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那么爱你》 1 结婚第十天 “咔擦”、“咔擦”、“咔擦!” 闪光灯此起彼伏,台上韩疏影一身雪白的连衣裙,精致的剪裁恰到好处地衬出长腿细腰,面对记者的提问,笑得甜美而有耐心:“能拿到这个奖,固然有我努力的成分,也离不开航哥的支持!” 底下一片尖叫: “她承认了、她承认了诶!韩疏影承认和洛总的关系了诶!” “洛总?” “洛航啊!洛氏集团的掌门人,三年前开始进军影视行业,麾下明星多达百个,不过,我家疏影绝对是最受捧的。” “听说是青梅竹马,进军娱乐圈也是我家疏影的缘故,不过我家疏影一直没有答应他的追求,一直到……” 记者席上,何晓曼面色惨白,青梅竹马,一直追求,到现在……那像一把刀,烧红了的刀,一刀刺进她的心脏,“滋——”她听到她的心被烧焦的声音。 怪不得! 怪不得今天这个发布会,主编非要她来不可,无非是、无非是……韩疏影的要求。她把血淋淋的真相撕开给她看,告诉她她有多受欢迎,她和洛航有多般配有多恩爱,有多少人祝福,然后她呢? 这是她和洛航结婚的第十天! 这算什么! 尖叫声又起,众目睽睽,闪光灯大量,洛航一身雪白的休闲服走上发布台。 “哇!” “哇!” 不知道多少人惊叹,多少人交头接耳,羡慕嫉妒恨:“居然比明星还帅!” “韩疏影可以说是玛丽苏本苏了,哪里还要演?” “和我家疏影配吧?高颜值,高学历,高智商,就更别说身家了,那是欺负人……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何晓曼恍若未闻,她的眼睛只顾盯住这个人,她爱的那个人,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没有移开过她的眼睛,他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就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就连韩疏影都不及他光彩照人。 “……能有这样的成就,是小影自己的努力。”洛航淡淡地说,“我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主持人拿过话筒:“今天洛先生前来捧场,主要还是有一桩喜事要宣布——洛先生自己说,还是我说?” “你说吧。” 主持人满面春风:“那么,就让我们祝贺疏影吧,她和洛先生就要订婚了!” 又一阵尖叫声,欢呼声,惊叹声,祝贺声,唯有何晓曼,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昏了过去。 洛航的目光下沉,在这么多记者、粉丝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发布会的休息室里,何晓曼被一杯冷水浇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洛航冰冷的脸。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长能耐了啊,何晓曼。”洛航阴沉沉地说,“敢跟到发布会上来了。” 何晓曼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涌:他们结婚才十天!他就光明正大在明星记者发布会上宣布他和韩疏影订亲,那他们的婚姻算什么?他之前的甜言蜜语又算什么?他口口声声的低调,就是为了给她这个“惊喜”吗? 何晓曼笑了,笑得特别倔强,也特别凄凉:“是啊,要不是来了发布会,怎么有机会恭贺洛总你订婚之喜呢?” 回答她的是又一杯冷水,和比冷水更寒凉的声音:“何晓曼,你怎么就这么天真,以为小雨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小雨。 何晓曼再出了不了声,任冰凉的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去,流进脖子里。 “小雨”两个字,是她和他之间的伤,永远都愈合不了。 2 为什么不是你 “那是个意外……”何晓曼软弱地辩解。 她记得半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那时候洛航已经向她求婚,买了买了钻戒,亲手戴在她的中指上,6克拉的钻戒熠熠生辉。 洛航的妹妹洛雨找上门来,大声骂她“恬不知耻”:“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你一个女支女,怎么配得上我哥哥!” 不,她不是女支女,她只是个在娱乐场所卧底的记者。洛航在那种场合遇见她,给她赎身,向她求婚……就成了她的原罪,至少在洛雨眼中,那是无可辩驳的原罪。她憎恨她玷污了她哥哥的名声。 何晓曼等她骂完了,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取自己的干衣服给她换上。 小雨还那样小,她才十七岁,她死了。他们在荒废的工地上找到她的尸体,全身赤裸,惨不忍睹。 没有抓到凶手。他们在发现被他们奸杀的女人,并不是金谷园中无依无靠的妓女,也不是那个卧底记者,而是洛氏集团的千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所以第一时间偷渡出境了。 何晓曼记得洛航当时烧红的眼睛,他抓着她问:“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就好像在半年后的今天,他们结婚的第十天,在记者发布会的休息室里,他轻蔑地说:“意外,为什么意外的不是你?” “我……” 又一杯水泼上来,糊住了她的眼睛。 “何晓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洛航的声音冷得像冰,落下来就是刀子,“那些人怎么找到小雨的,那些人为什么会找到小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要不是你故意拿自己的衣服给小雨穿,小雨怎么会……” “你说什么?”何晓曼呆住。她当时是拿了衣服给洛雨穿,那是因为洛雨的衣服湿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洛航会这样误会她。 “就因为她骂了你,就因为她觉得你配不上我——何晓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洛航的眼圈红了。 小雨死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他疼了十七年的妹妹,她那样单纯,她甚至没有去过酒吧,是,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爱上眼前这个女人——他现在也不明白他当初怎么爱上她,爱上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她害死了小雨! “不——”何晓曼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发胀,他在说什么,他说她有意陷害小雨,害得小雨被奸杀? 他怎么会这样想! 何晓曼昏头涨脑地辩解:“我没有、我怎么会……” “你怎么就不会了?”洛航冷笑,“你难道不是为了洛氏总裁夫人的位置接近我、算计我吗?既然是为了这个位置,你有什么做不出来!”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所以……”何晓曼颤声问,“所以你和我结婚,是为了……” “为了成全你——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洛航“哈哈”大笑,笑声中看到何晓曼苍白如纸的脸色。这个他爱过的女人……他那时候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可笑,他也不知道是他可笑,还是她更可笑。 他不过是用钻石王老五的身份,配合韩疏影炒作而已,她都能伤心成这个样子。 他娶她,因为他恨她。 婚姻是唯一的办法,光明正大地囚禁一个人,伤害一个人——因为她爱他。 “航哥,和这个贱人啰嗦什么,”韩疏影出现在门口,娇嗲嗲地说,“她害死了小雨。” 洛航揽住她的腰,扬长而去。 3 谁是小三 何晓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里,这是她和洛航的新房。 小雨死后,洛航的父亲洛天成发话“除非我死,不然这个姓何的小贱人别想进我洛家的门!” 所以他们的婚房不在洛家主宅,而是东城区的一处别墅,别墅里每件东西都是她亲手添置的,挂在墙上的画,地上的地毯,床头的相框,相框里相亲相偎的男女——那还是小雨出事之前照的。 那时候……他们笑得有多甜。 何晓曼的指尖慢慢抚过照片里的面容,镜框上浮现她的笑容,笑得无比凄凉。 其实那时候,她未尝不知道洛航对她有心结,小雨的死和她有关,但是当他单膝跪地,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何小姐?” 她张口结舌,除了“愿意”两个字,再说不出第三个字。 是的她愿意,哪怕他的求婚看起来无比蹊跷; 是的她愿意,为了他,她愿意承受洛家上下的怨恨; 是的她愿意,为了他,如飞蛾扑火,不管要面对的是烈火焚心,还是四面楚歌。 一直到—— 到她发觉,原来真相是这样,他已经不爱她了,也许一开始就不,一开始就不过是玩玩,毕竟,像粉丝说的,他和韩疏影才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只是不巧,刚刚好小雨死了,所以他娶了她,为了报复。 一夜辗转未眠,洛航也没有回来,只要一想到他搂着韩疏影离开的背影,何晓曼都觉得心在滴血。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洛航大步走进来:“何、晓、曼!”三个字被喊得咬牙切齿。 何晓曼瞬间肌肤绷紧,警惕地抬头看住他。 一叠报纸被狠狠摔在她面前:“你做的好事!”洛航的厉声怒吼就在耳边,“你害死了小雨还不够,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放过吗!” 何晓曼颤抖着弯下腰去,捡起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线上线下,众口一词,绘声绘色,都在说韩疏影是小三,介入到某总裁和总裁夫人之间——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这个“某总裁”很明显是指的洛航。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断送小影的前程?” “你就这么恨小雨……她活着你不放过她,她死了你不放过她的朋友?” “我没有!”何晓曼倔强地昂起头,直面他的怒火,“小雨是意外,我更加不会去害她的朋友……我都不认识韩小姐!” 韩疏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明星。 “你说谎!”洛航冷冷地,用三个字给出他的判决,“何晓曼,我再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何晓曼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坠、往下坠,直坠入冰窟里,冷得她全身发抖。 洛航一把拽起她。 “你要做什么?” “跟我走!”洛航冷冷丢了外套在她身上,“我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跟我去记者发布会,该说点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洛航丢下这句话,径直下了楼,何晓曼看着他的背影,该说点什么?她该说点什么?说她不是害死小雨的凶手,还是说她并没有发布这些小三、正室的消息?不、不会的,他不会允许她说这些。 那她还能说些什么? 韩疏影不是小三,难道她是? 那张结婚证书,证书上他和她的照片,难道都是假的? 她没有继续往下想,先捡起衣服穿上了——她很清楚洛航是怎样一个人,他说给她五分钟,就不会多等她一秒。 五分钟之后,何晓曼来到车前。 “上车!”洛航的声音和天气一样没有温度。 “我不去!”何晓曼大声宣布。 “不去?”洛航笑了,“何晓曼,你是不记得你爸在VIP病房每天的花销了吗?”一句话,打掉了何晓曼好容易积聚起来的勇气,是啊,她爸还在VIP病房躺着呢,每天的开销都是一笔天文数字,何家根本撑不起来。当初就是这样……要不是为了父亲的药费,她不至于为了那几千块的津贴去做卧底。 “你听着,何晓曼,别说我就是让你去发布会辟个谣,我就是让你去发布会上承认自己是女支女,你都给乖乖给我去!” 洛航闲闲地说,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苍蝇:他是早该想到,她接近他,她算计他,都是为了钱。为了可以一劳永逸地,不必再为钱去拼命。想明白这一点,给他的眼睛里平添了一丝厉色:疏影说得对,她根本就没有爱过他,她接近他,根本就是为了钓个金龟婿,谁妨碍她,她就对付谁。 4 她捡起了刀 记者发布会上,仍然是“咔擦”、“咔擦”闪个没完的镁光灯,仍然是无数饥渴、热情的眼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一边是雍容华贵、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大明星韩疏影,一边是灰头土脸、素颜的何晓曼。 “何小姐,疏影到底是不是你和洛总之间的小三?” “不是。”何晓曼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却回答地毫不犹豫。 “何小姐,你和洛总是什么关系?” “我和洛总……”何晓曼木木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无懈可击的俊美,无懈可击的优雅,她的男人。 她曾经以为是。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他去死。 但是现在—— 她轻笑了一下:“……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这是把刀交给她,让她自己捅自己,每一刀都捅得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置身事外,干净得一尘不染。 “所以说……就是个误会了?”主持人得出结论。 “可不就是个误会,”韩疏影笑吟吟地上前一步,凑到何晓曼面前,用只有她和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何小姐,你猜,这些消息都是谁放出去的?” “你——” “是,是我。”韩疏影笑容甜蜜,“很明显是我,可惜啊,航哥信我,不信你!” “你——”何晓曼的眼神锐利起来,韩疏影赶紧退了一步,退到洛航身边,眼神惊怯如兔,“航哥——” 洛航将她搂在怀里。 他没有留意到的地方,何晓曼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她说得对,他信她,不信她! 蜂拥而至的粉丝被韩疏影的这个举动激起了保护欲,保安再维持不住现场秩序,不知道谁第一个喊出来:“她才是小三吧!” 现场就暴动起来,保安拼命地想要维持秩序,但是现场越来越乱,不断地有东西打在何晓曼的脸上,身上,起初是荧光棒,后来是鸡蛋,西红柿,有人开始丢石头。 衣服和脸上什么颜色都有,红的西红柿,黄的鸡蛋,尖锐的石头划破她的额角,一行血流了下来,何晓曼像是完全没有了感觉,只是看住洛航,像是在问:你满意了?这样你就满意了? 洛航的眼角收了收,又硬了起来。 “洛总,现场快控制不住了,你要不要带韩小姐先走一步?”主持人和蔼地建议,毫不犹豫地忽略了受伤的何晓曼:很明显,对于洛总来说,韩疏影和何晓曼之间,韩疏影韩小姐才是重要的那个。 “是啊,”韩疏影娇滴滴地补充,“航哥我好害怕……” “那我们走吧。”洛航多一眼都没有给何晓曼,搂住韩疏影就要转身,就听得“当!”地一下,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把刀,落在台子上,距离何晓曼就只有5厘米的距离。何晓曼还看着他。 洛航淡淡得说:“这是你应得的。” 这句话,再一次把何晓曼打入到地狱里,她应得的,他说这是她应得的。他当初质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死”,不是一时激愤,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是要她去死,想要她给洛雨陪葬。 “走吧!”韩疏影的声音。 何晓曼已经听不清楚了,她也不知道和着血流下来的是不是眼泪,是不是只有她死了……是不是只有她死了,他才肯回头看一眼? 是不是只有她死了,他才肯放过她? 是不是只有她死了,他才肯信她的话,相信小雨的死是个意外,不是她的算计,是不是? 何晓曼心如死灰,她不知不觉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刀光就在她的眼底。 她捡起刀—— 5 怎么想死 现场混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尖叫声,奔走声,怒骂声,而何晓曼只有眼前的刀。 一只脚踩住了刀,然后是洛航冷漠的声音:“怎么,想死?” 他弯下腰,这时候他的脸距离她不到十厘米。何晓曼眼睛里的悲哀像泪水涌了出来,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动了一下,想到小雨,又硬了起来:小雨死的时候,只怕比她更悲哀百倍、千倍,但是没有人救她! 那个瞬间他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要踩住刀,为什么不放任她死在这里。 “起来!”洛航拽住她。 何晓曼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放开我、洛航你放开我!” “怎么,你真想死在这里?”洛航冷冷地问。 何晓曼倔强地昂起头:“不是如你所愿吗?不是你想要我死吗?”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却被推到这个尴尬的境地。 原本以韩疏影明星的身份就足以碾压她,更何况来这么一出。何晓曼是熟悉网络暴力的,她根本不敢去想,明天、后天……铺天盖地迎接她的会是什么,诅咒、谩骂、人肉搜索?没准还有更多…… 洛航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复杂情绪,是,他是恨不得她去死,所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走回来,会踩住地上的刀阻止她——天知道她想做什么,这个贪图富贵,不惜杀人灭口的女人,怎么会有勇气自杀! 不可能的! 她就是在赌,赌他心软! 洛航于是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想死?休想!没得我允许,你休想!”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晓曼忍不住大喊。 “你就给我记着,你爸的命在我手里,我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洛航恶狠狠地说,“现在,我要你站起来跟我走!” 爸爸……何晓曼心里迟滞地闪过去躺在病床上的人,她的父亲,从小就疼爱她的父亲,他现在对她的处境还一无所知,她不敢让他知道,也不忍让他知道。就更不能让他接受万年丧女这个事实了。 是了,她不能死,就算为了爸爸,也不能死!何晓曼咬牙,忍着全身的疼痛站了起来。 洛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果然还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啊。早知道如此,之前又何必假惺惺呢。 想到这里,心里的厌恶又更深一层。 何晓曼看得清清楚楚,她只能强忍住,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由保镖开路,保镖一路护送,就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韩疏影迎上来,亲热地挽住洛航的手臂,斜看了何晓曼一眼,说:“何小姐好胆气!敢一个人留在台子上——是不是打算着等我和航哥哥走了,再开一场个人发布会啊?” 韩疏影这话里话外地暗示何晓曼留在舞台上是包藏祸心,想要对外公布她的小三身份。 一句“何小姐”是完全否认了何晓曼和洛航的婚姻关系,何晓曼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说:“韩小姐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我?”韩疏影愣了愣,泫然欲泣,“何小姐是有所不知,我们当明星的和你们普通人不一样,形象上容不得半点污点,一旦出现负面舆论,广告、代言人条款上都是要求赔钱,就算航哥哥肯,我也还替他心疼。当然我知道何小姐是无所谓,如果何小姐心疼航哥哥,当初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小雨——啊我说错话了,航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 “你就是故意的!”何晓曼分明看见她目光里狡黠的得意,大声反驳说,“小雨她——” “闭嘴!”洛航一听到小雨的名字,脸色就沉了下去,“小雨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他眉目里都是厌恶的意思。 虽然是一早就知道的结果,何晓曼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一黯,该死的,她怎么就不能吸取教训,她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就是特意提出小雨来挑衅,来挑拨——其实不用她挑拨,洛航早就恨死了她。 这时候离记者发布会现场已经有点远了,何晓曼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韩疏影得意地冲她示威似的一瞥,挽住洛航加快了脚步,司机殷勤拉开车门,洛航绅士地让韩疏影先上,韩疏影却故意犹豫了一下,娇滴滴地和洛航说:“航哥哥,这个坐车的位置可有讲究了!” “讲究什么?”洛航可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上面。 “座位啊!我听说,坐后排呢,前面开车的是司机,坐副驾驶呢,边上开车的多半是老公,”韩疏影笑着说,“我呀,我可不敢坐副驾驶。” 洛航“哦”了一声,司机识趣地开了后门。 韩疏影又摇着洛航的手臂说:“航哥哥,我不要和那个女人坐一起,只要一想到小雨,我就——” 洛航又“嗯”了一声,对何晓曼说:“你,坐前面去!” 这时候韩疏影的手机响了,她冲着洛航甜甜笑了一下,然后走开几步,压低声音对手机那头说:“……什么,采访?行啊,我要你们报社那个……何小姐来采访我,怎么,不行?不行我就不接受采访了……” 6 你有种 何晓曼觉得自己在发抖。 刚才韩疏影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说坐副驾驶的是司机的老婆。偏偏洛航还叫她坐过去,这不仅仅是否认他们的婚姻,还要把她推给另外一个人!更准确地说,是推给他洛航的下人! 在他眼里,她就这么不配做他的妻子? 何晓曼拼命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声来,是,他洛航是明摆了要侮辱她,她有什么办法,她爸爸还在病房等着钱用呢…… “怎么,不上?”洛航已经坐进车里,韩疏影收线走回来,上车坐在洛航身边。 洛航看了下窗外,何晓曼还站在那里。他按下车窗,没好气地说,“不上你就呆这儿吧,要出了事,那也是你活该!” 话说完,“砰”地一下,车门关紧。 绝尘而去的车,在视野中渐渐就只剩下一个黑点。 就只剩下何晓曼一个人在路边等着打车,她急切想要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伤口和脏乱的衣服。 太阳是越来越烈了,没有空调的地方,汗水黏着衣裳,都贴在身体上,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光,满目焦灼,头昏目眩,何晓曼知道自己是要中暑了…… 手机忽然响了,是主编的电话:“晓曼吗?在哪里?韩疏影指定你采访她,就今晚——赶得到吗?” 韩疏影指定她采访……何晓曼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黑,她不得不蹲下去,吃力地回答:“不、不行,我赶不到……” “赶不到?晓曼,你这样不行的!人家韩疏影好不容易答应接受我们的采访,她指定了你,你怎么能赶不到?你要是赶不到,以后也不用回来了,就这样,好了我挂了,晚上七点,金谷园!” “喂、喂!”何晓曼拼命地喊,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不、不行,她必须和主编谈谈,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虽然挣钱不多,但是至少、至少也是条后路,要是这条路也断了,所有她的开支都只能来源于洛航,他要是真的断了父亲医药的供给…… 何晓曼试图想要打电话过去,但是手一直在抖,眼前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楚手机上的按键—— “晓曼、晓曼你怎么在这里,晓曼、晓曼你怎么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可惜何晓曼已经听不清楚是谁。 