罪证都已经是十拿九稳,该搜集的也都搜集了。 别说是陈汝言了,就算是石亨和曹吉祥两个,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随随便便的就把这些罪证给消灭掉。 所以,陈汝言必然是保不住了。 “陈汝言之事,太师知之乎?”曹吉祥开门见山,直接道出了来意。 “唉,”石亨叹气,“此人利令智昏,某所举非人也!唯有事发后,于陛下面前负荆请罪了。” 石亨也是明白人,既然救不了,索性也就不去搞那些小动作了,老老实实的认打认罚,朱祁镇或许还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倒也不至于,”曹吉祥呵呵笑道,“太师乃肱骨之臣,岂能因所举之人德行有亏而连坐乎?陛下乃仁君也,必不致此也。” “那便借老师傅吉言了,”石亨哈哈一笑,他所担忧的也不是陈汝言,更不是自己或因陈汝言而获罪,他担心的是,一旦陈汝言被治罪,兵部尚书的继任他或许就插不上手了。 兵部对他们这些武臣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好容易推上了一个自己人任兵部尚书,以为从此将高枕无忧了,哪知这陈汝言欲壑难填,自己作死,让他的谋划付诸东流,此时石亨真是杀了陈汝言的心都有了。 可惜了,石亨叹气,这个时机错过之后,兵部如此敏感、重要的位置,朝中的文官又如何肯让他自此染指? 更何况,陈汝言虽然有错,但比起朝中的那些人,陈汝言贪墨的那点钱财真算不上什么,最多也就是修建的住宅有一点违制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有几所宅子是不违制的?再比如说,太祖时严令商人不得穿丝绸,但到了现在,又有谁遵守? 那些豪商,那个不是锦衣玉带,其住宅更是比王侯宅邸都要奢华,要论违制,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违制。 所以,科道弹劾陈汝言,不过是因为陈汝言不是自己的人罢了,文官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队伍中出现武臣的棋子? 第269章 庙堂3 党同伐异,素来就是这些人的惯用伎俩,这些人眼里往往只有立场,却无视最基本的是非,所以,嘴上说的再冠冕堂皇,也免不了令人生厌,更掩盖不了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而枉顾国家利益的事实。 之前朝局一直动荡不安,首辅接连换人,文官们也没有主心骨,而彭时、岳正虽为阁臣,但资历尚浅,想要做文官领袖,还差得远。 如今,李贤上位,他在清流中素有声望,加之李贤因曹、石二人的陷害,与徐有贞一起入狱,如今既然出狱,还升官发财,自然便不会跟曹、石二人客气,不死不休而已。 一时间动不得曹、石二人,但还动不得这二人的党羽吗?于是乎,陈汝言成了替死鬼。当然,有一说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陈汝言的确是罪有应得,否则,堂堂兵部尚书,岂是说参就参的? 夜,李贤府,吏科都给事中李赞、刑科都给事中乔毅、户科都给事中刘炜、礼科都给事中卢祥、工科都给事中王让、兵科都给事中王铉六人齐聚李贤府中。 六科,太祖始设,位卑而权重,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享有科抄、科参及注销之权。 注销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这便是所谓的“封驳”。 六科还可以参与“廷议”,“廷推”,参与朝廷大政方针的制定,并监督其执行。 一旦成了给事中,一般就坐上升迁的快车道,直升三品什么的,根本不是事儿。 内阁与六科是天然的同盟,六科是制衡六部的,而阁部之争到了现在,已经是愈演愈烈,朱祁镇上台后,不仅仅是王直、胡濙致仕,六部其他部堂官,也几乎被朱祁镇换了个遍。 新任的六部首脑不论是声望还是资历,皆不足以与内阁诸人抗衡,所以,六部职权缺失越来越重,待李贤成为内阁首辅并兼任吏部尚书后,六部几乎已经失去了与内阁相抗的实力。 “今日请诸君前来,所为一事耳。”李贤也不跟这几人客套,开门见山,“诸位且联络同道,准备奏本,以待其时。” “老先生放心便是,”其中资历最深的兵科都给事中王铉代表众人开口,“学生等已经做好准备,万无一失,只待老先生登高一呼,学生等景从云集,绝无退缩之理!” 李贤满意的点点头,“宵小当道,朝纲紊乱,我等为士者,当思报国矣!” “老先生公忠体国,实乃我辈之楷模!”王铉等人谀词如潮,毫不脸红。 应付完了这起子所谓清流之后,李贤胸有成竹的回到书房,他的次子李玠正在书房外等候,见到父亲后,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见过父亲。” “不在房中读书,跑来作甚?”李贤一甩袖子,颇有些厌烦的横了次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比起长子李璋勤奋好学,次子李玠却是轻浮浪荡、游手好闲,啥都不是,李贤看到自己这个次子,真是哪哪都不顺眼,有时候真想飞起一脚,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踹回邓州老家。 “嘿嘿,”李玠丝毫不以父亲的厌烦为意,再讨厌自己,自己也是他的儿子,他还敢不管自己不成?“我今日发现了一桩好差事,想请父亲参详一二。” “汝欲行商贾之事乎?岂不闻商贾以币之变,多积货逐利,多为人所卑之。”李贤倒是不反对次子经商,家族学问,自有长子李璋继承,次子李玠这轻浮浪荡的性子,让他醉心于学问,不比杀了他好多少。 尽管说,历朝历代历来奉行重本抑末政策,限制商人的发展,商人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从汉初开始国家就禁止商人衣丝乘车、为吏作官,明令市井子孙不得为官吏,这种政策一直沿续如今。 然而国家的统一,经济的恢复和发展,特别是农业和手工业的大发展,给商业繁荣创造了条件,商人积极寻找机会,力求改变社会对他们的不公正待遇,他们不断向官府渗透,俟机发展势力。 比如汉朝时就有富商大贾富甲天下、交通王侯的记载,到了东汉,一批新贵族与官僚、地主、豪商相结合,形成一个新的豪强地主集团。 这个豪强地主集团就是所谓的世家大族,曹魏的“九品中正制”,为这些人固化阶级,稳定自己的地位提供了法律依据。 于是,到了晋时,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封建官僚做官的同时也在大肆敛财。比如那位呼婢“举却阿堵物”的王衍,比如那位任荆州刺史时竟抢劫远行商客,以此致富的石崇。都是这个阶层的优秀代表。 到了国朝,随着商品经济的空前大发展,朝廷对商人的限制渐渐放松了,商业资本非常活跃,商人的贸易活动已不单纯为满足王公贵戚、官僚地主奢侈生活的需要,而是更多地贩卖手工业原料、粮食和一般的生活用品,商人的活动范围和频率扩大增多,一些有了相当经济实力的商人运用积累的资本运动官府,商人的处境逐渐有了好转,地位渐渐得到提高。 此举必然引发商人参政议政分享政权的愿望和可能。卿相出自科举是明代的定制,但随着商人子弟入仕做官,提高了商人家族在社会上的地位,同时商人家庭借此利用其政治地位巩固他们商业上取得的成就,于是,一个新的阶层——官商一体化家族,或缙绅家族——诞生了。 此时虽然还只是官商一体化家族的萌芽时期,但作为当朝首辅,李贤的目光何其敏锐?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敏锐的发现了这一趋势的产生,因此,在听到不着调的次子的话后,李贤难得的没有呵斥李玠,而是把他领进了书房,“坐,汝且言之,我姑听之。” “车马行啊,”李玠双眼亮晶晶的,彷佛面前摆着一大堆银子,可以让他予求予取,“今日曹公公差人,带着我去城里几家车马行转了转,那可真是,日进斗金!” 李贤闻言点了点头,只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次子肯上进就行,至于做什么,倒没什么区别,自己身为首辅,自己的儿子去经商,难道还能亏本不成? 再者说了,自己毕竟是首辅,自己的家人即便是要经商,也不可能站在明处,抛头露面,最多也只是占几成份子,隐居幕后,并利用自己的权势,为商铺保驾护航。 这就是此时大明的官员,并不以言利为耻,经商而已,只要不违法乱纪,或者说,只要不被人发现违法乱纪,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所谓一法通,万法通,李贤身为首辅,虽然不曾行过商贾之事,但也知道车马行可不是那么容易做起来的。车马行,顾名思义,车要有,马也要有,这两项都是成本极高的投入,凭自己这点家底,肯定是不够的。 “规模如何,需本钱多少?”李贤难得的没有疾言厉色,而是捋须而笑,看起来还是比较满意的,“与何人合作?” “嗐,”李玠得见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和颜悦色,当下忍不住开始得意忘形起来,“要什么本钱?今日陈公公带我去了一家被他们挤兑的快关门的车马行,名字倒是起的挺不错,兆头好,叫顺风的,”李玠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霸气,“我也就是看这家叫顺风的车马行名字好,才乐意高看他们一眼,否则,这京师地面上,这么多车马行,得知咱们李家要入股,那个不是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李贤皱眉,这个不着调的玩意,给他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听听他说的话,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不学无术! 李玠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一见父亲脸色发黑,立即就知道自己又犯了不着调的毛病,触了父亲的霉头,连忙堆起笑脸,往回找补,“什么顺风不顺风的,我不过是看掌柜的可怜,想给他们一条活路,只要我能令这家车马行起死回生,还不是什么都好说?” “嗯,”李贤满意的点点头,“可以试试,不过,万不可仗势欺人,巧取豪夺,若是让老夫知道,你敢肆无忌惮,看老夫不打断你的腿!” 面对父亲放出的狠话,李玠虽然下意识的一哆嗦,但却压根没放在心里,不仗着您这个首辅的势,人家买卖再困难,熬一熬也就熬过去了,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生意拱手让人? 没错,李玠压根就没想着什么公平交易之类的,完全就是想借着父亲的势,巧取豪夺,把顺风车马行变成李家的产业。 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实际上,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曹吉祥给阴了。 张家的顺风车马行其实并非李玠所看到的那样,门可罗雀,难以为继,根本经营不下去了。恰恰相反,虽然煤球的运输业务因为曹吉祥、陈瑾的缘故,受到了一定的阻碍,但由于顺风车马行是眼下京师这些车马行中成立最早的,在其他市场,仍然占据着绝对优势。 顺风即便从此不做煤球运输业务了,尽管会对车马行的经营产生一定的影响,却也不致命,稍稍过渡一段时间,也就撑过去了。反而是西山的煤球,因为少了顺风车马行的运力,定然会因运力不足,而大量积压产品。 届时,哭的人可就是曹吉祥和陈瑾这俩阉人了。 “这顺风车马行因何故而经营不善?”出于对自己这个次子的了解,深知他不靠谱的秉性,李贤多问了一句,算是参详一二,自己儿子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万一真有什么纰漏,自己也可以适时的指出来,权当是亡羊补牢。 “还能为何?”李玠丝毫不以为意的说道,“掌柜得罪人了呗?别人家的车马行,只要从西山运回煤球,每半个月就可以去惜薪司位于西长安街的总帐房结算运费,但这家的账目最晚的也都拖了三个月了,还未曾给结算。” 李贤闻言一愣,心里立即警醒起来,因为煤球已经成为京师百姓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所以,朝廷对于与煤球有关的一切事务都十分上心,生怕那个环节出现问题,而影响民生。 对于重中之重的运输,自然也是有规定的,朱祁镇亲自下令,凡参与运输的商户,运费必须于半个月内结清,最晚不得超过一个月,否则,一律按律处置。 面对朱祁镇的严令,惜薪司的人都敢阳奉阴违,拖欠车行运费,竟有三个月之久!这里面要是没事,才怪了呢。 话又说回来,以自己此时与曹吉祥水火不容的态势,这阉人难道失心疯了不成,会在这个时候介绍生意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所以,其中必然是有蹊跷的,而且是大有蹊跷。 李贤毕竟是老狐狸了,立即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当下立即问道:“顺风车马行的掌柜是谁,都有谁家参与其中,汝可打探清楚?” “这个……”李玠茫然的看着父亲,彷佛在问,我只是想挣点零花钱而已,谁那么闲,去了解这些,难道我李家二郎的名头就那么弱?就算顺风车马行的人不在意我李家二郎的名头,不是还有您老这个当朝首辅吗? 费劲的! 李贤一看儿子这副作态,就知道自己是问道于盲了,要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孽子能够想到这些,自己还用得着如此操心吗? “孽子!”气的李贤戟指而骂,“且不要轻举妄动,待老夫派人查查底细。” 第270章 庙堂4 李贤闭目沉吟,他与曹吉祥那阉竖只剩下了表面的和谐,但这阉人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内阁受制于人,所以,尽管被这阉人陷害下狱,李贤也不想与之撕破脸皮。 但二人也早已不复之前的融洽,曹吉祥这阉人能这么好心,给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次子介绍生意?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李贤越琢磨,越是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于是严厉的盯着李玠,“这几日在家禁足,敢出去招摇,老夫打断你的狗腿!” 李玠虽然不着调,但他爹是不是认真的,他还是能够分的出来的,当下心里一凛,老老实实的应了,“父亲,孩儿告退,天色不早,父亲早些休息。” 待次子李玠离开后,李贤眉头渐锁,与曹、石的斗争已是无法避免了,不仅仅是朝堂之上,次子李玠的遭遇使他明白,曹、石一党已经将彼此间的斗争上升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李贤叹气,他并不畏惧斗争,但此时的大势并不在他这边。曹、石挟夺门之功在朝中的地位几乎无法撼动,而朱祁镇对这二人的亲善更使他们的地位稳固如磐石。 想要撼动曹、石此时在朝中的地位,则必须从根本上否定夺门之功! 正如当日朝堂之上,张璟怒斥徐有贞、石亨等人之言,不论是夺门还是复辟,都不是能够拿在台面上说的事情。如此悖逆之事,遮掩都来不及呢。景泰不讳,太子未立,朱祁镇复位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正所谓,天命人心无有不顺,文武群臣谁不愿请?何必夺门?且内府之门,岂可夺? 话虽然没错,事实也是这个事实,但眼下显然不是好时机,此时的朱祁镇还未明白过来,或者说不想明白。 他刚刚复位,又将前朝的臣子们部院、内阁等一网打尽,杀的杀、贬的贬,民心大失,若是再否定了石、曹、徐等人的功劳,那岂不是从法理上否定自己继位的合法性吗? 这是刚刚即位的朱祁镇绝对不能冒的险,因为这足以动摇他此时的统治根基。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李贤拈着胡须,眼睛微眯,心里琢磨着,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呐,不可强求啊,张璟就是过于操切,虽然其人所言都是肺腑之言,但那又如何?皇帝不愿听,那你就是危言耸听,蛊惑人心。 此事不可不戒,更不可不慎。与曹、石等人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这必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因为谁都无法叫醒装睡的朱祁镇,除非朱祁镇自己愿意醒来,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有一说一,私德归私德,政绩归政绩。李贤此人虽然私德有亏,但对于大明而言,算得上是一代名臣。若无李贤维系,朝政还不知道会被曹、石等辈祸害成什么样子呢。 作为一个优秀的政治家,他深知势均力敌的政治斗争必须要步步为营,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更何况,以曹、石等辈此时的气焰,自己除非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否则,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李贤没有玉石俱焚的决绝,如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没有这样的觉悟,也缺乏这样的动力,力所能及,这是他的底线,若力不能止者,他也不会强求。 大明朝又不是缺了他李贤就运转不下去了,他没那么重要。就算他无法让曹、石等辈认罪伏法,以曹、石等辈的倒行逆施,早晚也会自取灭亡。 自己若是能够加速彼辈自取灭亡的进程,当然是好事,但要是不尽如人意,他也不会强求。 “李宾,”李贤把自己的管家叫来,“去查查顺风车马行的底细,要详细。” 李宾领命后退出书房。 与此同时,曹吉祥的私宅中,曹吉祥、陈瑾二人坐在一起,“李贤能上当吗?”陈瑾捧着一杯热茶,暖着手,虽然屋里生着炉子,温暖如春,但阉人嘛,总是怕冷,一边问曹吉祥。 “成不成的有什么?”曹吉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反正也只是一步闲棋罢了,李玠能上当,到时候惹上了张家,能牵扯一下李贤的精力自然更好,若是不成,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陈瑾点了点头,他和曹吉祥素来交好,如今曹吉祥水涨船高,他在宫中自然也是多有受益,自然不希望曹吉祥倒霉。 只是先前曹吉祥陷害徐有贞,捎带着连李贤都算计进去了,彼此已经是结下了梁子,李贤此人虽然看似随和,但能够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升任首辅,岂能是简单的人物?可万万不能被其表面所欺骗。 若不是的确有能力,连于少保都爱惜他的才能,就他诋毁中伤于少保那些话,杀头倒不至于,起码也赶到地方去任职了。 连于少保那样的人物,都认为李贤人才难得,对他的能力表示认可,曹吉祥又岂会大意了?所以,在李贤出狱后,曹吉祥就小心提防,曹吉祥也知道,若是论阴险毒辣,李贤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若是论斗争的手段谋略,十个自己绑起来也不配给李贤提鞋。 曹吉祥深知,此时自己所能依仗的只有朱祁镇的信任,失去了朱祁镇的信任,自己的下场堪忧。 而能够影响自己在朱祁镇心目中地位的,只有石亨与李贤这二人。 石亨是自己的盟友,从夺门之后,二人便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李贤自然成了曹吉祥首要的提防对象。 有机会弄死李贤,曹吉祥绝对不会错过!所以,在陷害徐有贞的时候,顺带着阴了李贤一次,可惜,功败垂成,这李贤非但未受影响,反而一跃成了当朝首辅、吏部尚书,谓之百官之首,也绝不为过。 双方既然无法善终,那便只有各施手段,看看谁先倒下,仅此而已。 张家,刘静怡和薛彦君二人督促几个小丫头写完今天的作业后,便结伴来到了书房中,朝中大势她们虽为女流之辈,却也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家里的齐亮等人都在锦衣卫任职,尽管张璟离京前曾嘱咐过齐亮等人,外面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家里。 尽管如此,但刘、薛二人是什么身份?一旦问了,不论是齐亮,还是李锋,能不说吗? 况且还有冯同这个掌管生意的人在,生意上的事情张璟既然不在京里,刘静怡作为张璟的发妻,自然是一手操持。 刘静怡什么出身,便是不问齐亮等人,通过冯掌柜,对于朝中的事情也能够推断出一二来。 “运输煤球的生意,我打算停了,妹妹意下如何?”刘静怡和薛彦君对坐,由于屋里烧了地龙,所以十分暖和,倒也不需要她们两个的丫鬟侍书、翠墨忙活什么,这俩人便坐在门旁,低声的聊天,倒也影响不到刘、薛二人。 “姐姐拿主意就是,”薛彦君应道,“不过我是赞成姐姐的决定的。” 刘静怡点点头,因为曹吉祥的缘故,煤球运输这一块十分不顺,若只是挤压点运费什么的,倒也无所谓,顺风作为京师首屈一指的车马行,财大气粗,也不指着这点运费过活。但不得不说,论阴险毒辣的手段,曹吉祥这样的阉人绝对是当仁不让。 近来这阉人又盯上了顺风车马行的牲口,车马行的伙计不察,被他们往饲料中投了巴豆,坏了好几十口牲口,占了车马行牲口总数的小一半!虽然不至于丧命,但起码也得修养一段时间,这些牲口才能恢复。 这可是极大的损失!为了避免“意外”继续发生,索性停了这个生意,又能如何?万一这次不做退让,硬撑了过去,谁知道那阉人会有什么样的后手?张璟不在家,家里少了主心骨,一旦祸及家人,谁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夫君远在延绥,咱们无法替他分忧,却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刘静怡和薛彦君都是有主意的,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女子,恰恰相反,二人一个缘自家学,一个却是见多了人世间的险恶,加之都是七窍玲珑心,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哪怕是车马行的生意再怎么兴隆,一旦成为别人的觊觎之物,在张璟远离京师,家里缺少主心骨的条件下,就算是整个车马行,她们该舍弃还是要舍弃的! 和家人的安全比起来,生意等身外之物,能舍就舍,只要能够保证家人的安全无忧,就算是对张璟最大的支持。 “姐姐说的是,”薛彦君自然是赞同的,“身外之物罢了。” “是啊,身外之物罢了,”刘静怡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家里的日子还过得去,没必要为了这点事情,而让夫君分心。” “至于冯掌柜,让他去通州田庄如何?”刘静怡看向薛彦君,“哪里工匠越来越多,李伯父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了,让冯掌柜过去,给李伯父搭把手,如何?” “说起通州,我前几日给姐姐看的账簿,不知姐姐看过了没有?”薛彦君面有忧色,“璟哥哥不在京师,通州哪里似乎有些乱了。” 刘静怡点头,“我正想找妹妹商议此事,夫君不在京师,自然人心思动,幸而此等人不多,况且有缇骑把守,他们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防范于未然,”薛彦君劝道,“人心思变,一旦牵扯的人太多,璟哥哥的一番心血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刘静怡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让三哥去处置,哪里的缇骑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某些管事的与工匠勾结一气而已,闹不出多大的乱子来。” “此地夫君未来得及好好经营,便已离京,我等皆无法窥知夫君之本意,且以稳定为首要之务。”刘静怡接着说道,张璟根本没来得及跟她们交代,就仓促离京,去了延绥,所以,眼下的通州田庄,虽然工匠越来越多,但要说有什么成果,还真没有。 毕竟技术的积累不是朝夕之功便能一蹴而就的,比如炼钢,锻造刀剑的话,自古以来便是复合钢最好,但复合钢的锻造工艺,千百年来又有什么明显的改进吗? 没有。在生产技术发生质的飞跃之前,最多也只是一些细枝末节上的改进罢了。 “姐姐所言极是,此地能够把璟哥哥所需的铠甲、武器按时锻造出来,就算可以了。”薛彦君和刘静怡毕竟只是闺中女子,在家查查账目,看看有没有问题还行,至于抛头露面,那是肯定不行的。 所以,二人尽管着急,却也只能按部就班,萧规曹随,想要改变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便是因人成事的缺点,一旦主事之人离开,事情便会半途而废,此之谓也。 刘静怡、薛彦君又聊了几句后,便各自回房。 “姑娘,你说姑爷何时才能回京?”侍书伺候着刘静怡洗漱完毕后,见刘静怡又开始发呆,不用问,她也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想念姑爷了。 毕竟成婚不久,姑爷便离京了,这对于新婚夫妻而言,的确是过于残忍了。 为了不让自家姑娘多想,从而郁结于心,侍书开始没话找话,算是分散自家姑娘的注意力。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这份心意可是难能可贵的。 刘静怡性子温和大度,自然不会不知好歹,闻言微微一笑,叹道,“岳爷爷曾有言,以身许国,何事不可为?夫君既为武臣,当以国家为重,岂可因儿女之情,而罔顾国家?” 刘静怡说的这些话,又何尝不是自我安慰?以她的聪慧,又如何不知,曹、石等辈一日在朝堂之上,张璟便一日不得回京。更何况,曹、石等辈后面还有朱祁镇。 朱祁镇连为王振、也先立祠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若非夫君当日于朝堂上怒斥国贼,加之王、胡两位国老也挺身而出,于少保性命堪忧! 于少保乃是何等人?可谓是再造大明的国之干臣,对于这样的大臣,朱祁镇都动了杀心,还有什么样的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所以说,只要朱祁镇在位,自家夫君基本是别想回京了。 第271章 庙堂5 这种事情怎么说,朱家天子的心眼都不怎么大,特别是紫禁城现在的这位,着实不着调。 给王振立祠多多少少还能圆过去,但给也先立祠,怎么都是圆不过去的,认贼作父,不过如此,宋有完颜构,明有绰罗斯·祁镇,真是,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犹如双星并峙,辉映千古,为后来者照亮了前路。 “夜深了,姑娘歇息。”侍书过来催促。 一夜无话,第二天午时,冯同着急忙慌的把崔管家拉到一旁,低声说道:“管家,车马行那里有些不对劲。” 崔琪往左右看了看,把冯同拉到了院子的一角,“怎么回事?还是运费的问题吗?” “咳,”冯同摆摆手,“运费算个啥?只要姓曹的还在宫里管事儿,咱就没指望这个,咱这车马行又不是指着那点银子过日子。”冯掌柜财大气粗,并不把那点银子放在眼里,也的确如此,顺风作为京师首屈一指的车马行,业务范围太广了,运输煤球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项业务罢了。 就算停了这项业务,也不会对顺风的业绩造成什么影响,只不过,运输煤球毕竟是朝廷的业务,还是不好随意就停止的。那毕竟是朝廷,哪敢得罪? “那是如何?”崔管家心里咯噔一下,郎君远在绥德,不在京师,免不了有一些牛鬼蛇神跳出来占便宜、甚至想摘桃子。 虽说车马行里有袁指挥的份子,但有些人、有些事情,袁指挥都不好说什么,他的确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对上曹吉祥、石亨、李贤等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还是要退避三舍的。而作为张璟的家人,就更需要低调了。 闹起来,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只会说张家跋扈,张家这个受害者反而成了仗势欺人的反面典型,这是那些人的惯用伎俩,颠倒黑白。 实际上呢,张家反而是受害者。 这种事情太多了,根本说不清楚的,话语权这东西,可不是谁嗓门大就归谁,国朝的话语权即便是皇家都掌握不了,全在文人的笔杆子上。 建奴为什么搞文字狱?不就是想掌握话语权吗?所以说,奴才就是奴才,小家子气体现在方方面面,完全缺乏堂堂正正的浩然气象。 “昨日曹吉祥那阉人差人领人去了咱们车马行总店,话里话外都是想接手咱们的生意,被我应付了过去,”冯同的脸色有些凝重,再次压低声音,“我叫人打听了一下,你道曹吉祥巴结的那人是谁?” 崔琪皱眉,看着冯同,不悦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别卖关子了,是谁?” “李贤的次子,李玠。”冯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不再废话,直接说道。 “谁?”崔琪顿时一惊,“可是当朝首辅李贤?” “正是,”冯同点了点头,“此事怕没那么简单,管家之意,是不是禀告夫人与老夫人?” “老夫人哪儿就不必了,”崔琪琢磨了一会,“这等腌臜事儿,就别打扰老夫人了,掌柜,你在此稍候,我去禀告夫人。” 崔琪来到仪门处,跟守门的仆妇打了个招呼,“大嫂,麻烦你去通禀侍书姑娘,我这儿有急事。” 守门的仆妇不敢怠慢,说了一句“管家稍待”,便找侍书去了。 崔琪在仪门外低头垂手,老老实实的等着,不大工夫,侍书来了,“崔叔,何事这么急切?” “侍书姑娘,大事,”崔琪连忙迎上几步,“刚刚冯掌柜来了,此时还在门房,要不请姑娘稍候,我去请冯掌柜过来?” “有话您老就直说,”侍书笑道,“就不用麻烦冯掌柜跑一趟了。” 崔琪闻言,便把李玠想要空手套白狼,想要强夺车马行的事情说了一遍。 侍书闻言后,脸色一变,“崔叔,您让冯掌柜在府上稍待,奴家这边去禀告姑娘。”侍书虽然是刘静怡的陪嫁丫环,由于并未通房,所以还是称呼刘静怡为“姑娘”,张璟为“姑爷”。 侍书吩咐完崔琪,便快步回到后院,去找自家姑娘。 刘静怡正在和薛彦君下棋,只是二人都心不在焉,棋盘上只落了寥寥数子,且布局散乱,不成章法。 “姑娘,出事儿了。”侍书把方才的事情跟刘静怡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刘静怡和薛彦君不由对视一眼,最坏的结果终究还是发生了,昨夜二人还商议过,是否停了煤球的运输业务,算是让步,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不曾想,曹吉祥这阉人变本加厉,竟然开始谋夺产业了。 “李贤此人素有贿名。”刘静怡的父亲虽然只是举人,但在京师一地,算得上是颇有声望的大儒,桃李满天下,对于官场故事,自然是耳熟能详,李贤作为平步青云的代表人物,刘老夫子自然不会陌生。 刘静怡家学渊源,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说出李贤的为人,并非什么难事,“然此人却轻易不会树敌,侍书,你先让冯掌柜停了煤球运输,至于李家人想要谋夺咱们家里的产业,告诉风掌柜,且不必焦虑,先观望一二日在做打算。” 刘静怡说完,看向薛彦君,“妹妹以为如何?” “姐姐处理便是,这等大事,岂有我置喙的余地。”薛彦君不出意料的推辞道,她此时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的,虽然家里人都知道,一旦时机合适,张璟纳她为妾乃是必然的事情,但问题就出在这里,薛彦君今年才十五,还未成年,而张璟又出镇延绥,还不知何时能够回京。 也算是好事多磨,所以薛彦君此时有些不上不下,也就是刘静怡是个知书达理、且心地善良的,要是换个人,薛彦君的日子可不一定会太好过。 “说说,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刘静怡笑看了薛彦君一眼,一语双关的说道,“咱们姐妹,见外什么?” 薛彦君脸上一红,低头掩饰了一二。 刘静怡催促道,“快说说,如今夫君出镇延绥,家里的大事小情的,妹妹千万不要藏私,总得帮我拿个主意才是。” “姐姐说的对,”薛彦君收拾心情,“李贤素有贿名,做出夺人产业的事情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说到这里,薛彦君把棋秤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起来,分别放进棋盒,一边说道,“只是,李贤此人两面三刀,皮里阳秋,绝不轻易树敌。” 刘静怡点头,她也是如此认为,此时张璟虽然出镇延绥,张家缺乏主心骨、顶梁柱,但张家的门第怎么说也是一品武官的门第,张母更是被封为一品诰命,不仅如此,还往上追赠三代,可谓荣宠异常。 这是酬功,张璟于河套斩杀鞑贼七百余的功劳太大,大到足以封爵,但朱祁镇又怎么会给张璟爵位?所以,只能从封赠上动心思了,封张母为一品诰命,追赠张父为荣禄大夫、右都督;张璟的祖父母、曾祖父母皆被追赠一品。 刘静怡也被封为一品诰命。以张璟此时的年纪而言,真的算是到头了!虽说诰命没什么实权,但毕竟是朝廷的荣宠,一般人想要找麻烦,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万一踢到铁板,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贤的事情,不必着急,先观望一两日再说,”刘静怡对侍书吩咐道,“但煤球运输的业务,从今日起停了,咱们不受他们的闲气。另外,让崔管家备车,我去袁伯父府上,将此事跟伯母商量一番。” 袁彬值守禁卫,这都快一年了,就回家两次,在家待上一个白天,晚上又得回宫值守,偌大的袁府,只有袁夫人廖氏一人操持,袁家在车马行也是有份子的,停了煤球业务,于情于理,都得跟袁夫人知会一下。 “另外,让崔管家去北镇抚司,见见逯佥事,将此事也告知一番。”刘静怡接着吩咐道。 同样,逯杲在车马行也有份子,也是需要知会到的。虽说袁彬、逯杲对于车马行的经营并不发表意见,但涉及业务改变这样的大事,总不能被蒙在鼓里不是。 “是。”侍书应了,自去前院传达不提。 “掌柜,夫人发话了,李贤之事,先观望一二日再作道理,”崔琪把冯同拉到一旁,低声说道,“煤球业务,夫人的意思是马上停了,掌柜若是没有什么意见,就感激去办。” 冯同闻言,一拍手,“小人早就想停了煤球业务了,咱们顺风又不是没其他的生意,何必受那些阉竖的冤枉气!请管家禀告夫人,小人定然办的妥妥当当的,请夫人放心便是。” “好,”崔琪应了一声,“我得替夫人备车,还得去北镇抚司面见逯佥事,现在就不留掌柜了。” “好说,好说,”冯同拱拱手,“咱哥俩谁跟谁呀,晚上咱俩喝一杯?” “好,晚上再说。”崔琪与冯同拱手作别。 且说崔琪,给刘静怡备好车,伺候她离府后,崔琪骑着小毛驴,直奔北镇抚司而去。 守卫的胥吏自然不会不认识崔琪,见崔琪来了,笑脸相迎,“管家来了,快请进,您这是找逯佥事还是秦百户?小人为管家去通禀。” “有劳了,有劳了,”崔琪笑呵呵的拱手,然后从袖子里摸出几角银子塞进守门胥吏的手里,“我来求见逯佥事,佥事可在衙门?” “您稍候,小人这就进去通禀。”胥吏转身便跑进了衙门。 逯杲正在坐堂,胥吏躬身禀告:“佥书,张都督府上的崔管家求见,佥书见还是不见?” 逯杲一听,连忙站起来,“管家在哪里?” “就在门外。” “速带某去。”逯杲不敢怠慢,张璟可是他的恩主,没有张璟,就没有他现在的威风,所以,听说是崔琪求见,哪里敢怠慢?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忠义思想还是主流的价值观。张璟简拔逯杲于微末之中,让逯杲从一个毫无前途可言的巡街百户,一跃而成为位高权重的掌镇抚刑的指挥佥事,实可谓是知遇之恩,恩同再造。如此大的恩德,逯杲又不是狼心狗肺之辈,敢不报乎? “见过管家。”逯杲抢先行礼,虽然崔琪只是个管家,但却是张璟府上的管家,逯杲自然不会怠慢。 “小人见过佥事,”崔琪连忙还礼,“佥事如此,折煞小人了,若被家主、夫人知道,定会怪罪小人的。” “管家这是什么话,”逯杲笑呵呵的扶起崔琪,“某与管家,同为都督门下,管家年长于我,我向管家行礼,有何不对?” “这……”崔琪一时间还真是无言以对。 不等他反应过来,逯杲拉着他,往衙门里行去,“管家此来,定是有事,且随某去二堂说话。” 崔琪稀里糊涂的跟着逯杲来到了北镇抚司的二堂,二堂的陈设很简单,正中一张花梨木的书案,书案后一张太师椅,两侧各四把太师椅。 逯杲并未在书案后坐下,而是坐到了左侧上首,把崔琪让到了右侧的上首,完全是宾主座位。 “管家此来,可是府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某去办?”二人坐定后,逯杲开门见山的问道。 “不瞒佥书,”崔琪叹了口气,“车马行多受惜薪司排挤,月前更是偷偷给咱们的牲口喂了巴豆,险些造成大祸,车马行也因此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逯杲点头,此事他当然知道,虽然他没法直接报复曹、陈等为首的阉人,却可以曲线救国。这些日子,借着整顿治安的由头,着实收拾了一批那些阉人的产业和依附于这些阉人的恶徒,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出口恶气。 当然也是告诉曹、石、孙等与张家有着宿怨人,不要搞小动作,论搞小动作,咱们北镇抚司可从未怕过谁! “夫人的意思,暂时先停止煤球运输的业务,所以差小人来禀告佥书一声,”崔琪有些无奈的对逯杲拱拱手,“若是年底分红,有所差池,还请佥书勿怪。” “管家这是什么话?”逯杲脸色一正,“都督体恤某家徒四壁,年齿渐长,却仍无恒产,遂提携于某,将车马行份额分某一份,逯某感恩戴德,常感都督之恩德,竟无以为报!” 第272章 庙堂6 “车马行如何经营,逯某绝不置喙,若是有不可为之事,知会一声即可,逯某若是有二话,不为人矣!”逯杲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绝非惺惺作态。 看一个人,要看他做事,而不是看他说什么,说的比唱的好听的人比比皆是,但做起事情来,到底如何,仅靠着一张嘴,是不作数的。 逯杲这点做的非常不错,言行一致,更不曾因为张璟失势而改换门庭,这就非常不错了,说实话,张璟对于逯杲的帮助并没有多少,当初提拔逯杲,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手下着实没人,而锦衣卫中其他的人,当初不是门达的人,就是有自己的门路,谁在乎张璟一个刚刚上任、根基不稳的毛头小子? 后来,张璟更是为了与门达争夺卫中话语权,而把逯杲当刀使,说起来,张璟对逯杲的所谓知遇之恩,更多的是因缘际会,因势利导罢了。 然而,如今的逯杲深得朱祁镇信任之后,仍然以张璟的门下自居,这就非常难得了。 “多谢佥书高义,”崔琪恭敬的向逯杲躬身抱拳,“如今家主出镇延绥,家中诸事,皆由夫人处置,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佥书海涵。” “管家这是那里话?”逯杲笑着扶起崔琪,“某就不留管家了,管家慢行。” 送走崔琪,逯杲如何琢磨给曹吉祥等人添堵暂且不提。 且说冯同,停止一项业务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方方面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别的不说,只是闲下来的这些马车和车夫就得重新分派伙儿?冯同忙的脚不沾地,忙归忙,但心情非常不错,终于不必受那些阉人的腌臜气了。 每年光做那些粮商、盐商的生意,银子都转不够,又何必去受那些阉人的气呢?所以,冯掌柜一上午心气很高,连看自己的傻儿子都顺眼了许多。 冯雷心情也不错,以往跟惜薪司的人打交道都是他出面,可以说,受冤枉气最多的人就是他了,现在不用继续受气了,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况且,看父亲的意思,过了年后,就会把车马行的生意全部交给自己,让自己操持。对此,冯雷心里自然是欢呼雀跃,这可不是什么小生意,如今的顺风车马行,在京师商界也是排得上号的,比那些大盐商也并不逊色多少。 盐商再有钱,不也得靠我们顺风的车马运输嘛。至于背后的主家,谁还没点背景呀,在京师做生意,但凡上了一定的规模,没点背景怎么能够生存下去?那些没背景的,早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别说是车马行这等堂堂正正的生意,就连备受人唾弃的赌、当、贷等敲骨吸髓的生意,朝中的衮衮诸公不也都趋之若鹜嘛。 京师中这么多商铺,又有那家没点背景?起码也是个给事中、御史之类的,你的后台要只是个武官什么的,要是勋臣还好一点,否则都抬不起头来,说不定哪天,这买卖就成别人的了。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稀奇的,远的不说,光说近的,腾骧左卫指挥佥事李言的商铺直接就被顺天府给抄了!腾骧左卫可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而是皇帝仅剩的亲兵了,虽然没有锦衣卫那么大的职权,但宫城宿卫,可全靠他们。 什么样的地位,就不必多说了。即便如此,顺天府说封就封,毫不迟疑,而事后,当事人也是敢怒而不敢言,顺天府果然够威风,够煞气! 这还只是顺天府,大小九卿呢?内阁呢?到了后来,到了后来,是个文官,武臣就惹不起,武臣地位越来越低,最后连兵都带不了了。至于士卒,则更惨,武将被文官压迫,他们就去压迫士卒,一层层盘剥下去,士卒们活得猪狗不如,指望这样的士卒为你去卖命?想什么好事儿呢。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就是这个道理。 怪不得大明太祖要禁《孟子》呢,孟子他老人家的思想的确不利于封建统治阶级的统治。瞧瞧他都宣扬了些什么思想,太祖那么独裁的人,怎么可能不禁? 晚上,李贤下值回家后,管家李宾立即禀报:“老爷,小人打听清楚了,顺风车马行是镇守延绥总兵张璟的产业,锦衣卫袁指挥、逯杲都有份子。” 李贤闻言,立即一脑门子官司,沉默良久,才对李宾挥挥手,“老夫要禁足二郎,你看着点,别让他抽冷子跑出去。” “是,小人遵命。”李宾领命退下。 李贤脚下生风,一溜烟的来到后院,直接飞起一脚,把次子李玠的房门给踹开。 正在和侍女调笑的李玠吓了一跳,险些没吓个半死,见是父亲李贤,刚松了口气,又看到父亲怒气冲冲的样子,刚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起来了,“父……父亲,何……事?” 李贤虽然暴怒,但还是能压得住火器,要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还怎么当官?对屋里的侍女挥挥手,“你们下去,老夫有话于二郎说。” 侍女们战战兢兢的跑了出去,李玠心里越发的忐忑,脸色都白了,“父……亲,这……这是……为何?” 李贤此时已经不似先前那么恼怒,施施然的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对李玠招招手,“过来。” 李玠磨磨蹭蹭的来到父亲李贤面前,不过还是防了一手,离着父亲李贤至少有三步远,“父亲因何发怒?”李玠仍然有些结结巴巴的,被父亲给吓得。 李玠这一身的纨绔属性都是让他母亲周氏夫人给惯出来的,李贤景泰五年的时候,才把妻子与次子接来京师居住,而长子则留在邓州老家,照料年迈的祖父母和家族。 比起李贤的科场顺利,一路高歌猛进,李贤的两个儿子却不是什么读书的种子,长子李璋还不错,敦厚沉稳,倒也不虞惹出什么乱子来。次子李玠就差远了,让自己的老妻给惯出了一身的纨绔习性,不学无术。 看着畏畏缩缩的李玠,李贤心里叹气,以自己现在的地位、权势,只要李玠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自己当能保全他,可是自己已经是不惑之年,说句不吉利的话,到了知天命之年后,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人寰了。 届时,没了自己的照应,长子李璋他倒不担心,眼前这个次子呢?真的堪忧啊! “汝可知,顺风车马行是哪家的生意?”李贤缓缓的问道。 “这我哪儿知道?”面对威严深重的李贤,作为儿子的李玠虽然害怕,但性格决定了,即便是害怕,说出来的话也依然是不着调。 “你……”李贤大喝一声,“孽子,跪下!” 李玠一哆嗦,双膝一软,麻溜的跪了下来,正待为自己分辨几句,却见父亲挽着袖子就冲了过来,忍不住眼睛一闭,知道这顿打是免不了了,只希望母亲能快点来救自己,好让自己的皮肉少受点苦。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正当李玠闭眼,等着挨揍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李玠心中大喜,立即睁开眼睛,嗷的一嗓子喊了出了,“娘,救我!” 李贤见状,鼻子都气歪了,指着妻子和李玠,“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 “什么败儿?”周氏却不爱听了,白了丈夫一眼,一把拉起李玠,“我家哥儿又孝顺,又上进,怎么就败儿了?” 李贤竟无言以对,作为一个母亲,夸自己的儿子,需要理由吗? “禁足一个月,”李贤指着李玠,“给老夫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准去,若是被老夫知道,你敢往外跑,打断你的狗腿!”李贤说罢,一甩袖子,冷哼一声,阴着脸去了书房。 他得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处置李玠惹出来的乱子。张璟虽然出镇延绥了,且不受朱祁镇待见,但总起来说,张璟也没什么错误的地方,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罢了,同时也把朱祁镇的面皮剥了下来,再顺势踩了几脚罢了。 这其实不算什么,忠言直谏,乃是臣子的义务,并无不妥。 关键在于,张璟功高!这才是重要的,自京师保卫战之后,鞑贼时有犯边,尤以延绥为甚,宁夏、甘肃次之,近几年,宣大、蓟辽,因防线严密,城坚墙厚,鞑贼即便犯边,也不过是数十人骚扰一番,便立即离去。 所以,一战斩首七百余的大功,数年间未见了!偶尔有几个斩首数级的功劳,就了不得了,上上下下,恨不得吹成开疆灭国的大捷。 且不说这些所谓的斩首有诸多值得商榷之处,就算这些首级是真的,就杀了这么几个鞑贼,你们怎么就那么厚的脸皮,吹成那样? 简直可笑。 反观张璟,此次大捷却是实打实的,石亨等辈恨不得每颗首级都仔细查证一番,就是在这等苛刻的条件下,七百余首级,无一级是杀良冒功的。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封侯,起码封个伯爵? 但是,没有! 尽管这可以视作是朱祁镇对张璟的打压,但却不代表自己这些朝臣就可以不把张璟放在眼里了。 曹、石等辈或许会少一些顾忌,但却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为难张璟,就更别说去为难张璟留在京师的家人了。 届时,为国立下如此大功的人,都被你们这些奸贼迫害至此的言论一旦发酵,影响之大、之坏,将无法想象! 朝廷如此对待有功之臣,那谁还敢替朝廷卖命? 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还是孟老夫子那句话,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所以,李贤是绝对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找张璟的麻烦的,至于袁彬、逯杲,李贤倒是没放在眼里。作为当朝首辅,李贤这点傲气还是有的,别说锦衣卫,便是东厂,又能耐他这个首辅何? 在李贤眼中,东厂也好,锦衣卫也罢,不过是一群鹰犬罢了,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不需要了,老老实实的呆着去,别没事找事儿。 哼!李贤暗怒,曹吉祥这厮竟敢如此算计自己,莫非真以为老夫是好欺的不成? 李贤本来打算徐徐图之,潜移默化的把曹吉祥何石亨一党从朝堂中清理出去,毕竟这一党此时炙手可热,朱祁镇也格外宠信曹、石,他虽是首辅,但论宠信,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曹、石等辈的。 但既然曹吉祥不依不饶的算计自己,那么自己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政争而已,李贤冷笑,老夫的经验可比你们丰富多了! 老夫博览群书,你曹吉祥一个阉人,才认几个字?论经验、论手段、论智慧、论才能,你那点比得上老夫? 那就让你们看看,老夫的厉害。 当日,张璟在朝堂上那一番话,此时看来,仍是振聋发聩,这番话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从根本上否定了所谓“夺门”的必要性。 是啊,有必要多此一举吗?一旦景泰皇帝大行,这皇位不还是你朱祁镇的吗? 石、曹等辈不过是用你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罢了。 现在朱祁镇不肯承认这一点,这不要紧,总有一天朱祁镇会想明白的,其实也不是朱祁镇不明白,他再愚钝,这都快一年了,若是还参详不透其中的关窍的话,干脆也别当皇帝了,这点事情都想不到,别说当皇帝了,干啥都不行啊。 嗯,就从此处入手!李贤暗暗下定决心,曹、石等辈虽然受宠,但要说他们在朝堂上一手遮天,那也太高看他们了。他们还没这个能力。 曹吉祥不过是一阉竖,有如今的声势皆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力以及朱祁镇的信任,这才是他的立身之阶,若是没了这些,他不过是个插标卖首的老奴罢了,何足为惧? 至于石亨,也是如此。 皆不足为惧。 李贤暗暗打定主意,斗争,才刚刚开始呢。 嗯,兵部尚书陈汝言一定得参倒,不能让他留在朝堂上了,此人乃是曹、石二人一力举荐的,可谓是他们安插在文官中的眼线和钉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第273章 庙堂7 六科十三道作为发声喉舌,需要他们的时候,还是很好用的,毕竟这些人自诩清流,首先在自我认知上,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感觉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开口闭口都是先贤圣人之言,所以喷起人来可谓是理不直气都壮。 任何一个入阁的辅臣,特别是他这个首辅,如果不能善用这股力量的话,甚至可能引起反噬。比如王文,他便是因为为人严苛,虽担任左都御史,但在言官中的声望几乎没有,朱祁镇复辟后,清算王文时,王文的罪名几乎都是言官们提供的黑材料。 这批人跟疯狗差不多,逮谁咬谁,你要说他们是一片公心,倒也不至于,这批人中的绝大部分,是没有自己的是非观的,他们参奏,不是因为此人的确十恶不赦,如曹吉祥;而仅仅是根据某些人的需要,然后一哄而上。 可恨,肯定是可恨的,疯狗一样的东西,当然可恨。可怜,也是的确可怜,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某些人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如何对付曹、石等人,李贤很快便明确了思路,论及这些小手段、小动作,他们这些文官才是鼻祖。其实也没什么,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但问题是,你得有施展的条件与力量。 比如李贤的做法,很简单,细水长流,让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隔三差五的参奏曹吉祥、石亨、孙继宗、张軏等勋戚一本,也不需要太多人,个御使一起奏一本,更不需要太频繁,要是一天一本,是个人都能看出有问题来。 隔个三天五日或者半月十天的,就来上这么一本,慢慢的朱祁镇就会觉得,这些人着实可恨,肯定是有问题的,否则怎么过几天就有人参奏这些人的不法之事? 这就叫潜移默化,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很简单的小把戏,毫无技术含量,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用出来的,除非是李贤,这位当朝文官的领袖才行,换了其他人,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科道是你家开的呀,你说咋办就咋办? 还是一个能力与声望的问题,陈循、王文入阁数年,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但光顾着内斗了,既无法制衡六部,又与朝局无补,谁愿意跟着他们? 到了李贤这儿,因为朱祁镇几乎把朝堂肃清一空,别说六部了,大小九卿几乎换了个遍,李贤趁机上位,让阁部之争中,内阁占据了上风,六部权力被大大削弱。 远的不说,光说景泰朝,内阁算个什么?不过是皇帝的秘书罢了,凭什么管到六部头上?皇帝就算有什么事儿,也都是与六部的部堂们商议,商议出章程来后,让内阁传达,仅此而已。 到了现在,李贤这个内阁首辅已经堂而皇之的参与朝政了,皇帝讨论政务,几乎都是找李贤,这尽管与刚刚上任的六部堂官声望不足有关,也是权力重心的一次明显转变。 李贤此人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可能把六科十三道拿捏的死死的,让他们甘愿效力。更何况没有两把刷子的话,也不会不声不响的从大牢里刚放出来就升任首辅,虽说有之前连换三任首辅的缘故,加之内阁其他阁臣不论资历还是声望都不足以与李贤相提并论,李贤这个首辅倒也没什么意外。 意外的倒是,他这才刚刚上任,便已经把科道给整合起来了,这份眼力、手腕,当朝大臣中,不做第二人之想。颇有于、王、胡等大佬的风采。 不同的是,这几位大佬,特别是于少保,想来是不群不党,虽不至于独来独往,但也绝不会去操控科道,王、胡也是如此,不是不能,而是不屑为之罢了。 这就是区别,这就是格局,李贤虽有名臣格局,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朝一代中尚能数得着的人物,跟于少保这等注定名传千古的人物相提并论,倒是苛求了。 对于曹、石等人此时的势头,李贤其实并不担忧,自古以来,幸臣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何谓幸臣?欺主成私,凭借君主的宠幸,毁誉、进退群臣。这等行径,无疑是自取灭亡之道。 所以,李贤并不认为曹、石等辈会成什么大气候。即便朱祁镇对这些人的恩宠一如既往,但以这些人的骄狂,自取灭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李贤估计,不出几年,这些人就会把自己作死。 孙家等外戚倒是没这个担忧,一来他们不参与朝政,最多也就是鱼肉百姓,百姓嘛,对于朝中的大佬们而言,能提供赋税的才是好百姓,这是阶级立场决定的,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官员,对于百姓的态度也就那样。 比起近现代资产阶级对百姓的压榨,我国古代的这些封建阶级还算是有良心的了。君不见,即便到了当代,在资本的操控下,平民百姓又哪里有什么保障?动不动零元购…… 打住,打住。 第二天一早,李贤去上值的时候,把管家李宾叫来,“你今日去顺风车马行一趟,就说家中二郎受了草某人的蒙蔽,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就说老夫已经将二郎禁足,算是交代。” “是,小人遵命。”李宾领命,待李贤坐上轿子,去上值后,李宾不敢怠慢,立即去了顺风车马行。 恰巧,冯同冯掌柜也在,李宾告知了来意之后,冯同把李宾请到了会客室,奉茶之后,冯同拱手说道,“劳烦尊驾特意来跑一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点小误会罢了。” “家主人治家甚严,以德服人,家中郎君受奸人蒙蔽,虽非家主本意,却也着实给贵店造成了不必要的影响,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贵府门风敦厚,以礼仪传家,小人不胜感佩!”冯同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漂亮话嘛,对他这种在商场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就算让他说上一上午,保证都不带重样的,“既是误会,说开便罢,敝店以诚信为本,广交天下朋友,所谓不打不相识,贵府往后若有用得着敝店之处,请尽管吩咐便是。” “好说,好说,”李宾拱手,“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请掌柜回复贵主人,家主人绝无他意,不过是家中郎君一时不察,被奸人蒙蔽而已。” “小人恭送管家。”冯同客客气气的把李宾送走后,把儿子冯雷叫到跟前,“你在此地好生照应,这千头万绪的,你可盯紧了,千万别出乱子。” “您就放心,”冯雷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这一年多,别的不敢说,车马行的门路,我摸得精熟,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冯同点头,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冯雷的确可以独当一面了,冯同正琢磨着把车马行的业务全部交给儿子,自己则安安稳稳去张府,如今都督出镇延绥,家里的外事只靠崔管家一个人,有时候忙不过来,自己去了,也能帮衬一二。 倒不是说冯同非得犯贱,好好的掌柜不当,却去张璟家里当个下人。这便是时代观念的局限了,商人为四民之末,若非有张璟帮衬,冯家那点产业早就被吃干抹净,渣都不剩了,人能否完好无损都还是两说。 况且如今不论是粮店还是车马行,都是靠着张璟、袁彬等人的名头,这才安安稳稳的,即便有人觊觎,一看是这几家的产业,也就打消了吞并的念头。 所以说,冯家已经是张家的附庸了,离开张家的庇佑,守着那么大的产业,他还想有安稳日子过?这一点,冯同拎的非常清楚,既然儿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那么自己就退位让贤,让冯雷接手生意,自己就心安理得的去张府效命。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使得冯家与张家的联系加深了一些。即便将来冯雷有个什么差池,张家看在自己尽心尽力,忠心耿耿的份上,也不会过于苛待了冯雷。 不得不说,冯同这等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大半辈子的人,就是头脑清楚,知道自己的依仗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维护好这层关系。 “管家,事谐矣!”冯同急匆匆的来到张府,找到了崔琪,把刚刚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崔琪松了口气,如今张家不比以前,家主张璟出镇延绥,由于人丁不旺,所以留在京师的,只剩了一家子妇孺,虽说有袁彬、逯杲的照应,家里的家兵齐亮等人也都在锦衣卫担任官职,但家主在家与不在家,差别可大了去了。 有主心骨跟没主心骨,他能一样吗? “万幸,万幸!”崔琪松了口气,“掌柜在此稍候,我去禀告夫人。” 崔琪在仪门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侍书说了一遍后便回到了前院。张璟虽然出镇延绥了,但支撑这么大的家业,事情自然也不少,崔琪作为管家,还真闲不住。 却说侍书,回了后院,将事情禀告了自家姑娘。 刘静怡闻言,沉吟良久,才松了口气,只要以李贤为首的文官不掺和曹吉祥对丈夫的打压,至少明面上不掺和,就是个好消息! 说起来,李贤作为首辅,当不至于如此短视。丈夫已经出镇延绥,远离朝堂,几乎失去了作为的机会。况且,丈夫只是武臣,武臣的局限在哪里摆着,李贤倒也不至于提防丈夫。 曹吉祥等人对于丈夫的陷害、打压,不过是出于私愤罢了。 至于朱祁镇,丈夫都已经离开京师了,况且又屡立战功,若朱祁镇仍抓着前事不放,也就太有失人君气度了。 朱祁镇再不着调,也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的。 至于面对曹吉祥等人的私愤,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搞点小动作,彼辈若是真敢肆无忌惮,以至于明目张胆的欺压张家,她这个张家的当家夫人也不是白当的,一品诰命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也不是任人欺负而不敢声张的。 在某种程度上,诰命代表的是国家的体面,曹吉祥再作威作福,也是得有所顾忌的。 京师的风风雨雨,张璟鞭长莫及,他在延绥,每日光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够他忙活的了。今年鞑贼并未选择延绥作为南下的突破口,所以,延绥镇受到的压力小了许多,至少将士不必枉送性命了。 今年冬天没有仗打,屯田也不需要像其他季节那般,离不得人,所以,张璟便传令延绥各地的卫、千户所、百户所,着他们全力操练。 为了督促各地操练,张璟还专门设置了督察营,暂时人不多,只有二十多人,被张璟分派到各地,巡查当地的操练,若有不尊号令、操练不力者,督察营有权便宜行事,先以军法处置,再将结果报于张璟复核。 对于督察营的处理结果,张璟当然不会随意驳回,这是树立督察营权威的好时机,除非是处理的着实不妥的,张璟才会复核。 督察营下去了半个多月,还算得上是卓有成效。 在抓了几个典型后,各地的卫、所皆不敢随意糊弄了,虽然操练质量也就那样,但张璟也深知这些积重难返的事情绝非一蹴而就的,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反正张璟有大把的时间,加之西军本就是精锐着称,虽说仅局限于此时的榆林卫以及几个沿边的堡寨,这已经十分不错了。 张璟也不指望把延绥镇的士卒全部操练成精锐,那不现实,别忘了还有军屯,卫所中的士卒总得有种地的、其余的才是打仗的。 除了练兵之外,就是整顿资源,以待来年修筑边墙,虽然递上去的折子还没有答复,但张楷告诉张璟,此事已经是八九不离十。出于对张楷的信任,张璟便马不停蹄的准备各种物资,而张楷也拖着病体,为张璟查漏补缺。 二人的配合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谁动不动就使些小手段,给对方上眼药、甚至下绊子。 再者说了,二人都是实干型的官员,对于内耗,这二位都是不赞成的,所谓求同存异,有什么不同意见,摆到台面上,大家互相讨论,能够达成共识,自然是好的,就算某些问题无法调和,也可以暂时搁置,何必闹得水火不容? 第274章 边墙1 须知,任何内斗,都是以内部事务被延误、甚至半途而废而终止,官员们拍拍屁股走了,或者开始了下一轮的斗争,但结果却需要国家来承担,这耗费的都是国家的元气! 古往今来,有多少朝代就是在这种毫无用处的扯皮甚至内斗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成为过往烟云。 都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但真的事到临头了,又有几个能够想起这个道理来呢?所以说,道理都懂,但能做到的真没有几个。 张楷老先生的病总算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整个延绥镇厉兵秣马,上下一心,准备了半天,结果鞑贼压根就没来,而是去了宁夏。 这个结果让张璟、张楷以下既是庆幸,又有些无奈。鞑贼凭借骑兵优势,来去如风,真的是防不胜防,国朝的马政已经衰落,没办法,上下一心,贪墨成性,且监管不力,再好的政策也无法执行下去。 因为马政衰败,国朝的骑兵越来越少,面对鞑贼的骑兵优势,真的是有劲使不上。 阵地战,鞑贼就是来送菜的,但问题是,现在根本不是两国之间你死我活的征伐,国朝空有军器等优势,却无法发挥出来,只能被动的等着鞑贼来。 鞑贼则深谙游击战的法则,他们或许未能总结成文字,但有些东西是根植于他们血脉之中的,抢得过就抢,一看势头不好就跑,反正你追不上我,等你回去了,我再来。 狗皮膏药似的,所以,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边墙修起来,既然无法阻止入侵,却可以做出一定的限制,而国朝则可以在贼寇的必经之地陈重兵把守,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这便是边墙的作用。虽然耗费不菲的人力物力,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中原王朝,就算财政再紧张,修道墙的银子还是有的,而那些游牧民族,无法南侵,一旦发生什么灾荒,那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所以,无论怎么看,修边墙都是十分必要的。 “中丞一路顺风,”张璟抱拳行礼,对坐在车上的张楷说道,“中丞病体初愈,路上千万不要着急。” “有劳怀瑾了,”张楷虽然恢复的七七八八了,但毕竟是年纪大了,身体还是较为虚弱,脸色蜡黄,不时咳嗽几声,“榆林诸事芜杂,怀瑾且回去。” “晚辈告辞。”张璟再次拱手,然后把樊斌叫到身边,仔细叮嘱了几句后,便目送樊斌率领三十余骑亲兵护送着张楷的马车往绥德城行去。 张楷这位老先生总体而言,是个方正但却绝不迂腐的人,务实,却又不乏机变,不会固守一念,恪守成规,算是朝中难得的实干派。 可惜,国朝这样的官员还是太少,多的还是那些尸位素餐而不思进取的人,一个个当官根本不是为了国家或者百姓办事儿的,他们当官,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权势、荷包。 可想而知,当朝廷上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长此以往,这国家能变成个什么鬼样子。 虽然可以往阶级局限性上推。但是,百家争鸣之后,汉朝独尊儒术,使得儒家思想逐渐成了我国的主流思想,几千年来,所传授的仍是以《四书》、《五经》为重点,以至科举制度的形成,《四书》、《五经》便成了主流中的主流,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 可见,儒家文化在我国一直是占据主流地位的。其传统的仁政爱民思想、责任感思想、节制思想、忠孝思想等,滥觞了我们直到现在仍在遵循的主流文化思想理念。 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那些皓首穷经,惟务雕虫的儒士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道理都懂,否则也不可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通过科举改变自己和家族的命运。 所以,还是那句话,知道归知道,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实际上就是仁政爱民,这是我们中华文化所特有的思想,也正是因此,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我们的应对的总比其他各国的应对要来的及时、高效。 这便是文化的不同。很多国家信奉的是强盗逻辑,说一句蛮夷,毫不为过。彼蛮夷者,不文少礼,唯利是图。米国的这次疫情,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不见米国政府出台什么强力的措施? 原因十分简单,因为它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口,死就死呗,死的越多,政府的负担就越轻,仅此而已。 这与我们人民至上的国策,可谓是背道而驰。这就是文化的不同。 又扯远了,打住。 目送张楷离开后,张璟上马,回了榆林城,遇到张楷老先生这样一个巡抚,是他的荣幸,他得对得起这份荣幸,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延绥经营的兵强马壮,待等合适的时机,自己也学霍骠姚,封狼居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战国末期开始,北方的燕、赵、秦等国,陆续在北部边境修筑长城,阴山被纳入北疆军事防御体系,各国都在阴山上驻扎部队,严加防守。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更是对阴山严加防护,在阴山南北坡都修建了纵横交错的长城,命大将蒙恬在此驻军。 此后的汉、唐,对阴山的重视有增无减,阴山也一直是中原王朝的领土。以汉唐而论,只要阴山掌握在中原王朝手里,中原王朝就能对北方游牧民族政权形成优势。 在宋朝和明朝时期,党项人和蒙古人占据阴山部分地区,对宋、明两朝构成了巨大威胁。 宋朝时,党项人占据阴山,对宋朝西北边防造成重大威胁。宋朝在定川寨、好水川和三川口与党项人展开激战,阴山又一次成为中原王朝的军队和北方游牧民族争夺的焦点地区。 明朝时期,由阴山山脉和黄河流域共同形成的河套平原成为明军和蒙古争夺的焦点地区。东胜卫内迁后,大明已经是实际上放弃了阴山与河套地区。阴山又成了游牧民族的牧马地。 由于河套平原防御空虚,给京师也造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朱祁镇为何要在王振的撺掇下,率大军北伐?不就是河套防御空虚,鞑贼可以长驱直入么。 只是,很可惜的是,这一战很蹊跷的败了。并非找补什么,此战的前因后果,有诸多猜测(用猜测),有兴趣的可以到网上搜搜,不管哪种说法,蹊跷是肯定的。 从此以后,大明对于河套平原采取消极防御的战略,从宋明则可以看出来,如果阴山掌握在北方游牧民族手里,游牧民族就能对中原王朝构成巨大威胁。 如此重要的地方,大明说放弃也就放弃了,张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国策层面上的东西,张璟一个小小的边帅,那有资格发表什么意见。 但张璟心里憋了一股火,总有一天,要率军踏平河套,踏破阴山,将鞑贼逐出漠南。 要继前人之志,练出一支强军就是重中之重。 一路疾驰,张璟回到了榆林城,此时的榆林城已经修筑完毕,城垣周长将近十四里,墙体用黄土夯筑,外侧包以青砖,城高三丈六尺,基宽五丈,顶宽三丈。城有五门,北为广榆门,东为振武门,西门有两个,大西门为宣威门,小西门为斩东门,南门为镇远门。各城门顶上均建有两层高城门楼,楼上遍布射孔,战时便当作箭塔来用。 五座城门皆由士兵把守,虽然城中居住的都是士兵和他们的家人,但该有的防卫还是需要的。 总兵府在北门广榆门处,守卫的士兵远远的看见张璟一行人,早早的搬开了拒马,打开了城门。 张璟翻身下马,经过快一年的时间,张璟不敢说能认出驻扎在榆林城的一万多士兵每个人的名字,但六七成还是有的,而且小旗以上都是认识的。 所谓领兵之道,就是如何尽得士心,士卒战不旋踵,死战不退,这样的军队自然就是强军。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清廉公平,与士卒同甘共苦,这就是最基本的领兵之道。 “冯大,好好守门,”张璟笑着捶了一下守门士卒的小旗官,“后天就轮休了?” “有劳总爷挂怀,”冯大憨笑,“总爷记性真好,咱们正是后天轮休。” “嗯,”张璟点头,“守门是个辛苦活,有劳弟兄们了。” “不敢言辛苦,”冯大抱拳,“不说守门有补贴,就算没补贴,就冲总爷来了之后,咱们的粮饷从无亏欠,总爷就值得咱们效死!” 既然当了兵,吃了这碗饭,士卒们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跟着一个体恤下属,能够让下属吃饱饭、穿暖衣的上司,和跟着一个不顾下属死活,克扣军饷的上司,你是士卒,你愿意为那个上司卖命? 遇到后面的上司,真打起仗来,士卒们不望风而逃才怪呢。 大明中后期,卫所士兵的战斗力为何那么低下?甚至对上几个敌人,都是一哄而散,望风披靡,为何?还不是上司不拿他们当人看? 你自己作威作福,把咱们这些当兵当成猪狗,等打仗了,还想让咱们为你卖命,谁特么愿意为你卖命啊,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所以,不能怪士卒战斗力低下,要怪就只能怪卫所制的败坏,以及明知卫所制败坏不堪的官僚集团,却不思改革,宁愿看着卫所越来越烂,甚至还从中推波助澜。 官僚集团的小心思不难懂,军队越糜烂,他们的权力就越发的失去了制约,为了保证手中的权力,打压军队都来不及呢,如何还会想着去改革?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说白了,私心作祟罢了。 而到了这种程度,即便是皇帝也无力改变什么了。即便杀了这批人,你敢保证继任的官僚没有同样的心思? 更何况,失去了军权的制约,官僚集团的权力迅速膨胀,即便是所谓高高在上的皇帝,很多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 大明太祖借着胡惟庸谋反案的由头,废除丞相制度后,皇帝便不用像前朝时期一样,受到丞相制约,政令就可以直接由皇帝发布。 只是,这样做的优劣都很明显,优体现在加强了皇权统治,劣势在于治国更依靠皇帝个人才能,如果皇帝能力不足,便容易导致朝政混乱,太祖这样做是可以的,他老人家即便是在整个历史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能人! 但他的子孙后代又岂能有他的雄才大略?好容易出了个太宗,但也只是差强人意,比起太祖,太宗还是差一筹的。太宗以降,大明的皇帝就一言难尽了。太宗时,为了给自己减轻负担,便成立了“内阁”,此时的内阁只是太宗的秘书团,帮助他处理政务的,别说决策权了,就连审议权都没有。 但到了后来,内阁的权力越来越大,到了天顺年,皇终究却不得不依靠官僚集团去维持和执行统治,否则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实际上掌握了国家行政权的官僚集团成为了刺猬一样的存在。 因为,一旦皇帝想要对官僚集团动刀子,官僚集团就会选择撂挑子,这个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我们来治理的。 官僚集团一旦不与皇帝合作,国家又如何运转?所以,允许官僚集团腐败弄权是官僚集团愿意与皇帝合作的重要条件。 在这种政治体制下,国家越来越难以为继,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说白了,还是权力的失衡。 第275章 边墙2(恭祝各位读者老爷除夕快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何改变这一态势? 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但是,以张璟这点浅薄的阅历和官场经验,无法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改变一个国家的体制岂是那么好摸索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够做成的事情。比如我党,那是用多少英雄的鲜血与生命,多少志士的聪慧与才智,几代人的艰难与挫折,才摸索出一条适合我国的特色道路。 况且,制度这东西,并非一成不变的,而是与时俱进的。比如卫所制,你能说大明太祖借鉴前朝的军屯,而创建的这套制度不行吗?至少在明初,这套制度还是行之有效的,问题出在后来者并没有根据条件的变化,而将之与时俱进罢了。 再加上执行的人出了问题,再优秀、完美的制度,也会变样的。 更何况张璟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强如武侯,为报先帝知遇之恩,事必躬亲,把蜀国负在肩上,艰难前行,不也是天不假年,功败垂成,最后星落五丈原吗?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到了后来,反而有某些别有用心者说丞相专权独断,不肯放权,不肯培养人才等等。我们这些普通人都知道的事情,难道才高如丞相者,会不知道? 会不知道人才的重要性,会不知道培养人才?这些人却不知道结合当时的大环境去观察、分析问题,在那个时代,知识被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所以,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才个顶个的强悍,兼资文武,出将入相。 但是,若是想从平民中发现人才,不是说没有,概率实在太低了。平民连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何谈成才? 所以,丞相想要人才,就需要世家大族点头,心甘情愿的让自家子弟出仕。然而,问题又来了,益州士族本来对蜀汉王朝的认同度就低,加之他们压根就不支持丞相的北伐。所以,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家子弟出仕,为朝廷效力。 看看蜀汉的投降派是哪些人就知道了,对于益州人而言,谁做皇帝都一样,只要能够保证他们本身的利益不受损失就好。 荆州、元从的人才越来越少,东州人才也逐渐凋零,而益州本土的人才又不支持,能怎么办? 若是有时间,丞相自然可以先整合内部,可惜,丞相缺乏的恰恰就是时间。 为了先帝遗志,为了克复中原,丞相就只能事必躬亲,只能往死里使用元从系和荆州系、甚至是东州系的人。问题是这些人如无根之木,只会越来越少。而不像益州本地士族,扎根本土,根深蒂固,底蕴深厚。 我是亮粉,一说到丞相,话就多了,打住,说小张。 小张只是个普通人,没丞相的经天纬地之才,所以,做不了那么多事情,最多也只是力所能及而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张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他既没那个本事,更没那个必要。 到了那座山就唱那座山的歌,此时鞑贼是大明的祸患,那么张璟做的就是把这个祸患消除掉,至于其他的,张璟只能说尽力而为,为后人创造更好的条件,就算一时之间做不到,起码把这枚种子播种下去。 如果后人还是走了那条老路,那也是活该!活该你们不中用!路都替你们铺好了,你们不走,又能如何?可惜的是百姓跟着受苦,官僚们改换门庭,反正也不影响他们继续升官发财,或许这便是他们的底气之所在。 不论谁在位,治理国家,总是需要人的。至于名声?改朝换代而已,这些人有的是办法把自家洗的干干净净。 总兵府西院,前院是总兵府的幕僚们办公的地方,除了大厅是会客的地方之外,其余的房间都被分配了出去,平时一人一间,有公务需要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就会在大厅会面,倒也不错。 不论衣食住行,张璟都没亏待这些人。除了总兵府本来的属官之外,其余的幕僚肯来延绥这等苦寒之地就已经十分不错了,张璟若是再苛待,谁还愿意留下啊,去哪儿不比西北这等苦寒之地好? 张璟来到紧挨着大厅的一间屋子,推开门后,便笑呵呵的跟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打招呼,“方先生,边地苦寒,比不得江南的好风光,先生可还适应否?” 方言闻声,从满桌的文书中抬起头,见是张璟,连忙站起来,笑着拱手,“原来是东翁,一时不察,望东翁恕罪。” 张璟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先生这话可就令某无地自容了,时间长了,先生就知道,某最烦那些繁文缛节。” 这位老先生是张楷为他介绍的,精通土木之学,不仅如此,还有举人功名,只不过这位老先生醉心于自己的研究,无意汲汲于功名,所以,并未应试,就是这个举人,也是被家里人念叨烦了,不得不考的。 相比于功名,方言更喜欢研究学问。张楷当年巡按福建时,与之相识,相交莫逆。张璟要修筑边墙,张楷便亲自手书一封,将这位老先生给千里迢迢的请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某些文人,颇具古之“士”风,老先生接到好友的信之后,二话不说,收拾了一下行囊,带着几个徒弟就来到了延绥。 仅凭这个,张璟就得对这位老先生礼敬有加,无他,尊重这位老先生的人格。更何况,这位可是有真本事的! 对于有知识的人,张璟当然要厚待,就算是千金市马骨,这个礼贤下士的样子,也得做出来。更何况比起那些只知功名富贵的所谓读书人,张璟更尊重这些有自己的追求、也能够潜心钻研自己的业务的科研人员。 埋头苦干的人总比那些夸夸其谈,汲汲于功名富贵的人更加值得尊重。 “明年开春便要修筑边墙,先生有以教我否?”张璟笑问道。 “只看舆图,只能观其大略,想要做出详细的规划,还需实地考察一番,”方言并未居功夸大,而是实事求是的说道,“待我研究完舆图之后,望东翁能派人随我一起,沿路勘察一番。” 张璟点头,这才是做事的样子,不过这位方先生年纪也不轻了,这一路奔波下来,他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都有些吃不住劲儿,更别说是这位老先生了,所以仍不知劝道。“先生此言虽是正理,但这一路上,路途遥远且不去说,但是路况极差,先生跋涉下来,怕是吃不消啊。” “不若先生将弟子派出去,先生的弟子定然也是高才,做点勘察的事务,想必也是大材小用了。”张璟着实不想让这位老先生风餐露宿的,吃那个苦头,修筑边墙的规划可全在方言身上,万一这位老先生有个好歹,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是公。于私而言,老先生真的累病了,张璟也心中不安呀。 “这个……”方言沉吟了一番,“我的几个弟子倒是能够胜任,他们已经尽得我的真传,只是,不亲自去看看,总是不放心。” “反正修筑的时候,先生也得实地指导,皆是再两相对照一番,料想也无大碍。”张璟劝道。 “再说,再说,”方言笑道,“我先看看东翁勘测的舆图,再作计较。” 见方言如此说,张璟便不再多说什么,要出去勘察,起码得上了二月,还有一个多月呢,现在还不急。 离开西院,张璟来到东院,水静居士这几日倒是难得的有了些许闲暇,一则张璟总兵府的幕僚已经整合完毕,不需要事事都让水静居士盯着了,二则延绥镇也上了正轨,不似之前,百废待兴,什么事儿都要操心。 张璟回来的时候,水静居士正在打谱,张璟发现,或许聪明人都偏爱围棋?他家里的几个人,妻子刘静怡、薛彦君,再加上水静居士,都爱对弈,哪怕没有对手,自己一个人,也以打谱为乐。 反观张璟,他对围棋不能说一窍不通,但也仅仅知道一点基础知识,让他与人对弈,别说水静居士这等高手,就是大大咧咧的萍儿,他都下不过,完全就没长这跟弦。 “打扰居士了,”张璟笑呵呵的坐到水静居士对面,丝毫都不见外,二人彼此间真没必要见外,且不说彼此间已经是完全绑定的关系,就说彼此间虽未明言,却彼此心知的那丝情意,也无需见外。 水静居士头也不抬,一手拈着棋子,眼睛紧紧盯着棋谱,应是在琢磨棋局的走势。 “居士,”张璟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不知居士有没有听说过一副楹联,关于棋局的。”张璟也是突然有感而发,这也是他肚子里不多的墨水了,记得是莫愁湖的楹联,具体是谁写的,他可是半点都不记得了。 “何联?”水静居士依旧头也不抬,轻声问道。 “名利乃空谈,一场槐梦,试看棋局情形,问谁能胜?古今曾几日,半沼荷花,犹剩郁金香味,慰我莫愁。” 水静居士拈着棋子的手突然一顿,将棋子放进棋盒里后,闭目深思了一会,方才叹道:“此乃何人所作?贫道倒是首次听说。” 说罢,水静居士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过于消极了,岂不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乎?都督若已追亡逐北,功成名就,有此感慨,倒无不妥,”说着,水静居士抬起头,直视张璟,“都督此时正当建功立业之时,岂可如此暮气沉沉?” “呵呵,”张璟干笑一声,“我也是偶尔听说,据说是应天府莫愁湖的楹联,怎么,居士不知么?” “哦?”水静居士疑惑的眨眨眼睛,沉思了一会后,又摇了摇头,“莫愁之传说,多有流传,至今仍无定论,不过应天府莫愁湖所载之楹联,倒是未曾听说此联。” 张璟闻言,知道是自己闹了个乌龙,这阙楹联,此时应该尚未问世,当下也不好解释,只得说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居士也知道,我肚子里墨水有限,有所谬误,倒也难免嘛。” 他之所以记得这副楹联,倒不是因为此联多么文采斐然,这阙楹联其实有些雕琢,更如水静居士所言,暮气沉沉。但有一点,那种淡然的情绪,却是跃然纸上。前世的张璟只是一介平民,争权夺利的事儿与他毫无关联,粗茶淡饭也好,餐餐有肉也罢,不过是做好自己罢了。 远离纷争,笑看人生,做好自己的事情,有自由、有尊严的活着,就是一生。正因如此,对这副楹联,他也算是有感而发了。 然而现在则不行,他身为一镇总兵,本身荣辱则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前程,所以,这等消极的态度,最好还是不要有的。 “都督虽受一时之挫折,远离京师,然都督年刚弱冠,便已位极人臣,掌一镇之兵事,号令所出,三军莫敢不从,威势赫赫,有志丈夫,当如是也!”或许是怕张璟意志消沉,水静居士轻声劝道,“都督又何必拘泥于一时之得失?” 张璟点头,水静居士的好意,他自然心领,但他真没这个意思,不过是见水静居士在哪儿打谱,心有所感,突然想起之前的一副楹联罢了。 不想却被水静居士误认为自己有消沉之态,不过,事已至此,张璟倒也不好解释什么了,水静居士也是一番好意,也就是自己人,要是换了别人,谁管你怎么样呢。 若说对于自己此时的境遇,张璟毫不萦怀,那倒是有些夸张了,只是张璟倒也能够正确的认识眼下遇到的挫折。 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天选之子,一辈子一帆风顺,毫无波澜。普通人总会遭遇困境,甚至是险境,总会面临危机,甚至是绝境。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尽量做到心如止水罢了,纵然遇到石破天惊的大事,就当作是对自己的考验罢。 第276章 边墙3 正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审时度势,谋定而后动,则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越是这等时刻,越是考验一个人的气度与底蕴。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遇险境而惊慌失措,处逆境而怨天尤人,遭危难而自暴自弃,这样的人,岂会有所成就? “对了,”张璟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令师仍在辽东?” 水静居士闻言,脸上有些无奈,摇头苦笑,“倒是让都督笑话了,家师此时仍在辽东,贫道劝告数次,皆是无功而返。” 张璟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水静居士的这位师父,还真是闲云野鹤,居无定所,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四处漂泊,也不知都忙活些什么。 辽东乃是军镇,几乎全是军户,百姓极少,在那种地方传道,无疑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是水静居士的私事,张璟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明日就是除夕了,”张璟有些惆怅,所谓除夕,旧岁至此夕而除,次日即新岁,故称,若是在京师的话,张璟除夕的一大早就要去祠堂祭祖了,然而此时身在边镇,却是没这个条件,只能摆放先人排位,意思一下了。 本朝太祖于应天府建了祭祀自己祖上四代的太庙,自此,国朝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祭祀自己的四代先祖。 至于守岁,这个习俗也是早已有之,晋周处《风土记》言:“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可见早在东晋时期,就有守岁的习俗了。 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平日还不如何,到了这个时候,张璟真是抓心挠肺的思念远在京师的母亲、妻子何妹妹以及薛彦君、萍儿、佳儿等人,当然还有李锋、齐亮等虽是下属,却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当然还有袁彬这位尊长。 往年,除夕、春节这两天是小慧儿最开心的两天,有新衣,有好吃的,还有压岁钱。如今家里条件越来越好,自己这个哥哥却不能陪着小慧儿一起守岁了。 母亲今年虽然才三十九岁,但这个时代不论是生活水平、还是医疗水平都还差得远,如今虽说家里的生活条件大有提升,除了自己这个儿子不能膝前尽孝之外,倒也没其他烦恼之处。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己远在延绥,万一母亲有个闪失,自己回都回不去。 惆怅归惆怅,无奈归无奈,但如果重来一次,张璟还是会选择仗义执言,不为其他,只是个人原因,不想于少保这等于人民、于国家、于民族有不世之功的民族英雄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罢了。 仅此而已。 可以看作是张璟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正如于少保所说,要留清白在人间。 水静居士敏感的发现了张璟的怅惘,也知道他为何如此,但还能怎么办?张璟这等流官可比不得卫所里的世官,整个家族几乎都在一起,白天正常上值,晚上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既然出镇地方,张璟就已经有了与家人暂时分别的觉悟,只是,遇上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刻,心里不免多想罢了。 水静居士从小便没了家人,虽然师父待她如亲人,但她师父经常不在身边,所以,此时却没有张璟那么多愁善感,无他,早就习惯了罢了。 