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 1.第 1 章 直到死了,李枝菱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李家的女儿,而是那定都城内,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出姐儿,苏锦萝。 说起来,李枝菱死的挺冤枉的,她不过就是在上香路上憋不住解了个手,偶然偷听到一段大逆不道的话,就被人抹了脖子,当场香消玉殒。 更可悲的是,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2.第 2 章 落雪红梅,美人如斯。 李飞瑶一身枣红裙衫立于白雪艳梅中,罗绮文秀,明媚妖娆。 但李枝菱知道,这不过是场无用功。因为上辈子的苏清瑜根本没有看上李飞瑶。回去后,李飞瑶气得把自己的院子砸了个稀巴烂,最后还让身旁的大丫鬟绿春来她这处讨了祛疤膏。 前头李飞瑶正在与苏清瑜攀谈,李枝菱也止住了自己迈出去的步子。罢了,瞧上一眼便好了,省的日后纠缠不清,她本也无意回理国公府。 李枝菱转身,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婆子并未铲雪,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疾走了几步,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边角有些磨损,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珠似玉,清泉溪涧般清冷,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前一步,男人踩住鹤氅一角,然后弯腰俯身,拨开了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雪帽。 柔软的雪帽被拨开一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雪更白几分,凉凉的滑过瓷白肌肤,最后彻底将那顶雪帽扯落。 一头青丝倾泻而出,铺洒在雪地上,黑白交错间隐约带出几分桂花头油的香味。一张素白小脸半隐在黑发间,白腻腻的毫无血色,只面颊上被冷风吹出几许晕红,瞧着就像上了两点胭脂。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比身下的雪还要干净,让人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双眸子是否也比雪更干净。 眉眼意外的熟悉。 指骨分明的手有些犹豫的落到李枝菱腰间的丝绦上,似乎因为是头一次解女子的丝绦,所以有些不得法。 李枝菱静悄悄的躺着,因为身下陡然而至的阴寒抖颤了眼睫,更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了几分。 “呵。”寒风中,传来一道嗤笑声,丝绦被重新系好,那顶雪帽被人粗鲁的擦了手,扔在李枝菱脸上。 不远的小路上露出急切的脚步声,男人抽出李枝菱手里的红肚兜,抬步离去,片刻后在转角处与苏清瑜碰面。 “幸亏有王爷。”苏清瑜如获至宝的将那红肚兜塞进怀里,这样的天他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静南王微微颔首,眸色清冷。他身穿素白缎袍,负手而立于红梅皑雪中,身形挺拔如松,外罩上好的白狐裘,洁白如雪,毫无杂色。 细雪簌簌而落,密集于狐裘之上,结出一层细薄雪渍,将男人衬出几分苍白俊逸。白玉冠下,眉目如画透着清俊,气质高冷出尘,犹如谪仙神袛般俊美非凡。 “清瑜兄苦寻十二载,是生是死都不知,何必执着?”男人开口,声音清冷,透着股疏离淡漠,比雪更寒上几分,却意外的好听。 苏清瑜捂着胸口的红肚兜,感觉到那沁着寒雪的阴冷,也不管自己被冻的哆嗦,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只要没寻到人,总还有个盼头。” 陆迢晔勾唇,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 小路上覆着残雪,隐隐显出一排小巧鞋印,干干净净的素雪纷繁而落,覆盖住痕迹,就似那小姑娘干净的眉眼。 …… 李枝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她一头冷汗的掐着脖子起身,连绣鞋都来不及套就小跑到了屏风后小解。 “姑娘,您醒了吗?”玉珠儿端着姜汤进来,声音兴奋。 李枝菱解决完生理问题,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大口往下灌,被辣的涕泗横流。真好,她还活着。 玉珠儿替李枝菱擦了脸,一脸担忧。“姑娘,您怎么会晕在小路上的?若不是那打扫后园子的婆子瞧见,您可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李枝菱吃完姜汤,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落到玉珠儿脸上。“没告诉老祖宗吧?” “哪里敢说呀。”玉珠儿噘嘴,“姑娘您可不敢再乱跑了,奴婢日后要时时刻刻的看着您。” “好好好。”李枝菱一叠声应了,“再来一碗姜汤。” “姑娘往常可是最讨厌吃姜汤的了。” 这不是惜命嘛。 “对了,我的衣裳是你换的?” “自然是奴婢换的。”玉珠儿奇怪道:“怎么了,姑娘?” 李枝菱摇头。她方才小解的时候看到自己那块烫疤有些红肿,难不成是外头躺久了被冻的?那怎么专冻那啊? 李枝菱晕倒在后园子里头的事李老太太虽不知道,但其他人却都知晓了。 先来看李枝菱的是张氏。张氏是李老爷的正房夫人,只生了李飞瑶这一个女儿,又认了一个李枝菱,但毕竟亲疏有别,张氏除了让李枝菱吃饱穿暖外,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上辈子,因为李老太太的刻意压制,整个李府除了李枝菱,知道她身世的人也不过就张氏和李老爷,还有李老太太三人。 张氏略坐了坐便走了,随后来的是李飞瑶。 “听说你晕倒了?”李飞瑶嫌弃的上下打量李枝菱。李枝菱虽没她长的好,但一身细皮嫩肉却让李飞瑶非常嫉妒。 李枝菱看了一眼李飞瑶带着伤的手,想来她已经把自己的院子砸干净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李飞瑶嘟哝一声,朝李枝菱摊手,“你上次做的祛疤膏呢?给我来几瓶。” 李枝菱拥着被褥靠在榻上,小脸被屋内的炭盆熏得红通通的透出几分水润,双眸雾蒙蒙的泛着水痕。“只剩下一瓶了。” 李飞瑶的这点伤,半瓶就够了。 “一瓶就一瓶,快点拿给我。” “玉珠儿。”李枝菱唤了一声玉珠儿,玉珠儿将祛疤膏递给绿春。 “这药每日两次,涂完以后稍按摩片刻。” “知道了,真是啰嗦。” 拿了祛疤膏,李飞瑶却也没走,明晃晃的打量李枝菱的屋子。 李枝菱的屋子里头大多是李老太太给她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李飞瑶是看不上的,但她难免气不顺。 “喂,你知道今日随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吗?”李飞瑶存心想打击这个毫无存在感,却处处让她看不顺眼的人。 李枝菱还沉浸在刚才那将她差点吓尿的声音里,根本就没理会李飞瑶说的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李府里头的人?不对不对,一个商贾李府,怎么可能会出一个准备弑帝夺位的人。 “那可是皇城里的静南王,皇帝的亲弟弟。”李飞瑶高扬头,洋洋得意道:“我今日还与他去见礼了。听说在定都城内想要见静南王一面都难如登天。” 李飞瑶只要一想到那沁冷如巅山皑雪的男人,脸上就不自觉的显出一抹羞涩。那般谪仙神袛一般的人物,竟真的会存在于世。 喜滋滋的说完,李飞瑶扭头一看李枝菱,这人竟抱着被褥睡过去了! 气呼呼的踏着绣鞋去了,李飞瑶将内室的珠帘打的噼啪作响。真是猪!说是猪都抬举她了! 李枝菱并未被影响,她脑后枕着一个软枕,怀里又抱着一个软枕,身上盖着厚实被褥,呼吸间满是熏香雅意。 但梦中的场景却不是很好。 男人的声音愈发清晰透骨,而李枝菱也终于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失了一枚牵制理国公府的好棋子。” 睡梦中的李枝菱努力睁眼,想看清面前手持利剑的人,但无奈,她的眼皮太重,根本就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有耳边一直在回荡着那句话,兜兜转转的深入骨髓。 一枚好棋子。 果然,她不能回理国公府。像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一踏进定都城,就会被人撕碎了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一觉梦醒,李枝菱出了一身汗,她来不及收拾,直奔屏风后小解。 她这毛病哟,该怎么治呀!年纪轻轻的还能不能好了! 3.第 3 章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小年,冬至日时,陛下会主持祭祀大典,文武百官皆要参与。因此,即便苏清瑜是个富贵闲人,此等大事也不敢拖延,订了日子就准备与静南王一道回定都城。 “姑娘,奴婢听说那静南王和苏大公子明日就要走了。”玉珠儿托腮坐在绣墩上,满脸惆怅,“姑娘你说,那静南王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能让瑶姐儿连苏大公子都瞧不上了?” “应当是长的极好看的吧。”李枝菱敷衍应了一句,将磨好的秋茄树根装到檀木匣子里。因着天冷,李老太太犯了冻疮,这秋茄树根煎汤后浸泡,能治手足冻疮。李枝菱便张罗了好几日将其磨成粉,又分装成袋,一日一次用一袋。 “走吧,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 “哎。”玉珠儿替李枝菱披上鹤氅,捧过檀木匣子,随着一道出了院子。 李枝菱到时,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已然来了许多人,她算是晚的。 看着大堂内挤挤挨挨的众多姑娘,李枝菱不自禁蹙眉。平日里都不见人如此齐整,今日怎么一窝蜂的都跑出来了? 正不解,李枝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压着喉咙,却难掩兴奋之意。 