不管他是谁了……何晓曼倒下去的时候忍不住悲哀地想,不管他是谁了,总之不会是、总之不会是洛航。 叶连韶一把抱住何晓曼,她的身体好轻,他惊讶地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学毕业不过两年,怎么晓曼瘦成这样了,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连韶是何晓曼的大学同学。大学时候何晓曼就很风风火火,她是那种强势而能干的女生,永远生机勃勃的样子,说起自己的新闻理想来两个眼睛都发光。叶连韶以为她是独身主义者,只敢把爱慕深深埋在心里。 没想到毕业之后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重逢。 如果不是今天他过来办事凑巧碰见,她晕倒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意外都不知道。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叶连韶心疼地说,昏迷中的何晓曼并没有听见。 昏迷中的何晓曼也并没有看见送走韩疏影之后去而复返的洛航。洛航把车开回来,沿路却没有看到何晓曼。 这个地方偏僻,附近不好打车他是知道的。 洛航摇下车窗问附近的保安,保安回答说:“何小姐吗?何小姐被人接走了。” 被人接走了?被什么人接走了?洛航问保安要了监控视频来看,视频里一个年轻男人搂住何晓曼的腰上了车。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何晓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整个身体都软靠在男人身上。 洛航觉得自己心里的怒火,比这天的太阳还要炙热,他立刻拿出手机来,拨通了电话。 “喂?”接电话的果然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晓曼你的电话。” 手机大概是被递给了何晓曼,电话里传来何晓曼娇喘的声音:“……谁?” “我。”洛航觉得自己肯定是烧过了整个银河系才能保持住镇定地说出这个字。 “……你、你是谁?” “洛航。” “洛……洛总啊。” 洛总? 洛总! 她现在喊他“洛总”了!明明半个小时钱还喊他洛航!是因为她旁边那个男人的缘故吗?好手腕、好速度!果然不愧是何晓曼!洛航咬着牙冷笑:“何晓曼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咔擦”一声,电话挂断。 电话那头的何晓曼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还在迷迷糊糊中,迷迷糊糊接了个电话,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她不知道自己中暑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迷过去,就更加不知道叶连韶在她钱夹里找到了洛航和她的亲密照,也不知道叶连韶放下她,就出门买药去了。 7 酒店开房 何晓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枕头,陌生的床。 是在酒店里! 一激灵坐起来,衣服从身上滑了下去。皮肤上的痕迹和身体传来的酸痛告知她发生了什么。何晓曼咬住下唇,她完全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用力捶打自己的头,也只想得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那个人喊:“……晓曼!” 那是认识她的人。 那是……谁? 何晓曼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上男人模模糊糊的影子。是——谁?她想要起身去察看,这时候浴室门开了,男人只裹了一条布条走了出来,身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瞬间打湿了地毯。 何晓曼松了口气:是洛航。 洛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还真是恶有恶报啊,何晓曼。” 何晓曼睁大了眼睛:“你这个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洛航笑了,那笑容里多少轻蔑的意思,“你看看你自己,来,你对着镜子看看你自己!” 他把何晓曼从床上拽下来,唯一能够遮蔽身体的衣服也从她身上掉了下去——那不是一件完整的衣服,而是被撕开的衣服的碎片,发生了什么很明显。 何晓曼被洛航拽到镜子面前,晶莹的镜子她全无遮拦的身体,身体上不知道多少青紫的痕迹——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何晓曼试图想要挡要害,又被洛航拉开手,洛航露出嫌恶的表情,他说:“挡什么挡!” 何晓曼咬住唇,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当时洛航和韩疏影走得那么绝情,她心里是绝望的。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回来又和她……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趁着她昏迷的时候,但是—— 他在她身上留下这些痕迹虽然让她觉得很羞耻,又很甜蜜,但是—— 但是他们是夫妻啊。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是吗?何晓曼不明白为什么洛航会是这样的脸色,还有什么恶报不恶报的,她不解地看住他,怯怯地说:“洛航——” “怎么,不叫我洛总了?”洛航冷笑一声。 何晓曼越发糊涂了,她根本不记得迷迷糊糊中发生过什么,她低声说:“洛航你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你做错什么了!”洛航冷冷地说,“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你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了!” “我——”何晓曼脸色苍白,“我还是不明白……洛航——”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洛航指着镜子里十分不堪的身体说,“我赶到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何晓曼迟了足足有一刻钟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被侵犯了,她的丈夫说她活该,说她恶有恶报,说——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你知道自己有多脏吗?你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艾滋,有没有性病,随便找个人就上床——” “我没有!”何晓曼终于尖叫出了声,但是她根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她当时中暑了,她昏过去了!于是这时候她就只能抱住头慢慢蹲了下去,“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她反反复复地说“我没有”,没有更多的解释,就好像她所有的词汇就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她能够接受和洛航上床——哪怕在他只是发泄,哪怕他对她已经完全没有爱意,她也能够接受。 她不能够接受的是—— 洛航冷笑一声:“你也不用跟我说你没有——反正我也不跟你上床,你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也不管我的事。” 他走开去,慢慢穿上衣服,心情十分复杂。他眼角的余光就能看见何晓曼现在的样子,看见她的崩溃——想必两年前小雨也是这么崩溃,不,小雨比她更崩溃百倍,她是在清醒的时候被—— “这是她应得的,”洛航对自己说,谁让她随便上男人的车,随便坐在别的男人的副驾驶上,结果被人带进宾馆开房。幸亏他及时赶到了,及时换了房,然后……是他没忍住。 是,是他误导她,让她以为自己被陌生人凌辱。 “这是她应得的。”她活该受到这个惊吓。 洛航拉开门要走出房间,忽然何晓曼扑上来,她抓住他的袖子:“洛、洛总——” 她又叫他洛总了,洛航下意识地不悦,呵斥说:“放开!” “洛总,”何晓曼却不肯松手,她拉住他说,“我、我下午还有一个采访,很重要……很重要的采访,洛总你帮我买件衣服上来好不好?” 她并没有这么快从巨大的震惊、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中挣脱出来,她只是暂时麻痹自己,她还有工作,她还要去采访,她必须保住她的收入,那是她父亲最后的生路——如果洛航不要她了的话。 洛航不会再要她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个事实,他早就不要她了,今天发生的事,只是进一步加剧了这个情况。 果然,洛航狠狠甩开她的手:“想得美!滚!” 何晓曼被狠狠摔倒在地上,头“砰”地撞上桌角,一阵头昏眼花,一行鲜血,缓缓流了下来。 8 洗不掉的痕迹 何晓曼不记得自己过了多久才醒过来,隐约是听到了“砰”地一声响,门关上了,洛航走了。 走了。 两行眼泪这才慢慢从她眼睛里流下来,混着血,就像是血泪。 何晓曼在地上又坐了很久,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但是考虑到榕城可怕的堵车,七点钟要赶到金谷园,时间已经不多了。 何晓曼进浴室冲过澡,但是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怎么都洗不掉,洗得她皮肤都被搓红了还是很明显。 她行尸走肉一般从浴室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破碎的衣服,试了几次,实在没有办法遮住身体,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向床单,床单很薄,贴在身上未免有些曲线毕露,好在足够大,何晓曼用床单绕着身体裹了两圈,出了门。 何晓曼迅速冲进超市里,买了件应急的T恤,打了个的,抵达金谷园的时候,距离七点钟只差三十秒。 她下车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去,抓住侍者问:“请问韩疏影韩小姐——在、在哪里?” “何小姐吗?”侍者很好说话,他把她领到包厢里去,门一开,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没有韩疏影! 何晓曼转身要退出去,就听到“嗒”地一声,门已经合上了。 何晓曼心里有点慌,她背抵在门上,慌乱地环视四周,这屋里有四个彪形大汉,酒气冲天,证明他们都喝了酒,看她的眼睛也是红的,很明显的欲望,何晓曼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她转身拍门:“开门、开门——救命、救命啊!” 一些笑声,此起彼伏在耳边想起来:“这妞不错。” “正点!” “这不废话嘛,洛总给点的人,还能有残次品?” “应该是花了大价钱吧——” 一句一句都像是尖头尖脑的蛇,弯弯曲曲地钻进何晓曼的耳朵里,有些话她听不懂,偏偏听懂了“洛总”两个字,他之前怎么说的,他说她脏,他说他不会再碰她,她说她活该,说她恶有恶报—— 何晓曼觉得自己想要尖叫,但是叫不出来。 有人的手已经摸了上来。 何晓曼一直在躲,往后躲,那些人从四面八方逼近来,手搁在她肩上,被她打下去,又来摸她的脸,何晓曼偏过头,就看见窗户,没有被钉死的窗户。何晓曼加快了速度往窗户那边撤。 几个男人笑着围拢过来,并不阻止。 何晓曼撤到窗户边上往下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里足足有五六层,跳下去就是个死。 “跳啊!”他们笑着说。 “都出来卖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有人更欺身近来,就听到“嘶——”地一声,T恤被撕下一块,何晓曼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你们……你们放过我,我给你们钱……多少钱我都给,只要你们放过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回答她的是一阵张狂的笑声。 “放过你,我们放过你,谁放过我们呀!”又有人走上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投往后仰—— 就听到“砰”地一声,门开了。 光线不是很明亮,但是屋子里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来自于地狱的冰寒气场。 9 我们离婚吧 “洛总!” “洛总!” 几个人很快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一个一个退到一旁,距离何晓曼最近的那个悄然拉上了裤子拉链。 几个人悄没声息退了出去。 洛航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第一个反应是狼狈。之前的青紫没有褪去,现在身上又多了几道。 韩疏影刚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她说:“何小姐求我啊!求得那么可怜,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就说,我工作室里有几个人,让她过去伺候一下,我原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航哥哥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天生的心软……没想到她还真去了。” “……我没想到那份工作对她这么重要,航哥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了?”韩疏影说到后来,有几分胆怯地看着他。 就为了一份工作。 她那份该死的工作! 洛航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冷笑声。 何晓曼也听到了,她慢慢抬起头来,她额头上的伤还在,一直没顾得上包扎,刚才有……只怕又流血了。 但是她也不在乎了,她看着阴影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洛航,她说:“洛总。” 洛航托起她的下巴。 何晓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她说:“洛总,我们离婚吧。” 她心里也觉得可笑,她竟然忍到这时候才说出这句话,难道她不该在一开始他不跟她同房的时候就说这句话吗?她难道不该在他们新婚第十天,看到她搂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就把结婚证摔在他脸上吗? 但是没有,她一直没有,她爱他那么深,深到她一直以为她能忍受一切,一直到—— 一直到现在。 何晓曼凄苦地笑了。 洛航不紧不慢地说:“你爸的医药费——”他脸上还是很平静,但是心里早就掀起了滔天怒火。 她是找到下家了吧,不然,她以为她那点微薄的薪水,扛得住VIP病房的花销?是那个中午带走她、把她送进酒店里的男人吗?如果不是他趁着他出去的时候把她换了房间,现在他们应该在卿卿我我吧。 何晓曼昂起头:“那就不劳洛总操心了!” “不劳我操心?”洛航一声低吼,直接把何晓曼按住在墙上,那件可笑的床单从她身上掉了下去。 “你、你做什么?”何晓曼叫了起来,“洛、洛——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洛航没有给她把话问出口的机会,他粗暴地发泄着他心里的愤怒:“离婚?何晓曼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说离婚了,你的命都是我的,我没有松口,你想离婚——你想得可真是太美了!” “可是、可是——” “我再说一遍,凡事,我说了算!” 何晓曼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什么都吃不下,到这时候已一整天水米未进了,在洛航的折腾下,她很快昏了过去。 洛航发泄得尽兴,也没有留意到,包厢门口,韩疏影眼睛里的愤怒,她苦心安排的好戏——她苦心安排让洛航看到这处好戏,原本是想刺激他尽快离婚,谁知道、谁知道竟然让她看到这一幕! 韩疏影眼睛里的愤怒,她攥紧了拳头,低声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航哥哥会是我的!” “你等着瞧,何晓曼!”韩疏影收起手机里的视频。 10 昨晚的酬劳 何晓曼到第二天天亮才醒来。 整个身体酸痛到不行。她不知道洛航什么时候走的,环视四周,包厢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沙发上,身上许多暧昧的痕迹,比之昨天中午又密集了许多,何晓曼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环视四周,地上横七竖八许多酒瓶子,应该是昨天晚上那四个人留下来的。 洛航已经走了,又一次! 他昨晚对她做的一切,就好像纯粹只是发泄。 何晓曼勉强支起身体,捡起被撕坏的T恤,胡乱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时候,洛航坐在了金谷园的白金区食用早餐。他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何晓曼。如果说昨天中午在酒店里是一时兴起,想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以后不要随便再上别的男人的车,随便坐别的男人的副驾驶位,那么昨晚—— 他承认他有时候会怀念他们的从前——小雨没有出事的那个从前,明知道不可能回去,但是…… 也许他是留恋她的身体,仅仅只是身体而已!洛航这样对自己说,把乱糟糟的情绪给压了下去,到现在,还想什么呢,小雨死了。 “韩小姐、韩小姐!”侍者一直追到白金区外,试图阻止韩疏影,“这里你不能进——” 韩疏影一把推开他,喊:“航哥哥是我!” 洛航转头看了她一会儿,摆手说:“下去吧,让她进来——疏影,这么早,有什么事?” 这么早有什么事?韩疏影心里发狠,她清清楚楚看见洛航脖子上的印痕——当然能证明他昨晚和何晓曼那个贱人做了什么的,何止这一点印痕。韩疏影脸上挤出委屈和焦虑的神色来:“航哥哥——” “什么事?”洛航也有点不耐烦了。他配合她炒作情侣,是看在小雨的份上,她不会这么不识趣得寸进尺吧。 “航哥哥,”韩疏影更委屈了,眼睛里含着眼泪,一步一步走过来,“你看这个——” 她把手机放在洛航面前,按下播放键—— 视频里纠缠的男女,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分明就是昨晚他和何晓曼!光线有点暗,但是身材拍得很清楚,包括何晓曼的脸。 洛航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航哥哥,晓曼姐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把这个上传网络,是想证明她和你的关系吗?”韩疏影娇滴滴地说,“也不知道谁帮晓曼姐拍的,还是说晓曼姐昨晚,除了……还有心思在旁边设置了视频拍摄?” “这样做毁掉的不是我,是航哥哥你啊……”韩疏影声泪俱下。 每个字都在洛航心里点起了火: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爱他的何晓曼吗?发生关系这么隐秘的视频,她竟然能够、能够放上网,她就是这样爱他的吗?不不不,她明明就只是为了洛夫人的名分! 她还要不要脸了! 她根本……她接近他根本就不是因为爱吧。 洛航阴沉着脸上了楼,正看见何晓曼裹着床单出门。 “何晓曼!”洛航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 何晓曼诧异地抬起头来,她没有想到洛航竟然没有走,他回来——是回来找她的吗?有瞬间的惊喜,但是立刻就被这个声音浇灭了。洛航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她不会看不出来。 何晓曼退了一步:“洛……洛总?”她下意识改口——她清楚地知道她要是再喊他洛航,恐怕会招来他更猛烈的怒火。 洛航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推到门上,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何晓曼,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何晓曼被掐得身体都绷紧了,她眼角余光里看见韩疏影,她怯怯跟在洛航身后,但是没有掩饰住眼睛里的幸灾乐祸——这个男人昨晚才和她上过床,今天就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找她的麻烦。 何晓曼,你真贱!何晓曼忍不住在心里痛恨自己,痛恨自己方才的惊喜:以为洛航会回来找她的吗?是的,他回来找她算账! 她咬紧了牙,问:“洛总说过的话多了,洛总现在想说的是哪一句?” “别以为你真是什么洛夫人了!结婚证不能证明的事,视频也不能证明。”洛航冷冷把手机里放在她面前。 然后从钱夹里拿出一叠钱,摔在地上:“这是昨晚的……酬劳。” 11 不见 “酬……酬劳?”何晓曼呆住,她从来没有想到洛航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呆呆地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钱:酬劳?他这是给她昨晚上床的酬劳吗?他们是夫妻啊——他这是把她当成了什么? 妓女? 她的丈夫,竟然在和她上床之后,像打发妓女一样把钱摔在她的面前,等着她跪下去捡起? 就算早就已经认识到洛航对她的厌恶,何晓曼还是觉得整个心疼得要裂开一样,她勉强支撑自己站在那里,颤抖着问:“你、你这算什么?” “你知道这算什么,何晓曼,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洛航说,“我再说一遍,你再想什么阴谋诡计对疏影不利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何晓曼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才能撑得起这时候的自己——洛航抽走看她全部的力气和勇气。 “何小姐,”韩疏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你不就是缺钱吗?我给你啊,你放过航哥哥好不好?” 何晓曼耳边嗡嗡嗡直响,一时是洛航的声音:“这是昨晚的……酬劳。” 一时是韩疏影的挑衅:“你不就是缺钱吗?我给你啊,你放过航哥哥好不好?” 两个声音交替响了很久,何晓曼支撑着自己起来。 不,她要去找他问个明白! 但是这时候洛航和韩疏影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何晓曼强撑着追到金谷园的门口,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偏偏没有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来。 “晓曼!”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何晓曼寻声看去,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是大学同学叶连韶。她没仔细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叶连韶看她在等出租车的样子,说,“我送你去吧。” 何晓曼眼睛一亮:“你有车——借车给我用一下好吗?”她要去找洛航,她猜这一路不会太顺利,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狼狈。 洛氏集团。 总裁办公室里,洛航一目十行,正在看文件。张秘书推门进来,说:“洛总,有个女人说要见你。” 洛航皱眉:“怎么搞的,我又不是迎宾小姐,是个人说要见我就要出去见吗!” 张秘书犹豫了一下:“是位何小姐。” “何——”洛航停了一下,“她来做什么,不见!” 张秘书于是应了一声:“是,洛总,我这就去回绝她。” 张秘书回到前台,上上下下再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人:松松垮垮一件男式T恤,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出身,还想攀上洛总?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她抬起下巴,用冷淡的口气打发她说:“洛总说了不见!” 