对于水静居士这等身如飘萍的人而言,家人是个奢侈的词语,而且时过境迁,加之当时年幼,此时的她,已经记不清双亲的音容笑貌,只记得父亲和母亲相继病重时,握着自己的手,那恋恋不舍的目光。 虽然以往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深夜梦醒之时,双亲那饱含期盼与不舍的目光,午夜梦回之时,仿佛穿越了时空一般,犹在眼前。 张璟心细,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立即便发现一向坚强、达观的水静居士目露愁思,唉,自己好歹还有家人陪伴,而水静居士幼失怙恃,师父也经常不在身边,定然是比自己更加愁苦。 “居士莫愁,”张璟伸手,握住了水静居士有些冰凉的素手,温声安慰道,“往者已往,来者亦可思矣,璟愿与居士共勉之。” 水静居士闻言,抬头望向张璟,眼波如水,温柔缱绻,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林大娘正好端着茶送来,待看到二人情投意合的样子后,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端着茶盘,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年轻人的事儿,她这个老婆子就不掺和了。 转眼到了除夕这一天,张璟与榆林卫的一干将领开始给士卒们发放新衣以及饷银,过年嘛,辞旧迎新,当然得有点新气象,饷银之外,张璟做主,延绥镇的士兵,不论是卫所指挥、佥事,还是千户百户总旗小旗,还是普通士卒,每人二两银子的加饷,算是讨个彩头。 对于卫所的官员们而言,二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对于普通士卒而言,这二两银子或许就可以为妻子儿女做上一袭新衣。 一片感恩戴德之声自然是免不了的。 张璟心里也高兴,士卒用命,将帅一心,这是作为一名统帅最希望发生的事情,张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做的不够好,但总会慢慢改进,越来越好。 在士卒们一片感恩戴德的声音下,张璟回到总兵府,见了林疏桐后,张璟倒是初次见她做俗家打扮,不由一愣,漂亮是真漂亮。论容色妍丽,薛、林二人不相上下,饶是张璟后世见惯了各种精修图的眼,也仍有惊艳之感。 林疏桐今日已换了常服,上袄下裙,不再做道家打扮,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一丝光华,花钿绣袄,真是光彩照人,“既承君子不弃,妾身侍奉君前,再以道服示人,便是不尊了。”她这个所谓的居士,不过是为了方便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得托良人,自然也就恢复原样了。 张璟点头,心里飘过一个词,不过,说了林疏桐也不懂,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惊艳之意一去,张璟马上就开始心疼自己刚刚花出去的六万多两银子了,嘴里不住的念叨:“六万多两银子啊!六万多两,要是都用在修筑边墙上,得修多长的边墙啊!” 林疏桐看得好笑,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忍不住笑着安慰道:“都督何以做此态耶?士卒用命,熙熙然以効其力,乃为将者之根本也,今都督以货币结士卒之心,士卒必多为都督之用者矣。” “姐姐此言甚是,”张璟叹气,“但修筑边墙,所费靡多,朝廷若不出钱,仅凭延绥一镇,钱将安出耶?” “修筑边墙安边之要事,朝廷岂会坐视?都督不必担忧,况有中丞与都督联名上书,朝廷必不能等闲视之。”林疏桐劝道。 “但愿如此,”张璟笑道,“今日是除夕,我去看看方、崔等几位先生,几位先生因我之故,而不能与家人团聚,皆我之过矣。” 林疏桐点点头,“都督去看看也好,不过,几位先生既应都督之请,便已将家事放下,甘附都督之骥尾。” “话虽如此,还是得去看看,今晚让厨房多做几个菜,酒也敞开了,让几位先生好好放松一番。”张璟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以方言为首的幕僚也拿了张璟送来的红包,算是意外之喜,在一片“见过都督”、“见过东翁”的问候声中,张璟抱了抱拳,“有劳各位,有劳各位,这一年多蒙各位支持,本镇事务并无疏漏之处,士卒用命,民心安定,皆诸位之功也。” 跟幕僚们聊了几句后,张璟告辞,幕僚们自然有自己的庆祝方式,张璟在这儿,他们反而不自在,所以,说了几句后,张璟便离开了,反正今晚好酒好菜都管够,也足够他们乐呵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在衙门当值,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则在街上巡街。再往前,就是未曾入职的时候了,也就那个时候,才能够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虽然那时日子苦一点,但一家人至少可以安安稳稳的在一起,日子虽苦,也无甚盼头,但就是觉得不一样,起码不像现在这般,冷冷清清的。 现在日子倒是不苦了,但其中的钩心斗角、波谲云诡,又岂能一言而道尽?其中的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回到自己的东院,林疏桐在林大娘的指导下,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酒菜,她厨艺一般,整治几样小菜还行,这等大席面就力不从心了,但心意在这儿呢。再者张璟也不是个挑嘴的,有的吃就行,某些人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做派,他反而不习惯。 他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世家豪族的钟鸣鼎食,他缺乏这样的底蕴,而爆发户的铺张靡费,他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所以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根本没那么多讲究。 第二天是元旦,先秦时期叫“上元”、“元日”、“改岁”、“献岁”等等;两汉时期则称为“三朝”、“岁旦”、“正旦”、“正日”;魏晋时期又叫做“元辰”、“元日”、“元首”、“岁朝”等;唐宋元明时期,称为“元旦”、“元日”、“岁日”、“新正”、“新元”等。 而我们现在所说的元旦,是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决定建立新中国的时候,也决定采用世界通用的公元纪年法,并将公历的1月1日定为“元旦”,农历正月初一定为“春节”。 所以,此时的元旦,就是我们现在的春节。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是前宋大政治家王荆公的《元日》诗作,可以说是写元旦的诗作中,最有名的一首了。 倒是王荆公诗中的“屠苏”有点意思,一般都解释成“屠苏酒”,这种解释是大众化的、最为广泛的解释了;但似乎也有人说,应该把这里的“屠苏”译为代表家园、房屋的“草舍”才符合诗人的原意。 其实译作什么都一样,这首诗如果只看表象,不外是描写新年元日热闹、欢乐、万象更新、一元复始的景象。但结合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就让人不免多有联想了。 本诗作于王荆公初拜相而变法时。熙宁二年,王荆公任参知政事,主持变法,史称“王安石变法”。这年新年,王荆公见家家忙着准备过春节,联想到变法伊始的新气象,有感创作了此诗,要说本诗没有作者革新政治的思想感情凝聚其中,似乎也是说不过去的。 我们虽然厌烦做阅读理解,比如“我家门前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非得附会出各种各样的内涵意象之类的,倒是大可不必。当年鲁迅先生写这篇《秋夜》的时候,不过是受了挫折后的颓唐罢了,至于有多少内蕴,不至于。 算了,不扯了,又扯远了…… 张璟与林疏桐虽未及于乱,却也彼此心照,因此,简单的一餐饭,却是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对于林疏桐而言,是终于有了依靠的安定;对于张璟而言,却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过了今夜,虽说有几日假期,但榆林处于前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鞑贼来南侵怎么办?所以,该戒备还是需要戒备的,没有轮值的士卒可以不用操练,过几天难得闲适的日子,但戍守的士卒却轻松不起来。 张璟这个总兵官,虽不需要身先士卒,但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啥事都不管了,起码得巡视一番,让士卒们知道,咱们这些当官的,可也不是尸位素餐的。 这顿饭吃的只是个气氛罢了,张璟不善饮酒,林疏桐自然也不会劝酒,她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自酿的桂花酒。 张璟没多喝,她倒是因心里高兴而多喝了两杯,真是“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她平时都是端庄自持,张璟何时见过她此时的模样?所谓秀色可餐,不外如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第277章 边墙4 “夜已深,姐姐先回去休息,”张璟扶着有些不胜酒力的林疏桐,交给了在外间等着的林大娘,“劳烦大娘了。” “都督这话可就见外了,”林大娘笑呵呵的扶着自家姑娘,“倒是都督公务繁忙,能抽出时间来,陪我家姑娘,已足见都督的心意,老身替我家姑娘谢谢都督了。” “大娘客气了,”张璟笑道,“姐姐平时助我良多,要说感激,也是我感谢姐姐。” “得了,”林大娘扶着林疏桐往外走去,一边说道,“咱们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姑娘帮你是应该的,若是没有你的护佑,这两年姑娘也不能如此清净,更别说老道长的下落可是您帮忙给找到的,这往来传信什么的,也都多亏了您。”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张璟笑道。 目送林大娘扶着林疏桐回到了厢房,张璟自去书房不提。 且说林疏桐和林大娘二人,林大娘把有些醉态的林疏桐扶到床上,让她靠着床头半倚着后,去端来温水,帮着她洗手净面,又给她熬了一碗醒酒汤,服侍她喝下。 忙活完后,一刻多钟就过去了,林大娘坐在床头,看着俏脸泛红,眼波如水,脸上带着笑容,灿若桃李的自家姑娘,忍不住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点了点自家姑娘的脑门,“不是老身说你,今晚这样的大日子,你喝的什么酒,别让人家把你看轻了。” “哎呀,大娘你不懂,”林疏桐虽然有些酒意,但并未真的喝醉,只是多年的防备终于放下,自己这身如浮萍的可怜人终于有了依靠后的一种放松罢了,“郎君岂是那等浅薄之人?” “哟,什么时候就成郎君了?”林大娘虽然也替自家姑娘高兴,但这十多年来,二人朝夕相处,情若母女,当妈的,嫌弃自己的女儿还需要理由吗?妥妥的不需要啊。 “怎么就不是了?”林疏桐也难得的露出些许小儿女之态,“我乃良家妾,需立约明白两相情愿,即便是死后也是能够享受祭祀的次妻,此为边地,礼仪可省,也需禀明长辈,才合于理节。” “这还差不多,”林大娘也怕自家姑娘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的,那可就真的被人轻贱了,如今看自家姑娘头脑清楚,有条有理的,心里也欣慰,不过想到自家姑娘也算是名门之后,若非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怎么也沦落不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她虽然多次撮合二人,但真到了如今事成之时,心里却也不免有些感伤,“唉,委屈姑娘了。” “大娘不必如此,”林疏桐倒是看得开,“时也命也,当年若非师父与大娘,我此时怕早已是孤魂野鬼了,而如今,若非郎君,我这一辈子怕也将孤独终老,如今这样,已是上天垂青,又有何憾耶?” 林大娘闻言,叹了口气,是啊,正如姑娘所说,时也命也,人生之际遇,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如今之境遇,虽难称圆满,却也尽如人意了,夫复何求? 娶妻需要婚书,而纳妾也是如此,不过纳妾有时候更多的是被看作一种买卖行为,所以纳妾的婚书又叫婚契。当然,林疏桐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妾,正如她所说,即便以后死了,也是能够享受张家的香火祭祀的,这种妾,一般叫做“次妻”,算是大大的抬举了。 天顺实录彭城伯张瑾的一个故事,算是妾室享祭祀的一种成例。张瑾收其妻朱氏的从嫁婢为妾,死后,张瑾自称为次妻,上表乞求祭祀,礼部以无此例格而拒绝。只能说这位妾室不是良家子,不能称为“次妻”,若是良家子的话,礼部是不会不允的。 这事儿本来就完了,但此事被锦衣卫知道了,由此可见,天顺年间的特务统治是多么的猖獗了,这种事情,人礼部都不管了,锦衣卫都还给折腾出来,这一折腾出来还能有个好? 科道言官们可都像疯狗一样,一旦发现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扑上去开始撕咬。 后面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那些道貌岸然的科道言官们兴风作浪,结果张瑾就倒霉催的给治罪了。由此可见,纳妾须谨慎,想要抬举,也得谨慎。 这些人的嘴脸着实丑恶,严于待人,宽以待己,说的就是他们。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些腐儒官僚们则不然,自己的腌臜事儿从来看不见,整天拿着放大镜盯着别人。疯狗一般,发现目标就一哄而上,疯狂撕咬。 当然,林疏桐则不同,她是良家子,只要张家同意,她就是“次妻”。 按下林疏桐主仆二人不表。 昨日与林疏桐挑明了关系后,张璟就在琢磨,怎么处理家里妻妾之间的关系,妻子刘静怡虽然是个大度的,但自己离京不过一年就要纳妾,说真的,张璟是有点理亏的,更何况还有薛彦君呢。 虽说官员至外地赴任,纳妾是常有之事,因为正妻需要留在家里,掌管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可见,能够成为一个官员的正妻,可是非常不简单的,丈夫一旦离家上任,家里的重担就得挑起来,没点本事,可真做不好这个正妻。 正妻几乎不可能和丈夫一起赴任,此时纳妾就非常有必要了。张璟是适用于这个情况的,但张璟却总觉得有些理亏。 所以,给母亲和妻子写信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唉,即便是在这个时代,想要三妻四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呀。 纳妾一时爽,但若是以后有了事情,那可真是麻烦多多。其他的不说,就说官员纳妾后,虐待妾室这一条,那可真是一告一个准,官府是非常愿意支持的,重的话被绞杀,轻的话则被免官。 你就说,这种情况之下,你纳了妾还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吗?可拉倒,人家不是来受罪的,你得好好对待人家。 况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妾室依法是不需要守节的,划重点,不需守节。就是说,如果丈夫死了,正妻不能随便改嫁,但妾室却不受约束,随时可以离开。 当然,张璟现在考虑这个还远的很,他还年轻呢。 写完信,张璟继续琢磨延绥镇此时最紧要的练兵、边墙等事情,他是一镇总兵,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现在年轻,而年轻在官场上的另一个含义则是缺乏经验和手段,至于能力,那是天赋,学不来的。 既然年轻,就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来弥补这个差距,所以,今夜虽是除夕,张璟也仍不放松,处理自己的案头工作。 西军本就是精锐之师,说是练兵,其实也不过是让士兵保持战斗力,同时刷刷张璟自己的存在感。练兵的时候,张璟在不耽搁相关事务的情况下,都是亲自参与的。 这才是张璟的主要目的,让士卒们接受他这个主帅。否则,以张璟半吊子的练兵水准,能练出个什么来? 元旦本来只有一天的假期,但在群臣的反对下,太祖他老人家也不得不从善如流,于是有了连同除夕在内的四天假期。所谓,除夕官府封印,不复签押,至新正三日始开。 而梨园行的“封箱”这一活动,便是源于此。不过,现在梨园行成了企事业单位,“封箱戏”这项传统似乎也慢慢消亡了,真是有些可惜,因为封箱戏力求红火热闹、诙谐好玩。 红火热闹自然靠角儿们的拿手好戏,拿手好戏唱完了,诙谐好玩就靠最后的一出“反串戏”了,角儿们反串其他行当,精彩纷呈! 反串,指戏曲演员扮演本行当以外的角色,如旦角扮老生、花脸扮旦角、小花脸扮青衣等,完全颠覆原来的舞台形象,极具反差感,非常热闹。如四大名旦都曾串生角戏——梅先生在《辕门射戟》里演吕布、程先生在《八蜡庙》里演黄天霸、荀先生在《白水滩》里饰十一郎、尚先生在《青石山》里饰关平。等等。 青衣和小生都是以唱功取胜,而且都是假嗓,但毕竟是两个行当,唱好了真不容易。比如《铁弓缘》里关肃霜先生唱的那一段西皮娃娃调,那真是精彩! 说句题外话,作为戏迷一枚,这几年的京剧舞台真的有点青黄不接了,老艺术家们年事已高,至于中生代,也就那么回事儿,而新人不论台风还是唱功,都还差点意思,惜哉,惜哉。 我说的老艺术家可不是熬资历的某些人,而是有真材实料的那几位大家。 初二上午巳时中,派出的十骑哨骑一人马上挂着一个鞑贼首级回来了,张璟当时正在操练士卒,见状,也顾不上操练了,连忙把领头的总旗叫来,总旗名叫王宝,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虎背熊腰,十分剽悍。 出于战斗的需要,张璟把本镇的骑兵单独编制,用作哨探、野战,而步兵则用以守城、阵地战。 由于骑兵比较稀缺,整个延绥镇的骑兵连同他带来的七百亲兵,也才三千骑,所以,每一个都十分珍贵。 对付时来犯边的鞑贼,除非能够将他们逼得不得不与大明进行阵地战,否则,他们的机动力保证了他们很难被围而歼之,此时骑兵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围追堵截靠步兵是不行的,只能骑兵对骑兵。 “总爷,小人带队,在红山处发现了一队鞑贼,小人见有机可乘,便将他们围杀了。”王宝憨笑着向张璟禀告。 “弟兄们可有伤亡?”张璟最关心的还是士卒的安全,士卒的命也是命啊,况且西军如此精锐的百战劲卒,死一个可就少一个! “多蒙总爷挂怀,”王宝的脸上有些激动,遇上一个体恤士卒的上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王宝拍着身上的铠甲,甲片擦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一边说道,“有总爷给咱们准备的甲具,鞑贼的箭矢就是给咱们挠痒痒!” 张璟满意的伸手拍了拍王宝的肩膀,“去总兵府记功领赏,今天你们休息,让其他的弟兄出去巡哨。” “多谢总爷体恤,小人遵命。”王宝抱拳道谢。 张璟非常满意,己方不损一人,而全歼对手,虽然有鞑贼猝不及防的缘故,也有甲仗占优的原因,但赢了就是赢了,没啥好说的,赢了就是硬道理! 至于王宝所说的甲仗,是这些时日来,张璟陆陆续续从通州庄园运送过来的,反正哪里工匠多,银钱因为督查九门税收的缘故,也是不缺的,所以,工匠们一方面研究改进冶炼、锻造技术,而那些实验性质的产物也不是军器司那些粗制滥造的货色能够比拟的。 张璟虽然离开了锦衣卫,但由于锦衣卫指挥使是袁彬的缘故,张璟在任时的一些成例也都没改,该如何还是如何。 比如督察九门税收这个肥缺,即便是宫里的阉人们也不敢得罪了锦衣卫,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大家相安无事则可,一旦一方挑起事端,那可真是鸡飞蛋打,一地鸡毛,谁都无法收场。 所以,别看此时袁彬、逯杲等锦衣卫首领和曹吉祥一干阉人相看两生厌,但在九门税收这件事情上,都十分默契,不去轻易挑动彼此敏感的神经。 一年下来,仅仅是运到延绥镇的甲仗就有近一千套,尽管不够装备整个骑兵部队的,但承担哨骑任务的骑兵则每人一套,虽然每一批都不尽相同,却都十分精良。 甲就不必说了,一般的弓箭很难破甲,防御力超强。 然后就是兵器了,张璟锻造的刀基本上都是雁翎刀,由于此时的蒙古人几乎都无甲,更利于砍劈的弯刀比直刀更加适用于马战之中。 当然,也不尽然,有力大者,喜用鞭、锤等重兵器;有武艺精熟者,则用长兵,如长刀、长枪等。这主要看个人选择。 此时通州的庄园里,已经基本还原了宿铁刀的锻造材料以及方法。材料就是花纹钢,所谓花纹钢其实就是最原始形态的复合钢。我国传说中的名剑,几乎都是花纹钢锻造的。用新技术锻造出来的刀具,锋利、不易折断、不易卷刃,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深得骑兵的喜欢。 在张璟看来,这些刀与后世被吹的神乎其神的大马士革刀相比,所差的只是一些漂亮的所谓的花纹罢了。而这些花纹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当作彰显身份的装饰物,如此锻造并没什么;但大批量的用于部队,就不合适了。 第283章 边墙10 张璟看完奏章,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怎么说呢,由于绥德和榆林是实土卫,军政民事都是由卫所管辖的,而张璟又管着延绥、榆林二卫,这项权力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到了张璟手里。 现在许资在这里无事生非,没事找事,无非是对张璟的一次报复以及试探罢了。灵州私盐案,张璟虽然未曾牵连他们,但也斩断了他们的财路,所谓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人当然得找机会找补回来,否则,他们还怎么在官场立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这么大的嫌隙,包括秦藩、三司在内的几位都能够无视,以后谁还拿他们当盘菜? 所以,哪怕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告诉众人,我们也不是好惹的,这些人也得发起反击。 怎么说呢,许资这个奏章,朝廷要是同意了,张璟的权势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堪称是大缩水。但是又不能说许资说的不对。 恰恰相反,几个边镇中,甘肃、宁夏、辽东三镇因地广人稀,百姓很少的缘故,一应军政事宜,都是由总兵府管理的,虽有巡抚,也仅仅是“参赞军务”,而不是后期的“提督军务”。 “参赞军务”与“提督军务”之间,尽管只有二字之差,但权限大有区别。官衔上署称参赞军务,说明巡抚相较于总兵官,仅有辅佐之责,并无统辖之权。 由于巡抚与总兵各持救书,事务划分的比较粗放,于是各行其事,你管你的,但我也有管理的权力,基本上谁也管不了谁,想掌握大权,那大家就各凭手段。 然而许资这份奏章一出,则直接把张璟的事权给剥夺了,从此之后,只能专管军务,不能插手民政,而军务上却也要接受巡抚的制约。可以说,一下子就把张璟给拿捏住了。 “老夫虽已上书,但怕是为时已晚。”张楷摇头,他也挺郁闷的,他已经打算为张璟造势了,趁他现在还有几年好活,怎么也得顺利的让打破文武之间的壁垒,“此事朝廷虽然还未有定论,但大概率是会同意的。” 张璟对此倒是没太大的郁闷,这事儿怎么说呢,绥德有知州,安庆有知府,也就靠近边镇的几个县比如榆林、神木、府谷、灵州,由于本县人口着实太少,有些事情需要仰赖总兵府出面处理,但基本上,自有一套比较完善的行政体系。 他这个总兵不过是最后拍板罢了,再加上,有这么一层身份,地方官员不敢推诿塞责,自己的政令能够顺利通行。 比如,在绥德招募乡野之民,并针对这些人颁布的那些相应的政令,你当张轼真的愿意管这个烂摊子吗?但不管不行,张璟是镇守总兵,既然下达的命令,张轼除非是不想干了,否则就得老老实实的听话。 而一旦张璟专管军务,他想继续下达这样的命令,地方官府听不听可就是两可了。 差别就在这里,对此张璟不甚在意,只要他还在总兵位置上一天,延绥地方的文武官员就不敢不听自己的话,他有这个自信。 至于那些虚名,张璟不重视。 张楷看张璟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有心提点两句,却也没啥好说的, 罢了,还是说说自己的身后事。 “怀瑾,有一事,老夫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意下如何?”张楷索性跳过这个问题,反正,一切顺利的话,张璟这个延绥总兵也不会当太久的。 “式翁有何吩咐,尽管直言便是,晚辈绝无二话,何须一个请字?”张璟倒是十分敞亮,他与这位老先生共事以来,可谓是非常愉快,这位老先生不仅是个能臣,也没有那些官僚的矫情劲儿,非常务实,善待百姓,优抚士卒,不揽权、不逾矩,对于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从不指手画脚。 这着实难得。 哪怕是为了彼此间合作愉快,若是张楷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张璟都不会推辞;更何况这位老先生对自己提携甚多,张璟可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岂有不同意之理? “哈哈,”张楷闻言一笑,虽然直到张璟不会拒绝自己,但张璟答应的如此痛快,甚至连什么事儿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他还是很高兴,“老夫年已过花甲,想不久于人世矣……” 张璟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式翁何出此言?先生春秋鼎盛,当常怀报国之念,何必虑及其他?” “呵呵,”张楷摇头失笑,“老夫并非虚言,近日来,已颇感力不从心矣,”张楷抬手,制止了想要说话的张璟,“老夫的身体,老夫心里清楚,怀瑾且先听老夫把话说完。” 张璟无奈,只得拱了拱手,示意老先生接着往下说。 “老夫仅有一子,可惜不成器,如今在宁波卫任镇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张楷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倒是我那幼孙,是个可造之才,可惜,年纪尚小,待他十年苦读,步入仕途之后,老夫早已作古矣。” 说到这里,老先生目光深沉的看向张璟,“老夫性情刚直,仕宦半生,虽然不致孤家寡人,却也没有多少人脉、资源,一旦老夫身故,怕是无法关照幼孙……” 张璟多机灵啊,马上就明白了张楷的意思,这是找自己托孤来了,对此,张璟并不抵触,恰恰相反,老先生能拉下脸皮来托付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好推辞的?做人嘛,要恩怨分明,既然老先生对自己多有关照,自己无以为报,要是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以后还怎么在官场上混? “令孙现居何处?”张璟问道,“可在宁波?” 张楷摇了摇头,“现居京师,已入县学,明年举院试。” 张璟点头,院试是童试的第三个阶段,前两个阶段分别卫县试和府试。过了院试之后,便可进入所在地、府、州、县学为生员,俗称“秀才”,生员分廪生、增生、附生三等。生员经科试合格,即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称“科举生员”。 如此看来,张楷的孙子还是个读书种子呢,不过,文武殊途,即便自己想照应对方,最多也只能从金钱、物质之类的事情上入手,官场上,自己怕是说不上什么话。 “想必老先生也知道,文武殊途,”张璟摇头苦笑,“令郎嘛,晚辈倒是还能说得上话,若是愿意,京师诸卫,可随意选择。” “老夫在此替犬子多谢怀瑾的好意了,”张楷闻言笑道,“不过,还是让他留在宁波,省的来到京师后,出了什么岔子,这天子脚下,可容不得他胡闹。” “倒是晚辈冒昧了,”张璟这才琢磨过来,以张楷此时的权势,想把自己的儿子调至京师,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论是五军府还是兵部,都会给他这个面子的,倒是自己冒昧了。 “怀瑾不必如此,”张楷不以为意,“犬子不堪造就,就让他在宁波终老便是,倒是我那长孙,需要怀瑾照顾之处颇多,望怀瑾不要推辞。” 张楷苦笑,这是推辞的问题吗?文武殊途,他一个武臣,哪怕将来封了爵位,也不过是个酬功的虚衔罢了,在官僚集团开始逐渐将勋戚武将排挤出朝堂的趋势下,估计用不了十年,武臣就彻底没有地位了。 所谓“天下治安,缙绅用事,介胄之夫,俛首下气,唯唯听命”,所以,武臣的权力便会大受束缚,不能振举,军旅大权,上归提督,下属兵备,文臣中的提督、兵备已经取代将帅之任。这一天不会太远,等张楷的孙子能当官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老先生,”张璟朝张楷拱了拱手,“此言若有忤逆老先生之处,还望老先生莫怪,”说罢,也不等张楷接话,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君等文官,讲究一个资格,所谓一甲看不起二甲,二甲看不起三甲,三甲又看不起那些恩荫官,他们都是文官,仍如此等级分明。如今天下承平,北虏犯边,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我等武臣,一落千丈,居于人下,乃是大势。” 张楷闻言,摇头苦笑,张璟说的对不对?太对了,现在还未至此,但也不远了,王骥、石亨等宿将仍然在朝,王骥虽已告老,但威名仍在,授兵部尚书,并加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光禄大夫,可谓是武臣中的独一份。 石亨就更不得了了,光是请封的名单,就造出了四千多,离谱的是,这些人还都封赏、任用了,与之相比,其忠国公、太师的职位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只要这四千多人在朝,那他石某人就一呼百应,所谓干预朝政,也不过如此了。 有这两人撑着,武臣暂时还能蹦跶几天,一旦这俩人不在了,武臣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张璟能够看到这一点,让张楷越发的欣赏了,这虽是大势,但有几人能看清了?怕是王骥、石亨等人也看不清?或许能看清了,但无力解决这等局面,也无甚用处。 “怀瑾虽年轻,但见识不凡,老夫深为感佩啊。”张楷越看张璟便越顺眼,如此俊才,只当个实权越来越小的总兵官,无疑是太屈才了。 正好,你许资借着延绥镇搞事情,就不要怪老夫搞你陕西的事情了。 “老夫这里有份奏章,”张楷从袖子里拿出一份还未誊抄好的奏章,递给张璟,“怀瑾且看,有无错漏之处?” 张璟盯着奏章,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这关乎国家大事,他怎么敢置喙?不接,老先生还未曾誊抄好了,专门拿给自己看,自己要是不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正当张璟进退两难的时候,张璟直接把奏章放到了张璟面前,“老夫平生,最恨虚言,既是请你看,你看就是了。” 张璟双手抱拳,谢过老先生后,便拿起奏章,细细的看了起来。 “狭西自近年以来,虏酋孛来西寇甘凉、毛里孩占据河套,南侵延庆,军民被害,财畜一空,所在官军既不胜其扰,邻近人马却以据守信地为重,宁夏不顾延绥,甘肃不恤宁夏,陕西又以坚壁清野为能,各拥重兵旁观坐视,间有当先杀贼者,又因众寡不敌因而失利,反以为戒,是致军威不振,虏志日骄,屡犯朝廷。” 看到这里,张璟暗暗点头,这位老先生真是个全才,就这几句话,朝中的衮衮诸公,能看出来的,绝对没几个。 张璟心里叹服,但仍接着往下看,只看某一段,并不能证明什么。现在的自己未曾看完奏章,都不知道人家写的是什么,可没资格指手画脚的。 “朝廷命将出师征行千里,劳费钜万,军威既至,贼众又回,旋师未几边报又急,岁复如是,何时得宁?盖因责不归一,令莫适从之,故乞敕兵部会同廷臣从长计议文武大臣内,推选文武大臣一员充总制,常镇狭西节制三边、并腹里军务,平居则听其往来,提督操练,禁革奸毙,有警则听其调度,官军会合杀贼,则三边一令,诸将同心,以守必固,以战必胜,而边方可安,边储可省矣。” 看完奏章,张璟松了口气,这事儿怎么说呢,首先直指要害,把一些重要问题都点了出来;其次,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造成的影响、解决方法都有自己的见解,这很不容易。一个文臣,能对军事如此了解,至少在本朝还真不多见,其他的文官若是领兵,怕不早就玩完了。 问题是,朝廷会听张楷的意见吗?若是真听了张楷的话,派出一位总制三边的大员,问题来了,这位总制势必是位高权重,派谁来? 总制三边,那可真是位高权重,朝中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来! “怀瑾以为如何?”见张璟把奏章放下,闭目沉思了一会,张楷问道。 “老先生所言皆是事实,”张璟肯定的说道,“只是此事牵涉重大,朝廷怕也是一时半会的无法决断呀。” 第284章 边墙11 无法决断,就表示各种扯皮。 首先是朝廷同不同意张楷的这个提议,这是重点,也是根本。此事当然要看朱祁镇的最终意见,但在此之前,先要经过兵部。若是连兵部这道坎儿都过不去,也就更不必说以后了。 若是兵部同意了,自然会呈给朱祁镇,然后朱祁镇会着急内阁商议,此时,内阁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此时的内阁除了李贤之外,其余几人资历尚浅,在内阁中基本没什么话语权,朱祁镇找人商议朝政,一般都找李贤、石亨等人。 李贤代表了朝臣的意见,而石亨嘛,他和袁彬、曹吉祥代表的是朱祁镇的“自己人”,袁彬精明,从来不在政事上发表意见,也就是朱祁镇逼得急了,他才会说几句,但基本上也是泛泛而谈,老好人一个。 曹吉祥是秉笔太监,而秉笔太监一贯被称为“内相”。由于皇帝亲自批阅的奏疏越来越少,大多交给内阁与司礼监处理,内阁、司礼监权力逐渐膨胀。 而以六部尚书、阁臣为代表的高级官员自太宗朝开始更多使用密疏直达御前,这使得皇帝更加懒于批阅言辞空洞的常规奏章,再加上厂卫等特有的特务机构为皇帝提供了大量的私人奏报,常规奏章的处理几乎都送不到皇帝那里,虽然不至于闭目塞听,但对于民生、民事的了解,还是有诸多缺乏的。 扯远了,扯回来。这次张楷上奏本,提议设置三边总制一员,对于朝廷而言,这是一块大蛋糕,但,仅仅是“知兵事”一条,就把几乎所有的文官拒之门外了,朝中的文官中,又一个算一个,有几个真正知兵的? 战事可不能儿戏,关乎将士的生命,一个应对不当,就会导致无辜将士的丧命,所以,“知兵事”是最基本的一个条件。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早,先得看兵部的意见,兵部同意了,才能进行下一步。 所以说,兵部是道坎儿,张楷估计,兵部一般不会同意的,三边总制牵扯的事情有点大,全名应该叫做“总制陕西三边军务”,军权、民权并重,一旦成功设置,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延绥巡抚、陕西巡抚以及甘、宁、延绥、固原(即陕西总兵)的四总兵。 威权不可谓不重!也就朝中的六部堂官,估计才能压服这些人,换了个稍弱一点的去,怕是都难以成事。虽然张楷奏章中提了武官一嘴,但武臣任此职,想都不用想,文官肯定会炸锅的。 只能从文官中选人,那真是极难找到合适的人,正如前文所讲,此时的文官,有几个知兵的? 一旦真的要设立三边总制的话,方方面面也都需要顾及到,否则衙门设定了,运行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主事人根本压不住,届时乱作一团,算谁的? 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张楷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么一块“骨头”来,一来是未雨绸缪,三边总制终究还是有设置的必要的,此时不过是时机还未曾成熟罢了。 此时宁夏、甘肃、延绥再加上驻守固原的陕西镇,互不统属,各自为政,北虏南下,极容易被各个击破,去岁,宁夏右参将种兴阵亡,前年,驻守神木都指挥李懋阵亡,所以说,边镇怎么可能太平了,而北虏又极为擅长声东击西、围点打援等手段,若是各自为战,很容易掉进北虏的圈套中去,损兵折将。 而三边总制的设置,则可以极大的减弱这种因各自为政而产生的疏漏,而且可以统一布局,让陕西的边防更加严密。 当然,也不是没有坏处,因为边境辽远,绵延数千里,应对上恐怕就没有各总兵各自为政的时候来的及时。若是不管什么事情,都等着总制裁决,什么样的战机也都延误了。 所以说也不是没有缺点,其实主要还是看这个总制的人选情况,能否服众,能否当机立断,面对突发情况,及时做出反应。若有合适的,倒也不是不可以。 此议若成,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这四处的巡抚了,本来他们是本镇的天花板,大事小情,无论军政都绕不过他们去。 其次便是藩司,藩司本就没剩多少实权。由于三司分权的情况,藩司这一地方长官对于地方资源的运用能力其实十分有限,因此在出现突发情况的时候他的应急处理能力也存在极大问题。 于是,巡抚出现了,和藩司不同,巡抚除了有行政权力之外,也有一定的兵权,这也让其实际权力和影响力高于藩司,虽然两者的品级并没有明显的区分。 巡抚尚且如此了,大大削弱了藩司的权力,再来一个三边总制,藩司直接就成了跑腿的了,半点实权都剩不下了,老老实实的当个受气包。 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是铺垫,算是张楷放出去的烟雾弹,他的最终目的是让张璟离开延绥这个是非之地,当然,得等到边墙修筑完成之后,修筑边墙这个大功,是绝对不能轻易让出去的。 这期间,张楷料定,朝中肯定会为自己这封奏章吵翻天的,这么大一块蛋糕,谁都想吃到嘴里,这个时候就看各自的实力,能不能抢到这块蛋糕了。等朝臣从乍见这块分量巨大的蛋糕的兴奋情绪中冷静下来后,便会分化的。 不外乎是支持和反对两方阵营。依张楷的估计,以王骥、石亨为首的武臣是绝对支持这一提议的,无他,因为奏章上提到了,“推选文武大臣一员充总制”,文武都可以嘛,你们文官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我们武臣有啊,这就是他们支持的原因。 至于反对的,当然就是以李贤为首的文臣了,正如上文所说,他们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既然没合适的人往上推,那就干脆反对,大家一拍两散,谁都别惦记。至于是不是因公而发,那就无所谓了,反正是对我们文臣没好处的事情,至于对国家有好处,对不住,我们不管这个。 这是很多文臣的心理活动,不要觉得夸张,此时的文武官员,除了少数几人,谁不是满肚子的小九九?投个反对票而已,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这次交锋,必然是漫长而又激烈的,不分出个一二来,不论那方,都绝对不会罢手。文武双方要员的精力被牵扯,张楷便可以从容谋划,为张璟博出一条出路来。 这并非张楷圣母,非得哭着喊着的给张璟谋划,他也有自己的诉求,那就是自己的孙子张昺。诚然,以张昺的才华,十年寒窗后,考中进士的几率非常大,但之后呢?官场险恶,虽说有房师、座师、同年等的关照。 正所谓:“主考官者,谓之座师;同考官者,谓之房师;同榜之士,谓之同年;同年之子,谓之年侄;座师、房师之子,谓之世兄;座师、房师之谓我,谓之门生;而门生之所取中者,谓之门孙;门生之谓其师之师谓之太老师。朋比胶固,牢不可破。” 但怎么说呢,这层关系固然是十分牢靠的,但问题是你得混出个名堂来才行啊,一辈子沉沦下僚,那个老师同门会把你放在眼里?而且张昺的性格也是个问题,虽然年纪幼小,但表现来的执拗与不通达变,即便日后步入仕途,也难有太大的成就。 甚至可能因为这个脾气,而遭受无妄之灾。官场上混的,那个不是八面玲珑,哪怕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口蜜腹剑,不过是基操而已。张昺这样的脾气,就算侥幸,没被人给阴死,也是走不远的,一辈子也只能沉沦下僚罢了。 所以,张楷有意为张昺找一个马上就能用得上的靠山,而且可以为张昺遮风挡雨,让他不因性格的缘故而被时人所恶,致使寸步难行。 选来选去,也就张璟合适了。虽然如张璟所言,文武殊途,但以武转文也就是了,国朝自太宗后便无成例,但事在人为嘛,总有一线机会的,只要操作得当的话。 “怀瑾可知荆襄流民乎?”张楷突然提出了一个令张璟感到意外的问题。 关于荆襄流民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毕竟做过锦衣卫指挥使,天下间的事情,他不知道的还真没多少,何况是荆襄流民这等事情? 所谓荆襄地区,指的是鄂、豫、川、陕的交界区域,这一区域虽多崇山峻岭,但汉水和它的支流带来的充沛水量,让山间的平地丘陵耕作条件优越,自秦汉以来就是富庶之地。 汉末三国中原离乱,魏、蜀、吴三国形成对峙局面是,荆襄的地位举足轻重,据之足以撼动天下。襄樊之战,过程不必多说了,孙十万背盟,吕蒙偷袭,致使关云长功败垂成,被杀身亡。 孙十万为何要背盟?不就是荆襄之地于此时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了嘛,若一旦让蜀汉突破汉水防线,占据了襄阳、樊城,进而攻占宛城、关中等地区,便拥有了威胁长安的可能。 到了大明,这一区域却成了荒无人烟的绝地。首先因为前宋与鞑贼的拉锯战中,荆襄是主战场,数十年的战乱使得此地几乎被荡涤一空。而后来的红巾军起义,南琐红巾军曾以襄阳为主要基地,在此形成一股割据势力。 太祖平定天下,与这股红巾军又在这里连番大战,荆襄地区好不容易凝聚的一点元气又被耗尽,因荆襄北有秦岭,南有大巴山,东有熊耳山,中有武当山、荆山,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为大明统治的薄弱环节。 朝廷干脆将整个荆襄彻底封禁,除了在战略要地襄阳附近设置几个屯田卫所外,不准一般民众入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不可避免的出现,大量土地被兼并、不堪租税徭役压榨、而身无立锥的百姓们,纷纷涌向荆襄。总不能眼睁睁的饿死,所以只有逃往荆襄山区谋生。 这个地区资源丰富,且可逃避赋役,自太宗年间,便渐有流民进入。自宣庙至此,流民集结者逾一百余万。他们千百为群,开垦荒地,伐木架棚,流徙不定,故称棚民。 然而可惜的是,此时并无人针对此事做出有效的应对,仍然实行名义上的封禁,然而此时的荆襄流民,已有百余万之众,所谓的封禁,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可惜,后来朝廷对此事越发的应对失措,百姓流失越来越多,地方上的官府和那些豪右坐不住了,人都跑了,他们兼并那么多土地有什么用处? 于是纷纷上书朝廷,要求不准百姓外逃,且再次封禁荆襄,将荆襄流民尽数遣回原籍,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百姓好容易有了点好日子,你们这些当官的又想从中作梗,不反你们,反谁? “式翁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也?”张璟有些不明所以,刚才还在说三边总制的事儿呢,怎么您老人家一竿子又给支到荆襄流民那儿去了。 “哈哈,”张楷拈须大笑,显然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谋划十分满意,“怀瑾熟读兵书,岂不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乎?” 这说的是韩信奇兵取三秦的事儿,倒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张楷先说荆襄流民,又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莫非是应在自己这里? 张璟陷入思索中,难道这老先生是暗示自己,让自己前往荆襄?但荆襄流民之事,可不是个什么好差事,这可是个火药桶,一个不慎,就能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张璟倒不是怕,而是这百余万流民,是剿是抚,还是剿抚兼用? 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万全之策,人太多了!历史上,大明曾数次镇压荆襄流民数次起义,耗费钱财无数,当时平定了,转眼又乱了,最后实际上还是承认了流民在当地开垦的权利,经过十数年的努力,设置了各级官府,让流民附籍,慢慢纳入了朝廷的管理体系之中。 这才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誉。 第285章 边墙12 现在么,朝廷虽然知道荆襄流民的严重性,但朝中的衮衮诸公必然是不以为然的,一群屁民而已,朝廷大军压境,还怕他们不成? 还真怕! 若是朝廷下令剿灭的话,张璟肯定不敢接这个烂摊子的。杀害无辜百姓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就算你杀了人,也不一定能够把此事给平了。 如何处置这些流民,最好是双管齐下,第一,允许部分的流民在当地入籍,并且集中设置官员管理;第二则是鼓励流民返回原籍,并且给予返回原籍的流民粮食种子,耕牛,口粮,并且对已经返乡的流民减免赋税。 而如何让流民们接受官府的安排,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剿抚兼用,先剿灭一些带头闹事的,杀鸡儆猴,然后再开始怀柔,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就是所谓的剿抚并用。 仅靠抚则失之以宽,仅靠剿则失之以暴,相辅相成,最是合适。 但朝廷和那些豪右肯定不会选择的“抚”这一策略的。首先,朝廷财政紧张,不论是当地招抚,还是迁回原籍,都需要钱,朝廷最缺的可就是钱了。况且当地的豪右可是眼巴巴的等着朝廷对这些流民置之不理呢,好让他们拥有一个获得劳动力的渠道,怎么可能不从中作梗呢。 至于会因此而死多少人,他们才懒得管呢,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有没有受到损失,仅此而已。 “哈哈,”张楷抚掌大笑,“老夫怎么可能把怀瑾往火坑里推?你呀,多虑了。” 张璟赧然一笑,他是真不想去这个火坑,当初离京的时候,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九边,另一个就是南方了,权衡再三,他最后选择了延绥镇。 南方这个火坑真的是太坑人了,一般人去了绝对难以全身而退。此时的南方,士绅势力已经急剧膨胀,当地的士绅们可谓是土皇帝,就算当地的官府,对他们的约束力也低的可怕,要是再遇到一个稀里糊涂的地方官,那就更不必说了,官府权威尽丧。 士绅的力量已经发展到了非常的庞大的地步,当地的官员的权利几乎被架空,看似是官员领导,但是实则整个地方的政治和经济都是被这些士绅阶级所操控的。 这些人还有组织武装的权力,用以讨伐山贼或者打压百姓起义。而这些武装力量表面上是为了稳固国家统治,实际上士绅阶级也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 这些士绅可不是单单的土豪劣绅,而是朝中有人的,他们必须有人在朝中为官,才会发展起来,要不也发展不起来,这就是所谓的官商一体的士绅家族。 前面说过,士绅们有权组织武装力量,问题来了。湖广的士绅们便利用手中的武装力量,经常抓捕聚集在荆襄的流民。 流民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被抓,他们在这里好好得,开垦荒地,又不需要缴纳赋税,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又如何愿意被抓回去过那等牛马不如的日子? 所以,湖广当地士绅与荆襄流民多有冲突爆发,不过是压住不报罢了,要真的原原本本的报给朝廷,估计能惊得朱祁镇从龙椅摔下来,起码摔个半身不遂。 那绝非是小打小闹,而是生存之战!尽管规模不大,但其过程之惨烈、结果之残酷,令人难以想象。 若是朝廷重臣,素有威望,挟皇命而来,合纵连横,徐徐图之,均衡各方利益,对于当地的士绅阶层或拉拢、或打压,先把内部给理顺了,然后再针对流民,制定相应的政策,有个年之功,或许会让一切走上正轨。 但若是张璟这样在朝中毫无根基的人去了,那对不住,谁特么认识你是那根葱啊。 “对于荆襄流民,除了皇上,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至于无人捅破这个窟窿,不外乎是事情太大,无法善了罢了,”张楷摇头,“简而言之,畏难而已。” “式翁之意呢?”张璟有些跟不上老头的节奏了,可千万别小看了这些浸淫官场大半生的人,但凡能熬成高级官员的,那个不是人精,那个不是胸有山川之险?更何况张楷这等封疆大吏!张璟这点道行,跟人家根本没法比。 “哈哈,”张楷也不卖关子,“老夫第一步棋,便是提议兵部及朝廷设立三边总制一员,不拘文武皆可,此事不管成否,都会让朝中诸公蠢蠢欲动,怀瑾以为然否?” 张璟点头,三边总制,这可是块大蛋糕!谁要是能够吃下,便将整个陕西纳入掌控之中,别看陕西地处西北,苦寒贫瘠,早不复汉唐时的繁华,但其地理位置仍然十分重要,况且北虏频繁袭扰,极易积累战功,对于有志于升官发财的人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可以想见,以李贤为首的文官以及以王骥、石亨为首的武臣、勋臣会如何纠缠不清。 这的确是一步好棋,搅浑水的好棋,把本就乱做一团的朝局搅和的更乱了。 不要着急,老先生还有第二步棋,“老夫接着会再次奏本,将荆襄流民之事摊开来,若是一直这么捂下去,怕是要生大乱的!” “……”张璟无言以对,这位老先生,可是真狠!这么大的烂摊子,朝廷还不得炸锅呀,本来若是没人揭开这个盖子,大家都装作不知道,能捂到什么时候就捂到什么时候,得过且过也就是了,等他们致仕了,洪水滔天也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但张楷一旦揭开这个盖子,那么朝廷就算彻底乱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假装不知道还无所谓,可一旦有人捅出来,那就可就不能不管了。 怎么管?此地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谷阻山深,人烟稀少,朝廷仅于襄阳设置卫所,并未纳入行政管理体系中,一旦生乱,可以东下黄州,直逼南直隶,又可北上河南,直取京师,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怎么办?派重臣前往湖广,督办荆襄事务呗,这是其一;其二,派知兵之人,前往南直,领南直军务,为湖广后盾,一旦变生肘腋,便可驱兵西进,镇压乱民。 为何是南直隶,而不是河南? 南直隶辖十五个府又三个直隶州,按长江划分为江北的凤阳巡抚和江南的应天巡抚。所谓直隶,就是直接隶属于中央,直接与六部对应,由于直隶不是政区,所以并无三司官署和机构,直隶的州府直接对中央、六部负责。 南京兵部负责南直隶的守备,南直隶的四十多个卫所均隶属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南京兵部尚书一般挂“参赞机务”衔,又名“南京参赞机务官”,会同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一般是魏国公)共同管理南直隶的事务。 这个官职没那么扎眼,而且又是个苦差事,镇守太监、魏国公那个是省油的灯?对于这位兵部尚书而言,必然是左右为难的,想要协调好这两方的关系,还真没那么容易。 这才是张楷的图谋!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接连抛出两件大事,风波乍起,让朝廷诸公疲于奔命,忙着救火,然后他趁机把张璟推到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不得不说,还是有很大的成功几率的。 首先,荆襄流民一旦生乱,仅靠湖广当地的士兵是无法镇压的,此时的卫所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所以,南直隶的士卒就成了援军的不二人选,率领大军平叛,需要雷厉风行,迅速扫平叛乱,迁延日久的话,对于整个国家的影响而言,都是极为严重的。 所以,这就需要有一个真正知兵的人,而不是平时官员们互吹吹出来的知兵之人。 但是,由于荆襄流民的规模着实太大,百余万人,这要是一个剿灭不力,那可就不仅仅是杀头掉脑袋的问题了。 所以,大家在争这个位置的时候,肯定是会好好斟酌再斟酌的,起码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无形中便把绝大部分人给排除掉了,张璟自然也就有机会了。 至于说张璟敢不敢搏一次?那还用问吗,肯定是要争取的。 张璟听得目瞪口呆,这位老先生,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啊!这一环扣一环的,环环相扣,却每一步都是正大光明,摆明了车马,绝无隐秘、无可告人之事,可谓是堂堂正正。 算计到了如此程度,不得不称之为“高人”! “怀瑾,岂有意乎?”张楷正色问道,“若去南直,怀瑾可有信心为朝廷消弭荆襄流民之乱?” “晚辈多谢式翁筹谋,”张璟还能说什么,只能郑重拜谢,“式翁提携之恩,璟无以为报,当竭力扶持公之长孙,不坠公之门风人望也!” “好!”张楷笑着点了点头,他为何如此费尽心力的为张璟筹谋,不就是等这句话么,“此事你不必理会,专心修筑边墙才是首要之急,其余诸事,自有老夫处理。” 天色已晚,二人匆匆吃过晚饭后,张璟送老先生去客房休息后,张璟心神有些不宁的回到自己所居的东院。 今晚给他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若果然如张楷老先生所安排的那样发展,自己以武转文,便是水到渠成,至于文武之间的区别,不必多说,懂得都懂。 虽然因为出身的缘故,他无法入主内阁,但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重要的是,内阁这一制度,天生便存在缺陷。 起初,内阁大学士只具有顾问身份,皇帝才拥有最终决定的权力,而大学士很少有参决的机会。到仁宣时期,地位日益受尊崇,自此,内阁的权力日益增大。到了天顺朝,内阁的地位再次拔高,内阁辅臣兼任六部尚书,彻底压制了六部,为阁部之争画上了一个句号。 再到后来的嘉靖以后,夏言、严嵩等人执掌内阁,更是权势滔天,虽非真宰相,却也相去不远。 然而,虽然首辅内阁大学士有票拟的权力,但却不得不依赖于司礼监太监送呈御览并批红。首辅大学士的职权如同以往的宰相,但也只是形同,却远远不是宰相,因为他没有宰相的决策权。 内阁想要决策,必须依靠司礼监的宦官,与他们合作,才能有完整的宰相之权。 所以说,内阁制度基本上是个畸形儿,并非常态化的政治制度,始终没有取得法定的地位,始终不是中央一级正式的行政机构。 内阁与皇权矛盾重重,却不得不屈服在皇权的重压之下,却始终无法如相权一般,对皇权形成有效的制约;同时,内阁还受制于司礼监,却又不得不交好司礼监;还有一点,内阁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嘉靖以后的党争尤其激烈,皆因内阁而起。 一个有缺陷的制度,有存在的必要吗? 张璟先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不是一个亿,也不是掀翻内阁,而是先转成文官,这才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而为了使自己以武转文不受太大的掣肘,就必须做出点成绩来才行。 看来,今年秋冬之际,不能再次被动防守了,而是应该主动出击,将敢于来河套驻冬的毛里孩部落赶出河套,奋太祖、太宗之余烈,以期获得一场振奋人心的大胜,以慰宗庙,以安社稷! “郎君。”刚进了屏门,林疏桐在林大娘的陪同下,迎了上来,看着林疏桐关切的目光,张璟摇摇头,执起她的手,笑道,“好事,不必忧虑。” 林疏桐这才松了口气,陕西藩司许资的那份奏章的确损人不利己的玩意,这便是官场,哪怕是对自己毫无利益,但若是能够打击对手,也是有人愿意去做的,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 二人来到书房,林大娘为为二人端来热茶后,便下去了,书房中只剩张璟、林疏桐二人。 “好事。”张璟笑道,“式翁此来,却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机遇!” 林疏桐闻言,眼中一亮,她素来知道张璟的性格,绝非夸大其词之人,能让张璟说出天大的机遇这种话来,显然绝非小事! 第286章 边墙13 张璟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张楷的打算跟林疏桐和盘托出。 闻言后,林疏桐抚手叹道,“若真如此,郎君便可跳出武臣之窠臼,前程不可限量矣!” 张璟点头,对大明的政治制度越是了解,便越是知道武臣的局限,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做武臣,绝对是没有半点出路的。 哪怕功高盖世,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也就把你打发了,王阳明够牛?几经起落,始终在地方上兜转,无缘京师,甚至还一度被罢官!你说他是才能不如朝中那些人,还是学问不如朝中那些人?但没用,你本事再大,咱们就是不让你进京,你能如何? 王越也够牛?一顶结交宦官的帽子扣下来,生生逼死了一代名将! 其他人不说,那些个阁臣,那个不得与司礼监的太监好好结交着?到了您哪儿,您怎么就不说您自己结交太监了呢? 至于其他人,认阉人做干爹的比比皆是,也没见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去攻击。 为什么?因为这二位都是以文臣之身,却因军功而封爵。 这都是文臣,却因为军功而负盛名,都如此不容于官僚集团,何况武臣乎! 所以,张璟若是能够以武转文,可想而知,张璟将面对多么大的压力与诘难! 其出身武臣将会受到极大的诟病,成为千夫所指的异类。 但那又如何?已经成了官僚集团一员的张璟,尽管会千夫所指,会遭受到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但有一点,只要他成了文官,便就不是随意拿捏的人了。 尽管无论从人望,还是人脉上,张璟都远远不如那些所谓的清流君子、能臣干吏,想成为一方山头,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你永远可以相信文人的无耻,只要张璟能够扯起旗帜,拉起一方势力,就绝不会缺依附于他的人,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 “果真如此?”林疏桐有些不敢置信的抓住了张璟的手,这事儿若是成了,真的是对张璟的影响太大了!可以说,张璟只要成了文官,立马就可以立起一方山头,别忘了,锦衣卫可是掌握在张璟手里呢。 锦衣卫中,除了朱祁镇派去的亲信刘敬之外,其余的重要岗位可都是张璟的人,完全是嫡系中的嫡系。刘敬在逯杲、齐亮等人的挤兑下,始终不能在卫中确立自己的地位。这让刘敬很无奈,多次找朱祁镇诉苦,但锦衣卫朱祁镇用着还是比较顺手的,所以,对于刘敬的诉苦,朱祁镇完全不加理会。 他之所以把刘敬派到锦衣卫中,就是想让锦衣卫如臂使指,如今锦衣卫做的好,他自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至于刘敬的哭诉,只会让朱祁镇觉得此人不堪大用。 至于锦衣卫可以做什么,就不必多说了? 林疏桐高兴归高兴,但转眼间便看到了问题的关键,荆襄流民。 若是无法妥善处置好荆襄流民的事情,张璟转文之后的仕途,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一旦处理失当,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可以想想,届时会有多少诘难、指责蜂拥而来!汹涌的舆论,会让张璟立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为千古罪人,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甚至死后,都要承受千古骂名。 从此便一蹶不振,反正官僚集团也不待见张璟这种武臣出身的人,巴不得打压他,让他一辈子被闲置。 就算不得不用,也是用完就闲置起来,等有事了,再用。 这就是大明官僚集团的尿性,党同伐异,乃是基本操作。 所以,张璟想要立足,让官僚集团不得不接受自己,就得好好办差,立下大功,让官僚集团没理由打压他才行。 按照张楷的估计,待他将荆襄流民之事直达天听之后,朝廷肯定会乱作一团的,没个个月的扯皮,是绝对拿不出准确的应对之策的。 再加上对三边总制的争夺,和此事本身存在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性,朝中的大佬们是不会争夺这个“总督军务”以及“南京兵部尚书”的。 万一差事没办好,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谁愿意去谁去。 而对张璟而言,荆襄流民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一旦张璟能够挟处置荆襄流民的大功返朝,朱祁镇和官僚集团再怎么不待见张璟,也是得给张璟一个交待的。 赏罚不明,可是大忌!项羽够霸气,被称作“霸王”,但其人有功不赏,有过必罚,最终使得将帅离心,终尝败果。 “此事非是我能左右的,”张璟叹气,“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把边墙修好,其余的,也只能全靠式翁绸缪了。” 林疏桐赞许的点了点头,这等事情,张璟的确插不上手,他现在其实就是一枚棋子,等待张楷这个布局之人把他这枚棋子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若是其他弈棋之人不想吃掉、或者压根吃不掉他这枚棋子后,他才能有资格立在棋盘上。 或许张璟最终只是众多不起眼的棋子之一,与大多数一起,构成了棋局罢了;也或许会成为主宰棋局胜负的关键一子,都有可能。 张璟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也就是了。需要他做的事情是什么?第一重要的就是把延绥一线的边墙给修起来,第二便是获得更大的功劳! 边墙的修筑已经步入了正轨,北虏也没人在这个时候来捣乱,算是极大的利好。这个时候,正寻找水草丰美之地放牧的时节,要是耽误了,冬天可是会饿肚子的,所以,这个时候,除非是想达成什么企图,否则,北虏是不会南下的。 对于张璟而言,边墙修好自然算一桩功劳,而且是大功!但仍不够,作为一名将领,还有什么比破阵杀敌还大的功劳? 今年秋冬,河套之中,张璟与毛里孩,必有一战! 张璟胜了,则可以成全他的名将之名,为将来张楷推荐他任南京兵部尚书时争取最大的主动。败了,那就万事皆休。 第二天一早,张璟派亲兵把张楷老先生送回了绥德城,老先生回去谋划大事去了,而张璟则继续督修边墙,此事他插不上手,只能被动的等待结果。 绥德城,巡抚府,书房中,张楷正在誊写奏章,然后便送往京师。 陪伴张楷多年的老仆张忠端着茶,放在了张楷桌上,却久久未曾退下。 张楷抬头,看向陪伴自己数十年、已如家人一般的老仆,笑道,“有什么话便说,你我还需客套作甚?” “老爷此举是否过于冒险了?”张忠有些迟疑,虽然张楷不把自己当外人,而自己也真不是什么外人,但这等大事,按理说,是没有他说话的余地的,但他又着实担心张楷,别看他只是一介家仆,但跟着张楷走南闯北多年,当年张楷福建平叛时,他更是亲自上过战场。 获得的战功多了不敢说,起码也能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挣个正经的出身。 “你多虑了,”张楷闻言一笑,“我已是风烛残年,后事总得托付下,”说到这里,张楷端起茶杯,一边叹了口气,“公厚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他传承家业?” “所幸昺哥儿是个读书种子,”张楷对自己这个长孙甚为满意,自小便亲自带在身边,对他更是寄予厚望,“可惜,昺哥儿的脾性乖异,小小年纪,便已执拗异常,若无人照应,别说于官场立足……” 张忠闻言,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正如张楷所言,张昺的性子,过于乖异,便是踏足仕途,也会在有意无意间,处处树敌,这样的人,你指望他有多大成就?能够善终就算不错了。 “那也不必选这位张总戎?”张忠并不赞同张楷的选择,“他乃武臣,文武殊途,老爷你就算为他谋划万全,他转了文官,又能如何?寸步难行,又如何能够照顾昺哥儿?” “除了张怀瑾,老夫又能托付于何人?”张楷反问。 张忠不由无言以对,张楷这大半辈子,以清高、耿介闻名,与那些卖直邀名之人可不同,这位是真的两袖清风,而且又以文名着称当世。 天生便与朝中绝大部分人格格不入,这样的人物,能入他法眼的,又能有几人? 若非遇上张璟,老先生都打算放任自流了,只要德行不亏,自己的儿孙,是荣华富贵,还是一贫如洗,又有何异? 张璟的出现,让他有了选择的余地,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再清高自持,也希望其后子孙以尊显,而非碌碌无为,泯于众人。 天顺二年,四月二五日,张楷一封奏章发往兵部,暂掌本部事的兵部左侍郎王复不敢擅专,拿着奏章急忙三火的去找李贤去了。 他与李贤交好,而李贤又是首辅,这等大事,王复自然要去找李贤拿主意。 “初阳,何事如此惊慌?”李贤正在值房票拟,见王复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笑着问道。 “唉,”王复叹气,“老先生,大事,大事矣!”说着把张楷的奏章递给李贤,“老先生自己看,便知学生为何惊慌了。” 李贤不由一愣,接过王复递来的奏章,“哦,张式之的奏章,他巡抚延绥,延绥并无大事发生?”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王复苦笑道,“老先生还是先看奏章。” “这……”看完奏章后的李贤半晌无言,此事过于敏感,三边总制,一个前所未有的职位,但却又不得不说张楷说的对,若是由人总督陕西军务,令行一致,的确会省掉许多麻烦;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但那点缺点可以忽略不计。 问题是,这个提议在此时有些不合时宜啊!李贤皱眉沉思,想着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此时曹、石一党势大,若是朝廷开始讨论这份奏章的可行性,那么这个三边总制势必会令曹、石一党所觊觎! 但问题是,曹、石已然势大难制,若是再让他们的权势无休止的膨胀下去,于朝廷而言,绝非什么好事! “要不下官驳回?”王复见李贤皱眉不语,脸上就差写上“麻烦”俩字了,不由小声提议道。 李贤苦笑一声,叹道,“此议怕是早已传的满城风雨了,由不得初阳你了呀。” “这……”王复脸色一苦,曹、石一党手眼通天,一封奏章而已,他们想要知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唉,风波又起啊。”李贤忍不住摇头苦笑,曹、石一党势大,压制的以他为首的文官们几乎抬不起头来,若非必要,李贤绝不愿意此时便与曹、石一党发生激烈的碰撞。 对付曹、石之流,他在心里早就有了谋划,不过是一个“等”字,若是此时便与这一党爆发冲突,于他的大计不合。 但三边总制一职又是何等重要!难道还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曹、石一党将此要职收入囊中不成? “此事初阳正常上报即可。”李贤沉吟半晌,最终决定后发制人,此时以自己为首的文官实力不占优,没有试错的空间,只能先等曹、石一党出招,然后再见招拆招,根据对方的布置,再去做有效的应对。 王复离开后,李贤略显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曹、石等辈跋扈嚣张,特别是某些勋戚,本来便是无恶不作,鱼肉百姓的主儿,如今大功加身,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民间已是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他作为首辅,按理说应该坚决的打击这些不法勋戚,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倒是有心打击不法,但朱祁镇得听啊! 这且不言,勋戚行不法之事,影响的不过是府县之地罢了,所凭仗的也只是皇家的恩遇,真到了那一天,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现在的问题是,曹、石二人于朝中大肆安插亲信,培植党羽,妄图操控朝政。李贤作为首辅,当然不能容忍,否则,要他这个首辅干嘛? 这才是彼此间的主要矛盾。 只是因为曹、石势大,以李贤为首的文官不与他们正面相抗罢了,所以,朝廷上下,看起来还是一团和气,但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第287章 朝争1 李贤等文官暗中积蓄着力量,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可惜,张楷这一封奏章,使得双方暂时的平静也消弭于无形,三边总制这一职位过于敏感、重要,李贤即便不愿此时和曹、石发生冲突,也不得不为之了。 “张式之,”李贤喃喃低语,“张式之,有心耶,无意耶?”他琢磨不透张楷的意图,总觉得这张楷没安好心,有什么目的,但左思右想,却始终想不到如此做,对于张楷而言有什么好处。 三边总制虽然是个好差事,但却还轮不到他张式之去做,既如此,这张式之此举是何用意?李贤不认为张楷在没有考量的情况下,会做出如此决定。 但李贤左思右想,却想不到张楷究竟图什么!就算朝廷任命了三边总制,也轮不到他张楷去当,而且还多了一个顶头上司,这张楷图啥? 这且不说,张楷难道不知道自己轻飘飘的一封奏章,会给朝廷带去多大的动荡吗?朝中多少人会因此而对张楷有不满? 简直是得不偿失。 李贤思索良久,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着实琢磨不明白张楷的想法。 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曹、石,李贤一个头两个大,若是朝廷设置此职的话,这个职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曹、石一党的人得到。 李贤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且做两手准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阻止此职的设立,因为他的夹带李着实没人能够担当如此大任,既然自己人不合适,那就把事情搅黄了,大家一拍两散。 但是此举怕是不行,以当今这位好大喜功的性子,此事成行的可能无限大。 心累,李贤揉揉脑门,此番势必是要好好的跟曹、石一党竞争一下了,如此重要的职位,即便自己的人不合适,也不能落到曹、石一党手里。 唉,李贤叹气,景庙时本以渐开中兴的气象,被当今这位这么一折腾,竟是戛然而止,让他这个首辅不得不四处救火,今天修修这里,明天补补那里,整个一个补锅匠。 论执政能力,当今这位明显是不如景庙的,即便是景庙最后那将近一年的时间,因病体沉重,不能经常上朝,也从未耽误国事,经常招六部堂官入宫商讨机务。 但当今这位呢?整天都见得是些什么玩意啊!这位别说是六部堂官了,就连他这个首辅都不怎么见,长此以往,国将何国? 一脑门官司的李贤在文华殿的值房里筹谋算计不提。 却说张輗、张軏兄弟俩,这兄弟俩算是此时勋臣里的门面人物了,承父兄之荫泽,只要不是什么忤逆犯上的大事儿,皇帝基本也不会处置他们。 只是可惜,他们的父亲张玉、兄长张辅为大明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到了他们兄弟俩这儿,就全是些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儿了,连他们的亲侄儿张懋都懒得搭理这二位,可想而知,这二位是个什么成色了。 若非老三张軏跟着掺和了一下夺门,这兄弟二人也就泯然众人了。 文安伯府,虽然未曾参与夺门,但因为弟弟张軏的缘故,张輗也跟着喝了口汤,被封为文安伯、掌左军都督府事。 这也是张軏心中愤愤不平的原因,明明是他的迎驾之功,不想自家二哥也跟着沾光,沾光就沾光,皇上你倒是一视同仁啊,凭什么让老二掌左军都督府事,却只封我一个空头爵位,连个实职都不给。 张軏心中腹诽,看着自家二哥的眼神也就没那么柔和了,这张老二也是,凭着我的功劳,爵位也封了,官儿也升了,现在让你帮个忙,你一推六二五,这是几个意思? 张輗不知道自家弟弟在哪儿腹诽于他,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当年兄长张辅年过半百,仍无子嗣,他们兄弟两个想让自家儿子过继到长房,好承袭英国公的爵位,差点都撕破脸皮了。 如今之所以还能磕磕绊绊的凑在一起,不过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来,抱团取暖罢了,真要说这兄弟俩感情多好,多么兄友弟恭,不至于,真不至于。 “二兄,某欲谋此三边总制,”张軏的目光一边随着兄长家侍女的身影游走,一边说道,“望二兄能助小弟一臂之力。” 正在喝茶的张輗一口茶差点给喷出来,你什么本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三边总制如此紧要的职位,是你能够惦记的?也太自不量力了! 见自家二哥一副见鬼的模样,张軏只做不见,盯着自己身旁侍立的侍女,一个劲的看,那侍女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乱动,生怕惹恼了这混世魔王。 张輗虽然也不是啥好鸟,但也不至于在别人家里,盯着人家的侍女看,不悦的把茶杯往几上一放,“成何体统?” 张軏不屑的撇了撇嘴,谁特么不知道谁啊,假正经的玩意,你家里的侍女那个没被你们父子给祸祸过?当下只做不见,反而变本加厉,“小娘子年方几何?” “行了,”张輗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他也不好对兄弟发怒,只得脸色阴沉的对侍女说道,“还不滚下去。” “二兄好威风,”张軏不阴不阳的刺了张輗一句,“此事成还是不成,二兄给个准话。” “太师意下如何?”张輗着实不看好张軏,但又不好明说,兄弟情分虽然没剩多少,也已经分家了,但彼此之间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兄弟俩虽然不成器,但也是河南张氏的人,说起河南张氏,出了俩这么不成器的玩意,也不好听不是,所以倒是不好闹得太难看了。 “石老匹夫自然是支持自己的侄儿,怎么可能支持外人?”张輗冷笑道,“还有曹吉祥那阉人,据说也想推自己的嗣侄曹钦一手。” “这如何争得过他们?”张輗本来就不怎么支持张軏去抢这个职位,这个职位看着好,位高权重,总督一方,但问题是,你得有个本事坐上去啊。 即便坐上去了,也得称称自己的斤两啊,陕西上下的文臣武将,你得称量称量自己,琢磨一下,自己能否压得住! 武将且不去说,就说那些文官,上到巡抚,下到知县,那个会听你一个武夫的?那个不能把你耍的团团转? 真以为这是个好差事啊! 为何要选重臣?真以为是个人就是朝廷重臣吗?勤劳政事、定册安邦、天下受其福者,才可谓之重臣! 实在做不到这些,最起码,你也得在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起码也得是大小九卿们,至于武臣,先天上就差一筹,怎么看都没机会。要是王骥、石亨有意于这个三边总制的话,估计没得跑,没人争得过这二位,即便是文臣也不行。 这是他们用战功生生堆出来的地位,别人学不来。 至于其他人,哪怕是边镇的几位资历极深的总兵,也差上一筹,基本上没什么希望。就别说如今在京师闲置这些都督、侯伯了,想都别想了。 王骥已经告老,八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再去抢这个位子的。至于石亨,现在打死他他都不愿意离开京师,离开朝廷中枢。 当然,这些话张輗是不好跟张軏说的,他只要敢说一个字,今天他们兄弟俩就算是恩断义绝了。 不能不答应,但也不能答应呀! 这可真是让张輗为难了。 “你且回去,待为兄好好思量一番。”张輗能有什么办法,先应付过去再说,希望自己这个好兄弟能认清现实,别被眼前的富贵迷了眼睛。 “哼!”张軏有些不悦的拂袖而起,胡乱拱了拱手,“那某便告辞了。” 送走张軏,张輗思索良久,终究还是一跺脚,“备马。” 京师中都是些消息灵通的人,王复从李贤哪儿出来,这个消息就几乎传遍了,自认为有希望的都开始行动了起来,一时间,就连京师的交通竟然都拥挤了几分。 正如张軏所说,曹吉祥想把自己的嗣侄曹钦推上去,但他自己也清楚,这根本不可能,之所以放出这个风来,不过是暗度陈仓罢了。 此时的曹吉祥掌司礼监、东厂,可谓是风头正劲,愿意给他当干儿子、干孙子的文官可是不少,到时候择优举荐,至于这个“优”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这个阉人最是贪财好利不过了。 至于石亨,尽管依附于他的文官也不少,但他心里早有了人选,那就是此时任大同镇总兵的侄儿石彪。石家下一代的子弟中,也就石彪可堪造就,其余人不过碌碌,逮着机会,石亨可不是要可劲的抬举石彪。 而且石彪也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作战勇猛,时称勇将,有一说一,绝对当得起一句战功显赫。 但石亨若是想推荐石彪,肯定得先跟曹吉祥协调好,他们二人虽然彼此有这样那样的龃龉,但在大家眼里,他们二人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同党,不分彼此。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朱祁镇都将二人视作一党。 可惜,二人各有诉求,分歧也就在所难免了。比如这次的三边总制,曹吉祥是谁给他银子多,他就推荐谁,而石亨的人选却始终只有石彪一个。 “去曹公公私第问问,他今晚是否回去?”石亨面沉似水,叫来随从吩咐道。 想要说服曹吉祥,自己此番却是要大出血了,石亨有些无奈,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行事还算克制,从未如孙继宗等外戚一般,鱼肉百姓,至于吃点空饷,虽然难免,但那才攒几个大子?要满足曹吉祥的胃口,没个万把两银子,想都别想。 一万两银子多不多?看看张璟在延绥修边墙用了多少钱就知道了,六万两!近两千里的边墙、四万多民夫,才花费六万两银子,这么一比,就知道此时的一万两银子是多大一笔财富了。 罢了,出点血就出点血,为了家族兴盛,这点代价是值得的,就算这次争不过别人,也还有下次,只要能够立足边镇,就不会缺了战功,不回京师,就什么都好说。 可惜,石亨叹气,石彪前几天给他的信中,隐隐有回京之意,让石亨给驳了回去,但只有石彪存了这个心思,怕是便难以压制了。石彪勇则勇矣,却乏智计,怎么就不明白做武将的,只有手里有兵权,才能从根本上立足呢。 回京能干嘛?一个有名无实的都督,有什么用处?都督府里,还有多少事儿可管? “公爷,”管家从曹吉祥的私第归来,“曹公公今晚入值禁中,无法面见公爷。” 石亨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所谓的入值,不过是个遮掩罢了,这老货怕是有自己的打算呀。 唉,石亨叹气,正思索间,家丁来报,说是张輗求见。 石亨皱了皱眉头,真以为这三边总制是个人就能当吗?你张二多大的本事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不过,终究是自己的人,石亨还是一摆手,“让他进来。” “你也是为三边总制而来?”石亨面沉似水,一双鹰目狠狠的盯着张輗。 张輗心里一突,面对石亨这等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将,张輗即便是将门之后,也有些吃不住劲,连忙抱拳说道:“公多虑了,某绝无此意,某此来,乃是舍弟有意,某怕舍弟误了公之谋划,这才前来拜见石公。” 石亨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听闻张軏也有意于三边总制后,不屑的摇摇头,却并未说什么,蝼蚁一样的东西,也配? “老夫知道了,”石亨对张輗点点头,“你的心意,老夫心领了。”石亨虽然看不上这兄弟俩,但人怎么说也是来给他报信的,场面话当然要说几句。 让人送走张輗,石亨不由陷入了焦虑之中,张氏兄弟二人虽不足为惧,但也从侧面给石亨提了个醒,连张軏这样的货色都蠢蠢欲动了,其他人呢? 郭登、孙镗、曹义、杨洪、张泰、李文、徐亨……人太多了,都是勋臣,都是战功赫赫之辈,那个是易于之辈? 第288章 朝争2 就算自己的侄儿石彪无法成功,石亨也是宁愿这些勋臣得到这个职务,而不是让文官们鸠占鹊巢。 若是让文官的实力继续膨胀下去,武臣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得不说,石亨这点还是看的十分清楚的。所以,千万不能让曹吉祥那阉人,因为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而葬送了眼下好容易平衡起来的局面才是。 “派人盯着曹府,看看都有谁去拜访。”石亨把自己的亲兵叫来,低声吩咐道。 司礼监,曹吉祥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晦气,刚刚他又被朱祁镇骂了一通。朱祁镇从小就备受宣庙宠爱,又突逢大变,从而养成了自大而又多疑、残暴而又怯懦的矛盾性格。 在他身边办差,真得小心小心再小心。比起景庙的开明大度,朱祁镇这方面还是要差一点的。景庙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过于执念于太子的人选,当年他要是不那么着急,怀献太子会早夭? 着急了,着急了呀。 曹吉祥揉着跪的有些酸痛的膝盖,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得劲,这一天的差事办下来,跟挣命似得,特么的,曹吉祥在心里暗骂,这三边总制的事儿又不是咱家提出来的,你拿咱家出得什么气? 不过想到三边总制,曹吉祥的脑子立马活了起来,他还没回私第,但不用想也知道,现在朝中的文武们肯定都疯了一般,四处钻营这个职位。 这特么的,咱家该支持谁呢?一开始他想把自己的嗣侄推上去,但曹钦着实不是那块料,这都在锦衣卫混了一年多了,还是被逯杲、齐亮压制的死死的,半点实权没捞着。这要是去了陕西,还不得被那些文武给耍的团团转? 所以,刚放出风去,想支持曹钦,曹吉祥转眼就后悔了。转而想支持其他人,但能奔着他这个阉人的门来的人,能特么有多少才能? 但凡有点风骨、才华的,也不至于巴结他呀。这与内阁不同,内阁与司礼监构成了大明的决策体系,所以,这两个地方的人即便是相看两生厌,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该合作合作,该下绊子的时候自然也不妨碍他们脸上笑嘻嘻的。 得了,不费这个脑子了,谁给的银子多,就支持谁,曹吉祥做出了决定。至于石亨,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了,一个利益伙伴罢了,有银子香吗? 至于胜任与否,这跟他曹吉祥有什么关系?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没有三边总制的时候,陕西也没怎么着啊,有了三边总制后,还能差到哪儿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这个总制被架空,下面的边镇、官府各行其是罢了,还不都一样嘛。 不得不说,曹吉祥这个阉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如此了,没啥大不了的,所以也就没有所谓所托非人的情况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后,第二天反而没太多人议论此事了,并不是大家都不关心,而是大家都开始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至于那些议论,只是那些没资格的人磨牙罢了,最多只能被乡野怪谈,也就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会传为趣谈,朝廷上下那些人,谁会听他们的? 文华殿,李贤、彭时、吕原,三位阁臣聚在一起,商讨此事。不论争得多厉害,他们内阁肯定是要拿出一个意见来的,况且李贤又挂着吏部尚书衔,虽然吏部里主事的是王翱,但李贤也是有话语权的,更不能对此事不闻不问。 否则,阁臣的权威何在? “纯道、逢原,”李贤示意彭时、吕原二人各抒己见,“二位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咱们一起议议。”李贤头疼的皱着眉头,看向彭时、吕原的目光虽然平静,却难掩目光深处的一丝忌惮。 吕原倒是没什么,这位老先生虽然外和内刚,有自己的坚持,但为人宽厚敦敏,与世无争,不是个有权欲的,做事但求尽心尽责,却不争不抢,老好人一个。 倒是彭时,恪尽职守,端严谨密,持正不阿,有名臣器量!他与岳正二人同时入阁,二人还是同榜的状元、探花,被传为一时佳话。幸而岳正因忤逆曹、石,而被左迁为钦州同知,否则若是让这两个同年同留内阁,李贤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压制的住这两位。 “浙江右布政使白圭,原宣府巡抚、提督军务李秉,”吕原老好人一个,这种时候当然不会发表意见,但彭时却不一样,他勇于任事,当仁不让,也不理吕原使给他的眼色,朗声说道,“学生荐此二人。” 李贤虽然不喜彭时,但对于彭时提出的这两个人选,也是十分赞赏的,他的本意也是此二人,再加上赋闲在家的王竑。 白圭是正统七年的进士,浙江右布政使,任内曾协助讨平侵袭处州的福建贼帅郑怀冒,素有知兵之名。 至于李秉,此君更不得了。景泰三年巡抚宣府、提督军务,这位可是真正的全才。在任内,弹劾了贪酷不法的都指挥杨文、杨鉴,都督江福等的贪纵不法之罪;并请求将田猎扰民的内官征还,还弹劾过总兵纪广等人,反对“开边邀功”的行为。针对边区地广人稀的情况,广行招徕流民复业开荒。数年间清除弊政所条奏百十章,皆有关边计民生。 宣府由一个残破的边镇成为边镇雄关,翼护京师,成为京师壁障,李秉功不可没! 可惜,朱祁镇复辟后,曹、石等人上书,罢巡抚一职,李秉首当其冲。虽然此举证明不过是曹、石等辈的私心作祟,各地巡抚纷纷复立,但李秉任内得罪的人太多,所以并未起复,直到现在仍赋闲在家。 至于李贤属意的另外一人,王竑,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正统四年进士,时年二十六岁,可谓春风得意。授户部给事中,豪迈负气节。 土木之变后,朱祁镇被俘,景庙监国,王竑率众击毙王振党羽马顺,名震天下。后擢右佥都御史巡抚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和徐州、和州二州,后又兼理两淮盐税。朱祁镇上任后,罢巡抚,王竑也闲置在家。 这三人之中,论知兵、才能,自然是李秉为最,但李秉已是知天命之年,李贤有些犹豫,毕竟西北乃是苦寒之地,老头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好交代。 至于白圭和王竑,王竑不以知兵着称,但才能卓着,优胜白圭一筹,更为人豪迈,性格刚烈,能镇得住陕西的场子。 白圭有知兵之名,但才能上要差一些,不过也只是跟李秉、白圭比,稍差一点罢了,跟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比,不知要胜出多少呢。 “王公度如何?”李贤沉吟着问道,李秉、白圭、王竑三人之中,他属意王竑。 “王公度并无知兵之名,虽曾守备京师,不过是奉命行事,”彭时有些疑虑,他自然是属意李秉的,此公久历边事,精通兵法军务,且为人刚直不阿,绝对是合适的人选,“学生属意李执中。” “逢原呢?”李贤看向吕原问道。 “公二人所举,皆一时之选,无论是谁,都能担当大任,为国建功。”吕原作为一个老好人,当然不会傻乎乎的掺和进去,而且,他本身也觉得,这三人无论是谁去总制陕西军务,都合适,绝无所托非人之虞。 至于李贤、彭时二人相争,他吕原只是个和稀泥的,莫得感情,干他底事? 李贤和彭时都知道他的为人,此公虽然是个和稀泥的,但却持正公允,并无私心,也就是这三个人选都合适,否则,此公肯定会明言的,况且阁臣中总得有这么一个充当缓和的人。 李贤、彭时对视一眼后,李贤说道:“那老夫便将此三人报于陛下,择日廷议,二位以为然否?” 三人皆未提兵部和吏部,景庙的一干老臣贬官的贬官、致仕的致仕后,新拔擢的六部尚书无论名望还是资历,都差得远,自此为阁部之争画上了一个句号,自此,六部只能居于内阁之下。 尽管内阁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式的机构。 “可。”彭时、吕原应了,便各自离去,都有一堆事儿呢,若非三边总制着实事关重大,他们也不会聚到一起商量。因为若是能够商量出个结果来还好,一旦各执己见,对朝臣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万一人为的造成党争,可不好收拾。 此时的大明,至少内阁成员之间的党争之风还未盛行,虽有争执,但都在可控的范围内,在这方面,阁臣们还是讲点面子的。不像嘉靖以后,你拱我,我拱你的,乱做一团。 