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李枝菱坐的位置靠前,她微微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瞧见甬道上出现一抹毫无瑕丝的狐白裘。半隐半现于朔雪之中,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风卷着细雪吹进大堂,李枝菱打了一个哆嗦,婆子却未将厚毡放下,只等那抹狐白进前。 走的近了,李枝菱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狐白裘,面如冠玉,清俊颀长,尤其是那双眉眼,波光流转间便能俘获人心。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即使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淡漠,却依旧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静南王来了……” 身边有姑娘在说话,李枝菱恍然回神,原来这就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静南王。 陆迢晔抬脚跨过门槛,转过楹门,颀长身影在宽敞的大厅内落下投影,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清贵气势,将大堂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多少,生恐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 厚毡被放下,阻断了外头的风雪。陆迢晔微微侧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雾眼眸。 那双眼跟苏清瑜典型的桃花眼不同,她不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状桃花,类杏眼。眼周围带着粉晕,水雾雾的眼尾上翘,透出一股迷蒙醉感,但眼中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犹如初生小鹿。 陆迢晔不自禁的暗勾唇。这双眼睁开时,果真是干净。 “这外头的雪真大。”陆迢晔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苏清瑜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将沾湿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静南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怪这人气场太强,将原本也光彩夺目的苏清瑜衬得黯淡无光,连人都瞧不见了。 “特来与老太太辞行。”堂堂静南王来给李老太太辞行,是莫大荣光,李老太太激动的由雪雁搀扶起身,与静南王行叩拜大礼。 静南王虚虚将人扶起。“老太太不必多礼。” 男人知礼守节,又俊美如俦,在站众姊妹只盯着那张脸看,便觉如痴如醉。 李枝菱觉得自己……有些尿急。 原来那上辈子将她割脖于林中,前几日又将她吓晕在后园子里头的人,竟然就是这静南王! 外传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居然就是那个要弑帝夺位的大逆不道之人。李枝菱觉得自己更想小解了。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真是太让人害怕了。 偷偷的矮下身子躲到李飞瑶身后,李枝菱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 “你怎么了?”李飞瑶看到李枝菱这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嫌弃道:“莫不是又要晕了?” 李枝菱使劲摇头,将脸越埋越低。 “这是哪位姑娘,上次竟没见到。”苏清瑜不枉他的风流名声,见着一个雌物就往前凑。 李飞瑶笑着转身,“这是我那菱妹妹,年幼怕生。” “是嘛。”苏清瑜笑了笑,盯住李枝菱黑黝黝的发顶,只觉心口有些怪,酸酸的冒着气,想上前将那发着抖的纤细身子拢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 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菱妹妹年方几何?”苏清瑜从腰间取下一袋糖果子递到李枝菱面前,“可喜欢吃糖果子?” 李枝菱今日贪懒,只梳了一个简单的丱发,这是稚童或豆蔻年岁的少女常梳的发式,更显得她年幼了几分,白生生,清凌凌的比静南王身上的白狐裘还要干净。 “菱姐儿,苏公子问你话呢。”李老太太笑盈盈道:“我这菱姐儿素来就是个害羞性子,也不会说话,木讷的紧。” 苏清瑜笑了笑,却没心思说话,只一瞬不瞬的盯住李枝菱,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清瑜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拜别朱知府。” “……嗯。”苏清瑜敛下心神,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碰到,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李老太太亲自送静南王与苏清瑜出垂花门,一众姊妹抻着脖子往外头瞧,就盼着前头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能回头瞧上一眼。 只可惜,这真是痴心妄想了。 屋内,李枝菱独自一人呆在大堂里,只留一个玉珠儿守在廊下厚毡处,整个院子里头连婆子丫鬟都去送人了。 人走了,她的尿意就下去了。 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李枝菱从指缝中看到那袋被置于茶案上的糖果子。上好的荷包,绣着丰竹,又点缀几只彩蝶,清雅而不失活泼。 小心翼翼的抽开上面的系带,李枝菱从里头挑出一颗红艳色的糖果子含进嘴里。 糖果子甜滋滋的带着玫瑰香,咬开以后里头是玫瑰卤子。 真好吃。李枝菱禁不住又吃了一颗。 突然,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急卷进一阵寒风,朔雪凌飞,伴随着众姊妹的惊呼声,苏清瑜大踏步走到李枝菱面前,猛地一下弯腰俯身,混杂着厚重的喘息,看来应当是急赶回来的。 李枝菱下意识抬头,正跟苏清瑜对了个着。 寒冬的天,苏清瑜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天不负他,他找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只要瞧见他的小萝萝,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萝萝……”轻挑散漫的嗓音变的沙哑细腻,轻飘飘的带着恍惚和小心翼翼,生恐将面前的小姑娘吹跑了。 李枝菱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苏清瑜,咕噜一声把嘴里的糖果子咽进了喉咙里。 “咳……”糖果子不大不小,卡在李枝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将一张小脸憋成绛紫色,看上去尤其骇人。 “萝萝?”苏清瑜急的满头大汗,使劲的敲击李枝菱的后背,却又不敢太用力。 一阵冷梅香气扑鼻而来,李枝菱感觉有人把自己从绣墩上抱起来。她软绵绵的被人撑着身子靠在怀里,被迫压低身子,腹部一疼,那颗糖果子就被压了出来。 “咳咳咳……” “萝萝,你没事吧?”苏清瑜将人揽进怀里,搂住李枝菱那软绵绵的身子。 李枝菱喉咙痛的厉害,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能尝到那带着玫瑰香的血腥气。 苏清瑜咬牙,将脸埋到李枝菱肩上。 汹涌而出的热泪浸湿了李枝菱身上的青缎窄腰,蕴着炙热滚烫,几乎灼烫人心。 一个大男人,埋在自己身上闷声呜咽,原本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但李枝菱却笑不出来。她心口发酸,红了眼眶。 纤细藕臂颤巍巍伸出,将苏清瑜环住。李枝菱才发现,这个一直一张笑脸,无时无刻不慵懒随性的人竟然在发抖,就像个无助的孩童。 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能相拥而泣。 苏清瑜搂着怀里的李枝菱,就像搂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仪态都顾不得,红着一双眼黏在李枝菱身上,恨不能跟她变成连体婴。 有婆子被请进门,领着李枝菱去验证烫疤。 苏清瑜面色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害怕又兴奋。 害怕的是若非静南王提醒,自己可能就错失了他的小萝萝。兴奋的是寻了十二年,终于将他的珍宝寻到了手。 李枝菱被婆子恭恭敬敬的请出来,唤了一声“姑娘”。 婆子是苏清瑜带来的自己人,这会子唤李枝菱为姑娘,意思就是说李枝菱真是他的嫡亲妹妹。 苏清瑜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跳起身,小心翼翼的握住李枝菱那双白嫩小手,声音沙哑的又红了眼眶。 “萝萝回来了,我才能夜也安稳,日也安稳。” 4.第 4 章 关于李枝菱突然变成了理国公府嫡生姐儿这件事,头一个跳出来不信的就是李飞瑶。 “不可能,母亲,李枝菱难道不是从您肚子里头出来的吗?”李飞瑶红着眼眶,咬着牙,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氏心虚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瑶姐儿,菱姐儿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时候,半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5.