何晓曼忍不住着急地说:“可是我找他有事——我过来还他钱!” “钱?”张秘书笑了,“我家洛总打赏小姐的钱,从来没有收回来的,既然给了你,你就用着吧。每天来求见我们洛总的小姐够多了,这一招吸引不了洛总的兴趣的,何小姐,老实讲,你在这些小姐中,都不算出众的。” 她特意把重音咬在“小姐”两个字上。 何晓曼扶住前台,眼前又一阵发黑,“每天来求见我们洛总的小姐”、“你在这些小姐中”…… 她耳边又想起早上洛航的话:“这是昨晚的……酬劳。” “是洛……洛总这么说的吗?”何晓曼问。 “不然呢,”张秘书职业化的微笑,“何小姐再继续纠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句话,果然是洛航的口吻,一个小时前,他已经和她说过一遍了。 何晓曼呆呆看着金碧辉煌的洛氏大厦,心如死灰。 何晓曼昏头昏脑地发动车子,路在眼前延伸,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忽然车身一震,何晓曼打起精神往后望镜里看的时候,就发现一辆蓝色别克紧追不舍。 “砰!”又一下撞击。 何晓曼被撞得跳起来,她想要摇下车窗,伸头出去问发生什么事了,但是没等她问出口,又一下。 何晓曼知道这不是意外了。 她刚刚从洛氏集团的大厦里出来,知道她在车上的就只有洛航……何晓曼承受着车身不断地撞击,车子快要散架了。 “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这是洛航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何晓曼扬起面孔,看见自己的脸在镜子里,白得像鬼。 又一下,车子终于被撞出了车道,轰得一声—— 车子翻下悬崖。 12 何晓曼敢关机 洛航总觉得那天何晓曼来找他,可能有什么事,但是既然人已经走了,大概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还来打扰他工作,这让洛航心有有一丝不快:从前何晓曼可没有这么不识趣。 不管怎么样,走了就好。 洛航没有仔细想过那天金谷园里放纵的一晚算什么,什么都不算吧,他并没有打算和那个女人有更多纠葛——那个害死小雨的女人! 洛航自结婚之后,就没有回家住过——那个由何晓曼亲手布置的家,他就近住在洛氏集团附近的公寓里,连续半个月的忙碌让他顺利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张秘书过来问他:“中心医院的账单出来了,洛总要不要过目?” 这才让他想起来,那个躺在中心医院里的岳父大人——名义上的岳父大人。 从前每过一段时间,何晓曼都会央求他陪她去医院里探望父亲,他的存在,能让老人家有一丝的安慰。 洛航到这时候才发现,竟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医院了,换句话说,那个女人,已经有不断的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的,连电话、短信、微信……任何信息都没有,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凭空消失了?这个念头让洛航心里十分不舒服。 没准是找野男人去了,那个……洛航费劲地从记忆里搜索出“叶连韶”三个字,一阵嫌恶,他拿起手机来打电话给何晓曼,短暂的等候之后,电话那头传来电信服务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关机? 何晓曼敢关机! 洛航觉得心里的火在蹭蹭蹭地直往上蹿,以至于他来不及多想,就下楼上了车,车开到120码直冲洛宅。 院子上了锁。 洛航大力拍门,又用力按门铃,良久,没有人应。洛航气得踢了铁门一脚:该死,那个女人竟然不在家里吗! 洛航翻过铁门,跳进园子里,园子里还开着花,也长了很多杂草,杂草茂盛,几乎和花一样高了。像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该死,那个女人是一心扑着工作,连家里都不打理了吗! 但是洛航心里又怀疑起来:以何晓曼的工作性质,是要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怎么会关机? 他心里有种无端的慌乱,但是他没有细想,他沿着石子路往上走,落叶,灰尘,再往里,家里也是铁将军把门。是真的不在。洛航一通电话找了专业人士过来开锁,开锁人一摸门,笑了:“这都多久没人住了啊。” 洛航不吭声,脸沉得像阴天。 多久没人住了——难道说,何晓曼真的和那个野男人厮混去了,并没有住在这里? 他烦躁地又拿出手机来打电话,还是关机,洛航恶狠狠挂断电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只有灰尘,阳光,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灰尘在阳光里跳舞,他像是走在尘埃的舞步中,记忆的味道。 他之前虽然也来过几次,但是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屋子。之前他来的时候,都有何晓曼陪着他,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兴致勃勃地问他:“地毯用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壁画用高更还是莫奈尔?” “花园里我们种一点勿忘我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在这个时候忽然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就好像花园里那些杂草一样。 勿忘我……洛航无声地笑了,他之前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好笑,但是这时候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可悲了。 大概是……这个下午太安静了的缘故吧。 13 你要她的骨灰吗 洛航在洛宅没有找到何晓曼,吩咐了张秘书打电话去何晓曼供职的报社。报社说何晓曼缺勤太久,早就被开除了。 再打电话去中心医院。医院里也说,何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何先生了,何先生问过好多次了,问她为什么不来。 张秘书在办公桌前汇报完这两条消息,发现周围的空气有点冷——是洛航的脸色有点冷。 跟他玩消失?洛航冷笑,何晓曼她长能耐了啊,敢跟他玩消失。 洛航冷冷往椅子上一靠,把何晓曼的电话号码报给张秘书听:“去把她的通话记录给我提过来。”洛航冷冷地说。 张秘书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赶紧出去了。 十分钟之后,张秘书拿了何晓曼的通话记录单子进来,每个与何晓曼通话的电话号码后面都标明了人名和身份,洛航一目十行,视线落在最后的“叶连韶”三个字上,瞳孔收缩,像一个杀手的眼神。 “洛总……需要我打电话过去问吗?”张秘书战战兢兢地问,她发现自己低估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何小姐在boss心目中的分量——没准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如果是这样,那万一她回来—— 她岂不是要糟糕? 想到这里,张秘书在得到洛航让她下去的指令之后,退出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韩疏影:“喂,韩小姐吗?” ——她需要尽快给自己找座靠山。 而办公室里,洛航也拨通了叶连韶的电话:“叶先生,”他的口气就不太客气了,“让何晓曼接电话!” “何……”叶连韶像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晓曼?晓曼已经不在了。”他声音沉痛:“你是晓曼的朋友吗?可惜晓曼的追悼会已经开过了,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留个地址给我,明年——” “什么追悼会?”洛航冷冷地问,“你开什么玩笑?” “抱歉先生,这不是玩笑,我们全班同学都到场了,所有我能通知到的人……但是你也知道的,晓曼的父亲已经痴呆了,我和他说了几次他也记不住,然后她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问你什么追悼会!”洛航对着手机吼了出来。 叶连韶还是那个絮絮叨叨的风格:“先生你别急,我知道这个很难接受,晓曼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是——” “你喜欢她?”洛航的声音冷得像冰。 “这位先生——” “我姓洛。”洛航说,“不姓“这位”!”他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胡搅蛮缠,有意思吗,没有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逃避电话那头的人再次重复—— 重复的是个谎言。 他才不信! 他一个字都不信! 电话那头像是叹了口气:“洛先生,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你还没问我是谁。” “你已经说过了,你姓洛。” “我是何晓曼的丈夫。”奇怪,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这也许是他第一次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一个外人。 叶连韶也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晓曼她……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洛航想笑,从来都是他在人前否认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没想到原来何晓曼在她的亲友面前,也把他当成隐形人。 “不可能!”叶连韶大声说,“晓曼过世都快一个月了,洛先生,如果果真如你所说,你是她的丈夫,这一个多月里,你在哪里?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你的妻子的下落吗?一个月、整整一个月!” “行了别给我装了,叶连韶,”洛航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我再说一次,叫何晓曼接电话——她不接电话的话,从这个月开始,不,从明天开始,我就给她爸停药了!” “原来洛先生就是靠这个娶到晓曼的吗?”叶连韶像是恍然大悟,声音也冷下去,“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只能说一句,洛先生,无论你是不是晓曼的丈夫,既然你说了这个话,不打算继续管何叔的死活,那么这个闲事我管了!我众筹也好,募捐也好,借钱也好,总之,确实不必洛先生你再为此付出一毛钱了!” 洛航目瞪口呆,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敢硬怼他的人。 “是何晓曼教你这么说的吗?”他怒气冲冲地问。 “我也再说一次,洛先生,”叶连韶的声音转为低沉,“晓曼已经过世了,她的尸体停在火葬场超过一个星期,现在已经火化了。基于你说你是她的丈夫,如果你能拿出证明的话,可以领走她的骨灰……” 洛航没有听完这句话,他狠狠挂断了电话:何晓曼是真的越来越有种了!有种到串通了外人来骗他,说她已经死了! 她以为她死了这事儿就算完了吗! 休想! 洛航怒气冲冲地走到落地窗前,三十九层的高楼,往下看,人如蝼蚁。他吩咐张秘书:“我需要一个私家侦探。” 躲着他是吧,玩儿失踪是吧,装死是吧……洛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又一声,他就不信了,挖地三尺还找不出人来! 14 他们都说谎 张秘书的办事效率很高,她很快找到了合适的侦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洛航心里还是乱得很,他又开车去了一趟洛宅——他和何晓曼的家。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人,茂盛的杂草。 “航哥哥!”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洛航回过头去,看见一身白色连衣裙的韩疏影,她站在夕阳里,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小仙女。 韩疏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她说:“……事情我都听说了,航哥哥。” “什么?”洛航迷惑不解,“什么事?” “何、何小姐的事。”到这个时候,韩疏影仍然不愿意称呼她为“洛夫人”,洛夫人只能有一个,就是她韩疏影! 不会是任何其他人! 洛航奇道:“你看见她了?你在哪里看见她的?叫她出来见我!” “航哥哥……你冷静一点,她、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韩疏影装出十分歉疚的样子,“可能是我的错,我的存在刺激到了她,才让她红杏出墙,和人私奔,结果……不幸出了事故……我真没想这样的航哥哥!” 韩疏影一边说,一边朝着洛航奔过来,她半蹲下去,用脸贴住洛航垂下来的手:“航哥哥对不起。”她说。 “你骗我!”洛航冷冷地说。 韩疏影心里一惊:这段谎话她反复想了好多次,确定了没有破绽才敢在他面前说出来。所以她只迟疑了片刻,就说道:“航哥哥我没有……航哥哥你知道的,我、我完全不会说谎,更加不会在你面前说谎。” “她没有死!”洛航硬邦邦地说,每个字都坚硬得像是金属。 韩疏影惊骇地睁大了眼睛:“航哥哥——” “好了你回去吧。”洛航打断她,“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韩疏影整个人都懵逼了。她想不明白,明明之前洛航对她那么好,怎么她除掉了那个碍事的何晓曼,他反而换了一张脸? 都怪那个贱人,她死得太晚了!韩疏影嘴里还软绵绵、娇怯怯地说:“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航哥哥了。”转过身,怒气冲冲出了洛宅,一面走一面想,要不是早有准备,今天还真是白来一趟呢。 洛航不知道她的想法,他直接进了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那些人当然是在胡说八道,无论是叶连韶还是韩疏影,都在胡说八道——何晓曼怎么可能死,那个命硬得和猫一样的女人! 她怎么可能死——要死她两年前就死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更何况她爸的命还在他手里攥着——她怎么敢死! 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舍得死!洛航一面走一面冷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疲倦,特别疲倦——也许是和自己对抗太疲倦了——他在沙发上坐下,软硬程度刚刚好的沙发,当时何晓曼拉着他在家具城里选了很久。 “不知道颜色会不会和我们从意大利淘回来的那只花瓶相冲。”她当时苦恼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 洛航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茶几上的花瓶,花瓶里的花早就枯萎了,零星的花瓣落在地上,没有人收拾。 “颜色……是很配的。”他忽然想说这句话,但是不知道该和谁说。 那个人……那个人的影子像还徘徊在这里,在阳光里,在地板上,在沙发和花瓶之间,在枯萎的花瓣上,委屈地,苦恼地,期盼地,最后都归于尘土——她死了。她死于一场车祸。尸体已经火化了。 如果他现在赶过去,还拿得到她的骨灰。 “不、不是这样的!”洛航听见有个声音在心里大声地反驳,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死,他们说谎、他们都说谎! 但是私家侦探送过来的视频和照片,最后一次碾碎了他的坚持。 那是在四月里,榕城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15 他宁肯自己死 何晓曼死了。 何晓曼真的死了! 洛航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在私家侦探把照片和视频放在他面前,他一张一张,一帧一帧看过去的时候,他拼命想要找到PS合成的痕迹,但是他失败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何晓曼确实——死了。 像是有人用高音喇叭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死”这个字。 她死了。 她死了! 那个他诅咒了两年,质问了两年:“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的女人,她死了。 死得好、死得好! 洛航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说,应该放声大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睛有点酸。他拼命否认了这么久,他抗拒了这么久,事实还是一样到他眼前来,让他如愿以偿看到她的死亡,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觉得疼? 他不清楚自己哪里疼,像是没有哪个地方不疼,从心到肝肠——怪不得他们形容人伤心,说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那真的就像是有人用刀子一寸一寸地绞断,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想要伸手去捂住伤口,但是鲜血又从指缝里漏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这么痛,痛到……怎么都止不住。 她的影像还在视频里轻盈地走动,触手可及。 他半个月前看过的视频现在再看,看她在烈日下等待,看她上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车,她被他在宾馆找到,他把她换到另外一个房间;他走后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撞破了头,鲜红的血从她额头上流下来; 她匆匆忙忙穿了床单出门,穿梭在一路好奇的、亵玩的目光中,匆匆忙忙买了T恤。 然后她进了那个包厢——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韩疏影! 从来没有质疑过韩疏影的洛航瞳孔缩了一下。他其实没有办法想象何晓曼走进包厢里,面对那四个醉汉时候的心情,虽然他已经下手处理了那几个人,但是那并不能够削减当时她心里的屈辱和恐惧。 何晓曼那样一个女人…… 洛航慢慢得想起来,他这两年都这么恨她,他几乎想不起来最早遇见的何晓曼是怎样一个样子,那时候她大学才毕业,画很浓的妆,遮不住细腻的肌肤,贴身旗袍勾勒出她的好身段。 她在娱乐场所当卧底,她野心勃勃想要做一个好记者,然后她遇见了他。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微抬了眼睛看他,偷偷儿地,像被小孩子偷看自己心爱的零食,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都忍不住目光里的爱慕,浓得化不开的爱慕,像火。 她爱他,他知道。 她对他一见钟情,矢志不渝,他知道。 不然她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怎么肯被人指着鼻子骂爱慕虚荣,贪图富贵,明明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碰巧他很有钱。 就因为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才这么恨——恨如果没有小雨的死,他们该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 好了现在她也死了,他什么里最爱的两个女人,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洛航面无表情地想,视频走到下一个,何晓曼走出包厢,来到餐桌前,然后她的表情凝固了——她看到了什么? 没等洛航想明白,就看到何晓曼问叶连韶借了车,车迅速地往……洛氏集团的所在地开过来。洛航眯了眯眼睛,他想起来了,那天,张秘书和他说,有位何小姐找他,他回复说:“不见!” 她站在大厅里,纤细的身影,努力想要挺直的背脊,像被暴风雨打湿了翅膀的鸟儿,怎么飞也飞不起来。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来了洛氏集团,抱着最后的信任与希望,来见他——可惜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她最后想和他说的话是什么。 洛航坐在一个月之后,看着一个月之前的何晓曼慢慢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背影消失在夕阳的光彩里。 洛航从前没有去过火葬场,平白无故谁也不会去这种地方,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叶连韶说,何晓曼在这里躺了一个星期。 来来去去的人,哭泣的,哀伤的,到太阳下去,就都离开了,他还在这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火星在暮色里闪耀,微弱的光,微弱的温度。风过去,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是个很冷的地方。 晓曼在这里,孤孤单单躺了一个星期。 她最后想见的人是他,他没有见她。然后她一个人离开,车在高速上,一程接着一程,最后侧翻,跌入悬崖。 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不祥的白布从头盖到脚。担架上垂下来的手腕,食指还戴着戒指。 是婚戒。 虽然他们的婚姻这样草率,这样短暂,但是她还戴着那枚婚戒,她大概也还记得他把戒指给她戴上时候的誓言,他说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他都会对她不离不弃……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就早放弃了她。 他最后一次放弃她,她终于送了手,对整个世界——对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洛航闭上眼睛,狠狠把烟头摁在手心里,手心里传来的炙痛,比不上他心里的万一。 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他其实并不想晓曼死——他宁肯自己死,都不想她死!但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16 我们结婚吧 韩疏影有点慌张。自从那天她被洛航赶走之后,已经一个星期了,风平浪静的一个星期——平静得太不寻常。 记者早在她的授意下把她和洛航在洛宅园子里亲密接触的照片放得网上、报纸上、电视上到处都是,闹得满城风雨,可是风暴中心的洛氏集团一点表示都没有,安静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不是没有记者上门采访和询问过,光韩疏影指使的就有好几个,但是洛氏集团的发言人一律打太极推了回来:“洛总最近忙,我们也找不到人,所以无可奉告。” 韩疏影不断打洛航的电话,打过去关机;打电话问张秘书,张秘书也说好多天没有见到洛总了。 “怎么办、怎么办?”韩疏影急得在屋子里直转圈。 这两年来,洛航一直对她有求必应,照顾有加,大把大把的资源,她风头之劲,不知道多少小花虎视眈眈。都说她是影后程嘉树的接班人——呸,谁稀罕影后不影后的,她的目标是洛夫人好不好! 当初杀出一个何晓曼横刀夺爱原本就已经是意外,幸亏她有手段,撺掇了洛小雨去闹,才又绝处逢生;眼看着这一年多来,她一步一步顺利地朝着洛夫人的宝座进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就在眼前了。 万万没有想到,洛航竟然会违背家里的意思,偷偷娶了何晓曼——韩疏影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幸好,洛航娶何晓曼明显只是为了报复,所以婚后非但没有疏远她,反而和她更亲密了。 但是她不服气——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个站街女能够坐在洛夫人的位置上,她却没有这个运气?她韩疏影哪点不如她何晓曼?出身、相貌、身材——她哪点不如她!所以她逼何晓曼出来自认小三——如果航哥哥不肯离开她,就逼她离开航哥哥好了,韩疏影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第三个意外出现了。