看看西方的两党制有多乱就知道了,说白了,两党制这种低等级的玩意,我们的老祖宗早就玩明白了。 李贤、彭时也想早早平息此事,不要把朝堂闹得跟菜市场似得,所以,搁置了各自的争议,把结果上报。但他们同时也知道,这事儿肯定没那么简单就平息的,别忘了,此时还有曹、石一党。 毋庸讳言,此时的朝廷大势在曹、石一方,此二人挟夺门之功,宦官、外戚、勋臣勾结起来,再加上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的拥趸,简直是炙手可热,势不可挡!朝政若不是有他们内阁和几个持正之臣的勉力维持,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不论是李贤,还是彭时,都知道此事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曹吉祥、石亨都已经盯上了这个职位。按说他们文官是不占优势的,毕竟设置此职的主要目的还是备御北虏。 此时的武臣地位虽然逐渐下降,但还没后来或者前宋那么不堪,其他的不必说,只看总兵和巡抚之间的关系就行了。 凡天下要害地方、皆设官统兵镇戌。其总镇一方者、曰镇守。守一路者、曰分守。独守一堡一城者、曰守备。与主将同守一城者、曰协守。又有提督、提调、巡视、备御、领班、备倭等名。各因事异职焉。其总镇、或挂将军印、或不挂印、皆曰总兵。 而此时的各边镇巡抚,多加“参赞军务”,很明显,至少在军事上,总兵为主,巡抚为辅。而不是后来,巡抚都加“提督军务”衔,总兵也就是在打仗的时候,有领兵权罢了。 当然,不是绝对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特殊情况的嘛。比如李成梁、李如松父子。 所以,若是武臣那边铁了心想争这个三边总制,朝中一时半会绝对是安稳不下来的。 不同意也得有个说法,不能说一句不合适就把人打发了,怎么就你们文官合适,我们武臣就不合适了?没这个道理不是。 彼此间的这一番扯皮绝对是拉不下的。更何况还有个乱入的曹吉祥,这阉人可不知国家大事为何物,更不知节操为何物,只要给他银子,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三边总制这个职位如此诱人,盯着的人能少了?至于能力啊、声望啊,有这个的官员有几个?没见满朝上下这么多人,以李贤为首的内阁也不过就找到了三个合适的。 所以说,什么都是虚的,只要银子到位了,就没办不成的事儿。 李贤、彭时和吕原带着一脑门的官司各自离开不提。 却说曹吉祥,他很快就知道了李贤、彭时、吕原三人的打算,不用怀疑东厂和锦衣卫的专业,打探消息这种事情,他们轻车熟路,何况是文渊阁中发生的事情呢,这里可是大内。 “呵呵,”曹吉祥摇头,嗤笑一声,瞧瞧这三位都推荐的什么人啊,李秉、白圭就不必说了,王竑是什么人,也是你们敢随便推荐的? 被王竑带头打死的马顺,那可是当今这位万岁爷的亲信啊!以当今这位的小心眼,会让王竑起复?做什么清秋大梦呢! 也就是时过境迁,而且是盖棺定论的事情,马顺被贴上了奸党的标签,否则,当今这位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王竑还想有个好?快别做梦了。 因为王竑的缘故,连带着其他二位估计也悬了! 第289章 朝争3 这绝非夸张,一个人能够扭曲到什么样,看看朱祁镇就知道了,他做不出来的事情,估计没多少,认贼作父都毫无压力,卖自己的江山都毫无压力,其他的事情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的? 这位也是个奇葩了,不比完颜构差多少。 就在这种风波之下,时间慢慢过去,朝廷上下,不论文武,只要觉得自己有那么几分希望的,都开始上蹿下跳,四处钻营,这种事情不赶紧瞪起眼睛来还等啥?搏一搏,万一呢? 万一上面的人眼瞎,选了我呢?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心里,毕竟自己有几把刷子,大多数人还是有点数的,只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罢了。 倒是内阁推荐的几人,李秉、白圭、王竑没什么动作,李秉、王竑赋闲在家,白圭则是通政司右通政使,虽然此时的通政使没多大权势了,但也算是一方山头了。 尽管三边总制非常诱人,但苦也是真苦!白圭虽有报国之心,却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就能办好这个差事。要把整个陕西给管起来,军政一把抓,没点本事可不行。 所以,反而是李、白、王三个最有希望的人在整个风波中岿然不动,反倒是那些凑数的在哪儿搞风搞雨的,整个朝廷被这些人给闹得乌烟瘴气。 这些跟张璟没什么关系,虽然这么大的阵仗是张楷这老先生因为他而弄出来的,但张璟并不会因此而心生愧疚,他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个? 边墙的修建到了关键时刻,经过四个多月的修筑,已经近乎完工了。虽然是充分利用地形以及故长城,铲山而成,但有些关键的地方还是不能马虎的,不说包砖,起码也得夯土。这可是关乎将士的性命、百姓的安定、国家的安全,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张璟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张楷这样的搭档,非但不拆他的台,不跟他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反而无条件支持他。 这真的是张璟运气好,遇到了一个没有一身腐儒毛病的同僚,否则,张璟就等着各种扯皮。就算无法阻止什么,也得好好恶心一下张璟。 没办法,这是文武双方的立场决定的。大明的某些文官们干别的不行,但论起嘴上一套、做起来一套的本事,他们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嘴上是主义,心里全是特么的生意。让他们自我标榜,个个都是不世出的大清官,实际上呢?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家里的那万顷良田,谁给他们种?谁还卖儿卖女,他们家的下人从哪里来? 所以说,这是一个阶级离场问题。 文武之争也是一样,你武臣的权力大了,我们文臣的权力就会缩水,这怎么可以!亏谁,也不能亏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官老爷啊。 都是立场决定的。 而张楷如此支持张璟,一来,老先生并非真正的官僚,老先生是真正的士大夫,和那些只知道揽权捞钱的厌物天生就不是一路人。这也算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两个进化方向,一个自然是进化成张楷老先生这种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而另一种则成了令人不齿、只知利益的官僚政客。 二来,老先生的性格狷介清高,对于看不上的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他可不会管你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对了他们脾气,那就青眼有加。 不要以为如张楷这种老先生书读的这么好,能诗善文,就一定是顽固不化的书呆子。这样认为可就大错特错了。 越是老先生这样的人,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便越强,因为他们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而且心胸开阔,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并非是一句空洞洞的口号,而是真正的学问人所追求的探索、求索精神。 正如屈原所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若是连这点胸怀都没有,怎么配谈“成就”二字? 而古代的读书人之所以被刻板的理解成抱残守缺的保守、不知变通、迂腐形象,只能说,如老先生这般,充满求真务实精神的、真正的读书人太少了。 或许这些人刚开始的时候,纷纷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己任,但随着地位的变化、岁月的流逝,他们往往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而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颜色。 “东翁,”方言在徒弟的搀扶下,和张璟等人一起爬上了红山,红山虽然不高,但老先生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跟着在野外熬了四个多月,别说老先生了,就连张璟都有些受不住了,“此处老朽已经看过了,若修筑哨台,规模太小的话,倒是没必要了。” 张璟当然知道,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哨台,倒不如说是一处堡寨,皆因此处位置险要,控南北咽喉,北虏若想侵犯榆林,此台一旦修筑完成,北虏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而且此地易守难攻,扼守南北咽喉,在此驻扎一哨士卒,便可以与榆林城形成守望之势。北虏若是想攻打此台,张璟便可挥师来救,届时里外合击,北虏定然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而北虏若是敢绕过此台,直接攻打榆林城,那么此次守军完全可以截断北虏后路,让北虏进退不得。 要形成这等战略优势,就得看方言老先生怎么依据此处的地形,建造出一座雄关来了。 对于老先生的本事,张璟绝对是信得过的,所以,老先生说已经有了腹案的时候,张璟立马拉着老先生来爬山了。 “咱们还剩不少银子。”边墙已经修了个七七八八,张璟心里高兴,边墙修筑起来,就代表延绥镇有了一定的战略纵深,便可以一改之前只能疲于应对、被动防守的局面了。 现在能够让这种局面变得更好一些,哪怕耗费点银钱,张璟也不会心疼,反正还剩不少银子呢,可劲造!民夫也是现成的,干脆一劳永逸,省的以后还得重新征兆,怪麻烦的。 “这倒不是银子的事儿。”方言摇摇头,按照张璟的要求,这座了望台起码得十丈多高,以现在的技术,这不是什么苦难的事情,但难在在山上筑这么高的建筑,对于建筑技术和材料的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 光用夯土,是造不了这么高的城的。砖头、石料、木料都需要准备,光准备材料,起码就得小半年。 “今年准备材料,明年修筑。”方言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张璟。 张璟虽然着急,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当下也只能答应了,专业的事情,就得听专业人员的,他一个外行,胡乱发表意见、做决定的话,很容易出问题的。 眼看边墙快修完了,张璟也松了口气,从三月份一直忙到现在,七月底快八月了,用不了一个月,北虏估计又要开始不安分了。 根据哨骑的消息,毛里孩部已经开始往河套迁移了,今年据说足足有四万余人,大小部族十几个,算是毛里孩大部分的家底了。 去年毛里孩和孛来去宁夏转了一圈,收获却没那么大,宁夏那个地方,过于荒僻,能抢点什么东西?所以,今年他不打算跟孛来一起活动了,所以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前往河套驻冬了。 河套水草丰美,虽然得地方大明军队,但毛里孩也知道,此时的大明可不是太祖、太宗时期的大明了,能够固守防线就不错了,出兵河套、千里奔袭,对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可没那么简单。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即便大明的边军会偶尔派兵搜套,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若是以前自己的部族只有很少一部分族人迁来河套的话,还会顾忌一二。 但今年,毛里孩打算举族前往河套,以后就不打算走了,自然就更不会把明军放在眼里的。 延绥镇总共才两万余士卒,要防守近两千里的防线,大明拿什么跟兵强马壮的他打仗?这倒并非毛里孩盲目自信,打阵地战,明军的确可以以一当十,但那是在有充足补给的情况下。 毛里孩就不信,深入河套的明军能跟据城而守的明军一样,有充足的补给,可以跟自己打消耗战。 所以,毛里孩完全不担心明军所谓的“剿套”。你们把补给线拉的这么长,看看谁先承受不住。 若是明军不来“剿套”,毛里孩也不会闲着,你明军能修墙,难道我们就不能破坏了?明军这种长蛇阵,只要突破一个点,便等于全线突破!届时自己兵强马壮,来去如风,明军凭什么跟自己打? 正在帐中休息的毛里孩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琢磨自己举族迁往河套地区的利弊得失。 想来想去,他都没想到明军能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遏制自己。所以,毛里孩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孛来邀请他今年继续从宁夏入边的提议。 宁夏那个鬼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少百姓,加之去岁种兴的战死,势必会让宁夏的守军加强戒备,今年还想跟去年一样,直接打到固原城下,就别做那个清秋大梦了。 驻守固原的柳溥就算是只猪,今年也会加强防备的,怎么可能还会让孛来轻轻松松的南下。 毛里孩想的不错,柳溥的确不是猪,问题是,柳溥连猪都不如!去岁因为他未曾及时救援,致使孛来、毛里孩大肆抢掠一番后,满载而归。 朱祁镇却并未处置柳溥,因为柳溥是他的亲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朱祁镇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了柳溥几句罢了。 这肯定让柳溥更加变本加厉的。破罐子破摔呗,我就是畏战不出,怎么了?反正宁夏镇这破地方也没几个百姓,让鞑贼可劲的抢,才抢多少东西? 至于会因此而死多少人,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他才不管呢,反正死的人又不是他。 也难怪大家都看不起勋臣,甚至连整个武将群体的风评都被害。就是因为柳溥这种人给害的,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变本加厉,武将于是也就成了怕死、饭桶、败类的代名词了。 一来,话语权不在自己手上,二来有些武将做的的确不地道,人家能不编排你吗? 况且还事关朝政大权,可不是得可劲的黑你。哪怕你没有那么多破事儿,都得给你编造出来,更何况像柳溥这样的武臣越来越多。 打仗不行,见到敌人一个个跑的比兔子都快,捞起钱来又不择手段,多下作的事儿都干的出来,不黑你黑谁? 不出意外,孛来今年在宁夏定然还是畅通无阻,若是他乐意,能一口气打到长安府。 但毛里孩若是想复制孛来的胜利,可没那么容易。 张璟不是柳溥,岂会容忍毛里孩耀武扬威?就算张璟兵力不足,无法发起剿套之战,但只做防御,让毛里孩不得寸进,还是能够做到的。 毛里孩部族的人虽然多,但女人老弱至少占一大半,算一下,毛里孩的可战之兵,也不过万余人罢了。他起码得留下一半人马,防守老巢。 若是毛里孩该尽起大军南下,张璟就敢率精锐来个千里奔袭,先抄了毛里孩的老巢! 毛里孩也是做到北虏太师的人物,将来更是把孛来给杀了,岂会连这点谋略都没有?所以,毛里孩即便是南侵,最多也只能派出个三、四千人。 三四千人好干嘛的?若是想玩点什么花活,什么围点打援、多点开花之类的,张璟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三、四千骑兵聚在一起,若是无法将他们诱至预设战场,张璟肯定是没办法一口气吃掉的,因为打不过,北虏可以跑,一旦北虏逃跑,张璟大概率是追不上的。不论是马匹,还是骑术,大明的骑兵还是要比北虏差一点的。 这没什么可讳言的,差距就是差距。别的不说,大明的马政此时形同虚设,太祖订下的那套官民联合养马的政策早就崩坏了。 大明从鼎盛时期的九十多万匹马,到现在的无马可用,用了仅仅几十年的时间,也是够讽刺的了。马匹不行,士兵的素知再高,可以以一当十,但追不上人,有什么用处? 第290章 朝争4 “三边总制,你觉得有必要吗?”在袁彬的护卫下,朱祁镇正在宫后苑散步,袁彬落后一步,跟着朱祁镇瞎转悠,其余的侍卫则屏息静气,假装自己不存在,四散分开拱卫。 袁彬叹气,心里腹诽这等大事,你不问六部、不问阁臣,问我能问出个什么来?当然,袁彬也只敢腹诽,朱祁镇既然问自己这个话,就说明他已经有初步的打算了。至于问自己,也不是想听听不同的意见罢了,自己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能够获得许多不同渠道、甚至隐秘的消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罢了。 果然,还没等袁彬回话,朱祁镇就再次问道,“逯杲呢,这几日也不见他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启禀陛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袁彬躬身抱拳,“逯佥事近日于京师中发现有某些僧众借传道为名,聚集信众,疑有不轨之事,逯佥事亲自探查去了。” 朱祁镇点点头,他们朱家人信道的多,对佛教倒是没什么好感,不过也无甚恶感。但若是有人趁机聚敛信众,图谋不轨,可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本朝太祖时,对于僧道的管理甚为严格,太祖五年时,令给僧道度牒。十五年,始置僧录司、道录司,掌天下僧道。在外府州县有僧纲、道纪等司,分掌其事,俱选精通经典,戒行端洁者为之。 太宗六年时,军民子弟僮奴自削发为僧者,并其父兄送京师,发五台山做工。毕日,就北京为民种田,及卢龙牧马。寺主僧擅容留者,亦发北京为民种田。 算是有效的遏制了僧道势力的膨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管理日怠,这些人又死灰复燃,开始愚弄百姓,兼并土地、侵占人口、大肆敛财。 更有甚者,借佛教之名,行邪教之事,图谋不轨。 僧道,特别是僧人,占有的财富急速膨胀,寺院和僧人为国家经济造成了重大的负担,而僧人又不在国家赋税的征收的行列之中,如此必然造成了国家大量赋税的流失,同时寺院经济膨胀不断兼并土地,使得寺院经济与社会经济也矛盾重重。 朱子称他们不敬王者、弃君背父、人伦灭尽,夫佛本夷狄之人,韩昌黎更说: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语言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身不服先王之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 逯杲盯上倒不是法华寺,此时的法华寺有孙氏兄弟做后盾,虽说放高利贷的行径令人不齿,但有孙氏兄弟撑腰,就算是锦衣卫,一时半会儿也真没办法处置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还能怎么办? 孙氏兄弟有太后撑腰,又有拥立复辟之功,锦衣卫即便是抓到了他们的把柄,又能怎么办?处置不了的。 朱祁镇闻言,也不在意,不过是些愚弄百姓的把戏,乱不了的,“朝中对三边总制一职,都有什么反应?” “朝臣有支持几位阁臣推举的人选的,也有支持别人的,”袁彬倒是实话实说,这事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武臣那边也是如此。” 朱祁镇摆摆手,不屑的哼了一声,“一群无利不起早的东西。” 走了几步,朱祁镇在一畦刚结了花苞的秋菊前停下,转头问道,“曹吉祥呢?朕听闻这些天他家里天天高朋满座,热闹非常啊。” 虽然朱祁镇背对袁彬,袁彬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着这不阴不阳的话,袁彬也能猜到此时的朱祁镇肯定是怒火中烧。 “皆是为三边总制而去,”袁彬自然不会给曹吉祥隐瞒,你收银子收到手软,就得承担相应的后果,“此等要职,自然引得大家蠢蠢欲动。” “呵呵,”朱祁镇冷笑一声,“石亨那边又如何?” “石太师那边倒是风平浪静的,因为他想推举自己的侄儿,大同总兵石彪。”袁彬老老实实的,有问必答,却不妄加议论。 “依袁卿之意,谁去合适?”朱祁镇闷声问道,他不说这个所谓的三边总制有没有设置的必要,反而问袁彬谁去合适,显然是已经决定了,要设置此职了。 这个职位还是有设置的必要的,正如张楷奏章所说的,此职设置后,可以统筹陕西军政,其他的不说,起码是有利于加强朝廷集权的。 “臣不敢妄言。”袁彬可不敢随便说,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怎么着都轮不到张璟,那还说个锤子。 似乎猜到了袁彬的想法,朱祁镇回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袁彬一眼后,慢悠悠的说道:“袁卿尽管说,不比避讳。” 袁彬心里呵呵,他怎么可能信了朱祁镇的鬼话,今天他要是敢胡乱发表意见,肯定讨不到好,就算朱祁镇不当面发作他,也会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所以,袁彬躬身抱拳,“这等军国大事,岂是臣能够随意置喙的?陛下信任臣,是臣的福分,但臣却不能仗着陛下的信任而胡言乱语。” 朱祁镇呵呵干笑两声,便略过这个话题,对于袁彬他还是挺满意的,是个难得的实在人、忠厚人,不像曹吉祥、石亨似的,仗着自己的信任,大肆安插亲信,甚至开始干预朝政。 一次两次,朱祁镇可以忍,长此以往,你让朱祁镇怎么忍?这大明朝到底还是谁的? 朱祁镇回到乾清宫旁边的弘德殿,招来内饰,“凡推荐三边总制的折子,一律留中。” 内饰领命后,正要退下,又被朱祁镇叫住,“告诉李贤,廷议之事,暂时按下。” 侍立在朱祁镇边上的袁彬眉头一跳,他忠厚归忠厚,但朱祁镇如此明显、粗暴的处置方法,还是让袁彬心里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朱祁镇这明显是不耐烦了。 曹吉祥这厮做的太过,竟然趁机大肆敛财,银子再好,也不能如此肆无忌惮不是。还有石亨,虽然不像曹吉祥一般,上蹿下跳,但也明显存着私心,想为自己的侄儿捞好处。 朱祁镇如此多疑的一个人,岂能不暗加提防? “万岁爷这是咋了?”曹吉祥和陈谨相对而坐,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三边总制事关重大,万岁爷不论同不同意,尽管发话也就是了,一边压下了内阁的廷议,一边把有关的折子留中不发,这是要干嘛?” 陈谨也满头雾水,顺口说道:“咱家不知,万岁爷或许有自己的打算。”反正这事儿他也捞不到好处,朝中的官员基本都是冲着曹吉祥去的,谁让曹吉祥这厮炙手可热呢,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气焰之盛,堪比之前的王振! “此事迟早要做个了断,”陈谨笑道,“你又何必着急?”说着冲曹吉祥挑了挑眉毛,显然是示意曹吉祥管那么多干嘛,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多收点银子,更待如何? 曹吉祥哈哈一笑,他本来有些疑虑的,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做的有些过分,让朱祁镇心中不喜,但是听陈谨这么一说,似乎大有道理,此事万色有迟早会做个决断的,自己在这儿疑神疑鬼的干嘛? 不论是留中,还是推迟廷议,似乎都说明万岁爷正在两可之间犹豫。那么自己或许可以趁机进言几句,收了这么多银子,总得给人把事儿办了不是。 至于最后谁会是那个幸运儿,跟他曹公公有什么关系?他只管收钱,收了谁的钱,就把谁的名字报上去,至于最后选谁,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要是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宝贝侄儿能够担任这个三边总制,但可惜的是,他那个侄儿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在锦衣卫呆了一年多,天时地利人和基本都占了,也没见他把锦衣卫给掌握住,反而被人给架空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侄儿,就连自己,与逯杲那厮打了几次交道,不也没占多少便宜嘛。 “石太师哪里……”陈谨稍稍提点了曹吉祥一句。前几天石亨带着银子去找曹吉祥,想让曹吉祥一起支持石彪任三边总制,不想却被曹吉祥给拒绝了,二人闹得不欢而散,为双方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已经不是曹、石二人第一闹矛盾了,朱祁镇刚刚复辟没多久,这二位就狗咬狗,咬了一嘴毛,御史杨瑄、张鹏乘机弹劾他们,二人不得不捐弃前嫌,重新勾结起来。 但裂痕却已经无法弥补了,二人的勾结,不过是因为利害关系罢了,最不牢靠,这二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党,彼此间虽然可以有各自的诉求,但在大方向上,却不宜产生什么分歧,否则,二人一旦发生龃龉,造成的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 一旦彼此的利益受到损害,立马就会反目。 “无妨,无妨,”曹吉祥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武夫罢了,以武平天下则可,岂闻以武治天下乎?冢中枯骨耳,不足为惧。” 陈谨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遂也不再多劝,反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内官监的太监,不论职权,还是亲信程度,都比曹吉祥差得远,他操这份闲心干嘛?只要有银子拿,其他的他懒得管那么多。 “张家的顺风车马行不再承担煤球运输业务,”陈谨给曹吉祥提了个醒,“西山煤球已经开始积压,冬天马上到了,公公宜早做计较。” 因为兴安的缘故,景泰帝在位的时候,便将煤球业务一分为二,生产归陈谨,运输和销售归曹吉祥,另外户部主管账目,如此一来,便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陈、曹二人监守自盗的可能。朱祁镇复辟后,仍沿用旧制。 虽然从源头的生产上,陈、曹二人可操作的空间变得极小,想贪墨银子变得很困难,但运输和销售这两方面,还是有操作的余地的。 比如运费、再比如货款,也不用这二人耍什么花招,随便截留几个月的运输款、货款,就是一大笔银子,只要煤球一直销售,他们就可以一直截留,操作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顺风车马行可以不吃这一套,但其余那些车马行可不行,他们很大程度上需要这个生意,以维持生计,所以,对于陈谨和曹吉祥的举动,也是敢怒而不敢言,顺风有底气不吃这碗饭,他们可没有这个底气。 “没了张屠户,咱家还得吃带毛猪不成?”曹吉祥冷笑一声,“老陈你不必担心,咱家自有道理。” 曹吉祥说的这么笃定,是因为他的几个侄儿和一些商人合伙开了一家车马行,一旦投入运营,自然就能够弥补顺风退出后而导致的运力紧张。 “如此便好。”陈谨松了口气,“马上就是冬天了,煤球的需求量将会大大增加,一旦耽误了运输,咱们可都得吃挂落。” 曹吉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老陈你就放心,咱家心里有数。”煤球是只下金蛋的母鸡,曹吉祥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出问题。其实,对顺风的挤兑,一方面是为了找张家的麻烦,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曹吉祥想要取而代之的结果?若顺风车马行不退出,他还真无法插手。 除了钱财和权势,这些阉人也就没其他什么追求了。 “阁老,”王复一脸苦笑的看着李贤,“陛下将有关三边总制的奏章尽数留中,此乃何意也?” 李贤也有些拿不定朱祁镇打的什么主意了,尽管自己升任首辅以来,朱祁镇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但他终究还是外臣,有些话还是不好直说的。 比如夺门,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正如张璟当初于朝堂上所言,“内府之门,岂可夺?”但那又怎样,朱祁镇自己难道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他知道的,但为了表明自己做的不错,朱祁镇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此事,除非是曹、石等人闹得实在不像话了,朱祁镇无法再忍。 否则,谁敢去触那个霉头?张璟就是前车之鉴。 “唉,再等等,再等等,”李贤皱着眉头,“不必着急,陛下既未明言,则说明陛下仍在斟酌,否则,直接不允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第291章 朝争5 话虽如此说,李贤其实也是心里没底,连对李秉、白圭、王竑三人的廷推,都让朱祁镇给叫停了,现在都过去了几个月,此事仍是扑朔迷离,谁敢确定究竟会如何? “眼见就入冬了,正是北虏频繁南侵的时候,若是此时能够确定人选,倒也是个利好。”王复缓缓的说道,心里也是腹诽朱祁镇,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想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个准信,再这么拖下去,搞的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可就得不偿失了。 本来议论此事的人不多,但随着朱祁镇将各种举荐、自荐的折子留中之后,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别说王复,就连李贤都不知道朱祁镇是怎么想的,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给个准信,大家也好做准备不是。 现在倒是好,几乎有关系没关系的人都掺和进来了,朝廷上下一片乌烟瘴气,都想着一步登天,倒是几个真有资格的,反而不动如山。 比如李秉,此公仍安居曹县老家,莳花种草,耕读自得,丝毫没有来京活动活动的意思。白圭现在仍是通政使,也表现的毫不萦怀。王竑客居京师,按说是最应该走动一番的,因为他是三人中希望最小的,谁让他当年带头在朝堂上打死了马顺,朱祁镇能对他有个好印象才怪呢。 这三位一个个稳坐钓鱼台,仿佛此事与他们半分关系都没有一样,的确令人佩服。 倒是几位有点希望的武臣,有些举止失措,或许他们自己知道与李秉等人比,他们的优势不大,论知兵,这三位不比他们差;但论民政,武臣可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文官的。 出将入相这种事情,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形容词了。就算是李秉等人,也不敢说自己出将入相,最多也只是比普通的文官多通晓一点军事罢了。 别说和古之名将相比,就算跟当朝的武臣们比比,也不占什么优势,矮子里面拔将军而已。只所以让文官为主,武臣为辅,主要还是民政问题,武臣对于处理民政,真的是不擅长。 所以,也不能说武臣地位降低,完全是因为文官打压,你自己不争气,也怨不得别人,当然,大势就是如此,没啥好抱怨的。可以说是文武分工更加明确后,造成的结果,这是政府职能更加精细化的结果,算是历史大势,非人力所能阻挡。 由粗放式管理到精细化管理,不论是对于国家而言,还是对于企业而言,都是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 武臣之中,最有希望的就是郭登与孙镗,但郭登与王竑都一样,恶了朱祁镇,当年朱祁镇叫门的时候,被郭登给拒之门外,朱祁镇复辟后,没追着郭登算旧账,但也因“老病”之名,被朱祁镇召回朝中,掌中军都督府、京营。 在一干武臣中,石亨、郭登是其中的佼佼者,与石亨不同的是,郭登素有文名,乃是当时较为有名的诗人。镇守大同大半生,立下了赫赫战功。 至于孙镗,他可是参与了夺门的“功臣”,不过与曹、石走的没那么近,也不像曹、石等人一般跋扈,算是心里有数的主儿。 论军事才能,他肯定不如郭登,但作战勇猛,这便足够了。 至于爱钱,除了少数几位,那个当官的不喜欢钱,倒也没人拿着这个说事儿,站不住脚啊,大家都爱钱,万一你前脚说人家,后脚自己被爆了,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家都是有底线的人,除非是鱼死网破,否则,不会主动暴雷的,对大多数大明朝的官员而言,暴别人就是暴自己。 朝廷的纷纷扰扰与张璟无关,他此时正在调兵遣将,应对毛里孩可能的入侵。无定河、窟野河、榆溪河三条黄河支流的河道,是张璟主要的防守方向。 延绥一代地势险要,多是山地,高低不平,唯有沿着河道走,才会一马平川,只有榆林一带地势较为平坦、辽阔。 所以,张璟防守的重点自然也在这几个地方。 根据张璟的估计,毛里孩只要不傻的话,就只能在这几条路线中选一条南下,至于分兵,张璟不认为毛里孩有这么大的胆子。 兵力优势明显在大明这边,毛里孩要是连这点军事常识都没有,也不能与孛来一起,分掌鞑靼的大权,后来更是杀了孛来,独掌大权。 在延绥各地坚壁清野的情况下,毛里孩即使突破了延绥防线,也抢不了太多东西,城池他们无力攻打,而百姓和粮食都在城池里面,他们能抢什么? 就算是神木、府谷那样仅有千余人的小县城,也不是此时的毛里孩能够攻打下来的。 所以,毛里孩的选择几乎只有榆林。 既然明知道抢不到东西,毛里孩为什么还来?这不是做无用功,甚至送死嘛。 各有各的考虑,不抢,什么都没有,还会让依附于他的部族离心离德。而来大明转一圈的话,既可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还能消耗那些不听话的部族的有生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北虏内部混乱更甚,不文少礼,唯利是图说的就是他们,毛里孩作为部落首领,当然得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所以南侵就是必然的选择了,否则,他怎么有理由消耗反对他的部落的有生力量? 边墙修筑起来之后,延绥镇的防守压力几乎全部在榆林。新修筑的娱乐城虽算不上坚城,却也不是毛里孩随随便便就能攻破的。 对于神木、府谷两县,张璟是打算撤掉的,全部并入吴堡县,只因这两地太靠近前线,现在榆林筑城、边墙修筑后,这两县受到的防守压力才算减少了许多。换了以前,这两处可是鞑贼南侵的重灾区。 两个县加起来几千人,在哪儿不能安置?但朝廷却一直不曾允准,张璟也没办法,只能在这两县多安排士兵,算是防患于未然。 否则,百姓们不堪其扰,都往北面跑,咋办? 罪犯充军为何很少让他们到北方边境来实边?不就是怕人都跑了么。至于迁移流民至此,更是无稽之谈,若是没有完善、强力的管理体系,哪能留得住人?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鞑贼若来,定教他有来无回!”孙琦哈哈笑道。 张璟、孙琦以及一干千户、百户在榆林城墙上检查防御设施,弩箭、火铳是榆林主要的防御设施。大明的火器在边军中还是比较普遍的,比如三眼铳、四眼铳,再比如碗口铳,大碗口铳用于守城还是比较不错的,虽然射速慢、射程短,但杀伤范围大,算得上是守城利器。 倒是火炮在边军中并不多见。火炮造价高,而且技术不完备,目前来说铸造不易,重量又大,不易运输,所以,此时在边军中并未大量普及。 不过这些火铳也够北虏受的了。 毛里孩不来则罢,若是敢来,以此时榆林的防御,定让他碰的头破血流。 “不可掉以轻心,”张璟扶着城墙,往外望去,已是秋末冬初,天地一片肃杀,北风呼啸间,卷起阵阵黄沙,“哨骑务必小心,尽量不得与鞑贼接战。” 墨子曾说:守入城,先以侯始。所谓的“侯”,便是斥候,斥,度也,候,即候望。司职侦察敌情的哨骑。 两军交战,斥候们的战斗往往是最先打响的。所以斥候不但要求是精锐中的精锐,更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一场战斗下来,哪怕是大胜,斥候也往往是损失最为惨重的。 在大明,则分为墩台哨兵和普通的哨兵。 墩台哨兵,又称墩夜、直拨、横拨。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夜不收。 在边墙、堡寨、墩台的防御体系中,墩台哨兵是大明的第一道防线。每当鞑贼入寇时,他们或埋伏、或突袭,延误或打击贼人的入寇。 但张璟不舍得如此用兵,因为夜不收一旦与鞑贼交战,很难生还,夜不收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何必消耗在这种与整个战局无补的小事上? 张璟严令各墩台守军,若遇鞑贼,只需将警讯传出即可,能战则战,否则便固守堡内,不得随意出战。而被他派出去的哨骑也是如此,只需探明敌踪即可,除非狭路相逢,否则,不必与贼接战。 有生力量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只要防御体系完备,大明边军只需固守城池,就足以让北虏无从下手,等消耗掉北虏的锐气与士气,再挥军出击,一战而溃敌,他不香吗?非得跟北虏硬碰硬干嘛,完全没有必要呀。 这是军神李牧惯用的战术,非常好用,谁敢说自己比军神还牛? “毛里孩率部入驻河套,看来已将河套当成了他的后花园了,”孙琦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可惜咱们骑兵太少,否则趁他入寇之时,总戎派轻骑突袭他的老巢,定教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璟点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多了不说,若是自己手头上有四千到五千骑兵,分出一半,用以牵制毛里孩南侵的部队,其余人则长途奔袭,一举端掉毛里孩的老巢。 这并非异想天开,霍骠姚可以率领八百轻骑,深入草原,斩杀了栾提产,俘虏罗姑比,杀敌数千。他张璟率领两千人,面对不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远不如匈奴的鞑靼,又有什么不行的? 可惜,骑兵还是少了点,总不能领着步兵去千里奔袭…… 一旦毛里孩得到消息,率军回援,若是辎重充足,张璟自然不怕,论野战,大明对阵北虏就没输过!哪怕以步对骑,也绝不会输。 可是一旦辎重耗尽,这仗可就没法打了。李陵的悲剧他不想重复。 所以,张璟不敢冒险。霍骠骑敢率领八百人长驱直入,奔袭数千里,是因为卫烈侯的大军已经将匈奴的主力牵制住了,匈奴后方空虚。 张璟缺乏这样的先天条件,自然不能去冒险。 也不需要去冒险,现在大明对鞑靼与汉武初对匈奴,是攻守易势,耗不起的是北虏,张璟又何必去冒险? 马政不给力,骑兵自然就跟不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可不是他们边军能够决定的事情。 “还是先琢磨琢磨怎么吃掉敢来犯边的贼寇,”张璟收拾心情,既然目前缺乏直捣黄龙的条件,那就把能够做好的事儿做好,若是能够把毛里孩南侵的士卒给一锅端了,也是大功一件。 同样能够起到振奋人心的效果。 至于将北虏彻底赶出河套,这不太现实,除非大明有驻军能力,别说河套了,阴山都给你打下来。现在的问题是,国家财政不允许,要不当初也不会把东胜卫内迁。 大明的财政,说起来都是泪,太难了!是只能对农民征税,无法对商人、地主征税,老百姓种那点地,才挣几个大子?又能收上多少来? 而在实际掌控政府权力的文官集团中,已经发展成了官商一体化家族,为维护自身利益,当然要阻止政府试图从工商业获得收入的企图,收不上商税来,仅靠收百姓那点钱,够干嘛的? 农业社会里,农业就是经济最大的来源,把大明与两宋对比一下,从耕作面积来看,宋朝的国土面积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南宋更少,明朝六百万平方公里左右,耕地面积明朝远远超过宋朝。 再说工商业,明朝也肯定是远远高于宋朝的,那为什么宋朝的财政状况比明朝好?明朝的领土面积,人口数量都远远大于南宋,仅仅盐、酒、茶三项的消费更远大于宋朝,然而南宋政府从中获得的收入接近五千万两白银的税收,而明朝政府却只有三百万两不到。 这是为何,便一目了然了。宋朝盐、酒、茶都是官营,而大明呢?江南十二郡,无一人食官盐,这就是大明朝。这些利润基本都让以官僚集团为代表的商人给赚去了。 结果就是国家财政破产。国家财政破产的结果就不必多说了,大明怎么没的? 赋税收入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大明还能维持国祚近三百年,足以说明大明的强盛了。 第292章 朝争6 扯回来。 面对即将南侵的毛里孩,张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这次一定要把他打疼、打残,让他看到大明的旗帜就害怕,可惜无法直接去端了毛里孩在河套的老窝,让他望风而逃,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孙琦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想让张璟从西线调兵,西线地势险要,再加上边墙的缘故,大可不必留那么多兵马在哪儿。 可惜,张璟有张璟的打算。眼见着孛来今年冬天还得从宁夏南侵,宁夏兵少,柳溥又指望不上,为了防止孛来长驱直入,庆阳府也得有足够的兵力留守。所以,张璟不打算从樊青那里调兵。 “自西线调兵之事,不必再提了,”张璟知道孙琦想说什么,西线兵力空虚是一方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孛来直入庆阳府,要是兵力不足,战事有失,柳溥可以无事,他可不行。 朱祁镇正盯着他呢,巴不得他出点什么疏漏,到时候挨了板子,可没人替自己说话。 其次,西线的兵力不动,对于孛来而言也是个威慑,诚然樊青率领的西线守军未曾获得允准前,是不得随意出境的。但有樊青陈兵庆阳府,孛来也不敢过于深入,最多也就到巩昌府,再往境内深入,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万一被明军来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可就乐极生悲了。 去年孛来和毛里孩的联军从凉州直入临洮、巩昌两府,为何不继续南下了,还不是樊青陈兵庆阳,让孛来和毛里孩担心自己被以逸待劳的庆阳守军击破嘛。 所以,还是需要樊青在西线镇守的,万一张璟把西线的兵力抽调一空,给了孛来长驱直入的机会,张璟的下场可想而知。 曹吉祥和石亨一党会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届时张璟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诘难呢,能全身而退,就算朱祁镇给他面子了。 朱祁镇会给张璟这个面子?还真不好说。 孙琦站在延绥镇的角度上考虑事情,倒也不能说错,但若站在全局的角度上来看,西线的兵马是万万动不得的。 “毛里孩有动静了么?”张璟下了城墙,出城检查拒马、陷阱之类的防御设施,一边问道。 “哨骑来报,暂时还没动静,”孙琦回到,“毛里孩部刚刚进入河套,还未扎下营寨,他手下大大小小的部族有十几个,谁都想占据好地方,那那么快。” 张璟点头,现在才是九月中,天气还算冷,现在正是他们准备草料、修筑棚圈的时间,肯定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南下,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让哨骑撤回来。”张璟叹气,若是这个时候哨骑被发现,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是时候撤回哨骑了,反正有边墙,有堡寨,有墩台,北虏进军,是绝对瞒不过这些守军的耳目的。 主帅下令了,孙琦自然不敢违逆,只好应了,实际上他并不赞成张璟的做法,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有哨骑随时监视北虏,就可以完全掌握贼踪,并能随机应变,决定出击还是固守。 但张璟不想让精锐的哨骑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这沿边的堡寨墩台都有监视哨探的作用,狼烟一起,不比哨骑传信快多了? 既有边墙又有坚城,留给北虏的选择并不多,除非他们只是想来溜达一圈,闲的吗,人吃马嚼的,跑这么远,只为了溜达一圈? 那就只能攻城了。 张璟完全可以在榆林城守株待兔,毛里孩不得不来,必须来,只要他想南侵,就只能选择从榆林走,还是从神木走,或者走府谷。 不论是榆林、神木还是府谷,都有重兵守卫,神木和府谷地势又非常险要,榆林就成了最合适的突破点。 分别传令神木堡、木瓜园堡,以及西线的樊青,让他们各自小心戒备后,延绥镇彻底进入了备战状态。 至于主动出击,张璟并不打算冒险,延绥镇对于极度缺乏攻城手段的北虏而言,简直就是固若金汤,如此有利的形势不加以利用,傻了才跑出去跟他们野战呢。 当然,张璟不是怕与北虏野战,只是没必要,白白的增加士卒的伤亡罢了,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北虏,为什么还要两败俱伤? 或许是因为理念的缘故,张璟发现,自己的做法似乎并不被上至将领、下至士卒的延绥镇上下所认可。在张璟眼中,无意义的消耗有生力量的行为,在其他人眼中,似乎便成了避战,甚至畏战之举。 张璟能够理解这种从上到下的请战情绪。大家都希望获得战功,以封妻荫子,改变自己的命运。战功哪里来?当然是与敌人对战。 至于生死,要是怕死,当的什么兵啊!况且,就算战死了,也有抚恤,起码没有后顾之忧。再加上张璟上任后的优厚待遇,使得延绥上下将士一心,就盼着打一场打胜仗,说是报国恩也好,报答张璟的知遇之恩也好,总之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只有通过一场大胜,才能发泄出来。 可是张璟却不让他们随意出战,除了正常的哨探之外,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城里固守,这让延绥镇上下的将士如何呆的住? “将士有请战之心是好事,既然军心可用,都督又何必压制?”回到总兵府的张璟在林疏桐的服侍下洗手净面,换下戎装。 “兵源单一,士卒训练不易,”张璟笑道,“既然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消灭敌军,又何必与北虏硬碰硬呢?” “就怕士气受挫。”林疏桐明白张璟的打算,但她也不赞同张璟的做法,张璟固守不出,对于攻城手段极度匮乏的北虏而言,自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但是别忘了,张璟的一举一动可都被人盯着呢! 万一有人以此来做点文章,说张璟畏敌怯战,任由北虏肆虐边境,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朱祁镇是听呢,还是听呢? 这岂不是授人以柄么。 不过张璟不在乎这个,等他大胜毛里孩,在战绩面前,所有的猜测、诋毁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 见张璟不为所动,林疏桐便不再多说,这就是林疏桐聪明的地方,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后,把选择权交给张璟,绝不喋喋不休的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张璟要是不听自己的话,就会如何如何。 又不是生死攸关的抉择,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林疏桐自然会犯颜直谏,把各种利害攸关的情况给张璟一一分析清楚,免得张璟做出错误的选择。 这就叫做分寸,再亲密的人,也应该给彼此留出一点空间来。 至于眼下么,不过是战术思路的选择罢了,虽然从张璟的立场而言,林疏桐并不十分赞同张璟的做法,因为如此一来,会给张璟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自朝廷上的麻烦。 但若是站在体恤士卒的角度来看,张璟此举,又是难得的体恤士卒的仁德之举。 士卒就算暂时有些绕不过弯来,迟早也会想明白的。 “神木、府谷地势险要,就算毛里孩从此二处突破,也必须突破榆林,才能继续南下,”张璟笑道,“既如此,我军何不以逸待劳,以城池之固,消耗敌军?” 林疏桐点头,她并不是质疑张璟的决定,而是给张璟提个醒,不要被曹、石一党抓到把柄,借机生事。曹、石一党如今在朝中可谓是炙手可热,隐隐有把持朝争的趋势。 以李贤为代表的官僚集团,此时不说偃旗息鼓,面对曹、石一党,却也只能节节败退。以张璟与曹、石一党所结下的梁子,他们怎么可能不借题发挥? 对此张璟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既然选择与彼辈撕破脸面,张璟就做好了准备,时刻提防对方的明枪暗箭,熬过几年,官僚集团有的是解决他们的办法,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彼辈不足为虑,”张璟摇头,“他们绝非文官的对手,此时之所以气焰嚣张,权势通天,不过是吃着夺门的红利罢了。” “一旦红利消失,文官们收拾他们还不简单?”张璟对于官僚集团的手段是十分信任的,即便此时的文官集团还处在劣势,但以他们的阴险,收拾曹、石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时间过得越长,收拾起来就越是简单。 历史上以李贤为首的官僚集团是怎么收拾曹、石一党的? 首先是将所谓“夺门”的合法性否决,李贤谓朱祁镇曰:陛下应天顺人,门何必夺?于是朱祁镇下令,不许再说“夺门”二字,这算是从法理上否决了曹、石的拥立之功。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罗织搜捕可不仅仅是锦衣卫擅长,捕风捉影、颠倒黑白、空穴来风之类的事情,文官们更加擅长。 先是石亨以石彪谋反之罪而下狱,罢石亨兵权,令以本籍归第。到了天顺四年,锦衣指挥逯杲上言:“石亨怨望,与其从孙石俊谋不轨。”于是石亨被下锦衣卫狱。 天顺五年秋七月,曹吉祥及其嗣子曹钦谋反。 权倾一时的曹、石一党由此覆灭。 至于这里面有多少真,多少假,谁知道呢,反正都是有人揭发的,罗致搜捕、推波助澜而已,官僚集团最擅长了。 绝非洗白曹、石二人。看看这则小故事:亨见上稍疏斥,怀怨望。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若塞此关守之,据大同,京师何由得至。”一日,退朝归私第,语卢旺、彦敬曰:“吾所居官,皆尔等所欲为者。”旺、敬不知所谓,对曰:“旺、敬以公得至此,他何敢言。”亨曰:“陈桥之变,史不称其篡。尔能助吾,吾官非尔官乎。”旺、敬股栗,莫敢对。 石亨得多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至于曹吉祥,他一个阉人,谋反有什么用?又当不了皇帝…… 所以,文人的嘴,骗人的鬼,有些东西,当故事看看就好。 所以,张璟从未把曹、石当作自己的对手,他的对手永远都是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于不顾的官僚集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官商一体化家族,即所谓的“士绅”们。 这个群体才是整个大明朝最不稳定的因素。 其余的人,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比如勋戚、武将之类的,闹得再凶,他们最多也就是为祸一方,无法对国家的大政方针产生半点影响,杀头也就是了。 官僚们呢?想杀都杀不了!朝廷的政令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就是乱命,就是暴政,皇帝也没办法呀,还得靠着他们苟延残喘呢。 这种局面的形成,是一个逐渐的、长期的过程,若是能够有效的制约官僚集团泛滥的权力,大明也不至于到后来那种积重难返的程度。 结果被建州来的野猪皮占了便宜。 曹、石的确不足为惧,但官僚集团却不能掉以轻心,这群人下限之低,令人发指,嘴上仁义道德,冠冕堂皇,私底下的龌龊事儿一大堆,又当又立,说的就是他们。 这石一群令人头痛的对手,张璟若是想有所成就,而不是一辈子固守边镇,迟早都会与这群人对上,届时,又是一番你死我活。 好在,张璟不想曹石一般,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其实石无根之萍,官僚集团随便两下散手下来,就让这二人自取灭亡。 张璟则不然。 若是张楷的谋划奏效,张璟摇身一变,以武转文,届时,官僚集团想要拿捏张璟,就需要费一番功夫了,而无法像对付曹、石一样,略施小计,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曹石一党给送出了历史舞台。 一旦张璟以武转文,凭借他在锦衣卫的声望,收拢一些唯利是图的无耻文人还是比较简单的,那就做过一场呗,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张璟固然没什么根基,但此时的官僚集团也远不是后来的官僚集团,此时的官僚集团还刚刚萌芽呢,只要有实力,很容易就能把它们掐灭在萌芽之中。 第293章 朝争7 这不是说说,任何事务处在萌芽状态的时候,都是最容易消灭的。 此时官商一体家族还未彻底形成,官僚集团也缺乏生存的土壤,形成官商一体的家族,需要时间,大明做官的人基本上是通过科举正道步入仕途的,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以地域地缘关系广结商帮,国家对商人入仕以及商人子弟科考政策有所放松。 逐渐便形成了官商一体化家族,家族中,既有经营大买卖的直系亲属,同时也不乏朝臣要员,他们还利用姻亲方式巩固加强相互间的经济利益和政治地位,有时甚至不惜大量的钱财去结交当朝权要,争取政治上的更大成就。 比如万历朝的蒲州张家,算是官商一体家族的代表典范。张四维历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首辅,舅舅王崇古是兵部尚书,弟弟经商,天下数得着的大豪商。张太岳逝世后,此人接任首辅,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废除张太岳的新政。 你就说,这种人有什么国家、民族观念吗?没有的,对这些人而言,只要不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其余的都无所谓,只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管你是不是有利于国计民生,统统废止。 “明军修起了长城,”毛里孩坐在大帐中,下首是依附于他的几个部族首领,“如今咱们南下,只能选择走榆林了。”毛里孩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大明要修边墙,他总不能不放牧,就在这儿守着? 不放牧,整个部族冬天怎么过? “太师,”座下的几名首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站了起来,“咱们的牛羊足够吃的,为何还要南下?” “一口铁锅,我们用五只羊去换,还不一定换到。”毛里孩神情唏嘘,脸色深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透着无奈与不甘。 “唉!”老者闻言,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不去抢,明人会老老实实与咱们交易吗?”毛里孩阴沉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草原上铁器极为缺乏,不仅铁锅等生活物品,就连铠甲、箭矢、武器也是青黄不接的,昔年纵横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此时跟断脊之犬也没什么区别了。 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会重铸祖辈的辉煌,此时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每年龇牙咧嘴的撕咬大明一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大明能够开边互市,毛里孩保证第一个支持! 再不支持,可就撑不下去了。走私来的那点东西,够干啥用的? 可惜,大明内部从来都不把开边互市作为首要选项,哪怕在边境屯驻重兵,浪费钱粮无数,也绝不开边互市。 毛里孩当然想不明白,朝中反对开边互市的人多了去了,为何反对?一部分是走私商路的既得利益者,在这部分人的鼓动下,其余的大部分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其实为何反对,这些人心里也没个确切的原因,大家都反对,那我也反对咯,到时候随便扯个理由,也就糊弄过去了。 “明朝既不愿与我等互市,”毛里孩恶狠狠的说道,“那就打到他们愿意与我们互市!” 作为依附于毛里孩的部落首领,帐中的几人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以对。 毛里孩也不管他们,“十月底,我将亲率士兵,攻打榆林,你们各出三百士兵,”说到这里,毛里孩的眼神变得狠戾,“不要糊弄我,我要精兵,谁敢不从,我必杀之,夺其妻女!” 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领命下去了。 “朝中纷纷扰扰,始终无法就互市一事,达成共识,如之奈何?”与此同时,张璟与林疏桐也在就互市一事,互相交流。 “与其说朝廷不愿互市,”林疏桐闻言一笑,“倒不如说乃是某些官员不肯放弃走私商路,百般阻挠罢了。” 张璟点头,谁说不是呢,大明就坏在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却是人事不干的小人手上了! 此时的走私,主要集中在山西镇。王良接任孙安,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至于大同镇,前任总兵郭登素有廉洁之名,继任的石彪刚刚上任,就算有什么想法,此时也来不及做些什么。 而宣府在京师的眼皮子底下,又有李秉这个铁腕巡抚压制,前任总兵杨洪以及现任杨能就算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敢妄动。 所以,这摊子烂事儿,基本上都集中在山西镇。总兵、镇守中官、当地官府在当地商人的穿针引线之下,勾结起来,别说走私了,什么事儿干不成? 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后台的,否则,也不可能如此顺风顺水,彼此之间,勾连成了一张大网。要是有人提出互市的建议来,这些人只需暗中鼓动一下,朝中立即就会沸反盈天,反对此事。 若想推动互市,除非是有大佬强势推动,冒着得罪人的危险,强行推动此事才行。比如后来的隆庆开边,高拱、张居正、王崇古、方逢时,内阁、总督、巡抚三方同时推动,才将此事落地,从而使得大明与蒙古自此不用兵戈。 这么好的事情,朝臣应该支持?呵呵,真的不要高看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一旦互市,那些以走私为敛财手段的官商们得损失多少银子啊! 所以,争来争去,只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棠支持此议,其余人等或委婉的表示可以接受蒙古封贡的奏请,互市却不方便执行,大部分则直言不可接受和议。 不问可知,一旦互市,可就是断了他们的命根了,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张璟不是张太岳,不是王崇古,没那么大的权力,在朝中人轻言微,就算提出互市的建议,也会被污为居心叵测,几下敲打下来,张璟估计就成了千夫所指的大奸臣了。 “此事事关重大,都督切不可逞一时意气之快!”林疏桐连忙劝阻张璟,省的他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也不怪林疏桐如此,张璟一直以来给林疏桐的印象就是嫉恶如仇,毫不退缩,她是真怕张璟不管不顾的把这事儿给捅出去,这事儿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张璟定然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姐姐放心,”张璟笑着拍了拍林疏桐的手背,“我可不是什么愣头青,拎的清其中的轻重,况且,就算我上奏朝廷,朝廷也不会信的。” 说到此处,张璟摇摇头,朝中大部分人都是混子,遇到问题不是想着怎么解决问题,而是想着怎么把问题束之高阁,爱谁谁,反正别指望我来处理。 这样的官员还不是少数,而是占了绝大多数,说白了,大家都是混日子的,什么事儿都不想管,真应了那句话,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为国为民?不是没有这样的纯臣,但太少了。 “都督若是想与北虏互开边市,须得徐徐图之才行,”林疏桐又多劝了一句,“或许都督可以从北虏身上入手?” 张璟闻言,眼睛一亮,“姐姐此话怎讲?快详细说说。” “比起咱们,北虏互开边市的愿望更加迫切,”林疏桐也不客套,都是一家人,那么矫情干嘛?所以借着说道,“妾身也是刚刚想到的,正好与都督一起参详一番。” “此事也极为不易,让北虏与都督一起,打击走私。”林疏桐的计策很简单,但实施起来极难,可是一旦能够实施,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张璟闻言,闭目沉思,此事的关键在于北虏哪儿,他们本来就物资匮乏,铁、盐、茶这些日用物资就没有不缺的时候,除了走私之外,他们自己那点产量聊胜于无,贸易也是如此,大家都不富裕,都是穷亲戚。 此时的北虏,箭矢很少用铁质的了,几乎都是骨制或者石制的。至于铁甲就没办法了,只能用做工不是那么精良的皮甲,还是那句话,聊胜于无嘛,总比穿着布衣强不是。 这种情况下,哪怕张璟开了降智光环都不管用啊,北虏才懒得听你胡咧咧呢,我们不走私了,盐、铁、茶从哪儿来? 但仔细想想,这又真的是眼下最好的破局之法了。蒙古人断绝了山西某些官、商的走私商路,没法继续赚钱了,这个时候,若是有人建议与北虏互开边市,遇到的阻力还真不会有之前那么大。 都特么没钱赚了,那些人闲的去阻止? 可是,该如何说服北虏,主动打击走私呢?这真的是一个死胡同,可是一旦能够实现,收获的可是自此以后,边境平静,不动兵戈! 朝廷终于可以将边军的包袱扔掉一大半,让本就不富裕的国家财政松绑。 张璟也可以等,等自己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实力,有了盟友,能够左右朝局之后,再推动开边互市,但这一天张璟真不知道能不能有。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武臣,哪怕能够成为文官,也与朝中那些人格格不入,毕竟出身不同,人家都是进士,混进张璟一个武夫去,这不是膈应人么。 那起子文官会给张璟好脸色看才怪呢。 见张璟愁眉紧锁的样子,林疏桐有些心疼,连忙劝道:“妾身只是随意说说,郎君切勿因妾身一时戏言,而误入歧途。” 张璟摇摇头,拊掌赞曰:“姐姐此计大妙!若走私商路断绝,朝中某些人无利可图,自然便不会强烈的反对开边互市。只是,如何让北虏主动断了走私,是个难事,难啊!” 林疏桐抿嘴一笑,这事儿当然难,她也不过是灵机一动罢了,只是不想张璟钻牛角尖,憋着劲去掀走私的盖子。 别看明面上的几个人不怎么起眼,王良不过是挂都指挥衔总兵;柴福这个镇守中官并非朱祁镇的心腹,反而是景庙的心腹,朱祁镇估计是没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来,否则早就让柴福守陵去了;至于知府陈勉,四品官,只能算是中级官员。 但这些人的背后,可没那么简单。王良的前任孙安先认了孙继宗为“同宗”,孙安回京任职,孙继宗可是出了大力气,否则怎么可能轮到孙安回京? 至于柴福,他虽然是景庙时被派到山西镇守的,其人却是曹吉祥的干儿子,跟脚如何,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李勉的后台乃是礼部尚书杨善。朱祁镇被也先所俘,景庙即位后,派右都御史杨善、工部侍郎赵荣率随行人员出使瓦剌。 杨善通过变卖家产买了许多奇珍异宝,并靠着他的巧舌如簧,硬是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迎回了朱祁镇,后来曹、石、徐夺门,此人也出力不小,与徐有贞同有谋划之功。 朱祁镇复辟后,先是封其为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封兴济伯,赐世券,掌左军都督府事,后改文臣,兼礼部尚书。 这些人中,曹吉祥就不必说了,掌司礼监、提督东厂,时称“内相”,内阁都不得不好好巴结着他;而杨善更是掌实权的六部堂官;孙继宗虽没什么实职,但仅凭他是太后的哥哥这一条就足够了。这几个人若是联合起来,别说张璟了,就算是李贤,恐怕都得退避三舍。 所以,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张璟想断了他们的财路,能轻饶了张璟才怪呢!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收拾张璟呢。 张璟这小身板,可受不住这几位大佬的联手整治。 “唉,”张璟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此事慢慢琢磨,反正有的是时间,总有破局的一天。” 所谓破局,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在权势上压倒这几人,直接碾压对手。 然后就是合纵连横了,此时的大明朝堂,党争虽没有后来厉害,但也绝非铁板一块,大圈子、小圈子、大圈套小圈,勾连成一张巨大的网。 这些人虽然共同结成了这张大网,但网内的人却不会都是朋友、盟友。张璟要做的就是联合对方的敌人,大家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林疏桐轻轻一笑,终于松了口气,“郎君能如此想,可是最好不过了,” 第294章 朝争8 合纵连横,就是如此。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而欲攻秦,秦国自然不甘心被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便自西向东与各诸侯结交,破坏六国合纵。简而言之,六打一就是合纵,破坏六打一就是连横。 此后更是发展成为了一门学说——纵横术。所谓纵横术为合纵(联合)连横(分拆)术之简称,基本上是一门从趋利避害角度,研究利益体之间相互关系的学说。 战国之后,纵横家虽已不多见,或者说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但纵横之术却仍然适用,朝争的激烈程度并不比国战稍让,作为一名合格的官员,不懂合纵连横,是走不远的。 “徐徐图之,”林疏桐对张璟说道,“郎君于朝堂之上,毫无根基,不可多方树敌,如今曹石炙手可热,气焰正盛,郎君若是能够回朝,主要精力还是应该放在应付曹石一党之上,此时切勿随意树敌。” 张璟点头,知道这是林疏桐的关心,任谁来看,以曹石此时在朝野上下的声势,绝非是昙花一现的势头,朱祁镇哪怕不上朝,石亨都能随意进出宫禁,面见朱祁镇,朝中能有此恩荣的,也就他一个人了。 就算是首辅李贤,想见朱祁镇也不是随便能见的。当然,李贤与石亨又不一样了,起码人家李贤不会这么没数,真当朱祁镇愿意见你啊。 其实皇帝和大臣之间,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体,大臣总是想要的更多,再多一点;而皇帝呢,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不能要! 但是,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一个想要的更多,而另一个则怕自己的权力被抢走,而权威尽丧,沦为傀儡。 君臣间、以及臣子间的拉扯、斗争,是数千年历史的主旋律,一个制约与反制约的过程。 有得意就有失意,有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就有夜雨孤灯、惆怅远行客。 曹石一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谢幕,除了他们自己作死之外,李贤从中起到的作用也绝对不能小觑。 自此,文官势力开始彻底抬头,压制了勋臣武将,成为朝堂上唯一的主角。 武臣的权力的确应该制约,但也不能如此制约,文武两方就好比是一个国家的两条腿,只有两条腿都健康,才能正常走路,才能跑跑跳跳,要是一条腿不良于行,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就别说遇到危险时,立即跑开躲避了。 不论是曹、石,还是李贤,都不是省油的灯。区别在于,曹、石在朝的时候,张璟就算老老实实的当鹌鹑,曹、石也不会轻易放过张璟。 而李贤当政的话,张璟只要不去撩拨李贤,老老实实的当鹌鹑,李贤大概率是不会没事找事,去找张璟的麻烦的。 还是那句话,李贤此人私德虽有问题,但作为大明的补锅匠,摊上朱祁镇这样一个不靠谱的货,没人比他做的更好,对维持大明的政局,还是有功劳的。 “等我入朝,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张璟自嘲的一笑,这算是他自己的选择,想逞英雄,就得承受后果,如今还算不错了,虽然等于被发配,但职位、权力什么的都没有缩水,还能安安稳稳的当个总兵。 “郎君不必灰心,”林疏桐劝了一句,不过似乎没那么走心,她个人认为,张璟若是留在京师,前途估计也就那样了,一辈子当个锦衣卫指挥使,大家提起锦衣卫来,第一印象就是朝廷的鹰犬,迫害忠良的朝廷走狗。 这得归功于文人们不遗余力的妖魔化锦衣卫,其实锦衣卫真有那么大的权势吗?真没有,上有皇帝,下有东厂,都能管着他,即使看起来是受害者的官员们,也绝对不是锦衣卫能够随意拿捏的,除非有中旨,锦衣卫才能支棱一下子,可以直接拿人,否则,得去刑科领驾贴,领了驾贴,才能去抓人的。 驾贴是那么好领的吗? 所以说,锦衣卫是个看起来威风,其实是个四面受气的受气包,除非得到皇帝不遗余力的信任,但这样的锦衣卫指挥使有几个?纪纲算半个,陆炳算一个,然后呢,没了。 那比得上现在,统领一镇兵马,边事可一言而决,虽有巡抚制约,但手中的权力却一点都不小,实可谓之封疆大吏。 身处边镇,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只要有点能力,战功便唾手可得。哪怕是草包呢,只要不自己去花式作死,老老实实的守着城池,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呢,总之,功劳是绝对免不了的。 就像柳溥,去年孛来、毛里孩南侵时,他要是肯一直老老实实的当缩头乌龟,也不会招致这么大的非议。自己非要搞什么骚操作,北虏退兵的时候,装模做样的追赶几步,然后杀良冒功,就敢声称打败北虏,斩首数级。 这位真是把全天下人当成了傻子呢,若非他是朱祁镇的心腹,朱祁镇刚刚即位,根基不稳,需要他这样的亲信为他效命,早特么处置了,起码也得扔到锦衣卫狱呆几天,至于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对于武臣而言,出镇一方,绝对是最好的出路了,留在京师能干嘛?守着五军府的空壳子吗? “毛里孩虽不足为惧,郎君仍需做好万全之备,”林疏桐又提了一句,倒也没其他的意思,张璟是个稳健的人,况且又有孙琦等军中宿将的帮衬,毛里孩若是敢来,定然会让他撞一头包回去,“郎君既不愿空耗士卒性命,各地防守,须得万无一失才是。” 张璟点头,“某已下令神木、府谷二县,坚壁清野,一旦发现贼踪,立即入城,此二地守军自会视情况处置。” “就怕有人趁机做文章,说郎君怯敌畏战,”在林疏桐看来,张璟此举完全是没必要的,所谓慈不掌兵,古往今来,那一次的战争不是用士卒的命堆出来的?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将帅者,若是只想为了自己加官进爵,而不顾士卒死活,也是要不得的。 但如张璟这般,却也有些不妥,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了。 换了其他将领,此战最为稳妥的战术自然是先凭借各处的堡寨墩台,不论是伏击也好,突袭也罢,先消耗北虏的有生力量,等北虏艰难的通过遍布边地、几乎连成一线的立体防御体系后,有生力量怕是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然后张璟率大军杀出,自然是一鼓而下,等战果奏报上去,张璟自然会得到知兵善战之名,这上上下下的有关人等,自然也能分润一些战功,皆大欢喜。 至于此战死了多少士卒,谁会在意?怕是连墓碑都没有一块,只不过是点缀这份战功的、冷冰冰的数字罢了。 张璟加官进爵,获得名声,他们呢,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抚恤之外,又获得了什么? 他们付出的却是自己宝贵的生命! 这可不是那个三观不正的笑话,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腿……算了,太令人作呕了。某人当小三的时候各种美化、鼓吹小三,等上位了……标准的三观不正,又当又立。 但是现在呢?张璟固守不出,令各地坚壁清野,任由北虏长驱直入,然后在坚固的榆林城下被张璟迎头痛击,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过程却不那么令人愉快。 曹、石一党自然会趁机大肆污蔑张璟,至于两份战果的对比,他们才懒得管呢,他们只能、也只想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至于张璟的用心良苦?我管你呢。 “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张璟冷笑一声,“不管他们,他们颠倒黑白那套,可不会什么时候都那么好用。” 见张璟如此说,林疏桐便不再多言,虽然张璟对她多有倚重,总兵府的事务,几乎都需要通过她,但林疏桐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幕僚的角度而言,她这个幕僚的权力可谓是绝无仅有,总兵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她都能一言而决。 除此之外,她仅仅是张璟的妾室,就连刘静怡那个正牌夫人,在外事上都不会多说什么,所谓女主内,男主外,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她尽到自己的本分也就行了,再多说,难免有恃宠而骄之嫌。 延绥,镇守中官府,王春眉头紧锁,有些举棋不定。 平心而论,张璟对他这个镇守太监还算不错,不论什么功劳,都会分润给自己一点,对于自己平时的一些破事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镇守中官是监督总兵的,但他怎么敢呢,手里没兵没权的,还不是得看张璟这个总兵的脸色? 所幸张璟对他不错,他在延绥呆的也挺好,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曹吉祥给他写信,只要他能够在关键时刻给张璟一下狠的,宫内二十四监,随便他挑,哪怕是司礼监和御马监都不是不能商量。 曹吉祥给了他这么大的好处,自然不是自己小打小闹的就能够应付过去的,不就不做,无视曹吉祥递来的橄榄枝,至于结果嘛,肯定是会得罪曹吉祥的,但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只要自己不回京,曹吉祥是没办法陷害甚至处置自己的。 若是接下曹吉祥的这份“大礼”,首先要肯定的是,自己得拿出足以给张璟造成大麻烦的所谓“罪证”来,能够让曹吉祥等人凭借这份所谓的“罪证”,让张璟无法翻身。 其次,他还得在张璟察觉前,离开延绥,否则,他就得面对张璟的怒火。张璟在延绥可谓是独掌大权,就连巡抚张楷都放任张璟,他一个有点权、却无势的镇守中官,怎么可能是总兵和巡抚的菜?俩人随便就可以把自己摆成十八般姿势。 问题是,曹吉祥能及时的把自己调入京师吗?还真不好说! 若是自己能够回京师,成为二十四监之一的太监,哪怕是少监都可以接受,得罪张璟也就得罪了,就算张璟能够翻身,届时自己在京师,张璟鞭长莫及,也对付不了自己。 而一旦自己回不了京师,或者回去的晚了,自己这小身板可真经不起折腾啊! 怎么办?怎么办? 王春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要说张璟的把柄,他还真有,第一,边墙修筑结束后,张璟不但免了被征发民众的赋税、徭役,每人更是都发了些赏银,若是自己参张璟一个收买人心,虽然有些牵强,但若是曹吉祥等人在京师配合一下的话,还是有一定的杀伤力的。 这是其一,第二,就是张璟此番对北虏的应对了,其实张璟的应对没错,虽然保守了一点,但却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保护士卒的生命安全。 这一点其实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若是有人专门拿着这个说事儿,再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某些人的装糊涂,张璟还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 你说你不是怯敌畏战,那为何不主动出击,反而龟缩城内,任由北虏长驱直入? 至于北虏是不是真的长驱直入,是不是真的给百姓造成了损失,那不重要,既然是寻张璟的霉头,自然不会考虑这些,只要有个像模像样、经得起推敲的由头就行了。 至于其他的,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我想处置你,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你做的事情正好让我抓到了把柄,至于这个把柄是不是真的造成了严重或不那么严重的损失,这重要吗? 这要是重要的话,也不会有那个着名的自毁长城的典故,更不会有风波亭惨案了。 道理很简单,一切事情都是需要为政治去服务的,只要政治需要,黑的就是白的,对的也必须是错的。 做,还是不做? 王春心里犹豫不决,终于还是对回京师、以及升官发财的渴望让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王春不再犹豫,立即开始研墨,一遍慢悠悠的研墨,一遍考虑这封奏章应该怎么写,怎么写才能突出张璟在延绥收买人心的不忠之举,以及畏战不出的消极态度。 第297章 朝争11 朱祁镇闻言,犹豫了一下后,缓缓的点点头,“可。” 大捷的高兴劲儿过去了,现在朱祁镇也开始愁怎么封赏张璟了,怎么封赏?年仅二十一岁的张璟就已经是一品大员了,难道还真封爵啊,张璟的功劳虽然大,但还真有点勉强,除非张璟能够镇守延绥多年,但这不可能。 万一真让张璟给成了事怎么办?所以,肯定是要召回京师的,但召回京师后,给他个什么官职?真的很头疼。官职小了,不足以筹功,而且还容易引发物议,导致士民离心。 可是问题在于,此时的武臣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去的官职?五军府形同虚设,权力几乎尽归兵部,京营交给张璟,朱祁镇又不放心,但除了五军府和京营,真的是没有合适的职位了。 “快去禀告老夫人和夫人,大喜,大喜!”崔管家在仪门外,对守门的婆子说道,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守门的婆子也凑趣,“哟,瞧管家高兴的,多大的喜事呀?” “当然是大喜事!”崔管家兴高采烈,“袁伯爷托人从宫里带话,郎君于榆林大破北虏!怕是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嗨,这天大的喜事,您跟我在这儿凑什么趣儿?”守门的婆子闻言,不敢怠慢,先倒打一耙,“您随我一起进去,正好夫人和姑娘们都在老夫人屋里。” 崔琪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守门的婆子进了后院。 这个时候,刘静怡、薛彦君等人正在陪着张母一边聊天,一边打麻将,张母的精神头不错,尽管唯一的儿子赴了外任,但她在家有儿媳、女儿等人陪着,倒也不觉得寂寞,再加上张璟每月都会往家里寄信,她可以随时了解到儿子的状况,逐渐的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哎哟,今儿个萍丫头的手气怎么这么好?”张母笑呵呵的数出几枚铜板,递给萍儿,一边感慨。 同样数钱的刘静怡和薛彦君也纷纷点头附和,刘静怡打趣道,“谁说不是呢,以前有萍儿在,咱们光等着收钱就行了,今儿个怎么手气这么好?” “哈哈,”萍儿美滋滋的接过几人递来的铜板,两只大眼睛笑成了毛毛虫,傲娇的昂首挺胸,“哼,不告诉你们。” 几人被她的小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正待洗牌,开始下一局,守门的婆子在外面敲门,一边报喜,“老夫人,夫人,几位姑娘,大喜!” 几人一愣,正待问话,那婆子接着说道,“管家在外面等着给几位报喜呢。” “请管家进来。”张母心念一转,便猜到是张璟的事情,看了刘静怡和薛彦君一眼后,喃喃的说道,“莫不是哥儿那边?” 刘静怡和薛彦君搀着张母,来到了外间。 芍药早就跑到外间,把房门打开,让管家和婆子一起来到屋里。 “见过老夫人、夫人,和几位姑娘。”崔琪上前行礼。 张母乐呵呵的摆手,笑道,“别客套了,什么喜事,快说来听听。” 崔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喜,“大喜,大喜,伯爷从宫里传回话来,郎君率军大胜北虏。” 张母闻言,脸上泛起一丝忧虑,不仅是她,包括刘静怡在内的几人都是如此,身处边镇,哪怕不需要张璟这个边帅亲自临阵杀敌,但刀枪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璟立下的战功越多,就说明他面临的危险越多。 身为张璟的家人,又怎能高兴的起来? “伯爷说了,郎君这一次可能就要回京了!”崔管家沉浸在郎君即将回京的喜悦中,并未发现自家老夫人的忧虑。 “什么?”张母听到这里,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立马由忧转喜,“果真如此?” 不仅是她,刘静怡等人闻言后,也是喜不自胜,纷纷看向崔琪。 “回禀老夫人,伯爷托人带话时说的,说是郎君的功劳太大了,若是再立功,朝廷就赏无可赏了,所以,肯定回调郎君回京的。” 张母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于是转头看向刘静怡和薛彦君二人,张璟即将外任时,曾经说过,若是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就跟刘静怡、薛彦君还有林疏桐三人商量着办。 可见,张璟对三人的信重,结果林疏桐去了延绥,不过,刘静怡和薛彦君也不简单,都是有主意的人。 刘静怡对婆婆点了点头,“夫君还年轻,就立下这么多功劳,继续留在边镇,怕是不合适了。” 薛彦君也点了点头,张璟此时便已是朝廷的一品大员了,再怎么封赏?既如此,那就调回京师,反正边镇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张母激动的直念“无量寿佛”,“赏,每人都有赏!”老夫人高兴,但家里没有男丁,大宴宾客之类的庆祝自然就不合时宜了,但又不能不庆祝,儿子马上就要回京了,天大的事儿都没有这件事情大! “小人谢老夫人赏!”崔琪连忙跟着凑趣,跪下给张母磕了个头。 “哈哈,”张母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备车,老身去袁府拜访一下。” 崔琪连忙领命,出去张罗去了,老夫人现在是一品诰命,出行自有规制,可不能弱了声势。 弘德殿中,朱祁镇把李贤留了下来,“原德,同样都是边将,为何这张璟去了延绥不过一年多,就屡立战功?” 朱祁镇是真的想不明白,其他的边帅难道都是草包不成?一个个的舔着脸自称宿将,多么知兵,多么英勇,结果呢?一个个的,斩首几级呀? “倒也不能怪其他人无能,”李贤能说啥,难道说其他边帅都是草包不成? 还真不完全是!其他人不说,大同的石彪、宣府的杨能、辽东的曹义,那个不是将门世家,有勇有谋之辈?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现在的地位,你能说他们是草包吗? 显然不能。 况且这些人也都是战功赫赫之辈。 至于为何没有张璟的战功这么耀眼,这是北虏战略重心转移的问题,首先,从河曲至山海关的防线经过近百年的经营,要比延绥、宁夏、甘肃的西路防线坚固的多,墙高城坚,北虏想要入寇,很难突破这一路的防线。 其次,随着瓦剌的衰落,鞑靼开始西迁,战略重心转移至河西、阴山一带,延绥、宁夏、甘肃三镇遭受的压力自然也就越来越大了。 北虏连着两年入寇宁夏,入河套驻冬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明证。 至于张璟此次几乎全歼毛里孩南侵的士卒,不外乎是上下一心,准备充分,战术得当的结果。去年,北虏在孛来、毛里孩的率领下,同样也是三千人南侵,结果如何?宁夏防线一触即溃,总兵固守镇城不出,镇守参将种兴率军出战,不幸战殁。 北虏挥师直入固原,饱掠而去。 今年北虏分别由孛来和毛里孩率军,自凉州和榆林南侵。结果呢,宁夏防线再次告破,总兵官张泰再次固守镇城,按兵不动,孛来肆虐凉州、灵州,又直入固原,镇守固原州的陕西总兵柳溥如张泰一般,按兵不动,孛来在固原肆虐一圈后,再次大摇大摆的离开。 脸都不要了! 而毛里孩却没有孛来那么好的运气,遇上了俩草包。宁夏总兵张泰但凡给力一点,去岁也不至于坐视种兴战死而不为所动。柳溥也一样,今年他倒是没干出去年的丑事来,但还不如去年呢,去年不管怎么说,还是带兵出城溜了一圈,今年光呆在城里了。 比起张泰、柳溥的不作为,张璟的勇于任事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他先是严令府谷、神木二县坚壁清野,战时百姓严禁随意出入,作战自由当地之堡寨负责,他们只需坚守城池即可。 然后就在榆林严阵以待,毛里孩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去攻打榆林,这正中了张璟的算计。 两军在榆林城展开激战,毛里孩被张璟借助坚城,利用火器、军器之利,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眼见自己率领的三千士卒不到半个时辰就战死了一半,毛里孩彻底慌了,引军撤退,被张璟抓住机会,率领骑兵突入阵中,几乎全歼! 也就是毛里孩凭着自己的马匹比明军好,在百余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才幸以身免,待他逃脱张璟的追杀后,百余精锐的亲兵仅剩十余骑,其余的皆在逃窜途中被明军斩杀。 经此一战,毛里孩彻底胆寒,想要离开河套,但他所有的家当都在河套,岂是那么简单就能离开的?幸好张璟仅有三千骑兵,自然是无力一路追杀至河套,将之彻底逐出河套的。 这便给了毛里孩喘息之机,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后,毛里孩率领部族离开河套,进入漠南,又是一条好汉!尽管阴山、河西等大片水草丰美之地被孛来、马可古儿吉思占据,但毛里孩并不怵这二人,而且他对孛来早有取而代之之心。 两个太师,哪有一个太师来的爽利?至于所谓的“孛来最强”,他毛里孩也不弱呀。 河套不论对于北虏还是大明而言,都是一块飞地,除非可以彻底占据,否则,并无太大的战略价值。毛里孩入套,不过是看此地水草丰美,又没人跟他抢,不来白不来。 但被张璟这一战给彻底打的没了脾气。尽管这三千人都是其他部族的士卒,他的人马只有那百余亲兵,但即便如此也够让他伤筋动骨了。 这些亲兵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才武装起来的,光是人人都有铁甲这一条,就耗费了他许多财力,这样的亲兵,他砸锅卖铁,才武装了有五百多人,如今一下其去了五分之一,足够他心疼一段时间的了。 说起马匹,真是让张璟一言难尽! 太祖时,先后设北平、辽东、山西、陕西、甘肃行太仆寺,由行太仆寺掌各边卫所营堡之马政,听于兵部,实施官牧,采取营马和苑马两种形式。 营马又称点马,指沿边卫所营堡、府州县驻军牧养的马匹,平时放牧,战时骑用,由行太仆寺管理。所谓苑马,则是由苑马寺喂养的马匹,分设京师、辽东、甘、陕四地,职掌所属监苑马政。 太祖至仁宗这几十年间,马政机构齐全,制度缜密,官员得力,所以马政效果显着。 但是,怎么又是但是?大明的很多但是都与那位促织天子有关。说是盛世,其实是在败坏祖宗的家底,败家子一个。 这位促织天子即位之后,因对马政管理的疏忽,马政逐渐败坏,太祖、太宗、仁宗三朝时,监苑牧马还常年保持数万匹,到了这位这里,只剩下几千匹了。 如此一来,边军无马可用,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就算有马,马匹质量也比不上北虏的马。 张璟东拼西凑起来的这支骑兵队伍,论士卒的战斗力、以及士兵的战术执行能力,北虏根本没法比!但仅仅是马匹这一条,便把大明的骑兵拿捏的死死的。 你大明士卒再强,追不上我,有什么用处? 