第 5 章 苏清瑜住在李府的一间三进院子里。 李枝菱到的时候,院子里头灯火通明,就好像知道她要来一样。 “大哥。”外头太冷,李枝菱走了一路,脚上的绣鞋被冻湿,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立在大堂门口。 “萝萝?”听到声响,苏清瑜疾步出来,看到那一身风雪的人,赶紧急急牵了进去。 “去端姜汤来,再加两个炭盆,还有昨日新送来的衣物都替我取来。打盆洗脚水,把那双缎面的棉鞋拿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端了东西来,李枝菱被苏清瑜按在软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石青缎面的靠枕,底下坐着厚实的绸被,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照顾的就像是个婴孩般。 “来,我瞧瞧,鞋袜都湿了。”苏清瑜蹲在地上,准备给李枝菱脱鞋袜。 李枝菱红着脸往里一缩。“我,我不冷。” “萝萝是在害羞吗?你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洗的澡。” “现下大了。”李枝菱的脚躲在新换上的葱绿花绸小袄内,外头套着一件红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内一点都不冷。 “就是洗个脚。”苏清瑜坚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绣鞋和罗袜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脚盆里。 红木脚盆里盛着温水,上头飘浮玫瑰花瓣,风干的玫瑰花吸饱了水渐渐舒缓开,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肤上,更显玉色。 “烫不烫?”苏清瑜一脸满足的仰头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着怀里的靠枕,轻摇了摇小脑袋,白生生的一张脸都埋了进去。 虽然说是她的亲大哥,但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害羞啊……别人的亲大哥会帮妹子洗脚吗? 细细替李枝菱洗完脚,苏清瑜用帕子帮她擦干,然后套上罗袜棉鞋,帮她垫了一个脚炉。 “大哥,我来寻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是李老爷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睁大一双眼,清凌凌的透着纯稚。 苏清瑜抚了抚李枝菱的小脑袋,指尖滑过那头顺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吗?” “嗯。我觉得外头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纯,便自己做了一瓶,用着还好。”李枝菱不知道苏清瑜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让玉珠儿给你送来。” “好。”苏清瑜眸色宠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萝萝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红了脸。他这大哥长了一双十分风情的桃花眼,这样专注瞧着她的时候,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方才萝萝问的是李老爷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哥能不能帮帮父亲?” 听到李枝菱的称呼,苏清瑜动作一顿,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个没实权的公子哥,这事说不大上话。”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脸纠结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帮父亲的话,我就随大哥回理国公府……” “萝萝以为我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打断李枝菱的话,苏清瑜难得在她面前摆了脸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鸦羽色的睫毛轻垂下来,颤巍巍的露出几分可怜。 “唉……”低叹一声,苏清瑜道:“我明日去问问静南王,看他能不能帮忙。还有刚才的话日后就别说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萝萝好,大哥就好。” “嗯。”李枝菱微红了眼眶,她将脸埋进靠枕里,湿润的泪珠子尽数被缎面的靠枕吸收。 原来有个大哥,真的很好。 “今日天晚了,萝萝就在大哥这边睡吧。” “可是我……” “就一晚,好不好?”苏清瑜握住李枝菱的手,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恳求。“明日我就要回定都城了。” 祭祀大典在即,他跟静南王都不能再耽误了。 “嗯。”李枝菱心生不忍,点了点头。 苏清瑜立即展颜,那双桃花眼上翘,流光四溢的迸发出光彩。她这大哥,长的真是好看,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呢? 晚间,李枝菱睡的是苏清瑜的床。 床铺上的被褥都是新换的,沾着熏香,李枝菱软绵绵的陷在里头,只觉浑身舒畅。为了招待好这个富贵闲人,李家可是花了血本的,单这些被褥床铺,就价值千金,平日里连李飞瑶都用不到。 苏清瑜穿着长衫,抬手挥退守夜的丫鬟,踏着一室暖香,缓步走到床榻边。 李枝菱散着青丝,纤细的身子陷在里头,更衬得整个人小巧了几分。 苏清瑜蹲下身子,替李枝菱掖好被角。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人。从娟秀的眉毛到小巧的蜂鼻,再到粉嫩菱唇。 他的萝萝真好看。那些劳什子第一第二美人,哪里比得上他家萝萝的一根头发丝。 “公子。”身后有丫鬟捧了酒壶来,刚刚开口就被苏清瑜用眼神呵止住了。 “今日不用了。”十几年来,苏清瑜晚间要借酒,才能入眠。但现在不用了,他的至宝已经回来了。 苏清瑜俯身,在李枝菱的发顶落下一吻,脸上满是疼惜。 很快,很快就能回去了。 …… 李老爷的事解决的十分顺利,李枝菱昨日晚上提的,今早上就听到消息说李老爷回来了。 今日苏清瑜要启程回定都城,李枝菱没瞧见人,起身后便带着玉珠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李老爷只在牢里呆了一日,整个人便憔悴了许多。 “父亲。” “菱姐儿来了。”李老爷坐在太师椅上,双眸通红的看向李枝菱。 从小养大的姑娘,虽说没怎么上心,但却突兀要走,心中还是不舍的。不过比起这些,他们李家有更需要的东西。 商贾户,即便是捐了官职,遇到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只能任人宰割。 李老爷想起昨晚在那阴森昏暗的牢房内,一袭白狐裘衣的静南王,心下便忍不住叹息。 那人出身高贵,就算是站在牢房里,也掩不住浑身气势。 “菱姐儿是理国公府的嫡生女,即便你们留得她一时,还能留得一世?不若换些有利的条件。仔细想想,理国公府能给的起的,必然不会吝啬。” 然后,那静南王只与朱知府说了一句话,朱知府就毕恭毕敬的将他放了。绝口未提要娶瑶姐儿的事。 李家上下托人,前后奔忙都做不来的事,到头来原来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老爷深刻意识到权势压人这句话的含义,但他也意识到了权势的美妙。 “父亲?”李枝菱见李老爷神色怪异的盯着自己不说话,便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菱姐儿。”李老爷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回理国公府去吧。” 李枝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瞪圆了一双眼。她抖着唇瓣,面色煞白。“父亲……” “菱姐儿,李府容不下你,你回理国公府去吧。”李老爷又重复了一遍,李枝菱抿紧唇瓣,视线滑到一旁的张氏身上。 张氏偏头,不与李枝菱对视。 老太太坐在罗汉塌上,抹着眼泪,哭的双眸通红,但却并未说话。 “老祖宗……”李枝菱一步一顿的往老太太面前走去,瓷白小脸上滚落泪珠,滴滴答答的浸湿了衣襟。 明明父亲回来了,是一件好事,怎么突然就要赶自己走了呢? 李老太太一把将李枝菱搂进怀里,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是我李府对不住菱姐儿。” 张氏走到李枝菱身旁,攥住她身上的鹤氅,身子一软差点又要下跪,被一旁的雪雁给扶住了。 张氏这五次三番的跪,可要折菱姐儿的寿。 “菱姐儿,我求求你,你就依了我们吧。你若走了,咱们全家都太平。” “太平?”李枝菱吸着小鼻子,转头看向张氏,双眸红通通的泛着泪珠。 老太太呵斥道:“那些胡言乱语的话你也听得,菱姐儿好生生待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现在八字相克了?” “老祖宗,先前菱姐儿是咱李家的女儿,不相干。可她现在是理国公府的姐儿,哪里能比的。” 李枝菱听的一头雾水,张氏又道:“菱姐儿莫要怪我心狠,是前日上香时抽的签文解出来了。慧空大师说,你的八字若身在李府,便是旺字,若是身为别人的女儿,留在李府,那就是要与咱们八字相克的。” 前日上香,李枝菱推说身子乏累,没去。张氏独自一人上山,恰逢慧空大师闭关,她抽了签文未解,昨日慧空大师出关,解了签文,差小沙弥送来,特意叮嘱,此八字相克太冲,若想太平,一定要好好的送回去。 张氏原先是不信的,可是李枝菱身世大白后,先是李老爷入狱,后又是药房铺子被烧,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不太平。 “只是因为……八字相克吗?”李枝菱嗫嚅着声音,一双白嫩小手死死绞在一处。 李老爷面露尴尬,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菱姐儿,李府养了你十一年,也该向理国公府讨点回礼。