她把何晓曼约进包厢,本来是想彻底毁掉她——何晓曼应该很知道洛航的脾气,被这么多男人碰过,洛航不会再要她了,韩疏影就不信了,到时候她何晓曼还能再死皮赖脸不走。 但是洛航的突然出现,破坏了她完美无缺的计划。 他不但破坏了她的计划,还在包厢里和那个女人上了床——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航哥哥竟然和那个肮脏的女人上了床!虽然过去了一个多月,韩疏影想起来还是气得全身发抖:她为什么要经历这些痛苦! 最可恨的当然还是,那个女人死了都不放过她——她死了就死了,为什么要害得她被航哥哥冷落! 航哥哥现在都不接她的电话了! 韩疏影一挥手,扫落一地的盏碟。 “韩小姐……” “滚!”没等经纪人把话说完,韩疏影就是一个字,她现在谁都不想见,除了洛航—— 经纪人叹了口气:“韩小姐你别这样,你要见洛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韩疏影眼睛亮了。 第二天,大明星韩疏影自杀的消息就上了各大报纸、网站头条,配着韩疏影苍白虚弱的照片,新闻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 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绘声绘色地说洛氏集团总裁洛航对韩疏影始乱终弃,把韩疏影描绘得弱小可怜又无助;也有人翻出早些时候的小三传闻;也有贴出前些天已经爆过一轮的洛宅亲密照。 到所有矛头都指向洛航,洛航的道德问题甚至影响到了洛氏股票。 韩疏影这才硬撑着虚弱的身体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总共也就在台上说了三五分钟,十分恳切地表态:第一,洛航没有对她始乱终弃,所有她对洛航的付出,都绝对是她心甘情愿,而且甘之如饴; 第二,她之所以会自尽,是因为她的缘故,发生了一件悲剧在洛航身上,她看到洛航伤心而内疚,以至于生无可恋,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生命很宝贵,她不能,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最后,她现在很好,也希望洛航早日走出阴影,仍然昔日那个阳光少年。 韩疏影不敢暴露洛航有原配的事实,只好尽量含混其辞,力求对上那天她在洛宅园子里对洛航撒的谎,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让洛航意识到她有多爱他——就因为她的存在刺激到了何晓曼,造成车毁人亡的悲剧,她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新闻又爆了引论,从娱乐版一直爆到金融版,不知道多少人唏嘘韩疏影的痴情痴心,多少人感慨洛航身在福中不知福,洛氏股票的跌势倒是止住了,与此同时,暴涨的还有韩疏影的人气。 韩疏影埋怨经纪人说:“……人气有什么用,航哥哥还是不理我!” 经纪人安抚她说:“你别急——” 话音刚落,韩疏影电话就响了,电话那头传来洛航的声音:“疏影吗?是我。” 韩疏影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听说你想见我?”洛航的声音充满了低沉的磁性。 “航哥哥……”韩疏影又是委屈又是得意:果然经纪人说的没有错,男人最关心的还是事业,只要对他的事业有好处,他就会乖乖儿地回来了。 洛航的声音淡淡的:“有一档节目,在H台,叫……我们结婚吧,定在下周,你有没有档期?” “有、有、当然有!”韩疏影差点没叫起来,她知道那档节目,基本上就是明星上去秀恩爱和求婚——航哥哥终于要向她求婚了吗?光是想想都能让她幸福得昏过去。 17 悼念现场 一周后,H台演播室。 《我们结婚吧》这个节目一般都做录播,但是因为洛航的要求,这天是直播。直播室里每个人都在严阵以待。毕竟,这可是流量明星韩疏影的大新闻——搞不好能搞瘫几个网站的大新闻! 这天洛航穿了黑西装,精致的剪裁衬托出他修长的身段。 “好帅啊!”电视台的人都没能忍住发花痴,“我的天,能帅成这样,怪不得韩疏影肯为他去死!” 往演播厅走的洛航和韩疏影听见这声感叹,洛航还是淡淡地,韩疏影却狠狠瞪了她一眼。 进到演播厅,主持人开始做介绍,然后进入到秀恩爱的环节,主持人把话筒交给韩疏影。 韩疏影脸上挂着梦幻一样甜蜜的笑容:“……我第一次遇见航哥哥,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才上高中,我的同桌叫洛小雨,长得特别漂亮,和我特别要好,有一天她带我回家玩……” “我们在园子里摘花,航哥哥从外头走进来,白色的衬衫,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温暖的色调,就好像置身于童话故事里一样,我遇见了童话里的王子,我被他施了魔法,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 不知道多少人在电视机、电脑、手机前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就是青梅竹马啊……” “这就是爱情本来的样子吧……” “……又被塞了一嘴狗粮!” 主持人把声道切换到洛航那边,洛航笑了,他的声音仍然是低沉的磁性,磁性里生出的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疏影喜欢我,竟然有这么久。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了,但是肯定是小雨引见的。” “小雨是我的妹妹,”洛航停了片刻,方才往下说,“她是个非常天真,也非常可爱的女孩子,疏影一直和我说,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以为是这样,直到,我最近拿到的一份视频。” 杭疏影心里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脸上的笑容呆了起来,她说:“航哥哥——” 洛航温柔地说:“别急,疏影。” 他做了个手势,他们背后的大屏幕切换,出现一本几近发黄的日记,日记上用粗笔写了几百句:“洛小雨去死!” “洛小雨丑八怪!” “凭什么洛小雨那个丑八怪能住别墅,坐豪车,穿限量版的prada,拎LV!” “我希望她去死,死得越惨越好,最好是被人轮……”有人把这些话朗读出来,不知道是怎么配的音,声线和韩疏影一模一样,只是要稚嫩上许多,像是三四年前的韩疏影,每个字里都饱含了恶毒和诅咒。 “航哥哥……”韩疏影的脸色苍白得不能看了,她不知道洛航从哪里找到的这本日记,都好几年前的……她恨死了自己怎么当时没有销毁,她走上去抱住洛航的胳膊说,“那不是我的……” 洛航仍然微笑,只是这时候他的笑容在韩疏影眼里变得危险起来,危险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别急,疏影,还没有到有趣的地方来呢。” 日记一页一页翻过去:“……洛小雨的哥哥长得真帅,又有钱,我一定要想办法嫁给他!” “航哥哥居然有女朋友了,一个站台小姐!怎么可能!航哥哥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劲,不行,我得想个法子拆散他们……不行,我不能出面,我出面航哥哥肯定会恨死我了……有了,让洛小雨出面吧!” “嘻嘻,我教了洛小雨好多骂人的话,她听得可认真了,还拿出iPhone来做笔记了!” “还是不行……航哥哥帅气又多金,哪个女人挨了一顿骂就会知难而退呢,不行、我还得想个法子……” “只能对不住洛小雨了——反正她也是该死,她在学校里风头比我还劲,真是不知道好歹!” 朗读到这里,猛地一收,镜头切换回演播室,洛航收起笑容,他说:“所以我今天穿黑色衣服过来,是为了悼念我的妹妹小雨,也是为了悼念我的妻子何晓曼——这关乎到韩疏影小姐手里的第二条人命。” 韩疏影腿一软,瘫倒在镜头前,偏偏摄影师还给她切了近景,放大她惊恐的眼睛:“不、不——航哥哥,不!” 她尖叫起来。 大屏幕上出现她低头看何晓曼车祸照片的监控视频,时间与何晓曼翻车时间吻合。 18 忘了有多爱她 网台联播,无论电视机前的观众还是网民,都沸腾了。和韩疏影有关的各种指数蹭蹭蹭地直往上跳。好几个平台因此崩溃掉了。网民挖掘出了韩疏影、何晓曼、洛航几个人各种小道消息。 包括之前何晓曼和洛航出席过的记者澄清会,以及之后何晓曼被放上热搜的劲爆小视频,和最后的翻车。 不断有热线电话打进电视台,骂韩疏影不要脸,也骂洛航渣男。 洛航示意工作人员一条一条放出来,韩疏影脸色苍白得像鬼,她放声尖叫,但是电视台已经关掉了她的麦,所有节目前的观众,就都只能看到她狰狞扭曲的面孔,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台上就只有洛航一个人的声音,他说:“首先我要澄清一个事实,就好像我的妹妹洛小雨并不是韩疏影小姐的好朋友一样,我的妻子何晓曼也并不是站街女,她的一个记者,一个卧底记者。” “我遇见她的那天,下着雨,已经是午夜了,街上空荡荡的,只剩下霓虹。她裹紧了风衣从酒吧里出来,看见在屋檐下躲雨的乞儿,她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饭盒放在了他的面前——那时候她没有看见我,但是我从车窗里看见了她。” “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开始,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结局。虽然有人认为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有人觉得她爱上我是因为拜金,有人觉得她没有什么好,不值得我这样相待……但是我们很相爱。”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会有意外,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我原本不该相信这一切会和晓曼有关,但是我相信了。你们骂得对,我就是渣。她是我爱的人,原本我应该全心全意相信她,全心全意对她好,但是我没有做到。” “我伤心于小雨的死,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她才十七岁,干净得像玫瑰园里的花骨朵,就这样凋谢了。我恨这个世界,我怨恨导致这个结果的每一个人,恨是这样不可理喻的一种东西,在某些时候,它甚至能够盖过爱。” “我明知道晓曼是怎样善良的一个女人,也知道她对于小雨的死有多抱歉,却还是迁怒于她;我明知道她承受这一切,是因为她爱我,却不肯体谅她所受到的委屈。婚姻变成我的武器,所有她所珍藏的记忆,都变成我伤害她的刀,一次又一次,她遍体鳞伤,我以为是帮小雨报了仇。” “也许是……那时候我忘了我有多爱她。”洛航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在的时候,我总觉得是理所应当,她理所应当应该在我身边,她理所应当承受我的怒火与怨恨——因为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人了。直到她离开,我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太晚了。” 洛航的目光有些涣散,他看着雪白的打光板,眼前像是有个人影晃过去,他知道那是他的错觉,他错觉自己还有机会,他错觉他今天在全世界面前说的话,他爱的那个人能够听见。但是那只是一个错觉。 她已经死了。 无论他怎样懊悔,怎样认错,都太迟了。她听不到,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她心碎而死,而他活在她的死亡中。 洛航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让全世界见证,能让韩疏影身败名裂,不能让何晓曼死而复生。他的忏悔是徒劳的,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他渣,知道他不对,知道是他对不住他的妻子……也都是徒劳。 洛航紧紧攥住话筒,把剩下的话全都掐掉了,他简单地说:“是我对不起她。”他放过那么多狠话说要她死,说希望当时死的是她,不是小雨,说希望她承受小雨所承受过的……到这时候方才知道,她死,他的整个世界都空掉了。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一个人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空空荡荡。 洛航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逼迫何晓曼召开的那个记者澄清会,他逼她在澄清会上承认她和他没有关系,他逼她否认他们的婚姻,逼她否认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那时候她摔倒在台子上,眼底的刀光。 洛航缓缓举起来,袖子里的刀,刀光映着他的眼睛。 “洛总!” “洛总!” 几声惊叫起伏,洛航也完全没有听到,他就只听到了那天何晓曼在台子上所承受的谩骂声和诅咒声,听到她当时的哀求声,和最后心碎的声音,那个声音实在太疼了,疼得他忍受不住,他反手,刀插进了心口。 如果那些记忆能随着血流出来,也许他能疼得轻一点,也许。 19 心力衰竭 节目结束得一片混乱。 收视率爆表。 韩疏影涉嫌谋杀被拘留——两条人命,甚至不许保释。而洛航在节目最后的自残,也变成网上热点,有说他活该的,但是更多都是同情,觉得他先失去了妹妹,又失去了爱人,而原因仅仅是因为韩疏影想要得到他。 洛航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在医院里,ICU病房里抢救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醒了过来,他没有去看网上的众说纷纭,也不见任何人,也不说话,一个人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天,又一天。 医生对焦急的洛父、洛母说:“洛先生可能……失语了。” “什么?”洛父、洛母整个人都惊得呆了,“你说什么?之前不是检查过,说没有什么大碍了吗?” 医生也十分抱歉:“洛先生可能因为某些心理上的原因,导致了失语症。” 洛航的母亲当时就哭了出来:“都怪我、都怪我……我当初就不该反对阿航和晓曼……”要不是她反对,小雨就不会看晓曼不顺眼,就不会冒雨去何家,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洛航也就不至于…… 看过八卦的医生叹了口气,他也是网上征讨渣男中的一员,但是看到洛航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对照一个月前各种新闻里出现的霸道总裁,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这样深情。 洛航住了半个月院之后执意要回家,洛父和洛母都苦劝他回祖宅,但是被他拒绝了。他一个人住进了他和何晓曼的新房。 他第一次发现新房原来这么大,这么空,大得一个人怎么都住不满,到处都是旧日的影子,那个人,她不断地出现在……花园里,客厅里,楼梯上,阳台上,她笑吟吟地问他:“要不要喝点酒?” 不不不,不是在这里,洛航心里有个声音说,那还是小雨死之前,他们好的时候,他上班回来,她笑吟吟地给他倒酒,月光盛在酒杯里,她的笑容在月光里,就好像还在眼前,他一伸手,就能触到。 光影在指尖散去。 她又出现在阳台上,穿着小礼服,向他伸手:“要不要跳个舞?” 不不不,那也不是在这里,洛航听见心里的那个声音说,那还是很久以前了,那都是很久以前里。 在这里的记忆,就只有她一个人,她费劲地把壁画挂上墙壁,她退开几步,发现挂得不是太正,又爬上移动木梯重摆一遍……又一遍,汗水在她的鼻尖闪烁,她回头,大概是张嘴想找个人问问好不好,但是她身边没有人。 他不在那里。 他总不在那里。 原本该两个人布置的新房,他总是缺席。 她无奈地笑了笑,又仰头看画,他仿佛能听见她喃喃地说:“不知道洛航会不会喜欢。” 他会的,但是他没有机会告诉她。 她满怀期待地在这里忙碌了半年,半年之后,他匆匆来过一次,再来,就是气势汹汹地质问:“你害死了小雨还不够,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放过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断送小影的前程?” 多么可笑。 那一幕仿佛都还在眼前,洛航看到了自己的嘴脸,多么可恶,多么可恨!晓曼就在他的怨恨中,一寸一寸矮下去,她的目光里这么多乞求,乞求他不要说了,乞求他不要这样侮辱她,不要再逼她。 但是当时他没能看见。 当时的他就是个瞎子,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除了韩疏影的话。 洛航疯狂地工作、工作……不分白天黑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唯有疯狂的工作,能够填补他心里无尽的空虚和悔恨,能够让他有片刻不去懊悔,不去想自己当时可恨的嘴脸,不去想……晓曼。 不去想何晓曼已经死了。 她已经在冰冷的火葬场烧成了灰,那人问他要不要她的骨灰,他不敢要。只要一天没有看到,他就还能够欺骗自己……片刻。 又一个不眠之夜——洛航的失眠症是越来越严重了,他整夜整夜的不能合眼,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何晓曼,但是醒来,身边空空荡荡,她不在,她不会回来……她怀着对他的绝望和怨恨离去。 她怀着对他的绝望和怨恨死去。 “洛总、洛总……”迷迷糊糊中,洛航听见有人喊他,他努力撑开眼睛,就听到一阵惊呼:“洛总、洛总你怎么了——” 洛航再次被送进来急诊室。 “……他有多久没有休息了?”医生问。 “不知道。” “……心力衰竭,再晚一个小时,就不用送过来了。” 如果不用再送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与晓曼重逢……洛航默默地想。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有清洁工进来打扫病房,低着头,弯着腰。但是这个身影这样熟悉,熟悉到洛航不假思索,冲口喊了出来:“晓曼!” 并没有声音——他失语了。 洛航挣扎着想从病床上下来,但是他失败了。连续半个月的不休不眠,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他从病床上摔下来,这个动静惊动了人,清洁工回过头来,诧异得问:“先生?”一面扶他起来,一面按铃。很快就有护士和医生冲了进来,但是他只紧紧攥住清洁工的手,目光热切。 医生最先反应过来,把纸和笔塞进他手里,他看了看纸笔,没有接,他死死攥住清洁工的手,张嘴“说”:“别走,晓曼。” 虽然并没有声音,但是口型很清楚。 20 以牙还牙 北城三院从这时候开始有了一个传说,说那个在电视上痴情得要死要活的洛总,在医院里找到了一个和他前妻长得一模一样的清洁工,然后死活不肯放人走了,花了天价,说是请她回去做管家。 “其实嘛……”人们挤眉弄眼,表示真正请回去做什么,不用说大家也心领神会。 “那个清洁工叫什么来着?” “阴莲。” 人们在背后议论纷纷的时候,洛航已经把阴莲带回了洛宅——他和晓曼的洛宅。 “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晓曼。”洛航说。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相信她就是晓曼——这天底下,绝不可能有两个这样像的人。太像了,无论眉眼还是举止姿态,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绝对就是何晓曼! 阴莲并不抗拒,很无所谓地说:“洛总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你就是晓曼!”洛航说。 “是,我就是晓曼。”阴莲这样回答他,但是没忍住,笑了。 “我要带你去做亲子鉴定!”洛航接着说。 “好啊,”阴莲又笑了,“洛总应该看过我的履历表,我是个孤儿,要是洛总能帮我找到父母,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洛航听着她轻快的声音,心里一阵一阵的苦涩:是,他看过她的履历表,清清楚楚,哪年出生,出生何地,在孤儿院里二十年,哪年离开,哪年入职,哪年离职……都清清楚楚,和何晓曼完全没有重合之处。 也不存在失忆。 但是如果她不是晓曼……洛航根本不敢去想她不是晓曼。 但是如果她是何晓曼…… 洛航发现自己也没有办法想下去。如果她就是晓曼,那么就是晓曼不肯认他。她看他的目光,根本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要经受怎样的变故,才能不但没有爱,连恨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他真的就只是她的金主。 洛航牵着她的手逛洛宅,一样一样指点给她看:“你看那幅画,你买的时候不是很犹豫吗?其实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威尼斯是我们定情的地方,圣诞夜是我们定情的时间,我知道你想纪念什么。” “是啊。”阴莲乖巧地回答,“光想想都好浪漫。” 听到这句话,洛航立刻就说不下去了。不不不,何晓曼不会说这句话,何晓曼该怎么说呢,她大概会说:“我还记得那晚下了雨。” 但是他听不到这句了,就好像晓曼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一开始就很清楚她在每个物件上的用心一样。 能听见的只有身边的阴莲,她长了和晓曼一模一样的脸。 洛航拉着她走进花园,开了花,他说:“那是蓝玫瑰,当时你种下的时候和我说,它的花语是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事。” 这句话现在听起来多么讽刺。一般的新婚家庭里不该种红玫瑰吗?如红玫瑰一样热烈,如红玫瑰一样鲜艳。但是晓曼选了蓝玫瑰,也许在她心里,小雨死后,他与她的复合,实在是像一个奇迹。 但是这个奇迹最后变成了“不可能实现的事”。 洛航停在蓝玫瑰的边上,看着阴莲无忧无虑的笑脸,不知不觉手指被玫瑰的刺扎破,血流了出来。 “啊洛总你受伤了!”阴莲叫了起来。 那还是一个人对于金主的反应。她不是他的爱人。 一个星期之后,洛航带阴莲去医院,和何晓曼的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三天之后,鉴定结果出来,99.9的符合。 “啊啊啊啊洛总你帮我找到爸爸了!”阴莲高兴得跳了起来,过了很久,方才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这么说,洛总你是我的……姐夫?” “哇!”阴莲眼睛里全是星星,“我居然有个这么有钱的姐夫!” 洛航看着惊喜交加的阴莲,默默然回了房,他不知道晓曼会不会想要一个妹妹,也许她会吧,他会好好照顾她,也会好好照顾她的父亲,希望她在天有灵,愿意来梦里见他。 他没有留意到的是,房门关闭的时候,阴莲脸上的笑容就像被风刮过一样,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冷笑了一声。 没有错,阴莲就是何晓曼。 只有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她才会收起那张傻白甜的嘴脸——就像从前的何晓曼一样,傻白甜到让她觉得恶心。 就好像洛航的痴情表演一样,虚伪到让她恶心。 如果不是叶连韶给她看视频、照片,又带她去见韩疏影,她根本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他那么恨她。 这一年里她反复辗转在手术室里,在医院里,接受各种开刀和康复治疗。所有她听到的消息,看到的东西,都是通过叶连韶传达。他日日夜夜地陪着她,陪他度过最艰难、也最痛苦的时间。 大概没有人会比她更痛苦了。 身体上的疼痛,以及精神上的煎熬。她不断听到护士们八卦,说韩疏影如何风光,洛氏集团的洛总和她如何恩爱……然后有一天,急转直下,韩疏影落网,洛航干脆利落地切割了和她的关系。 ……原来车祸不是意外。当然不是意外,何晓曼还记得那辆一次又一次撞向她、不置她于死地誓不罢休的车。 原来是韩疏影的安排—— 不不不,韩疏影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知道她行踪的就只有洛航,要杀她的是洛航。是他指使韩疏影买凶杀人,也是他在事发之后,假惺惺找了韩疏影上节目,劈头就是一刀,把韩疏影送进监狱里,自己挣得大好痴情的名声——踩着她的尸体。 是他。 长期以来都是,他一次一次地问她:为什么不是你? 然后……终于轮到了她。 虽然并不像小雨那样被轮过惨死,但是车祸也毁掉了她的身体,她再不是从前那个何晓曼,她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忍气吞声。从前她忍,因为她爱他,但是现在,那份爱已经随着从前的何晓曼灰飞烟灭。 她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她不能接受这样窝囊的自己,她简直不像是嫉恶如仇的何晓曼! 所以她回来了。 她曾经那么爱他,而最后死在他手里。他说他恨不得她死,那些话原来是真的。 何晓曼恨自己从前为什么会这样有眼无珠,她也恨自己现在,跟着他行走在洛宅,听他娓娓道来,他说他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会犹豫选那幅画的时候,他说她知道蓝玫瑰的花语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跳。 