这地对毛里孩的围追堵截就是如此,越追双方离得越远,若非张璟早有布置,毛里孩虽然胜不了,但发现不对的时候,肯定是能跑得掉的,靠的就是机动能力比明军好。 之所以几乎全军覆没,则完全是毛里孩技不如人,被张璟彻底给算计进去了,在张璟的围追堵截之下,仅以身免。 李贤虽然是首辅,但对于兵事,却缺乏足够的了解,所以无法给朱祁镇一个明确的回答,只能从大略上,给朱祁镇说道说道。 不得不说,能够成为首辅,李贤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虽不通军略,但战争本质是政治的继续,战争只是为政治服务的。 当李贤从国家战略的层面来解读张璟的大胜时,朱祁镇虽然也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但却也大致搞懂了张璟此次大捷的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就是将帅一心,三军用命,指挥得当,再加上毛里孩的傲慢大意,以为自己面对的仍然是张泰、柳溥之流,他绝对没想到自己会在榆林城下碰个满头包! 第298章 朝争12 “唉,”朱祁镇叹气,“三边总制不宜拖延了,需尽快确定人选,看看宁夏、固原,一盘散沙,鞑贼兵临城下了,都不敢出战,若有……得力干将节制,当不至如此。” 他本来想说张璟的,密折虽然仅有寥寥数言,却也能够看出张璟在此战中发挥的重要作用,此人虽然年轻,但绝对是一位将才!只是,一想到张璟当初在朝堂上怒斥徐、石等人,坏了他的打算,朱祁镇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不打压张璟就不错了,岂能把三边总制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李贤也听出了朱祁镇的言下之意,心里暗暗琢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与张璟素无交情,自然不会在此时替张璟说话,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人要往上推的。 官位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都要争取,那就只能各凭手段了。 李贤拱手,“陛下所言极是。”他还能说什么,虽然他也担忧万一所选非人,但此时的北虏,威胁已经大不如前,再让北虏组织数十万大军,大举南下,即便是也先再生,怕也是无法达成了。 所以,根本不必担心所托非人的后果,现在的宁夏、陕西镇守难道是什么良才吗?面对这样的草包,北虏也不过是劫掠一番,便立即远遁罢了。 虽然国朝像张璟这样的良将越来越少,随着老一辈将领的老去,新一辈青黄不接。北虏也好不到哪儿去不是。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北虏都跑西线去了,所以延绥、宁夏、甘肃三镇往后的日子里就不会太平了,这个三边总制的人选还真不能应付了事,一旦选了个跟柳溥、张泰似得玩意,那西北可真就糜烂不堪了。 由此看来,李秉要比白圭、王竑更加合适一些。只是此人耿介孤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白圭、王竑倒是自己人,但不论能力还是资历,都要差上李秉一筹,倒是让李贤有些犹豫。 朱祁镇点头,“原德,你回去后,会同兵部、吏部以及五军府,商议出几个人选出来,要快。” 老板下令,李贤只能遵命了,尽管他极不愿意五军府的人掺和进来,因为那代表着武臣也有可能担任三边总制,这与他的初衷不符。 只是朱祁镇发话了,李贤也不好违抗,只好应了。 绥德,巡抚府,此时距离张璟大胜毛里孩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张璟来拜访张楷,老先生年纪大了,前几天又染上了风寒,虽不至于卧床不起,但身子骨却总有些不爽利。 张璟作为同僚,还是后辈,自然要来探望。 “劳烦你特意来看望老夫,”张楷穿着厚厚的棉衣,撑着病体,正在处理公务。 “式翁病体欠安,就不必费心公务了,宜以静养为要。”张璟扶着起身迎接自己的老先生坐下后,叮嘱道。 “哈哈,”张楷语气有些虚弱,但精神头还不错,“那里闲的住,这么多事情呀。” “老夫打算明年致仕了,”张楷说道,“老夫预计,怀瑾你在延绥也留不了多长时间了,老夫离任前,尽量为你谋划南京兵部尚书一职。” 张璟正要感谢,被张楷制止,“不必客套,若非你资历尚浅,三边总制一职,非怀瑾你莫属也,可惜!” 老先生摇头,颇觉无奈,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张璟资历太浅呢,满打满算,入朝也不过两年。这升官速度,用一句平步青云,都不为过。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张璟在朝中的根基几乎没有,这且不算,反而因为年纪太轻而惹了许多嫉恨。 更别说得罪了曹、石一党,这个包含了勋戚、内官、外戚,以及依附于他们的文武官员的利益集团,此时风头正劲,内阁首辅李贤都不敢轻撄其锋,谈及他们时,尚且需要旁敲侧击。 就更不必说张璟了,这些人是张璟获得新职位的最大阻力。一旦朝廷打算委张璟以重任,这些人肯定会跳出来捣乱。 “怀瑾立此大功,朝廷此时怕是在头疼该如何封赏于你,”张楷笑道,“三边总制还有京营,都不会授予你,阻力来自两方面,一方自然是曹、石一党,另一方则是文官们了。但除此之外,授予你一个有名无实的都督府都督显然不合适。” 朝廷总归得要点脸不是。曹、石且不去说他们,历朝历代总会有些幸进之辈,一时间荣宠无二,炙手可热,但这些人的下场也十分惨淡,一旦失去恩宠,下场都很惨。 主要还是官僚集团。要是再过个几十年,这种事情很平常,因为那时的官僚集团已经占据了极大的话语权,就连皇帝,虽然拥有名义上的中央集权,但面对尾大不掉的官僚集团,也没什么好办法。 杀是杀不干净的,因为大明的读书人从思想上就跑偏了。 我国的知识分子以天下为己任,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们自觉的承担起了匡扶正义、匡正人君、教化风俗的责任,这便需要他们有着极高的个人道德、文化修养。 简而言之,忠君报国是知识分子们所追求的终极价值观。但到了大明这里,宗族凌驾于国家之上,然后,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大明被这些人玩死了,这些人一转头,又去给人当奴才去了,不得不说,这真是够讽刺的。 “老夫正在起草奏章,”张楷目视张璟,“荆襄流民需要有人去解决,若放任下去,必将造成大乱!此时总督河南、湖广、荆襄军务同样轮不到你,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正好趁机为你谋划一二,成与不成,皆看天意了。” “晚辈多谢式翁提携!”张璟深施一礼,“提携之恩,恩有重报!” “怀瑾不必如此,”张楷笑呵呵的对张璟说道,“待老夫离世,我那长孙,便有劳怀瑾提携一二了。” 二人这算是君子之约,为何是君子之约?说句不好听的,一旦老先生离世,张璟转头把老先生的提携之恩抛到脑后,老先生还能怎么办?无能为力。 这完全是个良心活。不过了张楷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张璟这个人。也相信张璟的能力,即便是转为文官,也能有一番作为。 与张楷告辞后,张璟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榆林城。大捷之后,榆林城中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对于这些底层士卒而言,升官之类的他们也不多想,能多发点赏银,让家里的日子好过点,就足够了。 张璟不是苛刻的上司,即便朝廷的封赏没下来,张璟便已经开始赏赐士卒了,不过,由于延绥家底有限,发不了太多银子,只能再发点粮食。即便如此,士卒们也十分高兴了,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胜仗,有谁在意过他们的感受吗? 虽然没多少钱,但这种认同感,却让士卒十分感动,恨不得为张璟效死。 “姐姐这几日便启程,我估计也待不了多少时间了。”张璟叹气,他其实挺想留在延绥的,想着经过自己的经营,能够有朝一日,扫平漠南,将北虏逐至阴山以北。 可惜,这个目标是无法达成了,自己此时都已经封无可封了,再立功怎么办? 所以,朝廷将自己调离延绥乃是必然。 林疏桐点头,这事儿战后张璟便与她商量好了,只不过二人都没想到张璟会这么快就回京罢了。这当然都是张楷的功劳。 若是没有张楷即将开始的推波助澜,等朝廷扯完皮,起码也得半年后,才会尘埃落定。 但张楷的密折一旦呈给了朱祁镇,三边总制还好说,大不了缓一缓,但荆襄这边可就压不住了!以朱祁镇的性子,知道了此事,定然是出动大军镇压了事的。 但此时的荆襄流民已达一百五十万之众!是你朱祁镇想镇压就能镇压的住的? 此地跨连陕西、河南、湖北三省,由于地势关系,对于陕西的影响并不大,但河南、湖广两省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朱祁镇想要镇压,必定要派出能臣,总督河南、湖广、荆襄军务,集合这三省的卫所士卒,以镇压流民。 但问题来了,派谁去,谁能当此大任?这是其一。 其二,这几个地方的卫所凑凑,其实还是能够凑出几万人马来的,卫所败坏归败坏,此时倒也不至于想后来那样,十不存一。 好了,把卫所士卒搜刮一空,万一镇压不住,流民叛乱,或东下黄州,直逼南直隶,或北上河南,直取京师,怎么办? 此时便需要有人去南京,领南直隶军务,为湖广后盾,以防万一。万一镇压生变,流民四处流窜、甚至卷起叛乱,便可挥师西进,镇压乱民。 朝廷不是正愁如何安置张璟吗?总督河南、湖广军务这个自然不用想,张璟不论资历还是威望,都不足以任此要职。这可是总督两省,虽然带着“军务”二字,但非常时期,什么事情都能与军务扯上关系的,其职权自然会被放大许多。 至于南京兵部尚书一职,能看上的还真没几个,特别是还要虽是盯着湖广,时刻准备着收拾烂摊子,如此一来,愿意担任此职的就更没几个了。 此时的南京兵部尚书为张纯,此人是正统十三年进士,如今已是垂垂老矣,早有致仕之意,不过被朱祁镇给拒绝了,让他仍参赞机务。 若是张楷突然将荆襄流民一事摆上台面,此人定然会再次致仕,朱祁镇就算是不愿意也不行了。一旦将应天府作为湖广后援,张纯这样的老臣,显然就力不从心了。 至于左右侍郎俞纲、宋琰,也都垂垂老矣,辅助则可,若让其主事,怕是如张纯一般,力不从心。 这便是张璟的机会。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里早就乱作一团了,况且这真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位子,一旦上任,就会被架在火上烤,但凡有别的出路,都不会这个时候去争。 “那妾身便先行一步,”张璟离开延绥既已成了定局,林疏桐先行一步是有必要的,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子,鞍马劳顿的,当然要留出足够的时间,万一太赶了,累病了怎么办? 不仅是林疏桐,以方言、王方等人为首的幕僚,张璟肯定也是要带走的,这些人可以和林疏桐一起,由亲兵护送,慢慢的回京。 至于张璟自己,还是得等朝廷的旨意,还不知要等多长时间呢。且不说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就说这近两千里路,山高水远的,就算是圣旨,起码也得走近一个月,才能到了延绥。 等圣旨到了延绥,再作一番交接,半个月又没了。这么一算,张璟起码还得在延绥呆个个月,这还是一切顺利,若是不顺,什么那一年半载的。 此时的京师,朱祁镇虽然命李贤召集吏部、兵部、五军府商议推举三边总制的人选,但有点门路的都盯着呢,管你有没有希望,要是啥都不做,岂不是更没希望? 所以,这几日来,李贤、曹吉祥、石亨,就连外戚孙继宗府上,都被踏破了门槛,都想着走狗屎运,却是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承担如此要职! 只能说,名利动人心,在高官厚禄面前,有几人能够保持清醒? 最郁闷的莫过于石亨了,他一心想把自己的侄儿石彪推上去,但在五军府就被拦住了,五军府几位掌府事的侯伯都督各有打算,怎么可能支持石亨? 除了后军府的人有自己压制、文安伯张輗志不在此之外,其余右军府广宁侯刘安、中军府宁远伯任礼、前军府左都督卫颖都想当这个三边总制,自然不会去支持石亨,大家各凭本事也就是了,你石亨虽然助陛下复辟有功,但咱们又不是没有功劳,凭什么让给你? 比起武臣的内卷,文官哪里因为有李贤的压制,局势倒也明朗,除了几个走了曹吉祥门路的之外,大部分人还是赞成内阁给出的三个人选的。 至于那几个走了曹吉祥门路的人,不足为惧,李贤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些人。 第299章 朝争13 阉党历来是不受待见的,哪怕内阁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不得不与司礼监合作,但他们却并不认为自己也是阉党的一员,他们只是忍辱负重而已。 所以,对于那些主动依附与阉人的官员,没人待见。虽然碍于阉人的权势,无法处置了他们,但想给他们使个绊子,倒也难不住大家,大家就是干这个的,可谓轻车熟路,对付个同僚而已。 三边总制如此重要的职位,自然是不能让阉党给占据了。 时间就这这种热闹下,慢慢的进入了腊月。 “万岁爷,张楷的密折。”曹吉祥小心翼翼的把一个火漆封好的匣子呈给朱祁镇,这几日朱祁镇心气不顺,他这个眼前伺候的太监可就受苦了,有时候他真想跟兴安换换,但又舍不得这种经常在万岁爷面前露面的机会。 只能说有所得就得有所失,能量守恒嘛。 朱祁镇没好气的瞪了曹吉祥一眼,又是张楷,这张楷简直就跟自己犯冲,反正是他的折子,就没点好事! 虽然很无奈,但朱祁镇仍是沉着脸把密折打开,刚看了两眼,脸色顿时就变了,耐着性子匆匆看完之后,朱祁镇的脸色已经青黑交加了,“荆襄流民之事,你知道吗?” 听着朱祁镇仿佛从九幽之地传出来声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禀万岁爷,小人不知……” “不知?”朱祁镇冷哼一声,一脚把曹吉祥踹翻在地,“你这个东厂提督是如何做的?如此大事,竟然不知?是瞒着朕?”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曹吉祥还能说啥,这事儿他的确知道,但并未在意,连流民具体有多少都不知道,更遑论其他? “宣李贤。”朱祁镇收拾怒火,再次拿起张楷的折子,若真如张楷所言,此时聚集荆襄山区的流民已达一百五十万之众! 如何处置这些人,就成了摆在朝廷面前的一道难题。任其自生自灭肯定是不行的,就算目前看来没发生什么乱子,谁敢保证以后? 湖广当地的大户可是每年都会去流民聚居的地方去“搜捕逃奴”,说白了其实就是去抓的劳动力的。 万一流民忍受不了,揭竿而起,指望那些士绅,还是指望当地的官员? 都指望不上的。 不大功夫,李贤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在路上他就搞清楚了事情的起因,心里自然免不了埋怨张楷,这等大事,没见朝廷上下都装聋作哑嘛,为何?还不是没有彻底解决的能力! 是的,朝廷没有彻底解决此事的能力,办法是有的,但没有能力去实施这些解决方案。 对付流民,不外乎剿抚并用,先立威,这是剿;再谈条件,这是抚。 问题是怎么剿?一百五十万流民,想要他们“畏惧天威”,没个二三十万的大军,是无法有立威的效果的。往少了说,二十万,从那里调?京营只有十余万,还得守卫京师,这些人是不能动的。那就只能调集卫所士兵了,现在的卫所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然后是抚,不能光杀人?一百五十万人,真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剿只能是辅助的手段,而不是最终的目的与结果,最终还是得落到“抚”上来的。 怎么抚?朝廷有这么多银子、粮食吗?咬咬牙倒是能够拿出来,那其他的事儿就不办了? 李贤补锅的手艺再好,也顾不过这么多事儿来,荆襄流民从太宗朝开始就有了,三十多年下来,终于形成了现在的规模,现在追溯谁的责任没有必要,重要的是如何解决。 怎么解决?剿抚并用呗,但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没钱没人,怎么做? 等李贤来到雍肃殿(即弘德殿,以前搞错了,万历时才改名叫弘德殿,是明朝皇帝召见臣工、处理公务的地方),朱祁镇的怒火基本上已经平息了,他也知道,荆襄流民这件事情,不是他发怒就能解决的,想要彻底解决,还是得如张楷所言,剿抚并用。 朱祁镇把张楷的折子递给李贤,“此事既已至此,推托之词就不必说了,原德看看张式之的奏章,朕倒是觉得他的解决办法倒也可行。” 李贤双手接过张楷的奏章,仔细的阅读了一遍后,低头沉吟,按照张楷的意见,先派一名干员任南京兵部尚书,作为湖广的后盾,一旦荆襄流民生乱,席卷湖广甚至河南时,此人可领南直隶守军,挥师西进,以作奥援。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首先南京兵部尚书本身就不好当。南直隶权力核心的三套班子分别为守备武臣、守备太监和南京兵部。 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管着南直隶一带军队(主要是四十九个卫所以及巡检、守备等)的检阅、操练、后勤等工作,以及南直隶武将军官的选任考课等事务。 但问题是,南京兵部并没有直接的权力,而是仍需要经过北京兵部确认才行。所以说,这几乎是一个鸡肋般的职位。 在南京六部任职的,不是垂垂老矣,就是贬官夺职的。现在又遇上了荆襄流民这个火药桶,谁愿意去接这个烂摊子? 这个略过不谈,关键还是第二条,湖广、河南两地总督的人选,此人必须文武兼备,且德高望重,否则,定然是压不住当地官员的。 无法令行统一,就容易出乱子,但荆襄流民恰恰是最出不得乱子的,一旦出了乱子,百五十万流民真的乱了,席卷天下都不是不可能。 “张纯不是请求致仕吗?”朱祁镇揉着脑门,一脸阴沉无奈,“准了,原德认为,何人宜为南京兵部尚书?” “这……”这可真把李贤给难住了,因为荆襄流民的缘故,南京兵部尚书的人选,必须得是会打仗的,绝对还不能是文官们互相吹捧出来的知兵。文官们平时怎么吹捧无所谓,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吹出来的名声是会坏了大事的。 比如赵括,若不是吹捧过甚,也不至于让他去前线指挥,与白起那种军神级别的绝世名将对阵不是。 说句难听的,湖广乱就乱,但一定得将这个乱子限制在湖广一地,其余地方,比如南直隶一定不能乱。 这个兵部尚书得在保证南直隶不乱的前提下,还得兼顾湖广,与湖广总督一起平乱。 这可真不是个好差事,一般人还真没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就算符合这个条件,也没人愿意去当这个南京兵部尚书,我京官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被贬到地方去? 可以想见,满朝文武中,乐意去做这个救火队员恐怕是没有的。我想的是升官发财,钱多事少,你竟然让我去南京受苦,居心何在? 朱祁镇和李贤都知道这个人选不容易找,但总不能不找?还是那句话,湖广可以乱,但乱子要限制在湖广一地,其他地方绝对不能乱! 所以,湖广总督的人选可以慢慢酝酿,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却需要尽快确定人选,好赶紧去上任,整合地方,厉兵秣马,待湖广总督上任后,也能随时支援湖广。 “五军府?”李贤犹豫着问道,“事关重大,须得知兵之人,方能担此大任!” 这个时候李贤倒是想起武臣来了,实在是文官中知兵者甚少,而能率军出征,成为一方文帅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仔细算算,李秉、白圭虽有知兵之名,但却从未统率过军队,至于其他人就更不必提了。 “此事不宜声张,”朱祁镇目视李贤,“原德且回去,好生斟酌一二,若有人选,咱们讨论一番。” 李贤领命,带着一脑门官司回到了文渊阁。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边总制都还没个章程呢,湖广、南京又出问题了。 相比于三边总制,显然湖广的流民问题更加重要!湖广乃是国朝腹地,一旦真的变生肘腋,而不能及时处置的话,影响的可就是全国了。 朱祁镇不耐烦的对曹吉祥挥了挥手,“滚下去。” 曹吉祥不敢怠慢,屁颠屁颠的出了雍肃殿,巴不得呢,在朱祁镇面前晃悠,万一再惹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刚刚他全程都在,但对这两个职位却半点心思都没有,闹呢,巴结他的那些人什么水平,谁还不知道吗?他可不敢往枪口上撞。 朱祁镇揉着脑门,一边拿起张楷的奏章,张楷的奏本有两份,一份自然是单独说军事的,边镇、南方都提点了一番,否则单单拿出荆襄流民来说事儿,这不是找不自在嘛,这样谁都能看出来张楷这是别有用心啊。 否则,张楷一个延绥巡抚,湖广的事儿怎么就碍着你了?就算你挂着右都御史的衔也不行啊。 另一份则是致仕、以及推荐张璟的折子,这份折子朱祁镇并未给李贤看。 对于张楷致仕的事情,朱祁镇并不意外,首先张楷年过花甲,西北又是苦寒之地,对老人家十分不友好;其次,他把满朝上下都捂着的荆襄流民一事给捅破了,虽不至于说得罪了满朝上下的人,但至少以李贤为首的内阁不会待见他。 既如此,还恋栈不去干嘛?索性致仕,回家教导自己的孙子张昺,希望他学有所成,张家后继有人。 张璟,朱祁镇闭目沉思,张楷举荐张璟担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说实话,把朱祁镇给吓了一跳!首先自然是文武问题,此时文武已经形成了壁垒,但也并非什么定制,却已经形成了常态,大家习惯于文是文,武是武,不论是由武转文,还是由文转武,都非常态。 若是抛开文武的界限,去看张璟这个人选,朱祁镇越琢磨,越是觉得可行! 张璟的军事能力自然不必说了,对北虏的两次大胜足以说明一切,堵住悠悠众口。 至于民政,兵部尚书主管管军政以及战略,并非什么亲民官。 反正张璟已经不适合再呆在延绥了,而回朝的话,给他安排个什么职务?难道还真的把京营交给他不成? 这不是什么放不放心的问题,问题是京营现在是石亨掌管,而五军府也都有主,总不能给张璟一个空头的都督,那样就太令人寒心了。 张楷的奏章里,给张璟举荐了三个职位,三边总制,湖广、河南总督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前两个自然让朱祁镇毫不犹豫的给无视了。 不论是三边总制还是湖广河南总督,都必须是德高望重的大臣担任,张璟一个毛头小子,就去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以后怎么办? 倒是南京兵部尚书一职,虽然主掌南直隶军事大权,但却要受到北京兵部的节制,别说是调兵这等大事了,就算是选任辖区的武官,也得由北京的兵部同意才行。 如此一看,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倒也没什么实权,受苦受累,又缺乏相应的实权,也难怪,南京六部,不仅仅是兵部,基本上都是用来养老或者打发贬谪的官员的。 “曹吉祥,”朱祁镇突然喊了一嗓子,“滚进来!” 在雍肃殿门口伺候的曹吉祥闻言,连滚带爬的跑进殿中,“万岁爷,唤小人作甚?” 朱祁镇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别跪了,朕问你,让张璟去南京,任兵部尚书如何?” “张……张璟?”曹吉祥目瞪口呆,不明白朱祁镇这又是想到哪一出了,张璟是武臣呀,武臣能担任兵部尚书吗?这个可不是什么虚职,而是实打实的兵部尚书,国朝的正二品大员!让张璟一个武夫去? 南直隶地区辖十五个府又三个直隶州,却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南京六部负责,这便是南京六部的职权,说白了,其实就是把三司的职权分给了南京六部而已。 其中兵部对应都司,刑部对应臬司,户部对应藩司。 曹吉祥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行,南京兵部虽然可以掌握南京地区所有的军队训练和守备军费,但除此之外,南京兵部便没什么实权了,南京毕竟只是陪都,这里的行政班子不论做什么决定,必须经过北京兵部同意才行。 第300章 朝争14 曹吉祥心里暗暗夸赞朱祁镇,万岁爷,您可真是个大聪明!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张璟立下大功,却无可封赏的问题,又为将来或许会发生的战事找了一位良将。有张璟坐镇南京,荆襄流民就算生乱,也只能在湖广境内威风一下。 一旦张璟率军西进,以他在延绥表现出来的沉稳和军事能力,估计很快就会平定叛乱。 当然这话曹吉祥不能随便乱说,他与张璟早就撕破脸了,虽然还不至于不死不休,但私下的小动作却从未停止过,他正愁张璟一旦回京师,二人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毕竟他自己做的什么事儿,他自己清楚,二人怎么可能和平相处? 届时,张璟挟大捷之功回京,曹吉祥是不敢搞太多小动作的,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一屁股烂事儿,与石亨虽然表面上保持着毕竟融洽的关系,但暗中呢,彼此下绊子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至于以李贤为首的文官和他们一党的明争暗斗,也从未停歇,他着实没那么多底气,同时招惹张璟和李贤。 一旦张璟回京,锦衣卫那帮人就更加不会认他这个提督东厂太监了,现在他都有点指挥不动锦衣卫那些人,不仅如此,锦衣卫还隔三差五的找找他的麻烦,他在京师跟人合伙的生意大受影响。别以为只有东厂会搞小动作,锦衣卫搞起小动作来,同样也不差的。 等张璟回来,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所以,在听到朱祁镇想让张璟任南京兵部尚书时,曹吉祥心里是一万个同意!但这话轮不到他说,朱祁镇可不是个没主意的,这位是太有主意了,一般人可左右不了这位。而且这位也绝非是个能听得进异见的主儿,只要他做了决定,是绝对不会改主意的。 “且看看,”朱祁镇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跟曹吉祥说话,“且看看内阁有没有什么好人选。” 曹吉祥闻言暗暗的撇了撇嘴,南京那破地方,谁愿意去?去哪儿的不是养老,就是贬官,只要去了,就别想回归朝廷的权力中心了。 哪怕是到地方上任职,也没人乐意去南京六部。 况且,去了南京还得跟守备武臣、守备太监打擂台,累不累啊?有那闲工夫,被看添香、诗酒唱和他不香吗? 别说曹吉祥,就连李贤自己都知道没什么人会愿意去南京六部,况且是这样一个节骨眼上,既要知兵,弄不好还得率军平叛,谁会往上凑啊,这个时候躲都来不及呢,还特么往上凑,不会,不会?不会有人这么想不开? “去请王侍郎。”李贤回到文渊阁,对皂吏吩咐道。看着满桌的公文,这个时候他也无心处理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终究还是需要有人去的,问题是谁去?谁愿意去? 思索间,王复急匆匆的来了,“学生见过老先生。” “免礼,”李贤招呼王复坐下,“初阳,你认为谁去南京合适?” 王复牙疼般的抽了口冷气,摇头苦笑道,“老先生这是难为学生啊,”他和李贤属于莫逆之交,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去了南京,便形同贬官,恐怕再无回京之日了,况且还得处理荆襄的烂摊子,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好处没有,坏处一大堆,谁愿意去啊?” 李贤也是叹气,他又何尝不知?但谁让他是首辅呢,朱祁镇下令了,他还能怎么办呢。 正常的时候都没人乐意去南京,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了。 李贤与王复大眼瞪小眼,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合适的人出来,王复告辞,“学生先告退,此事学生会留意的。” “初阳稍待,三边总制一职,不宜拖延了。”李贤苦笑,留意有什么用?得赶紧把人选确定下来才行啊,朱祁镇可在哪儿等着呢,这位可没有景庙的好脾气,这位甚至可以说暴躁,这要是因为他而拖延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这……”王复无语,我知道不能拖延了呀,但咱们的人选不是报上去了嘛,陛下不做决定,咱们还能咋办? “准备廷推,”李贤叹了口气,“广宁侯刘安、宁远伯任礼、左都督卫颖,再加上白圭、王竑二人。” “那李执中……”王复听到李贤的人选后,不由问道。 “李执中老夫拟推荐他任湖广、河南总督,处置荆襄流民。”李贤叹了口气后说道。 “让王九皋做好准备,待老夫禀明陛下,便进行廷推。”李贤虽然也兼着吏部尚书,但王翱却是实打实的吏部部堂,这等大事,李贤虽是首辅,也不能越俎代庖,还是得王翱主持的。 朱祁镇对这几个人选不置可否,也算是默认了,再没有比这些人更加合适的了。至于总督湖广河南和南京兵部尚书这两个关键职位,朱祁镇和李贤也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如今的大明朝,皇帝和内阁首辅都首肯的事情,推行下去自然是没有任何阻力的。 大明的行政机器若是全力运转起来,效率还是可以的,李贤这边做了决定后,内阁、吏部、兵部便围绕此次廷推,开始了运转。 所谓廷推,虽然看上去挺公正的,但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决定权不在参与廷推的大员们,参与廷推的人不过是发表一番自己的意见罢了。 在得知了廷推的人选后,石亨郁闷了良久,石彪连最终的候选人名单都没能上去,他不清楚这是李贤的意思,还是朱祁镇的意思,抑或是二人都没拿石彪当盘菜。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石亨并非是一手遮天的,随着最近朱祁镇开始严禁他人再提起所谓的“夺门”,石亨清楚,自己若是不好好想个办法,自己在陛下那里的恩遇怕是要到头了。 想起石彪,石亨有些头疼,石彪勇则勇矣,但为人残暴,行事鲁莽,这些时日来,一门心思的想回京任职,自己好容易借着三边总制的由头才安抚下来,如今怕是功亏一篑了。石彪回京,以他那跋扈的性子,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来呢。 腊月中旬,一番纷纷扬扬之后,陕西的一应事务总算是尘埃落定,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朝廷而言,问题还是解决了的。 随着北虏的战略重心自东向西的转移,陕西成了北虏侵袭的重点,而延绥、宁夏、甘肃、陕西各镇独自承担辖区内御边任务,凡遇战事,相互无协防职责,故多有败绩。 三边总制的设置,总揽其权,有效的巩固了西北边线防御,对于朝廷而言,绝对是好事。 “白圭,”雍肃殿中,朱祁镇对李贤说道,“让白圭去固原,总制三边。”斟酌来斟酌去,朱祁镇还是决定派文臣去总制三边。 三边总制节制河西巡抚、河东巡抚、陕西巡抚、延绥巡抚四巡抚,以及甘、宁、延绥、陕西的四总兵。统领文武,武臣怕是镇不住这个场子。 不是看不起武臣,而是在民政上,武臣先天上处于劣势。 “另命樊青为延绥总兵,为延绥巡抚,张璟回京,另有任用,准张楷致仕之请。”和李贤一番商议后,朱祁镇一一做出决定。 “张璟……”李贤开口问道,“陛下有何任用?” 朱祁镇也不瞒着李贤,“朕打算让其前往南京,任兵部尚书,待来年整顿荆襄流民事务时,一旦生变,也能迅速应对,不致手忙脚乱。”说到此处,朱祁镇叹了口气,荆襄流民这个烂摊子实在是太烂,方方面面都需要考虑到。 而南直隶作为天下财税重地,肯定是不能被波及的!说句南天的,河南、陕西,甚至江西、两广乱就乱了,但南直隶却半点都不能乱! 这便需要一名良将镇守南直隶,以稳定局势,即便湖广生变,也能力保南直隶不受波及,同时还能在确保南直隶稳定的前提下,挥师西进,协助湖广河南总督平定叛乱。 找来找去,也就张璟了,其他人要么不合适,要么能力不足,“此人算得上良将,由他统领南直隶诸卫,即便湖广生乱,也能力保南直隶不失。” 李贤闻言点了点头,他能说啥,其实他本来是想让王竑去南京兵部的,可惜,此人并无知兵之名,跟张璟一比,这一点就差了许多,张璟可是用实打实的战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王竑怎么跟张璟比? “此事先不要声张,”朱祁镇嘱咐了一句,“免得横生枝节。” 李贤领命,沸沸扬扬了大半年的三边总制算是落下了帷幕,但可以想见的是,明年朝廷又将因为荆襄流民一事而再次沸腾起来。 朱祁镇和李贤现在都是有意识的压着荆襄流民的事情,不让他蔓延,现在朝廷根本顾不上,所以也只能当作啥都不知道了。 但一些案头工作,却可以提前考虑了。比如,让谁去湖广,总督湖广、河南? 比如,士卒从何处调集? 再比如,粮秣补给如何保证? 还有,最重要的,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剿还是抚?还是剿抚并用? 这些都需要好好讨论一番,讨论出个章程出来,并不是把人派过去,就万事大吉了。 再没有一个具体的方略之前,贸然把此事挑起来,只会让朝廷上下陷入无端的忙乱之中。 “既然说到此事,原德,你认为应以何策行之?何人宜乎总督之职?”朱祁镇看着李贤,他盘算了许久,也没下定决心,在总体的方略决定下来之前,这个人选还真不好确定。 若是以剿为主,自然是派出宿将,率领大军,扫庭犁穴;若是以抚为主,那便派出能臣,抚治流民,开府附籍,从事农作,开辟荒地。 问题在于,不论是剿还是抚,都需要大笔的银子,这对此时大明的财政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恕臣驽钝,”李贤摇摇头,对朱祁镇躬身一揖,“连日来,臣屡屡思及此事,却仍无定策。” “唉,”朱祁镇叹气,颇显无奈,他何尝不是如此?思来想去,仍然下不了决心,“明年再议。”朱祁镇摇头,“原德回去后,不妨好好思虑一番,究竟该如何处置此事。” “臣遵旨。”李贤拱手应是。 腊月二十四日,祭灶,京师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纷纷大摆香案,祭祀灶王爷,所谓“上天言好事”嘛。 林疏桐等一行人正好这一天在亲兵的护送下,返回了京师。 “见过管家,”一名亲兵从马上翻身而下,“林姑娘此时已经入城了,差小人回来报信。” “哎哟,姑娘回来了!”崔管家闻言,立即喜上眉梢,“这位兄弟,先回去休息,某去禀报老夫人。” 那亲兵对崔琪拱了拱手,“不劳管家费心,管家请便。”说完,翻身上马,归队去了。 崔琪不敢怠慢,连忙跑进仪门处,“快,禀告老夫人,林姑娘回来了!” 守门的婆子闻言,也是一喜,“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姑娘回来了,郎君也就快回来了!” “那可不是。”崔管家喜不自胜,“快去禀告老夫人,我去前面安排,待会好迎接姑娘。” 张母得到消息后,高兴的不得了,牌也顾不上打了,不跌声的催促大家,“快,吩咐厨房,好好准备,今晚为姨……姑娘接风洗尘。” “兄长是不是也快回来了?”一阵忙乱之后,小惠儿拉着母亲的手,希冀的问道,一旁的萍儿和佳儿也都眨巴着眼睛,等着张母回答。 张母高兴的哈哈大笑,“那是自然!”说着对刘静怡招了招手,“大姐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好在哥儿也快回来了。” “老夫人这话,可折杀妾身了,”刘静怡连忙对张母福了一福,“实当不得老夫人此言。” “哎呀,老身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张母心情愉快,“前几天,光听你们袁家伯父说,陛下让哥儿回京,但这一直没信儿,老身这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如今桐丫头既然回来了,就说明他也快回来了。” 一边的刘静怡、薛彦君也跟着点头,脸上喜气洋洋的。 第301章 回京1 张璟离家一年多,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如今张璟终于要回京了,家里上上下下自然是欢欣鼓舞。 在门口等着的崔管家远远的便看到了王汝忠、丁麟等人率领着亲兵,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快,快,都给我仔细了!” 林疏桐的身份大家自然是清楚的,没人敢怠慢,何况这位林姑娘的行事也的确令人钦佩,追随张璟去了西北那等苦寒之地,一般人都不一定能够做到,何况是一位弱质女子? 林疏桐下了马车,王汝忠和丁麟率领亲兵自去安置不提。 仪门处,张母亲自领着刘静怡、薛彦君、小惠儿等人迎接林疏桐,这份礼遇显然已经超纲了,但张母执意要亲自迎接,刘静怡等人自然也不好多劝,只能一起前来迎接。 张母此举,算是为林疏桐站台,也算是为林疏桐能够不计劳苦,前往延绥,与张璟同甘共苦的感激。作为一个母亲,在牵涉到自己子女的事情上,那里会有那么多理性?只要谁对自己的孩子好,她便对谁好。 至于妻还是妾,在她眼中没什么区别,只要能给她生下大胖孙子就好。 林疏桐见张母领着人在迎接她,慌得连忙紧走几步,盈盈下拜,“妾见过老夫人,见过夫人,妹妹们,有劳老夫人亲自迎接,妾不胜惶恐。” “快起来,快起来,”张母一把拉起林疏桐,“这一年多辛苦桐姐儿了。” “有劳老夫人挂念。”林疏桐再次行礼。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张母握着林疏桐的素手,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姐儿先回去沐浴更衣,晚上老身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林疏桐回了后院,张母等人聚在她房中的大厅里,张母乐呵呵的把林疏桐带回来的家书递给儿媳,“姐儿快给大家伙念念。” 写这信的时候,张璟虽然能够确定自己必然会离开延绥,调回京师,但具体能不能如张楷老先生谋划的那般,顺利的入职南京兵部,还无法确定,因此,信里只是说自己估计很快就能离任回京,至于去哪儿,却并未提起。 然后就是一些问候之语了,“哥儿还是未曾言明何时才能回来啊。”张母感叹了一句。 “前几日袁伯父不是从宫里传回消息,说陛下已经下旨,调夫君回京,”刘静怡小心翼翼的收好书信,“母亲不必忧虑,最晚二月初也就回来了。” 张母点点头,“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一家人喜气洋洋暂且不提,榆林城,总兵府,林疏桐离开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张璟自己处理,有人帮忙还不觉得,现在轮到他自己处理了,真的是千头万绪。 转眼间除夕已过,今年是天顺三年,朱祁镇在位已经是第三年了。 初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来到榆林城,正是新任延绥巡抚马文升一行,说起来,此人与张璟还有过一面之缘,二人相谈甚欢。 对于马文升,张璟的印象非常好,此人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而任侠豪气,颇具士风,绝非一干腐儒所能比拟的。 “负图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张璟亲自迎出了总兵府,算是对马文升的欢迎。 马文升今年还不足三十岁,便已经是一镇巡抚了,除了能力之外,也足以说明此人是朝廷着重培养的年轻官员。 “学生见过总戎,”马文升见了张璟后,也十分高兴,“一别经年,总戎风采犹胜往昔。” “中丞过誉,”张璟已然知道马文升是来接替张楷老先生的,张楷的致仕之请,朱祁镇已经允了,马文升昨日到达延绥,与张楷交接一番后,今天便来到了榆林,可见此人绝非来混日子的。 “给总戎传旨之人在后面,”张璟把马文升迎到了总兵府大堂,“学生心急,便先来一步,主要是有事情向总戎请教。” “中丞尽管明言,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璟自然没什么可以敝帚自珍的,马文升能有这个心思,起码说明此人是个能办事的,不是柳溥那等尸位素餐的玩意。 “学生想把巡抚衙门迁至榆林,总戎以为如何?”马文升也不客气,难得能够遇到张璟这样的良将,请教军务,是他的运气,不问张璟,难道还去问柳溥不成? 榆林城筑好,张璟把总兵府从延绥迁来的时候,张楷也想把巡抚衙门迁来,但被张璟劝住了,老先生年老体弱,榆林是刚刚修好的城池,各方面都比不得绥德便利,为了老先生的身体着相,留在绥德显然比前往榆林要好。 要论便利,巡抚衙门自然是在榆林便利,军政两方的首脑遇事后可以随时商讨。 还有一点,若是陕西巡抚的驻地在固原,而非长安府,你看柳溥敢不敢那么不着调? 当然,也不排除文武两方面都不靠谱,但这种情况总是少的,总得有一个靠谱的,否则边事糜烂,这个责任谁担? “自是可以的,”张璟笑道,“此事只在中丞一念之间耳,不过,愚以为,若是中丞驻节榆林,则方便许多。” 马文升点头,他其实已经决定了,否则,也不会刚至延绥,第二天就往榆林跑。 “套寇或将成为朝廷之大患乎,总戎有以教我?”马文升接着问道,他最关心其实还是套寇,毛里孩去岁出人意料的没有与孛来自宁夏南侵,而是选择了以河套作为跳板,虽然去岁铩羽而归,但那可以归功于张璟应对得当。 换了别人,还能否取得如此大捷,此事值得商榷。 张璟沉吟一会后,点了点头,“近年来,北虏屡屡于河套驻冬,已成常态,毛里孩是从去年开始入河套过冬的,随其而来的族人大约有三万左右,估计今年只多不少。” 对于张璟的判断,马文升是赞同的,河套对于国朝而言,只是一块拓宽边地战略纵深的飞地,但对于北虏而言,却是过冬、甚至是平日里放牧的好去处! 马文升点头,河套水草丰美,若是朝廷无力南顾,此地自然就会被北虏慢慢侵占,历史上,到天顺五年的时候,孛来以取道进贡之名,便赖在河套了。 当然,在此之前,北虏虽未大批量进驻河套,但每年在河套驻冬的人也不在少数,冬天来了,便踏冰而来,进入河套,待来年,趁着大河未曾化冻的时候,再离开河套。 毛里孩经去岁之败,大概率不会继续在河套驻冬了,但不代表其他部族不会去河套。此时的北虏,内部乱作一团,别说毛里孩这个太师,便是马可古儿吉思也号令不了那些部族。 至于毛里孩和孛来这两个太师之间,更是龃龉不断,此事孛来的实力号称“蒙古最强”,所以毛里孩并不与孛来冲突,避不开就老老实实听命,能避开就立即远离,算是把若即若离刻画的入木三分。谁说北虏没脑子?只不过是他们的野性太过强烈,将那点理性、思考给掩盖住了而已。 二人就边事进行了一番商讨,马文升也是个知兵的,按照他的说法,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酷爱兵书,只能说聪明人就是这么豪横,干嘛都非常人所能及之。 不论是张璟还是马文升,都认为把北虏彻底赶出河套并不现实,此时的大明并没有能力在河套驻军,如此便只能固守边墙,以边墙为依托,待北虏南侵时,将之拒之边墙之外。 至于主动派兵前往河套搜剿,基本没有太大的必要,不仅耗费钱粮,能得胜而归,而且万一损兵折将呢? 为了一块飞地,不至于。 此举或许会被斥为保守,但与成百上千的将士的生命相比,保守一点又能如何?当然,这个保守不是柳溥那种,北虏都兵临城下了,还固守不出,坐视北虏四下抢掠,这就不是保守,而是软弱无能了。 并不是说河套对于大明而言没有作用,而是大明想要发挥河套的作用,需要在此驻军,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国策,况且以此时大明的国力,完全承担不了往河套驻军的负担。 当然,也不能坐视北虏完全占据河套,三边总制的设置,为统一调配陕西守军提供了基础,届时就看这位总督的能力了,能否整合四镇军力,看准机会,对河套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搜剿,清缴一番,至少能够使河套获得数年的安宁。 第二天,传旨的锦衣卫来到了榆林城,圣旨宣读完毕,张璟就算是卸任了,樊青成了他的继任者,这让张璟比较满意,他真怕朝廷派个柳溥那样的,他一年多的努力,估计就付诸东流了。 榆林城不好说,在红山上修筑哨台的决定估计就不了了之了。可是,在张璟的防御体系中,红山哨台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此地扼守南北咽喉要道,修筑完成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虏南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此处的守军。 至于孙琦,则接替樊青,成为延绥西路的分守参将。 一切尘埃落定,张璟便不多留,与马文升、樊青等人告辞后,率领亲兵,返回京师。 樊青一直把张璟送到了绥德,这个西北汉子深知,若是没有张璟,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平步青云,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世官,一直都是弃之不理的,他能够在短短的一年中,从一个卫指挥佥事,升任总兵,这不是一般的跨越! “总爷,咱老樊也不会说漂亮话,”樊青把自己的长子樊斌往前一推,“让犬子继续跟着总爷便是,鞍前马后,总爷尽管吩咐。” “这……”张璟刚想拒绝,樊斌乃是樊青的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自己在延绥的时候,樊斌跟着自己倒也无所谓,但自己马上就要回京,而下一步一般是去南京,再让樊斌继续跟着自己可就不合适了,不说误人子弟,起码也比不上留在延绥。 在自己父亲帐下效力,只要不太离谱,功劳还能少了? “小人的前程都是拜总爷所赐,而今总爷就要回京,小人无法继续为总爷效命,便让犬子代替小人,为总爷执鞭坠镫。”樊青正色说道。 张璟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樊青以门下自居了,算是举家投效张璟了,连嫡长子都留在张璟身边了,此时张璟不是不能拒绝,但这一拒绝可就伤人了。 还能怎么办?收下呗,反正此去南京,少不了立功的机会,倒也不必担心自己耽搁了樊斌。 第二天傍晚,张璟一行人行至清涧县的时候,在驿站赶上了张楷一行。 老先生的气色有些难看,长途旅行在这个时代而言,是一件十分考验人的事情,对年轻人而言,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何况是张楷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家。 见老先生气色不太好,张璟也不敢多打扰,二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后,张楷郑重的把家书交给张璟,“吾之老妻在京师,抚育幼孙,怀瑾回京后,代为老夫传信。” 张璟躬身接过老先生的信,这其中也有老先生托付后事的意思了,万一他撑不下来,于途中离世,这封信便是遗书。 人生就是如此无常,一生的旅途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但能够陪伴自己走到终点的,又有几个? 从张楷的房中告辞离开后,张璟把李宏利叫到身边,李宏利是张璟专门安排护送老先生的,以张楷的清廉,上任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老仆,回京的时候,张璟自然不能再让老先生如此轻车简从了。遂让李宏利带着些亲兵,鞍前马后的伺候老先生。 “路上尽量慢一点,一天二三十里即可,千万不可急行,你可明白?”张璟严肃的对自己的亲兵头领说道,“若出半点差错,某唯你是问!” “总爷放心,”李宏利自然知道张璟与张楷的关系,这位张中丞可以说是自家总爷的贵人,若非张中丞谋划,总爷估计仍留在延绥呢,因此万万不敢怠慢,“若有半点差错,小人提头来见!” 第302章 回京2 “一定带足银两,用于路上补给,若是错过宿头,便寻安全所在,安营扎寨,”张璟再次吩咐道,“若老先生身子骨不爽利,便歇息几日再说,万万不要急于赶路。” 李宏利一一应了。 张璟这才放心一点,不过仍是听天由命罢了,不过张璟还能有什么办法?因为科学技术水平的局限,他现在连台蒸汽机都造不出来,更遑论其他了。 任何抛开生产力去讨论生产关系,进而去追求所谓的科技发展都是空中楼阁。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不突破,生产关系难以改变。如今的生产关系下,根本没有科技长足进步的土壤。 正所谓,社会制度的实质就是为了提高生产力,科学发展需要社会生产力。 如今的条件下,张璟能干嘛?攀科技树真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张璟想带领大明大踏步的进入工业化时代,然后横推全世界,这现实吗?根本不现实的。 第二天一早,张璟与张楷告辞后,率领亲兵,快马加鞭,往京师而去。 一路无话,三月十五这天,张璟一行人来到玄武门。逯杲、李峰、齐亮、宋强、楚成、韩立、秦武等人于道旁迎接。 见张璟纵马而来,纷纷跪倒在地,拜见张璟。 张璟连忙下马,将众人一一扶起,“年余未见,甚是想念,几位一向可好?” 众人中逯杲官职最高,但论亲近,却是李锋与张璟最为亲近,二人一起长大,交情自然不是旁人可比的,所以由李锋来回答,“劳哥儿牵挂了,咱们凭着哥儿的荫庇,还真没人敢挑事儿,就算有挑事儿的,有袁伯爷、逯指挥在,也讨不到好去。” 张璟满意的点点头,先把鹰不鹰犬的放在一边,起码来讲,锦衣卫是一个需要大家都害怕的衙门,若是是个人都能来碰锦衣卫的瓷,那锦衣卫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李锋说的,受他的荫庇,张璟可不敢居功,若没有逯杲的针锋相对,毫不退让,锦衣卫还不知道被曹吉祥打压成什么样呢。 “这是你们诸位的功劳,与某何干?”张璟笑道,说着对逯杲抱了抱拳,“逯指挥辛苦了,袁伯父负责禁卫值守,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亏了你呀。” 逯杲脸色一变,连忙侧身,避过张璟的行礼,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门下若非都督提携,岂有今日?都督如此说,可真是折煞小人了。” 张璟连忙扶起逯杲,“指挥这是作甚?”逯杲现在完全可以自立门户,锦衣卫指挥使,理镇抚刑,上面虽然有个袁彬,但袁彬基本上都是值守宫禁,卫里的事情几乎不过问,全部交给逯杲和齐亮等人。 齐亮掌南镇抚司,负责本卫所的刑罚及管理军匠户籍档案,在外权势不彰,但在锦衣卫内部,权势极大,特别是经过张璟的统一编练之后,锦衣卫内部对军纪的重视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即便张璟离职了,这个传统也被保持了下来。 逯杲、齐亮二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锦衣卫经营的铁桶一般,再加上新编练的缇骑,这部分人马一直都掌握在李锋手里,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权力结构。 所以,刘敬、曹钦等人相继铩羽而归,哪怕他们后台再硬,在锦衣卫这套体系面前,也完全施展不开,只能灰溜溜的当个带俸的指挥使,没人会理会他们。 众人簇拥着张璟回到府中,张璟吩咐了几人一句,让几人各自去忙,晚上他设宴款待他们后,便直奔后院,去拜见母亲,同时看望妻子、妹妹等人。 一年多不见,真的是想念的紧! 见了母亲,张璟郑重的行叩拜大礼,行礼毕,张璟又与妻子、薛彦君、妹妹等人彼此见礼。 “好了,”张母见风尘仆仆的张璟被小惠儿等人缠住,不由开口,“先让哥儿去沐浴更衣,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小惠儿和萍儿这才恋恋不舍的从张璟怀里离开,小惠儿更是拉着哥哥的手,片刻都不舍得放开,也是,长这么大,张璟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对于陪伴了她整个童年的张璟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字面上的“哥哥”两个字,就能够形容彼此间的感情。 “哈哈,”张璟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温声说道,“我先去更衣,外面有我带回来的礼物,你们拿进来分分。”说着对妻子使了个眼色。 刘静怡接收到了丈夫的信号,笑着走过来,一手牵着一个,拉着小惠儿和萍儿往院中走去,一边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有什么稀奇的好玩意儿。” 薛彦君和林疏桐多透灵的人啊,也立即拉着佳儿去了院中,看张璟带回来的礼物。 张璟跟母亲告了声罪后,便去沐浴更衣不提。 直到儿子的背影被门扉挡住,张母才收回目光,哈哈一笑,对身后侍候自己的芍药招了招手,“走,咱们也出去瞧瞧,哥儿总是能带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这个老婆子也去开开眼。” 芍药连忙扶着张母来到院中,好家伙,看几个小家伙玩的开心,她嘴角的笑容也是从未停过。 “老夫人这下可开心了,”芍药在一旁轻笑道,“郎君总算是回来了。” 张母点点头,“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哥儿又是去打仗的,刀枪无眼啊!”说是不担心,谁能不担心呢,前线打仗,可不是儿戏,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岂能真不担心? 只不过是张璟离开后,她便成了家里的主心骨,要是她先乱了阵脚,家里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就是不知道哥儿这次回京,是否还会外任?”张母有些担忧的看了林疏桐一眼,“看桐丫头的样子,似乎还是外任啊。” 不得不说,张母这等曾经饱受生活折磨的人,看人看事还是十分准确的,林疏桐当然直到张璟的下一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南京了,但这个事情显然不适合由她来说,一来还未板上钉钉,二来不合适。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张母给发现了端倪,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待会问问郎君不就行了,”芍药笑着安慰张母,“就算真的是外任,肯定也不会是边镇了,皇上既然把郎君调回来,显然不能再让郎君去边镇了,要不岂不是胡乱差使人么。” 张母叹气,如果可以,她自然不希望张璟外任,但这几乎不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张璟当初犯颜直谏,恶了朱祁镇,这只是其一,更多的缘故恐怕是朝中诸公容不下张璟啊。 张璟太年轻,又数次立下战功,这样的人在朝堂上,岂不是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着难受嘛。 张母正琢磨着,却见张璟已经沐浴更衣完毕,连忙收拾心情,笑着问道:“哥儿累不累?这一路鞍马劳顿的,先回房歇息歇息。” 张璟笑着摇头,“累倒不累,儿子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请母亲恕罪。” “哥儿有事儿?”张母一愣,“何事,如此着急?” “去张中丞家中拜访一番,此番延绥任职,多蒙中丞照拂,此番我能够回京履新,全赖中丞谋划之功,中丞已致仕,将幼孙托付于我……” 张母闻言,打断了张璟的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哥儿既受中丞之惠,便万万不可应付了事。” “是,儿子遵命。”张璟躬身领命,“那儿子先告退了。” “去,去。”张母挥挥手。 张璟来到前院,却见李锋、逯杲等人皆在,不由摇了摇头,“公务要紧,先回衙门去,待晚上我宴请诸位。” “哥儿这是要出去?”李锋不接话,反而问道。 张璟直到劝不动,这也是他们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倒也不好太坚持了,让人寒心不是,因此说道:“出去拜访。三哥你们既然不回去,就去东院,待某拜访回来,咱们再好好聊聊。” 李锋点头,“去哪里?我陪你去。”李锋一边说,一边对逯杲等人拱拱手,“指挥、老齐,你们先去东院,我陪哥儿走一趟。” “我也去,”秦武喊道,“指挥,你和老齐他们先过去。” 逯杲和齐亮等人见状,倒也不好再坚持了,其实他们都想跟着张璟一起去的,给自己的老上司牵马坠镫,又不是什么溜须拍马之举。 说白了,张璟此时虽然已经不是他们的上司了,但逯杲是张璟一手提携起来的,而齐亮等人更是从张璟的亲兵开始做起,若不是京师这一大摊子事儿太多,又缺乏人手,张璟去延绥镇的时候,肯定会带着他们的。 张璟也连忙制止,自己要是带着这伙人出去,那简直是自带净街光环,某些酸腐文人们的小故事,又有新的素材了。 “让三哥和小秦跟着我,”张璟笑道,“不远,城东居贤坊,张楷张中丞家。” 说完,张璟又叫来崔琪,“崔叔,带逯指挥他们去东院我书房中暂坐。” 吩咐完崔琪,张璟在李锋和秦武的簇拥下,出门而去,亲兵们把准备好的礼物带好后,也纷纷跟上。 居贤坊位于城东,城东是大兴县的地盘,张楷的幼孙张昺此时便在大兴县学求学,虽然年纪不大,但学业优异,正朝着明年发顺天府试而努力。 张楷家不大,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正房五间,两边各有厢房三间,跟老先生朝廷从二品大员的身份显然是不相符的。 不过,这位老先生素来清廉,倒是可以理解。 张夫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满身的书卷气,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晚辈见过老夫人,”张璟恭恭敬敬的大礼参拜,一边将张楷的家书奉上,“晚辈有幸,与张中丞有同僚之谊,冒昧来访,请老夫人恕罪。” 张夫人笑着接过书信,“快快请起,如此大礼,老身可当不得。” 张璟坚持着给老夫人磕了个头后,一拜一叩,礼数到了,虽然只是个礼数,但却也代表张璟对张楷的感激。 若是遇上那种白眼狼,别说来拜见了,早忘了张楷是什么人了。张璟当然不是白眼狼,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龌龊事儿来。 张夫人看完书信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有劳怀瑾亲自跑这一趟,老身也不跟你客套了,待昺哥儿休假之后,老身让他前往府上拜见。” “是,那晚辈便告辞了。”张璟也不多留,家书送到,其余的就不急了,完全可以等张楷回来再说,至于张昺将来去拜访自己,张璟倒也不反对,反正早晚都得见面,认识一下,待将来张昺学业有成,自己就会成为他在朝中的奥援。 “万岁爷,张璟今日回京了。”曹吉祥凑到朱祁镇面前,小声汇报道,朱祁镇转头,看了曹吉祥一眼后,又转回头,继续逗弄架子上的鹦鹉。 曹吉祥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今儿个锦衣卫里的人可都空了,都去迎接张璟去了。”能给张璟上眼药,这阉人怎么可能错过机会?而且他说的虽非事实,却也相去不远,逯杲、齐亮等人去迎接张璟了,跟整个锦衣卫都去了耶差不多。 除了这几位,其余那些指挥使、同知、佥事、千户之类的,其实真掌握不了多少权力,他们的权力高度依赖逯杲这个指挥使。 只是,曹吉祥此番注定要失望了,朱祁镇不以为意,“张璟曾经是他们的上司,这些人去迎接一下,倒也没什么不妥。” 说罢,朱祁镇不耐烦的对曹吉祥挥挥袖子,“去把李贤叫来。” 曹吉祥碰了一鼻子灰,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触到朱祁镇的霉头了,灰溜溜的去叫人了。 曹吉祥离开后,朱祁镇转回身,将拢在袖子里的一份密奏拿了出来,思索片刻后,才摇头叹息一声,将奏本扔进火盆里。 虽然逯杲的这份密奏让他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但百姓的日子好不好过,他其实并不在意,曹吉祥等人再怎么倒行逆施,影响的也不过是京师的部分百姓罢了,能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但曹、孙等人的所作所为,却让朱祁镇十分不齿。 第303章 回京3 你们好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特么那么缺钱?这种缺德钱都赚? 不过朱祁镇虽然已经开始严禁再提所谓的“夺门”一事,但对曹、石、孙、张等发起此事的人还是存有感激之心的。 可别说就算没有夺门,这皇位也是他朱祁镇的这事儿。 此人三观甚为扭曲,连也先他都能感激的立庙祭祀,感激一下这些“功臣”又怎么了? 简直太正常了好。 不大工夫,李贤来到了雍肃殿,对朱祁镇行礼,“臣见过陛下。” 朱祁镇挥挥袖子,“原德不必多礼,来呀,给老先生拿个凳子来。” 张璟已经回京了,关于他的安排,自然也该提上议程了。虽然朱祁镇和李贤已经达成了共识,让张璟去南京兵部,但如何让朝臣接受这个结果,他们君臣两个还是需要做一些工作的。 南京兵部尚书虽然不是什么要职,但突然之间让一个武臣去担任,那肯定是沸反盈天啊,特别是科道,自诩清流的他们定然是不会忍受如此离谱的事情发生的。 这就需要李贤这个首辅出面,安抚好这些人,这些人本来就正事不干,整天吹毛求疵,没理都能扯三分,所以肯定是不能让这些人借题发挥的。 如何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李贤有定计,但需要朱祁镇的首肯。 “原德有什么好办法?”朱祁镇问道,他也不想闹得满朝风雨的,主要是舆论环境太不利了,国朝的文武之间,已经逐渐形成了以文制武的格局,现在冷不丁出来一个武臣去担任文官才能担任的兵部尚书,哪怕这个尚书是南京的也不成。 这是没把他们这些文官放在眼里啊,难道什么人都能当尚书了不成? “勋臣、外戚多有不法之事,强占官私田地,发卖盐引,甚至放贷子钱,致使民怨沸腾,”李贤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不会沉默不语,勋戚们这阵子闹得着实不像话,孙、张等人仗着自己所谓的“夺门”之功,一个个鱼肉百姓,大肆敛财。 他们与石亨、曹吉祥不同,曹吉祥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既要权势,又要钱财。而石亨则相对简单一些,他只想在朝中多培植一些党羽,好让他的权势得到保障。 外戚只是米虫,掌握不了什么权力,勋臣强点,只要有能力,朝廷肯定是大力培养的。但被像米虫一样养着,什么样的天才也废了,更何况这些人里面,怎么可能会出现什么天才。 “唉,”朱祁镇叹气,尽管勋戚基本上只剩下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主要工作就是代皇帝祭祀,承担各种皇家礼仪工作等,但作为皇帝,对这些人还是寄予厚望的。 可惜,这些人着实不中用啊,朱祁镇还能怎么办? 朱祁镇难道看不出这是李贤在借题发挥吗?看出来又有什么用处,勋戚们闹得着实不像话了。如今被李贤为首的文官抓住了把柄,借题发挥,朱祁镇也没有好办法。 更何况,这些人的吃相太难看了,连朱祁镇都替他们脸红,什么缺德钱都挣,也的确该整治一番了。 “此其一也,”李贤低声对朱祁镇说道,“勋戚不法,实不足为惧也。” 朱祁镇一愣,他岂有不明白李贤意有所指,但怎么说呢,有些事情,比如曹、石培植党羽之类,他尽管知道,但曹、石等毕竟是有功的嘛。 这个时候他倒是犹豫起来了,全不复当初杀于少保时的果决。 这种人,真的是一言难尽。 “权不可下移,惟独断乃可。”李贤当然知道这位是个什么玩意,只得明说了,陛下你才是皇帝呀,不论什么事儿,你得自己担当起来,有独立的思考,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曹石等人毕竟有夺门之功……”朱祁镇弱弱的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扯,他都不准别人说什么夺门了,自己却仍死抱着不放,这特么算啥? 李贤也是头疼,这位可真是个拎不清的主儿,但谁让他是皇帝呢,忍了,“张怀瑾虽年轻气盛,但有一言,说的颇有道理。” 朱祁镇一愣,那个黄口孺子?你李贤称赞他的战功,这倒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小子在这方面做的着实不错!前后两次大胜,虽不至于说什么功在社稷之类的夸大之语,但这绝对是数年来边镇中唯二的大胜了。 瞧瞧其他地方报功的折子,斩首数级就开始大吹特吹了,恨不得吹成不世之功。 战功归战功,其他地方嘛,也就那样,一个黄口孺子而已。 朱祁镇是万分瞧不上张璟的,就冲他坏了自己的大事,就不可饶恕。 “陛下,所谓夺门,张怀瑾当初所言甚是。”朱祁镇在想什么,李贤当然知道,尽管他不想吹捧张璟,但现在他的主要任务是打压曹石一党,不将曹石之流清出朝堂,他这个首辅未免便总有些名不副实。 石亨可以直接觐见朱祁镇而不需通报,而他这个首辅呢?除非是朱祁镇主动召见自己,否则自己想见朱祁镇可没那么容易。这是其一。 一个陈汝言好容易才被处置了,兵部尚书之位暂时空缺,这石亨又开始打主意了。好像什么地方都少不了石亨一样,去岁孛来大掠陕西,石亨请领兵巡边袭之,取其宝玺,好容易被李贤给阻止了。 不想在三边总制上,这石亨又横插一手,举荐自己的侄儿石彪,若不是李贤早有准备,说不得便被石亨得逞了。 这是其二。石亨的手伸的太长了,抢食抢到文官的盘子里去了,以李贤为首的文官怎么可能允许? “陛下,迎驾则可,‘夺门’二字岂可传示后世。陛下顺天应人,以复大位,门何必夺,且内府门宁当夺耶!当时亦有以此事邀臣者,臣辞不与。”李贤此时也顾不得了,把一些隐秘之事也和盘托出,哪怕受到朱祁镇的猜忌也顾不得了。 李贤此言堪称自爆,朱祁镇免不了会怀疑李贤的动机,特么的,你个老小子就这么看不上朕?从龙复辟之功都不愿掺和?这是蔑视朕啊! 实际上,当初夺门李贤虽然没有参与到最后的行动之中,但其中的谋划之功,却又少不得李贤一份。只是如今为了彻底扳倒曹石,李贤也顾不上这份香火情了,直接就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果然,朱祁镇大为惊讶,惊讶之中又带着几分被轻视的愤怒、郁闷,“此乃为何耶?” 李贤对曰:“景庙不起,群臣自当表请陛下复位。此名正言顺,无可疑者,何至夺门耶?假事泄,曹石等辈固不足惜,不审置陛下于何地?此事不过乃曹石等辈藉陛下图富贵耳,岂有为一毫社稷之心哉。” “这……”朱祁镇不由无语,李贤这话其实跟张璟当初在大朝的时候说的差不多,区别在于李贤的话能稍稍委婉一点,不过也有限,其实更多的是朱祁镇自己的心理作用。 李贤是他选择的首辅,办事勤勤勉勉,最重要的一点是,李贤不会像张璟那样,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在群臣面前颜面大失! 比起张璟的莽撞,李贤就克制多了,此时只有君臣二人,而且李贤的语气也不似张璟那般激烈,这点很重要,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一个犯颜直谏的臣子。 有什么事儿不能慢慢说?非要搞得那么剑拔弩张的干嘛? 是,你是得到好名声了,但我这个皇帝呢?好名声被你得去了,那我就只能当个背景板咯,甚至还会被编排成无道昏君。 那个皇帝愿意留下这样的名声? “罢了,”朱祁镇叹了口气,“此事便交给李卿了,警戒为主,以儆效尤罢。”朱祁镇终究还是不想处置的太重,毕竟都是勋戚,算是自己人,“至于曹石,且徐徐图之。” 李贤也不指望能够一言惊醒梦中人,让朱祁镇立马接受自己的说法,曹石等辈不过是群投机之徒,他们不过是效法奇货可居的往事罢了,把您当成奇货而已。 万一事败,您老又该何去何从? 其实这事儿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机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也就是遇上了于少保那样的纯臣罢了。 随便换个人,不说曹操、司马懿之辈,便是遇到霍子孟那样的,起码也给你定个谋逆的罪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甚至再心狠手辣一点,直接来个“殁于乱军”。 还有你现在的威风? 做什么白日梦呢。 李贤告退后,朱祁镇突然觉得哪哪都不顺眼,在哪儿运了半天气,朱祁镇愈发狂躁,当下怒气冲冲的出门,直奔宫后苑而去。 却说李贤,回到文渊阁的值房后,立即差人把左都御史马昂、副都御史年富请来,比起六科的龙蛇混杂,督察院虽然更加混乱无度,山头林立,但好歹都御史、副都御史都是自己人,不似六科,近日李贤赫然发现,六科中竟然有人开始与曹石等辈眉来眼去。 眼下的事情至关重要,为张璟上任铺路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李贤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趁此机会,狠狠的打压一番曹石等勋戚的气焰。 暗度陈仓,借力打力而已,这活儿他熟。 所以,已经被曹石渗透了的六科自然就不能信任了,至少在策划阶段,六科的人不能参与进来。 马昂和年富二人值得信任,都是老而弥坚的人物,名声、威望、手段都不缺,御史台虽然龙蛇混杂,不乏左右逢源,甚至明目张胆的人存在,但其中的骨干们还是值得信赖的。 “总宪,副宪,”李贤请二人坐下后,开门见山,“请二位来,有事相托。”三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那么亲密,但不论马昂还是年富,都是正臣,与曹石等辈势不两立,自朱祁镇复辟以来,这两位可是不止一次的弹劾曹石等人了。 特别是年富,更因此而被下狱,但出狱后仍是我行我素,与曹石等人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老先生请明示,”年富性格更加直率一些,闻言后直接说道。 马昂也在一旁点头,“老先生请明示。” “曹石等辈跋扈不法,于朝中大肆培植党羽,于民间则大肆敛财,鱼肉百姓,”李贤也不客套,直接说道,“百姓苦不堪言,此事不宜再容忍了,否则百姓动乱,皆我等之过也。” “老夫又不是没参过曹石,有何用处?”年富虽然老而弥坚,但长时间的努力都未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因此而下狱,也是难免有怨气的。 “徐徐图之,”李贤劝了一句,“曹石势大,贸然针对,即便是陛下,也不好妄动,但其余人呢?何不将其党羽一一剪除?” 这个工作,大家也都是一直在做的,要不陈汝言为何那么快就倒台了? 但问题是,这些人的党羽实在太多,勋臣、外戚又轻易动不得,还是隔靴搔痒,难以解决根本问题。 “孙、张、石、薛等鱼肉百姓,侵占民田,放贷子钱,致使百姓家破人亡,此风不可再长!”李贤严肃的说道。 听到李贤提及的这几人,马昂与年富都露出一副厌弃之色,可见这几位猫憎狗厌的玩意让人多么鄙弃了。 特别是孙家,仗着太后的关系,放高利贷都放到自己的山东老家去了,也不怕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真真是不当人子。 至于其他几位,也不是啥好鸟,石、薛二人跟着孙家也吃的满嘴流油,倒是二张能稍微收敛一点,至少这二位没把高利贷放到河南老家去,但也好不到哪儿去,京师的高利贷市场,被这几家再加上曹氏,占据了至少八成往上的份额。 你就说,这等吸取民脂民膏的玩意,怎么让人喜欢的起来? 要不是有皇上、太后的庇护,早不知道被弄死多少会了。 现在李贤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是事态有所改变,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用了什么办法,让朱祁镇松口了,这等机会自然是千载难逢,万一那位再变卦呢? 对于朱祁镇的节操,包括李贤在内的三人,都不做幻想。 第304章 回京4 虽然日后的官僚集团做的更加离谱,但此时的文官们还未进化成官僚集团,所以某些人的节操还在,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后来官僚集团已成大势的情况下,也是有一二忠于国家社稷,忠于自己的道德追求的人存在。 “咱们此次一鼓作气,”年富建议,“能造出多大的声势就造多大!” 马昂看了李贤一眼,二人闭目沉思一会后,缓缓点头。 “大有此议虽有操切之嫌,”马昂不似年富那么激进,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但在眼下这个时候,自然是声势越盛越好!彼等鼠辈,目无国法纲纪,只知鱼肉百姓,人神共愤。” 人神共愤什么的听听就好,但京师甚至是顺天府百姓,可谓是苦勋戚久矣!底层百姓卖儿鬻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不能说是全部拜这些勋戚所致,这是多方面原因所致,但肯定少不了他们的责任。 但是,处置那些人,不处置那些人,这就得看谁先下手,谁的手段厉害了。总体而言,勋戚这个集团包括宗师,属于闷声发大财的群体,由于他们很难在朝政中掌握太大的权力,所以不论是文官还是宦官们,极少拿他们说事儿。 不过不拿他们说事儿,却不代表他们清白。到了需要借人头一用的时候,这帮人也绝对不含糊,随便拉出那个来,都够用。 这次李贤需要的是转移文官们的注意力,所以,抛出来的诱饵要够分量,还不能惹得朝廷大乱,所以,孙、张、石、薛等勋戚就很合适了。 还有一层,他们既是勋戚,又是曹石的党羽,收拾他们曹石即便不会坐视,也不会有太大的切肤之痛,最多也就是声援一二,绝不会舍命力保。 你看,既转移了注意力,又剪除了曹石的党羽,还转移了文官的注意力,一举数得。 “张式之将荆襄流民一事密折奏于陛下,”李贤接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非独湖广之事耳,南直隶亦当其首冲,故此,南直隶军务需一宿将提督,来年解决荆襄流民之时,一旦有变,也能调度合宜,而不会贻误朝廷大事,使江南之地陷入乱中。” 马昂、年富都是在边镇、地方参赞过军务的人,自然知道流民是怎么回事,更知道一旦处置不当,流民生乱,那可是席卷而来的大势!若是所托非人,别说江南了,全天下都敢乱给你看! “总督湖广军务,参赞南京机务,老先生可有人选?”马昂沉思了片刻,点头问道。 “湖广总督,老夫拟推举李执中,参赞南京机务,拟推举张怀瑾,”李贤缓缓的说道,“参赞南京机务一职,乃是陛下的意思,张怀瑾挟大胜北虏之势归朝,总要安置妥当,否则边镇将士将作何想?” “张怀瑾能移镇榆林,修筑边墙,数胜北虏,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年富捋髯,“倒也不是不可,就怕朝中有人议论。” 年富和马昂都参赞过军务,所以知道带兵打仗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没有过硬的军事素养是无法成为名将的。将帅之才,说起来简单,绝非能参赞、谋划军务,就能打胜仗的。 那样最多只能是赵括、马谡那样的纸上谈兵之辈。 所以,面对来年湖广的军事压力,马昂和年富对于张璟的任命没有异议。与其囿于文武之见,而所托非人的话,还不如选择张璟这样的良将去稳定局势,至少万一荆襄流民真的乱了起来,有张璟守备南直隶,至少能够固守? 张璟任职这事儿,只要言官们不随便跳出来找存在感的话,七卿那样的大佬自重身份,不会随意发声,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即便上窜下跳,也影响不到什么。所以,只要马昂和年富能够约束好手下的那些言官,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其实主要是南京兵部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但凡有点追求的官员都不会容忍这种贬谪性质的任命,又恰逢荆襄流民这个节骨眼上,当谁是傻子呀,几乎是没人愿意去的。 送走马昂、年富,李贤又命人把吕原、彭时请来,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内阁要保持步调一致才行,要是他们自己都乱了,其他人岂不是更乱? 吕原和彭时都是顾全大局之辈,绝非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的禄蠹,因此对于李贤的决定都没有异议。 由于彭时的同年岳正受曹石构陷而被贬谪,彭时对曹石一党更是深恶痛绝,他与曹石一党的战斗可谓从未停止过。 至于张璟的任命,吕原和彭时也无异议,南京兵部尚书并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职位,虽然有点权力,但被北京兵部限制的死死的,又有应天巡抚、守备武臣、守备太监制衡,更何况有荆襄流民那口大锅,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有人愿意去还巴不得呢。 没见张纯三番五次的告老致仕,不就是实在不愿意跟应天巡抚、守备武臣和守备太监勾心斗角了嘛,公务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些闲工夫跟他们锵锵啊。 说起南京兵部的公务,也真不算少。 南京除守备武臣、太监之外,又以南京兵部尚书为参赞机务,何谓机务?机要事务。所以说,事关南直隶的机要事务,南京兵部尚书都是有权管理、处置的,当然,即便有处置之权,也需要向北京报备,否则就是擅自行事。 南京兵部尚书的职权还包括操练、监督南京地区的军队,还包括考核、任用、差拨、裁革武官,这样一看,事务还真不少。 应天巡抚驻苏州,管辖南直隶之下江南诸府及江北安庆府和安徽全境,倒是不经常来南京找大家的麻烦,而且与六部之间,也是互相支持居多,互相拆台的时候少,毕竟巡抚需要统管全局,就离不开南京六部的支持。 况且巡抚的官职一般要比六部尚书低一级,就算南京六部的诸位再怎么与世无争,官职还是在哪儿摆着的,不能太过分不是。 至于守备,就有太多说道了。以宦官同守备,以武臣为守备。守备武臣以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军都督府,协同守备以侯、伯、都督充任,兼管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事务,以中府为治所,节制其他各府。 别看南京小小的一块地方,各种权力倾轧,却也不比北京差多少。 六部那些人不是养老的,就是被贬的,哪有那么多精力与底气与这些人较劲? 就算张璟去了,想站稳脚跟,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当然,因为荆襄流民的缘故,朝廷不会坐视张璟在南京被打压,权力被蚕食,但能给张璟多少帮助,还得看张璟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当内阁和言官达成共识后,事情一般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更何况还有朱祁镇的首肯,张璟去南京任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他需要去兵部,交还镇西将军印。樊青虽然继任延绥总兵,但并未获得镇西将军的封号,不要小看这个将军号,有这个名号和没这个名号,权力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倒也不能怪朝廷厚此薄彼,如今有了三边总制,总督三边军务,陕西四镇总兵的权力都被削弱了,挂不挂将军印的,倒也无关紧要。况且,张璟的镇西将军也是在他于河套大破北虏后获封的,没点功劳,朝廷不会随便给出将军号的。 交还了镇西将军印之后,便表明张璟的差遣交割完毕,从此无事一身轻了,至少在下一份差事之前,他是闲人一个。 至于他后军府右都督的名头,可千万别当真,后军府是石亨的地盘,张璟去找刺激么。况且他只是右都督,国朝的官员,“右”一般都是寄禄挂衔的,只是你的级别到了而已,属于寄禄官,是解决俸禄级别的,与职权毫无关系。 申时中,张璟从兵部职方司离开,无事一身轻。 回到家中,拜见了母亲之后,又与妻子刘静怡、小惠儿、薛彦君等人坐在一起,分别一年有余,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哥儿的新差事可有眉目?”张母问道,她着实害怕张璟再被派往边镇,留在京师,哪怕当个闲职都无所谓,就是别再去边镇就好。 张母话音一落,妻子刘静怡、妹妹小惠儿还有薛彦君等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张璟,目光中多是担忧,她们也怕张璟仍旧会外任。 “哈哈,”张璟一笑,“若不出意外,应该去南京兵部任职,届时咱们全家都到南京去,也领略一番江南风物的雅致精巧。” 听说不是边镇,张母便放心了,至于是什么官职,她并不在意,倒是张璟所说的届时一家人都搬去南京,让她有些犹豫,但又有些期待。 犹豫的是作为北方人,能够适应南方的生活吗?况且,朝廷会准许张家举家搬到南京?这一点倒是张母多虑了,到了现在,官员流动,携带家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朝廷并不禁止。 至于水土不服的担忧,倒也没那么眼中,确切的说,在地理和气候上来说,南京并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江南,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但刘静怡和薛彦君却不一样,她们俩可是太知道这其中的差距了,国朝至此,文武之间已经形成了壁垒,以文制武也成了常态,说白了,武臣是没有前途的。 张璟去南京兵部任职,那岂不就是以武转文了? “夫君,可是南京兵部?”刘静怡有些急切的问道。 张璟点点头,笑道,“若是顺利,应是南京兵部尚书一职。” 刘静怡、薛彦君齐齐看向张璟,然后又一齐看向一旁微笑不语的林疏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林疏桐从延绥回京后,对张璟的去处闭口不言,若有人无意间提到,也都是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 也真是难为她了,的确,如此大事,确实需要慎重! “难为桐妹妹了。”刘静怡起身,对林疏桐福了一福。 张璟连忙低头,这是他妻妾间的事情,他可不能随便插话。 林疏桐连忙起身还礼,“姐姐这是作甚,折煞妾身了。姐姐不罪,已是侥幸,何敢受姐姐之礼?” “桐妹妹千万莫要如此说,”刘静怡笑道,“此事事关郎君前程,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郎君在朝中四面皆敌,曹石一党势大难制,若是彼辈从中作梗,岂不误了郎君的大事!” “郎君,此事可有阻碍?”刘静怡转头看向张璟,轻声问道。 话音一落,深知其中牵扯的薛彦君、林疏桐也一起看向张璟。 张璟闻言,点了点头,“以式翁的判断,陛下和内阁应当不会反对,比起荆襄流民,其余皆是细枝末节,让我去南京,一旦流民之事有变,不过是想让我能够保证南京稳定的同时,挥师西进,与湖广总督一起,迅速平定民乱。” 刘静怡等人缓缓点头,理是这么个理,说白了,在有荆襄流民这个大危机的前提下,南京兵部尚书并非什么轻松的位子,更何况,去南京六部任职的,不是养老,就是贬谪,有意于此的,怕是没几个人。 “唯一可虑者,便是科道言官了。”张璟叹气,面对这群自诩清流、欺软怕硬的疯狗,张璟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们代表的是士林意见,即便是内阁和朱祁镇,也不敢忽视他们的声音。 张璟此时并不知道李贤已经为他去南京兵部任职做了许多工作,差不多把障碍都扫除的差不多了,尽管李贤的最终目的是借机剪除曹石的党羽,同时也对越来越贪婪的勋戚进行一番整顿,为张璟扫清去南京兵部任职的障碍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 但张璟是确确实实的受惠了。 “明日妾身归宁省亲,”刘静怡沉吟着说道,“家父虽仅为举人,于士林中却也有几分薄面……” 张璟抬手制止了刘静怡的话,笑道:“姐姐不必如此,泰山大人乃当世大儒,安心治学即可,万不可沾染此等因果。” 第305章 赴任1 张母也说道:“大姐儿切莫如此,人情越用越少,切不可枉费亲家的人情,此事切勿再提。” 刘静怡见状,也只得同意,人情的确是越用越薄,还是待以后关键时刻再用也不迟。 又聊了几句后,张璟起身,向母亲告辞,“母亲,我去宴请逯指挥、三哥他们。” 张母笑呵呵的颔首道:“去,去,你不胜酒力,就少喝酒,让三郎替你招呼就行。” 张璟应了,便往东院去了。 这边张母见儿子离开,立即看向儿媳,“大姐儿,还有桐姐儿、君丫头,你们都是有主意的,见识也广,哥儿去南京兵部,是好事吗?” 薛彦君、林疏桐一起看向刘静怡,她是大妇,自然得她来回话。 刘静怡点了点头,“应该算是好事,毕竟文武殊途,土木之变后,武臣的地位愈发下降,朝廷以文制武的态势愈发明显,夫君若能顺利的去南京兵部上任,对夫君的前途而言,当然是有好处的。” 张母又看向薛彦君和林疏桐,见二人纷纷点头,不由高兴的笑了,文武什么的,她不在意,只要儿子前途有保障,又不需要去边镇打仗就好。 “哈哈,”张母去了一大半心事,再加上儿子回来了,心情于是大好,“哥儿宴请逯指挥、三郎、齐亮他们,咱们自己也开宴,今晚老身做东,宴请你们几个丫头。” 芍药连忙在一旁凑趣,“老夫人做东,可是不能比郎君那里差,奴问过厨房了,郎君那里是头等的席面。” 张母笑着拍了芍药一巴掌,“就你个皮猴子话多,老身还能短了你们的嘴不成?” 众人纷纷笑着凑趣,其乐融融,这也就是张家这种人丁不旺的家门,才会如此和谐,其他那些人丁兴旺的深宅大院,那家不是破事儿一大堆? 且说张璟,来到东院,自有亲兵上来引路,张璟婚后,东院就成了接待外客的地方,屏门那里平时都是锁着的,这里的洒扫、待客等工作,皆由亲兵来完成。张家毕竟是将门,没有文官那么多讲究。 即便如此,外书房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见过哥儿(郎君)。”见张璟来了,逯杲、李锋等人纷纷出迎,哗啦一声拜倒一地。 张璟连忙扶起逯杲等人,笑道,“不必如此客套,咱们私下相聚,随意即可。” “礼不可废,”逯杲正色说道,“咱们若非都督提携,哪有此时的风光?” “今日请诸位来,有事相商。”张璟举起酒杯,“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李锋接过话头,“哥儿有何吩咐,我等洗耳恭听。” 张璟示意几人坐下,“谈不上指示,”张璟笑着摇头,“某将去南京任职,想跟逯指挥借几个人,不知逯指挥意下如何?” “哥儿要去南京?”李锋闻言一愣,“南京守备武臣乃是魏国公一系的禁脔,难道哥儿去做协守?”说到这里,不仅是李锋,在座的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让张璟这个战功卓着的边帅去南京做个协守武臣,这已经不能用打脸来形容了。 “非也,”张璟摇头,“去兵部。” 众人先是一愣,进而大喜,纷纷给张璟行礼恭贺,他们是武臣,自然知道武臣的日子越来越难过,锦衣卫还能好点,至少文官们不会随便招惹,但也不复之前的声势,不过是比其他的难兄难弟好一点罢了。 朱祁镇虽然推行特务统治,但东厂复立之后,很多事情朱祁镇都是直接交给东厂去办,锦衣卫更多的是承担着审讯的职责,以及维护京师治安的职责。 监察官员的职责多是归于东厂。 即便如此,锦衣卫仍掌握着不小的权力,由于东厂没有审讯权,东厂抓来的人,都关押在诏狱中,如何审讯、审不审讯就要看锦衣卫如何安排了。总体来说,东厂和锦衣卫算是相互制约,毕竟逯杲可不是省油的灯,曹吉祥很难在他这里讨到便宜。 既然都是难兄难弟了,好的自然也就有限了。 若是能够转为文臣,哪怕当个七品下僚,许多武臣也会削尖了脑袋去钻营的。 “此事还未确定,且勿声张,”张璟笑道,“未雨绸缪,某一旦赴任,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其实张璟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把自己的人撤出锦衣卫,自己已经不在锦衣卫任职,没必要占着那些比较重要的职位,这样也不利用逯杲行事,甚至于树立权威。 这话当然不会明着说,但逯杲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张璟此举的用意。 袁彬虽然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衔,但他更多是宿卫宫禁,对于本卫的事情,几乎都交由逯杲负责,而逯杲也升任指挥使半年有余,是时候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否则逯杲始终无法真正的掌握锦衣卫,时间短还好说,若是一直如此,谁也无法容忍。 至于说锦衣卫是否会从此脱离张璟的掌控,张璟对此是毫不担忧的。且不说有袁彬在上头镇着,就说逯杲此人,也绝非脑后生反骨的人。其人或许阴狠毒辣,不择手段,但却不能否认他的忠义之心。至少对张璟,他绝无二心。 正如他曾经所说的,他从一个家无余财的破落户,到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那里来的?还不是全靠张璟提携。 “老齐、三哥,你们随我去南京,”张璟对齐亮、李锋等人说道。 李锋等人自然是毫无异议,当初若非张璟力拒,他们早就一起跟着去延绥了,这次要是张璟还不带着他们,他们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会嘀咕。 “缇骑也一起交给逯指挥。”张璟对李锋说道。 逯杲闻此言,连忙站起来推辞,“缇骑乃都督亲自操练,门下殊乏领兵之才,若将缇骑交给门下,岂不若明珠暗投乎?都督可将之交给袁伯爷。” 张璟闻言,心里松了口气,他虽然相信逯杲,但面对权力的诱惑,多少人把持不住自己,从而变节,逯杲显然并不在此列,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的认知,缇骑乃是锦衣卫中精锐的武装力量,是张璟专门编练而成的,张璟的亲兵都是来自缇骑,可以说,这是张璟最最嫡系的力量。 哪怕张璟离开锦衣卫,这部缇骑也不能交给别人,逯杲不是傻子,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立即将自己摘了出来,交给袁彬自然是最合适的。 “理南京锦衣卫事乃指挥同知刘敬,此人去岁十月由本卫调至南京,其人乃是陛下之亲信,都督若去了南京,须得提防此人。”逯杲将话题转到了南京锦衣卫上面。 与京师一样,南京城不仅有六部,五军府、锦衣卫什么的也都不缺,尽管都是闲职,也别管能管多少事儿,但总归是个名头。 “我们去了南京后,指挥你留在京师,面对曹、石儿贼,一定小心谨慎!”张璟嘱咐逯杲,“君为锦衣指挥,当知君子知命,不履险地的道理,行事切不可急于求成!” 逯杲郑重的抱拳一礼,“门下多谢都督提点,以后必当以此为戒!” 几人边吃边聊,一直到亥时,这场酒宴才结束,张璟吩咐亲兵把逯杲送回府,齐亮等人就住在张府旁边的院子里,几步路罢了,倒是不需如此兴师动众。 送走逯杲,张璟正要让亲兵把李锋送回去,却被李锋止住,“我们几个有些话想跟哥儿说说,哥儿意下如何?” 张璟自然不会拒绝,李锋、齐亮等人与他的关系又与逯杲不同。用三国志游戏的数据打个比方,如果说逯杲的忠诚是150,虽然也是死忠,但跟李锋、齐亮等人比,还是差点。李锋等人的忠诚肯定是最高的255,永远都不会降低的那种。 来到书房,张璟让几人坐下后,笑呵呵的看着李锋说道,“三哥有什么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张璟与李锋乃是总角之交,哪怕张璟此时已经是一品大员,而李锋只是个小小的千户,彼此间的身份、地位已经有了巨大的差距,张璟也从不在李锋面前端架子,与李锋相处时,仍一如既往,仿佛二人还是那个在冬日的寒风中巡街的小喽啰,自己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对方。 这不仅是二人的交情,更是两家人之间的交情,张璟自幼丧父,若非李家帮衬,这孤儿寡母的日子,岂是那么好熬的? “倒也无甚大事,”李锋叹了口气,“我等跟着哥儿,别说去南京,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皱一下眉头,但京师毕竟是京师啊,我们跟着哥儿去了南京城,京师怎么办?袁伯爷整日里被束缚在宫中,许多事情都插不上手。” 齐亮等人也跟着点头,秦武性格比较跳脱,年纪和李锋一样,比张璟大三岁,却没有李锋的沉稳,听李锋说完后,立即附和道,“三郎说的不错,咱们都跟着郎君去了南京城,京师怎么办,锦衣卫怎么办?届时郎君回京,逯指挥还会跟咱们一条心吗?” 张璟知道李锋他们担忧什么,无非是怕锦衣卫彻底被逯杲掌控了,到时候逯杲念着旧情还好,双方还是有合作的基础的。 可一旦逯杲不念旧情呢? “无妨,”张璟摇头,“东厂复立,锦衣卫声势已是大不如前,监察、处置百官的权力几乎尽归东厂,逯指挥在朝中又乏根基,即便有陛下信任,但论亲善,逯指挥能比得上曹吉祥?” 张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逯杲如果想要重振锦衣卫的声威,必须有靠山才行,本来朱祁镇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对于逯杲,朱祁镇还是比较信任与欣赏的,但问题是,比起锦衣卫,朱祁镇更加信任曹吉祥和东厂。 所以,只要有东厂存在,逯杲和锦衣卫就很难越过东厂,至于说什么重振锦衣卫的声威,更是难比登天。 既如此,逯杲就轻易不敢放弃与张璟的联系,特别是张璟即将成为文官的前提下。 尽管以张璟武臣的身份,转为文官后,会受到几乎全体文官的抵触甚至是打压,但那又如何?别忘了张璟今年才二十一,有大把的时间去提携后进,培植党羽,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且看他! 送走了李锋、齐亮等人之后,张璟总算得闲。 尽管天色已经快三更了,张母房中仍亮着灯,显然是在等着张璟,张璟回家后,就开始忙活,先是去袁彬、张楷二位的府上拜访,紧接着又宴请老部下,母子俩有太多话,都还没顾上说呢。 “儿子见过母亲。”张璟大礼参拜。 “快扶哥儿起来,”张母连忙对芍药说道,“这孩子,咱们娘俩又不是外人,讲究这么多虚礼干嘛?” “哥儿快坐下说话。”张母对张璟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待张璟坐下,张母握着张璟的手,不住的打量,良久才道,“哥儿总算回来了!”千言万语,终于还是凝聚成这句平淡中却又带着几分喜悦的话语。 “天儿不早了,我先让你媳妇还有小惠儿她们回去了。”张母感慨了一句后,立即转移话题,“君丫头和桐丫头的事儿,趁你还未去南京,待我与你袁伯母挑个好日子,尽快办了。” 对此,张璟当然没有异议,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况且三妻四妾,那个男人不向往?对象又是薛彦君、林疏桐这等钟灵毓秀的女子。 “是,都听母亲的。”张璟应了一声。 “嗯,我看这两个丫头都是好孩子,即便纳进门来,也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张母笑道,“特别是桐丫头,亲自去了延绥,劳心费力的,为了什么?哥儿万万不能对不起她们。” “母亲放心。”张璟此时倒也只能这么说了,说的再好听,没有实际行动来证明的话,也是无用。 “唉,你和你家媳妇刚刚成婚,便去了边镇,转眼间就是一年多,”张母开始念叨起来了,她迫切的想抱孙子,“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面对母亲的抱怨,张璟只能陪笑。 第306章 赴任2 张母一年多不见儿子,今日见了,话难免便有些多,唠唠叨叨,家长里短,当然念叨的最多的还是自己什么时候能抱上大孙子。 直到一旁的芍药提醒她,她才发现夜已深了,这才松开儿子的手,还不忘嘱咐儿子抓紧时间。 跟母亲告辞后,张璟回房,妻子刘静怡正在灯下读书,一边等他。夫妻二人一年多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刘静怡和侍书一起,帮张璟换下袍服,侍书到外面打来热水,伺候他洗漱。 “这些时日辛苦姐姐了,”张璟握着妻子的素手,颇为歉疚的说道:“我不在家,这里里外外的事儿都需要你来操心,辛苦了。”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夫君何需客气?”刘静怡平静的看着丈夫,当家主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刘静怡早有准备,所以并无怨言。 “天色不早了,姑爷和姑娘早点歇息。”侍书在一旁催促二人,这都半夜了,还不休息,有多少话白天不能说,非得等三更半夜的说。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夫妇洗漱完,就立即去拜见张母,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这是孝道。 张母乐呵呵的让二人起来,目光不由自主的瞄向儿媳的肚子,老太太想抱孙子真是想的望眼欲穿了,“哥儿不是要去拜访你袁伯父吗,赶紧去,我跟大姐儿说说话,你就别在跟前晃悠了。” 张璟只得老老实实的告辞,昨天他去袁府拜访,廖氏夫人回娘家省亲了,而袁彬则在宫里值守,袁彬托人从宫里带出话来,说是让张璟今天去他家。 袁彬特地跟朱祁镇请了一天假,至于原因,也没瞒着朱祁镇,朱祁镇也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叔侄二人当然要好好聊聊。 张璟来到袁府时,不仅袁彬,就连廖氏夫人也回来了。 “小侄见过伯父、伯母,冒昧打扰,还请伯父、伯母恕罪。”张璟进了门,就向端坐的二人大礼参拜。 “起来,”袁彬笑呵呵的说道,“你回京的消息所知之人甚少,我也是昨日你回来了,才从陛下那儿知道。” 张璟在下首坐下后,廖氏夫人立即说道,“这一年多,真是辛苦哥儿了,边镇苦寒,西北之地尤甚,不过总算是回来了。” 袁彬也在一旁点头,“你做的不错,陛下夸了你好几次,说你有古良将之风,我本来还担心你会被陛下一直留在边镇,不想这么快就回来了,甚好啊,甚好。” 张璟为何这么快就能从延绥回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功高不赏那一套,未雨绸缪而已。不想却让张璟赶了个巧,荆襄流民的事情一旦揭开了这个盖子,就必须正视了,如今都已经一百五十万人了,若是再不闻不问下去,会糜烂成什么样子? 湖广局势可以想见会剧烈动荡,而紧邻湖广的南直隶却不能跟着乱,这便需要一名知兵之人,前往南直隶镇守。 算来算去,符合条件的,也只有张璟了。 袁斌并不清楚这一切都是张楷的谋划,若是知道了,恐怕除了赞叹佩服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只能说张楷的谋划一环扣一环,而且恰到好处,顺理成章,即便再怎么脑洞大开,都不会想到这一步一步的,都是张楷给张璟铺路呢。 “去了南京,好好干!”袁彬勉励道,“湖广可乱,河南可乱,但南直隶一定不能乱,哥儿,你责任之重大,不可不慎啊。” 至于文武角色的转换,袁彬并未多说什么,就为官之道而言,袁彬自问自己没什么能够教给张璟的,张璟已经是统领数万大军的一镇统帅,根本不需要自己指指点点了。 至于为官经验,袁彬自忖,自己的经验根本不适合张璟,他不论为官还是为人,就两个字,忠厚。袁彬身为朱祁镇最亲近的人之一,忠厚一点倒也没什么。 张璟可不行,去了南京之后,说是虎狼环视都不为过,文武官员对于张璟这个“异类”都不会有半点好感的,张璟想要迅速打开局面,履行自己的职权,靠忠厚俩字可做不到。 “哥儿去了南京城,定然会遭受来自南京各方的抵触,”袁彬叹气,张璟由武转文,看似是一大跨越,但一个不慎,后果自然也是极为惨烈的,本朝可没有什么刑不上大夫的说法,政治斗争的残酷激烈,绝非史书上寥寥数字便能概括的,“万事小心啊!” 只有身处其中,才会明白那种惨烈。 所以,袁彬希望张璟去了南京后能够万事小心,干什么都留个心眼,别一时不查,被人给阴了。 “伯父放心,”张璟郑重的抱拳说道,“小侄省得,定然会谨慎从事的。” “唉!”袁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官场凶险,岂是几句言语所能形容的? “南京兵部与户部比起其他几部,无论事权还是职权,皆不可同日而语,哥儿去了之后,部务万万不得荒废,更不可轻易假手他人。”袁彬嘱咐道,现在一些底层官员彼此勾结,欺上瞒下并非什么个例。 若是遇到有能力的上司,倒还好说,这些人想蒙骗也蒙骗不过去,但若是遇上那等只想混日子的,或者是张璟这样毫无政务经验的新手,那对不起,不蒙您蒙谁啊。 更有甚者,直接把你架空了,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 科举制度虽然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让中下层有能力的读书人进入了社会上层,堪称是选拔人才的一大创举,但同样也造就了一大批只知道读所谓“圣贤书”的书呆子,他们思想僵化、胸襟狭隘,能指望他们啥? 所以,当这些人进入官场,甚至主政一方后,极难有什么作为。 袁彬希望张璟去了南京兵部后,不会因为不熟悉政务,而被手下人给蒙骗、甚至是架空了。 “多谢伯父,小侄会注意的,”张璟说道,“小侄已经让人寻找合适的幕僚。” 袁彬赞许的点点头,有经验的幕僚可以帮上许多忙,只可惜这样的幕僚不好找。 现在读书人虽然越来越多,每届考中举人的也就那些人,至于中进士的就更少了,这么多落第的读书人怎么办?很多人是继续考,一直考,哪怕考到七老八十,只要能动弹,也还是去考。 还有一些人没这么轴,或者说没这么官迷,既然考不中,那就不考了呗,干嘛不能混碗饭吃?所以这些人或开私塾,或给人当幕僚,或者进学当个教谕。 但做此选择的人比起不考中就誓不罢休的人而言,要少许多,能够给人当幕僚的就更少了,而其中优秀的就更加的少之又少了。 张璟搜罗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过搜罗到了徐欣和王氏兄弟,一个方言老先生,还不以政务见长。这次去南京,张璟打算把徐欣以及王氏兄弟都带上,而方言和他的弟子们,张璟则安置在了通州的田庄中,哪里更加适合研究。 袁彬还要回宫,宫禁的守卫现在都由袁彬掌管,朱祁镇对他十分信任,所以,袁彬几乎是片刻都不得稍离,能够请半天假,出宫来和张璟见上一面,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你把李锋等人调离锦衣卫一事,做的不错,”袁彬赞赏了张璟一句,“逯杲现在已经是锦衣指挥,本卫的事情,老夫已甚少过问,况且陛下十分信任逯杲,若本卫中仍是你的亲信居多,不利于逯杲树立威信。” 张璟应是,李锋、齐亮等人占据了重要的位置,逯杲便无法安置自己的亲信,长此以往,谁还愿意跟着他?就是逯杲,嘴上可能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对张璟能没有怨言? 现在好了,张璟把自己的亲信从锦衣卫中全部撤了出来,不仅给逯杲留下了足够的余地,同时还向朝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自己既然已经从锦衣卫离职,便不会藕断丝连,甚至暗中操控之类的。 “缇骑你找人统领,京师这里还是需要好好经营的,你总不能一直留在南京,”袁彬说道,“有老夫在,缇骑不会出任何问题。” 张璟领命,现在的缇骑有五千人左右,比起全盛时期的六万多人,简直没法比,而且此时缇骑的职权也被大大削弱,抓捕缉拿等差事几乎用不到缇骑,别说缇骑,就连锦衣卫的旗尉,也没权力随便拿人了。 但留着缇骑也不是没用,这毕竟是一股不弱的武装力量,而且只听张璟的,在某些时候,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至于留下谁统领缇骑,张璟现在还没有决定,等回去跟李锋等人商议一下,再做决定。 与袁氏夫妇告辞后,张璟直接回家,在接到去南京兵部上任的诏书之前,张璟决定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绝不随便乱跑。 一则避嫌,省的被某些有心人抓到把柄;其次则是趁此机会,把一些人、事都安排好,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回家后,李锋、齐亮等人都在,他们已经交接好了自己的差事,从今天起,他们便不是京师锦衣卫的人了,至于去处,当然也有,朱祁镇并未在这方面为难张璟,既然已经决定让张璟去南京担当大任,方方面面自然就要给张璟足够的支持。 李锋、齐亮等人的军籍将全部转到南京锦衣卫,将和张璟的任命一起下达。仍沿原职,齐亮任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注意,南京锦衣卫的镇抚司并无南北之分。 至于李锋、韩立、宋强、楚成、秦武等人,则不做安置,待到了南京之后,另作安置,主要事南京锦衣卫没那么多职位安置,这些人中,都是千户、百户,南京不过是个闲散衙门,哪有这么多职务安排给他们。 这个就得看张璟到了南京后,怎么跟那帮人打官司了,能不能替李锋等人争取到合适的职务。 至于徐欣和王平,他们俩在经历司的职务不变,去了南京锦衣卫,仍然去经历司,其实就是张璟的幕僚罢了,还有王方,他没有官身,在延绥时充当张璟的幕僚,这次去南京也一样得了个经历司典吏的职务,官虽然小,但终究是个官,算是摇身一变,完成了阶层的跃迁。 “子悦、伯舒、仲安,”张璟把三人叫进了外书房,“你们的家眷如何安置?是一起迁往南京,还是留在京师?” 徐欣三人对此早有考虑,闻言后,徐欣对张璟拱手一揖,“都督,我们两家虽是小门小户,但在京师皆有宗族,不便南迁,请都督恕罪。” 张璟点头,“某知道了,安置妥当否?此去南京,年之内怕是难以返回京师,家人定要好好安置才是。” 徐欣等人纷纷应是,他们早就安置好了,徐、王两家在京师虽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族,但也是耕读传家,宗族人丁兴旺,家里的父母妻儿,自然是有人照料的。 再说了,等去南京安置好,有机会,他们也会把妻子接到南京的,一年两年还行,三年五年的,夫妻感情再好,也难免生分不是。 齐亮等人就好说了,他们几个虽然有官身,但实际上却一直依附于张家,别的不说,他们的妻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张家管事,实际上已经是张家的一员了。 至于李锋,李家与张家乃是通家之好,他和张璟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况且李锋家里还有两个哥哥,足以继承家业,他自然是唯张璟马首是瞻。 “在都察院的带动下,如今朝廷上下皆是声讨孙继宗、张輗、张軏、石璟、薛桓等人的声音,可谓声势浩大,”张璟笑道,“此事没个三俩月,怕是平息不了。” “都督所言甚是,此时若是朝廷颁下都督的任命诏书,估计也没几个顾得上反对,”徐欣在一旁笑道,“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天助都督也!” 文武殊途,若是平时,任命张璟这样一个武夫去南京兵部任职,怕是要捅破天! 张璟闻言,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告诉徐欣,这都是张楷的谋划。 第307章 赴任3 这种事儿,还是烂在肚子里,省的引起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与手下的人交代了一番后,张璟便带着家人去了通州田庄,算是避开京师的风头。 通州的田庄经过一年多的经营,面积又扩大了不少,占地达到了三百余顷。这里虽然是顺天府的地界,但由于靠近蓟州,地广人稀,勋戚们都懒得来这种地方占地,所以,张璟很容易就通过通州县获得了不少无主之地。 现在由芍药的父亲管着佃户,而李奎则负责工匠们的各种研究。 把母亲、妻子等人在外面的田庄安置好之后,又嘱咐了几个小丫头几句,让她们别到处疯玩,张璟便带着李锋和齐亮去了田庄深处。 外围的田庄更多的是掩人耳目用的,在缇骑的约束下,佃户们绝不往山那边去。对于这点约束,佃户们纷纷表示没问题,遇到这么好的主家,别说就是不准上山,就是干完活后不准出门都没问题。 山上的东西毕竟牵扯甚广,这人多嘴杂的,万一有人传出点什么去,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鬼样子呢,所以,干脆戒备的森严一点,让大家保持敬畏,就不敢随便乱传了。 在树木的掩映下,一座箭塔在树木的掩映下隐隐露出一角,张璟满意的点点头,除非是走进树林深处,否则光在树林外面看,根本看不到什么,隐蔽的非常好。 之所以戒备的如此森严,主要是因为这里锻造了不少铠甲、兵器,对于铠甲、兵器的管控,朝廷是十分严格的,尽管张璟都是用来武装缇骑,但一旦有人检举,也是个大麻烦! 受限于各种人才的匮乏,张璟主要攻关的是炼钢技术以及燧发枪的研制,至于后装枪、定装弹之类的,距离还比较遥远。 现在这个时间段,能把燧发枪研制出来,就是极大的胜利了,火枪成本低、威力大、易训练,已经逐渐成为战场上的主角,其他的乱七八糟的科技,张璟连说都说不清楚,只能一门心思从最简单的开始做了。 至于其他的,只要现行的体制不改变,自然科学是很难发展起来的,张璟一个人,岂能改变整个大势?即便他有这个想法,也没这个能力不是,至少目前是没这个能力的。 此时的张璟,对于朝政的参与度几乎是零,他能干嘛?什么都做不了。 在里面溜达了一圈,和工匠们随意的聊了聊,张璟便离开了,他啥都不懂,最多只能给予金钱上的支持,其他的他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很快便离开了。 哪怕张璟把几乎所有的亲信都调出了锦衣卫,只要有袁彬在,不论是人还是钱,都不会缺的,自然也就不必担心突然那天没钱了,锦衣卫来钱的路子太多了,根本不差钱。 张璟一家人就此在通州的田庄住下,每日里带着几个小丫头打猎钓鱼,倒也其乐融融,几个小丫头是玩疯了,连带着薛彦君和林疏桐也偶尔会跟着一起。 京师中,御使们联合起来的战斗力非同一般,十三道监察御史联合起来,参奏孙、张、石、薛等勋戚的奏本如雪花一般送到了通政司,足可见这些人引起的公愤有多大。 尽管有御史台从中运作的缘故,但这些人也的确是破事儿一箩筐,否则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群情激愤。 朱祁镇本来还稳坐钓鱼台,但随着这几人被抖落出来的破事儿越来越多,朱祁镇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把李贤招到雍肃殿,“原德,这些混账竟如此大逆不道,身受皇恩,却不思报国……” 见朱祁镇急怒攻心的样子,李贤连忙安抚,“陛下息怒,息怒,此事并无甚大碍,国家自有法度在,处置了便是。” “处置谁?如何处置?”朱祁镇厉声喝道,“这些人中,有朕的舅舅,有朕的姐夫,还有靖难勋臣之后,朕的大明,何曾亏待过他们?这些人为何如此贪心不足?” 朱祁镇这话,李贤还真没办法多说什么,大明的确是有律法在,而且还非常严厉,但问题是此时的大明,带头破坏律法的,正是自上而下的官员、勋戚、宗室们,他们违法的成本太低,甚至是零成本,那为何要循规蹈矩? “陛下,此时群情激愤……”李贤提点了朱祁镇一句,都这个时候了,您不处理也不行了呀,赶紧的,哪怕是做做样子,你也得做啊。 “张璟呢?”朱祁镇突然问道。 李贤一愣,他哪里知道张璟去哪儿了?不由转头,想看看曹吉祥或者是袁彬。不想,这俩人此时都不在,的确,皇帝和首辅商议机务大事,他们两个也不适合在跟前杵着。 “曹吉祥,滚进来!”朱祁镇厉喝一声。 在殿外和袁彬大眼瞪小眼的曹吉祥闻言,立即跑进了殿中,“万岁爷,您叫小人有何事纷纷?” “张璟现在可在家中?”朱祁镇闷声问道。 “启禀万岁爷,张璟前几天带着一家老小去通州了。”曹吉祥一直担心张璟回京后找他的麻烦,因此十分留意张璟的动向。 不想张璟回京后并未和他打对台,曹吉祥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张璟是怕了他。挟大胜北虏之势而回京的张璟声望正隆,朝野上下都赞赏有加,毕竟杀鞑子嘛,这是政治正确。 出乎曹吉祥预料的是,张璟并未找他的麻烦,虽然他办的事情非常不地道,甚至撺掇李贤的次子李玠去谋夺张家的产业,但张璟回京后,并未借题发挥,反而让曹吉祥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印象中,张璟绝非什么唾面自干的性格,恶了他之后,自己的嗣子曹钦一直都没能在锦衣卫站稳脚跟,到现在为止,仍然只是个带俸的指挥使,半点实权都没有。 就算张璟离开了锦衣卫,锦衣卫仍然不买他这个东厂提督太监的帐,东厂本身并没有什么人,它所有的办事人员,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继任的逯杲虽然没有给东厂设置什么障碍,但调拨过去的人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就不说了。 关键是锦衣卫一直在拆东厂的台,它东厂前脚抓了人,锦衣卫后脚就敢立马放了。 这里面要是没有张璟的主意,打死曹吉祥,曹吉祥都不信! 所以,张璟回京后,竟然没找自己的麻烦,让曹吉祥一直有些疑神疑鬼的。 “去通州了?”朱祁镇一愣,这小子,这个节骨眼上,心还真大,竟然跑通州去了。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目视李贤和曹吉祥二人,“命张璟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授资善大夫,五日内赴任,不得有误。” 此事就是朱祁镇和李贤谋划的,袁彬也知道,但曹吉祥不知道啊,乍闻此命,整个人都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这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但在宫里这么多年,又成为秉笔太监、提督东厂,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这个任命绝对不寻常! 曹吉祥再笨,也知道文武之间的区别。武夫撑死了也不过是一个王骥或者石亨,需要你打仗的时候,怎么都好说,打完仗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想插手朝政,对不起,动那只手,砍那只手。比如石亨,文官们为何对他不依不饶?不就是他想插手朝政嘛。 石亨到现在还能在文官们的打压下屹立不倒,得感谢他的夺门之举。但也仅限于此了,没见在文官们前仆后继、不屈不挠的努力下,石亨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宫来见朱祁镇了。这还不算,石亨好容易扶持起来的兵部尚书陈汝言,干了还没半年,就被文官们给拱倒了。 陈汝言真那么不堪?和其他文官比,难道他就是最贪婪的哪一个?怎么可能,比陈汝言贪的文官多了去了,为何要倒陈汝言?还不是因为他是石亨的代言人嘛。 文武间的壁垒,看不到,摸不着,却真实存在,谁想大破这层壁垒,得看文官们同不同意。 让曹吉祥意外的是,李贤并未多言,而是躬身领旨。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内阁定稿的诰命,双手递给朱祁镇,“请陛下过目。” “……”曹吉祥顿时目瞪口呆,你们敢不敢再明目张胆一点?这边万岁爷刚刚做了决定,你们内阁就把诰命呈上来了,这要不是事先早就商议好了的,曹吉祥表示,我这个姓倒着写! 圣旨虽然带个“圣”字,但也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完事了,是需要经过层层关节的。比如封赠大臣的圣旨,叫做“诰封”。 从提议到起草,再到下达,首先要由大臣奏定,皇帝同意了,然后让翰林院的翰林撰写,撰写完了,交给内阁,内阁讨论后,觉得没问题了,便定稿进呈,然后由皇帝批准,翰林写在不同材质的“圣旨”上,然后皇帝用印。 这样一套下来,这道圣旨才能发出去。 现在朱祁镇刚说封张璟官,李贤便把内阁定稿的诰封拿出来了,这不是事先商议好了,是什么? 这特么的,曹吉祥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差点没给气疯了。 内阁都定稿了,都察院那边肯定也通过了呀,否则,以李贤的谨慎,怎么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曹吉祥突然想到都察院的御史们此时都跟疯狗一样,撕咬孙、张、石、薛等勋戚,这…… 细思极恐啊。 御史们也是,一个个眼皮子那么浅干嘛?不就是几家勋戚么,这闹得,跟吃年夜饭似的,没出息的劲儿。 曹吉祥叹了口气,这是早就计划好了呀,张璟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曹吉祥虽然心中不忿,但这个时候也没他说话的余地了,只能表示羡慕嫉妒恨了。 幸好,张璟是去南京任职,南京兵部尚书虽然也是尚书,但比起北京兵部尚书,差的有点远,而且,都是些什么人去南京任职啊? 不是去养老的,就是被贬官的,想到这里,曹吉祥的心里好受了一点。该,让你好好的正一品都督不当,去当个正二品的尚书! 可是,这样的尚书,哪怕是南京的,他曹吉祥也想去当啊! 不仅如此,曹吉祥还产生了巨大的急迫感与紧张感,此事明显是朱祁镇和李贤事先商议过的,他这个秉笔太监却一无所知!直到现在,才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个结果。 这说明什么?难道不正是朱祁镇对他有了防备吗? 曹吉祥微微低着头,心里面千头万绪,思绪万千。 “命会昌侯、文安伯、太平侯、驸马都尉将所占民田,尽数退回,”朱祁镇犹豫了一番,接着说道,这些个勋戚,真的是没法处置,处置重了,有人不乐意,处置轻了,又能起到什么样的警戒效果? “另,削去文安伯、太平侯爵位,罢张輗都督府事。”朱祁镇叹气,也只能拿张氏兄弟出出气了,至于孙氏兄弟,那是自己的亲舅舅,就算自己想处置,宫里太后那关也过不了,至于两个倒霉的驸马都尉,他们不过是从犯罢了。 让他们退回侵占的民田,已经是朱祁镇能够给出的最终的惩处了。 但显然这个结果不能让文官们满意,闹呢,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人命都害死了那么多,就这么轻轻放下,怎么可能! 所以,文官们肯定还是要继续兴师问罪的,这是一场拉锯战,就看谁先让步了。 急需找存在感的文官们肯定要借机大闹,朝廷定然是不会安稳了。 晚上,今晚曹吉祥不当值,他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私第,急忙三火的差人去请石亨。 本来他与石亨之间颇多龃龉,当初联合起来谋划夺门,也不过是利益结合而已,一旦功成,彼此间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明里暗里的交锋可真不少,关系自然也不复从前。 但今天曹吉祥是真的怕了,张璟去南京兵部任职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秉笔太监竟然是最后知道的一个,这说明什么? 至少说明朱祁镇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信任他了。 为何会如此?当然是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但最大的缘故,怕是与文官们脱不开关系。 第308章 赴任4 “老师傅,何事如此匆忙?”石亨看着满脸忧色的曹吉祥,有些不明所以,二人的关系其实远不是别人以为的那般,朝廷上下都把二人视为一党,并称曹石,但实际上二人真没那么深的交情。 利益结合罢了,但到了现在,二人的共同利益也没剩多少了。现在能够坐在一起,也不过是他们都发现了,自己势单力孤,根本无法应对文官们的反扑。 “唉,”曹吉祥叹了口气,“今日陛下把张璟小儿调往南京兵部任尚书,太师知否?” 石亨脸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老夫知矣。” “那太师事前可知此事乎?”曹吉祥继续问道。 石亨摇头,“老夫不知。” “呵呵,”曹吉祥冷笑一声,“咱家也不知!” 石亨也是无语,其实不止是这件事情,很多事情都已经为他们敲响了警钟,比如在文官的反对下,石亨已经不能再如以前一般,随意进出宫禁;比如以前几乎每天朱祁镇都会召见石亨入宫,或议事、或闲聊,而先去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召见他一次。 再比如,一些祭祀,朱祁镇都会让石亨去,而现在则换了其他侯伯。 这样不经意间的改变有很多,文武之间的差距,从中便能看出一二。文官掌握着朝政,可以随时随地对他们这些武臣发起各种各样的攻击,况且话语权掌握在文官们手里。 他们这些武臣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无法反驳的滋味,太难受了。 张璟如何,石亨并不关心,就算张璟转了文官,又能如何?他年纪轻轻,又是武臣转职的,在朝中根基浅薄,想要发声,可以,熬个十年八年的以后再说。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地位受到文官的压制,此时他虽然仍是武臣第一人,但在许多事情上,已经失去了话语权,再过个一阵,石亨估计自己的下场不会比那些赋闲在家的勋臣们要好上多少。 英国公一系,够显赫?可谓是靖难以来,功劳第一,结果呢,自从老英国公张辅战殁之后,现在的英国公谁还记得他?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身为臣子,又能如何?”石亨叹气,他不是不想争,而是发现自己根本争不了什么了,文官把持了朝政、言路,不论是话语权还是事权,都不准勋戚插手,本来他挟夺门之功,是有望改变这一局面的。 但他不得不承认,论及政争,跟文官们一比,他们这些武臣简直就是白送! 给石彪争取三边总制一职失败后,石亨收敛了许多,他终于明白,朝政终归还是掌握在文官手里的,他石亨再怎么煊赫一时,又能如何? 夺门之后,他举荐的四千多人,现在这些人还剩多少? 不提也罢。 石亨意兴阑珊,对曹吉祥说道:“老师傅,咱们争来争去,争到了什么?” 曹吉祥有些愕然的看向石亨,这老小子这是吃错药了不成,怎得如此消沉? 咱家在朝中并没什么有力的奥援,也就这老东西还成点样子,其余的那些玩意儿,连咱家都瞧不上,曹吉祥心念电转,他一个太监,本就不受文官的待见,内阁在某种程度上虽然不得不仰仗于他,确切的说是司礼监,若没有司礼监,他曹吉祥算个什么玩意?谁认识他时那根葱啊。 正因为平时司礼监与内阁间的各种龃龉,若是有机会,内阁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收拾了自己。 “太师,”曹吉祥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已被视作奸党,太师若退,将如何自处耶?” 不说曹石二人的密谋。 且说张璟,在通州田庄接到了自己的任命后,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至少得等他个一两个月呢,岂知这才回京不过十多天,任命就下来了。 而且还十分急切,让自己五日内离京,张楷此时才走到山西,距京师还有数百里的路程,自己肯定是赶不上张楷回京了,这让张璟十分无奈。 张璟非常想跟老先生好好聊聊,还有张昺,也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这次错过,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问题是,张楷老先生已经年过花甲,说句难听点的,老先生还能活几年? 而张璟此番去南京任职,年之内定然是无法回京的。起码得等荆襄流民解决了之后,张璟才会有调职的机会。问题是,荆襄流民年之内能够解决吗? 张璟觉得够呛。 流民规模太大了,而且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团体,虽然彼此间经常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而互相争斗、甚至互相吞并。一旦朝廷要对他们动手,那他们肯定会彼此勾结起来,共同对抗朝廷。 谁不愿意做土皇帝呀,说句有些冒犯的话,底层的老百姓即便是当了流民,也逃脱不了被剥削的命运,区别只是在于,受到的剥削大还是小而已。 即便是在流民中,也是阶级分明的,大大小小的头目,一级一级的搜刮下来,底层百姓的日子其实也没那么好过。只不过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抛家舍业的离开了家乡,不留下来还能跑到哪儿去?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流民中的那些头目也得激烈反对才是。 不论朝廷针对他们的政策是剿是抚,这些人都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那还能怎么办?反抗呗。 哪怕朝廷招抚以宽,流民的大小头目们也不会乐意的,当土皇帝多好,被朝廷招安后他们能干嘛?还不是平头百姓一个?不是谁都想当宋江的,再说了人宋江被招安之后,是有官身的。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顺顺利利的把流民问题给解决了,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三年五载,就是十年八年的,能把流民问题解决了,就已经十分不错了。 流民问题不解决,张璟能回京吗?怎么可能,朱祁镇把他派到南京来,就是让他来兜底的,万一湖广真乱了起来,有张璟这个已有名将之姿的人能够稳定南直隶的局势,甚至能够率军西进,帮助湖广平叛。所以,只要流民问题不彻底解决,张璟就很难有机会调回京师。 “三哥,派人去看看式翁走到什么地方了,”实在不行,张璟打算绕道山西,去见张楷一面,有许多事情,他需要向张楷请教,“走,回京。” 由于朱祁镇只给了他五天的时间,所以,他们得马上回京作一番安排,否则,还真不一定能赶得上这五天的时间。 “哥,你又要走了?”小惠儿恋恋不舍的看着哥哥,眼圈慢慢的红了,这才在家住了几天啊,又要离家了。 张璟强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皇命在身啊。” 看着妹妹难过的样子,张璟心里也听不是滋味的,又看了看妻子、薛、林等人,都一脸不舍的看着自己。虽说自己可以带着她们上任,但操作起来却很难。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才行,“先回京。”张璟能说啥呢,身在官场,身不由己,任命下来了,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去南京的话,走水路还是比较快快的。隋唐大运河其实最早在夫差手中就已开始,还历经曹操,孙权等人。到了隋朝,文帝修过,杨广又把永济渠、通济渠、邗沟、江南河连在一起,最终形成了此时绵延数千里的大运河。 大运河凿空之后,千余年来,对我国南北地区之间的经济、文化发展与交流,特别是对沿线地区工农业经济的发展起了巨大作用。 不仅促进了南北交通运输和交流,还极大的加强了政府对国家政权的集中统治,以京师到京城为例,走陆路的话,绵延两千余里,没个两三个月别想走完,而走运河的话,只需半个月。 仅此一项,就能节约多少人力物力。 至于促进经济发展之类的好处,那更不必说,魏晋南北朝时,由于众所周知的缘故,北方持续了数百年的混乱,使得北方的社会和经济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冲击。 而南方却相对稳定,经济获得了迅猛的发展。隋文帝结束乱世,一统全国后,便格外重视这个问题,但隋朝定都长安,无法对南方形成有效的管理,而南方的粮食、物资也需要源源不断的供应北方,这便需要加强南北之间的联系。 同时,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士族长足发展,他们的力量十分强大,甚至能够与中央政权对抗,严重威胁了国家政权的安定。作为统治者,隋朝的皇帝当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想要对南方形成有效的统治,贯通南北运河便势在必行。 至于杨广是不是昏君的问题,固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在隋唐时期掌握着知识与话语权的门阀士族的记录而形成的。但说他不是昏君,以他的所作所为,说他不是昏君,又说不过去,起码也是个暴君。 这里便不能不说一下门阀士族,他们兴起于东汉末年,当时的世家甚至成为了各州郡的实际统治者;兴盛于魏晋南北朝,享有特权,把持政权,世代为官,严格等级,标榜门第,构成了强大的社会政治势力,严重的威胁到了皇权。 隋炀帝想打压门阀士族,可惜被门阀世家反手一刀。 李渊依靠抛弃了杨广的关陇门阀支持,建立唐朝后,也一直没有放弃对门阀士族的限制。 太宗一边提拔重用寒士,让他们进入中枢,与门阀士族互相制衡;一方面修《氏族志》,重新确定士族门第,打压崔卢王谢等名门大族,抬高关陇集团和寒门大臣;然后继续坚持推广和完善科举制。 科举制的完善和推行,人才的来源涵盖于全国,大大削弱的高门士族的影响,之后的李治、武则天无不遵循着太宗制定的这条路往下走,即:打压士族门阀,大力推行科举制。 武则天更狠,不仅发展和完善科举制度,创立殿试,首开武举,推重进士科,大量增加科举入仕名额,同时广开仕途,滥赏勋阶,大量提拔寒门小吏进入官场,身居高位,参决政事。 如此一来,大大的削弱了自魏晋起,便高高在上的门阀士族的影响力。加上唐末的农民起义,断了门阀士族们赖以生存的地主庄园经济,到了宋朝,士族和门阀终于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扯远了……扯回来。 张璟带着母亲、妻子等人急匆匆赶回了京师,此时他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的诰封已经传遍了京师,由于都察院的御史们正忙着和勋戚们斗争,再加上马昂、年富的约束,倒是没惊起半点水花来。 就连最爱挑刺的御史们都不就此事表态,其他人才不会凑这个热闹呢,老老实实的吃瓜,他不香嘛。 至于武臣,虽然难免心里酸溜溜的,比如石亨,他打了一辈子的仗,又是封国公,又是加号太师的,有什么用处?这些东西加起来,都不如张璟这个兵部尚书,虽然只是南京的,但那也是兵部尚书啊,彻底脱离了武臣的窠臼。 武臣之中,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羡慕? 但羡慕又有什么用处?谁让人家运气好呢! 就算到了现在,大多数人也仍是觉得张璟难免运气太好了,大胜回朝,荆襄流民的盖子终于捂不住了,需要有能臣、良将去湖广、南京稳定局势。 张璟正好就赶上了这个时机,一方面是功劳太大,但封爵又有些不妥,才二十一岁就封爵,以后再立功了,咋办? 不封爵就得给个实实在在的要职,否则,着实不能服众。就是这么巧,荆襄流民的事儿这个时候被捅出来了,在有心人的提点之下,张璟去南京兵部任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说,巧合越多的事情,越是经不起推敲,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等朝中这股风潮过了之后,有心人回头一看,定然会看出许多值得推敲的东西,但那时为时已晚,张璟都去南京任职了,推敲出再多东西来,也于事无补。 况且,湖广河南总督一职还空悬着呢,李贤虽然属意李秉,但李秉得罪人太多,怕是没那么容易。还有总督南直隶粮储一职,也是事关重大。 第309章 赴任5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湖广乱起来,平叛的话,需要的钱粮可是个无底洞,须得派专人调拨才行。 这个职位不需要上前线打仗,油水十足,权力虽然单一了一点,但从来只有滥用的权力,没有束之高阁权力,能管多少事儿,不是看你是个什么官,而是看你是不是能把权力揽到自己这边来。 等把孙、张等勋戚处置完了,围绕着两个职位,朝中定然又会掀起一阵风波! 湖广河南总督且不去说,此职位高权重,同时责任也十分重大,而且十分危险,打起仗来,面对百余万流民,有几个不害怕的? 这且不说,要是处置的不合朝廷的意,一顶处置不力的大帽子戴下来,这辈子仕途都无望了。 所以,有这个勇气去当这个总督的文官估计也没几个人。至于武臣,因为涉及流民安置等问题,所以并不合适。 比起湖广河南总督的责任重大,甚至是危险重重,总督南直隶粮草这个职务却不同,妥妥的是个人就能干啊!威胁到人身安全的危险肯定是没有的,而且事儿简单,油水又足,简单的说就是钱多事少,朝中那些禄蠹们不抢破了脑袋才怪呢。 既然谁都能干,和个人能力没多大的关系,那就看谁的靠山硬了。 这要是换了以前,曹吉祥、石亨肯定都会插一手的,曹石可不是白叫的,再加上徐有贞、许彬等人,掌控朝政并不是空话。 现在曹石的权势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主要是文官们的墙角挖的好,虽然因此而有不少人受到了贬谪,但文官们仍是前仆后继,继续跟曹石死磕。 到了后来,朱祁镇自己也琢磨过点东西来了,于是他开始有意识的疏远曹石,曹石的地位也就不比以前了。曹吉祥还行,朱祁镇需要用他去和文官们打擂台,一时半会的,也亏待不了他。 但石亨就不行了,他只是个武臣,能够参与到朝政的地方少之又少,再失去了朱祁镇的宠信,便代表石亨已经被边缘化了。 一个被边缘化的勋臣,还有什么价值吗? 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儿,张璟顾不上,回家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南京赴任。 他转了文职,再带着亲兵就不像话了,所以,手下的亲兵得换个名头,这倒也没什么麻烦的,不了是李锋还是齐亮,都可以带兵。 “让小秦和小楚先行一步,去南京摸摸各方面的底细,如何?”李锋建议道。 一旁的齐亮也是点头称是,“南京城各方情况如何,咱们并不了解,郎君去了兵部后,南京诸卫在郎君的统辖之下,诸卫所的具体情况不可不察也。还有兵部内部,他们对郎君的赴任,持何种态度,也需要探查清楚。” 倒也不是临阵磨枪,而是按照惯例的话,张璟起码还得在京师住个一两个月,甚至半年也说不准,但朱祁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趁着处置勋戚的当口,连张璟的任命也一起下达了,所以,留给张璟的时间就十分紧迫了。 “三哥你和老齐安排即可,”张璟点头,不论是李锋,还是齐亮等人,张璟给予了足够的信任,“再看看谁留京,缇骑需要有人统领,而且咱们即使去了南京城,京师也不能就此丢下,这里毕竟是国朝中枢。” 张璟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至于把谁留下,就要看李锋和齐亮等人商量的结果了。 晚上,张璟回到房间,刘静怡正在读书,见张璟回来,连忙和侍书一起帮张璟更衣。 忙活完后,夫妻二人坐下,张璟歉疚的看着妻子,“刚刚回家没几日,又要离开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有劳姐姐多多操心了。” 刘静怡微微一笑,作为妻子,她当然舍不得丈夫远行,但他也清楚,身为朝廷官员,岂能由着自己的意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成。 “夫君尽管放心便是,家中一切有妾身照应。”刘静怡笑着安慰张璟,她能怎么办?总比去边镇好。 “辛苦姐姐了,”张璟是真的感觉愧对妻子,二人新婚都两年多快三年了,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两个多月,这刚从边镇回来,马上又要去南京,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二人既是夫妻,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过于客套反而显得生分。 刘静怡倒是没想那么多,夫妻之间嘛,必然是互相体谅的,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自己还未有身孕,张母对于光大张家门楣的渴望,她自然是知道的,但这种事情,还真是急不来。刘静怡自身,也不阻止张璟纳妾,到了张璟这种地位,妻妾成群是常态。 尽管此时的嫡庶之分没那么严重,但长子最好是嫡子,否则,家庭内部的麻烦不会有,但对刘静怡这个正妻总不那么友好。而对于张璟的政敌而言,这或许就是一个可供攻击的方面。他本就没到纳妾的年纪,若是妾室再先于正室有了子嗣,那更加说不清了。 肯定会有人借着此事做文章的,哪怕是谨慎点,也尽量别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一夜无话,第二天巳时中,李锋匆匆忙忙的来找张璟,原来是派出去探查张楷行程的亲兵回来了,带回了张楷的最新消息。 老先生现在走到了山西的祁县,或许是一路上有人照料,而且十分注意的缘故,老先生身体康健,着实可喜可贺。 在得知张璟即日便要去南京赴任后,老先生有些遗憾,他和张璟的想法一样,想着回京后,二人好好的商谈一番,可惜,没机会了。 老先生连夜写了一封信,让亲兵带了回来。 张璟打开书信,细细的阅读,倒也没说其他的,张璟虽然年轻,但官场经验也不少了,况且又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边帅,去了南京兵部,至少兵事上,下面那些卫所是蒙骗不了张璟的。 按照老先生的分析,张璟去南京兵部任职后,阻力最大的反而不是兵部内部,南京兵部虽然有一部分职权,但却缺乏最终的决定权,什么事儿都需要向北京报告。 因为这层关系,兵部的官吏们反倒缺乏欺上瞒下的土壤,张璟这个尚书不签字画押,南京所有的文书都无法上报北京兵部,如此一来,得耽误多少事情? 当然,磕磕绊绊肯定是有的,张璟要是无法服众,上报北京的公文漏洞百出,板子打下来,张璟定然也是首当其冲的。 比起外部的那些因素,南京兵部内部反而是最容易理顺的,只要张璟能够镇得住场子,不论能力上,还是人格上,都能够服众,南京兵部内部应该不会成为张璟的阻碍。 以张楷分析,张璟最大的阻力反而是来自南京的四十六个卫所,以及镇守武臣和镇守中官。 卫所糜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各地卫所吃空饷、占役、逃兵等问题十分严重,难道南京的这些卫所就能幸免? 怎么可能。 若是换了平时,没有荆襄流民这档子事儿,张璟也不会逼迫过甚,朝廷都不管的事情,他又如何能管得了? 但现在张璟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旦湖广生乱,他不但要维持南直隶、甚至江南的安慰,还得随时准备率军西进,协助湖广总督,平息动乱。 手里没兵行吗?不行的。 那士兵从哪里来,当然是南京的这四十六个卫所了,每卫按五千人算,这也是二十万大军! 问题是,有吗? 既然没有,这些人都哪里去了?是谁在里面上下其手,掏空了卫所。 各卫所的头头自然跑不了,再往上呢?两京五军府,然后呢,南京镇守武臣、镇守中官,谁都跑不掉! 张璟要随时拉着南京的大军去平叛,若这些士卒只是纸面上的数据,需要他出兵的时候,他无兵可出,万一导致南直隶、甚至整个江南都乱起来,这算谁的?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后果的发生,张璟上任后首当其冲的任务就是整顿南京的这四十六的个卫所,你就说,这得得罪多少人。 卫所由五军府管理,但随着兵部地位的崛起,五军府的权力被逐步削弱,卫所将领的选拔和更替、卫所士卒的操练都被收归兵部,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就只剩下了管理军户户籍和屯田等。 要核查军户,这一查,得查出多少问题来! 这就完了吗?没有,所缺的军户怎么办?佥补呗,问题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军户让你佥补?那便只能募兵,募兵的粮饷又从何而来? 所以,老先生在信中嘱咐张璟,且不可意气用事,该和光同尘就要和光同尘,至少先把南直隶诸卫的情况搞清楚,你一去南京就跟个刺猬一样,大家自然就会知道你这是来搞事情的,届时肯定是举步维艰的,想查清南直卫所的现状,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若是张璟先摆出一副无害的姿态出来,受到的阻力就会少许多。 至于采取强硬措施,谁不服杀谁,这委实不是解决问题该有的姿态,这不是逼着那些兵头铤而走险吗。 看完书信后,张璟沉思良久后,才把李锋和齐亮等人召集起来,“明日离京,一部走水路,一部走陆路,老齐你看着分派。” “小人遵命,”齐亮躬身领命,“郎君打算带多少人?” “你们觉得呢?”张璟反问道,他也有些举棋不定,去南京不比边镇,在延绥的时候,张璟是一方主帅,没人掣肘,而且延绥的士卒从上到下,也没那么多坏毛病,老老实实屯田,老老实实打仗。 此去南京却不同,虽说南京兵部与六部之间、与镇守武臣、镇守内官之间,甚至是南直各州府之间都没有明确的统属权,但越是这样,彼此间掣肘起来,才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人带少了,没有什么用处,但带多了的话,又怕别人说闲话,还真是不好处理。 “多带些如何?”李锋建议道,“我跟老齐各带一部,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郎君,三郎和小人的意见是让老宋、老韩留在京师,”齐亮说道,“老夫人、夫人,还有几位姑娘都在京师,何况还有缇骑需要统领,让他二人带着从延绥回来的王汝忠等人,足以掌控缇骑。” 张璟点头,谁留在京师、谁去南京城,其实都一样,留在京师反而会安稳一些。 一番商议后,李锋和齐亮各自忙活去了。 张璟则去拜见母亲,明日又要离京了,老夫人心里肯定不得劲,张璟这个当儿子的无法整日承欢膝下,那便只能趁着留在家里的时候,多陪陪老夫人。 “唉,”张母叹气,着实有些不舍得儿子在此离开,“哥儿这才回来几天呀。” “儿子不孝。”张璟跪在母亲面前,着实不知说什么才好。 “忠孝难以两全,自古便是如此,”张母是个明事理、想得开的,安慰儿子,“去了南京城,你自己多多小心,官面上的事儿,家里帮不上你什么,只能靠你自己去扛。”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张璟也只能这么说了,说多了不过是让母亲徒增担忧罢了,多说无益。 “待我在南京安顿好,走水路,半个月就到南京了,母亲……” 张母摇头,笑道,“我可不想折腾,你有这个心就行,倒是可以把你媳妇接过去,但也不能久住,咱们一家人都去了南京,朝廷怎么想?” 说到这里,张母叹了口气,“你说你成婚都两年多了,在家的时间连两个月都没有,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张璟不由苦笑,这事儿真的由不得他们夫妻,就是不凑巧,能怎么办?他又不能整天留在家家里,妻子暂时也不能跟着他一起上任。 提起自己未来的大孙子,张母就气不打一处来,恨恨的瞪了儿子一眼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当差吃皇粮的,难道还能由得了自己吗?还不是朝廷怎么说,就得怎么听? 都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正常的话,自己怕是早就抱上大孙子了。 第310章 赴任6 “等你在南京安顿下,马上把你媳妇接过去,等有了身孕再给我好好的送回来!”张母是真的发狠了,若是没有水路,她或许还没有这个心思。但有了水路就不同了,比起陆路的颠簸、劳累,水路就要安稳的多,若是坐着大船,和在平地上也没什么区别,既安稳,又安全。 对于母亲的话,张璟也不敢反对,只能连声应了。至于带着薛彦君或者林疏桐去南京的问题,张母没提,张璟也没提。 母子两个都怕万一她们先于刘静怡有了身孕怎么办,是女儿还好,万一是儿子呢,这对刘静怡就有些不公平了,所以,有些事情该避免还是要避免的。 张璟跟母亲聊了会天后,便离开了,马上就要赴任了,事情太多,有许多都需要他亲自拍板。整个张府因为张璟的离开虽不至于愁云惨淡,但气氛也有些压抑,张璟又要离家,对于张家上下而言,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煎熬。 第二天一早,张璟率领众人在母亲、妻妾、妹妹等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纵马离家,直奔南京城而去。 张璟打算先去祁县看看张楷老先生,然后再去天津,从天津坐船,直达南京。 至于朱祁镇会不会怪罪,只要足够保密,朱祁镇从哪里得知?隐藏行踪这种事情,锦衣卫做起来得心应手。 一路无话,张璟领着十余亲兵在同弋驿遇到了张楷。 老先生虽然一路奔波,但气色不错,身体康健,张璟见状也就放心了,他真怕老先生在路上一个不相应,万一再病了,可麻烦的很。 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此时距离京师还剩下几百里路,而且马上就到顺天府地界,不论是路况还是其他,顺天府都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怀瑾你这一趟,殊为多余,”老先生挺高兴的,张璟不惜冒险,也要在离京前见自己一面,其他的不说,只是这份态度就令老先生十分受用,“此去南京,怀瑾切勿意气用事,遇事多想、多看,不要急着做决定。” “多谢式翁嘱托,晚辈定当牢记在心。”张璟郑重的大礼参拜,“此番离京,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愿老先生平安康泰,延彼遐龄。” 张楷连忙扶起张璟,笑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二人就着驿站简单的桌椅,相对而坐,亲兵煮来热茶,张楷端起茶杯,缓缓啜饮,张璟此番去南京,该如何做、不该如何做,需要的是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所谓的锦囊妙计并不存在,因此,张楷也不多说,只是让张璟去了南京后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智迟,不可计拙。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三思而行。 老先生嘱咐了几句后,挥手让张璟赶紧赶路,张璟再次大礼参拜,告辞离去。 目送张璟的背影隐入夜色中,张楷微微一叹,他此时也不知道把张璟推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对是错,到了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需要十分谨慎,张璟一个年轻人,能有这种沉稳吗? 希望自己不是揠苗助长,张璟若是一直做个武臣,虽然上升空间被锁死了,但至少可以安稳一点,一辈子富贵无忧,更不必参与到那些勾心斗角之中,说不定哪天就被牵连的。 但张璟又的确是个好苗子,就此泯然众人,不免有些可惜。张楷一来是动了爱才之心,二来也是为自己的长孙的将来做打算,希望在张璟的帮衬下,宁波张氏的门楣不至于衰落。 绕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跟张楷告别,似乎没有必要,人嘛,需要有一颗感恩、敬畏之心,若非张楷的筹划,张璟深知,自己是不会有这一天的。 两日后,张璟与在天津等候的李锋等人会合,李锋和齐亮已经找好了船只,两艘大船,可以载五百人左右,张璟没带这么多人上船,只带了齐亮为首的四五十人左右,其余的让李锋带着走陆路,虽然陆路要慢许多,张璟主要还是想让李锋率人到了南直隶后,可以顺便探查一番各卫所的具体情况。 至于齐亮,他被任命为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需要和张璟一起上任,对于张璟而言,这也是个奥援。 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槽船几乎占据了大半,自隋朝开凿南北大运河以及经济重心在五代十国完成南移之后,漕运便成为历代封建王朝最为重要的经济命脉。 江南地区粮食、赋税的转运,南北军队、物资的运输,沿线经济带的发展,粮仓体系的建设,京畿地区的繁荣稳定等,无不仰赖大运河的强大运输功能。 太宗皇帝迁都北京后,更是将漕运视为国家“命脉攸关”的大事,甚至认为如果漕运断绝一年,国家就会有灭亡的危险。 鉴于此,不仅是明朝,历朝历代都对漕运极其重视,不惜在漕运上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竭力维持漕运的正常运行。 这也衍生出了一个特殊的团体——漕工,以及一条影响深远的利益链条。 随着运河的淤塞堵溃,以及漕务的废弛腐败,漕运方方面面弊端丛生,很多地方的钱粮其实根本无法顺利运到京师。 比起逐渐败坏、废弛的河运,海运更加便捷,且运力更大。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漕工的生计而坚持漕运放弃海运,不如说是因为漕工在内的、漕运所衍生出来的庞杂的利益集团。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 既得利益者们才不管什么弊端不弊端的,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其余的与他们何干? 站在船头,望着运河上繁华的景象,张璟叹气,此时的大明虽然正值壮年,却难免的开始走下坡路了,各种弊政、腐败开始滋生起来,已经开始严重的影响大明的健康。 比如漕运,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正因为知道,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于是,就这样,反正大明这艘大船,还没到有沉没的危险的那一天,就算有点问题,修修补补,凑合凑合也是能过去的嘛。 改革的结果免不了触动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若是无法一以贯之,再好的改革方略,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不免走样变形,既得利益者有太多的办法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百姓头上,到头来,损失的还是百姓。 也不是说不能改革,改革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指望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就彻底完成,根本不可能!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贯彻执行,再好的政策也会大变样。 这便涉及到一个政治生命的问题了,明朝的皇帝普遍短命,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前朝的老臣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新的掌权者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自然是改弦易辙,若是萧规曹随,取得的成绩算谁的? 所以,很难避免一个人去政息的问题。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样的改革都会半途而废。 张璟一行虽然低调,但也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只是可惜的很。进入徐州后,一路经邳州、淮安、高邮、扬州,从扬州仪真入长江,沿长江直入应天府,当地官员竟无一人前来迎接张璟。 由此可见,南直隶官员对张璟的态度。 对此,张璟早有心理准备。他一个武臣,一步登天,转为了文臣,虽然南京六部几乎都是养老或者贬谪官员的圣地。 但南京作为陪都,配备了除内阁、都督府及司礼监等内府衙门以外的全部中央机构,却又多不配齐官员,六部缺左侍郎,都察院缺左都御史。但国子监、科道却是诸官俱备。这样一来,使南京设官既能满足实际需要,又不能自成体系。 但兵部尚书不同,朝廷确立了内外守备和参赞机务兵部尚书三位重臣共理南京事务的制度,与当时各省镇守中官、镇守总兵、镇守文臣“三堂”并立的局面相似。 所以,张璟这个兵部尚书是有实权的,尽管他的权力受到北京兵部的限制,但比起其他除了户部之外的四部,好了不知多少。 俞纲坐在洪武门东的兵部衙门里,心神有些不属,他并非因为张璟即将来上任而心神不属,这位老先生倒也没多大的官瘾,景泰三年时,当时景庙让他入阁,但却被固辞,到了朱祁镇复辟后,便把老先生送到了南京。 前几天张纯致仕后,给俞纲很大的感触,他也想致仕,可惜,并未得到应允。 俞纲招了招手,叫来一名胥吏,“新任尚书即将上任,叫大家准备迎接。” 不大工夫,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人纷纷来到了他的值房,“笠翁,有何吩咐?” 兵部郎中金亮拱手,笑嘻嘻的问道。 俞纲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金亮,他就不信,金亮会不知道自己找他干嘛? 金亮也不恼,反正都是些闲散惯了的人,本来就是嘛,南京兵部管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五军府和各地卫所不配合的话,也就没多少事儿了。 至于说五军府和卫所不配合,你们兵部是干嘛吃的?命令他们配合呀。 可问题是,但凡有点进取心的人,能来南京任职?既然你们不配合,咱们也懒得去多管闲事,得过且过呗。 至于会不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能有什么后果?这不是杞人忧天么,江南之地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能有啥? “我等漂泊半生,如今须发苍然,却仍不免沉沦下僚,”金亮笑嘻嘻的拈着胡须,一边说道,“再看看人家,年不过弱冠,却已经是堂上官了,却让我等情何以堪?” “子明不可乱说,”俞纲开口制止道,尽管他知道金亮或许并无恶意,但若是传到张璟那边,终究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张璟再年轻,也是诸人的上官,倒也不好随便开玩笑。 “笠翁,”金亮虽不以为意,不过还是转移了话题,“你昨夜的那副作品,可曾完工?” 俞纲作为本朝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备受推崇,特别是在江南,因为俞纲是应天府人,在本地的名声更大。 对于他们这些仕途无望的官员而言,每日里不说应付公事,但处理起公务来总归没那么积极,他们宁肯把时间用在谈论这些琴棋书画上,也懒得去处理公务。 员外郎王勤也在一旁连声附和,“笠翁可曾完工?若是完成了,学生们今晚可又要叨扰一二了!” “笠翁之书,炉火纯青,技近于道矣!”郎中范华也说道,虽然难免有吹捧之嫌,倒也不完全是,俞纲的书法的确算得上是此时的天花板了。 在祝允明、文征明、唐寅、徐渭等大家尚未出世前,俞纲的书作,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 特别是到了俞纲现在这个年纪,实可谓人书俱老,运笔自如,笔底苍浑,气象万千也,倒也承受的起金亮等人的吹捧。 “老夫方才心神恍惚,”不想俞纲摇头叹道,“恍然间省起一事,昨夜之书作,被老夫顺手置于案上,万一小儿辈调皮……” “哎呀!”众人齐齐惊呼,一副难得的传世之作,若是被后辈无意间给污损了,那得多可惜! “笠翁何不差人回府看看?”金亮酷爱书画,书法一道虽不精擅,但于绘画方面颇有建树,因此,对于得意之作或被损毁,有着切肤之痛,连忙催促道。 “已经差人回去了,”俞纲叹气,“老矣,老矣,这健忘的毛病越发的严重了。” 俞纲今年六十有三,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了,人年纪一大,各种各样的毛病自然就免不了,比如健忘,所谓健忘,就是遇事易忘,多为年老体衰之症。 “哎呀,”俞纲拍拍脑门,“光顾着说话了,险些忘了大事,走,走,咱们去迎接新任的部堂。” 虽然一群老头子去迎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有些诡异,但这就是官场,官比人家小,年纪再大,又有什么用处? “那就走。”金亮叹了口气,倒不是他对张璟有什么意见,而是闲散惯了,新来的上官不知道什么脾性,万一是个严格的呢? 第310章 赴任6 “等你在南京安顿下,马上把你媳妇接过去,等有了身孕再给我好好的送回来!”张母是真的发狠了,若是没有水路,她或许还没有这个心思。但有了水路就不同了,比起陆路的颠簸、劳累,水路就要安稳的多,若是坐着大船,和在平地上也没什么区别,既安稳,又安全。 对于母亲的话,张璟也不敢反对,只能连声应了。至于带着薛彦君或者林疏桐去南京的问题,张母没提,张璟也没提。 母子两个都怕万一她们先于刘静怡有了身孕怎么办,是女儿还好,万一是儿子呢,这对刘静怡就有些不公平了,所以,有些事情该避免还是要避免的。 张璟跟母亲聊了会天后,便离开了,马上就要赴任了,事情太多,有许多都需要他亲自拍板。整个张府因为张璟的离开虽不至于愁云惨淡,但气氛也有些压抑,张璟又要离家,对于张家上下而言,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煎熬。 第二天一早,张璟率领众人在母亲、妻妾、妹妹等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纵马离家,直奔南京城而去。 张璟打算先去祁县看看张楷老先生,然后再去天津,从天津坐船,直达南京。 至于朱祁镇会不会怪罪,只要足够保密,朱祁镇从哪里得知?隐藏行踪这种事情,锦衣卫做起来得心应手。 一路无话,张璟领着十余亲兵在同弋驿遇到了张楷。 老先生虽然一路奔波,但气色不错,身体康健,张璟见状也就放心了,他真怕老先生在路上一个不相应,万一再病了,可麻烦的很。 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此时距离京师还剩下几百里路,而且马上就到顺天府地界,不论是路况还是其他,顺天府都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怀瑾你这一趟,殊为多余,”老先生挺高兴的,张璟不惜冒险,也要在离京前见自己一面,其他的不说,只是这份态度就令老先生十分受用,“此去南京,怀瑾切勿意气用事,遇事多想、多看,不要急着做决定。” “多谢式翁嘱托,晚辈定当牢记在心。”张璟郑重的大礼参拜,“此番离京,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愿老先生平安康泰,延彼遐龄。” 张楷连忙扶起张璟,笑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二人就着驿站简单的桌椅,相对而坐,亲兵煮来热茶,张楷端起茶杯,缓缓啜饮,张璟此番去南京,该如何做、不该如何做,需要的是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所谓的锦囊妙计并不存在,因此,张楷也不多说,只是让张璟去了南京后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智迟,不可计拙。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三思而行。 老先生嘱咐了几句后,挥手让张璟赶紧赶路,张璟再次大礼参拜,告辞离去。 目送张璟的背影隐入夜色中,张楷微微一叹,他此时也不知道把张璟推到这个位置上,到底是对是错,到了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需要十分谨慎,张璟一个年轻人,能有这种沉稳吗? 希望自己不是揠苗助长,张璟若是一直做个武臣,虽然上升空间被锁死了,但至少可以安稳一点,一辈子富贵无忧,更不必参与到那些勾心斗角之中,说不定哪天就被牵连的。 但张璟又的确是个好苗子,就此泯然众人,不免有些可惜。张楷一来是动了爱才之心,二来也是为自己的长孙的将来做打算,希望在张璟的帮衬下,宁波张氏的门楣不至于衰落。 绕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跟张楷告别,似乎没有必要,人嘛,需要有一颗感恩、敬畏之心,若非张楷的筹划,张璟深知,自己是不会有这一天的。 两日后,张璟与在天津等候的李锋等人会合,李锋和齐亮已经找好了船只,两艘大船,可以载五百人左右,张璟没带这么多人上船,只带了齐亮为首的四五十人左右,其余的让李锋带着走陆路,虽然陆路要慢许多,张璟主要还是想让李锋率人到了南直隶后,可以顺便探查一番各卫所的具体情况。 至于齐亮,他被任命为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需要和张璟一起上任,对于张璟而言,这也是个奥援。 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槽船几乎占据了大半,自隋朝开凿南北大运河以及经济重心在五代十国完成南移之后,漕运便成为历代封建王朝最为重要的经济命脉。 江南地区粮食、赋税的转运,南北军队、物资的运输,沿线经济带的发展,粮仓体系的建设,京畿地区的繁荣稳定等,无不仰赖大运河的强大运输功能。 太宗皇帝迁都北京后,更是将漕运视为国家“命脉攸关”的大事,甚至认为如果漕运断绝一年,国家就会有灭亡的危险。 鉴于此,不仅是明朝,历朝历代都对漕运极其重视,不惜在漕运上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竭力维持漕运的正常运行。 这也衍生出了一个特殊的团体——漕工,以及一条影响深远的利益链条。 随着运河的淤塞堵溃,以及漕务的废弛腐败,漕运方方面面弊端丛生,很多地方的钱粮其实根本无法顺利运到京师。 比起逐渐败坏、废弛的河运,海运更加便捷,且运力更大。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并不是一句空话,因为漕工的生计而坚持漕运放弃海运,不如说是因为漕工在内的、漕运所衍生出来的庞杂的利益集团。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废漕改海断然不许。 既得利益者们才不管什么弊端不弊端的,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其余的与他们何干? 站在船头,望着运河上繁华的景象,张璟叹气,此时的大明虽然正值壮年,却难免的开始走下坡路了,各种弊政、腐败开始滋生起来,已经开始严重的影响大明的健康。 比如漕运,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正因为知道,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于是,就这样,反正大明这艘大船,还没到有沉没的危险的那一天,就算有点问题,修修补补,凑合凑合也是能过去的嘛。 改革的结果免不了触动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若是无法一以贯之,再好的改革方略,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不免走样变形,既得利益者有太多的办法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百姓头上,到头来,损失的还是百姓。 也不是说不能改革,改革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指望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就彻底完成,根本不可能!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贯彻执行,再好的政策也会大变样。 这便涉及到一个政治生命的问题了,明朝的皇帝普遍短命,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即位,前朝的老臣自然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新的掌权者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自然是改弦易辙,若是萧规曹随,取得的成绩算谁的? 所以,很难避免一个人去政息的问题。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什么样的改革都会半途而废。 张璟一行虽然低调,但也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只是可惜的很。进入徐州后,一路经邳州、淮安、高邮、扬州,从扬州仪真入长江,沿长江直入应天府,当地官员竟无一人前来迎接张璟。 由此可见,南直隶官员对张璟的态度。 对此,张璟早有心理准备。他一个武臣,一步登天,转为了文臣,虽然南京六部几乎都是养老或者贬谪官员的圣地。 但南京作为陪都,配备了除内阁、都督府及司礼监等内府衙门以外的全部中央机构,却又多不配齐官员,六部缺左侍郎,都察院缺左都御史。但国子监、科道却是诸官俱备。这样一来,使南京设官既能满足实际需要,又不能自成体系。 但兵部尚书不同,朝廷确立了内外守备和参赞机务兵部尚书三位重臣共理南京事务的制度,与当时各省镇守中官、镇守总兵、镇守文臣“三堂”并立的局面相似。 所以,张璟这个兵部尚书是有实权的,尽管他的权力受到北京兵部的限制,但比起其他除了户部之外的四部,好了不知多少。 俞纲坐在洪武门东的兵部衙门里,心神有些不属,他并非因为张璟即将来上任而心神不属,这位老先生倒也没多大的官瘾,景泰三年时,当时景庙让他入阁,但却被固辞,到了朱祁镇复辟后,便把老先生送到了南京。 前几天张纯致仕后,给俞纲很大的感触,他也想致仕,可惜,并未得到应允。 俞纲招了招手,叫来一名胥吏,“新任尚书即将上任,叫大家准备迎接。” 不大工夫,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人纷纷来到了他的值房,“笠翁,有何吩咐?” 兵部郎中金亮拱手,笑嘻嘻的问道。 俞纲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金亮,他就不信,金亮会不知道自己找他干嘛? 金亮也不恼,反正都是些闲散惯了的人,本来就是嘛,南京兵部管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五军府和各地卫所不配合的话,也就没多少事儿了。 至于说五军府和卫所不配合,你们兵部是干嘛吃的?命令他们配合呀。 可问题是,但凡有点进取心的人,能来南京任职?既然你们不配合,咱们也懒得去多管闲事,得过且过呗。 至于会不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能有什么后果?这不是杞人忧天么,江南之地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能有啥? “我等漂泊半生,如今须发苍然,却仍不免沉沦下僚,”金亮笑嘻嘻的拈着胡须,一边说道,“再看看人家,年不过弱冠,却已经是堂上官了,却让我等情何以堪?” “子明不可乱说,”俞纲开口制止道,尽管他知道金亮或许并无恶意,但若是传到张璟那边,终究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张璟再年轻,也是诸人的上官,倒也不好随便开玩笑。 “笠翁,”金亮虽不以为意,不过还是转移了话题,“你昨夜的那副作品,可曾完工?” 俞纲作为本朝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备受推崇,特别是在江南,因为俞纲是应天府人,在本地的名声更大。 对于他们这些仕途无望的官员而言,每日里不说应付公事,但处理起公务来总归没那么积极,他们宁肯把时间用在谈论这些琴棋书画上,也懒得去处理公务。 员外郎王勤也在一旁连声附和,“笠翁可曾完工?若是完成了,学生们今晚可又要叨扰一二了!” “笠翁之书,炉火纯青,技近于道矣!”郎中范华也说道,虽然难免有吹捧之嫌,倒也不完全是,俞纲的书法的确算得上是此时的天花板了。 在祝允明、文征明、唐寅、徐渭等大家尚未出世前,俞纲的书作,代表了当时的最高水平。 特别是到了俞纲现在这个年纪,实可谓人书俱老,运笔自如,笔底苍浑,气象万千也,倒也承受的起金亮等人的吹捧。 “老夫方才心神恍惚,”不想俞纲摇头叹道,“恍然间省起一事,昨夜之书作,被老夫顺手置于案上,万一小儿辈调皮……” “哎呀!”众人齐齐惊呼,一副难得的传世之作,若是被后辈无意间给污损了,那得多可惜! “笠翁何不差人回府看看?”金亮酷爱书画,书法一道虽不精擅,但于绘画方面颇有建树,因此,对于得意之作或被损毁,有着切肤之痛,连忙催促道。 “已经差人回去了,”俞纲叹气,“老矣,老矣,这健忘的毛病越发的严重了。” 俞纲今年六十有三,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寿了,人年纪一大,各种各样的毛病自然就免不了,比如健忘,所谓健忘,就是遇事易忘,多为年老体衰之症。 “哎呀,”俞纲拍拍脑门,“光顾着说话了,险些忘了大事,走,走,咱们去迎接新任的部堂。” 虽然一群老头子去迎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有些诡异,但这就是官场,官比人家小,年纪再大,又有什么用处? “那就走。”金亮叹了口气,倒不是他对张璟有什么意见,而是闲散惯了,新来的上官不知道什么脾性,万一是个严格的呢? 第311章 赴任7 龙江关、上新河关,因两关分处上下游,故称上、下关码头,是国朝造船、航运和商贸中心,三宝太监下西洋,就是从下关码头出发。而龙江关,又被称作南京城的北大门。 张璟一行人下船后,排队等候进城。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张璟不由感叹,比起京师,京城的繁华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进城后,张璟率人直奔位于偏东城的紫禁城而去。南京紫禁城始建于1366年,直到太祖洪武二十五年才基本完工。 太宗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太宗正式迁都北京,此地便不再作为皇宫使用,终大明一朝,南京紫禁城历经风吹雨打,朝廷却很少修葺,损坏十分严重。 如今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多了一些风吹雨打的痕迹,不似京师的紫禁城那般金碧辉煌。 六部位于宫城外城,在洪武门两侧,东侧为六部、翰林院、詹事府等官署,西侧为五军府、锦衣卫、通政司、钦天监等官署。 李锋、齐亮与张璟告辞后,去了西侧的锦衣卫,而张璟则在徐欣等幕僚的陪同下,去了兵部。 各衙门除兵部外,皆有牌匾直书衙门之名,唯有兵部独无牌匾,相传为太祖时,夜间掣去,以示“去兵”之意。 南京兵部位于礼部和工部之间,规制与兵部差不多,大门三间,左右角门各一间,第一进院内是左右值房、左右厢房。 接着是仪门,角门、值房、厢房如前,中间是甬道。 紧接着便是正堂五间,西向。堂上尚书公座西向,左侍郎公座北向,右侍郎公座南向。而南京兵部左、右侍郎经常只置一员,所以,有一间是空着的。 尚书公座左右则是四清吏司的官厅,各三间。 以俞纲为首的兵部属官在大门处迎接,稀稀拉拉的,看着就没精神,张璟也不为己甚,这几位论年纪,都是五十岁往上的人了,侍郎俞纲更是六十多的老爷子,这老几位能主动出来迎接自己,至少说明这老几位面子上的功夫能过去,至于以后支不支持的,另说。 “见过部堂。”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充分的表明了这些人的心气,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 张璟连忙还礼,“有劳几位老先生亲迎,晚辈不胜惶恐。” “部堂请。”作为侍郎,俞纲上前半步,伸手虚引。 张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兵部大堂,张璟拿出自己诰封、告身,请俞纲验明正身,查验无误后,张璟才能算是正式入职。 兵部有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南京兵部也一样,但能管多少事儿,这是一个玄学问题,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就是了。 指望这些人办什么事情,根本不现实,这是南京六部的常态,不仅是六部,在南京的这些衙门,那个是办事的?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被称之为“吏隐”,做什么事? 南京最具有实权的分别是南京守备武臣、南京守备太监、参赞机务兵部尚书,但兵部尚书有权,不代表兵部也具有同样的实权。这三方中兵部尚书代表了中央机构,太监代表了宦官势力,勋臣则是代表了明朝开国元勋的后裔团体。 守备武臣又称外守备,守备太监称内守备,守备太监并非常置,后来又置协同守备,同样由武勋担任。 参赞机务文臣设立于宣德十年,朱祁镇刚刚即位,杨士奇建议设立,协助守备武臣,全称参赞南京守备机务,一开始的确是辅佐守备武臣的。 但随着武臣地位下降,到了景庙,王骥任南京参赞机务官时,当时的南京外守备丰城侯李贤根本压制不住王骥,南京守备武臣的地位和作用与参赞机务文臣的关系由此完成了逆转。 “三巨头”的职责主要是同内外守备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缉盗贼,振举庶务,包含了军政、民政、司法以及其他各类事务,表明了这“三巨头”的职权涵盖了南京的各个领域。 此时,南京外守备是魏国公徐承宗。 内守备有两位,分别是周礼和陈公,并授关防一颗,文曰:“南京守备太监关防。”南京而外,中都凤阳、寝陵天寿山及与都承天府也各设守备太监一人,均给关防。南京守备太监属“司礼外差”,由司礼监太监担任。 所谓“关防”,始于大明太祖,也是官印的一种,为了防止官吏作弊,用半印,以便拼合验对,后来发展成长方形、阔边朱文的关防。 简而言之,临时差遣用关防,正式官职用官印。 与边镇的总兵、巡抚、中官构成“三堂”一样,南京则是守备武臣、参赞机务、中官“三堂”构成了“留都”的权力体系,在负有同样职责的情况下,有不同的分工。 南京守备太监的职责是“护卫留都”。有权监督、弹劾所在地区的文武官员,还可举荐、请留甚至“奏罢”地方长吏,却没有升迁罢黜官员的权力,也没有考察官吏的职责。有权监军、随军出征,甚至根据需要调遣所在卫所在卫所官军,却不可单独领兵及擅提军职。 游戏术语,镇守太监其实就是个辅助,啥都能插上一手,但在某些专职事务上,他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置权。 如此一看,三巨头中,倒是以参赞机务为首了。 说回张璟,他是武臣出身,对于政务方面自然不如那些积年老吏精熟,所以,初来乍到的他,不宜操切,既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那就努力改进,当务之急是熟悉政务。 朱祁镇交待给他的任务就是一旦湖广生乱,他需要确保南直隶的安稳不受影响,同时还能分出兵力,协助湖广平乱。 说实在话,这个要求非常高。南京四十九卫,纸面上的兵力是二十余万,负责南直隶的城防以及江防等事务。 问题是,卫所败坏的现在,能剩下多少可用之兵,谁心里都没底! 哪怕是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湖广民乱,南直隶都需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力。威慑力从何而来?当然是兵强马壮了。 等张璟大致熟悉了政务之后,最先需要解决的就是清理卫所的军籍问题了,空饷、占役可以有,但不能过分。张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要让这些军头老老实实的听话,就得给他们一点好处。 好处从何而来?不论是朝廷还是张璟肯定没法直接给他们钱,不说没钱,就算有,也不能随便给。那么适当的吃点空饷、役使一下士卒就很有必要了。 说白了,卫所制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反而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张璟现在没那么大的分量,说了也没人听。 话又说回来,卫所制其实跟漕运一个道理,“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这是既得利益者们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阻挠的手段罢了。 遇上太祖、太宗那种在位时间够长、手腕够硬、态度坚决、心也够狠的铁腕人物,想要整治这些破事儿,还是能够成功的。 问题是,此时的大明缺乏这样一个铁腕人物。 后来的张太岳算一位,可惜,他只当了十年的首辅,再给他十年,大明或许会是另一个样子。 在徐欣、王平、王方等人的协助下,张璟开始熟悉本部事务,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些事务性的东西,看的再多,也不如结合着案例、公文之类的从头捋一遍所获多。 张璟此时正是在做这项工作。 他来南京可不是来养老的,荆襄流民之事不发还好说,一旦朝廷决定动手,南直隶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 做的好,是张璟这个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应该做的事情,做的不好,那就是渎职了。 兵部内部的事务其实没多少,责令有司好好处置也就是了。 让张璟感到迫在眉睫,不敢有半分怠慢的是“参赞机务”这个头衔所赋予的权责,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缉盗贼,振举庶务,那样都不轻松! 事有轻重缓急,张璟深知自己最为紧要的任务乃是为将来湖广处置荆襄流民做好后盾,甚至若是事态危急,更需要他率军支援。 整顿南京卫所便是首当其冲的大事了。但卫所士卒的军籍归五军府掌管,而南京虽有五军府,但并无实掌,只是虚衔而已。 南直隶卫所属中军都督府、中都留守司直辖。中都留守司于太祖十四年始置,防护明皇陵,隶属中军都督府,下辖八卫一所。南京其余诸卫则由中军府直辖。 明代军籍分为户口、收军、清勾三册,俱由五军府执掌。户口册,即军士原籍郡县所编造之军士家属户口册;收军册,记载卫所编制及军士数额;清勾册,记载军士逃亡死故情况,遇军士缺伍,按册勾丁补伍。 张璟想要查明南京诸卫士卒状况,想要佥补士卒,离不开这三册,特别是清勾册。 此时,孙镗掌中军都督府事,张璟跟这位可是有点龃龉的。当年张璟任职锦衣卫时,曾查到此人掌京营操练时,倒卖军器甲仗,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哪怕张璟有朱祁镇的敕书,孙镗不配合的话,且不说南北两京相距千里,就算张璟在京师,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位可是所谓的“夺门功臣”,虽然朱祁镇此时不许大家再提“夺门”,但勋臣这个团体的特殊性,使他们深受皇帝的信任,只要他们自己不作大死,就不会死。 所以,哪怕张璟有皇命在身,孙镗要是不配合,张璟也没什么办法。 就算孙镗配合,把三册给了张璟,张璟的清勾就能顺利的实施下去吗?很难的,那些军头那个会老老实实的被张璟牵着鼻子走? 闹起来,算谁的?朱祁镇肯定不会觉得是卫所的军头们怙恶不悛,反而会觉得张璟行事操切,正如张太岳所言:然人情习玩已久,骤一振之,必将曰此拂人之情者也;又将曰此务为操切者也。 说白了,其实就是尾大不掉。 难道事情就不办了? 不办怎么行?一旦湖广局势糜烂,蔓延至南直隶怎么办?又或者,湖广一旦糜烂,朝廷命他挥军西进,却因兵力捉襟见肘而无法成行,怎么办? 真到了那一步,朝廷不会说南直隶卫所糜烂,反而会说张璟这个参赞机务不称职。 因为比起追究卫所糜烂的责任来,追究张璟一个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人更加简单。 反正,只要处置了张璟,既有人背了锅,也不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皆大欢喜。 至于被冤枉的牺牲品张璟,你一个背锅的,有啥好说的?老老实实的背你的锅去。 “司马且不必忧急,”徐欣见张璟盯着南京各卫的舆图愁眉不展,当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此事绝非司马一己之力可为之矣,内外镇守皆有其责,司马可徐图之。” 张璟点点头,这就是幕僚的作用,一个好的幕僚,总是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提出相应的建议。比如此事,张璟就有些钻牛角尖了,妄图以一己之力,将南京诸卫的沉珂整肃一清。 