我求个正四品的知府,应当不为过吧?” 李枝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觉得伤心,可是眼泪流不出来。 “菱姐儿,是我李府对不住你。”老太太攥着李枝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李枝菱垂眸,声音干涩,“这是应当的,应当的……”白养了这么多年,是该要些回礼。 …… 李枝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当元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来时,她正怔怔站在雪地里发愣。 “姑娘,天寒,回去歇息吧。” “元嬷嬷?”李枝菱点漆似得双眸轻动了动,她转身,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元嬷嬷。“大哥不是走了吗?” “时间紧迫,公子与静南王轻车简骑先行离开,吩咐老奴守着姑娘。公子祭祀大典后,立即就会赶回来的。” “……不必赶回来了,”李枝菱仰头叹息,晶莹溯雪飘簌而落,粘在她脸上,冻的人一个哆嗦。“我回理国公府去。”说完这句话,李枝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被打穿了一个洞。 “是。”元嬷嬷似乎并不惊讶,有条不紊的安排丫鬟收拾东西,准备回理国公府。 玉珠儿惴惴不安的站在李枝菱身边,欲言又止。 “玉珠儿,你要随我去吗?” “姑娘愿意带奴婢去吗?”玉珠儿双眸一亮,“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玉珠儿自小伺候李枝菱,情谊深厚。 “好。”李枝菱点了点头,苍白小脸上缓慢显出一抹笑意,眉眼弯弯,月牙似得好看。 6.第 6 章 元嬷嬷手脚非常利落,只一日就将李枝菱的东西收拾好了。但其实元嬷嬷并没有带什么,理国公府那样的地方,哪里还缺吃穿用物。 “菱姐儿。”李老太太由雪雁搀扶着过来,看着榻上那小小一方青缎包袱,眸色发红。 李枝菱上前,拢起大袖朝李老太太叩拜,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菱姐儿,我可怜的菱姐儿……”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7.第 7 章 已近亥时,苏锦萝坐翠幄青䌷车去到锦玺阁。一路走来,小路上的雪被铲的干干净净,每行一段路,便有婆子提灯照明。 大家氏族,总归是不一样的。 马车骤停,被元嬷嬷搀扶出来,苏锦萝仰头看向面前的院子。 锦玺阁是个三进院落,黑漆大门,厢房游廊,小巧精致。院内打扫的清清爽爽,甬道周边种着几株藤萝兰花,房廊前还有一棵粗枝桂花树。槅扇朱窗皆被厚实的毡子覆盖,户牖上方挂着光亮的琉璃灯。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领着小丫鬟们出来,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但因苏锦萝回来了,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鹤氅。 “二姑娘,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热气氤氲,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给老祖宗请安。”苏清瑜领着苏锦萝进门,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安。 “清哥儿和萝姐儿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苏锦萝招手,“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细。” 苏锦萝近前来,苏宝怀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苏宝怀的位置上,苏锦萝微垂着小脑袋,低眉顺目。 “瞧瞧,长的跟老大媳妇真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证实了那个烫疤,所以老太太对苏锦萝更亲和了些。 苏宝怀站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瑜。苏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苏锦萝身上,那双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浸满柔情。 明明是她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这个苏锦萝! 作为养女,苏宝怀自进理国公府后,便十分乖巧低调,处处讨好,处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养女,只要人家不顺心了,就能将她丢回那个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认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这个苏清瑜,不管她如何讨好,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么没有死在外头呢。 绞着绣帕,苏宝怀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旧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咽。 金凤凰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野山鸡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萝姐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么几日,算起来还是十五。”孙氏接道。 老太太点头,“那也不小了。我觉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换过来比较妥当。” 苏锦萝一脸懵懂的转头看向孙氏。苏宝怀面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事还是要与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应当是要来看萝姐儿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处怎么说。”孙氏考虑的较多。 “也好。”老太太点头。 苏锦萝虽说是大房的嫡生女,但毕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几分富贵人家从小养出来的气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苏宝怀虽说是养女,但自小知书达理,又惯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和孙氏一向拿她当亲的看。 所以对于侯夫人来说,两人各有各的差处,又各有各的好处。 8.第 8 章 已近巳时,户牖处的厚毡突然被掀起,婆子喜滋滋的进来行礼。“老祖宗,可真是奇事。这寒冬腊月的天,院子里头竟开了一支海棠花。” 方才粗使婆子打扫院子,手里的大竹扫帚杆子打到海棠树,砸下一层积雪,堪堪露出一支娇海棠。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出去瞧瞧,让我这老婆子也开开眼。” 孙氏和林氏搀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热闹,一众姐妹跟在后头。苏锦萝站在苏清瑜身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宽袖。 苏清瑜脚步不停,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白雪皑皑,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系五彩宫绦,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苏锦萝想来,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阶,走到小姑娘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壮结实,裹挟着寒意扑鼻而来,透着一股沉厚的风霜雪意。 “珍珠团子。” “嗯?” 苏锦萝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个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这人是谁? “萝萝。”明厅内,苏清瑜捧着手炉过来,看到方淼,下意识的将苏锦萝往身后挡了挡。“喏,把手炉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苏锦萝披着苏清瑜的大氅,仰头看人时露出干净眉眼,双眸月牙似得弯起,声音软糯甜腻,让方淼想起小时吃的甜腻的豆沙团子。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喉咙。 9.第 9 章 方淼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生母乃理国公府老太太第三女。两家缔结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在氏族大家聚集的定都城内,文国公府因着有方淼,略胜一筹。因此,方婉巧这个表姑娘才养出如此嚣张跋扈的性子。 “大哥,你怎么给那苏锦萝送吃的?”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我不管,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10.