明知道这个人十恶不赦,却不能够遏止自己为他心动,何晓曼,你实在是太贱了!这句话,何晓曼不知道自己对自己说了多少次,要再说多少次,才能真的像她表演出来的“阴莲”一样不把他当回事。 但是她回来,不是为了不把他当回事,而是为了复仇:不不不,她何晓曼不是傻白甜。 从来都不是。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是她何晓曼的人生宗旨。 21 喝杯咖啡吧 洛航身体稍稍好转,就恢复了上班,加班,上班的生活。在确认了“阴莲”不是何晓曼之后,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怎样面对家里多出来的一个女人。她是何晓曼的孪生妹妹,他也不可能赶她走。 “阴莲”和他说:“在家里呆着怪无聊的,姐夫,你让我去公司上班吧,清洁、打杂都可以,也好过一个人呆着。” 洛航答应了。 七月开始,“阴莲”去洛氏上班。她下车亮相的那天,全公司都被震惊了,同事们议论纷纷:这位长得也太像之前的那位总裁夫人了吧!不是说死了吗……之前闹出好大动静,洛总要死要活的…… 洛航的张秘书更是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何止是像,这完全是一个人好吗! 洛航领着何晓曼从她身边经过,她差点没吓晕过去——这真不是鬼吗?特别在何晓曼眼波流转,有意无意看她一眼的时候。 “这是小莲,”洛航和张秘书介绍说,“入职做我的助理,张秘你多带带她。” 张秘书战战兢兢、有气无力地应道:“……是,洛总。” 何晓曼很快搞定了怕得要死的张秘书。但是洛航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何晓曼很快发现张秘书手里并没有任何涉及商业机密的文件。 看来还是只能从洛航本人下手了。何晓曼站在办公室外,隐隐看到洛航的轮廓。 但是她并没有想过,洛航竟然会瘦成这个样子。他原本是很精干的身材,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年不见,竟然像是只剩下了骨头,西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何晓曼忍不住想。 “晓曼!”洛航抬起头来,眼前一亮,到人推门而进,目光又黯淡下去。 是阴莲。 她叫阴莲,何晓曼的双胞胎妹妹……听起来简直像是狗血剧,但是那竟然是真的。只是每一次,他都会有瞬间失神,以为是晓曼回来了——但是晓曼怎么会回来,晓曼怎么会原谅他…… 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是你啊。”洛航调整了心态,努力挤出笑容来,“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 “本来是要回去了,”何晓曼说,“看见这里还有光,就过来看看。” 洛航“哦”了一声。 “洛总还不下班吗?”何晓曼问。 “我……”洛航又笑了一下,努力垂下眼帘,垂下目光,不去看她的脸,那张实在太像晓曼的脸,纵能搅乱他的心情,“不用管我,你先回去吧。” 何晓曼乖巧地应了一声:“哦。” 却没有走的意思。目光在总裁办公室里巡视。其实这个办公室,她来的次数也不少了,她总觉得自己想找点什么,但是一直也没想明白。这个晚上,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她想在这里找到韩疏影的蛛丝马迹。 他们俩好了那么久……怎么这个办公室里,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洛航再一次从电脑前抬起头来:“还有事?” 何晓曼犹豫了一下,问:“洛总要不要……我给你冲杯咖啡?” 22 他应该受到惩罚 洛航努力把视线集中在电脑上,随口说:“好啊。”——从前他在家里加班的时候,是晓曼给他冲咖啡。 那时候他乐于把工作带回家,乐于身边有那么一个人——但是从前是从前了。他现在都已经习惯以办公室为家,用无穷无尽的工作湮没自己,唯有筋疲力尽,方才能够安然入睡——但是晓曼也没有来梦里看过他。 咖啡的香气瞬间盈满一室。 那人袅袅而来,在暮色里,在灯光里,在咖啡浓烈的香气里,还没有走近,洛航竟然有醉酒的晕眩感。 如果能醉一场,也未尝不是好事。 咖啡放在桌子上,银匙和咖啡杯撞击,“叮”地一声响,洛航清醒过来,又冲何晓曼笑了一笑,很疏离很清淡的笑容。 何晓曼看着他:“洛总试试,合不合口味。” 在她殷勤的目光里,洛航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在舌尖上。洛航觉得眼睛里酸酸的,他太久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那是晓曼、那是晓曼的味道!她就是晓曼! 不,她不是晓曼,她的履历表很清楚……她不可能是晓曼,残存的理智再一次把洛航从迷失的边缘拉回来,他用力喝了一大口咖啡,又一口,方才放下,说:“很好……我很喜欢,小……晓曼。” 洛航清楚地知道自己喊错了,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喊她晓曼,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去摸她的脸。 他的手这样温暖,何晓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 她在咖啡里下了药,照理来说,洛航应该干脆利落地倒下去才对,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让他吻了上来。 这样缠绵的吻……何晓曼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再受自己控制了。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衣服一件一件地掉了下去,他们倒在了沙发上……这让她想起在金谷园发生过的事。 在金谷园的包厢里他有多粗暴,现在就有多温柔。 “晓曼……”他在她耳边呢喃。 无数的亲吻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他这样熟悉她的身体,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愿。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航才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笑容。何晓曼的手慢慢抚过他的脸,她像是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其实他们重逢后的这几个月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真情实意地笑。 他是……很想念她吗? 奇怪,他怎么会想念她,他不是恨不得她去死吗?他不是亲手杀了她吗?他怎么会想念她?一个接一个的谜团,何晓曼没有细想了,她默默穿上衣服,坐在电脑前。过去得太久,电脑已经自动锁屏了。 密码?何晓曼一呆,从前他们好的时候,洛航曾经丧心病狂把所有密码都设置成了他们相遇的日期。 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何晓曼犹豫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进去,屏幕重新亮了起来,密码正确。 何晓曼顺利地进入到洛航的电脑里,她迅速用手机拍下了几张照片,又点开邮箱,写好收件人,最后要点发送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两年前顾氏集团总裁顾陵游出了意外,当时的洛航毫不犹豫对顾氏赶尽杀绝,因此狠狠得罪了顾氏。当时何晓曼还在传媒大学读书,也没有想过她会和高高在上的洛氏集团总裁有什么瓜葛,只是当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而在后来……在她辗转于医院里的时候,顾氏慢慢变成了她复仇计划中的关键人物。 那个人叫顾如杉,是妖精阁的主人,他虽然没有坐镇顾氏集团,但是他也姓顾。 而且,他是个非常心狠手辣的人物。 何晓曼回头看了看洛航沉睡的面孔,这样英俊的一张脸……即便是现在瘦得脱了形,也还是英俊的。 她曾经那么爱他,爱到什么都不要,只要在他身边,哪怕他恨她,她也没有想过离开。 在那之前,她是个嫉恶如仇的记者。 而现在…… 她知道她现在做的事犯法,更知道这样做对于洛航的伤害,或者说打击——他应该受到惩罚。 23 他欠她的命 洛航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身边的人,她还在沉睡。 “晓曼。”洛航俯身亲吻她。 何晓曼像是到这时候才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洛总?” “洛总”两个字把洛航脸上的笑容打得粉碎。她叫他洛总,她当然不是晓曼。也就是说,他昨晚—— 洛航看了看何晓曼,又看了看自己。 没有错,昨晚,他们上床了。 他把她当成何晓曼……和她上床了。洛航心里冷静下来,是他的错。 “洛总你怎么了?”何晓曼像是完全不知道洛航在想什么,她夸张地露出羞涩又惊喜的表情:“洛总昨晚我们——” “我喝多了。”洛航说。 “可是洛总你昨晚才喝了一杯咖啡!”何晓曼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洛航:…… “我醉咖啡!”洛航匆匆丢下一句欲盖弥彰的谎言,进了浴室。 水哗哗地冲在脸上、身上,洛航心里懊悔得要命: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留了晓曼的这个妹妹在身边;不,更准确地说,是不该留恋她那张和晓曼一模一样的脸,留她在身边。他早该知道,自己不是每次都把持得住。 他想念晓曼,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身体……想念得快要疯了! 但是他竟然上了她的妹妹! 他怎么和她交代——不,理智清楚地该诉他,没有什么必须交代的,晓曼已经死了,他想要交代,她也听不到。 洛航狠狠搓了一把脸,围上浴巾走出浴室。何晓曼已经穿好了衣服,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洛航觉得自己面对这张脸,实在说不出什么狠话——他从前已经对她说了太多狠话——只能勉强背过身,看着窗外,问她:“你想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你。” 何晓曼看着他的背影,瘦削,颀长。 他都不肯多看她一眼——就算他们昨晚上了床,他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怨恨,还是恐惧。他从前因为小雨的死而对她产生的怨恨,在“杀”了她之后,还剩多少。 他明明这样想念她的身体,却又这样害怕靠近她——是因为他“杀”了她的缘故吗? 她想要什么,他尽量满足——如果她想要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而死呢,就像她一样,他能满足她吗? 何晓曼笑了:“……如果我说,我想要洛夫人的位置呢。” “不可能!”洛航脱口而出。 果然还是这句,何晓曼又笑了,真的,早该知道这么个结局,为什么还是不死心呢? “我已经结婚了。”洛航说。 何晓曼装模作样“咦”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洛航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脸,只有一个轮廓,他伸手,在这张脸的旁边慢慢画出另外一些线条,画出相偎相依的两个人 :“你知道的——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我和晓曼……”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何晓曼提高了声音。这会儿想起她来了!从前在韩疏影面前怎么就想不起来他已经结婚了呢!在媒体面前怎么就想不起来他已经结婚了呢!现在和别人上了床,就想起这个挡箭牌了!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几个字钻进耳膜里,震得生疼,洛航几乎要立刻反驳说:“没有、她才没有——” 但是该死的理智再一次拉住了他,他知道自己说一万次没有都是没有用的,在法律上,她就是已经死了。 所有人都承认她已经死了。 除了……他。他是不甘心,他是不肯面对,他……反正他就是不想承认,但是他也知道,这句话不能说出口,说了别人都当他是疯子、傻子。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只说:“在我心里,她还活着。” “那就是说,你不肯负责了?”何晓曼步步紧逼。 “五百万。”洛航说。 “洛总真是习惯用钱打发人啊。”何晓曼咬着牙笑。 “要,还是不要?”洛航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结了一层冷漠的面具,“我数三下,三下之后你不要,就只有二百五十万了,一、二——” “我要!”何晓曼出了声。 五百万,足够她偿还叶连韶为她支付的天价医疗费了。她不想欠他。但是洛航欠她的,远远不止这五百万。 他欠她一条命! 24 你和他睡了 手机短信显示钱到账的时候,何晓曼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欠人钱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转了钱给叶连韶。 只过了五分钟,就收到叶连韶的短信:“晓曼吗,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 “没什么事,就是……欠你的医药费。”何晓曼敲字发过去。 “你……”叶连韶先发了一个字,过了一会儿才把剩下的话发过来:“你和他上床了?”他没有说那个“他”是谁,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然她哪里来的这么一大笔钱。 何晓曼握住手机,她觉得羞愧。她当初怎样信誓旦旦说再不会和那人发生瓜葛,结果—— 也许有凑巧。 她承认是她抵抗不住诱惑。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良久,电话那头发过短信来,“你要做他的情妇吗?不怕哪天他又对你下手?” “不、不会的!”何晓曼一个字一个字发过去,“这就是个意外,我不会做他的情妇,我……” “你回来吧。”叶连韶的短信 何晓曼回头看了一眼,洛航模模糊糊的身影,离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反正他也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回来过——离开他,和过去一刀两断,重新开始,“不,我要报仇!”何晓曼按下发送键。 “你要怎么报仇?”叶连韶耐心地和她讲道理,“你还要怎么报仇?晓曼,你听我说,报不报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一辈子还有那么长,他不值得你赔上所有,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我……”何晓曼又卡了一下壳,她匆匆地说,“有人喊我了,我先忙去了。” 何晓曼这边不再回话,叶连韶只能苦笑。 “怎么样?”问话的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英俊男子,他歪在沙发上,嘴上叼着雪茄,倒像是叼了一朵罂粟。 叶连韶耸了耸肩:“恐怕还要再下一剂猛药。” “为什么这么说?” “她和洛航上床了,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给我。”叶连韶咬牙,他要的商业机密,他要的商业合同,他要的数据……她什么都没有发给他! ——如果说他最初遇见何晓曼还怀念大学时候的暗恋的话,这一年下来,已经磨了个干干净净。或者说,自从他知道何晓曼和洛航的关系之后,他就知道,他和她之间,没有未来了。 洛航是谁,洛氏集团的总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呢? 他就是个私生子。 没有人承认他,他的姓氏,他的地位,他的继承权。 在没有废掉洛航之前,他永远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不服气!换了谁都不会服气!他要靠自己的双手,拿回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连本带利!这就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何晓曼的原因。 也是他向何晓曼灌输仇恨的原因。 为了这个目的,他买通了坐牢的韩疏影——刚好韩疏影也对洛航恨之入骨,他们一拍即合。 所有他给何晓曼看过的视频、照片,所谓的真相,“真相”,都不过是他想让她看到的,被剪辑过的视频、合成的照片。包括韩疏影对何晓曼说的话,他日夜都在何晓曼身边,自然有办法让她相信,相信——她的死,是洛航所为,然后栽赃给了韩疏影。 何晓曼他的棋子,但是现在,这颗棋子竟然有逐渐脱离他掌控的倾向! “急什么,”沙发上的英俊男子笑了,“不是有到手五百万吗?” “五百万?”叶连韶几乎是吼了出来,“五百万算什么,五百万,连洛氏一根汗毛都算不上——” 英俊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手头有这么个人,总比没有好,你听我说……” 他放低声音,细细教了一篇话,叶连韶的眼睛亮了。 25 你别怕 我不信 何晓曼并不知道这些,她也不知道洛航在她的手机上装了窃听器。她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父亲情况不是太好,就匆匆去了医院。 何父老年痴呆已经两年了。早些时候还能认出女儿,后来连女儿都不认识了。谁和他说话都只是笑,附和着点头,像是什么都能听懂——其实什么都听不懂。也幸好不懂,这一年多,才没有出什么乱子。 何晓曼匆匆赶到医院里,医生说何父打人,何晓曼忙赔礼道歉,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何晓曼难得有空,推着轮椅上的父亲在花园里散步。已经入秋了,太阳不怎么强烈,地上堆积了黄的红的枫叶,走上去沙沙的。何晓曼心里乱得要命,有些事情在心里积压得太久了,也没有地方可以说。 好在现在,就只有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父亲,何晓曼推着父亲到了一个清幽没有人的地方,忍不住和父亲倾诉: “……要是爸爸你能好起来就好了,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多大的困难,多麻烦的事,都有爸你给我顶着。” “……我知道我应该把那些照片发给叶连韶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发不出去,我发誓我要报复他,他罪有应得,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下不了这个手,爸,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也不想这样,我一点都不想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我早就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爸你能相信吗,我,一年前,竟然为他和韩疏影辟过谣,说韩疏影不是第三者——笑话,她不是第三者,难道我是?太可笑了,我当时怎么能贱成这样……我为了他贱成这样,他还是要杀死我,爸你说,我是不是该报复他?” “我差点死了。当时车祸就差点死了,当时就是被抢救过来,肝衰竭,肾衰竭……手术,一次,又一次,一直到现在。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没有发现,没有发现我其实……听不见。” “所以我应该报仇的对不对,爸爸,我应该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的对不对。在法律上,确实我已经无可奈何,韩疏影顶了他所有的罪,但是他才是罪魁祸首,韩疏影算什么,韩疏影和我一样,不过是鬼迷了心窍——” “她和你不一样。”只有口型,没有声音。何晓曼也没有反应:她听不见。但是很快地,她看到眼前多了一双脚。 何晓曼抬起头来,蓝的天空下,她看到洛航怜爱和狂喜的脸:原来他已经找到她了!就好像他开始以为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阴莲,没有什么双胞胎妹妹,她就是晓曼——他的晓曼! 而何晓曼的脸色却变得苍白:他什么时候到的?他到这里有多久了?她和她父亲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他——他会再次杀了她吗? 何晓曼迅速回忆自己说过的话——还好还好,虽然她反复说到了报复,但是并没有提到具体事情。 只不过—— 可能在洛航看来,并不需要什么具体的事情和证据,就可以定她的罪吧。不一直都这样吗?何小雨的死,韩疏影的名声,还有之后,她和叶连韶的来往,他需要什么证据。他不过就是恨她而已! 何晓曼攥紧了拳头,慢慢站起来,将父亲护在身后。 洛航停在原地。 “你别怕。”他柔声说,“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这句话何晓曼看懂了,她冷冷地回答他:“我不信。” 26 赎罪的机会 她说她不信。 洛航眼底一片黯淡。这也许就是他的报应,他从前不信任她,迁怒于她,逼她做种种她不愿意的事——换来的报应。 他不知道她后来经历了什么,车祸之后,他不在她身边的这一年里。无论她经历了什么,都让他觉得遗憾和后悔。 遗憾他不在她身边,后悔——当时不该放她走。 所以,现在,他绝不会再放手! 洛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晓曼你听我说,韩疏影她和你不一样,她接近我是为了、为了洛夫人的位置……” “我也是!”何晓曼冷冷地打断他,“你以为我不想吗?爱一个人想做他的妻子,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不爱她。”洛航接口说道,“我爱的是你,洛夫人这个头衔是我亲手捧到你面前,求你接受,但是她不是。她想要这个位置,我不肯给,她就开始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我不信。”何晓曼还是这一句,固执地重复。 “不要紧,时间久了,你就会信了。”洛航柔声说,“来,现在,你先跟我回去,我们慢慢说……时间还长着呢。” “我——”何晓曼退了一步,背后就是父亲的轮椅,再没有地方可以退了,她不得不直面洛航的脸上,“不我不——” “你不是要报复我吗?”洛航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尽管并没有真的声音,尽管他也知道她听不见,但是他心里满是柔情,直接就溢了出来,“你不跟我回去,你不在我身边,你怎么报复我?” “我——”何晓曼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他这是鼓励她报复他吗?他要给她的报复提供便利条件?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是,晓曼,哪怕你是想报复我,哪怕我会被你坑害到一无所有,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不离开我。” 何晓曼睁大眼睛,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疯了!他肯定是疯了!这种话,不是疯了怎么说得出来!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洛航低声说,“我也觉得我是疯了,我早就为你疯了,在你……在我知道你死了的那个瞬间,我就恨不得跟了你去,这个世界对我再没有什么意义,可笑我之前竟然不知道。那是我的错,我的罪过,我愿意赎罪——只要你给我机会。” 何晓曼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动情的告白,即便在之前——在她和洛航好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这样动听的情话,那时候他们总觉得这种话肉麻,这种要死要活的感情狗血,狗血到不现实。 直到都到眼前来。 如果不是这中间遭遇了太多,没准她就信了吧,没准她就该哭了,哭得妆都化掉。但是现在,她已经哭不出来,就好像她听不见一样,她已经再也哭不出来——她所有的眼泪,都葬送在了一年前的夏天。 到现在,她只能固执地站在这里,对他的深情无动于衷。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洛航上前来,拉住她的手,“你和我回家,我们慢慢来,你恨我也好,要报复也好,总还是要在我身边,才能够实施,对不对?而且,你跟我走,爸也是放心的,对不对,爸爸?” 