只能说张璟太高看自己了,这无关乎能力,他张璟能力再高,在没有相应的权势支撑下,独自去面对一个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怎么可能不被碰的头破血流! “多谢伯舒提醒,”张璟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本官智迟了。” 是啊,有内、外守备,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张某将来的日子要是不好过,你们几个也别想好过了!所谓“事体相埒,职位相等,胜则同其功,败则同其罪”可不是一句空话的。 眼见天色已晚,张璟收拾东西,出了自己的尚书公座,赫然发现,偌大的官署内,除了值守的胥吏之外,竟然空了。南京兵部这还是南京众官署中与户部权力最重的两个部门之一,由此可见,南京这些衙门的官员们是个什么成色了。 难怪这些人被称作“隐吏”呢,个个都跟开了隐身一样,转眼间就不见人影了,不叫隐吏叫啥? 张璟摇摇头,算了,就算整顿部务,也不必急在一时,有的是时间。 出了兵部大门,李锋、齐亮,以及先行一步来到南京的楚成、秦武正在等候,见了张璟,纷纷抱拳行礼,“见过司马。” 第311章 赴任7 龙江关、上新河关,因两关分处上下游,故称上、下关码头,是国朝造船、航运和商贸中心,三宝太监下西洋,就是从下关码头出发。而龙江关,又被称作南京城的北大门。 张璟一行人下船后,排队等候进城。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张璟不由感叹,比起京师,京城的繁华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进城后,张璟率人直奔位于偏东城的紫禁城而去。南京紫禁城始建于1366年,直到太祖洪武二十五年才基本完工。 太宗永乐十九年正月初一,太宗正式迁都北京,此地便不再作为皇宫使用,终大明一朝,南京紫禁城历经风吹雨打,朝廷却很少修葺,损坏十分严重。 如今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多了一些风吹雨打的痕迹,不似京师的紫禁城那般金碧辉煌。 六部位于宫城外城,在洪武门两侧,东侧为六部、翰林院、詹事府等官署,西侧为五军府、锦衣卫、通政司、钦天监等官署。 李锋、齐亮与张璟告辞后,去了西侧的锦衣卫,而张璟则在徐欣等幕僚的陪同下,去了兵部。 各衙门除兵部外,皆有牌匾直书衙门之名,唯有兵部独无牌匾,相传为太祖时,夜间掣去,以示“去兵”之意。 南京兵部位于礼部和工部之间,规制与兵部差不多,大门三间,左右角门各一间,第一进院内是左右值房、左右厢房。 接着是仪门,角门、值房、厢房如前,中间是甬道。 紧接着便是正堂五间,西向。堂上尚书公座西向,左侍郎公座北向,右侍郎公座南向。而南京兵部左、右侍郎经常只置一员,所以,有一间是空着的。 尚书公座左右则是四清吏司的官厅,各三间。 以俞纲为首的兵部属官在大门处迎接,稀稀拉拉的,看着就没精神,张璟也不为己甚,这几位论年纪,都是五十岁往上的人了,侍郎俞纲更是六十多的老爷子,这老几位能主动出来迎接自己,至少说明这老几位面子上的功夫能过去,至于以后支不支持的,另说。 “见过部堂。”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充分的表明了这些人的心气,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 张璟连忙还礼,“有劳几位老先生亲迎,晚辈不胜惶恐。” “部堂请。”作为侍郎,俞纲上前半步,伸手虚引。 张璟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兵部大堂,张璟拿出自己诰封、告身,请俞纲验明正身,查验无误后,张璟才能算是正式入职。 兵部有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清吏司,南京兵部也一样,但能管多少事儿,这是一个玄学问题,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儿就是了。 指望这些人办什么事情,根本不现实,这是南京六部的常态,不仅是六部,在南京的这些衙门,那个是办事的?大家都是来混日子的,被称之为“吏隐”,做什么事? 南京最具有实权的分别是南京守备武臣、南京守备太监、参赞机务兵部尚书,但兵部尚书有权,不代表兵部也具有同样的实权。这三方中兵部尚书代表了中央机构,太监代表了宦官势力,勋臣则是代表了明朝开国元勋的后裔团体。 守备武臣又称外守备,守备太监称内守备,守备太监并非常置,后来又置协同守备,同样由武勋担任。 参赞机务文臣设立于宣德十年,朱祁镇刚刚即位,杨士奇建议设立,协助守备武臣,全称参赞南京守备机务,一开始的确是辅佐守备武臣的。 但随着武臣地位下降,到了景庙,王骥任南京参赞机务官时,当时的南京外守备丰城侯李贤根本压制不住王骥,南京守备武臣的地位和作用与参赞机务文臣的关系由此完成了逆转。 “三巨头”的职责主要是同内外守备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缉盗贼,振举庶务,包含了军政、民政、司法以及其他各类事务,表明了这“三巨头”的职权涵盖了南京的各个领域。 此时,南京外守备是魏国公徐承宗。 内守备有两位,分别是周礼和陈公,并授关防一颗,文曰:“南京守备太监关防。”南京而外,中都凤阳、寝陵天寿山及与都承天府也各设守备太监一人,均给关防。南京守备太监属“司礼外差”,由司礼监太监担任。 所谓“关防”,始于大明太祖,也是官印的一种,为了防止官吏作弊,用半印,以便拼合验对,后来发展成长方形、阔边朱文的关防。 简而言之,临时差遣用关防,正式官职用官印。 与边镇的总兵、巡抚、中官构成“三堂”一样,南京则是守备武臣、参赞机务、中官“三堂”构成了“留都”的权力体系,在负有同样职责的情况下,有不同的分工。 南京守备太监的职责是“护卫留都”。有权监督、弹劾所在地区的文武官员,还可举荐、请留甚至“奏罢”地方长吏,却没有升迁罢黜官员的权力,也没有考察官吏的职责。有权监军、随军出征,甚至根据需要调遣所在卫所在卫所官军,却不可单独领兵及擅提军职。 游戏术语,镇守太监其实就是个辅助,啥都能插上一手,但在某些专职事务上,他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置权。 如此一看,三巨头中,倒是以参赞机务为首了。 说回张璟,他是武臣出身,对于政务方面自然不如那些积年老吏精熟,所以,初来乍到的他,不宜操切,既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那就努力改进,当务之急是熟悉政务。 朱祁镇交待给他的任务就是一旦湖广生乱,他需要确保南直隶的安稳不受影响,同时还能分出兵力,协助湖广平乱。 说实在话,这个要求非常高。南京四十九卫,纸面上的兵力是二十余万,负责南直隶的城防以及江防等事务。 问题是,卫所败坏的现在,能剩下多少可用之兵,谁心里都没底! 哪怕是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湖广民乱,南直隶都需要保持足够的威慑力。威慑力从何而来?当然是兵强马壮了。 等张璟大致熟悉了政务之后,最先需要解决的就是清理卫所的军籍问题了,空饷、占役可以有,但不能过分。张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要让这些军头老老实实的听话,就得给他们一点好处。 好处从何而来?不论是朝廷还是张璟肯定没法直接给他们钱,不说没钱,就算有,也不能随便给。那么适当的吃点空饷、役使一下士卒就很有必要了。 说白了,卫所制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反而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张璟现在没那么大的分量,说了也没人听。 话又说回来,卫所制其实跟漕运一个道理,“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这是既得利益者们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而做出的阻挠的手段罢了。 遇上太祖、太宗那种在位时间够长、手腕够硬、态度坚决、心也够狠的铁腕人物,想要整治这些破事儿,还是能够成功的。 问题是,此时的大明缺乏这样一个铁腕人物。 后来的张太岳算一位,可惜,他只当了十年的首辅,再给他十年,大明或许会是另一个样子。 在徐欣、王平、王方等人的协助下,张璟开始熟悉本部事务,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些事务性的东西,看的再多,也不如结合着案例、公文之类的从头捋一遍所获多。 张璟此时正是在做这项工作。 他来南京可不是来养老的,荆襄流民之事不发还好说,一旦朝廷决定动手,南直隶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 做的好,是张璟这个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应该做的事情,做的不好,那就是渎职了。 兵部内部的事务其实没多少,责令有司好好处置也就是了。 让张璟感到迫在眉睫,不敢有半分怠慢的是“参赞机务”这个头衔所赋予的权责,操练军马、抚恤人民,禁缉盗贼,振举庶务,那样都不轻松! 事有轻重缓急,张璟深知自己最为紧要的任务乃是为将来湖广处置荆襄流民做好后盾,甚至若是事态危急,更需要他率军支援。 整顿南京卫所便是首当其冲的大事了。但卫所士卒的军籍归五军府掌管,而南京虽有五军府,但并无实掌,只是虚衔而已。 南直隶卫所属中军都督府、中都留守司直辖。中都留守司于太祖十四年始置,防护明皇陵,隶属中军都督府,下辖八卫一所。南京其余诸卫则由中军府直辖。 明代军籍分为户口、收军、清勾三册,俱由五军府执掌。户口册,即军士原籍郡县所编造之军士家属户口册;收军册,记载卫所编制及军士数额;清勾册,记载军士逃亡死故情况,遇军士缺伍,按册勾丁补伍。 张璟想要查明南京诸卫士卒状况,想要佥补士卒,离不开这三册,特别是清勾册。 此时,孙镗掌中军都督府事,张璟跟这位可是有点龃龉的。当年张璟任职锦衣卫时,曾查到此人掌京营操练时,倒卖军器甲仗,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梁子肯定是结下了。 哪怕张璟有朱祁镇的敕书,孙镗不配合的话,且不说南北两京相距千里,就算张璟在京师,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位可是所谓的“夺门功臣”,虽然朱祁镇此时不许大家再提“夺门”,但勋臣这个团体的特殊性,使他们深受皇帝的信任,只要他们自己不作大死,就不会死。 所以,哪怕张璟有皇命在身,孙镗要是不配合,张璟也没什么办法。 就算孙镗配合,把三册给了张璟,张璟的清勾就能顺利的实施下去吗?很难的,那些军头那个会老老实实的被张璟牵着鼻子走? 闹起来,算谁的?朱祁镇肯定不会觉得是卫所的军头们怙恶不悛,反而会觉得张璟行事操切,正如张太岳所言:然人情习玩已久,骤一振之,必将曰此拂人之情者也;又将曰此务为操切者也。 说白了,其实就是尾大不掉。 难道事情就不办了? 不办怎么行?一旦湖广局势糜烂,蔓延至南直隶怎么办?又或者,湖广一旦糜烂,朝廷命他挥军西进,却因兵力捉襟见肘而无法成行,怎么办? 真到了那一步,朝廷不会说南直隶卫所糜烂,反而会说张璟这个参赞机务不称职。 因为比起追究卫所糜烂的责任来,追究张璟一个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人更加简单。 反正,只要处置了张璟,既有人背了锅,也不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皆大欢喜。 至于被冤枉的牺牲品张璟,你一个背锅的,有啥好说的?老老实实的背你的锅去。 “司马且不必忧急,”徐欣见张璟盯着南京各卫的舆图愁眉不展,当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此事绝非司马一己之力可为之矣,内外镇守皆有其责,司马可徐图之。” 张璟点点头,这就是幕僚的作用,一个好的幕僚,总是会在最合适的时机,提出相应的建议。比如此事,张璟就有些钻牛角尖了,妄图以一己之力,将南京诸卫的沉珂整肃一清。 只能说张璟太高看自己了,这无关乎能力,他张璟能力再高,在没有相应的权势支撑下,独自去面对一个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怎么可能不被碰的头破血流! “多谢伯舒提醒,”张璟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是本官智迟了。” 是啊,有内、外守备,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张某将来的日子要是不好过,你们几个也别想好过了!所谓“事体相埒,职位相等,胜则同其功,败则同其罪”可不是一句空话的。 眼见天色已晚,张璟收拾东西,出了自己的尚书公座,赫然发现,偌大的官署内,除了值守的胥吏之外,竟然空了。南京兵部这还是南京众官署中与户部权力最重的两个部门之一,由此可见,南京这些衙门的官员们是个什么成色了。 难怪这些人被称作“隐吏”呢,个个都跟开了隐身一样,转眼间就不见人影了,不叫隐吏叫啥? 张璟摇摇头,算了,就算整顿部务,也不必急在一时,有的是时间。 出了兵部大门,李锋、齐亮,以及先行一步来到南京的楚成、秦武正在等候,见了张璟,纷纷抱拳行礼,“见过司马。” 第312章 镇守1 “都安置妥当了?”张璟随口问了一句。 “妥了,”秦武笑道,“新购了一处宅子,就在东城,离着宫城不远,哪儿基本上都是当官的。” 张璟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起回府。起初,大明官员到地方上任,三年内不准带着家眷,但现在这个限制已经取消。 但一来张璟初到南京,许多东西都未曾安置好,家人跟着来了,也得跟着受忙活;二来为了安朱祁镇的心,还是决定不带家眷。至于什么时候会把家眷接到南京,张璟还未曾考虑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在南京起码有个几年的任期。 回到刚刚买好的宅院,由于比较匆忙,仆人什么的都没招。找仆人更得擦亮眼睛,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人排进来的眼线? 这不必怀疑,东厂肯定会派人的,还有锦衣卫,不要觉得张璟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现在的指挥使是援兵,锦衣卫就不会派人进张家,这不可能,他们代表的是朝廷,是朱祁镇,朱祁镇需要知道这些大臣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对手,他们也肯定会派人,哪怕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万一呢? 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能随便拒绝,哪怕知道他们是探子,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人就得严格一点了,否则府里跟个筛子似得,四处透风,别人连你晚上吃的啥饭都一清二楚,还不被人给坑死。 宅子挺大的前后三进,还有东西两个跨院,足够安置了。 “郎君,魏国公差人送来拜帖。”正要回房的张璟突然听到亲兵的汇报。 张璟一愣,看向楚成和秦武,他让这二人先一步来到南京,为的就是先来摸摸底,看看南京这几位都是什么成色。 内守备就不必说了,他们叫做“司礼外差”,看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人了,即便没有曹吉祥,他们宁愿和勋戚沆瀣一气,也不会偏向文官的。 魏国公徐承宗世居南京,他的爵位是继承自哥哥徐显宗,现为南京外守备,领中军府。 张璟倒是没想到这位魏国公会在他刚刚上任的第一天就递来了拜帖,这个姿态摆的有些低了。二人职权差不多,论品级,徐承宗是超品的国公,而张璟只是各正二品的尚书。 徐承宗想见自己,完全可以到南京兵部衙门去,二人一个是外守备,一个是参赞机务,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这大晚上的,自己刚到南京的第一天,就把拜帖递了上来,难道这徐承宗心里有鬼? 徐承宗心里有没有鬼,张璟不知道,但能让徐承宗如此谨小慎微的,肯定不是他这个参赞机务。 再说了,徐承宗是勋臣,更是中山王徐武宁的曾孙,只要他自己不作大死,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与国同休,并非一句空话。 “此人名声倒也不好不坏,”秦武说道,“至少在民间没什么恶名。” 张璟点头,勋戚嘛,出生就是别人的终点站,荣华富贵,啥都有了,不是谁都如孙氏兄弟那般肆无忌惮、贪得无厌的。 南京的这帮子勋臣也喜欢银子,但终归不敢太离谱,最多也就是借着职务之便,役使营卒、吃点空饷之类的,对百姓,至少现在,还是比较小心的。因为他们是开国系,而不是靖难系。 张璟现在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只要还有敬畏心,做事不那么离谱,就可以团结共事。 “锦衣卫那边情况如何?”书房只收拾了个大略,摆上了桌椅,至于书籍之类的,只有张璟平时常看的几本放在案头,其他充门面的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南京锦衣卫是刘敬管事,吕贵、徐显隆分任指挥佥事,协理卫事。”齐亮说道,“小人等去履职,倒是无人作梗。” 李锋等人也跟着点头,齐亮、李锋等人中,只有齐亮是见任管事,任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其余的李锋等人都是带俸官,不管事,就更没人为难他们了。 刘敬和吕贵都曾经在张璟手下任过职,刘敬是带俸指挥使,倒是吕贵,乃是管事的指挥佥事,如今却被调来了南京,看来是被逯杲给清理来了南京。 得,活脱脱的死对头啊。 至于徐显隆,是徐武宁的次子徐膺绪一系的人,与徐显宗是堂兄弟,至于关系有多亲密,倒也不见得。 “宫里那两位什么情况?”张璟看向楚成和秦武二人。 “周礼是正统末年来的南京,陈公则是景庙时被派来的。这两个都不是啥好东西,与张凤张司徒多有龃龉。”楚成说道。 南京这两位内守备的职责除了与外守备、参赞机务一同负责南京事务之外,还有两项主要的职责:一是作为朝廷耳目,随时通报南京当地的各种情况,与锦衣卫差不多;二是为皇室采办土物贡品,多为奇玩珍物、当地有名的特产之类,谓之“孝顺”。 而这些奇玩珍物从何而来,当然是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搜刮而来,大大影响了南直隶的赋税收支,张凤作为南京户部尚书,自然不待见这俩阉人。 至于张凤,这位是难得的能吏、干吏,而且为人正直,可惜,朱祁镇复辟后,不容于朝,被调到了南京。即便如此,这位老先生也是兢兢业业,不顾自己年纪大了,尽心尽力的督理南直隶粮储,而毫无怨言。 若说留都南京的这些京官们,有谁是真正办差的,估计也就张凤张子仪了。 至于其余人,除了科道的言官们每日里好为大言,却甚少成事外,其余的那个不是得过且过?指望他们办事,黄花菜都凉了。 “应天府呢?”张璟继续问道。 “应天府府尹王弼原为顺天府府丞,应天府府丞刘洙原为刑科给事中,皆是天顺元年升任,二人官声一般,民间多有怨望。” “子悦,你们以为如何?”了解了一下南京的基本情况后,张璟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几位幕僚,询问他们的意见。 徐欣、王平、王方三人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他们的才能无法通过八股文的方式展现出来而已。逐渐僵化的八股取士法,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限制人才的枷锁,无法写出合乎规制的文章,就无法成为进士,这种方法,过于以偏概全。 “徐国公似有示好东翁之意,”徐欣见王氏兄弟不言,便开口说道,“东翁明日不妨试探一二。” 张璟点头,南京诸多官员中,六部几乎不管事,只有兵部和户部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而文官、武勋、中官构成的守备体系,文官作为后来者,却在三方角力中占据了上风,成为压制武勋和中官的存在。 比如王骥,比如张璟的前任张纯,王骥堪称名将,而张纯更是以铁腕着称。 这两位能够让南京的内外守备俯首帖耳,靠的当然是文官集团的集体力量,以及其本人的威望与能力。 张璟能力不好说,但他是以武臣而转为文官,文官中拿他当自己人的,恐怕没有几个,威望自然也就不必说了。 都不拿你当自己人了,你还有什么威望? 至于张璟在延绥连获大捷而获得的名声,最多也只能影响一下边镇,甚至只能在延绥镇内部留有一定的影响。 比起文官,武臣其实更讲山头,你是延绥镇的,对不起,我是宁夏镇的,咱们不是一个山头,我干嘛听你的? 所以,张璟此时可以说完全是从头开始!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徐承宗能投来拜帖,不管其目的如何,至少让张璟看到了某种倾向。 魏国公府,徐承宗脸色有些沉重的与丰城侯李勇二人大眼瞪小眼。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外守备,徐承宗就是接替李贤而任南京外守备,作为留守南京的勋臣代表,两家人关系不错,毕竟有着共同的利益,在南京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苟延残喘,不抱团,更没法混下去了。 别看他们是勋臣,日子其实远远比不上那些在京师的勋臣好过。在京师,勋臣们可以肆无忌惮,但在南京,他们几个就算想吃点空饷、吞并点土地,隐瞒些户口,都得小心翼翼的,唯恐露出点马脚来,然后被南京都察院那些无所事事的疯狗们跟撕了。 他们的收入来源一方面靠朝廷俸禄,另一方面则靠经商,完全不能跟京师的同行们比。京师的勋臣可以吃空饷、发卖盐引、兼并土地、放贷子钱、甚至倒卖京营军器甲仗,即便事发,也不过是斥责一番罢了,大不了退点银子。 你让他们南京的这几位试试?夺爵都是轻的! 至于说经商也挺好的,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喽,只能硬着头皮,利用祖辈的余荫以及自己的权势地位与当地卫所联合起来,做些无本的买卖,吃点空饷,占役士卒,南京四十多个卫所呢,这里面的油水可是厚的很。 所以他们特别害怕张璟追着此事不放。 “唉,”徐承宗叹了口气,“新来的这位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希望不要如张志忠一般,大权独揽,对咱们不假辞色,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说,不过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李勇也是叹气,“看看再说,反正还有曹、陈二人呢。” “彼等阉人最善见风使舵,”徐承宗冷笑一声,“何况周、陈二人素来不和,焉不知他二人起了与我等一样的心思?” “不至于,不至于,”李勇摇头,“新任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在朝廷并无根基,又乏威望,那更何况这位可狠狠的落过当今的面子,周礼乃是正统时老人了,陈公虽是景庙派来南京的,但也是正统年间的老人,有这层关系,这俩阉人会怕,怕是憋着劲,想给新任的大司马下绊子?” “唉,且看看,”徐承宗也很无奈,他虽然是外守备,但也是刚刚上任不久,被前任参赞机务张纯管的跟孙子差不多,并开始整治他们战役、吃空饷的问题。 不得不说,张纯这位老先生虽然整天上书请求致仕,但对付起武臣来,可是毫不手软。幸好这位已经致仕了,否则徐承宗真害怕被这位给处置了。 张璟继任,徐承宗立即眼巴巴的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跟张纯一样,有整顿卫所、军务的意思,他们可是真经不起查的。 现在这些地方上的卫所,那个卫所能凑齐了人?人那里去了?不是跑了就是被兵头们私占,成了佃农,那些情况严重的,一个卫五千余人,能剩个千余人就不错了,就这千余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 这里面不论是徐承宗还李勇,要说没关系,谁信啊。南京四十九个卫所,士卒三册归中军府,南京中军府虽无实掌,但也有许多便利。 而南京兵部那种人浮于事的状态,你指望他们能够严查这其中的种种弊端?想多了,应付差事而已,大家都是来养老的,何必那么较真。 出了个张纯,让徐承宗紧张不以,张璟又来了,这位可是武臣出身,而且年轻,若是继续追着卫所不放,该怎么办? “明日备厚礼,”徐承宗看着李勇,“咱们一起去拜访这位新任的大司马。” 李勇点头,他们虽然不能像京师的勋戚那边肆无忌惮,但也是不缺钱的,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家财万贯,钟鸣鼎食倒也当得起,所以,一份厚礼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那可是真正的厚礼。 可惜,他们不知道,张璟此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顿南京卫所,为将来平定荆襄流民做支撑,不论是以为后盾也好,还是以为援军也罢,手里必须是有兵的,若是连兵马都凑不出来,连南直隶都跟着糜烂了,张璟不被杀头,这辈子的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张璟与徐承宗、李勇间的矛盾几乎无法调和。徐、李二人要靠着卫所吃饭,而张璟则需要让卫所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是天然对立的矛盾。 第312章 镇守1 “都安置妥当了?”张璟随口问了一句。 “妥了,”秦武笑道,“新购了一处宅子,就在东城,离着宫城不远,哪儿基本上都是当官的。” 张璟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起回府。起初,大明官员到地方上任,三年内不准带着家眷,但现在这个限制已经取消。 但一来张璟初到南京,许多东西都未曾安置好,家人跟着来了,也得跟着受忙活;二来为了安朱祁镇的心,还是决定不带家眷。至于什么时候会把家眷接到南京,张璟还未曾考虑好,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他在南京起码有个几年的任期。 回到刚刚买好的宅院,由于比较匆忙,仆人什么的都没招。找仆人更得擦亮眼睛,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别人排进来的眼线? 这不必怀疑,东厂肯定会派人的,还有锦衣卫,不要觉得张璟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现在的指挥使是援兵,锦衣卫就不会派人进张家,这不可能,他们代表的是朝廷,是朱祁镇,朱祁镇需要知道这些大臣的一举一动。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对手,他们也肯定会派人,哪怕探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万一呢? 东厂、锦衣卫的人不能随便拒绝,哪怕知道他们是探子,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人就得严格一点了,否则府里跟个筛子似得,四处透风,别人连你晚上吃的啥饭都一清二楚,还不被人给坑死。 宅子挺大的前后三进,还有东西两个跨院,足够安置了。 “郎君,魏国公差人送来拜帖。”正要回房的张璟突然听到亲兵的汇报。 张璟一愣,看向楚成和秦武,他让这二人先一步来到南京,为的就是先来摸摸底,看看南京这几位都是什么成色。 内守备就不必说了,他们叫做“司礼外差”,看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人了,即便没有曹吉祥,他们宁愿和勋戚沆瀣一气,也不会偏向文官的。 魏国公徐承宗世居南京,他的爵位是继承自哥哥徐显宗,现为南京外守备,领中军府。 张璟倒是没想到这位魏国公会在他刚刚上任的第一天就递来了拜帖,这个姿态摆的有些低了。二人职权差不多,论品级,徐承宗是超品的国公,而张璟只是各正二品的尚书。 徐承宗想见自己,完全可以到南京兵部衙门去,二人一个是外守备,一个是参赞机务,谁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这大晚上的,自己刚到南京的第一天,就把拜帖递了上来,难道这徐承宗心里有鬼? 徐承宗心里有没有鬼,张璟不知道,但能让徐承宗如此谨小慎微的,肯定不是他这个参赞机务。 再说了,徐承宗是勋臣,更是中山王徐武宁的曾孙,只要他自己不作大死,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与国同休,并非一句空话。 “此人名声倒也不好不坏,”秦武说道,“至少在民间没什么恶名。” 张璟点头,勋戚嘛,出生就是别人的终点站,荣华富贵,啥都有了,不是谁都如孙氏兄弟那般肆无忌惮、贪得无厌的。 南京的这帮子勋臣也喜欢银子,但终归不敢太离谱,最多也就是借着职务之便,役使营卒、吃点空饷之类的,对百姓,至少现在,还是比较小心的。因为他们是开国系,而不是靖难系。 张璟现在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只要还有敬畏心,做事不那么离谱,就可以团结共事。 “锦衣卫那边情况如何?”书房只收拾了个大略,摆上了桌椅,至于书籍之类的,只有张璟平时常看的几本放在案头,其他充门面的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南京锦衣卫是刘敬管事,吕贵、徐显隆分任指挥佥事,协理卫事。”齐亮说道,“小人等去履职,倒是无人作梗。” 李锋等人也跟着点头,齐亮、李锋等人中,只有齐亮是见任管事,任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其余的李锋等人都是带俸官,不管事,就更没人为难他们了。 刘敬和吕贵都曾经在张璟手下任过职,刘敬是带俸指挥使,倒是吕贵,乃是管事的指挥佥事,如今却被调来了南京,看来是被逯杲给清理来了南京。 得,活脱脱的死对头啊。 至于徐显隆,是徐武宁的次子徐膺绪一系的人,与徐显宗是堂兄弟,至于关系有多亲密,倒也不见得。 “宫里那两位什么情况?”张璟看向楚成和秦武二人。 “周礼是正统末年来的南京,陈公则是景庙时被派来的。这两个都不是啥好东西,与张凤张司徒多有龃龉。”楚成说道。 南京这两位内守备的职责除了与外守备、参赞机务一同负责南京事务之外,还有两项主要的职责:一是作为朝廷耳目,随时通报南京当地的各种情况,与锦衣卫差不多;二是为皇室采办土物贡品,多为奇玩珍物、当地有名的特产之类,谓之“孝顺”。 而这些奇玩珍物从何而来,当然是以各种各样的名目搜刮而来,大大影响了南直隶的赋税收支,张凤作为南京户部尚书,自然不待见这俩阉人。 至于张凤,这位是难得的能吏、干吏,而且为人正直,可惜,朱祁镇复辟后,不容于朝,被调到了南京。即便如此,这位老先生也是兢兢业业,不顾自己年纪大了,尽心尽力的督理南直隶粮储,而毫无怨言。 若说留都南京的这些京官们,有谁是真正办差的,估计也就张凤张子仪了。 至于其余人,除了科道的言官们每日里好为大言,却甚少成事外,其余的那个不是得过且过?指望他们办事,黄花菜都凉了。 “应天府呢?”张璟继续问道。 “应天府府尹王弼原为顺天府府丞,应天府府丞刘洙原为刑科给事中,皆是天顺元年升任,二人官声一般,民间多有怨望。” “子悦,你们以为如何?”了解了一下南京的基本情况后,张璟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几位幕僚,询问他们的意见。 徐欣、王平、王方三人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他们的才能无法通过八股文的方式展现出来而已。逐渐僵化的八股取士法,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限制人才的枷锁,无法写出合乎规制的文章,就无法成为进士,这种方法,过于以偏概全。 “徐国公似有示好东翁之意,”徐欣见王氏兄弟不言,便开口说道,“东翁明日不妨试探一二。” 张璟点头,南京诸多官员中,六部几乎不管事,只有兵部和户部有自己的一摊子事儿。而文官、武勋、中官构成的守备体系,文官作为后来者,却在三方角力中占据了上风,成为压制武勋和中官的存在。 比如王骥,比如张璟的前任张纯,王骥堪称名将,而张纯更是以铁腕着称。 这两位能够让南京的内外守备俯首帖耳,靠的当然是文官集团的集体力量,以及其本人的威望与能力。 张璟能力不好说,但他是以武臣而转为文官,文官中拿他当自己人的,恐怕没有几个,威望自然也就不必说了。 都不拿你当自己人了,你还有什么威望? 至于张璟在延绥连获大捷而获得的名声,最多也只能影响一下边镇,甚至只能在延绥镇内部留有一定的影响。 比起文官,武臣其实更讲山头,你是延绥镇的,对不起,我是宁夏镇的,咱们不是一个山头,我干嘛听你的? 所以,张璟此时可以说完全是从头开始!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徐承宗能投来拜帖,不管其目的如何,至少让张璟看到了某种倾向。 魏国公府,徐承宗脸色有些沉重的与丰城侯李勇二人大眼瞪小眼。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外守备,徐承宗就是接替李贤而任南京外守备,作为留守南京的勋臣代表,两家人关系不错,毕竟有着共同的利益,在南京这个远离政治中心的地方苟延残喘,不抱团,更没法混下去了。 别看他们是勋臣,日子其实远远比不上那些在京师的勋臣好过。在京师,勋臣们可以肆无忌惮,但在南京,他们几个就算想吃点空饷、吞并点土地,隐瞒些户口,都得小心翼翼的,唯恐露出点马脚来,然后被南京都察院那些无所事事的疯狗们跟撕了。 他们的收入来源一方面靠朝廷俸禄,另一方面则靠经商,完全不能跟京师的同行们比。京师的勋臣可以吃空饷、发卖盐引、兼并土地、放贷子钱、甚至倒卖京营军器甲仗,即便事发,也不过是斥责一番罢了,大不了退点银子。 你让他们南京的这几位试试?夺爵都是轻的! 至于说经商也挺好的,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喽,只能硬着头皮,利用祖辈的余荫以及自己的权势地位与当地卫所联合起来,做些无本的买卖,吃点空饷,占役士卒,南京四十多个卫所呢,这里面的油水可是厚的很。 所以他们特别害怕张璟追着此事不放。 “唉,”徐承宗叹了口气,“新来的这位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希望不要如张志忠一般,大权独揽,对咱们不假辞色,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说,不过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李勇也是叹气,“看看再说,反正还有曹、陈二人呢。” “彼等阉人最善见风使舵,”徐承宗冷笑一声,“何况周、陈二人素来不和,焉不知他二人起了与我等一样的心思?” “不至于,不至于,”李勇摇头,“新任大司马乃是武臣出身,在朝廷并无根基,又乏威望,那更何况这位可狠狠的落过当今的面子,周礼乃是正统时老人了,陈公虽是景庙派来南京的,但也是正统年间的老人,有这层关系,这俩阉人会怕,怕是憋着劲,想给新任的大司马下绊子?” “唉,且看看,”徐承宗也很无奈,他虽然是外守备,但也是刚刚上任不久,被前任参赞机务张纯管的跟孙子差不多,并开始整治他们战役、吃空饷的问题。 不得不说,张纯这位老先生虽然整天上书请求致仕,但对付起武臣来,可是毫不手软。幸好这位已经致仕了,否则徐承宗真害怕被这位给处置了。 张璟继任,徐承宗立即眼巴巴的凑过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跟张纯一样,有整顿卫所、军务的意思,他们可是真经不起查的。 现在这些地方上的卫所,那个卫所能凑齐了人?人那里去了?不是跑了就是被兵头们私占,成了佃农,那些情况严重的,一个卫五千余人,能剩个千余人就不错了,就这千余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 这里面不论是徐承宗还李勇,要说没关系,谁信啊。南京四十九个卫所,士卒三册归中军府,南京中军府虽无实掌,但也有许多便利。 而南京兵部那种人浮于事的状态,你指望他们能够严查这其中的种种弊端?想多了,应付差事而已,大家都是来养老的,何必那么较真。 出了个张纯,让徐承宗紧张不以,张璟又来了,这位可是武臣出身,而且年轻,若是继续追着卫所不放,该怎么办? “明日备厚礼,”徐承宗看着李勇,“咱们一起去拜访这位新任的大司马。” 李勇点头,他们虽然不能像京师的勋戚那边肆无忌惮,但也是不缺钱的,富可敌国有些夸张,但家财万贯,钟鸣鼎食倒也当得起,所以,一份厚礼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那可是真正的厚礼。 可惜,他们不知道,张璟此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整顿南京卫所,为将来平定荆襄流民做支撑,不论是以为后盾也好,还是以为援军也罢,手里必须是有兵的,若是连兵马都凑不出来,连南直隶都跟着糜烂了,张璟不被杀头,这辈子的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张璟与徐承宗、李勇间的矛盾几乎无法调和。徐、李二人要靠着卫所吃饭,而张璟则需要让卫所拥有一定的战斗力,这是天然对立的矛盾。 第313章 镇守2 徐承宗、李勇二人商议了大半夜后,李勇告辞离开。 看着深沉的夜色,徐承宗有些无奈,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需要养活,需要维持门庭的煊赫,各种人情往来,各种迎来送往的,每年若是只靠那点俸禄,怎么够? 没钱怎么办?经商是条好出路,但经商再赚钱,也比不上无本的买卖啊。 徐承宗的爵位继承自自己的哥哥徐显宗,由于徐显宗无嗣,他算是捡了个漏,因为父亲徐钦曾被太宗皇帝夺爵,所以徐承宗跟哥哥徐显宗的性格还好,没那么跋扈,特别是徐承宗自己,十分克制。 但没什么用处,有些事情沾上了,想要摆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处占了,吃干抹净,抹抹嘴就想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那些兵头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于卫所的其他勾当,徐承宗有所耳闻,但他刚刚担任南京的外守备,之前不过是个空头国公,掺和不进去,而且他也没有那个兴趣。 回到家中的李勇与徐承宗一样,都是心事重重,徐承宗刚刚接任南京外守备一职,跟南京各卫所之间还未形成更深层的利益关系。以为那些兵头拉拢他吃点空饷就是全部了,这些兵头真的只靠吃那点空饷,便能如此奢华吗,坐井观天了呀。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南京守备武臣,在任十余年,李家其实才是与各卫所各种利益纠葛深重的家族。 徐承宗刚刚上任没多久,对于其中的弯弯绕当然不了解。 南京卫所的空饷、占役其实并没有多厉害,他们不指望着这仨瓜俩枣的发财,真正的大头在于盐,官盐与私盐,以及来来往往于大江、运河上的客商们。 客商且不说,作为沟通南北的重要水路,运河上来往的船只是个天文数字。而大江更是天然的水路,客商自然更不会少。 两淮盐场三十处,每年产盐七十万引,占天下盐课的三分之一,这是官盐。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江南十四郡,无一食官盐者,这么多私盐又是那里来的? 对比一下宋明清三朝的盐税,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明朝盐税是三朝中最少的,大量的盐税流失,流到那里去了?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盐税的大量流失? 问题直指大明的盐法——太祖设置的开中制以及万历后取而代之的纲盐制。纲盐法实施后,官府不再干预盐务,只管抽税,一年二百万引盐,折合六亿斤,盐税收入却只有一百万两! 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钱都到那里去了? 在此就不多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一下相关的内容。 这才是这些人沆瀣一气,勾结起来的大头。盐使司、巡检司、官府、漕运衙门、镇守中官、卫所、盐商之间,联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趴在两淮盐务上吸血,个个肚满肠肥。 比起两淮,张璟在灵州处置的吕、周两家简直都给盐商丢脸,瞧你们那小里小气的样儿,干了大半辈子盐商,就这? 的确没法比,陕西苦寒之地,交通也不似江南这么便利,人口也少,境内有点实力的商人早跑到扬州去了,谁还留在陕西呀。所以,哪怕是官商再怎么勾结,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来。 江南自然不同,可谓天下繁盛之最,人口众多,百姓富庶,工商业发达,怎么比? 卫所和巡检司以及盐丁们负责私盐的陆路运输、安保工作,而水路则由总漕负责,而盐商们则负责将盐发往各地,盐使司、官府以及镇守中官则联合起来,欺上瞒下,每年获利,何止百万两白银! 大明初期,盐商多是晋商、西商,但随着徽商的崛起,逐渐三足鼎立。到了此时,新安(徽商)最盛,关陕山西、江右(江西)次之。而到了大明中后期,徽进、陕退、晋转,则只知有徽,不知山陕。 西商入川,经营票号、井盐等。而晋商则几乎完全退出了盐业,至于干了些啥,大家也都知道,不赘言了。 对于南京卫所情况,李勇是最清楚的人,正因为清楚,他心里才没底,与周礼交好的他早已知道张璟此来的目的,整顿南京诸卫,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 “周公公怎么说的?”回到家的李勇把自己的心腹李非叫来问道。 “周公公说他这几日会去拜访新任大司马,待他拜访后,再做计较。”李非回到。 李勇闻言,挥挥手,“下去。” 李非退下,李勇有些焦躁不安,卫所情况其实没那么糟糕,空饷、占役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因为他们需要人做其他事情。 问题正出在这里,他们那些杀头的买卖片刻都离不了人,张璟一旦把南京卫所士卒抽调一空,他们那些买卖基本上也就完了。 私盐的利润,肉眼可见,铤而走险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人本事再大,也无法一手遮天,把私盐生意全部给垄断了。 况且他们内部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说整个江南,光南直隶就十四个府、四个州,不可能所有的府州县官员都勾结到一起,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人一旦多了,就容易生事。 两淮盐使司设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泰州、通州属扬州,两淮盐使司位于扬州,陕、晋、徽三地盐商齐聚扬州,使扬州成为当时最为繁华的城市,而漕运总督衙门则在淮安府。 聚集在扬州的陕、晋、徽三地商帮彼此内斗且不去说,逐渐占据上风的徽商勾结扬州、淮安两府官员、漕运总督、南京内外守备,官面上的事务就算打通了。至于其他府县,还真掺和不上,多一个人就少一份银子,以这些人的贪婪成性,又怎么会舍得把大把的银子分出去呢? 于是,为了确保私盐能够安全的送达目的地,水路靠漕兵,陆路则靠卫所。 而那些分不了这锅羹的人自然不会容忍私盐轻松的从自己的辖区过境,免不了各种火并。 这且不算,西商与晋商自然也不甘于被徽商占了先手,纷纷另起炉灶,再加上民间的私盐贩子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彼此之间更是你死我活,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你多占了,我就少赚银子,所以彼此间的斗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每年卫所士卒、漕兵因为各种火并,就要死不少人。 卫所、总漕都不差人,至于那些私盐贩子,就更不差人了,哪家私盐贩子背后,没有官府或者当地的大族支持? 两淮的私盐市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乱麻!直到西商、晋商完全退出两淮盐业,这种情况才略有好转,至少没那么多私盐贩子之间的火并了。 徽商已经占据了两淮盐业,就算有几个私盐贩子,也成不了气候,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张璟对此自然是缺乏了解的,他只知道两淮私盐猖獗,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利益纠葛。 此时的巡盐御史制度颇有反复,时置时不置,不置的时候多。此时正好是巡盐御史的空置期,所以各地私盐才会如此猖獗。 并不是说有了巡盐御史就能禁绝私盐,只是各盐使司头上有了专管之人后,总会收敛一些的,御史们也不是都不管事儿的。当然了,要是同流合污那就另说了。 所谓辰入酉出,卯时三刻,张璟便出发,去官署坐班,来到尚书公座后,便问胥吏:“官员不公座署事,何罚矣?” 胥吏一个激灵,连忙回道:“无故不到者,笞二十……”胥吏声音越来越弱。 张璟却不管他,迈步进了自己的公座。当然了,打是不能真打的,南京兵部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就每个五十岁以下的,这要是真挨了板子,老脸还往哪儿搁? 张璟不过是借胥吏之口,敲打一下这些人罢了,既然当了这个官,还是要管点事儿的,否则,要你何用? 果然,直到辰时末、巳时初,这些大爷们才稀稀拉拉的到齐了,虽然从胥吏口中得知了张璟所言,但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呀?大不了致仕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行我素罢了。 倒是俞纲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侍郎,职责之一便是协助张璟这个尚书完成本部事务。况且老先生没到南京之前,也是个能吏,要不是他自己不乐意,景庙年间就入阁了。 “笠翁请坐,”张璟见俞纲来了,连忙让座,“公务繁忙,有失远迎,请笠翁恕罪。” 俞纲心里暗暗点头,别的不说,张璟在礼仪这一块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作为上官,虽然年轻,却能对他这个年纪一大把的下属礼敬有加,这非常不容易,完全没有武人的粗鲁、跋扈。 “部堂,”俞纲拱手,“本部官员闲散惯了,或有不当之处,还望部堂能够体察下情。” 至于下情是什么,俞纲没说,他相信张璟肯定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大家都是混日子的,你这么严格,小心大家都撂了挑子,那样谁的面上都过不去! 而你这个部堂更是首当其冲,一个连下属都无法压服的上司,要你何用? 张璟闻言,不由笑道:“笠翁此言甚是,晚辈倒是能够体谅诸君一二,可是这公务总得有人去做,笠翁以为然否?” 这话有点不太客气,但张璟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群老油条,要是跟他们好声好气的,他们扯起皮来,扯个三天三夜绝对不带重样的,张璟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扯皮? 南京兵部跟兵部比起来,当然没那么多事情,但一理顺,还真不少!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南直隶及周边地方军务;其余如徭役、马政等事,另外还有对南直隶武官的管理。 这些事情仅靠张璟一个人,累死他也干不完! “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张璟笑道,“笠翁以为然否?” 张璟连史书里面的话都搬出来了,俞纲还能说什么?他倒是没想到张璟这个武臣出身的人,竟然连《晋书》这等被指为“不求笃实”的书都看过,不由得对张璟有些刮目相看。 就算他们这些正经的读书人,有几个看过《晋书》的? “部堂欲何为耶?”俞纲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所以才懒得做太多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不能做事,如今被张璟将了一军,倒也不好敷衍了事、得过且过了,哪怕做做样子,这个样子也得做出来。 “本部掌南直隶地方军务,南直隶有卫所四十九,武官数以百计,本部可有考成之法?”张璟问道。 “此乃定制,兵部武选司负责对武官进行的考绩,称为军政,每五年一次。”俞纲笑道,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军政”是怎么回事儿,走形式罢了,但此时用来搪塞张璟倒也是不错的理由,你看不是我们不干活,我们是干活的,五年一次的考察呢。 张璟当然知道这是俞纲的搪塞,但他想把主要精力用在对南直隶卫所的整顿上,其他的庶务就得有人处理,否则啥事儿都指望他,他啥事儿都办不好。 “此事不劳笠翁挂心,本兵自会向陛下请旨,”见俞纲一直推搪自己,张璟也端起了架子,“太祖曾言:六部总领天下之务,非学问博洽、才德兼美之士,不足以居之。本兵为堂上官,不可不知堂下人之优劣。” 俞纲脸色一变,心里腹诽,这小子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以势压人,唉,年轻人啊,不讲武德,也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老人家。 我们来南京就是来养老的,那么多事儿,我们忙的过来吗? “部堂若是考察军政,便放手是为,本部部务,自由老夫当之。”俞纲无奈的退了一步,没办法,张璟手里可是掌握着本部四品以下官员的考察权,虽然考不着他这个侍郎,但其余人可就没跑了,为了让大家的考语不至于太难看,俞纲也只能妥协了。 第313章 镇守2 徐承宗、李勇二人商议了大半夜后,李勇告辞离开。 看着深沉的夜色,徐承宗有些无奈,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需要养活,需要维持门庭的煊赫,各种人情往来,各种迎来送往的,每年若是只靠那点俸禄,怎么够? 没钱怎么办?经商是条好出路,但经商再赚钱,也比不上无本的买卖啊。 徐承宗的爵位继承自自己的哥哥徐显宗,由于徐显宗无嗣,他算是捡了个漏,因为父亲徐钦曾被太宗皇帝夺爵,所以徐承宗跟哥哥徐显宗的性格还好,没那么跋扈,特别是徐承宗自己,十分克制。 但没什么用处,有些事情沾上了,想要摆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处占了,吃干抹净,抹抹嘴就想走,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那些兵头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至于卫所的其他勾当,徐承宗有所耳闻,但他刚刚担任南京的外守备,之前不过是个空头国公,掺和不进去,而且他也没有那个兴趣。 回到家中的李勇与徐承宗一样,都是心事重重,徐承宗刚刚接任南京外守备一职,跟南京各卫所之间还未形成更深层的利益关系。以为那些兵头拉拢他吃点空饷就是全部了,这些兵头真的只靠吃那点空饷,便能如此奢华吗,坐井观天了呀。 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南京守备武臣,在任十余年,李家其实才是与各卫所各种利益纠葛深重的家族。 徐承宗刚刚上任没多久,对于其中的弯弯绕当然不了解。 南京卫所的空饷、占役其实并没有多厉害,他们不指望着这仨瓜俩枣的发财,真正的大头在于盐,官盐与私盐,以及来来往往于大江、运河上的客商们。 客商且不说,作为沟通南北的重要水路,运河上来往的船只是个天文数字。而大江更是天然的水路,客商自然更不会少。 两淮盐场三十处,每年产盐七十万引,占天下盐课的三分之一,这是官盐。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江南十四郡,无一食官盐者,这么多私盐又是那里来的? 对比一下宋明清三朝的盐税,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明朝盐税是三朝中最少的,大量的盐税流失,流到那里去了?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盐税的大量流失? 问题直指大明的盐法——太祖设置的开中制以及万历后取而代之的纲盐制。纲盐法实施后,官府不再干预盐务,只管抽税,一年二百万引盐,折合六亿斤,盐税收入却只有一百万两! 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钱都到那里去了? 在此就不多说了,有兴趣的可以自己搜索一下相关的内容。 这才是这些人沆瀣一气,勾结起来的大头。盐使司、巡检司、官府、漕运衙门、镇守中官、卫所、盐商之间,联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趴在两淮盐务上吸血,个个肚满肠肥。 比起两淮,张璟在灵州处置的吕、周两家简直都给盐商丢脸,瞧你们那小里小气的样儿,干了大半辈子盐商,就这? 的确没法比,陕西苦寒之地,交通也不似江南这么便利,人口也少,境内有点实力的商人早跑到扬州去了,谁还留在陕西呀。所以,哪怕是官商再怎么勾结,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来。 江南自然不同,可谓天下繁盛之最,人口众多,百姓富庶,工商业发达,怎么比? 卫所和巡检司以及盐丁们负责私盐的陆路运输、安保工作,而水路则由总漕负责,而盐商们则负责将盐发往各地,盐使司、官府以及镇守中官则联合起来,欺上瞒下,每年获利,何止百万两白银! 大明初期,盐商多是晋商、西商,但随着徽商的崛起,逐渐三足鼎立。到了此时,新安(徽商)最盛,关陕山西、江右(江西)次之。而到了大明中后期,徽进、陕退、晋转,则只知有徽,不知山陕。 西商入川,经营票号、井盐等。而晋商则几乎完全退出了盐业,至于干了些啥,大家也都知道,不赘言了。 对于南京卫所情况,李勇是最清楚的人,正因为清楚,他心里才没底,与周礼交好的他早已知道张璟此来的目的,整顿南京诸卫,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 “周公公怎么说的?”回到家的李勇把自己的心腹李非叫来问道。 “周公公说他这几日会去拜访新任大司马,待他拜访后,再做计较。”李非回到。 李勇闻言,挥挥手,“下去。” 李非退下,李勇有些焦躁不安,卫所情况其实没那么糟糕,空饷、占役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因为他们需要人做其他事情。 问题正出在这里,他们那些杀头的买卖片刻都离不了人,张璟一旦把南京卫所士卒抽调一空,他们那些买卖基本上也就完了。 私盐的利润,肉眼可见,铤而走险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人本事再大,也无法一手遮天,把私盐生意全部给垄断了。 况且他们内部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说整个江南,光南直隶就十四个府、四个州,不可能所有的府州县官员都勾结到一起,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而人一旦多了,就容易生事。 两淮盐使司设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泰州、通州属扬州,两淮盐使司位于扬州,陕、晋、徽三地盐商齐聚扬州,使扬州成为当时最为繁华的城市,而漕运总督衙门则在淮安府。 聚集在扬州的陕、晋、徽三地商帮彼此内斗且不去说,逐渐占据上风的徽商勾结扬州、淮安两府官员、漕运总督、南京内外守备,官面上的事务就算打通了。至于其他府县,还真掺和不上,多一个人就少一份银子,以这些人的贪婪成性,又怎么会舍得把大把的银子分出去呢? 于是,为了确保私盐能够安全的送达目的地,水路靠漕兵,陆路则靠卫所。 而那些分不了这锅羹的人自然不会容忍私盐轻松的从自己的辖区过境,免不了各种火并。 这且不算,西商与晋商自然也不甘于被徽商占了先手,纷纷另起炉灶,再加上民间的私盐贩子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你抢我的,我抢你的,彼此之间更是你死我活,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你多占了,我就少赚银子,所以彼此间的斗争,才是最为残酷的。 每年卫所士卒、漕兵因为各种火并,就要死不少人。 卫所、总漕都不差人,至于那些私盐贩子,就更不差人了,哪家私盐贩子背后,没有官府或者当地的大族支持? 两淮的私盐市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乱麻!直到西商、晋商完全退出两淮盐业,这种情况才略有好转,至少没那么多私盐贩子之间的火并了。 徽商已经占据了两淮盐业,就算有几个私盐贩子,也成不了气候,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张璟对此自然是缺乏了解的,他只知道两淮私盐猖獗,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利益纠葛。 此时的巡盐御史制度颇有反复,时置时不置,不置的时候多。此时正好是巡盐御史的空置期,所以各地私盐才会如此猖獗。 并不是说有了巡盐御史就能禁绝私盐,只是各盐使司头上有了专管之人后,总会收敛一些的,御史们也不是都不管事儿的。当然了,要是同流合污那就另说了。 所谓辰入酉出,卯时三刻,张璟便出发,去官署坐班,来到尚书公座后,便问胥吏:“官员不公座署事,何罚矣?” 胥吏一个激灵,连忙回道:“无故不到者,笞二十……”胥吏声音越来越弱。 张璟却不管他,迈步进了自己的公座。当然了,打是不能真打的,南京兵部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就每个五十岁以下的,这要是真挨了板子,老脸还往哪儿搁? 张璟不过是借胥吏之口,敲打一下这些人罢了,既然当了这个官,还是要管点事儿的,否则,要你何用? 果然,直到辰时末、巳时初,这些大爷们才稀稀拉拉的到齐了,虽然从胥吏口中得知了张璟所言,但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呀?大不了致仕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行我素罢了。 倒是俞纲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他是侍郎,职责之一便是协助张璟这个尚书完成本部事务。况且老先生没到南京之前,也是个能吏,要不是他自己不乐意,景庙年间就入阁了。 “笠翁请坐,”张璟见俞纲来了,连忙让座,“公务繁忙,有失远迎,请笠翁恕罪。” 俞纲心里暗暗点头,别的不说,张璟在礼仪这一块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作为上官,虽然年轻,却能对他这个年纪一大把的下属礼敬有加,这非常不容易,完全没有武人的粗鲁、跋扈。 “部堂,”俞纲拱手,“本部官员闲散惯了,或有不当之处,还望部堂能够体察下情。” 至于下情是什么,俞纲没说,他相信张璟肯定是知道的,无非就是大家都是混日子的,你这么严格,小心大家都撂了挑子,那样谁的面上都过不去! 而你这个部堂更是首当其冲,一个连下属都无法压服的上司,要你何用? 张璟闻言,不由笑道:“笠翁此言甚是,晚辈倒是能够体谅诸君一二,可是这公务总得有人去做,笠翁以为然否?” 这话有点不太客气,但张璟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群老油条,要是跟他们好声好气的,他们扯起皮来,扯个三天三夜绝对不带重样的,张璟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扯皮? 南京兵部跟兵部比起来,当然没那么多事情,但一理顺,还真不少!第一项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南直隶及周边地方军务;其余如徭役、马政等事,另外还有对南直隶武官的管理。 这些事情仅靠张璟一个人,累死他也干不完! “为官长当清,当慎,当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张璟笑道,“笠翁以为然否?” 张璟连史书里面的话都搬出来了,俞纲还能说什么?他倒是没想到张璟这个武臣出身的人,竟然连《晋书》这等被指为“不求笃实”的书都看过,不由得对张璟有些刮目相看。 就算他们这些正经的读书人,有几个看过《晋书》的? “部堂欲何为耶?”俞纲只不过是年纪大了,所以才懒得做太多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不能做事,如今被张璟将了一军,倒也不好敷衍了事、得过且过了,哪怕做做样子,这个样子也得做出来。 “本部掌南直隶地方军务,南直隶有卫所四十九,武官数以百计,本部可有考成之法?”张璟问道。 “此乃定制,兵部武选司负责对武官进行的考绩,称为军政,每五年一次。”俞纲笑道,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军政”是怎么回事儿,走形式罢了,但此时用来搪塞张璟倒也是不错的理由,你看不是我们不干活,我们是干活的,五年一次的考察呢。 张璟当然知道这是俞纲的搪塞,但他想把主要精力用在对南直隶卫所的整顿上,其他的庶务就得有人处理,否则啥事儿都指望他,他啥事儿都办不好。 “此事不劳笠翁挂心,本兵自会向陛下请旨,”见俞纲一直推搪自己,张璟也端起了架子,“太祖曾言:六部总领天下之务,非学问博洽、才德兼美之士,不足以居之。本兵为堂上官,不可不知堂下人之优劣。” 俞纲脸色一变,心里腹诽,这小子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一言不合就以势压人,唉,年轻人啊,不讲武德,也不知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老人家。 我们来南京就是来养老的,那么多事儿,我们忙的过来吗? “部堂若是考察军政,便放手是为,本部部务,自由老夫当之。”俞纲无奈的退了一步,没办法,张璟手里可是掌握着本部四品以下官员的考察权,虽然考不着他这个侍郎,但其余人可就没跑了,为了让大家的考语不至于太难看,俞纲也只能妥协了。 第314章 暗流2 张璟不为己甚,见俞纲退让,立即笑道:“那便有劳笠翁与诸位同僚了。” “哼,”老爷子有些傲娇的一甩袖子,“老夫告辞。” “晚辈送笠翁。”张璟笑嘻嘻的拱拱手,把老爷子给气的一个踉跄,目的达成了,这又成了晚辈了,怎么不本兵了? 不过,对于锐意进取的小伙子,俞纲不至于小心眼到记恨,大家都是为了公事而已,更不至于与许多文官一样,鄙薄张璟的武臣出身。 俞纲可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而被选拔入阁的人,只不过被他推辞了而已,他对于兵事还真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在文官中,他算是难得的知兵之人了。 所以,对于张璟,他十分忌惮,哪怕张璟表现的温文谦和,不似武臣,但张璟能够接连大捷,大胜北虏,更别说此人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个好好先生? 老爷子只是不想管事,而不是不懂事,南直隶上上下下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洞若观火,却只做不知,为何?牵连太深,朝廷都无法处置,他又何必做个恶人。 别到时候对方没事,自己反而身败名裂,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十有八九的事儿,这里面牵扯了朝廷上上下下多少人啊,这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就连朱祁镇这个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俞纲只希望张璟这个年轻人在发现问题后,能够审时度势,而不是逞一时之气,贸然掀开这个盖子于事无补,反而会赔上自己。 如何平衡其中的各种关系,把事情办好,而又不把自己陷进去,俞纲摇摇头,够这小伙子好好琢磨的了。 张璟也愁,这么多事儿,他又缺乏政务经验,所以也只能压榨一下部里的这些老人家了,要不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了。 如果他无法从部里的庶务中脱身,就无法实地考察各处卫所,就无法对南直隶的兵力有个大致的了解,这对于可能会发生的荆襄流民动乱,可不是个利好消息。 哪怕不需要他出兵平乱,起码也要保持南直隶的稳定?这便需要他对南直隶的总体兵力部署有个具体的了解,否则根本无法做出妥当的安排。 想要了解本地卫所情况,光听下面说有什么用处?下面想糊弄你,保证你抓不到半点把柄,所以,还是得亲自下去看看。伟人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见实地调查的重要性。 张璟深切的希望,南直隶的卫所不要太糜烂,否则,他一时半会还真无法处置,怎么处置?各地的卫所都一样糜烂,上哪儿去佥补士兵? 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不止要负责南直隶的防务,还需要负责江防和海防、备倭等事务,当然,还得屯田,就算是按照平均五成屯田,五成备御的话,也就五万士卒,说实话,真不多。 他此时完全想不到,南直隶卫所士卒几乎都是满员的,但却成了盐商的私人武装。(前文有误,我查了一下资料,自从成祖迁都后,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共有士兵十万多一点,不到十一万。) 不了解情况的人很难能够想象的出这种情况,上下勾结,官商勾结,结成一张大网,不得不说,利益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能把各不相关的人变成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所谓利益共同体,就是多方进行利益捆绑,站在同一阵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因为私盐的利益,这些人勾结起来,只要私盐还有生存空间,这个利益共同体就不会分崩离析。 酉时,张璟故意留堂,看看部里的那些老家伙们是不是还跟昨天一样,不到点就开始翘班,结果很是令张璟满意,在张璟未曾离开之前,都没有先走的。 对此张璟很满意,说明他对俞纲的敲打还是有用的,虽然有些对不起老爷子,但张璟耶没办法,他威望不足,压制不住本部的官员,俞纲出面则不同,这位老先生可是有资格任阁臣的,威望如何自然就不必说了。 虽然矛头无论如何都是直指张璟,但俞纲出面何张璟出面的效果可完全不同,张璟出面,部里的那些混子只会认为张璟是在针对他们,张璟一个武夫,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这些圣人门生指手画脚? 而俞纲出头,虽然这些人肯定知道是张璟的主意,但俞纲的身份、威望摆在哪里,这些人再不满,也得听俞纲的话。 至于对于张璟的怨恨、埋怨之类的,张璟可不在乎,他只需要这些人好好干活,把分内事儿给做好,其余的无所谓。 反正张璟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将会是他再官场上最大的阻碍。文官不会接受他这个武臣出身的人,而武臣也会逐渐把他当成异类。 他未来的仕途,注定充满坎坷与险阻。 待张璟离开后,众人才纷纷钻出值房,一个个怨声载道,金亮更是一脸苦笑的看着俞纲,抱怨道:“笠翁,是可忍熟不可忍乎?” 俞纲转头看了金亮一眼,“我等既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思报国。” 你让俞纲怎么说?他也想给大家留点面子,至少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但这些人都闲散惯了,一下子让他们绷紧弦,还真是难为这些人了。 金亮被噎了一句,半晌没说出话来,让他说什么? 如果是张璟在他面前,他肯定是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老子不伺候你了,辞官而已,但换了俞纲,他却不敢太过火,只能生闷气。 你让他真辞官,他还舍不得呢。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互相告辞后,便各自回家。 没人舍得辞官的,若是张璟直接给他们黑脸,说不定会有几个脾气急的摔袖就走,闹个大的,但当黑脸的这个人是俞纲时,他们就没有发作的理由了,既然发作不了,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然后老老实实的干活了。 “郎君,周礼周公公正在前面等候,请郎君叙话。”由于张璟刚置办的宅子离宫城不远,所以张璟安步当车,步行上下班,同时也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一番南京城的风物,算是一举两得。 想了解一个城市,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在街上转一圈,看看此处的人文风俗,便会有个八九不离十。 “周礼?”张璟一愣,作为两个内守备之一,周礼时正统十三年被派来南京城,转眼间都快十年了,作为朱祁镇的人,他不找张璟的麻烦就不错了,会上赶着先来拜访张璟? 这其中必定是有缘故的,张璟心里不由多了个心眼,不过,鉴于他对南直隶的了解程度甚至连个皮毛都没有,所以根本琢磨不透周礼的来意。 “走,过去看看。”张璟自然不会怠慢了这位内守备,说白了,南直隶的事儿是由内外守备以及他这个参赞机务同时做主的,所以,他与内外守备的关系该如何处理,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这么说,三者之间,拥有相同的职权,但所管的事务却又分工明确,在一些关乎南直隶根本的大事上,随着文官权势的上升,外守备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而内守备又缺乏必要的决断权,参赞机务文臣在很多事情上可以专断。 可是内守备的监督权又不是摆设,参赞机务文臣尽管又专断之权,可以把自己的意见单独呈报京师,但却不能不防着内守备随时随地的拖后腿行为。 内守备的确无法影响参赞机务文臣的决定,但他们可以向京师提出自己的意见。 到时候京师那边一看,哟,这是咋回事?这一内一外俩人的结果怎么南辕北辙,那到底该听谁的? 所以,有限度的搞好彼此间的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咱家见过大司马。” “见过老师傅。” 在路边的一间茶楼里,张璟与周礼互相见礼,算是认识了。 周礼四十多岁的样子,胖墩墩的,脸色总是带着笑容,倒是显得十分喜庆。当然,张璟要是真觉得这人是个喜庆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张璟自然是没这么天真的。 周礼也在暗暗打量张璟,对于张璟的名头,他也算是如雷贯耳了。朱祁镇复辟的第一天,这位就敢在朝堂上指着石亨、徐有贞的鼻子痛骂他们是国贼,这的确是骂的石、徐二人,但同时又不仅仅是骂的这俩人,何尝不是连朱祁镇都给骂了。 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璟的胆量。 之后,此人自知无法立足于朝堂之上,便自请外任,于延绥镇修筑边墙,整顿防务,大胜毛里孩,已尽显名将之姿! 可惜,刚刚取得了一点成绩,就被召回京师,然后就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任命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以此时文武之间的态势来看,张璟以武转文,倒是好事。但南京是什么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留都,被赶到南京的官员,有几个能够回到京师,那个权力中枢的? 周礼感叹,张璟小小年纪,便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可惜却被发配到了南京,这辈子怕是得在南京终老了。 当然,张璟前途如何,他才懒得关心,只不过是切身体会,有感而发罢了。 他当年在司礼监干的好好的,不也稀里糊涂的就被发配到南京来了么,这都十年了,万岁爷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周礼这一号人了。 “大司马雄姿英发,果然是英雄年少!”二人落座后,周礼笑呵呵的称赞了张璟一句,算是打开话题。 “老师傅谬赞了,”张璟拱拱手,“乘势而为罢了,不敢称英雄。” “哈哈,大司马过谦了,”周礼笑道,“咱家可是听闻,大司马镇守延绥时,接连大捷,让北虏闻风丧胆,若如此都称不得英雄,这满朝上下,还有谁有资格?” 面对周礼红果果的捧杀,张璟哪里会上当,自然是连道不敢,老师傅夸奖。 二人说了半天的车轱辘话,终究还是周礼先绷不住了,张璟来南京任参赞机务兵部尚书的主要任务,他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周礼心里才有些不踏实。观张璟此人,绝对是雷厉风行、认准了便绝不回头的性子,这种一根筋的人其实是最难对付的。 这种人意志力十分坚定,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弦易辙,自己的奉承话非但不会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周礼心中心思电转,张璟这样的人别看年轻,可不好糊弄,更别说张璟是从边镇出来的边帅,军中那点事儿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不知大司马何日有暇,”周礼跟张璟寒暄几句后,对张璟做出邀约,“这京城上下的官员、商人多有仰慕大司马者,不知大司马肯赏光否?” 张璟心中一动,若是没事的话,这阉人肯定不会巴巴的来巴结自己,那么,什么事儿能让这阉人如此? “老师傅言重了,老师傅相邀,某岂有推脱之理?”张璟笑道,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此甚好,甚好,”周礼哈哈一笑,“三日后正巧是上巳节,咱家午时在秦淮河畔的兰园宴请大司马。” “如此某准时前往。”张璟笑呵呵的应了。 二人告辞后,张璟继续安步当车,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的街道,行人如织,甚至比京师都要繁华几分。 周礼见张璟的身影隐在人群中后,却并不急着离开,眉头微皱,脸色颇有些沉重,不大功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包厢中,径直坐下后,对周礼说道:“老师傅可是担心此人?” 周礼点点头,“胡掌柜,此人年纪轻轻,便战功卓着,绝不能小觑啊。” “扬州之事可有安置?”周礼接着问道。 此人姓胡,名同亨,乃是逐渐崛起的徽商之领袖,山陕商人此时在扬州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他们最先凭借地理优势,在开中制中占得先机,成为盐商这一群体的主要构成。但随着徽商的崛起,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第314章 暗流2 张璟不为己甚,见俞纲退让,立即笑道:“那便有劳笠翁与诸位同僚了。” “哼,”老爷子有些傲娇的一甩袖子,“老夫告辞。” “晚辈送笠翁。”张璟笑嘻嘻的拱拱手,把老爷子给气的一个踉跄,目的达成了,这又成了晚辈了,怎么不本兵了? 不过,对于锐意进取的小伙子,俞纲不至于小心眼到记恨,大家都是为了公事而已,更不至于与许多文官一样,鄙薄张璟的武臣出身。 俞纲可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而被选拔入阁的人,只不过被他推辞了而已,他对于兵事还真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在文官中,他算是难得的知兵之人了。 所以,对于张璟,他十分忌惮,哪怕张璟表现的温文谦和,不似武臣,但张璟能够接连大捷,大胜北虏,更别说此人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个好好先生? 老爷子只是不想管事,而不是不懂事,南直隶上上下下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洞若观火,却只做不知,为何?牵连太深,朝廷都无法处置,他又何必做个恶人。 别到时候对方没事,自己反而身败名裂,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十有八九的事儿,这里面牵扯了朝廷上上下下多少人啊,这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就连朱祁镇这个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俞纲只希望张璟这个年轻人在发现问题后,能够审时度势,而不是逞一时之气,贸然掀开这个盖子于事无补,反而会赔上自己。 如何平衡其中的各种关系,把事情办好,而又不把自己陷进去,俞纲摇摇头,够这小伙子好好琢磨的了。 张璟也愁,这么多事儿,他又缺乏政务经验,所以也只能压榨一下部里的这些老人家了,要不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了。 如果他无法从部里的庶务中脱身,就无法实地考察各处卫所,就无法对南直隶的兵力有个大致的了解,这对于可能会发生的荆襄流民动乱,可不是个利好消息。 哪怕不需要他出兵平乱,起码也要保持南直隶的稳定?这便需要他对南直隶的总体兵力部署有个具体的了解,否则根本无法做出妥当的安排。 想要了解本地卫所情况,光听下面说有什么用处?下面想糊弄你,保证你抓不到半点把柄,所以,还是得亲自下去看看。伟人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见实地调查的重要性。 张璟深切的希望,南直隶的卫所不要太糜烂,否则,他一时半会还真无法处置,怎么处置?各地的卫所都一样糜烂,上哪儿去佥补士兵? 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不止要负责南直隶的防务,还需要负责江防和海防、备倭等事务,当然,还得屯田,就算是按照平均五成屯田,五成备御的话,也就五万士卒,说实话,真不多。 他此时完全想不到,南直隶卫所士卒几乎都是满员的,但却成了盐商的私人武装。(前文有误,我查了一下资料,自从成祖迁都后,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共有士兵十万多一点,不到十一万。) 不了解情况的人很难能够想象的出这种情况,上下勾结,官商勾结,结成一张大网,不得不说,利益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能把各不相关的人变成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所谓利益共同体,就是多方进行利益捆绑,站在同一阵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因为私盐的利益,这些人勾结起来,只要私盐还有生存空间,这个利益共同体就不会分崩离析。 酉时,张璟故意留堂,看看部里的那些老家伙们是不是还跟昨天一样,不到点就开始翘班,结果很是令张璟满意,在张璟未曾离开之前,都没有先走的。 对此张璟很满意,说明他对俞纲的敲打还是有用的,虽然有些对不起老爷子,但张璟耶没办法,他威望不足,压制不住本部的官员,俞纲出面则不同,这位老先生可是有资格任阁臣的,威望如何自然就不必说了。 虽然矛头无论如何都是直指张璟,但俞纲出面何张璟出面的效果可完全不同,张璟出面,部里的那些混子只会认为张璟是在针对他们,张璟一个武夫,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这些圣人门生指手画脚? 而俞纲出头,虽然这些人肯定知道是张璟的主意,但俞纲的身份、威望摆在哪里,这些人再不满,也得听俞纲的话。 至于对于张璟的怨恨、埋怨之类的,张璟可不在乎,他只需要这些人好好干活,把分内事儿给做好,其余的无所谓。 反正张璟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将会是他再官场上最大的阻碍。文官不会接受他这个武臣出身的人,而武臣也会逐渐把他当成异类。 他未来的仕途,注定充满坎坷与险阻。 待张璟离开后,众人才纷纷钻出值房,一个个怨声载道,金亮更是一脸苦笑的看着俞纲,抱怨道:“笠翁,是可忍熟不可忍乎?” 俞纲转头看了金亮一眼,“我等既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思报国。” 你让俞纲怎么说?他也想给大家留点面子,至少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但这些人都闲散惯了,一下子让他们绷紧弦,还真是难为这些人了。 金亮被噎了一句,半晌没说出话来,让他说什么? 如果是张璟在他面前,他肯定是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老子不伺候你了,辞官而已,但换了俞纲,他却不敢太过火,只能生闷气。 你让他真辞官,他还舍不得呢。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互相告辞后,便各自回家。 没人舍得辞官的,若是张璟直接给他们黑脸,说不定会有几个脾气急的摔袖就走,闹个大的,但当黑脸的这个人是俞纲时,他们就没有发作的理由了,既然发作不了,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然后老老实实的干活了。 “郎君,周礼周公公正在前面等候,请郎君叙话。”由于张璟刚置办的宅子离宫城不远,所以张璟安步当车,步行上下班,同时也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一番南京城的风物,算是一举两得。 想了解一个城市,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在街上转一圈,看看此处的人文风俗,便会有个八九不离十。 “周礼?”张璟一愣,作为两个内守备之一,周礼时正统十三年被派来南京城,转眼间都快十年了,作为朱祁镇的人,他不找张璟的麻烦就不错了,会上赶着先来拜访张璟? 这其中必定是有缘故的,张璟心里不由多了个心眼,不过,鉴于他对南直隶的了解程度甚至连个皮毛都没有,所以根本琢磨不透周礼的来意。 “走,过去看看。”张璟自然不会怠慢了这位内守备,说白了,南直隶的事儿是由内外守备以及他这个参赞机务同时做主的,所以,他与内外守备的关系该如何处理,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这么说,三者之间,拥有相同的职权,但所管的事务却又分工明确,在一些关乎南直隶根本的大事上,随着文官权势的上升,外守备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而内守备又缺乏必要的决断权,参赞机务文臣在很多事情上可以专断。 可是内守备的监督权又不是摆设,参赞机务文臣尽管又专断之权,可以把自己的意见单独呈报京师,但却不能不防着内守备随时随地的拖后腿行为。 内守备的确无法影响参赞机务文臣的决定,但他们可以向京师提出自己的意见。 到时候京师那边一看,哟,这是咋回事?这一内一外俩人的结果怎么南辕北辙,那到底该听谁的? 所以,有限度的搞好彼此间的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咱家见过大司马。” “见过老师傅。” 在路边的一间茶楼里,张璟与周礼互相见礼,算是认识了。 周礼四十多岁的样子,胖墩墩的,脸色总是带着笑容,倒是显得十分喜庆。当然,张璟要是真觉得这人是个喜庆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张璟自然是没这么天真的。 周礼也在暗暗打量张璟,对于张璟的名头,他也算是如雷贯耳了。朱祁镇复辟的第一天,这位就敢在朝堂上指着石亨、徐有贞的鼻子痛骂他们是国贼,这的确是骂的石、徐二人,但同时又不仅仅是骂的这俩人,何尝不是连朱祁镇都给骂了。 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璟的胆量。 之后,此人自知无法立足于朝堂之上,便自请外任,于延绥镇修筑边墙,整顿防务,大胜毛里孩,已尽显名将之姿! 可惜,刚刚取得了一点成绩,就被召回京师,然后就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任命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以此时文武之间的态势来看,张璟以武转文,倒是好事。但南京是什么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留都,被赶到南京的官员,有几个能够回到京师,那个权力中枢的? 周礼感叹,张璟小小年纪,便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可惜却被发配到了南京,这辈子怕是得在南京终老了。 当然,张璟前途如何,他才懒得关心,只不过是切身体会,有感而发罢了。 他当年在司礼监干的好好的,不也稀里糊涂的就被发配到南京来了么,这都十年了,万岁爷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周礼这一号人了。 “大司马雄姿英发,果然是英雄年少!”二人落座后,周礼笑呵呵的称赞了张璟一句,算是打开话题。 “老师傅谬赞了,”张璟拱拱手,“乘势而为罢了,不敢称英雄。” “哈哈,大司马过谦了,”周礼笑道,“咱家可是听闻,大司马镇守延绥时,接连大捷,让北虏闻风丧胆,若如此都称不得英雄,这满朝上下,还有谁有资格?” 面对周礼红果果的捧杀,张璟哪里会上当,自然是连道不敢,老师傅夸奖。 二人说了半天的车轱辘话,终究还是周礼先绷不住了,张璟来南京任参赞机务兵部尚书的主要任务,他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周礼心里才有些不踏实。观张璟此人,绝对是雷厉风行、认准了便绝不回头的性子,这种一根筋的人其实是最难对付的。 这种人意志力十分坚定,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弦易辙,自己的奉承话非但不会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周礼心中心思电转,张璟这样的人别看年轻,可不好糊弄,更别说张璟是从边镇出来的边帅,军中那点事儿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不知大司马何日有暇,”周礼跟张璟寒暄几句后,对张璟做出邀约,“这京城上下的官员、商人多有仰慕大司马者,不知大司马肯赏光否?” 张璟心中一动,若是没事的话,这阉人肯定不会巴巴的来巴结自己,那么,什么事儿能让这阉人如此? “老师傅言重了,老师傅相邀,某岂有推脱之理?”张璟笑道,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此甚好,甚好,”周礼哈哈一笑,“三日后正巧是上巳节,咱家午时在秦淮河畔的兰园宴请大司马。” “如此某准时前往。”张璟笑呵呵的应了。 二人告辞后,张璟继续安步当车,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的街道,行人如织,甚至比京师都要繁华几分。 周礼见张璟的身影隐在人群中后,却并不急着离开,眉头微皱,脸色颇有些沉重,不大功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包厢中,径直坐下后,对周礼说道:“老师傅可是担心此人?” 周礼点点头,“胡掌柜,此人年纪轻轻,便战功卓着,绝不能小觑啊。” “扬州之事可有安置?”周礼接着问道。 此人姓胡,名同亨,乃是逐渐崛起的徽商之领袖,山陕商人此时在扬州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他们最先凭借地理优势,在开中制中占得先机,成为盐商这一群体的主要构成。但随着徽商的崛起,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第315章 暗流3 此时的扬州,西商、晋商、徽商三分天下,利用开中换来的盐引。而徽商比陕西、山西盐商距离两淮盐产地和市场区域更近,参与盐业贸易更加有利,因此,“开中制”下具地理优势而垄断盐业买卖的西商、晋商地位受到了冲击和动摇。 每年有十亿斤以上的海盐经过扬州贮存,然后再沿大运河北上或长江转运到安徽、河南、江苏、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口岸,再往下面州县贩卖,食盐销售达到半个中国之广。该地的大小盐商已然超过百家。 