第 10 章 苏锦萝一醒过来,就是满地找恭桶。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随身系个兜布,不然若是突然瞧见那静南王,失态的话,她就算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11.第 11 章 陆迢晔收手起身,却被苏锦萝一把拽了回去。 苏锦萝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按着陆迢晔的手要去画押。画了押,大哥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了,也不枉她憋着尿意,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这人酒醒后认不认,大哥肯定会与他生出些间隙。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窄窄的收胸收腰,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陆迢晔一脚踩住那散开在白玉砖上的青白撒裙,“萝萝急着什么?” 急着去小解啊……当心尿你一身……还不给她放脚。 苏锦萝扯了扯自己的裙裾,扯不动。 她哭丧着一张脸仰头,“我,我跟王爷说笑呢。” 陆迢晔勾唇,俯身弯腰,微凉指尖带着湿润酒香,轻轻落到苏锦萝的下颚处,往下一滑,搭在纤细脖颈上,惹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 “真巧,我也在跟萝萝说笑呢。”黑乌乌的狗爬字被陆迢晔拿在手里,配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只让苏锦萝瑟瑟发抖。 …… 不是她无能,只怪敌人太强。 那日里,苏锦萝真屁滚尿流的逃了,陆迢晔也没再为难她,只最后露出的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苏锦萝吓得好几日没睡好。 怪她,计划太不周密,明明知道那人惯是个阴险狡诈的,不仅赔了夫人,还折兵。苏锦萝觉得,那静南王这次怕是盯上自己了。 因为在整个定都城,只有她一个人眼睛雪亮,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啊,那个人不会又要杀自己灭口吧! 苏锦萝用力捂住自己的小细脖子,紧紧躲在被褥里。 “萝萝。”醉躺了两天的苏清瑜,听说苏锦萝晚间睡不安稳,不知从哪里学的怪招,硬是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讲就讲吧,能不能挑点好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刑部探案录给她读的啊! “那具无头尸……” “大大大哥。”苏锦萝猛地一下从榻上起身,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我想用夜宵了。” “哦。”苏清瑜终于闭嘴,起身准备去给苏锦萝准备夜宵,“对了,萝萝。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啊……让她好好睡一觉,再不要梦到什么无头尸,无名尸就好了! “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小姑娘信任的盯住苏清瑜,让苏清瑜瞬时油然而生一股豪气。“萝萝放心,大哥一定给你寻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他的妹妹,合该最好的。 苏锦萝用力点头,趁着苏清瑜出门的时候倒头就睡。 …… 翌日,苏锦萝被那具无头尸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浑浑噩噩的醒了,就见雪雁打开厚毡进来。 “姑娘,静南王派了小厮来,说姑娘允的那瓶桂花头油,什么时候才给送去。” 桂花头油?还真要啊! “姑娘?” “哦哦。”苏锦萝点头,“去妆奁匣子里头拿吧。”赶紧将那尊瘟神送走。 雪雁去梳妆台前取桂花头油,片刻后道:“姑娘,您的桂花头油都用完了,没有新的了。” 没了吗?苏锦萝走过去,将妆奁匣子上下三层抽屉打开,里头摆置着瓶瓶罐罐,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的保养品。 既有护发、护脸、护肤,还有手足、身体,祛斑、祛疤、祛痣的。 “这瓶是……茉莉的?” 将茉莉头油递给雪雁,苏锦萝道:“就送这瓶吧。”反正都是头油。 “是。”雪雁应声去了,玉珠儿端着早膳进来,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姑娘,这静南王怎么会来问您讨要头油的?” 苏锦萝抓了抓头发,一头青丝绸缎般又滑又黑,松松披散垂腰,更衬身姿纤嫩白细。她心虚的转头,“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呀。” “哦~”玉珠儿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 …… 关于静南王特特派了小厮来问苏锦萝讨要头油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理国公府。怕是数日后,整个定都城都会知道,那个俊美如俦,性若锦帛的静南王,竟然会主动亲近女子! 这对于定都城来说,不亚于是一件大新闻,而苏锦萝由此也名声大噪。她不再是那个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而是那个被静南王讨要了头油,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 锦玺阁内,苏锦萝看着在屋内转了不下十几圈的苏清瑜,神色困惑。 “萝萝。”苏清瑜大步上前,站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点头,一脸紧张。 这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大事吗? “萝萝,你为什么给静南王送茉莉头油?”苏清瑜一脸痛苦,满心醋意。明明他才是那个对萝萝千好万好的人。 啊? “难道是因为,萝萝觉得,静南王比大哥好?”苏清瑜抓住苏锦萝的肩膀,一脸认真。 苏锦萝赶紧摆手。虽然那静南王长的比大哥好,心机比大哥深,还比大哥有权有势……但是,“大哥是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得大哥。” “萝萝真乖。”苏清瑜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走,大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苏锦萝双眸一亮。 在李府时,苏锦萝都极少出门,她本以为像理国公府这样的富贵大家,应该比李府更加轻易不能出门。 “这是自然,一日日闷在屋里,把我的萝萝憋坏了可怎么办。”苏清瑜勾了勾苏锦萝的小鼻子,笑的温柔缱绻。 苏锦萝红了脸,赶紧小跑到屏风后换衣。 换了件轻巧袄裙,披上鹤氅,苏锦萝高高兴兴的随苏清瑜出了门。 坐在青帷马车内,苏锦萝抻着脖子往外头张望。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越发热闹起来,盏盏红灯喜气洋洋的挂在家家户户,腊肉年货等物堆积在摊贩上,马车被挤在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萝萝,先用饭吧。醉乡楼的桂花糯米藕可是极美味的。” 青帷马车绕出大街,进到一旁的醉乡楼后院。 掌柜的早已在外恭候。“难得苏大公子赏脸,今日巧了,静南王也在雅厢内。” “行。”苏清瑜抛下一锭赏银,领着苏锦萝上楼。 苏锦萝拽着苏清瑜的宽袖,小脸白生生的躲在雪帽里。“大哥,我,我其实不太饿……” 怎么又是那个煞星,怎么哪里都能碰到那个煞星! 她好不容易出趟府,好不容易吃个桂花糯米藕,她容易嘛她!苏锦萝简直欲哭无泪。 “萝萝莫怕,静南王说起来……” “清瑜兄。”二楼凭栏处,陆迢晔长身玉立,挺秀如竹。 今日天色初霁,积雪未消,屋檐下的冰柱子滴滴答答落着水,冷阳笼罩,雕花刻竹的槅扇半敞,那人负手而立,半隐半显,光影中,清冷眉眼低垂,竟显出几分缱绻柔意。 “二姑娘也来了。正巧,既然如此,那茉莉头油的回礼,现下便能给二姑娘了。” 12.第 12 章 陆迢晔给苏锦萝的回礼,是一只巴掌大的白兔子。 兔子很小,团在苏锦萝的掌心里,毛绒绒一只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搭着两条小短腿扒住苏锦萝的手指,一动一动的抖着耳朵,简直萌到人的心坎里。 真的好小,好可爱。 苏锦萝使劲蹭着它,两眼弯弯笑成月牙。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笔锋温润,谨慎流畅,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珍怀笑着岔开话题道:“多日作诗,没甚新意,我这处有一道据说是翟璐先生出的题,众姊妹可一道解解。” 翟璐先生乃当世大儒,名动天下。听说就连当今陛下两次相邀,都没能将人收为已用。 但苏锦萝初来乍到,哪里听过什么翟璐先生,她只知道,不用作诗了,真好。 感激的看了一眼苏珍怀,苏锦萝喘下一口气。 对上苏锦萝那一脸感激,苏珍怀有些莫名。其实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苏珍怀不知苏锦萝底细,不敢比诗,特意取了翟璐先生的题,自己研究半月得解,用来探探苏锦萝的底。 作为定都城内有名的才女,苏珍怀虽只是个二房嫡女,但因着自己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高嫁不成问题。 毕竟理国公府内,一个苏宝怀虽肚子里肠子多,但毕竟只是个养女,身份不及她。另一个表姑娘,没长成不说,才情平平,即使家族势大,那些高位之人也瞧不上眼她这种秉性。 所以绣楼内略略数十姑娘,才情略胜的身份不足,身份足的却没甚才情,苏珍怀是能拔得头筹的。只是现下多了一个苏锦萝,让苏珍怀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次诗会,是她与苏宝怀说了之后,让苏宝怀去将人请来的。 