轮椅上的老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管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安顿好父亲之后,何晓曼跟着洛航回了洛宅。 其实她假扮阴莲在这里已经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但是那时候她假扮的阴莲,要时时刻刻戴着面具,而现在回来的是何晓曼——曾经悉心经营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主人何晓曼,走进来整个感觉都不一样了。 洛航冲她微微一笑,指着墙上的壁画说:“我上次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挑它,你还装作不知道。”何晓曼笑了一下,又赶紧扭过头去,真的,她不该笑,她回来是为了报仇,不是和他调笑的。 洛航看着她绷紧的脸,没忍住又笑了一下:他就不信,她还能逃出他的掌心! 27 杀人凶手 以何晓曼身份入住洛宅的第一天。 晚上。 何晓曼睡不着。 洛航把主卧让给了她,自己住的客房。主卧后面有个阳台,阳台上有张小圆桌,旁边挂了一只藤织的秋千椅,她布置这一切的时候想过无数次,她和洛航在这里看着月亮对饮,也许还应该有音乐。 何晓曼刚想到这里,就看见对面浮起巨大的荧幕,荧幕上起起伏伏的音符,像是流动的星光。 何晓曼诧异地从床上下来,走到阳台上去,洛航就站在星光璀璨的荧幕下,远远看着她。 何晓曼的目光略过他,抬头看荧幕上的音律,是她很熟悉的歌,他们在威尼斯的小巷里行走的时候,那些开满鲜花的藩篱,水面的柔光照进每个人的眼睛里,他们在船上,大街小巷都回响的歌。 何晓曼的眼睛里流下眼泪来:她想,但是她回不去的过去。 她再也听不见那些歌,也就再想不起圣诞之夜的星光,怎样大片大片,从天空中飘落下来,那时候在她身边的男子—— 何晓曼制止自己想下去,她决然转身,回了房间,拉下窗帘。窗帘遮住了窗外星光,也遮住了窗外的人,屋子里黑得像是永夜。 何晓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才醒来,醒来拉开窗帘,天已经大亮了,外头什么都没有,没有流动着星光的荧幕,也没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淡淡的失落——但是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原谅一个……杀人凶手? 她不是杀人凶手,小雨的死或许有她的过失,但是不是她的错;但是他,洛航才是法律无法制裁的凶手。 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何晓曼使劲洗了一把脸,冰冷冷的水敷在眼睛上,希望能够冲淡昨晚的梦魇。 换过衣服进客厅,就闻到面包的香气,一个背影,她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手上端着餐盘,盘子里牛奶,面包,煎成心形的鸡蛋,洛航笑吟吟向她走过来,问:“昨晚睡得好不好?” 何晓曼没有作声。 眼前这一幕太像他们从前相处的时光,他也从来不让她早起,每次她起床他都已经做好早餐,那时候一起吃早餐有多亲昵,现在就有多尴尬……何晓曼犹豫了一下,说:“我出去吃。” 洛航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晓曼,”他说,“一顿早饭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何晓曼迟疑。 洛航又说:“你要是觉得不好,那以后我不做就是,但是今天,做都做了,坐下来吃吧。” 何晓曼再迟疑了一下,分明他发不出声音,她也听不见声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温度,那种期盼的,挽留的,就好像之前无数次在他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场景一样…… 那时候她未尝没有挽留过他、期盼过他,甚至乞求过他,那时候她有多伤心,他现在知道了吗?何晓曼是很想狠心拒绝不理,但是她做不到——她尝过那个滋味,就没有办法施之于人。 何晓曼于是坐到了餐桌前,洛航一笑,何晓曼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洛航把餐盘递到她面前,然后是手巾、刀叉。 何晓曼看见他的手通红,不由有些奇怪:洛航虽然是含着金匙出生的公子哥们,但是年轻时候在美国留学,早就学得一手好厨艺,难道一年不见,煎个鸡蛋还会伤到手?她不由自主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好烫! “你发烧了?”何晓曼猛地抬头来。 28 杀人凶手病了 这时候他们隔得很近,所以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脸也有些发红。何晓曼覆手上去——至少39°。 何晓曼跳了起来:“怎么烧成这样?” 洛航还在笑,但是两个眼睛渐渐失去了焦点。 “喂、喂——你醒醒、你醒醒啊!”何晓曼抱住他的身体,其实上次在办公室里,她已经发现他现在瘦得硌人,但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深刻:他竟然瘦成了这个样子,瘦到……她都能毫不费劲地扶起他! 何晓曼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把洛航扶到床上,就要打电话通知张秘书,谁知道才一动,就被洛航拉住了手:“别走——晓曼——”他整张脸涨得通红,还在昏迷不醒当中,却固执地拉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重复:“别走——” 她甚至能够看到他眼睛里洇出的泪光,慢慢循着皮肤滑落下来。 他哭了,她想。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哪怕是去认领小雨的尸体的时候。他根本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他的心冷得和金石一般。 但是他哭了。何晓曼觉得自己再一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那股冲击力冲得她站立不稳,她不得不在床沿上坐下来,她不得不凝视他的面容,时隔一年之后,光明正大地,以何晓曼的身份。 他们分离了这么久——那天,她从洛氏大厦开车离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分开这么久,这中间隔了太多的东西,不仅仅是时间,不仅仅是他的失语,也不仅仅是她再听不到声音。 她不知道昨晚他在冷风里站了多久,以至于烧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也不知道他烧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会挣扎着起来为她准备早餐。 他是害怕她的复仇呢,还是害怕她离开——她之前一直相信是前者,但是现在,面对这张昏迷中的面孔,她觉得她骗不了自己。 这个人、眼前这个男人……也许是在她“死”后意识到了他爱她。 那听起来多么像一个笑话,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他就算再后悔、再痴情,那听起来也像是一个笑话。 何晓曼想起她在医院的时候,叶连韶给她看的节目,洛航和韩疏影一起上的那个节目,那个节目叫“我们结婚吧”——多可笑,明明他早就和她结婚了,却还和别的女人上“我们结婚吧”这种节目——开场的时候韩疏影怎样流光溢彩,笑语盈盈,到后来洛航突然发难,她怎样脸色苍白,绝望和恐惧。 也就在那段时间里,叶连韶带何晓曼去监狱里探视过韩疏影,韩疏影哭着说:“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对我。” “他一直对我很好——何小姐你知道的,你知道他对我有多好。” “我以为我们会结婚……” “所有上过那个节目的明星都结婚了,大家都说,上那个节目是个好兆头。” “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想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对的,航哥哥肯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她反复地、失神地重复这两个字“误会”,直到被狱警带走——何晓曼并不知道韩疏影被带走之后就给叶连韶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好了,她都信了。” 当时的何晓曼叹了口气,叶连韶给她看过照片,看过视频,看过真相,韩疏影当然不是好人,但是她对洛航言听计从,是洛航想要伤害她,为小雨报仇,韩疏影不过是他手里的刀。 所以,不是洛航误会了韩疏影,而是韩疏影对洛航有所误会才对,他从前对她那么好,是因为她是小雨的好朋友,他对她太好,以至于她误会他爱她—— 她发誓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 何晓曼使劲把自己的手从洛航的手里抽出来,拨通了张秘书的电话:“喂,张秘书吗?洛总病了,你过来照看一下……什么,伦敦,今早的飞机?那怎么办?我?喂,我不行的——” 电话那头传来绵长的空音,已经挂断了。 何晓曼:…… 29 照顾了一晚 何晓曼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她是回来报仇的,怎么就变成这幅情形。洛航死死抓住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她抽了几次没有抽出来,最后动静大了。洛航迷迷糊糊醒过来。 “……晓曼。”他不断重复喊她的名字。 何晓曼叹了口气,她是恨自己永远不够狠心:“你放开我,我去帮你拿药。”家里有常备药,洛航不知道,她是很清楚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别走……” “我不走!”何晓曼觉得自己耐心都快用完了,“我就是去拿个药!” 洛航到这时候像是清醒了一下,眼睛睁开来,眸子里全是水光。他就这么水光潋滟地看着她,忽然抬起身,亲了过来:“什么药……” “退烧药啊!”何晓曼不知道这个伤病号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她挣也挣不脱,推也推不动。 “要什么药……”洛航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径直笑道,“你就是我的药……” 他声音有点哑。 何晓曼还在目瞪口呆中,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天花板在她的头上,还、还隔着一个人。洛航堵住她的嘴,一寸一寸地攻城略地,像是要把所有的空气都从她嘴里抢夺过去,何晓曼呼吸不过来。 何晓曼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她推开他:“洛航!你给我装病是不是?” 她倒是希望他是装病,那好歹他们还能讲点道理,但是他只迷迷瞪瞪看着她,像个没睡醒的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不肯放手。 何晓曼:…… 何晓曼心里也是哔了狗了,就现在这个状态,她连想拨个电话出去求救都不可能! 而且她能向谁求救呢,这么尴尬的姿势。 洛航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热,很热,热得他全身酸软无力,只能抓住唯一他能抓住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给他的感觉很像是晓曼,晓曼回来了——这是一年来唯一让他高兴的事情。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只想紧紧抱住她,到地老天荒。 洛航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他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手里真的抱了一个东西,不,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晓曼?”周围特别安静,就只有秋虫在很远的地方唧唧地叫,他听到自己发出来的气声,没有人回答。 就好像晓曼走后的很多个晚上,他半夜里醒来,发现身边并没有人,卧室里并没有人,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找不到她一样,那种绝望感。 但是只过了片刻,一直手抚上了他的额:“谢天谢地烧退了。”松了口气的声音——这个松了口气的声音,是晓曼! 是晓曼在守着他。 洛航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按亮台灯,发现他和何晓曼正以一个十分销魂的姿态在床上。何晓曼的嘴唇有点肿,上衣凌乱,锁骨和胸口有许多暧昧的痕迹——昨晚发生了什么?洛航一脸懵逼。 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放开我!”何晓曼眼睛睁得大大的,全是怒火。 洛航笑了:“我们刚才……” “没有!”何晓曼打断他。 “哦,”洛航毫不气馁,“那是,你照顾了我……一天?”他是很想把“一天”改成“一晚”的。 “没有!”何晓曼还是激烈地否认,“什么都没有!” “那——”洛航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十分疑惑的表情。 何晓曼赶紧合上衣服,这一次,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你、你发烧了,你不让我走,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洛航在心里默默给她补充完整,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开端,至少比上次在办公室好。 “现在,可以放我起来了吧?”何晓曼冷冷地说。 洛航又笑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先睡吧,有什么事早上再说。”他真是太想念这个了,太想念能抱着她沉睡整晚的感觉。 “我、一、天、都、没、吃、饭!”何晓曼觉得这句话基本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洛航一愣,伏在她肩上大笑起来:真的,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他的人,却老老实实陪了他整日,连饭都没有吃,她还说她恨他! 何晓曼:…… 30 她不能信他 洛宅,厨房。 何晓曼奋力和锅碗瓢盆作者战斗,油在锅里滋滋地响,一阵葱蒜的香气爆了出来。 何晓曼已经不去想为什么会这样了——报仇不报仇的,都等填饱肚子之后再说好吗!她饿着肚子被他压了一天,整!明明已经瘦成那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还那么沉,推也推不开! 何晓曼奋力把菜心翻了个身。 到终于做好两菜一汤上桌,洛航洛总已经好整以暇坐在了桌子边等。 何晓曼:…… 她是真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这人已经退了烧,打起来她可不是他的对手——不对,就是在高烧中,她也不是对手。想到这里,何晓曼忍不住郁闷地叹了口气。 洛航喜孜孜操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真好!”他说。 “坐享其成当然好!”何晓曼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洛航仍然是笑盈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说:“其实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过去的那一年里,你都在哪里?” “那和你没有关系!”何晓曼生硬地回答,生硬地咽下去一口饭。她在哪里,她在医院里,白的墙,白的被子,白的床单,往窗外看,也是一片空白。没有春天,没有夏天,没有秋天。 她过了一整年的冬天。 “我去过……”洛航也停了一下,方才说出口,“我去过火葬场。” 何晓曼吃了一惊,为了掩饰这种吃惊,她慢慢喝着汤。 “那个人,那个姓叶的人说,你被火化了。”洛航稍稍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我说他胡说,我说那不可能,但是我还是去了。那里很大,也很冷,特别黑,我都不知道有没有鬼从我旁边过去。” 原来他知道叶连韶,何晓曼想。 “我就想,如果你真的……肯定会很恨我,所以我就在那里呆了一晚上,等你来找我。”洛航说。 何晓曼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原来他也知道他对不起她。 但是那并不妨碍他和韩疏影—— “我知道你问我要钱就是为了给他。” “谁?”何晓曼没反应过来。 “叶……姓叶的。”洛航说。晓曼问他要钱,去养另外一个男人。他当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不想说出来。 何晓曼看他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但是——就让他误会吧,不然呢,他和她之间,还剩了什么? “我后来还去过……”洛航说,“你出事的地方。” “哦。”何晓曼已经记不起具体的地点了,她当时离开洛氏集团大厦,就是糊里糊涂,没有目的地乱开,后来那辆黑色的车出现,她才一步一步被逼到那个地点。她掉了下去,自然来不及打量周遭环境。 “草挺深的,还有血。”洛航闷闷地说,干枯的血是深褐色,一想到晓曼当时在这里的绝望和无助,他就恨不得那是他自己是血,让他来承受那个痛苦,但是那不可能——“你当时一定很疼。” 何晓曼没有作声,疼不疼的,都时过境迁了。她为他疼得还少吗?心理上的,肉体上的,他一刻也没有放过她,哪怕就是现在—— 何必旧事重提呢。 “都过去了。”何晓曼淡淡地说。 “在你心里过不去。”洛航说。 何晓曼低头吃了一口饭,她心里过不去,她心里当然过不去!谁痛谁知道!受伤的那个人才难以释怀,而通常伤害别人的人,转个身就忘掉了。 “我也没想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去,”洛航说,“但是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谁说的!”一瞬间,何晓曼觉得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她像个长满刺的刺猬。 “我说的,”洛航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别骗自己了,晓曼,你还爱着我,你忘不掉我,所以你会回来,打着报仇的旗号——我不管你是真报仇还是假报仇,也不在乎你把我给你的钱给谁,只要你还留在我身边,只要你还肯给我机会,只要我们还有时间——我什么都不在乎!” 何晓曼不知道该做个怎样的表情。这些话,这样的眼神,如果出现在一年前,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一年过去了。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话里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他怎么可以一面深情款款,一面心狠手辣,昨天才卿卿我我,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她不信他。 她不能信他! 何晓曼沉默着吃完饭,上楼去了。 31 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晓曼心里很乱,她一直没有想出新的报复计划。 上次在洛航电脑里拍到的数据,还好好存在她的手机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发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发出去。 也许是因为洛航高烧昏迷中的那张脸让她心软了。 也许是他不断地喊她名字时候的表情——她听不到声音,但是她能看清楚他的表情,那种特别思恋特别温柔的表情,像从前一样——像小雨没出事前一样。明明知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还是没有能够忍住留恋。 自从身份被戳穿之后,洛航再也没有带她去过公司,何晓曼自己也不知道该再以什么身份出现。 洛航只和她说:“虽然你的新身份,和新履历做得十分完备,但是你要知道,假的就是假的,经不起细查。一旦你失踪,我作为你的丈夫,是有权力报警的,一旦报警,你猜猜看,拿了你五百万的那个姓叶的,会不会变成犯罪嫌疑人?” “你这是威胁!”何晓曼悻悻地说。 “是,我威胁你,”洛航凝视她的眼睛,“我威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晓曼……”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一阵酥麻。 何晓曼制止了自己的回忆:真的,她都觉得,再多回忆几次,都不用洛航再做什么,她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他对她知道得太清楚,清楚到她无从回避。 何晓曼无所事事地浇着花,她不在的这一年多里,明显是无人打理,屋子里还好一点,花园真是荒废了。 何晓曼正在剪一支玫瑰的枯枝,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何晓曼打开手艺一看,是叶连韶的短信:“晓曼,开门。” 何晓曼犹豫了一下,自上次转了五百万过去之后,叶连韶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联系她了。她猜他是很生气——应该的,换她她也生气:口口声声说要报仇,结果又和洛航上床,还拿了他的钱。 ——虽然说这个钱不拿白不拿吧。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她上次才会借口有事忙不再回复信息。 叶连韶会找到洛宅来,她也是有点意外:她看得出叶连韶对洛航没有好感,何止没有好感,简直是恨之入骨——大约是因为她的缘故。也因此,在事故之后,叶连韶干脆利落地告诉洛航她死了。 这才导致了韩疏影的入狱:洛航亲手把她送进了监狱里,给自己抵罪。每次想到这里,何晓曼都不寒而栗。 韩疏影有多爱洛航,是她亲眼所见。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洛航,与高烧那天烧得满面通红还给她做早餐,在昏迷中不断喊她名字的洛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何晓曼害怕和憎恨之前那个洛航,却对后面那个洛航于心不忍。 所以何晓曼犹豫了一下,才跑去给叶连韶开门。 叶连韶带了一束花来,是红玫瑰。这园子里,可是种满了蓝玫瑰,想到这里,何晓曼忍不住苦笑,说:“带这个来做什么。” “来看你。” 何晓曼有点不好意思:“我——” “还有,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何晓曼诧异地抬头来,她不明白叶连韶要带她去哪里。 “跟我走吧,不会后悔的——你不去,才会后悔。”叶连韶说。 32 何晓曼的报复 何晓曼从来没有怀疑过叶连韶,他们是大学同学,他在她最艰难、最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没有他,她没准……不,她肯定已经死了。即便被从悬崖下救起,也没有人会花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这么多钱在她身上,这样漫长和复杂的救治与康复训练……连她自己都绝望过。 所以何晓曼没有问太多,就上了他的车。 车开始在繁华的市区行驶,然后视野渐渐荒凉起来,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何晓曼忍不住问:“我们到底去要去哪里?” “就到了。”叶连韶说。 何晓曼抬头,看到巨大的“公墓”两个字。 现在也不是清明,也没有太多来扫墓的人,所以地方很荒凉,何晓曼一头雾水,跟着叶连韶下了车,叶连韶轻车熟路地带她走到一块墓碑前,碑上没有字,也没有照片。叶连韶却把手里的花放在了墓碑前。 “这是……”何晓曼迟疑地问,“谁的墓?” 叶连韶看了她一会儿,从背包里拿出一只藤盒,打开,藤盒里十七八种零食,还有旺仔牛奶。 “是个小孩?”何晓曼猜测。 “是啊,”叶连韶再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是个婴儿。” “夭折?”何晓曼问。她心里猜想不会是叶连韶的孩子吧,他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很明白。 叶连韶摇头,伸手抚过墓碑,沉痛地说:“他都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 这么说,是流产?何晓曼心里越发不安了:“叶——” “是你的孩子。”