胡同亨作为徽商领袖,敏锐的找到了打击山、陕同行,彻底独占两淮盐业的机会。那就是与某些官员以及当地的大族进行利益上的深度捆绑,有了共同的利益诉求之后,自然就会一致对外。 当然,在私盐的问题上,不论是西商、晋商还是徽商,大家大哥别说二哥,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说谁。只不过是徽商更加变通,而且因为地缘的缘故,比山、陕商人更加便利一些罢了。 私盐市场几乎被徽商完全占据,但官盐么,彼此间还是维持着一个势均力敌的状态,一百余家盐商中,有四成是徽商,其余是西商与晋商。 “兵部掌管南直军务,乃是其份内之责,咱家也不好随意置喙,免得被其察觉到什么。”周礼有些无奈,私盐虽然来钱,但需要足够的武力保护。 在南直隶,谁有那么强大的武力?当然是各个卫所了,但张璟此来,一个最基本的任务就是整顿南直隶卫所,为将来可能到来的荆襄流民动乱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势必会影响他们的私盐生意。 现在就怕张璟在整顿军务的过程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要是张璟能够沟通还好说,这万一要是来个铁面无私,尽管朝廷大规模动刀的可能性不大,但处理几个首恶却是最好的方法。 谁是首恶?他这个内守备、两淮盐使司、总漕、扬州知府等人是绝对跑不掉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老命,周礼都得好好结交张璟,哪怕只是为了让张璟能够手下留情呢。 “近期收敛一些。”周礼虽然贪财,却更加惜命,钱再多,没命花有什么用处? “咱们收敛,老陕和老西儿可不会收敛,他们正好可以趁机吞了咱们好容易才开辟出来的市场!”胡同亨闻言,顿时急了。 他们徽商走的是官面上的路子,而西商与晋商们则是与当地的大户绑定,论实力,这些大户或许比不上官府与卫所,但在某些地方,却也不遑多让,胡同亨为首的徽商如果得不到卫所的支持,他们的私盐市场立即就会被西商与晋商们吞并。 这绝不是开玩笑,没有卫所士卒的保护,南直隶当地的大户人家可不是吃素的,绝对会趁机把徽商的私盐市场给鲸吞了。 周礼抬手,示意胡同亨闭嘴,周礼虽然喜欢钱,却也知道,若是没有手里的权势,这些商人认得他周某人是那根葱? “此事咱家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言。”周礼淡淡的说道。 周礼离开后,胡同亨从茶社的后门来到后院,几家徽商的代表纷纷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如何,如何?” 胡同亨摇头叹气,“看样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几人闻言,顿时如丧家犬一般,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没办法,他们的私盐生意对于卫所的依赖着实太大,一旦卫所无法继续为他们提供保护,他们手下那几个人,真不够当地这些大户人家塞牙缝的。 “够了,”胡同亨厉喝一声,“咱们自己先不能乱!” 几人顿时噤声,“老李,你先回扬州,”胡同亨看向其中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吩咐道,“盐使司还有知府衙门这些日子多跑跑,咱们就算一时半会的没其他办法,也不能断了联系。” 李韬点头应了,“胡掌柜放心,某省得。” 胡同亨点点头,看向其他人,“老汪留下,跟我一起在这里探听消息,你们都跟老李一起回扬州,一定约束好咱们的人,千万不能乱。” 顿了一下后,胡同亨接着说道:“先暂停咱们那些生意,看情况如何,咱们再做计较。” 见众人再一次蠢蠢欲动,胡同亨抬手制止,“不必多言,眼下情况不明,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作为新安盐商的会首,胡同亨说话还是管用的,他们虽然是以地缘关系而形成的商帮,但共同利益才是维系彼此关系的纽带,大家共进退,有着共同遵守的一些准则,各行其是是不允许的。 待大家离开后,胡同亨把李韬、汪芳单独留下来,“老汪,回扬州后,务必留意盐使司与扬州府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把私盐停了。” “这私盐买卖虽看着赚钱,但一层一层的盘剥下来,到了咱们手上,也剩不下几个大子,”汪芳点了点头,“让老陕和老西儿去,他们与当地大族合作,比咱们得劲。” “那些军头哪里怕是不好交待呀。”李韬在一旁说道,“他们指着这个发财呢。” 胡同亨摇摇头,“这些人有周公公出面,咱们操心个什么劲儿?”说到此处,胡同亨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此番如此仓促,便是因为新上任的大司马要整顿军务,否则何必如此紧张?” “哎?”李韬和汪芳都是刚刚听说此事,不由一愣,“那如何是好?”整顿军务是干嘛,他们当然清楚,这要是把他们这条路给堵上了,缺乏卫所的支持,仅安全一样就无法保障,以后他们贩运私盐的成本将会更高!而当地大族又几乎与山、陕盐商勾结起来,大概率不会理会他们。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条财路就此断绝不成? “此乃大佬们之间的事情,咱们老老实实的等着就行,若卫所士卒无法为我等所用,那咱们再想其他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胡同亨告诫几人,“这位新上任的大司马可不是什么善茬,从边镇杀出来的名将!” “是,是,我们知道,知道,”李韬和汪芳连忙应道,“咱们一定小心就是。” 回到府中,张璟把齐亮、李锋、徐欣、王平、王方等人叫到了书房,对徐欣等三位幕僚说道,“本部事务,日后就劳烦三位好好把关,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整顿军务上,以待来年。” 徐欣等人连忙躬身领命,这既是张璟信任他们的表现,但同时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考验?南京兵部的部务虽然不比兵部,张璟再把军务一块分出来,几乎就没啥大事了。 “锦衣卫如何?”张璟看向齐亮。 “郎君放心,小人今日开始整肃镇抚司,刘敬不足为虑。”齐亮为人稳重,既然如此说,那自然就没问题了。南京锦衣卫虽然如留都的各衙门一样,形式大于内容,如果用好了,还是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的。 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话,还有北京的锦衣卫呢,届时往锦衣卫狱一扔,还有几个刺头敢闹腾? “老韩他们现在走到何处了?”张璟又问,韩立等人率领亲兵走陆路,目的之一就是探查一番沿路的卫所情况,张璟整顿起来,也好有的放矢。 “刚入徐州,”李锋回道,“让他们立即敢来京城,还是按计划行事?” “不必着急,”张璟沉声说道,“让他们以探查各卫所为主,不过,不要让当地卫所察觉到咱们的意图。” “哥儿放心,”李锋领命,“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几人正聊着,亲兵来报,魏国公徐承宗来了,同来的还有丰城侯李勇。 徐承宗来见自己,倒也不出张璟的意料,他是南京的参赞机务,与内外守备一起对南直隶的大事小情有着不小的权力,当然,各地的官府听不听的另说,至少是有这个权力的。 更何况应天巡抚被裁撤后,并未有新的任命下来,这便使这三人的权势进一步扩大,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巡抚的职责,对各地官府有监察权。 各地官府倒也不好怠慢。不过,张璟估计,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巡抚这玩意,你说他没用,但要是所选的人合格的话,是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的。 问题是,朝廷上大多数都是些不通庶务的书呆子,即便当了巡抚,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倒是李勇,跟着来凑什么热闹?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外守备,但李勇却只是个闲散的勋戚,他来干嘛? 不过,人既然来了,张璟自然也不会不招待,结束了谈话,对几人说道,“走,与某一起,去会会这两位勋臣。” 大明建国已近百年,当年开国六公中,徐武宁为功臣第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的功勋已逐渐成了史书中冷冰冰的文字记录,那段金戈铁马的辉煌岁月,也逐渐泛黄,世人此时还有几人记得徐武宁的丰功伟绩? 徐承宗穿着道袍,不像一名武勋,反而像是个教书先生,一板一眼的,颇有士风。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勋臣这个群体。因为出生便是其他人奋斗的重点,所以,这些人不学无术是可以理解的,我一出生,命运便决定了,为何还要努力? 仅就才能、成就而言,这些人无疑是为自己的先祖抹黑,他们对于大明朝廷的作用,最多也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随着自身地位越来越低,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便开始谨小慎微起来,如徐承宗。而那些仍然认不清形势的,等待他们的自然是夺爵,甚至是下狱等处置。 比起徐承宗的儒雅,李勇就粗豪的多,穿着一件箭袖直缀,半边下摆还掖在腰间的玉带里,不修边幅。 “仆见过大司马,”徐承宗见张璟亲自迎了出来,连忙抱拳行礼。 李勇也跟着抱拳,粗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司马”。 “见过魏国公、丰城侯。”张璟连忙回礼,哪怕这些勋臣之后再怎么不着调,这大明江山也是人家的祖辈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张璟有什么资格盛气凌人? “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张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官,所以,并未学会文官那套清高的做派,“二位请。” 张府中门大开,张璟亲自迎接,也算是给足了徐承宗和李勇面子了。 将二人请进中堂,三分分宾主落座,自有亲兵送上热茶。 “某初至京城,寒舍简陋,多有怠慢,请二位见谅。”张璟拱拱手,做足了谦逊的姿态。 倒也不是做作,没必要平白无故的去得罪人不是,盛气凌人的那套玩意是那些腐儒们爱干的,感觉自己读了几天圣贤书,眼睛长在头顶上。 “大司马府上过于俭朴了,”徐承宗转头看了看中堂中略显简陋的陈设,以及充当仆役的亲兵,的确难以让徐、李这种从小便锦衣玉食的人看的上眼。 不过,二人也不是瞎子,张璟的这些亲兵可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更从延绥补充了许多西军精锐,那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可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能比的。 李勇的父亲李贤曾出镇大同,家里有几个这样的老卒,平时被父亲当成宝贝疙瘩,待父亲去世后,这几个老卒便一直留在墓地给父亲守墓,所以他深知这种亲兵的重要性,看着张璟家里这些人,不由得有些眼热。 这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死士! “大司马,”寒暄过后,徐承宗抱拳,“守备南京,乃我等之职,不知大司马可有章程,下官为外守备,当唯大司马马首是瞻。” 张璟虽然有些意外,但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闻言笑道,“某初来乍到,那里有什么章程,先走一走,看一看再说其他。” “哈哈,”徐承宗干笑一声,“大司马实乃老成持重之举,下官受教矣。” 听着徐承宗谦卑的语气,张璟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里面要是没什么事儿,这徐承宗也不至于如此? 第315章 暗流3 此时的扬州,西商、晋商、徽商三分天下,利用开中换来的盐引。而徽商比陕西、山西盐商距离两淮盐产地和市场区域更近,参与盐业贸易更加有利,因此,“开中制”下具地理优势而垄断盐业买卖的西商、晋商地位受到了冲击和动摇。 每年有十亿斤以上的海盐经过扬州贮存,然后再沿大运河北上或长江转运到安徽、河南、江苏、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口岸,再往下面州县贩卖,食盐销售达到半个中国之广。该地的大小盐商已然超过百家。 胡同亨作为徽商领袖,敏锐的找到了打击山、陕同行,彻底独占两淮盐业的机会。那就是与某些官员以及当地的大族进行利益上的深度捆绑,有了共同的利益诉求之后,自然就会一致对外。 当然,在私盐的问题上,不论是西商、晋商还是徽商,大家大哥别说二哥,乌鸦落到猪身上,谁也别说谁。只不过是徽商更加变通,而且因为地缘的缘故,比山、陕商人更加便利一些罢了。 私盐市场几乎被徽商完全占据,但官盐么,彼此间还是维持着一个势均力敌的状态,一百余家盐商中,有四成是徽商,其余是西商与晋商。 “兵部掌管南直军务,乃是其份内之责,咱家也不好随意置喙,免得被其察觉到什么。”周礼有些无奈,私盐虽然来钱,但需要足够的武力保护。 在南直隶,谁有那么强大的武力?当然是各个卫所了,但张璟此来,一个最基本的任务就是整顿南直隶卫所,为将来可能到来的荆襄流民动乱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势必会影响他们的私盐生意。 现在就怕张璟在整顿军务的过程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要是张璟能够沟通还好说,这万一要是来个铁面无私,尽管朝廷大规模动刀的可能性不大,但处理几个首恶却是最好的方法。 谁是首恶?他这个内守备、两淮盐使司、总漕、扬州知府等人是绝对跑不掉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老命,周礼都得好好结交张璟,哪怕只是为了让张璟能够手下留情呢。 “近期收敛一些。”周礼虽然贪财,却更加惜命,钱再多,没命花有什么用处? “咱们收敛,老陕和老西儿可不会收敛,他们正好可以趁机吞了咱们好容易才开辟出来的市场!”胡同亨闻言,顿时急了。 他们徽商走的是官面上的路子,而西商与晋商们则是与当地的大户绑定,论实力,这些大户或许比不上官府与卫所,但在某些地方,却也不遑多让,胡同亨为首的徽商如果得不到卫所的支持,他们的私盐市场立即就会被西商与晋商们吞并。 这绝不是开玩笑,没有卫所士卒的保护,南直隶当地的大户人家可不是吃素的,绝对会趁机把徽商的私盐市场给鲸吞了。 周礼抬手,示意胡同亨闭嘴,周礼虽然喜欢钱,却也知道,若是没有手里的权势,这些商人认得他周某人是那根葱? “此事咱家自有计较,你不必多言。”周礼淡淡的说道。 周礼离开后,胡同亨从茶社的后门来到后院,几家徽商的代表纷纷凑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如何,如何?” 胡同亨摇头叹气,“看样子怕是指望不上了。”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几人闻言,顿时如丧家犬一般,整个人都萎靡了许多。 没办法,他们的私盐生意对于卫所的依赖着实太大,一旦卫所无法继续为他们提供保护,他们手下那几个人,真不够当地这些大户人家塞牙缝的。 “够了,”胡同亨厉喝一声,“咱们自己先不能乱!” 几人顿时噤声,“老李,你先回扬州,”胡同亨看向其中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吩咐道,“盐使司还有知府衙门这些日子多跑跑,咱们就算一时半会的没其他办法,也不能断了联系。” 李韬点头应了,“胡掌柜放心,某省得。” 胡同亨点点头,看向其他人,“老汪留下,跟我一起在这里探听消息,你们都跟老李一起回扬州,一定约束好咱们的人,千万不能乱。” 顿了一下后,胡同亨接着说道:“先暂停咱们那些生意,看情况如何,咱们再做计较。” 见众人再一次蠢蠢欲动,胡同亨抬手制止,“不必多言,眼下情况不明,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作为新安盐商的会首,胡同亨说话还是管用的,他们虽然是以地缘关系而形成的商帮,但共同利益才是维系彼此关系的纽带,大家共进退,有着共同遵守的一些准则,各行其是是不允许的。 待大家离开后,胡同亨把李韬、汪芳单独留下来,“老汪,回扬州后,务必留意盐使司与扬州府的动静,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把私盐停了。” “这私盐买卖虽看着赚钱,但一层一层的盘剥下来,到了咱们手上,也剩不下几个大子,”汪芳点了点头,“让老陕和老西儿去,他们与当地大族合作,比咱们得劲。” “那些军头哪里怕是不好交待呀。”李韬在一旁说道,“他们指着这个发财呢。” 胡同亨摇摇头,“这些人有周公公出面,咱们操心个什么劲儿?”说到此处,胡同亨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此番如此仓促,便是因为新上任的大司马要整顿军务,否则何必如此紧张?” “哎?”李韬和汪芳都是刚刚听说此事,不由一愣,“那如何是好?”整顿军务是干嘛,他们当然清楚,这要是把他们这条路给堵上了,缺乏卫所的支持,仅安全一样就无法保障,以后他们贩运私盐的成本将会更高!而当地大族又几乎与山、陕盐商勾结起来,大概率不会理会他们。 难道眼睁睁的看着这条财路就此断绝不成? “此乃大佬们之间的事情,咱们老老实实的等着就行,若卫所士卒无法为我等所用,那咱们再想其他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胡同亨告诫几人,“这位新上任的大司马可不是什么善茬,从边镇杀出来的名将!” “是,是,我们知道,知道,”李韬和汪芳连忙应道,“咱们一定小心就是。” 回到府中,张璟把齐亮、李锋、徐欣、王平、王方等人叫到了书房,对徐欣等三位幕僚说道,“本部事务,日后就劳烦三位好好把关,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整顿军务上,以待来年。” 徐欣等人连忙躬身领命,这既是张璟信任他们的表现,但同时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考验?南京兵部的部务虽然不比兵部,张璟再把军务一块分出来,几乎就没啥大事了。 “锦衣卫如何?”张璟看向齐亮。 “郎君放心,小人今日开始整肃镇抚司,刘敬不足为虑。”齐亮为人稳重,既然如此说,那自然就没问题了。南京锦衣卫虽然如留都的各衙门一样,形式大于内容,如果用好了,还是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的。 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话,还有北京的锦衣卫呢,届时往锦衣卫狱一扔,还有几个刺头敢闹腾? “老韩他们现在走到何处了?”张璟又问,韩立等人率领亲兵走陆路,目的之一就是探查一番沿路的卫所情况,张璟整顿起来,也好有的放矢。 “刚入徐州,”李锋回道,“让他们立即敢来京城,还是按计划行事?” “不必着急,”张璟沉声说道,“让他们以探查各卫所为主,不过,不要让当地卫所察觉到咱们的意图。” “哥儿放心,”李锋领命,“我会让他们注意的。” 几人正聊着,亲兵来报,魏国公徐承宗来了,同来的还有丰城侯李勇。 徐承宗来见自己,倒也不出张璟的意料,他是南京的参赞机务,与内外守备一起对南直隶的大事小情有着不小的权力,当然,各地的官府听不听的另说,至少是有这个权力的。 更何况应天巡抚被裁撤后,并未有新的任命下来,这便使这三人的权势进一步扩大,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巡抚的职责,对各地官府有监察权。 各地官府倒也不好怠慢。不过,张璟估计,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巡抚这玩意,你说他没用,但要是所选的人合格的话,是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的。 问题是,朝廷上大多数都是些不通庶务的书呆子,即便当了巡抚,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倒是李勇,跟着来凑什么热闹?李勇的父亲李贤是上一任外守备,但李勇却只是个闲散的勋戚,他来干嘛? 不过,人既然来了,张璟自然也不会不招待,结束了谈话,对几人说道,“走,与某一起,去会会这两位勋臣。” 大明建国已近百年,当年开国六公中,徐武宁为功臣第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的功勋已逐渐成了史书中冷冰冰的文字记录,那段金戈铁马的辉煌岁月,也逐渐泛黄,世人此时还有几人记得徐武宁的丰功伟绩? 徐承宗穿着道袍,不像一名武勋,反而像是个教书先生,一板一眼的,颇有士风。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勋臣这个群体。因为出生便是其他人奋斗的重点,所以,这些人不学无术是可以理解的,我一出生,命运便决定了,为何还要努力? 仅就才能、成就而言,这些人无疑是为自己的先祖抹黑,他们对于大明朝廷的作用,最多也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随着自身地位越来越低,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便开始谨小慎微起来,如徐承宗。而那些仍然认不清形势的,等待他们的自然是夺爵,甚至是下狱等处置。 比起徐承宗的儒雅,李勇就粗豪的多,穿着一件箭袖直缀,半边下摆还掖在腰间的玉带里,不修边幅。 “仆见过大司马,”徐承宗见张璟亲自迎了出来,连忙抱拳行礼。 李勇也跟着抱拳,粗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司马”。 “见过魏国公、丰城侯。”张璟连忙回礼,哪怕这些勋臣之后再怎么不着调,这大明江山也是人家的祖辈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张璟有什么资格盛气凌人? “二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张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官,所以,并未学会文官那套清高的做派,“二位请。” 张府中门大开,张璟亲自迎接,也算是给足了徐承宗和李勇面子了。 将二人请进中堂,三分分宾主落座,自有亲兵送上热茶。 “某初至京城,寒舍简陋,多有怠慢,请二位见谅。”张璟拱拱手,做足了谦逊的姿态。 倒也不是做作,没必要平白无故的去得罪人不是,盛气凌人的那套玩意是那些腐儒们爱干的,感觉自己读了几天圣贤书,眼睛长在头顶上。 “大司马府上过于俭朴了,”徐承宗转头看了看中堂中略显简陋的陈设,以及充当仆役的亲兵,的确难以让徐、李这种从小便锦衣玉食的人看的上眼。 不过,二人也不是瞎子,张璟的这些亲兵可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更从延绥补充了许多西军精锐,那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可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能比的。 李勇的父亲李贤曾出镇大同,家里有几个这样的老卒,平时被父亲当成宝贝疙瘩,待父亲去世后,这几个老卒便一直留在墓地给父亲守墓,所以他深知这种亲兵的重要性,看着张璟家里这些人,不由得有些眼热。 这都是可以性命相托的死士! “大司马,”寒暄过后,徐承宗抱拳,“守备南京,乃我等之职,不知大司马可有章程,下官为外守备,当唯大司马马首是瞻。” 张璟虽然有些意外,但此时不是多想的时候,闻言笑道,“某初来乍到,那里有什么章程,先走一走,看一看再说其他。” “哈哈,”徐承宗干笑一声,“大司马实乃老成持重之举,下官受教矣。” 听着徐承宗谦卑的语气,张璟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这里面要是没什么事儿,这徐承宗也不至于如此? 第316章 暗流4 徐承宗心里有没有鬼,张璟不知道,但大概率是有的。 否则他一个国公,何必如此低声下气?你的先祖可是中山王徐武宁,大明的首功之臣,没见你爷爷徐辉祖那么尽心费力的辅佐建文帝,即便兵败下狱,也不肯推戴太宗称帝,太宗还能怎么办,关起来而已,徐辉祖去世后,太宗也还是得来一句“魏国公不可无后”。 真要追究,别说南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连京师的那些勋戚,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是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京师可是首善之地,天子脚下。 也由此可见大明吏治之腐败了。 宗室、勋戚、官僚、商人,那个都动不了,最后只能跟老百姓较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大明不亡,谁亡? 国家穷的揭不开锅了,郡之贤士大夫们都干嘛去了?都最后的关键时刻了,还只顾着党争,大明的官僚可真是给读书人长脸。 有这样一群挖墙脚挖的飞起的人,大明能撑二百多年,也算是奇迹了。 几人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之后,徐、李二人告辞,张璟亲自相送,礼节方面是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的。 “这位魏国公来的无头无脑的,还有丰城侯,”张璟回到书房后,徐欣开始吐嘈,“其中必定有诈。” 王平和王方兄弟二人也跟着点头,“魏国公、周公公,还有那位陈公公为内外守备,而上一代丰城侯也曾任外守备。”说到此处,王平摇摇头,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里面要是没事,傻子都不信。 张璟点头,对于大明官员的操守,不论文武,张璟都是信不过的,南京内外守备沆瀣一气能干嘛?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即使南京兵部有参赞之责,这二人要是联起手来,想蒙混过去,也是易如反掌。 卫所最大的问题是吃空饷与占役,但对于南直隶这等富庶之地而言,吃空饷、占役反而却是最缺乏技术含量的。 随便干点什么不比吃空饷有赚头? “怕是没那么简单。”徐欣摇摇头。 张璟也跟着点点头,他还真不怕这些人吃空饷,吃点空饷什么的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尽管佥补士卒会遇到许多麻烦,大不了募兵而已。 但若是牵扯到其他事情里面,比如私盐,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个小小的灵州,私盐都屡禁不止,何况两淮盐业? 可惜,盐务不归张璟管,就算明知有问题,他也做不了什么。 “且看看,”张璟叹气,看向齐亮和李锋二人,“锦衣卫消息来源更多,老齐你跟三哥两个不妨多留意一些。” 齐亮和李锋领命。 初到贵地,张璟并没急着去做什么大动作,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小小的敲打了本部那些不务正业的官员之外。 多听多看,争取对整个南直隶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做起事情来,才会有的放矢。 上来就急着搞大动作,一旦陷入僵局,就是个死胡同。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三,古时代上巳节是“祓禊”的日子,有在水滨举行祓除不祥的祭礼习俗。“上巳”一词最早收录在汉代的文学作品里。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为三月三,逐渐成为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但到了宋代,三月三上巳节在北方突然销声匿迹,仅有南方某些地方还有此流传。 南京有没有这个传统,张璟不清楚,但既然周礼特意说明,那就代表有呗。 “永和九年,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之兰亭,修禊事也。”书圣王右军不仅为中华文化留下了传世之瑰宝《兰亭集序》,更为文人雅集留下了足以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兰园就在秦淮河畔,据说曾是前晋的皇家园林遗址,不过,连前朝的宫室都在战火中损毁,又何况园林?所以更多的不过是附会罢了。 尽管可能是附会,但风景是真的好,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布局精巧华丽,却无庸俗之态。 张璟带着几个亲兵溜溜达达的来到后,周礼派人等在门口,见张璟来了,连忙把张璟一行迎了进去。 周礼这几天也没闲着,他已经搞清楚了张璟来南京的主要任务。整顿军务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湖广一旦有变,最起码能够保证南直隶的稳定。 至于湖广的事儿,周礼自然也清楚,荆襄流民那么多人,可瞒不住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也就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被蒙在鼓里罢了。 如今朱祁镇既然知道了,那便不能装作不存在了,该处置还是要处置的。 怎么处置?朝廷还有的争论,但不妨碍一些准备工作开始着手。 张璟便是先手之一。 派张璟来南京,整顿南京军务,为将来平乱做准备。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周礼突然觉得,自己跟张璟短期内似乎不会有什么冲突。朝廷的办事效率周礼是清楚的,荆襄流民这等涉及百余万人的大事,没个一年半载的,绝对是做不出最终的决定的。 既如此,他们与张璟之间的矛盾至少不会过早的被摆到台面上,自己这边还是有一定的空间的。 当然,重要的是那些兵头是否会老实听话。 以那些兵头的贪婪程度,就怕他们舍不得放弃到手的银子。 周礼自己也不舍得放弃每年那么多银子的进项,但他更加懂得取舍,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可惜的是,太多人被白花花的银子迷花了眼,眼里只剩下银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对此,周礼也没办法,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司马受命而来,我等自当和衷共济,大司马以为然否?”周礼请张璟在一处戏台下坐好,手一挥,不大工夫,戏台上就开始唱起了《琵琶记》。 这出《琵琶记》乃是“传奇”的名曲,就连太祖都十分喜欢,经常于宫中上演。 所谓“传奇”,是明朝对“昆剧”的称呼。昆剧由南戏发展而成,元末明初,南戏传到昆山地区后,与当地的民间曲调互相结合,形成了富有当地特色的声腔,在音乐家顾坚推动下,有了长足的发展。 《琵琶记》便是此时昆剧发展的产物。是高明根据长期流传的民间戏文《赵贞女蔡二郎》改编的,《赵贞女蔡二郎》原本的情节是揭发蔡伯喈一旦飞黄腾达后就背亲弃妇,停妻再娶。后来赵贞女上京寻夫,伯喈竟丧尽天良,马踩赵氏,结果他自己遭到惩罚,被暴雷震死。 但高明把《赵贞女》改编为《琵琶记》时,把蔡伯喈写成了正面人物,颂扬他是全忠全孝的典型,并且把悲剧的结局改成了大团圆。 也难怪太祖会喜欢,宣扬忠孝嘛。 蔡邕,字伯喈。 张璟虽然对这些慢悠悠的戏剧没什么兴趣,但当作消遣,倒也不错,张璟看的十分入神,看到精彩处,也不由得拊掌而叹。 他本来先入为主的以为台上的全是男演员,哪知细看下来,竟然反了,全是女演员,就连扮演戏中赵五娘公公的演员,都是女的。 其实这倒是他孤陋寡闻了,此时戏班对于男女并无什么限制,各演各的,倒是台上这种全是坤伶的戏班子较少,一般都是富贵人家家养的戏班子。 周礼一边看戏,一边偷眼观察张璟,见张璟看的入迷,不由暗暗一笑,年轻人嘛,不怕你有爱好,就怕你没爱好啊! 周礼轻轻转头,一旁伺候的内使立即凑了过来,周礼轻声吩咐道:“待会戏演完了,把这个戏班子送到大司马府上。” 小内使露出了肉疼的表情,这个戏班子可是宝,里面几个主角个个都是色艺双绝的主儿,秦淮河上的花魁跟她们比,都算不得什么。 关键是太难培养了,从小开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样样都不落下,这本来是周礼自己留着享乐的,谁说太监就不能喜欢女人?周礼不但喜欢女人,尤好戏曲,这个戏班子尤其是周礼的心头好。 如今二话不说,就送人了,小内使跟着周礼好几年了,自然不是什么傻子,再联系张璟的来路,小内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道了,这位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哪怕自家干爷爷在京城、在整个南直隶都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了,连自家干爷爷都惹不起的人,那定然是身负重责了。 小内侍知道,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参赞机务,周礼是绝对不会如此谨小慎微的。他不敢多想,连忙下去安排去了。只是想到这些人马上就不归他管了,心里免不了有些不舍。 唉,都怪自家干爷爷,好端端的戏班,送什么人啊。 平时管理戏班的是秦淮河上的一名花魁,因精擅戏曲,被周礼赎了身,啥,你说幕后的老板不乐意咋办?啥时候轮得到这些人不乐意了? 在南直隶,周礼就是天,说一不二的主儿,哪怕是十四郡四州的长官,见了周礼也得老老实实的拜见。至于留都的那些衙门,周礼理都懒得理,空架子而已。 此时便不得不说一下另一位内守备陈公了,此人在周礼的打压下,跟个透明人没啥区别。 真不要小看镇守中官,除非有文官能够对他形成制约,否则,绝对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三娘,干爷爷把咱们春台引戏班送给了大司马,您待会收拾收拾,咱家给您送到大司马府上。”周同虽然心里不舍,但仍是一脸喜庆的把“好消息”跟韦三娘说了。 韦三娘闻言一愣,“哟,哪里来的大司马这么大面子,老师傅连身边的宝贝疙瘩都舍得送出去。” “嘘,”周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三年,可别管咱家没提醒您,这位大司马乃是边帅出身,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不像咱们周爷爷那么心善,你可得注意了。” “是,是,多谢小公公提醒,奴可都记者小公公的好呢。”韦三娘身为花魁出身,这迎来送往的技能自然是点满了,周同虽然跟着周礼历练不少,但岂是韦三娘的对手,几句话间就把自家知道的消息交待了个底掉。 “这位大司马威势极重,没见我爷爷都得逢迎着嘛,”周同笑嘻嘻的说道,“要不他老人家怎么舍得把咱们春台引送人。” 从周同口中,韦三娘大致了解了一番张璟的过往,其实韦三娘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别看她们这一个班子连杂役在内二十多号人都被周礼拘在兰园里,可别忘了韦三娘是干嘛的,花魁啊,尽管是过气的花魁。 论消息的灵通,还有比客栈、青楼这种地方更灵通的吗?餐饮业在大明并不兴旺,大户人家都是在自己家宴客,这等人家宴个客难道还要到外面去吗,不够丢份的。 所以导致了大明的餐饮业并不发达,大户人家不会去酒楼饭店之类的场所,苦哈哈的老百姓自然就更加不会浪费那个钱财了。 所以,客栈、青楼、车马行之类的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这些行业整天接触那些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消息听不到啊。 所以,对于张璟,韦三娘并不陌生。当年于少保被下狱,差点被石、徐之流害死一事可是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的。 于少保的官声不是那种吹出来的清官,而是实实在在的,亿兆百姓深感其德,特别于少保又是浙江钱塘人,在江南的声望更隆! 连带着,张璟这个因于少保而痛骂石、徐等国贼的人,也被江南百姓所熟知。 “大司马可在下面?”韦三娘偷偷的掀开边条幕的一角,偷眼往戏台下望去。 “哎哟,我的姑奶奶,”周同连忙小心翼翼的把韦三娘拉开,“您不要命了,被我祖宗看到,可仔细你的皮。” “哎哟,奴这不是好奇嘛,”韦三娘小心的为周同顺气,一边温声软语的讨饶,“小公公莫怪,莫怪。” 周同也不是真生气,他与春台引这个戏班、特别是韦三娘这个女掌柜关系还是不错的,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翻脸。 第316章 暗流4 徐承宗心里有没有鬼,张璟不知道,但大概率是有的。 否则他一个国公,何必如此低声下气?你的先祖可是中山王徐武宁,大明的首功之臣,没见你爷爷徐辉祖那么尽心费力的辅佐建文帝,即便兵败下狱,也不肯推戴太宗称帝,太宗还能怎么办,关起来而已,徐辉祖去世后,太宗也还是得来一句“魏国公不可无后”。 真要追究,别说南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连京师的那些勋戚,有一个算一个,那个不是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京师可是首善之地,天子脚下。 也由此可见大明吏治之腐败了。 宗室、勋戚、官僚、商人,那个都动不了,最后只能跟老百姓较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大明不亡,谁亡? 国家穷的揭不开锅了,郡之贤士大夫们都干嘛去了?都最后的关键时刻了,还只顾着党争,大明的官僚可真是给读书人长脸。 有这样一群挖墙脚挖的飞起的人,大明能撑二百多年,也算是奇迹了。 几人不着边际的聊了几句之后,徐、李二人告辞,张璟亲自相送,礼节方面是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的。 “这位魏国公来的无头无脑的,还有丰城侯,”张璟回到书房后,徐欣开始吐嘈,“其中必定有诈。” 王平和王方兄弟二人也跟着点头,“魏国公、周公公,还有那位陈公公为内外守备,而上一代丰城侯也曾任外守备。”说到此处,王平摇摇头,其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里面要是没事,傻子都不信。 张璟点头,对于大明官员的操守,不论文武,张璟都是信不过的,南京内外守备沆瀣一气能干嘛?能干的事情太多了! 即使南京兵部有参赞之责,这二人要是联起手来,想蒙混过去,也是易如反掌。 卫所最大的问题是吃空饷与占役,但对于南直隶这等富庶之地而言,吃空饷、占役反而却是最缺乏技术含量的。 随便干点什么不比吃空饷有赚头? “怕是没那么简单。”徐欣摇摇头。 张璟也跟着点点头,他还真不怕这些人吃空饷,吃点空饷什么的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尽管佥补士卒会遇到许多麻烦,大不了募兵而已。 但若是牵扯到其他事情里面,比如私盐,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个小小的灵州,私盐都屡禁不止,何况两淮盐业? 可惜,盐务不归张璟管,就算明知有问题,他也做不了什么。 “且看看,”张璟叹气,看向齐亮和李锋二人,“锦衣卫消息来源更多,老齐你跟三哥两个不妨多留意一些。” 齐亮和李锋领命。 初到贵地,张璟并没急着去做什么大动作,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小小的敲打了本部那些不务正业的官员之外。 多听多看,争取对整个南直隶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认识,做起事情来,才会有的放矢。 上来就急着搞大动作,一旦陷入僵局,就是个死胡同。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三,古时代上巳节是“祓禊”的日子,有在水滨举行祓除不祥的祭礼习俗。“上巳”一词最早收录在汉代的文学作品里。魏晋以后,上巳节改为三月三,逐渐成为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但到了宋代,三月三上巳节在北方突然销声匿迹,仅有南方某些地方还有此流传。 南京有没有这个传统,张璟不清楚,但既然周礼特意说明,那就代表有呗。 “永和九年,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之兰亭,修禊事也。”书圣王右军不仅为中华文化留下了传世之瑰宝《兰亭集序》,更为文人雅集留下了足以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兰园就在秦淮河畔,据说曾是前晋的皇家园林遗址,不过,连前朝的宫室都在战火中损毁,又何况园林?所以更多的不过是附会罢了。 尽管可能是附会,但风景是真的好,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布局精巧华丽,却无庸俗之态。 张璟带着几个亲兵溜溜达达的来到后,周礼派人等在门口,见张璟来了,连忙把张璟一行迎了进去。 周礼这几天也没闲着,他已经搞清楚了张璟来南京的主要任务。整顿军务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湖广一旦有变,最起码能够保证南直隶的稳定。 至于湖广的事儿,周礼自然也清楚,荆襄流民那么多人,可瞒不住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也就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陛下被蒙在鼓里罢了。 如今朱祁镇既然知道了,那便不能装作不存在了,该处置还是要处置的。 怎么处置?朝廷还有的争论,但不妨碍一些准备工作开始着手。 张璟便是先手之一。 派张璟来南京,整顿南京军务,为将来平乱做准备。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周礼突然觉得,自己跟张璟短期内似乎不会有什么冲突。朝廷的办事效率周礼是清楚的,荆襄流民这等涉及百余万人的大事,没个一年半载的,绝对是做不出最终的决定的。 既如此,他们与张璟之间的矛盾至少不会过早的被摆到台面上,自己这边还是有一定的空间的。 当然,重要的是那些兵头是否会老实听话。 以那些兵头的贪婪程度,就怕他们舍不得放弃到手的银子。 周礼自己也不舍得放弃每年那么多银子的进项,但他更加懂得取舍,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可惜的是,太多人被白花花的银子迷花了眼,眼里只剩下银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对此,周礼也没办法,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司马受命而来,我等自当和衷共济,大司马以为然否?”周礼请张璟在一处戏台下坐好,手一挥,不大工夫,戏台上就开始唱起了《琵琶记》。 这出《琵琶记》乃是“传奇”的名曲,就连太祖都十分喜欢,经常于宫中上演。 所谓“传奇”,是明朝对“昆剧”的称呼。昆剧由南戏发展而成,元末明初,南戏传到昆山地区后,与当地的民间曲调互相结合,形成了富有当地特色的声腔,在音乐家顾坚推动下,有了长足的发展。 《琵琶记》便是此时昆剧发展的产物。是高明根据长期流传的民间戏文《赵贞女蔡二郎》改编的,《赵贞女蔡二郎》原本的情节是揭发蔡伯喈一旦飞黄腾达后就背亲弃妇,停妻再娶。后来赵贞女上京寻夫,伯喈竟丧尽天良,马踩赵氏,结果他自己遭到惩罚,被暴雷震死。 但高明把《赵贞女》改编为《琵琶记》时,把蔡伯喈写成了正面人物,颂扬他是全忠全孝的典型,并且把悲剧的结局改成了大团圆。 也难怪太祖会喜欢,宣扬忠孝嘛。 蔡邕,字伯喈。 张璟虽然对这些慢悠悠的戏剧没什么兴趣,但当作消遣,倒也不错,张璟看的十分入神,看到精彩处,也不由得拊掌而叹。 他本来先入为主的以为台上的全是男演员,哪知细看下来,竟然反了,全是女演员,就连扮演戏中赵五娘公公的演员,都是女的。 其实这倒是他孤陋寡闻了,此时戏班对于男女并无什么限制,各演各的,倒是台上这种全是坤伶的戏班子较少,一般都是富贵人家家养的戏班子。 周礼一边看戏,一边偷眼观察张璟,见张璟看的入迷,不由暗暗一笑,年轻人嘛,不怕你有爱好,就怕你没爱好啊! 周礼轻轻转头,一旁伺候的内使立即凑了过来,周礼轻声吩咐道:“待会戏演完了,把这个戏班子送到大司马府上。” 小内使露出了肉疼的表情,这个戏班子可是宝,里面几个主角个个都是色艺双绝的主儿,秦淮河上的花魁跟她们比,都算不得什么。 关键是太难培养了,从小开始,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样样都不落下,这本来是周礼自己留着享乐的,谁说太监就不能喜欢女人?周礼不但喜欢女人,尤好戏曲,这个戏班子尤其是周礼的心头好。 如今二话不说,就送人了,小内使跟着周礼好几年了,自然不是什么傻子,再联系张璟的来路,小内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道了,这位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哪怕自家干爷爷在京城、在整个南直隶都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了,连自家干爷爷都惹不起的人,那定然是身负重责了。 小内侍知道,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参赞机务,周礼是绝对不会如此谨小慎微的。他不敢多想,连忙下去安排去了。只是想到这些人马上就不归他管了,心里免不了有些不舍。 唉,都怪自家干爷爷,好端端的戏班,送什么人啊。 平时管理戏班的是秦淮河上的一名花魁,因精擅戏曲,被周礼赎了身,啥,你说幕后的老板不乐意咋办?啥时候轮得到这些人不乐意了? 在南直隶,周礼就是天,说一不二的主儿,哪怕是十四郡四州的长官,见了周礼也得老老实实的拜见。至于留都的那些衙门,周礼理都懒得理,空架子而已。 此时便不得不说一下另一位内守备陈公了,此人在周礼的打压下,跟个透明人没啥区别。 真不要小看镇守中官,除非有文官能够对他形成制约,否则,绝对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三娘,干爷爷把咱们春台引戏班送给了大司马,您待会收拾收拾,咱家给您送到大司马府上。”周同虽然心里不舍,但仍是一脸喜庆的把“好消息”跟韦三娘说了。 韦三娘闻言一愣,“哟,哪里来的大司马这么大面子,老师傅连身边的宝贝疙瘩都舍得送出去。” “嘘,”周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三年,可别管咱家没提醒您,这位大司马乃是边帅出身,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不像咱们周爷爷那么心善,你可得注意了。” “是,是,多谢小公公提醒,奴可都记者小公公的好呢。”韦三娘身为花魁出身,这迎来送往的技能自然是点满了,周同虽然跟着周礼历练不少,但岂是韦三娘的对手,几句话间就把自家知道的消息交待了个底掉。 “这位大司马威势极重,没见我爷爷都得逢迎着嘛,”周同笑嘻嘻的说道,“要不他老人家怎么舍得把咱们春台引送人。” 从周同口中,韦三娘大致了解了一番张璟的过往,其实韦三娘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别看她们这一个班子连杂役在内二十多号人都被周礼拘在兰园里,可别忘了韦三娘是干嘛的,花魁啊,尽管是过气的花魁。 论消息的灵通,还有比客栈、青楼这种地方更灵通的吗?餐饮业在大明并不兴旺,大户人家都是在自己家宴客,这等人家宴个客难道还要到外面去吗,不够丢份的。 所以导致了大明的餐饮业并不发达,大户人家不会去酒楼饭店之类的场所,苦哈哈的老百姓自然就更加不会浪费那个钱财了。 所以,客栈、青楼、车马行之类的地方,是消息最灵通的,这些行业整天接触那些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消息听不到啊。 所以,对于张璟,韦三娘并不陌生。当年于少保被下狱,差点被石、徐之流害死一事可是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的。 于少保的官声不是那种吹出来的清官,而是实实在在的,亿兆百姓深感其德,特别于少保又是浙江钱塘人,在江南的声望更隆! 连带着,张璟这个因于少保而痛骂石、徐等国贼的人,也被江南百姓所熟知。 “大司马可在下面?”韦三娘偷偷的掀开边条幕的一角,偷眼往戏台下望去。 “哎哟,我的姑奶奶,”周同连忙小心翼翼的把韦三娘拉开,“您不要命了,被我祖宗看到,可仔细你的皮。” “哎哟,奴这不是好奇嘛,”韦三娘小心的为周同顺气,一边温声软语的讨饶,“小公公莫怪,莫怪。” 周同也不是真生气,他与春台引这个戏班、特别是韦三娘这个女掌柜关系还是不错的,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翻脸。 第317章 暗流5 聊了几句后,戏曲已近尾声,韦三娘跟周同告了罪,开始等着迎接手下的“角儿”。 周同从后台出来,一溜小跑的回到周礼身边,继续伺候。 一折戏结束后,周礼看向张璟,“大司马,可听的惯南戏?” 张璟笑着点了点头,他虽然被称作“武夫”,但可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虽然说不上什么满腹经纶,但在妻妾等人的教导下,《孙子》这样的兵书是能看明白的。 况且,现在转了文官,更需要张璟加强文化修养,否则公文都看不懂,可就成笑话了。 “妙!”张璟拊掌大赞,“百转千回,声声天籁,清明悠远,让听的人回味无穷,百听不厌。” 难怪富贵人家都弄个戏班子,一来是这个时代娱乐手段贫乏,二来么,真的是好听、好看!谁能不喜欢? 正说着,一名青衣女子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二人面前,屈膝一礼,“奴见过二位老爷。” “韦大家免礼,”周礼笑呵呵的说道,然后看向张璟,“这位是咱们京城有名的韦大家,春台引这个班,就是她一手教授出来的。” 张璟笑着打量了韦三娘一眼,三十左右的年纪,衣着朴素,脸上也不施粉黛,挺清爽的一个妇人。 “见过韦大家,”张璟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诸位伶人才艺双绝,令本官如身临其境,那蔡伯喈是哪位扮演?看到那蔡伯喈抛却父母妻子,真恨不得痛殴一番,方能平我心头之怒。” 韦三娘哪里敢接话,连周礼都不得不逢迎张璟,她一个戏班班主又岂敢放肆?只能陪笑,“贵人老爷过誉了,过誉了。” “倒不过誉,”张璟摇头笑道,新剧种的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此时的南戏虽然还不曾发展成熟,但已经有了雏形,这种摸索中前进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哪怕被斥为奇技淫巧,玩物丧志,但若是没有这些在艺术领域勇于探索的先行者,又如何会有后世那堪称百花齐放的艺术门类? 正所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大司马,”韦三娘退下后,周礼把张璟请进了中堂,二人分宾主落座后,仆人奉上热茶,周礼开始出言试探,“大司马奉皇命而来,整顿南直隶军务,咱家身为内守备,自当与大司马和衷共济,大司马以为如何?” “老师傅所言甚是,”张璟当然不会说不,虚与委蛇而已,目前张璟对南直隶的卫所还是一无所知,想要整顿也是无稽之谈,此时张璟不想横生枝节,周礼乃是内守备,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想要坏事儿可就太简单了,“定有劳烦老师傅之处。” “哈哈,”周礼笑道,“那咱家可就等着了,大司马若有差遣,咱家定不推辞。” “某便多谢老师傅了,”张璟笑着拱手,“老师傅镇守南直隶多年,某初来乍到,若有劳烦老师傅之处,还望老师傅不吝赐教才是。” “好说,好说,”周礼笑,“大司马客套了不是,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做事,何劳之有?” “哈哈,”张璟笑着拱手,“老师傅公忠体国,某感佩至极,若这朝廷上下,多几个老师傅这般公忠体国之辈,天下大治,当不远矣。” 过年的话嘛,谁不会说几句?不过是看对方是否值得自己去说罢了。 哪怕是为了与周礼搞好关系,尽管这关系肯定没什么用处,但正如伟人所言,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哪怕这个朋友在关键时刻并不会支持你,但只要不落井下石,就足够了。 张璟当然不指望周礼能够与自己共进退,那不现实,但只要在关键时刻,周礼不告自己的刁状就行了,张璟与朱祁镇可没什么香火情,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朱祁镇是信周礼的,还是信他张璟的? 当然,张璟还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只要与周礼交好,周礼就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这得看二人之间有没有利益冲突。 对此,张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以阉人的贪得无厌,岂会不往私盐里插一手? 没办法,私盐的买卖太来钱了,而朝廷对盐的管控又没那么严格,谁能禁受得住这个诱惑? 张璟对于私盐的态度非常简单,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差事,我也懒得去管理,里面牵扯太深,张璟这点小身板承受不住。 再者,张璟还没有统筹全局的资格,站在全局的高度去看待问题。此时的张璟还达不到这个高度,这是内阁和皇帝考虑的事情。 张璟一个小小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没资格考虑的这么长远。 所以,对于私盐,张璟没必要去较真。大明的盐政决定了,私盐是禁绝不掉的,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开中制,把盐业彻底收归国有。 如果这样的话,估计又会闹出轩然大波! 那些既得利益者岂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就这么被人凭空端走。 现在看来,当年太祖为了每年五百万石粮食,而把食盐的经营权拱手让给了商人,绝对是弊政,有明一朝,本应该是国家财税重要支柱的盐政,却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纲盐法实施后,每年的盐税竟然只有一百万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璟即便想改盐政,也没这个能力,他现在在朝堂上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凭什么去跟庞大的既得利益者去厮杀,去搏斗? 连南直隶的私盐,张璟都不想去碰,只要不耽误他用兵,张璟就不会去揭开这个盖子。 私盐千不好万不好,总能够让老百姓吃到便宜一点的盐,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真不是他现在这个小身子骨能承担的起的。 朝中大佬们难道不比张璟看的清楚?既然看得清楚,那为什么不管? 管不了的。 当既得利益者抱成团,所迸发的力量,足以与任何势力相抗衡,即便是朝廷,也无法轻动。 就说明朝中后期的国家财政破产,为何破产?宗师、勋戚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商一体化家族的形成。 他们兼并土地,私藏丁口,垄断商业,可以说能够产生经济利益,就没有他们不插手的,结果呢,不说也罢。 强如张太岳,不也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么。张太岳十年首辅,大明刚刚有点起色,随着他的逝世,一切回到了原点。 继任的张四维全面废止新法,张四维是什么人?晋商的代表啊。 得了,说多了都是泪,就这种情况下,大明都能撑将近三百年,已经算是奇迹了,不能要求再多了。 张璟一个小小的南京兵部尚书,敢跟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叫板?尽管此时官商一体化家族还未曾彻底形成,但在江南,士绅、宗族的力量已经不可忽视了。 周礼示好,张璟也乐得接受,大家一团和气,其实也挺好的,非得去拼个你死我活干嘛?私盐难道就能够彻底解决了不成? 怎么可能,大明的盐政,官盐和私盐又有什么区别?吃官盐还不如吃私盐便宜呢,对于老百姓而言,能够有便宜的盐吃,就比什么都好。 至于多少银子流入了官僚、商人的腰包,被挖墙脚的大明皇帝都没怎么着呢,关张璟一个外人什么事儿? 人力终有尽时,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自己不做那等缺德事儿,约束好自己,就是张璟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 他人轻言微,无法让自己的善意普惠百姓。或许等他将来有能力,会尝试着去做一些改变。 眼下,张璟既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立场。 “本官受敕而来,所为者不过一事耳,”张璟半真半假的说道,“南直隶军务。” “咱家理会。”周礼眼睛一眯,知道这是张璟在提条件,提条件好啊,就怕张璟啥都不说,闷头就干,然后大家乱作一团,其实多简单的事儿啊,天大的事情,大家坐在一起,终究也是能够拿出个章程来的嘛。 不比你不管不顾的,把局势闹成一锅粥要好得多? 周礼其实也有些疑惑,这是出啥大事儿了,把张璟这样的边帅派来南直隶,专门整顿军务?可惜,荆襄流民的事情只在朱祁镇与内阁之间小范围的准备中,并未闹到满朝皆知,所以,周礼打探不到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周礼要是连这等隐秘之事都能打探到,内阁可真得吃挂落了,你们内阁还能干点啥,这等隐秘的事情都能被外廷知道,要你们何用? 主要是荆襄流民的事情牵扯太大了。朝廷一旦有什么异动,不论是剿是抚,聚集在荆襄的那些百姓定然是不乐意的。 我们开荒种地,日子过的好好的,虽然也会收到层层盘剥,但总比受到官府的盘剥要少许多,百姓们还是能够承受的。 朝廷突然调集大军,来到湖广,百姓们就算不乱,其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会鼓动百姓作乱的。 这些人便是流民中的既得利益者,若是朝廷对流民不闻不问,他们这些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一个个跟土皇帝似的。 可朝廷一旦开始招抚流民,流民们纷纷归附了朝廷,他们又算什么?啥都不是! 宋江接受招安,好歹能当个官,可他们呢?立即就被打回原形,老老实实的种你的地,还想当土皇帝,做你的清秋大梦。 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同意招安的。而这些人在流民中又往往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总所周知,百姓们总是盲从的。 等朝廷大军一到,这些人登高一呼,百姓景从,一个应对不当,真的会席卷天下的。 “何等军务,如此紧急?”周礼试探着问道。 张璟假装犹豫,其实就算周礼不问,张璟也会在不经意中透露一二的,省的这些心里没点那啥数,把军务闹得一团糟,还得自己给他们收拾手尾。 届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更何况,仓卒之际,岂是那么好整顿的?一个不慎,大家都跟着吃挂落。 所以,这个时候未雨绸缪,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了。 周礼多精的人啊,一看张璟这样子,就知道有戏,连忙凑上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司马,咱们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同僚,和衷共济才是正理呀,你只管放心,咱家绝对守口如瓶。” 守不守口如瓶的,张璟倒不在乎,反正迟早的事儿,先跟周礼说清楚了,也有个缓冲的空间。 “荆襄流民……”张璟用手遮着嘴,轻声对周礼说道。 周礼一呆,差点一个高窜起来,“果真如此?”过来好半晌,周礼才抖抖索索的问道。 对于荆襄流民,他可比朝廷那些人知道的清楚多了! 南京城离着荆襄可不算远。况且他这个镇守太监,也是有探查民情的职责的,你说他不知道荆襄流民的事情,怎么可能。 正因为知道,周礼才会被吓了一大跳! 这特么就是个火药桶啊,一着不慎,别说湖广,整个江南都乱给你看,信不信? “本官岂敢蒙骗老师傅?”张璟装着不悦的说道,“朝廷还未有定计,到底盖如何处置,但南直隶稳定乃是重中之重,所以,陛下差本官前来南直,整顿军务,也算是未雨绸缪。” “应该的,应该的……”周礼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这特么可真是泼天的大事啊! 想要保证南直隶不乱,四十九个卫所、十余万大军就得随时待命,谁要是拖了后腿,影响的可是整个南直隶! “多谢大司马告知,”周礼拱拱手,“大司马放心,咱家定然会守口如瓶。” 张璟点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来年朝廷发兵,也会天下尽知。” “非也,非也,”周礼摇头,“此事若没个一年半载的,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期间必然是需要保密的,否则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让荆襄流民风闻,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第317章 暗流5 聊了几句后,戏曲已近尾声,韦三娘跟周同告了罪,开始等着迎接手下的“角儿”。 周同从后台出来,一溜小跑的回到周礼身边,继续伺候。 一折戏结束后,周礼看向张璟,“大司马,可听的惯南戏?” 张璟笑着点了点头,他虽然被称作“武夫”,但可不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虽然说不上什么满腹经纶,但在妻妾等人的教导下,《孙子》这样的兵书是能看明白的。 况且,现在转了文官,更需要张璟加强文化修养,否则公文都看不懂,可就成笑话了。 “妙!”张璟拊掌大赞,“百转千回,声声天籁,清明悠远,让听的人回味无穷,百听不厌。” 难怪富贵人家都弄个戏班子,一来是这个时代娱乐手段贫乏,二来么,真的是好听、好看!谁能不喜欢? 正说着,一名青衣女子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二人面前,屈膝一礼,“奴见过二位老爷。” “韦大家免礼,”周礼笑呵呵的说道,然后看向张璟,“这位是咱们京城有名的韦大家,春台引这个班,就是她一手教授出来的。” 张璟笑着打量了韦三娘一眼,三十左右的年纪,衣着朴素,脸上也不施粉黛,挺清爽的一个妇人。 “见过韦大家,”张璟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诸位伶人才艺双绝,令本官如身临其境,那蔡伯喈是哪位扮演?看到那蔡伯喈抛却父母妻子,真恨不得痛殴一番,方能平我心头之怒。” 韦三娘哪里敢接话,连周礼都不得不逢迎张璟,她一个戏班班主又岂敢放肆?只能陪笑,“贵人老爷过誉了,过誉了。” “倒不过誉,”张璟摇头笑道,新剧种的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此时的南戏虽然还不曾发展成熟,但已经有了雏形,这种摸索中前进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哪怕被斥为奇技淫巧,玩物丧志,但若是没有这些在艺术领域勇于探索的先行者,又如何会有后世那堪称百花齐放的艺术门类? 正所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大司马,”韦三娘退下后,周礼把张璟请进了中堂,二人分宾主落座后,仆人奉上热茶,周礼开始出言试探,“大司马奉皇命而来,整顿南直隶军务,咱家身为内守备,自当与大司马和衷共济,大司马以为如何?” “老师傅所言甚是,”张璟当然不会说不,虚与委蛇而已,目前张璟对南直隶的卫所还是一无所知,想要整顿也是无稽之谈,此时张璟不想横生枝节,周礼乃是内守备,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想要坏事儿可就太简单了,“定有劳烦老师傅之处。” “哈哈,”周礼笑道,“那咱家可就等着了,大司马若有差遣,咱家定不推辞。” “某便多谢老师傅了,”张璟笑着拱手,“老师傅镇守南直隶多年,某初来乍到,若有劳烦老师傅之处,还望老师傅不吝赐教才是。” “好说,好说,”周礼笑,“大司马客套了不是,都是为朝廷、为陛下做事,何劳之有?” “哈哈,”张璟笑着拱手,“老师傅公忠体国,某感佩至极,若这朝廷上下,多几个老师傅这般公忠体国之辈,天下大治,当不远矣。” 过年的话嘛,谁不会说几句?不过是看对方是否值得自己去说罢了。 哪怕是为了与周礼搞好关系,尽管这关系肯定没什么用处,但正如伟人所言,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哪怕这个朋友在关键时刻并不会支持你,但只要不落井下石,就足够了。 张璟当然不指望周礼能够与自己共进退,那不现实,但只要在关键时刻,周礼不告自己的刁状就行了,张璟与朱祁镇可没什么香火情,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朱祁镇是信周礼的,还是信他张璟的? 当然,张璟还没那么天真,以为自己只要与周礼交好,周礼就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这得看二人之间有没有利益冲突。 对此,张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以阉人的贪得无厌,岂会不往私盐里插一手? 没办法,私盐的买卖太来钱了,而朝廷对盐的管控又没那么严格,谁能禁受得住这个诱惑? 张璟对于私盐的态度非常简单,只要不影响到我的差事,我也懒得去管理,里面牵扯太深,张璟这点小身板承受不住。 再者,张璟还没有统筹全局的资格,站在全局的高度去看待问题。此时的张璟还达不到这个高度,这是内阁和皇帝考虑的事情。 张璟一个小小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没资格考虑的这么长远。 所以,对于私盐,张璟没必要去较真。大明的盐政决定了,私盐是禁绝不掉的,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开中制,把盐业彻底收归国有。 如果这样的话,估计又会闹出轩然大波! 那些既得利益者岂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就这么被人凭空端走。 现在看来,当年太祖为了每年五百万石粮食,而把食盐的经营权拱手让给了商人,绝对是弊政,有明一朝,本应该是国家财税重要支柱的盐政,却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纲盐法实施后,每年的盐税竟然只有一百万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璟即便想改盐政,也没这个能力,他现在在朝堂上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凭什么去跟庞大的既得利益者去厮杀,去搏斗? 连南直隶的私盐,张璟都不想去碰,只要不耽误他用兵,张璟就不会去揭开这个盖子。 私盐千不好万不好,总能够让老百姓吃到便宜一点的盐,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真不是他现在这个小身子骨能承担的起的。 朝中大佬们难道不比张璟看的清楚?既然看得清楚,那为什么不管? 管不了的。 当既得利益者抱成团,所迸发的力量,足以与任何势力相抗衡,即便是朝廷,也无法轻动。 就说明朝中后期的国家财政破产,为何破产?宗师、勋戚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商一体化家族的形成。 他们兼并土地,私藏丁口,垄断商业,可以说能够产生经济利益,就没有他们不插手的,结果呢,不说也罢。 强如张太岳,不也是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么。张太岳十年首辅,大明刚刚有点起色,随着他的逝世,一切回到了原点。 继任的张四维全面废止新法,张四维是什么人?晋商的代表啊。 得了,说多了都是泪,就这种情况下,大明都能撑将近三百年,已经算是奇迹了,不能要求再多了。 张璟一个小小的南京兵部尚书,敢跟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叫板?尽管此时官商一体化家族还未曾彻底形成,但在江南,士绅、宗族的力量已经不可忽视了。 周礼示好,张璟也乐得接受,大家一团和气,其实也挺好的,非得去拼个你死我活干嘛?私盐难道就能够彻底解决了不成? 怎么可能,大明的盐政,官盐和私盐又有什么区别?吃官盐还不如吃私盐便宜呢,对于老百姓而言,能够有便宜的盐吃,就比什么都好。 至于多少银子流入了官僚、商人的腰包,被挖墙脚的大明皇帝都没怎么着呢,关张璟一个外人什么事儿? 人力终有尽时,尽力而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自己不做那等缺德事儿,约束好自己,就是张璟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了。 他人轻言微,无法让自己的善意普惠百姓。或许等他将来有能力,会尝试着去做一些改变。 眼下,张璟既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立场。 “本官受敕而来,所为者不过一事耳,”张璟半真半假的说道,“南直隶军务。” “咱家理会。”周礼眼睛一眯,知道这是张璟在提条件,提条件好啊,就怕张璟啥都不说,闷头就干,然后大家乱作一团,其实多简单的事儿啊,天大的事情,大家坐在一起,终究也是能够拿出个章程来的嘛。 不比你不管不顾的,把局势闹成一锅粥要好得多? 周礼其实也有些疑惑,这是出啥大事儿了,把张璟这样的边帅派来南直隶,专门整顿军务?可惜,荆襄流民的事情只在朱祁镇与内阁之间小范围的准备中,并未闹到满朝皆知,所以,周礼打探不到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周礼要是连这等隐秘之事都能打探到,内阁可真得吃挂落了,你们内阁还能干点啥,这等隐秘的事情都能被外廷知道,要你们何用? 主要是荆襄流民的事情牵扯太大了。朝廷一旦有什么异动,不论是剿是抚,聚集在荆襄的那些百姓定然是不乐意的。 我们开荒种地,日子过的好好的,虽然也会收到层层盘剥,但总比受到官府的盘剥要少许多,百姓们还是能够承受的。 朝廷突然调集大军,来到湖广,百姓们就算不乱,其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会鼓动百姓作乱的。 这些人便是流民中的既得利益者,若是朝廷对流民不闻不问,他们这些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舒服,一个个跟土皇帝似的。 可朝廷一旦开始招抚流民,流民们纷纷归附了朝廷,他们又算什么?啥都不是! 宋江接受招安,好歹能当个官,可他们呢?立即就被打回原形,老老实实的种你的地,还想当土皇帝,做你的清秋大梦。 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同意招安的。而这些人在流民中又往往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总所周知,百姓们总是盲从的。 等朝廷大军一到,这些人登高一呼,百姓景从,一个应对不当,真的会席卷天下的。 “何等军务,如此紧急?”周礼试探着问道。 张璟假装犹豫,其实就算周礼不问,张璟也会在不经意中透露一二的,省的这些心里没点那啥数,把军务闹得一团糟,还得自己给他们收拾手尾。 届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更何况,仓卒之际,岂是那么好整顿的?一个不慎,大家都跟着吃挂落。 所以,这个时候未雨绸缪,就显得十分有必要了。 周礼多精的人啊,一看张璟这样子,就知道有戏,连忙凑上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司马,咱们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同僚,和衷共济才是正理呀,你只管放心,咱家绝对守口如瓶。” 守不守口如瓶的,张璟倒不在乎,反正迟早的事儿,先跟周礼说清楚了,也有个缓冲的空间。 “荆襄流民……”张璟用手遮着嘴,轻声对周礼说道。 周礼一呆,差点一个高窜起来,“果真如此?”过来好半晌,周礼才抖抖索索的问道。 对于荆襄流民,他可比朝廷那些人知道的清楚多了! 南京城离着荆襄可不算远。况且他这个镇守太监,也是有探查民情的职责的,你说他不知道荆襄流民的事情,怎么可能。 正因为知道,周礼才会被吓了一大跳! 这特么就是个火药桶啊,一着不慎,别说湖广,整个江南都乱给你看,信不信? “本官岂敢蒙骗老师傅?”张璟装着不悦的说道,“朝廷还未有定计,到底盖如何处置,但南直隶稳定乃是重中之重,所以,陛下差本官前来南直,整顿军务,也算是未雨绸缪。” “应该的,应该的……”周礼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这特么可真是泼天的大事啊! 想要保证南直隶不乱,四十九个卫所、十余万大军就得随时待命,谁要是拖了后腿,影响的可是整个南直隶! “多谢大司马告知,”周礼拱拱手,“大司马放心,咱家定然会守口如瓶。” 张璟点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来年朝廷发兵,也会天下尽知。” “非也,非也,”周礼摇头,“此事若没个一年半载的,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期间必然是需要保密的,否则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让荆襄流民风闻,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第318章 暗流6 周礼并不是啥都不懂的草包,能够在他这个位置上,其实不仅仅是打打小报告、帮皇帝搜刮点土特产什么的。 还真得有点真本事才行,有时候文武发生龃龉,镇守太监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有时候文武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镇守太监也可以出面。 周礼心中估量了一番,若是按照朝廷平时的速度,想要对荆襄流民形成决议,真的起码得一年才行。不是说朝廷拖拖拉拉,当然,有部分这种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需要做准备。 这么大的事情,牵扯到方方面面,可不是一拍脑袋,让谁谁去平乱,然后人去了,乱就平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策略、兵员、粮草、饷银等等各方面的预案,一样都不能少。 等把一切都理顺了,周礼估计,起码得一年的时间,期间稍稍有其他事情给耽搁一下,说不准都得拖到两年、三年后了。 湖广不是边镇,大明的军事体系一直就是以边镇为主,在边镇已经形成了一套稳定的防御体系,湖广是国朝腹地,哪怕南方叛乱一直都未曾停止过,朝廷的重视程度也完全不同。 对于边镇之外的其他军事行动,大明奉行的是拆东墙补西墙,比起心腹之患的北虏,其他地方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受到的重视程度完全不同。 “大司马整顿军务,若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周礼倒也不是客套,换了其他人来,真不一定有张璟这么好说话,所以,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他都得把张璟留下来,“咱家断无推脱之理。” “那便劳烦老师傅了,”张璟笑着拱拱手,“不过,某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只是道听途说,还是需要四下里看看的。” 张璟肯定不可能把主动权让出去的,南直隶卫所的情况,就算不看,猜也能猜得到,但这不是张璟放手的理由,起码得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来,让这些人有所畏惧,否则,张璟真指挥不动这些人。 周礼哈哈一笑,张璟乃是边帅出身,对军里的这些破事儿清清楚楚,他也没指望能够瞒得过张璟去,只是希望张璟能够给自己留出一点操作的空间来。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都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情,就没有必要刻意表现自己的清正廉明了。真正如于少保、海刚峰清正廉明的又有几个? 又当又立的事儿只会让人觉得恶心,甚至会适得其反。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周礼自然不会拦着,这是张璟的职责,哪怕没那么多破事儿,张璟也得把南直隶的卫所走遍了,看看各卫所的情况,否则两眼一抹黑,打起仗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仗怎么打? 南直隶四十九各卫所的十万士卒,不仅需要保持南直隶的稳定与安全,在湖广形势糜烂的时候,还得充当援军,立即西进,去支援湖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周礼都不敢造次,就更别说卫所那些兵头了。 而张璟所谓的“转一圈”,也不过是一种保持威慑的手段而已,他哪有那个时间把南直隶转一个遍? 这不是兵部还有“军政”大权么,只要握着这些兵头的考核、升迁,就不怕他们翻天。 总体来说,只要跟内外守备协调好,再把本部事务理顺,张璟这个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其实也没那么难当的。 怕就怕被人联起手来糊弄。 张璟是个能够被人随便蒙骗的糊涂蛋吗? 怎么可能。 张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在延绥又怎么能够立得住脚?又怎么可能获得张楷的青睐? 中午,周礼大宴张璟,其中的奢华就不必多说了,张璟自己觉得自己自从进了北镇抚司,开始做生意之后,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车马行的生意占据了京师的大半市场,足以称得上是豪富之家了,但比起周礼,还是差的远了。 由此可见,周礼在南京城赚下了多大的家业! 别的不说,光是一座兰园,没个十几万两银子都修不起来。有了这十几万两银子,张璟能够在延绥再修一道边墙了。 两道边墙拱卫下,北虏还想南下?做梦去。 可惜,朝廷的银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流走了。导致的结果自然是朝廷的财政从未宽裕过,而百姓更是越来越穷。 告辞了周礼后,已经是下午了,张璟也懒得去兵部坐堂了,被他敲打了一番后,兵部的风气虽然说不上是正本清源,但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磨洋工、不务正业。 至少能把该处理的公务处理掉,而不是挤压在哪里,什么时候处理看心情,或者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处理。 不能再要求这些人更多了,本来就是来南京养老的,指望他们勤政就像指望秦淮河上的大家们卖艺不卖身一样,纯属想多了。 刚到门口,张璟还没来得及下马,留在府中的齐亮便迎了上来,“郎君,周公公把春台引送到府上来了,说是无以为敬,春台班是他一手培养的,从未示于他人,今日见郎君颇喜南戏,便借花献佛,送给郎君。” 张璟一愣,这份礼怎么说,有些重了,训练出一个如春台班这样的戏班子,需要的资源可不是说说的,光是选人,就够费一番手脚的了。 更何况期间的培养,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才有了现在这个不足十人,却个个色艺双绝的班子。 张璟犹豫了一下,在考虑收还是不收,官场上虽然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但收了周礼的这份厚礼,张在与周礼有可能发生龃龉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一二了。 就算不深查,张璟也能想象的到,周礼与扬州的那些盐商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至于张璟会不会查私盐?这个还真不好说,对大明而言,官盐、私盐有什么区别吗?真没什么区别,官盐反而对老百姓的限制更大一些。 从利民这个角度来看,私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况且张璟管这些事儿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又不是应天巡抚,说白了,他这个参赞机务虽然什么事儿都能管,但主要还是南京这块地方以及军务,南直隶的民政,总体上而言,是巡抚管的。 但是,若自己拒收了周礼的这份礼物,怕是会让周礼多想。 怎么说,这也是周礼的示好之举,自己拒绝了,让周礼怎么想? 至于张璟如何处置这些人,也是个大麻烦。现在他府上全是些男人,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这些娇滴滴的“角儿”总不能让自己手下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兵来伺候? “这……”张璟一时间有些犹豫,“老齐,你说咋办?” 齐亮摇头,“小人不知,反正府上暂时不太方便。” 张璟瞪了齐亮一眼,我当然知道不方便,否则我问你干嘛? “得了,先安置下,等忙活完了,差人送京师,”张璟叹气,“后院收拾出来,取些银子,让韦三娘自己处置,该请人请人,该置办什么置办什么。” “哦,对了,派几个人跟着,”张璟翻身下马,对齐亮说道,“城里龙蛇混杂的,别出意外。” “是,小人遵命。”齐亮领命,随手招呼过一名亲兵,“去把韦三娘请来,某跟她传达一下郎君的意思。” 亲兵领命去了,齐亮走进门房,现在条件没那么从容,他这个锦衣卫镇抚倒是充当起门子来了。 对于张璟的处置,齐亮十分满意,作为很早便追随张璟的人,现在的他虽然官职也不低了,但他仍然以张璟的家丁自居,张璟走的越远,他们这些人自然就越发的水涨船高。 年轻人,最怕的是什么?所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张璟今年才二十出头,他是真怕张璟被周礼送来的这些伶人给迷住。 此时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张璟并未坠入温柔乡里,直接把人安置到后院去了,而且打算过段时间送回京师。 这就非常好了,所谓玩物丧志,这些东西只会让张璟沉迷其中,张璟年纪轻轻便骤居高位,更是以武转文,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齐亮琢磨了一会后,又抬手招过一名亲兵,“去找船去,待三郎回来,提醒我此事,将她们送回京师。” 那亲兵领命,叉手行礼后,便去码头了。这些名伶都是些金贵人,齐亮虽然未曾明言,但肯定得找舒适的大船,沿路还得有人护送,否则,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孤身上路,早被人抢了。 京城船运虽然发达,但若不提前预定的话,这种大船还真不好找。 说话间,衣着朴素的韦三娘陪着笑来找齐亮,“奴见过管家。” 齐亮一顿,闷声说道,“某不是管家,只不过郎君刚到京城,府上乏人罢了。” 一旁的亲兵凑趣,“这是我们齐镇抚咱们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 “去,”齐亮没好气的瞪了那亲兵一眼,“在府上没有什么镇抚,某与你等一样,皆是郎君的亲兵。”说完,一把拉过这名亲兵,“正好,你带几个弟兄,听韦大家的吩咐,把后院收拾出来,另外需要置办什么,就跟着韦大家一起去外面买。” “岂敢劳烦军爷。”韦三娘是真不敢麻烦齐亮等人,这些人可是张璟的亲兵,岂是她能够使唤的? “不必客气,进来咱们张家,就算是一家人了,”齐亮挥挥手,“咱们府上没那么多规矩,时间长了,大家便知道了。” 春台班暂时被安置在前厅,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演员,而其余的则是乐师、打杂的,有十几个,也都是三四十岁的女子,都是韦三娘找来的器乐大家。 有周礼那层关系在,什么样的大家找不到?不过现在都便宜张璟了,虽然张璟浑身上下也没几根所谓的“雅骨”。 几个乐户都是老成持重的,所以老老实实的站在前厅的一角,不说不动,老实的很。而几个小丫头则好奇的凑在一起,望外看去。她们从小都是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不通俗务,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被送人后的命运如何。 若是遇到好人家,那还好说。若是遇到那等不着调的人家,比如那些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勋戚,等待她们的将是悲惨的命运。 不大功夫,韦三娘走了进来,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迎了上去,“三娘,咱们晚上住哪儿?” “三娘,有点饿了,有没有吃的?” 看着不识愁滋味的小丫头们,韦三娘心中苦笑,这些不知人世间险恶的小丫头,唉,但愿这位张部堂是个好人,别毁了这些天真可爱的小丫头。 “韦大家,你们先在这里候着,”亲兵从门外吼了一嗓子,“我们弟兄先去把后院收拾出来,呆会你们过去看看缺什么,咱们去街上买。” “有劳军爷,”韦三娘连忙迎出去,对亲兵表示感谢。 亲兵离开后,韦三娘又小跑着来到门房,讪讪的问齐亮,“军爷,有没有吃的,小丫头们有些饿了。” 齐亮闻言,倒也没觉得什么,却不知这是韦三娘的小花招,到了新主家来,再怎么不懂规矩,也得克制着,这还没到饭点呢,就想着吃饭? 她不过是看齐亮虽然是个军汉,却也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不免想试探一下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你随我到厨房来,”齐亮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咱们一群老爷们,也没顾得上请厨娘,随意对付罢了,你随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对付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差人去街上买点,先垫垫。” “劳烦军爷了。”韦三娘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看起来齐亮的为人还不错。 说话间,二人来到厨房,看着胡乱堆放的米面肉菜,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齐亮也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哈哈,“咱们这些厮杀汉都习惯了,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第318章 暗流6 周礼并不是啥都不懂的草包,能够在他这个位置上,其实不仅仅是打打小报告、帮皇帝搜刮点土特产什么的。 还真得有点真本事才行,有时候文武发生龃龉,镇守太监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有时候文武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镇守太监也可以出面。 周礼心中估量了一番,若是按照朝廷平时的速度,想要对荆襄流民形成决议,真的起码得一年才行。不是说朝廷拖拖拉拉,当然,有部分这种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需要做准备。 