对于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能瞧的一清二楚。她乐的作壁上观,偶时添把火。 翟璐先生的题被挂在绣面白缎子上,姑娘们临摹后各自寻了地方去解。 苏锦萝偷偷摸摸的写好,趁人不注意,执笔就出了绣楼躲到侧边的轩楹内。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她这手丑字,实在是羞于见人啊。 苏锦萝这偷偷摸摸的行为,对于有心人来说自是躲不过的。 方婉巧打开纱窗一角,瞧见那趴在轩楹里跟小丫鬟说话的苏锦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笑意。“定是解不出,去求外援了。” 苏锦萝确实是解不出,她拿着那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看,然后又费了许多笔墨勾勾画画,算的脑子都疼了还没解出来。 “姑娘,奴婢去给您添个手炉吧,这轩楹三面透风的,可别把人冻坏了。” 苏锦萝正算的烦闷,只挥了挥手。 玉珠儿去替苏锦萝取手炉,雪雁去替她端热茶,小小轩楹内,一瞬只剩苏锦萝一人。 “唔……”苏锦萝趴在书案上,脑子疼的厉害,不知何时竟趴着睡了。 虽说是睡了,但也不过片刻,苏锦萝甩开一脑子的鸡,伸着僵直的胳膊动作,提裙出了轩楹去小解。 绣楼内依旧热火朝天,众姑娘们都不愿示弱,一头扎进那道难题里,就连方婉巧都皱着秀眉算了好几十张纸。 苏锦萝急匆匆的解决完,正准备回去继续解,被寻来的玉珠儿告知,今日没有人解出来,明日再聚。 确实,连苏珍怀都解了半月,她们怎么可能一日就解出来了呢。 扶着脑袋转身回锦玺阁,路过房廊时,浑浑噩噩的苏锦萝跟一个人撞了正着。 “唔……”被身后的玉珠儿扶住,苏锦萝仰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 房廊上挂着小丫鬟新挂上去的红纱笼灯,灯光氤氲下,灯影错乱,男人垂眸而视,眼睑处一点朱痣越发明显。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抬脚侧身而过,声音清润。“法子用错了。” 玉珠儿将苏锦萝扶住,往侧边避开。陆迢晔身后随着好几个公子哥,显然都是听闻今日绣楼有诗会,而结伴来理国公府游园,想一睹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二姑娘。 方才见一贯清冷,不近女色的静南王都破格搭话,可见传闻是真,众人好奇心更甚。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众人没瞧清楚模样,但看身姿形态,便觉平常,只一身玉肤在灯色下,似是抹了一层凝脂。 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心痒。 男人,惯爱那些看上去无害乖巧的小姑娘,瞧见便想欺负逗弄一番。苏锦萝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干干净净,清凌凌的立在那处,戴着雪帽露出半张瓷白小脸,眼睫轻颤,楚楚可怜。 一众人过去,玉珠儿似是发现了什么,赶紧用雪帽将苏锦萝的脸遮了。 苏锦萝听到陆迢晔说话,尿急的疾奔回锦玺阁。 解决完问题,苏锦萝坐在暖融融的主屋内,终于是知道为什么那伪君子会对她说那番话。 手持靶镜,苏锦萝郁闷的擦了擦脸上的墨斑。 这墨斑应该是她在轩楹睡觉的时候,墨汁未干,粘在她脸上的。写的是她今日的解题答案。 法子用错了?她根本就没什么法子。 算了,爱谁解谁解,那么难的题她哪里会啊,还是别为难她的脑子了。 不过只一想到今日被那伪君子瞧了丑模样,苏锦萝就感觉心里憋屈的慌。这伪君子看来,是真盯上自己了。 13.第 13 章 翌日,绣楼内依旧在举行诗会,苏锦萝依旧坐在轩楹内举着毛笔冥思苦想。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又提了食盒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14.第 14 章 解完了题,虽说是他人帮忙,但总算解决了苏锦萝一桩心事,她也不管方婉巧的冷嘲热讽,径直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 这各怀鬼胎的世界,她真是承受不来。 “姑娘,香香不见了。”刚到锦玺阁,小丫鬟便支支吾吾的来报。 苏锦萝赶紧发散人手去寻。这么冷的天,雪还没化,香香那么小一只,白软软的嵌在雪地里,可别被人踩死了! 锦玺阁很大,婆子、丫鬟寻了半日没找到,玉珠儿便猜测,是不是今早上苏锦萝去绣楼时香香随在了身后,大伙都没注意。 “走,咱们照着去绣楼的那条路找。” 苏锦萝戴着雪帽,领着玉珠儿和雪雁出去,到了后花园子,又吩咐说分开寻,生怕香香真是跟丢了她,被遗落在这偌大的后花园子里了。 “是。”玉珠儿和雪雁分开去寻,苏锦萝拨开枯枝烂叶,小心翼翼的用手扒拉雪堆。 突然,一口废弃的水井里传来声响,苏锦萝眼前一亮,赶紧疾奔过去。“香香……” “谁?”井底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苏锦萝动作一顿,“香香?” 井底沉默片刻,“我是香香,拉我上去。” “……香香是只兔子。” “……” 最终,苏锦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藤蔓栓到树上,让男人自己抓着藤蔓爬了出来。 男人不知道被困在里面多久了,面色苍白,衣衫褴褛,但依旧能看出一身衣料上佳。 苏锦萝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男人的腿伤了。 她真是蠢,如果拉出来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怎么办? 一拍脑袋,苏锦萝赶紧要溜走。 “站住。”男人手持利剑,抵在苏锦萝脖颈处。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眼前窸窸窣窣落下一层白雪。她两辈子跟剑犯冲啊。 “送我出去。”男人似乎伤的很重,连剑都拿不稳。 苏锦萝看着那在自己脖子上滑来滑去的剑,心惊胆战的开口,“我,怎么送你出去啊?” 男人喘着粗气,四处看了看,抬手将苏锦萝推搡到一处高墙边。“趴下。” “啊?” “让我踩着爬过去。” 苏锦萝:……这位大哥你看我这瘦弱的身子承受的住吗? “你爬过去了,后头也是院子。理国公府很大的。” “这里是理国公府?”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苏锦萝点头,下意识回头,“是啊。” 男人脸上很脏,但苏锦萝却一眼就看到了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这个人的眼睛里,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瞳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有圣人之相的重瞳? “你看到了。”男人一眯眼,手中利剑就要滑下,身子却突然软倒。 苏锦萝呆呆站在原处,看到男人身后的陆迢晔。 陆迢晔依旧一身狐白裘,挺拔如竹的站在那里,面上神色清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姿态睥睨。 苏锦萝有些狼狈,她擦了一把脸,用力捂住脖子。 陆迢晔上前,将苏锦萝抵在高墙边。 苏锦萝仰头,小脸瓷白,透着惧意。 “你怕我?”陆迢晔扯唇轻笑,眼睑垂下,眉目缱绻,眸中却冷若寒潭。“整个定都城,只有你一个人怕我。” “不不不……不怕。”苏锦萝用力低头,却被陆迢晔挑着下颚抬了起来。 “不怕我,那就是喜欢我了?”陆迢晔俯身,那张俊美面容几乎触到苏锦萝眼前,清晰的连呼吸声都能触到。 “不然,怎么三番两次的来招我?” 她没招啊!苏锦萝感觉十分冤枉。是她太过天真,还以为能斗的过这只伪君子。 “上次在书房的事,这账还没算呢。萝萝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呢?”摩挲着苏锦萝的下颚,陆迢晔微眯眼。 果真是细皮嫩肉的紧。 陆迢晔的手光滑细腻,连一丝薄茧都没有,一看便是保养的极好。指尖微冷,触在苏锦萝的肌肤上,比扑面而来的朔风都阴寒上几分。 “其,其实,我就是喜欢王爷。为了引起王爷的注意,所以才会那样做的。” 苏锦萝突然仰头,夹着腿胡说八道。 她一脸真诚的看向陆迢晔,用力攥紧小手。“王爷天人之姿,我自知配不上王爷,才出此下策。” 千万不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已经知晓他弑帝夺位的大计,不然自己又要被抹脖子了! 想到这里,苏锦萝抖的愈发厉害。 “哦?”陆迢晔轻笑,轻捻住苏锦萝的耳垂按压,拨弄着那颗白珍珠耳珰。“可是,本王瞧着,二姑娘似是极怕本王啊?” “这,这是紧张。”苏锦萝偏头,纤细的身子几乎缩成一团。“这,见到心悦之人,自然是会十分紧张的。” 紧张到尿急,这普天之下大概也就独此她一家了。 陆迢晔低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先前在新平郡,李家上山烧香,二姑娘可去了?”男人慢条斯理的开口。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浑身冒出一层冷汗。她四下闪躲,慌忙摆手,“没去,没去,是母,是李夫人一个人去的。” 李夫人不会做出像苏锦萝这般在香山上就地小解的事,所以苏锦萝才放心让李夫人一个人去的。 “本王就是随意问问,二姑娘紧张什么?”陆迢晔眸色,晦暗不明,尤其是在这等阴寒天气中,周身清冷气质更甚。 是啊,上辈子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是苏锦萝,不是横尸香山头的李枝菱。她紧张什么……好想小解。 小姑娘似是吓坏了,陆迢晔压下心中疑虑,不再试探。一个堪堪及笄的小姑娘,还能比定都城内这群老狐狸厉害?不过这反应,着实让人怀疑啊。 头一次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跟瞧见上辈子杀自个儿的刽子手似得…… 不得不说,静南王意外真相了。苏锦萝瞧他,可不就是跟刽子手一般嘛。 “那男人,是四皇子。”陆迢晔抬手,指向那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四皇子。“四皇子意图刺杀陛下,被下密令追杀。” 