叶连韶说完这五个字,别转头,像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这时候的表情。 叶连韶呆住,她听不到声音,就只能看到唇语,她试着张嘴,模拟他的唇形,说出那五个字,反复地说了好几次:“我的……孩子?” 她哪里来的孩子? 她在长达一年多的救治里,并没有和谁—— 那之前也没有—— 那就只能是、只能是…… “当时,车祸之后,你在昏迷中,大出血,保不住了,医生说你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我就、我就……替你做了决定,这次流产损伤了你的子宫……”叶连韶深吸了一口气,“后来你醒来,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我也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 怕她撑不下去,何晓曼想,她懂的。 她算了算时间,该是之前和洛航……她那时候那么爱他,他们都没有生过孩子,只是那时候不急,以为是机缘没有到,谁想到后来,机缘到了,却是一场孽缘……她的孩子,她和洛航的孩子! 她和洛航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孩子是父母精血所育,是她与他最亲密的纽带,他们水乳交融,得到一个……它应该有乌溜溜的眼睛,肥肥的手和脚,咧嘴笑的时候口水流出来,天使一样的笑容,足以照亮整个混沌的人间。 然后……它没有了。 它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机会看这个世界一眼,感受到春天的风和夏天的雨,听秋天叶子落下来,或者踩在冬天皑皑的白雪里,它都没有这个机会。它也没有机会认识它的父亲和母亲。 何晓曼觉得脸上湿湿的,下雨了吗? 抬头,万里无云。 叶连韶递过来一张纸巾:“哭吧,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 何晓曼慢慢把目光转移到光秃秃的墓碑上,怪不得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她不知道它的存在,没有给它取名。 “我本来想瞒你一辈子。” “哦?” “但是如果你决定要和洛航复合,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一声。” “让他知道有个被他害死的孩子?”何晓曼低声说,她把额头抵在墓碑上,冰凉,她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恨她。她决定了她的生死。 “不是的,”叶连韶苦笑,“如果只是……我也不想告诉你,如果你肯嫁给我的话,那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洛总……我怕他会介意,所以还是需要告诉你一声,当时你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医生说,你子宫受损……” “就是说——” “就是说你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叶连韶说,“晓曼——” 何晓曼的眼神涣散,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怎么都拉不回来,她虚虚地应了一声。其实那有什么大不了,她已经聋了,再去掉一个子宫,也就是残疾。那有什么大不了。不不不,她不打算和洛航有什么。 她没有办法原谅他。 她原以为被他杀掉的不过是以前的何晓曼而已,现在才知道—— 被他杀死的,还有她的孩子! 不止! 被他杀死的,还有她的孩子! “晓曼、晓曼!”有人在大力摇晃她的身体,把何晓曼的灵魂从无尽的虚空里拉回来。 何晓曼的视线慢慢聚焦,她看住他,说:“有个东西,我想,没准顾老板会有兴趣。” “……我现在发给你。”何晓曼说。 叶连韶按捺住狂跳狂喜的心,保持了表面上的沉痛:“晓曼,你——” “我没什么,”何晓曼说,“我想回家。” “回……哪里?” “洛宅。”何晓曼咬牙切齿地说。 33 菊花代表祭奠 洛航并没有发现何晓曼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觉得他和何晓曼的关系正在逐渐缓解。她开始对他笑了。 花瓶里插上新花。之前一直是蓝玫瑰,最近何晓曼种了菊花,白的黄的,开得十分鲜妍。 “怎么忽然开始喜欢菊花了?”洛航也有点奇怪。自从……网络盛行之后,传统中傲霜的菊花被赋予了一些别的不可说不可说的涵义,以至于洛航这样的钢铁直男看到这种花,会有一点尴尬。 “祭奠。”何晓曼冷冷地说。 洛航这才反应过来,传统文化里,菊花是用于祭奠过世的人。他倒没听说何晓曼最近有亲友过世。他是想问个明白,但是最近公司在竞标上出了不少麻烦事,以至于他忙着忙着就忘掉了。 已经不止一次了……莫名其妙的竞标失败。 他怀疑公司出现了内鬼,已经对公司内部人员进行过两轮清查,都没有查出来,这些事情让他忙得脚不点地。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洛航开始把工作带回家里,何晓曼给他煮咖啡,咖啡的香气氤氲开来的时候,他总会恍惚片刻失神,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被他忘记了。 也许忘记的还不止是他……还有晓曼吧,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他的小笨蛋,她哪里舍得报复他。 现在他们的相处,正在慢慢向着从前靠拢。他们原本就有这个默契,回到过去并没有什么困难。最开始是他吻她,从浅尝辄止到抵死缠绵,然后有天……大概是圣诞吧,他喝了点酒,要不怎么说,酒是好东西呢。 和在办公室里那次不一样;和他发烧那次也不一样……圣诞节的晚上,就和他们定情那天晚上一样,应景的音乐,星光如雪,肌肤与肌肤相贴,纠缠,融合,然后沉睡……恨不得就此地老天荒。 他还忙里偷闲、假公济私带何晓曼去过东方乐园。 东方乐园是榕城最古老的标的建筑之一,很早就有了,近年来房地产蓬勃发展,很多人都打这块地皮的主意,被他竞标投到了——这是最近洛氏集团唯一一次成功的竞标,几乎是孤注一掷。 然后他成功了。 就要拆迁,整个东方乐园都已经封掉了,就只有他们两个和工作人员。他们玩遍了乐园里所有古老的游乐设施,碰碰车,碰碰船,摩天轮,摩天轮转到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榕城和朱江。 “我爱你,晓曼。”他在她耳边说,他知道她听不见,但是她的心能听见。 一定能的,要不古人怎么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她转过来亲吻他的唇。 他就知道,他的晓曼嘴硬心软。 他意气风发和她说:“所有这里都会被拆掉,建成一线的江景别墅房,有大片大片绿的草地,只能音控的喷泉,不同的花树杂种,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绿色的树和各色的花,当然也还有游乐园……” 他一一指点给她看:“这里是绿化带,这里是游乐场,等我们有了孩子,可以在这里堆沙……” 他提到孩子两个字,没有留意到何晓曼眼睛里的悲怆,那种浓灰色的悲怆。 他只觉得欢喜,事业得意,清场也得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好事了,即便是在公司,想到在家里、在床上等他的那个女人,洛航唇边都是一抹轻笑,溢满了幸福和欢畅。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苦尽甘来。 “……洛总、洛总?”张秘书的声音把他从沉醉中拉回现实,洛航按了按太阳穴,他是不该分神的。 他很看好东方乐园这个项目,但是股东中还有心存疑虑的,他必须要在今天的股东大会上说服他们。 “洛总,江先生来了。”张秘书说。 洛航有点奇怪:“不是约的明天吗?我和他说过今天有股东大会。” “他说有急事,洛总见还是不见?” 洛航犹豫了片刻,看了看手腕上的铂金表:“……见吧。”上次拒见何晓曼,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浓重的心理阴影,现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已经很少拒绝见人——特别是江云起这样神出鬼没的人。 江云起将一叠照片摔在洛航的办公桌上:“你自己看吧。” 34 她背叛了他 洛航一张一张地看照片,一张一张地看,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照片上无数次出现他爱的那个女人,她出入他的办公室,她打开他的电脑,她用手机下载文件,她按下发送键——发送键的那头,是谁? 呼之欲出。 这半年来,无数次坏掉他好事的那个人。 然后是短信,一条一条地看,每个字都看清楚,恨不得扎进眼睛里去,他爱的女人,和外人勾结,和外人暗通款曲,把他给卖了——多少钱?他看不出来,也许是无偿地,卖给了那个姓叶的。 她之前不是还给过他五百万吗? 她要的不止是五百万,远远不止,她要的是毁掉整个洛氏,毁掉他——这才是她说的报仇吗?是吗?洛航不停地问自己,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回答,他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不忍回答。 承认——她不爱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承认——她不爱他,而他仍然深爱着她,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承认——她不爱他,她爱上了别的人……洛航不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想下去,就仿佛心会碎成一片一片。 心碎是什么样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吧,大约她从前看到他和韩疏影在一起,就是这种滋味吧,下刀山下火海下油锅,即便在油锅里,还是忍不住探出头来,多看她一眼,希望她多看他一眼。 但是……换来的不过就是这么个下场。 她背叛他,她出卖他,她与他逢场作戏——她有没有觉得委屈?洛航不知道,他镇定地收好照片,吩咐张秘书:“取消今天的股东大会。” “洛总?” 他起身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他觉得整个天与地都在旋转,前方就是悬崖,但是他还是奋不顾身、奋不顾身地打算跳进去:“我要回家一趟。”他镇定地说。 “要我陪你回去吗?”江云起问。 “不用。”洛航僵硬地说。 宝马7系在路上开得飞快,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在飞,在腾云驾雾,他要回去,他要回去见她,他要回去质问她为什么?他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了,为什么她还是不信他?他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能从头开始? 几乎是一停车就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进门,何晓曼在花园里剪枝,半年了,现在园子里的花木繁盛得像两年前,他们刚刚结婚时候的样子。 “晓曼。”洛航站在花丛中喊。 何晓曼没有起身,她剪枝剪得入迷,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变化——即便留意了,她也听不见。 她是个聋子了,就好像他是个哑巴一样。 “何晓曼!”洛航走近去。 何晓曼看到了他的脚,她抬头来,擦了一把汗,手里还拿着剪子,洛航觉得这把剪子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膛,他心头的血从伤口掉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花木上,就好像传说中的夜莺——当然他知道那是一种错觉。 那种付出却得不到回应、那种付出却遭遇到背叛——她经历过,然后他再来经历的痛楚。 “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何晓曼诧异地问。 “我有话要问你。”洛航说。 何晓曼凝视他的面孔,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知道来了——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发觉真相,所以她一直在这里,她一直在这里等,等他发现她的背叛,等他来恨她,等她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来一刀两断。 他们早就走到了一刀两断。 他们早就不能回头了——她知道,而他到现在才知道。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洛航说。 “是,我知道。”何晓曼静静地回答,风贴着脸贴着手吹过去,花的香气馥郁,充盈在他与她之间。 “为什么?”洛航觉得这三个字是从牙齿缝里挤出去的。 “我说过我回来是为了报复,洛总。”何晓曼冷冷淡淡地说,她把手里的剪子递到洛航手里,“是洛总说要我留下来,哪怕是为了报复,是洛总求仁得仁,现在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不是抱怨。”洛航说。 “那是什么?” 洛航抱住她:“我想知道原因——到底为什么,你这样恨我,恨不得我死?”从前他这样对待她,她也没有想过离开,为什么这一次……她会这么恨、这么狠? “类似的话,从前我也问过洛总,”何晓曼淡淡地说,“从前洛总这样恨我,恨不得我死,是因为小雨的死。” “那是我的错。” “小雨的死确实有我的原因,我不推卸责任,所以我承受你的恨意,”何晓曼的眼睛里开始弥漫着阴霾,“现在我恨你,也出于同样的原因。” “因为我差点害死你?” “不,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洛航呆住,他当然清楚他们重逢之后何晓曼没有怀过孕,那就只能是之前,他已经查到过去的一年多里何晓曼都辗转于医院中治疗,那之前……他当然清楚何晓曼只有他一个男人。 “我的孩子?”洛航脱口问。 “不,和洛总无关,就只是我的孩子,”何晓曼说,“洛总以后还会有孩子,有很多很多的孩子,男孩女孩,只要洛总愿意,无数的女人愿意为你生,但是我……但是我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以后不会再有了,而你……你害死了她。” “你——” “我子宫受损。”何晓曼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所以,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他就是我唯一的孩子,洛总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孩子。” “他、他在哪里?”洛航急切地问,他无视于何晓曼说的那句“与你无关”——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我有权利去看他!” 何晓曼冷冷地报出公墓的位置。 洛航发动宝马,走得和来的时候一样快。 何晓曼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车,不由自主地冷笑:你看,就是这样。他会娶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吗?不、不会的;普通人都不会娶一个既聋且不能生育的女人吗?何况天之骄子洛航。 所以,虽然他说了无数次,他们可以从头再来,但是不,不会的,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反反复复折腾了这么久,终于……终于结束了。 之前的温存和热情,都不过是幻象。 这时候太阳就要下去了,何晓曼在花丛中抬起头,看见残阳如血。 原来他有过一个孩子!他和晓曼的孩子。洛航觉得有什么在心里鼓荡。一个没有被他期待过,也没有得到过他照顾的孩子,她孤零零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作为父亲,甚至不曾知道过她的存在。 他必须去看她一眼,作为……她的父亲。 35 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公墓距离洛宅特别远。从公墓回来,已经很晚了,天边出了晚星,洛航抬头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知道过去的一年里,何晓曼一直在治病,但是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更没有想到过她会因此失去一个孩子。作为一个母亲,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她因此恨他是应该的,哪怕他是她的父亲。 洛航的车还是开得飞快,和从洛氏集团大厦开回家一样飞快,他想要尽快回到家里,安抚他的妻子。 是的何晓曼是他的妻子,从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无论她是不是完好,也无论她是不是还能够生孩子。 洛航一路想着,距离家里越来越近了,差不多还有两里的样子,忽然看到一片红光,映得半边天都亮了,不断有消防车呼啸而去,洛航看了看方位,心里咯噔一响:不会吧——不、不会的! 但是随着车子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楚,他的心就越来越往下沉:没有错,是洛宅,是他的家。 他的家着火了! 洛航跳下车,直冲过去:“晓曼、晓曼!” “走开、走开!别过来!”消防战士不知道他是谁,把他往外推,“凑什么热闹,现在这里危险得很!” “这是我家!”洛航大声喊着,声音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能说话了? 要是换在平常,没准他能欣喜若狂,但是这时候,他分不出一丝一毫的心思来高兴或者激动,他只顾和消防战士说:“这是我家!我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我妻子……我妻子出来了吗?” 消防战士放开他,十分同情:“没有,还没有找到人。” “怎么会起火、怎么会起火!”洛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狂跳。 “是人为纵火。”消防战士说,“而且火是从里面开始烧起来的,洛先生——你是洛先生对吧,你妻子精神上是不是……有点问题?” 洛航觉得整个心都要炸裂开了,他没有回答消防战士的问题,只叫道:“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妻子还在里面!” 他挣扎得太厉害了,消防战士一个没拉住,就让他冲了进去,火光熊熊,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 “救人、救人!”消防战士互相招呼着,跟了进去,但是火光这样大,浓烟滚滚,谁也找不到陷在火里的两个人。 洛航也找不到人,他心里充满了悲伤,他大声喊着:“晓曼、晓曼你出来、你出来啊!” 他明知道何晓曼根本就听不见,他就是喊哑了,喊出血,他也听不见他一个字。 他心里迅速思考着,消防战士说是人为纵火,效仿战士问他晓曼精神上有没有问题,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这场火是晓曼放的? 她要做什么! 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要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他们还能重新开始。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她会在哪里? 洛航心里迅速跳出一个地方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火往上走,走到那个带阳台的卧室,晓曼曾经和他说过,她喜欢那个阳台,从那个阳台,可以看到青山和湖泊,然后有一天,她还在那里看到了他。 她是爱他的,他坚信! “晓曼、晓曼你别躲,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听不见,你看看我,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什么,”洛航大声说,“要么你就出来,听我说;要么,就我们都死在这里,死在一起,晓曼,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不会觉得遗憾。” 36 我爱你 “你、你来做什么!”当何晓曼看到洛航的身影,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火光映着他的脸,火光映着他的眼睛,让她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他说的话,他在说什么,他说“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不会觉得遗憾”。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难道不是在听说了她不能再生育之后,果断弃她而去吗?他为什么还会回来,他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巨大的危险,出现在火里,他到底在想什么! “晓曼!”洛航摸着她的声音走过去,当他看到活生生的何晓曼就在眼前的时候,他眼睛里终于流下泪来:“谢天谢地你终于出来了。” “你出去、你快出去!”何晓曼把他往外推,“你进来做什么,会死的!” “我知道会死的,”洛航紧紧抱住她,他抱得那么紧,简直像是想要把她嵌入到自己的血肉当中,从此再不分开,“如果你死在这里,我就和你死在一起,我说到做到——何晓曼,我会说到做到!” “为什么?” “我爱你。”一路上积累了太多的话,但是在这时候,周围都是哔啵哔啵的火烧声,不断有东西砸下来,在在他们脚边上,火星四溅,灼热的空气,生命在极大的危险当中,生与死之间,他就只记得这三个字。 “你……可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听不见,我也知道你不能再生孩子,可是我还是爱你,你不能生,我们就不要孩子,你听不见,我以后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站在你面前说,我会让你看见——我爱你。” “为、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你,就好像你爱我我一样,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根本不需要理由,你明白吗?晓曼,我爱你——所以我们能重新开始,我们能从头开始,无论失去过什么,无论失去过多少次,我们都能,你相信我!” 他抓起何晓曼的手放在心口,何晓曼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样灼热,灼热到近乎沸腾,她眼中也落下泪来:“我信你。” 火越来越大了,火光熊熊,火舌直舔到他们脸上,头发烧了起来,衣服也是,洛航拉着何晓曼一路狂奔,但是前面的路已经被火烧绝了。 也许是真的会死在这里吧,洛航看了一眼前方,有一段差不多三米宽的火,跳过这里,就跳过了最危险的地方,就可以活着出去了。可是何晓曼的力气也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她原本就体力弱。 “晓曼,抓牢我!”他说。 “你、你要做什么?”何晓曼说,“我……我走不动了,你快出去吧,你的心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恨你了,我想宝宝在地下也不会恨你,你好好出去,好好活着,我、我……我在地下等你。” “你胡说什么!”洛航厉声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洛航!” “抓紧我!”洛航再叫了一句,他把何晓曼背了起来,火光直冲过来,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37 殉情的洛总 本年度本城最劲爆的新闻就是洛氏集团总裁洛航殉情。 “真想不到。”无数人这么说,“当初他在电视节目上……我还说他惺惺作态呢,我错了。” “我也是,我还以为是节目效果,当时收视率可怕死了。” “我还骂过他渣男。” “谁说不是呢,哎,谁想得到啊,那么大的火,他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就一头冲了进去,说他妻子在里面。” “那可真是、真是难得的痴情种。” “听说那个女的……何小姐,是姓何吧,倒是救过来了,洛总却——” 无数人的叹息,无数人的惋惜,无数人的感动,而漩涡当中的何晓曼却只有沉默,没有错,她醒过来了,她并没有大的损伤,但是洛航……她守在病房里,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他还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爱你。”