这么大的事情,牵扯到方方面面,可不是一拍脑袋,让谁谁去平乱,然后人去了,乱就平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策略、兵员、粮草、饷银等等各方面的预案,一样都不能少。 等把一切都理顺了,周礼估计,起码得一年的时间,期间稍稍有其他事情给耽搁一下,说不准都得拖到两年、三年后了。 湖广不是边镇,大明的军事体系一直就是以边镇为主,在边镇已经形成了一套稳定的防御体系,湖广是国朝腹地,哪怕南方叛乱一直都未曾停止过,朝廷的重视程度也完全不同。 对于边镇之外的其他军事行动,大明奉行的是拆东墙补西墙,比起心腹之患的北虏,其他地方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受到的重视程度完全不同。 “大司马整顿军务,若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周礼倒也不是客套,换了其他人来,真不一定有张璟这么好说话,所以,哪怕是为了他自己,他都得把张璟留下来,“咱家断无推脱之理。” “那便劳烦老师傅了,”张璟笑着拱拱手,“不过,某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只是道听途说,还是需要四下里看看的。” 张璟肯定不可能把主动权让出去的,南直隶卫所的情况,就算不看,猜也能猜得到,但这不是张璟放手的理由,起码得树立起自己的权威来,让这些人有所畏惧,否则,张璟真指挥不动这些人。 周礼哈哈一笑,张璟乃是边帅出身,对军里的这些破事儿清清楚楚,他也没指望能够瞒得过张璟去,只是希望张璟能够给自己留出一点操作的空间来。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都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情,就没有必要刻意表现自己的清正廉明了。真正如于少保、海刚峰清正廉明的又有几个? 又当又立的事儿只会让人觉得恶心,甚至会适得其反。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周礼自然不会拦着,这是张璟的职责,哪怕没那么多破事儿,张璟也得把南直隶的卫所走遍了,看看各卫所的情况,否则两眼一抹黑,打起仗来,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仗怎么打? 南直隶四十九各卫所的十万士卒,不仅需要保持南直隶的稳定与安全,在湖广形势糜烂的时候,还得充当援军,立即西进,去支援湖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在了解到前因后果之后,周礼都不敢造次,就更别说卫所那些兵头了。 而张璟所谓的“转一圈”,也不过是一种保持威慑的手段而已,他哪有那个时间把南直隶转一个遍? 这不是兵部还有“军政”大权么,只要握着这些兵头的考核、升迁,就不怕他们翻天。 总体来说,只要跟内外守备协调好,再把本部事务理顺,张璟这个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其实也没那么难当的。 怕就怕被人联起手来糊弄。 张璟是个能够被人随便蒙骗的糊涂蛋吗? 怎么可能。 张璟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在延绥又怎么能够立得住脚?又怎么可能获得张楷的青睐? 中午,周礼大宴张璟,其中的奢华就不必多说了,张璟自己觉得自己自从进了北镇抚司,开始做生意之后,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车马行的生意占据了京师的大半市场,足以称得上是豪富之家了,但比起周礼,还是差的远了。 由此可见,周礼在南京城赚下了多大的家业! 别的不说,光是一座兰园,没个十几万两银子都修不起来。有了这十几万两银子,张璟能够在延绥再修一道边墙了。 两道边墙拱卫下,北虏还想南下?做梦去。 可惜,朝廷的银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流走了。导致的结果自然是朝廷的财政从未宽裕过,而百姓更是越来越穷。 告辞了周礼后,已经是下午了,张璟也懒得去兵部坐堂了,被他敲打了一番后,兵部的风气虽然说不上是正本清源,但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磨洋工、不务正业。 至少能把该处理的公务处理掉,而不是挤压在哪里,什么时候处理看心情,或者火烧眉毛了,才想起来处理。 不能再要求这些人更多了,本来就是来南京养老的,指望他们勤政就像指望秦淮河上的大家们卖艺不卖身一样,纯属想多了。 刚到门口,张璟还没来得及下马,留在府中的齐亮便迎了上来,“郎君,周公公把春台引送到府上来了,说是无以为敬,春台班是他一手培养的,从未示于他人,今日见郎君颇喜南戏,便借花献佛,送给郎君。” 张璟一愣,这份礼怎么说,有些重了,训练出一个如春台班这样的戏班子,需要的资源可不是说说的,光是选人,就够费一番手脚的了。 更何况期间的培养,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才有了现在这个不足十人,却个个色艺双绝的班子。 张璟犹豫了一下,在考虑收还是不收,官场上虽然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但收了周礼的这份厚礼,张在与周礼有可能发生龃龉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一二了。 就算不深查,张璟也能想象的到,周礼与扬州的那些盐商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至于张璟会不会查私盐?这个还真不好说,对大明而言,官盐、私盐有什么区别吗?真没什么区别,官盐反而对老百姓的限制更大一些。 从利民这个角度来看,私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况且张璟管这些事儿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他又不是应天巡抚,说白了,他这个参赞机务虽然什么事儿都能管,但主要还是南京这块地方以及军务,南直隶的民政,总体上而言,是巡抚管的。 但是,若自己拒收了周礼的这份礼物,怕是会让周礼多想。 怎么说,这也是周礼的示好之举,自己拒绝了,让周礼怎么想? 至于张璟如何处置这些人,也是个大麻烦。现在他府上全是些男人,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这些娇滴滴的“角儿”总不能让自己手下那些粗手粗脚的亲兵来伺候? “这……”张璟一时间有些犹豫,“老齐,你说咋办?” 齐亮摇头,“小人不知,反正府上暂时不太方便。” 张璟瞪了齐亮一眼,我当然知道不方便,否则我问你干嘛? “得了,先安置下,等忙活完了,差人送京师,”张璟叹气,“后院收拾出来,取些银子,让韦三娘自己处置,该请人请人,该置办什么置办什么。” “哦,对了,派几个人跟着,”张璟翻身下马,对齐亮说道,“城里龙蛇混杂的,别出意外。” “是,小人遵命。”齐亮领命,随手招呼过一名亲兵,“去把韦三娘请来,某跟她传达一下郎君的意思。” 亲兵领命去了,齐亮走进门房,现在条件没那么从容,他这个锦衣卫镇抚倒是充当起门子来了。 对于张璟的处置,齐亮十分满意,作为很早便追随张璟的人,现在的他虽然官职也不低了,但他仍然以张璟的家丁自居,张璟走的越远,他们这些人自然就越发的水涨船高。 年轻人,最怕的是什么?所谓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张璟今年才二十出头,他是真怕张璟被周礼送来的这些伶人给迷住。 此时看来,倒是他多虑了,张璟并未坠入温柔乡里,直接把人安置到后院去了,而且打算过段时间送回京师。 这就非常好了,所谓玩物丧志,这些东西只会让张璟沉迷其中,张璟年纪轻轻便骤居高位,更是以武转文,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 齐亮琢磨了一会后,又抬手招过一名亲兵,“去找船去,待三郎回来,提醒我此事,将她们送回京师。” 那亲兵领命,叉手行礼后,便去码头了。这些名伶都是些金贵人,齐亮虽然未曾明言,但肯定得找舒适的大船,沿路还得有人护送,否则,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孤身上路,早被人抢了。 京城船运虽然发达,但若不提前预定的话,这种大船还真不好找。 说话间,衣着朴素的韦三娘陪着笑来找齐亮,“奴见过管家。” 齐亮一顿,闷声说道,“某不是管家,只不过郎君刚到京城,府上乏人罢了。” 一旁的亲兵凑趣,“这是我们齐镇抚咱们南京锦衣卫镇抚司镇抚。” “去,”齐亮没好气的瞪了那亲兵一眼,“在府上没有什么镇抚,某与你等一样,皆是郎君的亲兵。”说完,一把拉过这名亲兵,“正好,你带几个弟兄,听韦大家的吩咐,把后院收拾出来,另外需要置办什么,就跟着韦大家一起去外面买。” “岂敢劳烦军爷。”韦三娘是真不敢麻烦齐亮等人,这些人可是张璟的亲兵,岂是她能够使唤的? “不必客气,进来咱们张家,就算是一家人了,”齐亮挥挥手,“咱们府上没那么多规矩,时间长了,大家便知道了。” 春台班暂时被安置在前厅,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演员,而其余的则是乐师、打杂的,有十几个,也都是三四十岁的女子,都是韦三娘找来的器乐大家。 有周礼那层关系在,什么样的大家找不到?不过现在都便宜张璟了,虽然张璟浑身上下也没几根所谓的“雅骨”。 几个乐户都是老成持重的,所以老老实实的站在前厅的一角,不说不动,老实的很。而几个小丫头则好奇的凑在一起,望外看去。她们从小都是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不通俗务,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被送人后的命运如何。 若是遇到好人家,那还好说。若是遇到那等不着调的人家,比如那些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勋戚,等待她们的将是悲惨的命运。 不大功夫,韦三娘走了进来,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迎了上去,“三娘,咱们晚上住哪儿?” “三娘,有点饿了,有没有吃的?” 看着不识愁滋味的小丫头们,韦三娘心中苦笑,这些不知人世间险恶的小丫头,唉,但愿这位张部堂是个好人,别毁了这些天真可爱的小丫头。 “韦大家,你们先在这里候着,”亲兵从门外吼了一嗓子,“我们弟兄先去把后院收拾出来,呆会你们过去看看缺什么,咱们去街上买。” “有劳军爷,”韦三娘连忙迎出去,对亲兵表示感谢。 亲兵离开后,韦三娘又小跑着来到门房,讪讪的问齐亮,“军爷,有没有吃的,小丫头们有些饿了。” 齐亮闻言,倒也没觉得什么,却不知这是韦三娘的小花招,到了新主家来,再怎么不懂规矩,也得克制着,这还没到饭点呢,就想着吃饭? 她不过是看齐亮虽然是个军汉,却也不是个凶神恶煞的,不免想试探一下这户人家到底是什么人家。 “你随我到厨房来,”齐亮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咱们一群老爷们,也没顾得上请厨娘,随意对付罢了,你随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对付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差人去街上买点,先垫垫。” “劳烦军爷了。”韦三娘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看起来齐亮的为人还不错。 说话间,二人来到厨房,看着胡乱堆放的米面肉菜,甚至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齐亮也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个哈哈,“咱们这些厮杀汉都习惯了,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第319章 暗流7 两口大锅并排,一口锅上架着笼屉,显然是做饭用的,另一口则敞着口,里面还有一些中午的剩菜,韦三娘定睛一看,整个就是一锅大乱炖,啥都有。 “咱们部堂也跟军爷一起吃?”韦三娘轻声问道,看厨房这副样子,不像是有小灶的样子,那就只能是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了。 这倒让韦三娘有些不敢置信,别说张璟这等朝廷的二品大员,极尊贵的人,就算是那些稍稍有点身家的商人,那个不是一顿饭恨不得七碟八碗的,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看到厨房乱七八糟的样子,齐亮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哈哈,咱们都习惯了,韦大家勿怪。” 韦三娘连忙回道:“齐爷这话可就见外了,是奴冒昧,给齐爷添麻烦了。” “府里的确应该多请些人了,不过急不得。”齐亮打了个哈哈,不能为了方便而忽视了府里的安全,哪怕暂时受点限制也就认了。 “无妨, 无妨。”韦三娘还能说啥, 她是花魁,不是厨娘, 一般的厨娘也玩不转这种大锅饭啊。 “某差人去街上买。”齐亮也有些不好意思,偌大的兵部尚书府,连个厨娘都没有,说出去真不够让人笑话的。 “劳烦齐爷。”韦三娘连忙道谢, 虽然仅仅是几句话的工夫, 但韦三娘是什么人啊,立即便摸清了齐亮的为人脾气。此人虽然是锦衣卫这等让人闻之色变的人物,却无骄横跋扈之态,反而显得有些憨厚。 以小见大, 这府上部堂老爷想必也是个厚道人, 尽管听说是边帅出身,倒也不至于凶残蛮横,看来自家这些人是托付了个好人家啊。 其余的不该有的念想, 韦三娘倒是没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盼望着主人家能够善待,几个小丫头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从小便被父母族人卖身,能活下来都是老天开眼。 不大工夫,亲兵带回了一大堆零嘴小吃回来,让几个小丫头垫垫肚子, 还没吃上几口, 后院的亲兵回来了,告诉齐亮, 后院已经收拾好了。 齐亮连忙带着韦三娘等人去了后院, 至于怎么安排房间,就不关齐亮的事情了, “韦大家, 缺什么东西你让小李跟着你, 去街上买就是了。” “是, 奴遵命。”韦三娘对齐亮蹲身一福,然后又对李强, 也就是齐亮口中的小李福了一福,“劳烦军爷了。” 李强嘿嘿一笑, “不麻烦,我去叫几个弟兄,就在前面等着您。”说完便跑了。 齐亮也跟着告辞,刚走出几步,拍了拍脑袋,又转了回来,“银子去东院找徐先生支用就行了,多支点,给丫头们买点好吃的。”齐亮指了指几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他也是有女儿的人,萍儿的年纪和这几个小丫头其实也差不多, 齐亮不由得就心软了,摇头说道,“都瘦成什么样了?” 齐亮是苦出身, 随着张璟的官越做越大,张府也成了富贵人家,但张家毕竟是穷人乍富, 与那些世家大族比,底蕴要差太多了,所以并不知道几个小丫头因为要上台演出,自然不能胖成球。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齐亮的一番好意,特别是这等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的好意,韦三娘包括韦三娘的春台班都好久未曾感受到了。 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饶是见惯了风雨的韦三娘都忍不住眼圈一红,脸上却是笑颜如花,“奴多谢齐爷,您放心,定然把她们几个养的白白胖胖的。” 这倒是玩笑话了, 万一胖成球, 还怎么上台演戏? 韦三娘交待了几句后, 便按照齐亮的指点, 去东院找徐欣支银子,她们在周礼哪儿的时候根本没攒下什么钱,周礼完全把她们当工具人,有吃有穿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就别想了,哪有那么多好事? 她们甚至连下人都算不上,跟个物件也差不了多少。 因此,当听齐亮说可以支银子,自己看着置办物品时,韦三娘真的是感激涕零,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把她们这些人当人待了。 “奴见过徐先生。”在账房中,韦三娘找到了徐欣,账房中就徐欣一个人,定然是不会认错的。 “正是某,”徐欣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部堂吩咐了,大家与几位姑娘、乐师的月例按照咱们府里的老规矩,每人月例一两,大家月例二两,至于吃穿,都在公中。” “啊……”韦三娘顿时愣了,她万万没想到张家会给她们这些贱民月例银子,这至少说明,张家已经初步接纳了她们。在周礼府上的时候,她们可是半文钱都没有的,只是家养的戏班,猪狗一般的东西,还月例银子,还想啥? “呃……”徐欣见韦三娘发呆,顿时以为府上的月例银子有点低了,不过想想京师与京城的南北差异,京城明显比京师富庶的多,在京师算是高的月例银子,到了京城估计是偏低的,当下便道,“这月例银子是在下根据京师的行情定下的,待某禀明部堂,京城不比京师,当适当的提升一点。” “不低了,不低了,”韦三娘回过神来,连忙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奴等是贱役,哪里有资格领月例银子。” “哈哈,”徐欣一笑,“大家万勿如此说,部堂有言,正是有大家这般才识之士,我华夏文明方能百花齐放,源远流长,如大家这般为我华夏文明抱薪者,岂可厄于风雪?” 这倒不是徐欣瞎说,与这个时代的人相比,由于普通百姓几乎都是文盲,所以自孔夫子而起的“华夷之辩”更多的是在国家的上层建筑中体现的非常明显,而普通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仓廪实而知礼节,饭都吃不饱,老百姓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的。 打住,打住,这个问题扯远了,扯回来。 张璟之所以对韦三娘等文艺工作者高看一眼,因为她们所做的事情,也是文化传承的一种,文明不仅仅是文字,还包括文化、艺术、建筑、服饰等等许多方面。 戏曲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传承。且不说戏曲中所蕴涵的忠孝节义等朴素的观念,只是劝人向善这一点,戏曲这种载体就大大的优于枯燥的说教。 寓教于乐,这是文学、戏曲等艺术手段特有的方式。 现阶段的百姓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即便是戏曲等艺术形势基本上也是富贵人家的专利,在缺乏各种教育宣传的情况下,百姓的家国观念自然也就那样了。 对于百姓来说,能吃饱穿暖才是最实在的,至于其他的,真不重要。谁家的天下,也不耽误自己吃饭不是。 “奴多谢部堂老爷看重,”韦三娘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们看起来风光,说起来都是名人,但实际的社会地位却极其低下,张璟身为部堂之尊,却能够对她们这些贱民一视同仁,这份心胸,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些整天读所谓圣贤书的读书人没有,别看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天下大同,但真的天下大同了,谁给他们种地,谁给他们当奴仆,谁给他们当牛做马? 书房中,张璟问秦武,“三哥他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发现还真有,”秦武摇头,“徐州的几个卫所吃空饷、占役的现象倒是很轻,您知道因为什么?” 张璟摇头,他能猜到一点,但不确定,狗屁倒灶的事儿什么地方都不少,在南方这种山高皇帝远、宗族势力甚至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地方,只会更加严重。 “都当私盐贩子去了,”秦武取出李锋的密信,交给张璟,张璟摆手,示意自己不看,比起整个国家大势,这点小事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影响,私盐而已,虽然肥了某些人,国家财政受到了损失,但开中制是大明开国之初就定下的制度,也养肥了一个阶层,想要改弦易辙,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除非是太祖、太宗那样的雄才大略之主,或者是有一个权倾朝野,军政一把抓的权臣出现,并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否则,大明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一时半会的哪能解决的了? 张璟此时也没有太多想法,只要自己用兵的时候,这些人别拖后腿,那什么都好说。 相让这些人不拖后腿,老老实实的听话,立威就是免不了的。至于如何立威,张璟身为南京兵部尚书,掌握着这些的生杀大权,要是还压不服这些兵头,那张璟也别在官场上混了。 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全了,却连这点基本的事情都办不好,还能干嘛? “让他们四处看看,”张璟敲着桌子,沉吟道,“正大光明的看,闹出点声势出来。” 对于这些兵头,张璟不打算立即就处置他们,先看看他们的行动,若真是没把他这个兵部部堂放在眼里,再处置也不晚。 反正南京兵部握着“军政”大权,不怕他们翻天,即便需要京师那边点头,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京师那边一般不会给张璟下绊子。 万一真有什么事儿,算谁的?板子打在谁身上都不好看不是。 既然不想挨板子,那就和衷共济,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 周礼这边已经算是搞定了,知道事情大条的周礼是不会也不敢拖张璟的后腿的,至于徐承宗,添头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地方官员,张璟跟他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交集,即便是调集粮草等后勤工作,不是还有南京户部与应天巡抚嘛。 至于应天巡抚,不可能空置太久的,张璟估摸着也快了,届时这又是一方山头,巡抚这个职务尽管都是搅屎棍居多,以身作则的少,但有些时候,还真不怕你搞事,就怕你不搞事! 至于应天巡抚来了南京后,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这得看这人搞事的力度,不过,张璟永远都相信大明文官搞事的力度,这些人其他本事或许没有,但论搞事,从来都是不弱于人的。 秦武领命下去了,他们之间自有一套互相传递消息的手段。 张璟摊开江南的舆图,开始观察地形,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荆襄流民生乱,湖广总督平乱不力,他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就需要出兵了。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的,一旦出点差错,乱的可就不仅仅是湖广了。 唉,头大,张璟趴在桌上,研究出兵的事宜。一旦湖广那边需要自己出兵,首先得确保自己的大后方不失,在何处驻兵就得好好研究了。 转眼到了晚上饭点,秦武端着热腾腾的大锅饭来到书房,“郎君,用饭,咱们得赶紧请几个厨娘了。” 秦武一边把饭菜放下,一边对张璟说道,“咱们无所谓,今儿周公公送来的那些小娘子,可吃不了咱这样的苦。” 张璟一愣,秦武不提,张璟倒还忘了此事,“好好排查,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小心为上。” 秦武点头,“郎君赶紧吃饭,吃完饭再看,湖广现在还是风平浪静的,还不知道啥时候有事呢。” 秦武说的倒也不算错,张璟此时也不过是未雨绸缪,若是能够安安稳稳的把荆襄流民给处置了,当然更好! 但这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朝廷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若是可以,张璟是绝对不希望发生流血事件的。这些人虽然被冠以“流民”之名,但也都是大明的百姓,只因为在当地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四处逃亡,终于获得了一点立锥之地,朝廷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派兵围剿,未免失之仁和了。 但若是抚的话,朝廷没钱,也着实没办法,招抚百余万流民,开府置县,可不是说说就行了,不仅仅是光有钱就行了。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朝廷连钱都没有! 所以,在张璟看来,大概率是要剿的。 只是,这一剿,得死多少人! 张璟叹气,却没有丝毫办法,朝廷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也真够可怜的,偌大的朝廷,财政收入才那么点,只能盯着老百姓土里刨的那点食,也算是没谁了。 第319章 暗流7 两口大锅并排,一口锅上架着笼屉,显然是做饭用的,另一口则敞着口,里面还有一些中午的剩菜,韦三娘定睛一看,整个就是一锅大乱炖,啥都有。 “咱们部堂也跟军爷一起吃?”韦三娘轻声问道,看厨房这副样子,不像是有小灶的样子,那就只能是大家一起吃大锅饭了。 这倒让韦三娘有些不敢置信,别说张璟这等朝廷的二品大员,极尊贵的人,就算是那些稍稍有点身家的商人,那个不是一顿饭恨不得七碟八碗的,以彰显自己的身份。 看到厨房乱七八糟的样子,齐亮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哈哈,咱们都习惯了,韦大家勿怪。” 韦三娘连忙回道:“齐爷这话可就见外了,是奴冒昧,给齐爷添麻烦了。” “府里的确应该多请些人了,不过急不得。”齐亮打了个哈哈,不能为了方便而忽视了府里的安全,哪怕暂时受点限制也就认了。 “无妨, 无妨。”韦三娘还能说啥, 她是花魁,不是厨娘, 一般的厨娘也玩不转这种大锅饭啊。 “某差人去街上买。”齐亮也有些不好意思,偌大的兵部尚书府,连个厨娘都没有,说出去真不够让人笑话的。 “劳烦齐爷。”韦三娘连忙道谢, 虽然仅仅是几句话的工夫, 但韦三娘是什么人啊,立即便摸清了齐亮的为人脾气。此人虽然是锦衣卫这等让人闻之色变的人物,却无骄横跋扈之态,反而显得有些憨厚。 以小见大, 这府上部堂老爷想必也是个厚道人, 尽管听说是边帅出身,倒也不至于凶残蛮横,看来自家这些人是托付了个好人家啊。 其余的不该有的念想, 韦三娘倒是没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盼望着主人家能够善待,几个小丫头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从小便被父母族人卖身,能活下来都是老天开眼。 不大工夫,亲兵带回了一大堆零嘴小吃回来,让几个小丫头垫垫肚子, 还没吃上几口, 后院的亲兵回来了,告诉齐亮, 后院已经收拾好了。 齐亮连忙带着韦三娘等人去了后院, 至于怎么安排房间,就不关齐亮的事情了, “韦大家, 缺什么东西你让小李跟着你, 去街上买就是了。” “是, 奴遵命。”韦三娘对齐亮蹲身一福,然后又对李强, 也就是齐亮口中的小李福了一福,“劳烦军爷了。” 李强嘿嘿一笑, “不麻烦,我去叫几个弟兄,就在前面等着您。”说完便跑了。 齐亮也跟着告辞,刚走出几步,拍了拍脑袋,又转了回来,“银子去东院找徐先生支用就行了,多支点,给丫头们买点好吃的。”齐亮指了指几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他也是有女儿的人,萍儿的年纪和这几个小丫头其实也差不多, 齐亮不由得就心软了,摇头说道,“都瘦成什么样了?” 齐亮是苦出身, 随着张璟的官越做越大,张府也成了富贵人家,但张家毕竟是穷人乍富, 与那些世家大族比,底蕴要差太多了,所以并不知道几个小丫头因为要上台演出,自然不能胖成球。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齐亮的一番好意,特别是这等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的好意,韦三娘包括韦三娘的春台班都好久未曾感受到了。 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饶是见惯了风雨的韦三娘都忍不住眼圈一红,脸上却是笑颜如花,“奴多谢齐爷,您放心,定然把她们几个养的白白胖胖的。” 这倒是玩笑话了, 万一胖成球, 还怎么上台演戏? 韦三娘交待了几句后, 便按照齐亮的指点, 去东院找徐欣支银子,她们在周礼哪儿的时候根本没攒下什么钱,周礼完全把她们当工具人,有吃有穿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就别想了,哪有那么多好事? 她们甚至连下人都算不上,跟个物件也差不了多少。 因此,当听齐亮说可以支银子,自己看着置办物品时,韦三娘真的是感激涕零,这么多年,总算有人把她们这些人当人待了。 “奴见过徐先生。”在账房中,韦三娘找到了徐欣,账房中就徐欣一个人,定然是不会认错的。 “正是某,”徐欣笑呵呵的拱了拱手,“部堂吩咐了,大家与几位姑娘、乐师的月例按照咱们府里的老规矩,每人月例一两,大家月例二两,至于吃穿,都在公中。” “啊……”韦三娘顿时愣了,她万万没想到张家会给她们这些贱民月例银子,这至少说明,张家已经初步接纳了她们。在周礼府上的时候,她们可是半文钱都没有的,只是家养的戏班,猪狗一般的东西,还月例银子,还想啥? “呃……”徐欣见韦三娘发呆,顿时以为府上的月例银子有点低了,不过想想京师与京城的南北差异,京城明显比京师富庶的多,在京师算是高的月例银子,到了京城估计是偏低的,当下便道,“这月例银子是在下根据京师的行情定下的,待某禀明部堂,京城不比京师,当适当的提升一点。” “不低了,不低了,”韦三娘回过神来,连忙一边行礼一边说道,“奴等是贱役,哪里有资格领月例银子。” “哈哈,”徐欣一笑,“大家万勿如此说,部堂有言,正是有大家这般才识之士,我华夏文明方能百花齐放,源远流长,如大家这般为我华夏文明抱薪者,岂可厄于风雪?” 这倒不是徐欣瞎说,与这个时代的人相比,由于普通百姓几乎都是文盲,所以自孔夫子而起的“华夷之辩”更多的是在国家的上层建筑中体现的非常明显,而普通百姓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仓廪实而知礼节,饭都吃不饱,老百姓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东西的。 打住,打住,这个问题扯远了,扯回来。 张璟之所以对韦三娘等文艺工作者高看一眼,因为她们所做的事情,也是文化传承的一种,文明不仅仅是文字,还包括文化、艺术、建筑、服饰等等许多方面。 戏曲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传承。且不说戏曲中所蕴涵的忠孝节义等朴素的观念,只是劝人向善这一点,戏曲这种载体就大大的优于枯燥的说教。 寓教于乐,这是文学、戏曲等艺术手段特有的方式。 现阶段的百姓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即便是戏曲等艺术形势基本上也是富贵人家的专利,在缺乏各种教育宣传的情况下,百姓的家国观念自然也就那样了。 对于百姓来说,能吃饱穿暖才是最实在的,至于其他的,真不重要。谁家的天下,也不耽误自己吃饭不是。 “奴多谢部堂老爷看重,”韦三娘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们看起来风光,说起来都是名人,但实际的社会地位却极其低下,张璟身为部堂之尊,却能够对她们这些贱民一视同仁,这份心胸,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些整天读所谓圣贤书的读书人没有,别看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天下大同,但真的天下大同了,谁给他们种地,谁给他们当奴仆,谁给他们当牛做马? 书房中,张璟问秦武,“三哥他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发现还真有,”秦武摇头,“徐州的几个卫所吃空饷、占役的现象倒是很轻,您知道因为什么?” 张璟摇头,他能猜到一点,但不确定,狗屁倒灶的事儿什么地方都不少,在南方这种山高皇帝远、宗族势力甚至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的地方,只会更加严重。 “都当私盐贩子去了,”秦武取出李锋的密信,交给张璟,张璟摆手,示意自己不看,比起整个国家大势,这点小事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影响,私盐而已,虽然肥了某些人,国家财政受到了损失,但开中制是大明开国之初就定下的制度,也养肥了一个阶层,想要改弦易辙,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除非是太祖、太宗那样的雄才大略之主,或者是有一个权倾朝野,军政一把抓的权臣出现,并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否则,大明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一时半会的哪能解决的了? 张璟此时也没有太多想法,只要自己用兵的时候,这些人别拖后腿,那什么都好说。 相让这些人不拖后腿,老老实实的听话,立威就是免不了的。至于如何立威,张璟身为南京兵部尚书,掌握着这些的生杀大权,要是还压不服这些兵头,那张璟也别在官场上混了。 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占全了,却连这点基本的事情都办不好,还能干嘛? “让他们四处看看,”张璟敲着桌子,沉吟道,“正大光明的看,闹出点声势出来。” 对于这些兵头,张璟不打算立即就处置他们,先看看他们的行动,若真是没把他这个兵部部堂放在眼里,再处置也不晚。 反正南京兵部握着“军政”大权,不怕他们翻天,即便需要京师那边点头,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京师那边一般不会给张璟下绊子。 万一真有什么事儿,算谁的?板子打在谁身上都不好看不是。 既然不想挨板子,那就和衷共济,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 周礼这边已经算是搞定了,知道事情大条的周礼是不会也不敢拖张璟的后腿的,至于徐承宗,添头罢了,不足为虑。 至于地方官员,张璟跟他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交集,即便是调集粮草等后勤工作,不是还有南京户部与应天巡抚嘛。 至于应天巡抚,不可能空置太久的,张璟估摸着也快了,届时这又是一方山头,巡抚这个职务尽管都是搅屎棍居多,以身作则的少,但有些时候,还真不怕你搞事,就怕你不搞事! 至于应天巡抚来了南京后,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这得看这人搞事的力度,不过,张璟永远都相信大明文官搞事的力度,这些人其他本事或许没有,但论搞事,从来都是不弱于人的。 秦武领命下去了,他们之间自有一套互相传递消息的手段。 张璟摊开江南的舆图,开始观察地形,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荆襄流民生乱,湖广总督平乱不力,他这个南京兵部尚书就需要出兵了。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的,一旦出点差错,乱的可就不仅仅是湖广了。 唉,头大,张璟趴在桌上,研究出兵的事宜。一旦湖广那边需要自己出兵,首先得确保自己的大后方不失,在何处驻兵就得好好研究了。 转眼到了晚上饭点,秦武端着热腾腾的大锅饭来到书房,“郎君,用饭,咱们得赶紧请几个厨娘了。” 秦武一边把饭菜放下,一边对张璟说道,“咱们无所谓,今儿周公公送来的那些小娘子,可吃不了咱这样的苦。” 张璟一愣,秦武不提,张璟倒还忘了此事,“好好排查,咱们初来乍到的,还是小心为上。” 秦武点头,“郎君赶紧吃饭,吃完饭再看,湖广现在还是风平浪静的,还不知道啥时候有事呢。” 秦武说的倒也不算错,张璟此时也不过是未雨绸缪,若是能够安安稳稳的把荆襄流民给处置了,当然更好! 但这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朝廷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若是可以,张璟是绝对不希望发生流血事件的。这些人虽然被冠以“流民”之名,但也都是大明的百姓,只因为在当地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四处逃亡,终于获得了一点立锥之地,朝廷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派兵围剿,未免失之仁和了。 但若是抚的话,朝廷没钱,也着实没办法,招抚百余万流民,开府置县,可不是说说就行了,不仅仅是光有钱就行了。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朝廷连钱都没有! 所以,在张璟看来,大概率是要剿的。 只是,这一剿,得死多少人! 张璟叹气,却没有丝毫办法,朝廷没钱,说什么都没用。 也真够可怜的,偌大的朝廷,财政收入才那么点,只能盯着老百姓土里刨的那点食,也算是没谁了。 第320章 暗流8 “三娘,三娘,我们每个月真的有月例银子吗?”一起吃饭的时候,几个小丫头再次七嘴八舌的问开了,主要是不敢想,什么时候她们这样的人也能被主家看重了? 其他的不说,在周家这七八年的时间中,期间有多少姐妹因为受不了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而命丧黄泉?她们这些活下来的,只不过是承受能力更大一些罢了,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去死…… 见惯了主家不拿自己这种人当人看,如今张璟如此厚待她们,就连不甚可口的饭菜,吃起来都香甜了许多。 “有,真的有,”韦三娘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小丫头们的话,多年的相处,大家的感情自然不一样,韦三娘没有嫁人,更没有孩子,这几个小丫头跟她女儿也差不多了,“每月一两,够你买糖吃了。” “嘿嘿,”小丫头们乐的笑了起来,对于一两银子的价值,她们其实也不清楚, 在周家的时候, 她们被拘束在一方小院子里,除了有演出才能离开那方小天地之外, 其余的时候都拘在院子里,别说买糖吃了,能到院子外转转都是难得的体验。 饭菜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有鱼有肉, 荤素搭配, 可比在周家的时候好的多了,大家边聊边吃,倒也其乐融融。 书房中,张璟和齐亮、徐欣等人就没这么轻松了, 吃过晚饭之后, 张璟把几人召集起来,不管张璟手中的权力有多重,也得体现出来才行。 文贵武贱的确已经成了大势, 但此时大明的士卒来源主要还是各个卫所,募兵虽有,但多是在边镇。而卫所军及官属军籍,携带家属,世居一地,并代代相传,基本上不再变动,这便是所谓的“世官”。 这也就导致了这些世官体系的腐败。 “依我之见, 部堂只需携大势碾压即可, 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王方性格刚烈,要不当年也不可能被投入大牢里, 明明只是服个软, 给点银子的事儿,结果王方宁死不屈。 后来还是张璟出面, 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 他性格刚烈, 建议也是直来直去的。 倒也不是不行, 张璟奉敕书, 倒是不用担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反弹。 那些兵头没那么大的胆子反抗,但打个折扣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王方的意见倒也可行, 但只有威,没有恩, 倒也值得商榷。 兵头们再大胆,也不敢公然抗命不是,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不那么尽心尽力。 但只是这个不尽心尽力就要命了,真打起仗来,士卒望风而逃,算谁的? 所以,张璟得利用有限的时间,让这些兵头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 不敢阳奉阴违。这很难,时间太短了, 留不出太多的时间给张璟。 “要不等李千户回南京后,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再做应对?”王平倒没有他弟弟那么激进, 提议四平八稳,乏甚亮点,但也是老成之举。 张璟看向徐欣、齐亮等人, 等待他们发言。 齐亮、楚成、秦武等人在这种时候一般很少发言,他清楚自己的定位,让他冲锋陷阵,那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谋划大事,他只能带着耳朵。 南直隶的卫所什么情况大家其实都知道,猜也能猜到一二,否则周礼又何必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拉拢张璟? 不就是怕张璟发现问题,然后揪着不放嘛。 南直隶卫所有没有问题?肯定有的,都快成了盐商的私人武装了,这样的军队, 对国家,对朝廷, 哪里还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他们可以被盐商拉拢,同样就能够被其他人拉拢。他们可以为了钱去卖命,当朝廷给不了他们那么多钱的时候, 他们还会为朝廷卖命吗? 所以, 此时的关键不在于卫所的士卒是不是满员,士卒再多,不肯为朝廷卖命,又能如何? 张璟虽然未曾专门拜读研究过伟人的着作,但对他老人家的一些经典的论断还是耳熟能详的。比如着名的“d指挥枪”。 问题的重点不在枪上面,而在于谁指挥上面。 现在南直隶卫所便存在这个问题,这些人到底听谁的指挥?朝廷还能够指挥的动他们吗? 张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徐欣等人之前没有意识到,但当张璟提出来后,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是啊,这些人朝廷还命令得动吗?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这……”徐欣等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的确,张璟所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非常大,卫所的兵头收了盐商的钱,然后把手下的士卒交给盐商,盐商怎么用,兵头就管不着了。 对于这些兵头而言,收到了钱就行,其他的关他们什么事儿?这些士卒是生是死,是残是废,他们才懒得管呢。 “彻查吗,部堂?”徐欣愣了半晌,涩声问道。 张璟也愁啊,但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忽视,甚至坐视,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做什么样的决定,也只有他才能决定。 徐欣等人最多也只是提出一些可行性的建议。 “等三哥回来,”张璟也很无奈,“看看三哥能查到什么程度。” 张璟也怕事情太大,他做不了那个主。 “这几日本部的事情你们几个上点心,”张璟又吩咐徐欣等三人,“某这几日先把南京几个卫所的情况摸排一番。” 南直隶除了卫所之外,还有守军,与京营一样,南京是留都,也称京营,分为大教场营,小教场营,神机营,巡逻游巡营,新江口营等五营。 京营是守卫大明两座京城的核心力量。但京营衰落得很快,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北京的京营就再也没缓过劲来。而南京天高皇帝远,更没人查,年深日久,管理混乱,腐败丛生。 现在能有多少士卒,张璟心里也没底。 南京京营由外守备,也就是魏国公徐承宗理事,怪不得他见张璟来了南京,立马凑上来,估计是怕受到牵连。 毕竟徐承宗也是刚刚继任外守备一职,之前此职自丰城侯李贤去世后,便空悬着,直到天顺二年才由徐承宗继任。 “明日某去中府,见见魏国公,”张璟看向楚成和秦武,“京营此时有士卒几何?” “两万两千有奇,”楚成说道,“小人与小秦他们正在摸排,或有差池。” 张璟点头,连京师的京营都糜烂成那副样子了,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南京城呢,能有士兵就算是烧高香了,就算五个大营都空了,张璟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能剩下些老弱病残撑撑门面就算不错了。 即便不跟未迁都前比,就算跟迁都之后的南京京营比,这点士兵也只占全盛时期的两成左右了。其余的人都哪里去了?大部分是未来得及佥补。 连京师京营的士卒佥补都没那么及时,就别说南京了。 至于吃个空饷之类的,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比起军制糜烂这种根本性的问题,吃空饷、占役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朝廷知不知道?肯定知道的,但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卫所制都糜烂成什么样了,朝廷有解决的意图吗?没有,得过且过罢了。 反正朝廷自己认为的大患在边镇,只要边镇不乱,其他的都无所谓。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真的很天真,但是没办法,朝廷上下基本上都是持着这种想法。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带着楚成、秦武以及一干亲兵去中府见魏国公徐承宗,很可惜,徐承宗不在,不仅徐承宗不在,偌大的中府,除了几个守门的士卒外,竟然再无其他人了。 南京的五军府虽然无实掌,四十九卫的管理权属于京师的中府。但南京京营的士卒,却实打实的归中府管辖。 张璟摇头,倒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以这个时代的行政能力,要是个个都亲政爱民,那才奇怪呢。 “走,去魏国公府上看看,”张璟翻身上马,“据说魏国公府曾是太祖称帝前的吴王府,后赐予中山王,这份恩荣,可谓国朝第一!” 楚成、秦武等人点头附和,虽然仅仅过去不足百年,但这些开国功臣的事迹,几乎都泯灭在时光中了。大家记得的更多的反而是那些刻意编排过的小道消息。 比如中山王徐达,现在提起来,十个人有八个人恐怕得说他晚年得了背痈,然后太祖赐下烧鹅,徐达只得自杀,这类完全是瞎编乱造的事情。 本朝的太祖的确是一位狠人,对于危及大明江山的人,管你是谁,绝不留手,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等,太祖杀起来毫不手软。 但对那些老老实实的,太祖也不乏仁慈。 所以说太祖滥杀功臣,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但太祖对贪官污吏毫不手软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魏国公府与夫子庙比邻而居。 夫子庙始建于东晋咸康三年,根据王导提议,朝廷立太学于秦淮河南岸;北宋景佑元年,移东晋学宫于秦淮河北,并在学宫之前建庙祭奉孔夫子;南宋建炎年间遭兵火焚毁,绍兴九年重建,称建康府学;明初改为国子学,后改为应天府学。 夫子庙主要由孔庙、学宫、贡院三大建筑群组成,占地极大。有照壁、泮池、牌坊、聚星亭、魁星阁、棂星门、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等建筑。 与之比邻的魏国公府自然也是规模宏大,毕竟是当朝太祖未曾称帝前的府邸。 这一条街,可以说是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靠着秦淮河,魏国公府再往东就是周礼的兰园,除了这两位,成国公府、丰城侯府等勋臣都住在此地。 算是把南京城最好的地方一网打尽了。 比起这里,张璟的府邸就差点意思了,不过谁让他是后来的呢。况且他现在是文官,文官有文官的住处,跟勋臣们搅和不到一起去。 还没到地方,穿着便服的徐承宗便带着下人迎上了张璟,远远的徐承宗便下马侯在路边,待张璟走到面前后,更是躬身抱拳,十分恭敬,“不知大司马移驾寒舍,仆有失远迎,还望大司马赎罪。” 张璟也不管徐承宗是不是故意作态,还是谨小慎微至此,笑呵呵的翻身下马,自有亲兵过来牵马。 “本官去往中府,不想魏国公不在,本官无奈,只得来魏国公府上叨扰了,”张璟拱手笑道,“望国公不弃,万勿将本官视为恶客才是。” 张璟这话说的绵里藏针,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没给徐承宗这个魏国公留。但徐承宗却不敢有丝毫的不虞。 徐承宗不过是个空头国公而已,而张璟再怎么说也是部堂高官,南京六部也是六部,更何况张璟还这么年轻,谁敢说张璟会跟那些来南京养老的人一样,一辈子都别指望回京? 真没人敢这么说。主要是张璟太年轻,可能性实在太大,将来发生什么样的可能都不足为奇。 “大司马此言,可着实折煞下官了。”徐承宗被张璟敲打的一头冷汗,连下官都说出来了,这倒也不能说不对,南京守备虽然是个差遣官,他的本官是魏国公,但此时他哪里敢摆自己的国公架子? 没自称“小人”就已经是自顾身份了。 “本兵有事相询,魏国公想必不吝热茶一盏?”张璟仍旧是笑呵呵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都不客气,“对了,丰城侯何在?” 丰城侯李勇掌南京后府,而且李勇的父亲李贤是前任南京守备武臣,南京京营糜烂,不是哪一个人的缘故,但这些人却也一个都跑不了,都是有责任的,无非是大小区别而已。 “下官不知丰城侯在何处,”徐承宗一头冷汗,“要不下官差人去丰城侯府看看?” 张璟摆摆手,“不必了,魏国公请。” 徐承宗连忙在侧前引路,“大司马请随下官来。” 跟着徐承宗来的家丁有机灵的,连忙一溜烟的跑回府中禀告,准备迎接。 第320章 暗流8 “三娘,三娘,我们每个月真的有月例银子吗?”一起吃饭的时候,几个小丫头再次七嘴八舌的问开了,主要是不敢想,什么时候她们这样的人也能被主家看重了? 其他的不说,在周家这七八年的时间中,期间有多少姐妹因为受不了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而命丧黄泉?她们这些活下来的,只不过是承受能力更大一些罢了,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去死…… 见惯了主家不拿自己这种人当人看,如今张璟如此厚待她们,就连不甚可口的饭菜,吃起来都香甜了许多。 “有,真的有,”韦三娘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小丫头们的话,多年的相处,大家的感情自然不一样,韦三娘没有嫁人,更没有孩子,这几个小丫头跟她女儿也差不多了,“每月一两,够你买糖吃了。” “嘿嘿,”小丫头们乐的笑了起来,对于一两银子的价值,她们其实也不清楚, 在周家的时候, 她们被拘束在一方小院子里,除了有演出才能离开那方小天地之外, 其余的时候都拘在院子里,别说买糖吃了,能到院子外转转都是难得的体验。 饭菜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有鱼有肉, 荤素搭配, 可比在周家的时候好的多了,大家边聊边吃,倒也其乐融融。 书房中,张璟和齐亮、徐欣等人就没这么轻松了, 吃过晚饭之后, 张璟把几人召集起来,不管张璟手中的权力有多重,也得体现出来才行。 文贵武贱的确已经成了大势, 但此时大明的士卒来源主要还是各个卫所,募兵虽有,但多是在边镇。而卫所军及官属军籍,携带家属,世居一地,并代代相传,基本上不再变动,这便是所谓的“世官”。 这也就导致了这些世官体系的腐败。 “依我之见, 部堂只需携大势碾压即可, 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王方性格刚烈,要不当年也不可能被投入大牢里, 明明只是服个软, 给点银子的事儿,结果王方宁死不屈。 后来还是张璟出面, 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 他性格刚烈, 建议也是直来直去的。 倒也不是不行, 张璟奉敕书, 倒是不用担忧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反弹。 那些兵头没那么大的胆子反抗,但打个折扣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王方的意见倒也可行, 但只有威,没有恩, 倒也值得商榷。 兵头们再大胆,也不敢公然抗命不是,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不那么尽心尽力。 但只是这个不尽心尽力就要命了,真打起仗来,士卒望风而逃,算谁的? 所以,张璟得利用有限的时间,让这些兵头老老实实的听命行事, 不敢阳奉阴违。这很难,时间太短了, 留不出太多的时间给张璟。 “要不等李千户回南京后,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再做应对?”王平倒没有他弟弟那么激进, 提议四平八稳,乏甚亮点,但也是老成之举。 张璟看向徐欣、齐亮等人, 等待他们发言。 齐亮、楚成、秦武等人在这种时候一般很少发言,他清楚自己的定位,让他冲锋陷阵,那自然是没问题的,但谋划大事,他只能带着耳朵。 南直隶的卫所什么情况大家其实都知道,猜也能猜到一二,否则周礼又何必下这么大的本钱来拉拢张璟? 不就是怕张璟发现问题,然后揪着不放嘛。 南直隶卫所有没有问题?肯定有的,都快成了盐商的私人武装了,这样的军队, 对国家,对朝廷, 哪里还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他们可以被盐商拉拢,同样就能够被其他人拉拢。他们可以为了钱去卖命,当朝廷给不了他们那么多钱的时候, 他们还会为朝廷卖命吗? 所以, 此时的关键不在于卫所的士卒是不是满员,士卒再多,不肯为朝廷卖命,又能如何? 张璟虽然未曾专门拜读研究过伟人的着作,但对他老人家的一些经典的论断还是耳熟能详的。比如着名的“d指挥枪”。 问题的重点不在枪上面,而在于谁指挥上面。 现在南直隶卫所便存在这个问题,这些人到底听谁的指挥?朝廷还能够指挥的动他们吗? 张璟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徐欣等人之前没有意识到,但当张璟提出来后,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是啊,这些人朝廷还命令得动吗?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这……”徐欣等人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的确,张璟所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非常大,卫所的兵头收了盐商的钱,然后把手下的士卒交给盐商,盐商怎么用,兵头就管不着了。 对于这些兵头而言,收到了钱就行,其他的关他们什么事儿?这些士卒是生是死,是残是废,他们才懒得管呢。 “彻查吗,部堂?”徐欣愣了半晌,涩声问道。 张璟也愁啊,但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就不能忽视,甚至坐视,他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做什么样的决定,也只有他才能决定。 徐欣等人最多也只是提出一些可行性的建议。 “等三哥回来,”张璟也很无奈,“看看三哥能查到什么程度。” 张璟也怕事情太大,他做不了那个主。 “这几日本部的事情你们几个上点心,”张璟又吩咐徐欣等三人,“某这几日先把南京几个卫所的情况摸排一番。” 南直隶除了卫所之外,还有守军,与京营一样,南京是留都,也称京营,分为大教场营,小教场营,神机营,巡逻游巡营,新江口营等五营。 京营是守卫大明两座京城的核心力量。但京营衰落得很快,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北京的京营就再也没缓过劲来。而南京天高皇帝远,更没人查,年深日久,管理混乱,腐败丛生。 现在能有多少士卒,张璟心里也没底。 南京京营由外守备,也就是魏国公徐承宗理事,怪不得他见张璟来了南京,立马凑上来,估计是怕受到牵连。 毕竟徐承宗也是刚刚继任外守备一职,之前此职自丰城侯李贤去世后,便空悬着,直到天顺二年才由徐承宗继任。 “明日某去中府,见见魏国公,”张璟看向楚成和秦武,“京营此时有士卒几何?” “两万两千有奇,”楚成说道,“小人与小秦他们正在摸排,或有差池。” 张璟点头,连京师的京营都糜烂成那副样子了,更何况天高皇帝远的南京城呢,能有士兵就算是烧高香了,就算五个大营都空了,张璟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能剩下些老弱病残撑撑门面就算不错了。 即便不跟未迁都前比,就算跟迁都之后的南京京营比,这点士兵也只占全盛时期的两成左右了。其余的人都哪里去了?大部分是未来得及佥补。 连京师京营的士卒佥补都没那么及时,就别说南京了。 至于吃个空饷之类的,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比起军制糜烂这种根本性的问题,吃空饷、占役不过是细枝末节罢了。 朝廷知不知道?肯定知道的,但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卫所制都糜烂成什么样了,朝廷有解决的意图吗?没有,得过且过罢了。 反正朝廷自己认为的大患在边镇,只要边镇不乱,其他的都无所谓。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真的很天真,但是没办法,朝廷上下基本上都是持着这种想法。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张璟带着楚成、秦武以及一干亲兵去中府见魏国公徐承宗,很可惜,徐承宗不在,不仅徐承宗不在,偌大的中府,除了几个守门的士卒外,竟然再无其他人了。 南京的五军府虽然无实掌,四十九卫的管理权属于京师的中府。但南京京营的士卒,却实打实的归中府管辖。 张璟摇头,倒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以这个时代的行政能力,要是个个都亲政爱民,那才奇怪呢。 “走,去魏国公府上看看,”张璟翻身上马,“据说魏国公府曾是太祖称帝前的吴王府,后赐予中山王,这份恩荣,可谓国朝第一!” 楚成、秦武等人点头附和,虽然仅仅过去不足百年,但这些开国功臣的事迹,几乎都泯灭在时光中了。大家记得的更多的反而是那些刻意编排过的小道消息。 比如中山王徐达,现在提起来,十个人有八个人恐怕得说他晚年得了背痈,然后太祖赐下烧鹅,徐达只得自杀,这类完全是瞎编乱造的事情。 本朝的太祖的确是一位狠人,对于危及大明江山的人,管你是谁,绝不留手,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等,太祖杀起来毫不手软。 但对那些老老实实的,太祖也不乏仁慈。 所以说太祖滥杀功臣,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但太祖对贪官污吏毫不手软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魏国公府与夫子庙比邻而居。 夫子庙始建于东晋咸康三年,根据王导提议,朝廷立太学于秦淮河南岸;北宋景佑元年,移东晋学宫于秦淮河北,并在学宫之前建庙祭奉孔夫子;南宋建炎年间遭兵火焚毁,绍兴九年重建,称建康府学;明初改为国子学,后改为应天府学。 夫子庙主要由孔庙、学宫、贡院三大建筑群组成,占地极大。有照壁、泮池、牌坊、聚星亭、魁星阁、棂星门、大成殿、明德堂、尊经阁等建筑。 与之比邻的魏国公府自然也是规模宏大,毕竟是当朝太祖未曾称帝前的府邸。 这一条街,可以说是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方,靠着秦淮河,魏国公府再往东就是周礼的兰园,除了这两位,成国公府、丰城侯府等勋臣都住在此地。 算是把南京城最好的地方一网打尽了。 比起这里,张璟的府邸就差点意思了,不过谁让他是后来的呢。况且他现在是文官,文官有文官的住处,跟勋臣们搅和不到一起去。 还没到地方,穿着便服的徐承宗便带着下人迎上了张璟,远远的徐承宗便下马侯在路边,待张璟走到面前后,更是躬身抱拳,十分恭敬,“不知大司马移驾寒舍,仆有失远迎,还望大司马赎罪。” 张璟也不管徐承宗是不是故意作态,还是谨小慎微至此,笑呵呵的翻身下马,自有亲兵过来牵马。 “本官去往中府,不想魏国公不在,本官无奈,只得来魏国公府上叨扰了,”张璟拱手笑道,“望国公不弃,万勿将本官视为恶客才是。” 张璟这话说的绵里藏针,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一点面子都没给徐承宗这个魏国公留。但徐承宗却不敢有丝毫的不虞。 徐承宗不过是个空头国公而已,而张璟再怎么说也是部堂高官,南京六部也是六部,更何况张璟还这么年轻,谁敢说张璟会跟那些来南京养老的人一样,一辈子都别指望回京? 真没人敢这么说。主要是张璟太年轻,可能性实在太大,将来发生什么样的可能都不足为奇。 “大司马此言,可着实折煞下官了。”徐承宗被张璟敲打的一头冷汗,连下官都说出来了,这倒也不能说不对,南京守备虽然是个差遣官,他的本官是魏国公,但此时他哪里敢摆自己的国公架子? 没自称“小人”就已经是自顾身份了。 “本兵有事相询,魏国公想必不吝热茶一盏?”张璟仍旧是笑呵呵的,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都不客气,“对了,丰城侯何在?” 丰城侯李勇掌南京后府,而且李勇的父亲李贤是前任南京守备武臣,南京京营糜烂,不是哪一个人的缘故,但这些人却也一个都跑不了,都是有责任的,无非是大小区别而已。 “下官不知丰城侯在何处,”徐承宗一头冷汗,“要不下官差人去丰城侯府看看?” 张璟摆摆手,“不必了,魏国公请。” 徐承宗连忙在侧前引路,“大司马请随下官来。” 跟着徐承宗来的家丁有机灵的,连忙一溜烟的跑回府中禀告,准备迎接。 第321章 暗流9 徐承宗在侧前方引路,张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边看着秦淮河里的风景。 徐承宗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是见张璟对什么有兴趣,便介绍几句,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谨小慎微。 不谨慎不行,徐家一门两国公,当然是了不得的荣耀,但是荣耀的同时,更是负担,当年太宗那句“魏国公不可无后”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以,哪怕是做了外守备,徐承宗仍然是小心翼翼,占了几户兵役都胆战心惊的。 如今张璟这个兵部部堂亲自上门,他自然更加的忐忑不安了。 魏国公府中门大开,徐承宗的庶长子徐仁以及嫡子徐俌在门外迎接。 徐仁二十左右岁的样子,徐俌却仅有七八岁的样子。庶子比嫡子年长,这在勋戚家里是十分常见的情形。勋戚子弟生活奢靡,往往没等着娶妻,便已经纳了好几房妾室了,所以嫡子非长,不过是寻常罢了。 看看徐承宗这俩儿子就知道了。庶子徐仁都二十多了,嫡子徐俌才七八岁。 “这是犬子。”徐承宗指着躬身立于门旁的徐仁、徐俌向张璟介绍道。 “见过大司马。”徐仁和徐俌不敢怠慢,齐齐行礼。 张璟抬手, 笑道, “免礼,免礼, ”说着转头对徐承宗道,“虎父无犬子,魏国公后继有人矣!” “大司马谬赞,”徐承宗连忙说道, “犬子不成器, 本不欲污大司马耳目,怎奈能当面聆听大司马教益,乃是他二人莫大的造化,所以, 下官只好厚颜相召了, 还望大司马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让张璟都不好接话。这要是只有徐俌的话,倒也能够说得过去, 毕竟徐俌年少,七八岁的小孩子,但徐承宗的长子徐仁甚至比张璟都大,这就让张璟不好搭话了,他还没这么厚的脸皮。 无奈的张璟只有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 徐承宗把张璟迎入中堂,二人落座后,张璟开门见山, 直接问道, “魏国公掌南京京营,京营情况如何, 有士卒几何, 操练如何?” 徐承宗哪里知道这些?他执掌南京中府以来,可是一次京营都没去过, 哪里知道这些? 说起京营, 就不得不说说大明的军制。 实际上, 大明一直都是卫所制和营兵制并行的。 卫所士兵的来源自然是军户, 一代为军户,世代为军户。 而营兵制, 九边便是营兵制,而一些守城军, 比如两京的京营,也都是营兵制。而营兵的来源,则一般是募兵,和从卫所佥补。 随着卫所制的败坏,基本都是募兵了。 而南京的京营,则由于历史原因,迁都后,这么多年说实话就没人上心过,所以, 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张璟并不决定奇怪。 但该问还是要问, 具体的情况也都要向朝廷说明的,张璟可不想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至于朝廷会如何处理, 张璟也懒得管了。 反正朝中的大佬也是知道情况的,若是想要有一个稳定的南直隶甚至能够为湖广出一份力,朝廷就得拿出处理的方案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缺兵少将的,让张璟拿什么去协助湖广? 徐承宗支支吾吾,他是真不知道情况,别说士卒了,就连京营的坐营官是谁都不知道,这说起来就失职了,但还是那句话,南京情况特殊,而且这些问题也不能全算在徐承宗头上。 从仁宣开始,这三十多年下来,多精锐的部队也烟消云散了,几任守备基本上也都顾不上整顿营兵,说实话, 也不好整顿, 怎么整顿?积重难返了,不论是佥补士兵还是招募士兵, 都要钱的。 没钱, 能干嘛?啥都干不了。 “大司马恕罪,下官……不知……”徐承宗满头大汗,没人理会的时候,可以各种推脱,可以任由京营自生自灭,但一旦有人重视起来,徐承宗这个中府都督首当其冲。 尽管南京五军府无实掌,但南京京营确确实实是南京中府管事的。 此时张璟不找徐承宗找谁? 也别说以前的几位守备都有责任之类的屁话,徐承宗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现在是他管事,张璟找不到以前的人头上,本朝的剑斩不了前朝的官。 “兹事体大,”张璟也不为己甚,现在这个时候说追究责任的话就有些不合适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把京营的情况调查清楚,“劳烦魏国公去摸摸底,不得瞒报。” 徐承宗还能说啥,只能不迭口的应了“是,下官遵命,请大司马放心,下官定然好好做事。” 拒绝了徐承宗的盛情挽留,张璟出了魏国公府,不过也并未回自己家,而是沿着秦淮河岸闲逛。领略秦淮河历经千年的繁华与绚烂。 比之京师,这里的风气更加开放,也更加富庶。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便不难看出来,街上熙熙攘攘的,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人流拥挤。 “这江南果然是繁华之地,”张璟一边走一边感慨,其他的不说,光是商业,便比京师发达多了。别忘了,京师可是个百万人居住的大都市,而此时的南京城,不过二十多万人,差着量级呢。 转了一会,张璟便回府了,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太多事情,千头万绪的,都需要张璟去处理。毕竟,他是担负着使命而来南京任职的。 与那些养老的官员又不一样。其他人可以养老,张璟却不行。他要是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解决了,万一湖广乱了,南直隶也非得跟着乱起来不行。 想要南直隶不乱,武力保障是必须的。 但此时南直隶的军力情况,怕是做不了这个保障。卫所倒是有兵有人,但这些人听谁的?这是个问题。 京营就更不必说了,连徐承宗对于京营都是一问三不知,可想而知,此时的南京京营会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形势十分之严峻! 一个应付不好,张璟估计就折在南京了,出了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朱祁镇,都不会管张璟是不是有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张璟的差事没办好。 差事没办好,那只能挨板子,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哪怕是为了不挨板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张璟都得把这些事情给解决了,不让这些人好看,这些人就会让张璟好看的。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哪怕这里面牵扯的人、事再广,张璟也顾不上了。 处不处置是朝廷的事情,而能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后脉络摆清楚,就是张璟的问题了。事情搞清楚了,就算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张璟自己造成的,板子自然是打不到张璟身上的。 但若是连张璟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朝廷自然更糊涂,届时一团糟的情况下,也只能找张璟这个管事的了。 且说徐承宗,张璟离开后,立即开始招人,南京五军府的几个管事都找来了,然后又差人去京营各营,让坐营官都到魏国公府来,商量对策。 哪怕没有对策,也得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了不是。 卫所士兵几乎成了盐商的私兵,就算能够调派的动,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而京营的士卒缺员严重,本来额定十万人,此时只剩下老弱病残两万多人。 面对如此情形,张璟真的头大。 “郎君,还是早早上奏,”秦武建议道,张璟有专奏之权,有些事情越早奏报,越能取得主动,“一旦湖广大军集结,郎君这里是万万不能出纰漏的。” 张璟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在于朝廷要的是你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你把问题报上去,就行了。 张璟此时已经是方面大员,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与决断了。但这些事情,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张璟下不了这个决断,一旦自己如实上报了,出了乱子算谁的? 牵扯太大了,盐使司、盐商、官府、卫所、当地的大族,甚至是普通百姓都会受到牵扯、影响,最重要的是九边,形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开中制的实施。 为何要实施开中制?当年太祖最大的敌人是北虏,为了追亡逐北也好,为了维护大名的正统统治也好,大名陈重兵于边境,这么多人的粮饷,对于刚刚建国的大明,是个巨大的考验,太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便是开中制的由来。 对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开中制明显已经不合适了。 但没人改,怎么改?这是动刀子啊,朝中那些既得利益者会同意? 这还不算南京京营的一堆烂事,光是一个私盐,就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张璟不管不顾的如实上奏了,痛快是痛快了,但头疼的是朝廷,怎么处置?不处置的话,朝廷的威严何在? 但处置的话,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怎么处置? 真的很难。 “于少保现在如何?”张璟突然问道,“还有胡太师,这两位老先生皆是我大明柱石,虽因陛下之故,致仕归乡,但拳拳爱国之心,却从未改变。” 楚成和秦武对视一眼后,心道果然来了,自家郎君对于于少保的关注可是从来没停下过,尽管于少保的人格、功绩的确值得万世敬仰,但自家郎君这种连自身安危都可以置之不顾,只为说句公道话的做法,还是让楚成、秦武等一干家将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二人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秦武口才便捷,这种回话一般都是由他来的,“两位老先生皆在家中耕读自娱,着书立说,闭门谢客。” “听闻朱指挥离开京师,来至钱塘,奉养少保,少保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张璟接着问道。 “具体情况不知,派到钱塘的弟兄还未有消息传来。”秦武摇摇头。 张璟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于少保虽然不论在朝在野,都拥有崇高的声望,但这个世界总有特例,某些丧心病狂的人可不会管于少保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认为于少保的某些做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以前于少保在朝为官,这些人奈何不了于少保。 但此时的于少保已经是一介平民,他们尽管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去做某些事,但阴私手段却从来都不会少,而且这种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朱骥就是因为如此,索性从京师居家迁到了钱塘,反正他也已经辞官。他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官场上混,以前有于少保在朝中,尽管于少保不会特意照顾朱骥,但大家都会看在于少保的面子上,对朱骥多有忍让。 而一旦于少保被削职为民,那些跳梁小丑为了讨曹、石,甚至朱祁镇的欢心,什么龌龊事儿做不出来? 连回乡的于少保都避免不了,更何况在朝为官的朱骥了。 朱骥索性官也不做了,京师也不呆了,来到钱塘,奉养老岳父。 “罢了,准备一下,明日去钱塘拜访于少保。”张璟终于下定决心,当然,拜访是一方面,他与于少保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交,即便是与朱骥之间,也是公事公办罢了,要说私交,真的没有。 拜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就现在南直隶的形势,问问于少保的意见。于少保乃是难得的政治家,加之宦海沉浮数十载,经验丰富,肯定有成熟的见解。 就看于少保愿不愿意为自己解惑了,张璟叹气,倒也不是很担心,以于少保公中体国的性格,为了国家安危,可以把自身安危置之不顾的为人,定然会不吝赐教的。 只是怕招致朱祁镇的猜忌,为于少保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朱祁镇可不会管于少保是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他只会觉得于少保不甘寂寞,是在利用自己在朝野的影响力发声。 不得不说,昏君这种生物的脑回路真的是很奇特。 万一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把于少保再次陷于险地,该怎么办? “罢了,”张璟摇摇头,“不去拜访了,少保难得清静几天,某就不去做这个恶客了。” 第321章 暗流9 徐承宗在侧前方引路,张璟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边看着秦淮河里的风景。 徐承宗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是见张璟对什么有兴趣,便介绍几句,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谨小慎微。 不谨慎不行,徐家一门两国公,当然是了不得的荣耀,但是荣耀的同时,更是负担,当年太宗那句“魏国公不可无后”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以,哪怕是做了外守备,徐承宗仍然是小心翼翼,占了几户兵役都胆战心惊的。 如今张璟这个兵部部堂亲自上门,他自然更加的忐忑不安了。 魏国公府中门大开,徐承宗的庶长子徐仁以及嫡子徐俌在门外迎接。 徐仁二十左右岁的样子,徐俌却仅有七八岁的样子。庶子比嫡子年长,这在勋戚家里是十分常见的情形。勋戚子弟生活奢靡,往往没等着娶妻,便已经纳了好几房妾室了,所以嫡子非长,不过是寻常罢了。 看看徐承宗这俩儿子就知道了。庶子徐仁都二十多了,嫡子徐俌才七八岁。 “这是犬子。”徐承宗指着躬身立于门旁的徐仁、徐俌向张璟介绍道。 “见过大司马。”徐仁和徐俌不敢怠慢,齐齐行礼。 张璟抬手, 笑道, “免礼,免礼, ”说着转头对徐承宗道,“虎父无犬子,魏国公后继有人矣!” “大司马谬赞,”徐承宗连忙说道, “犬子不成器, 本不欲污大司马耳目,怎奈能当面聆听大司马教益,乃是他二人莫大的造化,所以, 下官只好厚颜相召了, 还望大司马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让张璟都不好接话。这要是只有徐俌的话,倒也能够说得过去, 毕竟徐俌年少,七八岁的小孩子,但徐承宗的长子徐仁甚至比张璟都大,这就让张璟不好搭话了,他还没这么厚的脸皮。 无奈的张璟只有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废话。 徐承宗把张璟迎入中堂,二人落座后,张璟开门见山, 直接问道, “魏国公掌南京京营,京营情况如何, 有士卒几何, 操练如何?” 徐承宗哪里知道这些?他执掌南京中府以来,可是一次京营都没去过, 哪里知道这些? 说起京营, 就不得不说说大明的军制。 实际上, 大明一直都是卫所制和营兵制并行的。 卫所士兵的来源自然是军户, 一代为军户,世代为军户。 而营兵制, 九边便是营兵制,而一些守城军, 比如两京的京营,也都是营兵制。而营兵的来源,则一般是募兵,和从卫所佥补。 随着卫所制的败坏,基本都是募兵了。 而南京的京营,则由于历史原因,迁都后,这么多年说实话就没人上心过,所以, 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张璟并不决定奇怪。 但该问还是要问, 具体的情况也都要向朝廷说明的,张璟可不想这板子打在自己身上,至于朝廷会如何处理, 张璟也懒得管了。 反正朝中的大佬也是知道情况的,若是想要有一个稳定的南直隶甚至能够为湖广出一份力,朝廷就得拿出处理的方案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缺兵少将的,让张璟拿什么去协助湖广? 徐承宗支支吾吾,他是真不知道情况,别说士卒了,就连京营的坐营官是谁都不知道,这说起来就失职了,但还是那句话,南京情况特殊,而且这些问题也不能全算在徐承宗头上。 从仁宣开始,这三十多年下来,多精锐的部队也烟消云散了,几任守备基本上也都顾不上整顿营兵,说实话, 也不好整顿, 怎么整顿?积重难返了,不论是佥补士兵还是招募士兵, 都要钱的。 没钱, 能干嘛?啥都干不了。 “大司马恕罪,下官……不知……”徐承宗满头大汗,没人理会的时候,可以各种推脱,可以任由京营自生自灭,但一旦有人重视起来,徐承宗这个中府都督首当其冲。 尽管南京五军府无实掌,但南京京营确确实实是南京中府管事的。 此时张璟不找徐承宗找谁? 也别说以前的几位守备都有责任之类的屁话,徐承宗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现在是他管事,张璟找不到以前的人头上,本朝的剑斩不了前朝的官。 “兹事体大,”张璟也不为己甚,现在这个时候说追究责任的话就有些不合适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把京营的情况调查清楚,“劳烦魏国公去摸摸底,不得瞒报。” 徐承宗还能说啥,只能不迭口的应了“是,下官遵命,请大司马放心,下官定然好好做事。” 拒绝了徐承宗的盛情挽留,张璟出了魏国公府,不过也并未回自己家,而是沿着秦淮河岸闲逛。领略秦淮河历经千年的繁华与绚烂。 比之京师,这里的风气更加开放,也更加富庶。从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便不难看出来,街上熙熙攘攘的,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人流拥挤。 “这江南果然是繁华之地,”张璟一边走一边感慨,其他的不说,光是商业,便比京师发达多了。别忘了,京师可是个百万人居住的大都市,而此时的南京城,不过二十多万人,差着量级呢。 转了一会,张璟便回府了,哪儿有这么多时间,太多事情,千头万绪的,都需要张璟去处理。毕竟,他是担负着使命而来南京任职的。 与那些养老的官员又不一样。其他人可以养老,张璟却不行。他要是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解决了,万一湖广乱了,南直隶也非得跟着乱起来不行。 想要南直隶不乱,武力保障是必须的。 但此时南直隶的军力情况,怕是做不了这个保障。卫所倒是有兵有人,但这些人听谁的?这是个问题。 京营就更不必说了,连徐承宗对于京营都是一问三不知,可想而知,此时的南京京营会糜烂成什么样子了。 形势十分之严峻! 一个应付不好,张璟估计就折在南京了,出了问题,不论是朝廷还是朱祁镇,都不会管张璟是不是有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张璟的差事没办好。 差事没办好,那只能挨板子,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哪怕是为了不挨板子,为了自己的前途,张璟都得把这些事情给解决了,不让这些人好看,这些人就会让张璟好看的。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哪怕这里面牵扯的人、事再广,张璟也顾不上了。 处不处置是朝廷的事情,而能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后脉络摆清楚,就是张璟的问题了。事情搞清楚了,就算出了问题,只要不是张璟自己造成的,板子自然是打不到张璟身上的。 但若是连张璟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朝廷自然更糊涂,届时一团糟的情况下,也只能找张璟这个管事的了。 且说徐承宗,张璟离开后,立即开始招人,南京五军府的几个管事都找来了,然后又差人去京营各营,让坐营官都到魏国公府来,商量对策。 哪怕没有对策,也得把基本情况摸清楚了不是。 卫所士兵几乎成了盐商的私兵,就算能够调派的动,怕也是出工不出力。而京营的士卒缺员严重,本来额定十万人,此时只剩下老弱病残两万多人。 面对如此情形,张璟真的头大。 “郎君,还是早早上奏,”秦武建议道,张璟有专奏之权,有些事情越早奏报,越能取得主动,“一旦湖广大军集结,郎君这里是万万不能出纰漏的。” 张璟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在于朝廷要的是你的解决办法,而不是你把问题报上去,就行了。 张璟此时已经是方面大员,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与决断了。但这些事情,牵扯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张璟下不了这个决断,一旦自己如实上报了,出了乱子算谁的? 牵扯太大了,盐使司、盐商、官府、卫所、当地的大族,甚至是普通百姓都会受到牵扯、影响,最重要的是九边,形成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开中制的实施。 为何要实施开中制?当年太祖最大的敌人是北虏,为了追亡逐北也好,为了维护大名的正统统治也好,大名陈重兵于边境,这么多人的粮饷,对于刚刚建国的大明,是个巨大的考验,太祖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这便是开中制的由来。 对于此时的大明而言,开中制明显已经不合适了。 但没人改,怎么改?这是动刀子啊,朝中那些既得利益者会同意? 这还不算南京京营的一堆烂事,光是一个私盐,就牵扯到了这么多人。 张璟不管不顾的如实上奏了,痛快是痛快了,但头疼的是朝廷,怎么处置?不处置的话,朝廷的威严何在? 但处置的话,牵扯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怎么处置? 真的很难。 “于少保现在如何?”张璟突然问道,“还有胡太师,这两位老先生皆是我大明柱石,虽因陛下之故,致仕归乡,但拳拳爱国之心,却从未改变。” 楚成和秦武对视一眼后,心道果然来了,自家郎君对于于少保的关注可是从来没停下过,尽管于少保的人格、功绩的确值得万世敬仰,但自家郎君这种连自身安危都可以置之不顾,只为说句公道话的做法,还是让楚成、秦武等一干家将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二人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秦武口才便捷,这种回话一般都是由他来的,“两位老先生皆在家中耕读自娱,着书立说,闭门谢客。” “听闻朱指挥离开京师,来至钱塘,奉养少保,少保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张璟接着问道。 “具体情况不知,派到钱塘的弟兄还未有消息传来。”秦武摇摇头。 张璟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于少保虽然不论在朝在野,都拥有崇高的声望,但这个世界总有特例,某些丧心病狂的人可不会管于少保为这个国家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认为于少保的某些做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以前于少保在朝为官,这些人奈何不了于少保。 但此时的于少保已经是一介平民,他们尽管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去做某些事,但阴私手段却从来都不会少,而且这种手段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朱骥就是因为如此,索性从京师居家迁到了钱塘,反正他也已经辞官。他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官场上混,以前有于少保在朝中,尽管于少保不会特意照顾朱骥,但大家都会看在于少保的面子上,对朱骥多有忍让。 而一旦于少保被削职为民,那些跳梁小丑为了讨曹、石,甚至朱祁镇的欢心,什么龌龊事儿做不出来? 连回乡的于少保都避免不了,更何况在朝为官的朱骥了。 朱骥索性官也不做了,京师也不呆了,来到钱塘,奉养老岳父。 “罢了,准备一下,明日去钱塘拜访于少保。”张璟终于下定决心,当然,拜访是一方面,他与于少保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交,即便是与朱骥之间,也是公事公办罢了,要说私交,真的没有。 拜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就现在南直隶的形势,问问于少保的意见。于少保乃是难得的政治家,加之宦海沉浮数十载,经验丰富,肯定有成熟的见解。 就看于少保愿不愿意为自己解惑了,张璟叹气,倒也不是很担心,以于少保公中体国的性格,为了国家安危,可以把自身安危置之不顾的为人,定然会不吝赐教的。 只是怕招致朱祁镇的猜忌,为于少保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朱祁镇可不会管于少保是不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他只会觉得于少保不甘寂寞,是在利用自己在朝野的影响力发声。 不得不说,昏君这种生物的脑回路真的是很奇特。 万一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把于少保再次陷于险地,该怎么办? “罢了,”张璟摇摇头,“不去拜访了,少保难得清静几天,某就不去做这个恶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