贴着苏锦萝的耳畔,陆迢晔眸中笑意愈发明显,“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二姑娘私帮逃犯,不说二姑娘自个儿,便是理国公府,该是个什么下场?” 苏锦萝身子一抖。 四皇子?这皇家真乱,亲弟弟瞄着帝位,儿子还要刺杀老子。刺杀失败逃出来,还偏偏被她救了! 她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啊。 “我,我真不知道……” “定都城,人人皆知,四皇子有重瞳,乃圣人之相。”离得近了,陆迢晔说话间,细薄唇瓣能触到那白细耳垂。 繁雪簌簌而落,铺天盖地而来,身形挺拔的男子立于雪中,狐白裘色,青丝如瀑。他身穿月白色云锦缎袍,扬起的大袖撑在粉墙上,虚虚的将怀中的小姑娘遮掩住,不露一丝痕迹。 苏锦萝侧眸,对上陆迢晔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那你会帮我吗?” “本王与二姑娘,并不熟识。” “你,你若是帮我,我就给你一样,你极想要的东西。” 苏锦萝知道,这人跟自个儿废话这么久,定是有所图。不然刚才也不会救她。 陆迢晔眸色一顿,然后突兀笑了起来,“我都不知我要什么,萝萝竟知道?” 苏锦萝一闭眼,声音颤巍巍的勾着绵密尾音。“你想要我亲你。”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锦萝睁开眼,就见面前的陆迢晔露出一副古怪表情,似在忍笑。 “那时候在书房,你不是,就想要的嘛。” 苏锦萝本来都豁出去了,可是一对上这个人,那股子气立时就憋了回去。而且,她越来越想小解了…… 陆迢晔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珠玉落盘般的砸进苏锦萝耳中,让她更有感觉了。 “二姑娘真是……奇人也。” 陆迢晔良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听出嘲讽之意,苏锦萝抿唇,羞得面色涨红。她一个两辈子都没嫁出去过的黄花大闺女,能说出那句话已经是极限。 “可你上次在书房,你不是,不是……”苏锦萝急的跺脚,却不敢大动作。 “上次是本王醉了。醉酒的人说话,能当真吗?”陆迢晔低头,小姑娘瓷白面颊上飞出两朵红晕,染着桃色,氤氲娇媚。 “所以,你不要……那你想要什么?”绞着一双手,苏锦萝突然蹲下身子,可怜兮兮的仰头。 绒白雪帽落下,蹲在陆迢晔脚边的苏锦萝小小一只,就跟陆迢晔藏在宽袖中的那只雪兔一般,只知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求食。 陆迢晔手抚下颚,风清玉露般的垂眸沉思。 “我要你,亲我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 “嘘。”陆迢晔伸手,点住苏锦萝的唇,微凉指尖沁着凉意,有细白落雪粘在上头,顺着指尖落到苏锦萝的唇上,清凌凌的带着冷梅香。 “是亲嘴。” 15.第 15 章 情势比人强,苏锦萝作为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在恶势力面前低下了头。 反正这人又没说什么时候亲,她只要好好躲着,这人还能把她从被褥里头揪出来? “姑娘,没找着香香。”玉珠儿抹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跟在苏锦萝身后转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属意文国公府的大公子,方淼。” 提到方淼,苏锦萝便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方家现今没了方贵妃,四皇子,咳,不知所踪,方淼又被陛下厌弃,老太太怎么会瞧上他的?”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大姑娘才不算高嫁。而且奴婢听说,四皇子的事好像有隐情,说不准要翻案呢。” “……你一个小丫鬟,哪里听来的这些私密?” “姑娘可别小瞧了奴婢,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玉珠儿得意的扬高下颚。 “可是大姐不是对静南王有意吗?”托腮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白玉簪,苏锦萝插进圆髻里。 玉珠儿将那支珍珠白玉簪取下。“姑娘,今日您生辰,戴这支。”重新替苏锦萝戴上一支镶金宝石桃蝠簪。 黑发红簪,白肤檀唇,瓷白中透着一抹小巧娇俏。 “静南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们大姑娘的身份,是配不上的。就是姑娘您……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玉珠儿说的不甚清楚,却是大大的实话。 配不上好啊,就是要配不上。她要是嫁给了那伪君子,怕是都见不着新婚第二日的太阳。 收拾妥当,苏锦萝带玉珠儿和雪雁去了明厅。 前为男堂,后为女厅,苏锦萝到时,一众姑娘都已来齐。 今日天晴,内外槅扇尽除,前厅后院,敞亮无比。 苏锦萝透过隔在堂厅中间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隐隐看到前面一桌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吃酒说话。 酒酣香浓,气氛热烈。不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请的是定都城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婉转逶迤,透过沁冷溯风显出一片热闹场景。 “大姐今日穿的可真好看。”苏宝怀坐在苏珍怀身边,笑盈盈的道。 苏珍怀穿了一件黄绫袄裙,梳垂髻,戴玉簪。温婉却不突兀,也不显老气,应该是精心装扮过的。 轻抿香茗,苏珍怀眉目柔顺的笑道:“今日是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生辰,我哪里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真真好看。而且我听说,今日不仅方表哥来了,就连静南王都赏脸了。可见两位妹妹的面子,是真大。” 说到静南王,苏珍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苏锦萝。 苏锦萝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手里加了乳酪的杏仁茶,小嘴边糊了一圈奶渍。 听苏珍怀提到方淼,苏宝怀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方表哥可是难得,也不知是为了谁。” 苏珍怀红了脸,娇嗔的轻捏了一把苏宝怀。 苏锦萝暗道:看来今日玉珠儿与她说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对了,今日方表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吴国公府家新进的大媳妇,张氏。她身旁坐着吴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房茹柔。在听到张氏的话时,房茹柔面露诧异,想开口,却又十分畏眸色犀利的张氏,终究闭紧了嘴。 关于吴国公府的八卦,透过玉珠儿这个小喇叭,苏锦萝也知道些。 吴国公和国公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双孤儿寡女,房茹柔和房元木。 房元木人如其名,是个木讷性子,但对亲妹子房茹柔却是极好的。不过自房元木娶了张氏后,就被管的跟只缩头乌龟一样,连妹子都护不住。 而说起这位张氏,也是有些来头的,是张皇后家的远枝,高不成低不就的嫁了个没甚实权的吴国公府。不过上无长辈,下面的小姑子又被捏的死死的,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张氏在吴国公府内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比在本家快活多少倍。 张氏闺名唤张媛,在诗社内本不起眼,但素来小肚鸡肠,又善嫉妒,寻到机会还不好好的踩上方婉巧几脚。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自家权势,嚣张至极的方家姑娘了。 俗话说,高时人人捧,低时人人踩。张氏就是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但在座的人除了一些本就精明的,其余都被家人提点过。 方家有方淼这位人物,迟早复起,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现在才是刷好感度的时候。 “听说是身子不适。也难怪,表妹从小身子就弱,这寒冬腊月的天,哪里受得住。”苏珍怀笑着开口,化去一室僵冷气氛。 张氏却不饶人,“这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可真不是时候。”嘲讽之意,尤其明显。 众人没接话,连苏珍怀都冷了脸。 房茹柔呐呐道:“嫂嫂,吃茶。” 张媛冷哼一声,十分嫌弃这个跟房元木一样木讷的房茹柔。 “二姑娘,听说你是从新平郡来的?那处可惯是个贫瘠地,没尝过好东西吧?今日你生辰,可要多用些。”张氏将目标转向苏锦萝。 张氏不知道,可理国公府内的人都清楚,苏锦萝惯是苏清瑜的掌上珠,苏清瑜就隔了一扇围屏,这张氏真真是……没脑子。 “嫂嫂。”整桌人都没说话,只房茹柔拉扯了一下张媛的宽袖,面带羞愧歉意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弯唇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16.第 16 章 “萝萝。”苏清瑜绕过围屏进来,将手里的醍醐端给她。“尝尝。”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17.第 17 章 当苏锦萝赶到老太太的华辉阁时,苏宝怀已经在了。堂内,除了前几日见过一面的苏容瑜,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人。 “萝萝,这是你父亲。” 男人身穿官服,显然是刚刚从宫内赶回来,官服上还带着潮气。