他说,他在火光中说,他在火光中反复说着这三个字,我、爱、你。何晓曼模拟他的嘴型,一次,又一次,没有发出声音,就只有眼泪一直流到舌尖,又咸又涩,苦得像是黄连。 他会死吗?她不知道。 他爱她吗?爱。 她爱他吗?爱。 除了生死,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清清楚楚摆在她的面前,是,她爱他,所以从前她才能忍受他的误解,他的怨恨,因为她知道,除了她,没有人能够承受这些——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算?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火里来,他说:“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说:“和你死在一起,我不会觉得遗憾。” 他说:“我知道你听不见,我也知道你不能再生孩子,可是我还是爱你,你不能生,我们就不要孩子,你听不见,我以后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站在你面前说,我会让你看见——我爱你。” 他说:“我们能重新开始,我们能从头开始,无论失去过什么,无论失去过多少次,我们都能,你相信我!” 每个字都浮在火光里,烙在她的眼睛里,然后铭刻在她心上——他爱她,无论贫穷与富贵,健康还是疾病,他都不离不弃,除非死亡把他们分开。那是婚礼上的誓言,他用生命来实践它。 “我信你。”何晓曼低声回答他,再一次,“我信你会醒过来,我相信我们无论失去过多少次,我们都能重新开始,我信你。” “洛夫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何晓曼回头去,看见江云起,她从前听洛航说起过这个人,但是那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 当时江云起是来逼她签署离婚协议,逼她和洛航离婚,她拒绝了,她说:“我就是死,也是洛航的妻子——你不要再劝我了。” 这两个月下来,她每天坚持来洛航的病房,陪他说话,虽然并不能得到任何回应,为他擦洗,虽然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作用,但是她每天都来,终于打动了江云起,他叹了口气,说:“……也许是我的错。” “是我把你和叶连韶——洛航昏迷之后,他恢复了洛姓,他现在叫洛连韶——交易的过程发给了阿航,我不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我也没有想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会这样深。”江云起十分后悔,“是我的错,我不该没有调查清楚就……” “不,你调查得已经足够清楚了,”何晓曼说,“但是所有的调查,都只能调查到事情,没有办法调查到人的心。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和爸妈争财产,只要他们允许我在这里陪着洛航……就够了,我什么都不要。”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江云起说,“而是洛航的父亲,现在认了洛连韶这个私生子,决定将所有财产转给洛连韶的问题——换句话说,如果阿航醒来,会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不,他还有我,”何晓曼坚定地说,“我会帮他守住的,我会帮他守住所有他的一切。” 38 同归于尽 洛连韶收到何晓曼的短信的时候,并没有当回事。 虽然洛航的殉情在榕城掀起了舆论风暴,无数人喊他男神,羡慕他们夫妻的情比金坚,不过这些消息对于洛连韶,就如同有风过耳,根本没上过心,他觉得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个笑话。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亿万家产更重要的了,女人?有了钱还怕没女人?笑话! 你看,何晓曼不就巴巴地发短信给他说想见他吗?见他?从前她可没给过他多少好脸色看,拒绝了不知道多少次,借口是一打一打的,什么“我们不合适”、“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你,但是——” 但是什么,还不是嫌他没钱——至少是没洛航有钱。 现在洛航还没死呢。 要是这条短信发出去,信不信她何晓曼能一秒钟变现代潘金莲?洛连韶越想越开心,回了一条短信:“时间、地点你定。” 多好玩啊,洛航的女人——过去近三十年里,他洛航都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他呢?明明他也是他爹的儿子,怎么他就是一文不名,什么都没有!凭什么!现在是他洛航该连本带利还回来的时候了! 何晓曼约见洛连韶,在一家临江的咖啡馆,露天的台子,旁边就是江上风光,漫天星辰。 “情调倒是好的。”洛连韶心里想,何晓曼的情调算是被洛航培养出来了——可惜他无福消受,倒让他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何晓曼喝了一口咖啡,说:“我没想到你原来是爸爸的私生子。” 洛连韶笑了:“我也没想到——洛航现在情况怎么样?” 何晓曼看了他一眼,避而不提,指着江对面说:“洛航之前拿下了对面那块地,想要开发成江岸别墅区,有高大的棕榈树,最先进的智能喷泉,还有游乐区,他说如果我们有孩子,就住在哪里——” “那个方案啊,”洛连韶打断他,“我看过了,不好,打算改成电影城。” “是吗。”何晓曼并没有动怒,只淡淡地说。 “是啊,怎么样,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新上映的大片,听说挺好看的。”洛连韶兴冲冲地说,他大学时候也约何晓曼去看过电影,被她拒绝了,现在——难道她还能拒绝他? 何晓曼再看了他一眼:“现在洛航这个样子,我哪里有心思去看电影。” “算了吧,晓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洛航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我心里有数,他就是翻过去的一篇了,你在别人面前装装样子也就算了,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啊——”洛连韶伸手去摸何晓曼的脸,被何晓曼一把抓住:“你做什么?” “晓曼,我对你的心你该是知道的——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我没有钱,现在——” “现在你也没有!” “谁说的,现在洛氏亿万家产,只有我一个继承人,你说我有没有。”洛连韶得意得眉毛都扬了起来。 “那是洛航的。”何晓曼的声音却是极之平静,平静到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那个死鬼,还吊着一口气呢——”洛连韶这句话没说完,脸上就狠狠挨了一下,这一下何晓曼用尽了全力——她虽然力气小,也还是成功让他的脸上浮起了五个手指印。 “何晓曼!”洛连韶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指着何晓曼的鼻子骂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我之间来往的短信多了,你信不信我随便发上几条上网,你们两口子的人设就得崩!” “我信,”何晓曼也站起身来,她往前走一步,到洛连韶面前,她比洛连韶矮上半个头,但是她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过,你没机会了!”最后一个字落音,猛地抱住洛连韶,和身一推—— 洛连韶身边的栏杆忽然塌掉,洛连韶掉了下去——正如何晓曼计划的那样。 “救命啊——救命啊——”洛连韶叫了起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快地往下坠落,下面是漆黑的江水,江水茫茫。 何晓曼挡在所有要冲过来救人的人面前,她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她说:“别过来、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谁!” 一下子吃瓜群众都被镇住了:卧槽这个女人真凶狠哪。 “这谁啊?练家子的?”人们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也有人往江里看。 “——你们都给我听着,拿手机拍下来也可以,”何晓曼大声说,“刚才掉下去这个人,是我丈夫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趁着我和我丈夫有矛盾的时候,挑拨离间,是我的错,我受了骗,上了当,害了我的丈夫,然后他现在大摇大摆回到家里,要夺取我丈夫的财产,还是染指我——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法律不能判他的罪,我相信人心能判!” “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他得到我丈夫的一丝一毫——如果我死了,你们帮我把这句话告诉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叫洛航,告诉他我爱他,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无论他能不能听到这句话。” 何晓曼说完,丢下匕首,自己也跳了下去。 “何晓曼——她是何晓曼!”围观人众中已经有人认了出来,“就是、就是洛氏集团那个、殉情的那个洛总的老婆!” “天哪是她!” “竟然是这样——” “还愣着做什么——救人、救人哪!现在天气不是太冷,洛夫人也有可能会游泳,就算不会人也有求生的本能,快救人哪!” 立刻就有热心人“扑通”、“扑通”跳下水去救人,不过,都是一窝蜂朝着何晓曼的方向,也没有人去顾及洛连韶的死活。 “那个也要救、那个也要救!”江云起在人群中喊,“别让洛夫人背上杀人的罪名——他们夫妻多可怜呐。” “对对,也该救起来,就算法律制裁不了,我们也能在网上替他宣扬一下,他爹敢让他继承了洛氏,我们能让洛氏的股票归零!”有人恶狠狠地放话。 39 怀孕了 经过一番折腾,何晓曼和洛连韶都被救了起来,就如江云起所说,这时候天气不是太冷,而且洛连韶和何晓曼都会游泳,虽然很吃了一番惊吓,但是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晚的事,被当成了新闻传遍了整个网络。 所有人议论纷纷。 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特别是洛连韶的身世。 网民们骂得特别难听,当然本身事实也并不好听:洛父本身是靠的岳家发家,洛连韶的妈是小三上位,挟子逼婚,洛父哪里敢提离婚,把他们母子安排在伦敦,到学龄才允许他们归国。 洛父在经济上并没有特别亏待他们。但是洛航接连出事,眼看着可能醒不过来,而洛航的外公已经过世了,洛父这才大着胆子操作,想要把所有财产留给洛连韶。 一时间洛氏的股票大跌特跌,跌得洛父脸都青了,股东更是纷纷造反。;洛父不得不来求何晓曼说句话,何晓曼提出条件,要洛父公证,只要洛航活着一天,就绝对不打财产转移的主意。 何晓曼和洛母在江云起的见证下,与洛父签订了合同。签字完毕之后,洛父也忍不住问:“阿航活着当然没有问题,但是阿航现在都这样了,要是万一他哪天——” 洛母抬起包追着他打。 何晓曼制止了她:“妈,让爸把话说完。” 洛父远远躲着妻子,说:“……我也不想啊,你当我想阿航这样!阿航是你儿子,难道不是我儿子?要不是这个女人把他害成这样,我犯得着——算了,何晓曼,我就问你一句,要是阿航万一撒手去了,你真的一分一毫都不要?” “我不要。”何晓曼淡淡地说,“我只是为洛航守住这些,如果他没了,我为什么还要这些东西。” 她连命都不想要了,难道还想要这些身外之物? 洛母抱着她又哭了起来。 洛父叹着气走开了:“你们呀——” 何晓曼没有理会他,只轻拍着洛母的背说:“妈,你别听爸他胡说,阿航不会有事的,你信我,他答应过我的,不会有事的,他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们失去了多少,我们都会有机会重新开始——”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干呕。 “晓曼、晓曼你怎么了?”洛母大惊。 “我……我也不知道,”何晓曼一脸呆滞,“就是、就是忽然之间有点反胃,没事的,妈,我们去看——” 又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 “洛夫人,你不会是……怀孕了吧。”自始至终围观这一切的江先生江云起忍不住开了口。 何晓曼面上黯然:“不、不会的,我——” 又有什么翻了上来,何晓曼忍了又忍没忍住,呕吐起来。江云起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脉搏,听了片刻:“还说没有。” “我、我——可是洛连韶之前告诉我说……” “嗨,他的话你也信啊!”江云起抚额。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明明比谁都深知人心险恶,却还这么容易轻信,什么流产,什么子宫受损,都是洛连韶编造出来的鬼话罢了。 他的好兄弟洛航怎么会爱上这么一个女人! 何晓曼不知道江云起心里的吐槽,她已经被洛母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洛母正在大喊:“医生、医生!” 而何晓曼只是将手按在腹部,轻轻地说:“洛航你知道吗,你要做爸爸了,我会保护好它,就像你保护好我一样。” 40 他动了 怀孕之后,何晓曼还是照常来看洛航,只是洛母不再许她给洛航擦洗,怕动了胎气,虽然何晓曼一再和她保证没事的,孩子很乖。洛母还是横眉立目:“你知道什么——我是过来人!” 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煲汤了。 听说有了孙子之后,洛父和洛母的感情在迅速弥合中。洛父再也不提外头那个小三了,洛连韶灰溜溜出了国。 洛父和他说:“你现在在国内名声坏成这样,你还想怎么样啊,就算我把洛航掐死,把股份给你,你也撑不起来啊——上次股票跌成这样,你也不是没看到,董事会根本不会接纳你。” 还说:“你要是不出过,连之前的五百万,晓曼都可以告你敲诈!官司打不打得赢且两说,首先就把这笔钱给冻结了,你别搞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最后叹息说:“也是你身边没个人好好教你的缘故,心术不正到这个份上……也是作孽啊。” 何晓曼顾不上这些,她顾得上的只有腹中一天一天长大的小生命和眼前沉睡不醒的男子,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是她坚信他会醒的,总有一天,他会醒来,他会看到他的孩子。 “你之前总是问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一年里,在哪里。其实不是我不说,而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和你现在一样,在医院里,做手术,做康复,每天都很辛苦,很疼,但是我还是想要活下去。” “然后有一天,洛连韶给我放了一些你和韩疏影的视频,其实我后来调查过了,有好多是之前的——之前,你还把她当妹妹,当小雨的好朋友,所以对她特别好的那段时间,但是我不知道啊,我气坏了,我心里想你怎么能这样,小雨没了你伤心成那个样子,我死了你还能高高兴兴和别人卿卿我我,太不是东西了。” “我那时候真傻对吧,傻透了,我怎么会那么想呢,无论你对韩疏影有多好,你都娶了我啊,和你结婚的是我啊。” “然后又有一天,洛连韶给我看了最新的视频,就那个节目,叫我们结婚吧。你为什么要和她上那个节目呢,那个以前我们也一起看过的节目。当然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就是想放松韩疏影的警惕心,你就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这样,即便她坐完牢出来,事业也完了——你当时肯定是恨透了她。可是我不知道啊,我看的视频被剪辑过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她。” “后来洛连韶就带我去探了监,韩疏影真是憔悴得厉害,我差点没认出来,她恶狠狠地看着我,她冷笑着说,总有一天轮到我,然后我说了好多话,你也知道,我是记者,从人嘴里套话是我的专业。” “我没想到她会骗我——可能是我没有想到洛连韶会骗我,我真笨,我根本没有想过洛连韶会是……反正当时我就信了,我真以为是你,以为你恨透了我,买凶杀了我,还嫁祸于一个爱你的女人。” “可能是物伤其类吧,那阵子我特别可怜她,还去看过她几次……” “我真傻,我怎么就没想过照片可以合成,视频可以剪辑呢,我太信任他,也太难过,以至于我不敢看第二遍……” “我以为我爱错了人,但是我没有。”何晓曼慢慢抚摸病床上的男子,他的眉,他紧闭的眼睛,然后他的唇。 “……你还记得办公室那次吗,那次是我心怀不轨,但是怎么会把春药当成迷药,我也不很清楚,真是太糟糕了……不,真是太好了。那时候张秘书怕我怕得要死,差点以为我是鬼……唉,其实那也不怪她。” “我现在谁也不想怪了,都是我的错,我只想你能醒来,想你能看到宝宝出生,听宝宝喊你爸爸……” 何晓曼一面说,一面摸到洛航的手,将它贴在她的腹部:“你听,它知道是爸爸来看它了——动了一下诶,宝宝真聪明!” “咦,又懂了,宝宝今天动得很勤快啊——不、不对,这是怎么回事……医生、医生!”何晓曼疯狂地按铃,“来人呐、快来人呐,有医生在吗!我丈夫他……动了!” 41 吹牛的洛小宝 后来洛小宝一直和别人吹牛:“我爸差点变成植物人你知道吧,都是我,全靠我,我把他给叫醒来了——” “是吗?”一个阴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小宝只觉得一股寒气直窜了上来: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周围的人都闭紧了嘴,没人给他捧哏了,他立刻换了一张脸,狗腿地抱住洛航的手:“爸!” “你妈找你呢。”洛航冷冷地说。 洛小宝完全能够明白为什么他爹会被网络和各路小报戏称为“情种”——面对他妈和面对其他人,他爸完全不是一张脸好吗!洛小宝就奇了个怪了,他辛辛苦苦把他从植物人唤醒,就一点功劳都没有? “你有什么功劳,”洛航冷冷地说,“猪还知道吃知道睡,你那时候连吃和睡都不会,就你妈肚子里一颗寄生虫而已。” 洛小宝:…… 有这么说自家孩子的吗! 他真不是捡的吗! 洛小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妈!” 洛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找、你、妈、告、状!” 洛小宝:…… 但是何晓曼已经笑吟吟从楼上下来:“怎么,又在欺负儿子?” “我哪有!”洛航放开洛小宝,忙着上去扶老婆,“哎呀你小心,要磕着了碰着了可怎么好。” “我哪有这么娇贵。”何晓曼摸着肚子,说真的,这一胎真是大得不像话,她都觉得自己怀了个象。 “没准是双胞胎。”洛航亲了她一下。 平白被塞了一嘴狗粮还不让叫的洛小宝在父亲严厉的眼神下,自觉地隐了身。他也见过爷爷奶奶,也见过一些叔叔阿姨,就没见过他爸和他妈这么腻歪的,活像二十四小时连体婴似的! 特别他妈又怀孕之后,他爸连工作都全搬了回来做,气得爷爷一蹦三尺高,说爸爸不务正业。 但是奶奶说:“应该的。” 奇怪,别人家都是婆媳矛盾,他奶奶和妈妈可好——就是太好了,这让洛小宝觉得总共家里就没有他立足的地儿,真想背着小猪佩奇的书包离家出走啊,小小少年郎因此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在家里就已经很没有地位了,等以后妈妈肚子里那头大象出来,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他整个就一没人疼的小白菜——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疼啦,起码江叔叔就对他很好,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江叔叔说:“你要不要听听你妈年轻时候的英勇故事?” 洛小宝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却还装出不屑的样子:“我妈能有多英勇,江叔叔你就吹吧。” “你呀,”江叔叔戳了一下他胖胖的脸,“要你妈不够英勇,哪里还有你?” “没有我,我爸现在还一植物人呢。”洛小宝不服气。 江云起噗嗤一下笑了,抬起头冲洛航喊:“我说洛航,你老婆平时到底怎么养孩子的,能养出这么个自信的性格来?” “什么自信,你是想说臭屁吧。”洛航丝毫都不客气,“还不是我妈惯的。” 得! “你听到了吧江叔叔,”洛小宝眼圈一红,“我爸那个人啊,是宁肯讲他妈的坏话也不肯讲他老婆的坏话。” 江云起:…… 懂了,这娃是吃他妈的醋对吧? 这时候阳光照在草地上,临江的游乐场,孩子们玩得正高兴,洛航小心翼翼扶着何晓曼,穿过漫长的道路,就仿佛穿过人生。 42 结婚是件好事 江云起从来不觉得结婚是件什么好事,他从小爸妈就离婚了,两个人老死不相来往,万一社交场碰上了,就是一顿黑口黑面好掐,他在其中左右为难——当然时间久了,皮也厚了,也就不为难了。 所以虽然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结了婚,生了娃,他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大好人生,可浪费的办法多了去了,何必浪费在女人和小崽子身上呢。 这个念头一直坚持到洛航出意外,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何晓曼——之前是久闻其名,他也很清楚地知道洛航娶她的时候怀了怎样的怨恨,又怎样在外头过夜,不与她碰面,简直比他爸妈那对怨侣还过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洛航会出那样的意外,一年之后,江云起在洛小宝的周岁宴上,看着笑语盈盈的这一对璧人,心里想,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意外呢,如果碰上意外的时候,没有何晓曼,哪里还有今天的洛航? 他不知道会不会碰上自己的何晓曼——他碰到过的女人不可谓不多,但是大多数都空有一张皮囊。 他长相英俊,家里有钱,履历也漂亮,给他抛媚眼的女人一直都不少,但是像路真真这样坚持了五年之久的,还是很少见。 路真真?江云起微仰起头,想要想起最初在什么地方遇见她,已经是不起来了,一个小明星,十八线,不,二十八线……当然她长得很漂亮,明星嘛,就没有不漂亮的;她很主动,但是这年头,主动的女孩子已经是不少。 他想不出来她有什么特别,给何晓曼留下了印象。 何晓曼说:“真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下次小宝生日,你带她过来吧。”一副长嫂如母的样子——呸!她还比他小呢,之前和洛航闹成那样,还有脸教训他!都不记得她和洛航当时惨成什么样了! 差点就—— 不过,反正是要带个人去赴宴的,没有别的什么好人选的话,带她就带她吧,江云起于是给路真真发了短信:来不来? 很快地,他就收到了路真真的回信:“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去不了呢,能不能替我和洛夫人说句对不起。” 嘿!她还拿上乔了哈。 江云起心里很不高兴,那个丫头,平时贴他贴那么紧,他在哪里,她的目光就落在哪里,跟要吃人似的,正儿八经给她发邀请了,竟然说没空——江云起一怒之下叫了一群女伴陪他,结果在洛小宝的两岁宴上成了全场焦点。 闹了一场,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丢下一堆女伴提前溜了,直接杀到路家去——他就想知道,路真真到底玩什么花样! 结果让他大跌眼镜:路真真在和别人举行婚礼! 江云起掉头就杀向教堂,教堂里神父主持婚礼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一串一串地往外蹦词,江云起直冲了上去,推开神父,操起话筒问:“路真真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路真真眼睛里含着眼泪,说:“是,我要……” “你再说一遍!” 路真真眼睛里的眼泪掉了下来,妆立刻就花了,但是还是口齿清晰地说:“是,云起,我要嫁人了,我要嫁给……他。” “别做梦了!” “什么?”大跌眼镜的一众亲友。 “你是我的女人,怎么可以嫁给别人!”江云起冷冷地把手递给她,“我数三下,路真真,你跟不跟我走?” “一——” “二——” “三!” 江云起猛地收起手,丢下话筒,就要离开。 路真真跟了上来,她声音里还是带着哭腔:“我、我跟你走——” 但是那个瞬间,江云起忽然又觉得,他好像上当了。不会是,路真真扮白莲花骗他娶她吧? 江云起知道自己是个多疑的男人,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栽在路真真手里,栽得这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