他面相严肃,身形微胖,站在那处便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官威。 男人陌生又熟悉,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母后欢喜的紧,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18.第 18 章 这事,元嬷嬷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原先以为是苏锦萝癸水不准,问了玉珠儿后才知道,原来苏锦萝从未来过癸水。 “明日请大夫来瞧瞧,就说要调理身子。”孙氏略思后道。 “是。”元嬷嬷应了。 天色已然不早,孙氏将衣柜里头的衣物规整出来,交给小丫鬟,然后依依不舍的把苏锦萝送出了姚喜阁。 “夫人,天冷,回去吧。”袁婆子上前,替孙氏披上大氅。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却并未多说,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姑娘,涵公子说,您上次给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那可是我整整半年的月例。”苏宝怀气急,攥着绣帕面色涨红,“他定是又去赌了,这个无底洞我可填不起。” 话罢,苏宝怀直接扭身道:“不见,替我轰出去。” “姑娘。”小丫鬟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苏宝怀极不耐烦。 “涵公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到咱理国公府门口去闹……” “真是要了我的命!”苏宝怀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无赖程度,一阵气闷之后终于是领着小丫鬟出了姚喜阁,去寻苏涵。 19.第 19 章 苏涵躲在理国公府后门处,那里看管的婆子早已见怪不见的拿了苏宝怀给的银子,睁一只闭一只的将后门的耳房让了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我不是都将银子给你了吗?”苏宝怀关紧耳房的门,让贴身丫鬟守在户牖处,不准一人靠近。 “就那点子钱,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侯府夫人,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尽可跟哥哥说,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20.第 20 章 “大哥,我真的没事,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苏锦萝攥着苏清瑜的宽袖,小小声的说话。仰头时露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和尖细的小下巴,一张白瓷小脸,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尤其精致。 苏清瑜摇头,难得摆出一张严肃面容来。“不行,若是萝萝今次不看,那大哥可不会安心。而且静南王是难得的君子,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就连当今皇后都曾邀他治过疾呢。” 苏锦萝抿唇,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苏锦萝虽怕,但却难免也红了脸。被男子当面提及癸水,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 一离开陆迢晔的钳制,苏锦萝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然后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继续双下巴式惊恐。 陆迢晔身穿月白宽袍,敛眉坐在槅扇光影处,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在眼下显出一块阴影。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又清晰又明了,就像是黑白画上的一点红墨,看的苏锦萝心尖颤颤。 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的脸一半沐浴在亮光里,一半掩在阴影处。 抬眸时,透过缝隙,与苏锦萝那双惊恐眼眸对个正着。 账旁,元嬷嬷听到陆迢晔的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静南王怎么如此大刺刺的就说了出来? “嬷嬷,直说无妨,静南王不是外人。”苏清瑜道。 苏锦萝捂住脸,对于自己瞎了眼的哥哥实在是无从拯救。 元嬷嬷犹豫道:“大公子,毕竟是二姑娘的闺房事,这……若是被传出来,不仅会坏了二姑娘的名声,也会累及静南王。” 听到元嬷嬷的一番话,苏锦萝心中狂喜。 只要是她碰着的人,亲近如大哥,亦或是苏宝怀、苏珍怀之流,就连玉珠儿都在说陆迢晔的好话,可想而知这陆迢晔有多会装。 这会子难得碰到元嬷嬷一个明白人,苏锦萝此刻,真恨不得上去好好亲元嬷嬷几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 透过帐帘,对上苏锦萝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元嬷嬷有些莫名。 作为一个比较古板的老嬷嬷,元嬷嬷深知苏锦萝对自己是有些惧意的。如今瞧见苏锦萝这副雏鸡见母鸡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苏锦萝情难自禁,从帐帘缝隙里钻出半个小脑袋,然后伸出小嫩手使劲攥住元嬷嬷的袖角点头。“不能连累静南王。” “萝萝。”苏清瑜皱眉,上前一步,将苏锦萝的手包到手掌里。“身子最重要,这种男女小防,无碍的。” “不不不……”苏锦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陆迢晔轻笑,拢袖起身,垂眸时将苏锦萝那张透着红晕的白瓷小脸尽收眼中。“本王不怕连累。” 她怕啊! 21.第 21 章 对于苏锦萝这小小的抗议,自然是被忽略的。 陆迢晔坐在实木圆凳上,眼前是透过帐帘缝隙,能清晰看到纤细身影的苏锦萝。小姑娘似乎是十分害怕,小松鼠似得睁着一双大眼睛躲在被褥里。 翠花绿缎面的被褥边缘被拽在那只白嫩小手里,粉嫩指甲盖嵌在里头,青葱白玉似得好看。 帐勾轻动,青丝逶迤,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细细的抻着,陆迢晔只用一只手,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22.第 22 章 文国公府被四皇子一事连累, 而因着与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所以理国公府今次过年并没有往常那般热闹,力求低调。但在苏锦萝看来,这已是十分盛大的一场年宴了。 “姑娘, 您这嘴是怎么了?”玉珠儿正在给苏锦萝调制唇脂。 苏锦萝一般用的唇脂都是淡色,粉嫩如初盛花瓣, 抹在湿润小巧的菱唇上, 尤其好看。可今日, 她的唇却透出些诡异的嫣红来,甚至唇角处还有破损痕迹。 苏锦萝哼哼唧唧的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做梦想吃肉,自个儿给咬的。” “姑娘真是……”玉珠儿笑着掩唇,然后替苏锦萝抹了药膏,再细细的上一层唇脂遮掩痕迹。 “姑娘, 现今外头乱的很, 您与大姑娘和三姑娘等人一道出去放河灯, 可千万注意不能跟奴婢们走散了。” “嗯嗯。”苏锦萝乖巧点头,想着过会子就能出去了,瓷白小脸上显出兴奋神色。 “姑娘。”户牖处,雪雁打了厚毡进来, “大姑娘差人来问, 姑娘可准备好了?” “好了。”苏锦萝起身, 小心翼翼的抚了抚自己身上的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这是孙氏给她做的, 一针一脚严整紧密, 听说为了能让她在过年的时候穿上,孙氏还熬了好几个夜。 虽已有十几年未见,但苏锦萝能感觉到,孙氏对她是顾念着的。毕竟是亲母,即便生疏些,血缘却是不可磨灭的。 苏锦萝穿着身上的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感觉暖融融的。 “姑娘穿这身袄裙真好看。”玉珠儿替苏锦萝扣上琵琶襟,然后掐了掐她的腰。“姑娘的腰真细。” 顺着玉珠儿的手往下瞧了一眼,苏锦萝动了动腰肢,然后就感觉一股钻心的酸楚往骨子里头钻。 前几日,那人躲在帐帘里,不仅按着自己亲,那股子长驱直入,横行霸气的力气噎的她差点喘不过气,还把她的腰硬生生掰折了起来,痛的苏锦萝连眼睛都哭红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锦萝只觉自个儿越哭,那人箍着自己的力道就越大,呼吸也越重,直把她折腾的连口气都得掂量着来才罢手。 两人呆在一处密闭锦账内。那个时候的陆迢晔,就像是褪去了画皮,露出了真面目的猛兽。苏锦萝实难相信,到底是怎样有心计的人,才能顶着一张画皮一扮便是每日十二个时辰。 憋的越久,释放出来的野兽就越猛。苏锦萝作为一只猛兽下的小猎物,被折腾的不轻。可她又无处哭诉,因为谁都不相信那个传说中的静南王只是一张画皮。而在画皮下的他,强势,霸道,阴险,野心勃勃。 玉珠儿替苏锦萝拢上中间的琵琶扣,苏锦萝下意识缩胸。“轻点。” “嗯?”玉珠儿没听清楚,睁着一双眼,神色无辜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脸色涨红,赶紧转过身自己把琵琶扣给扭上了。 自来了初潮癸水后,苏锦萝便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她胸前开始涨疼,原本平坦坦的地方隐隐鼓起两个小土包。连穿衣裳都不敢箍的太紧,生恐碰疼了它,娇嫩的很。 只那日里,陆迢晔不规矩,苏锦萝又被吓得僵住了,才让人占了便宜,直到现在两侧还留着指印,不敢给人瞧见。 穿戴完毕,苏锦萝在雪雁的坚持下又套了件银鼠褂,然后披上大氅,这才出了锦玺阁。 垂花门处,婆子早已抬着软轿等候。 苏锦萝上前,婆子毕恭毕敬的给她压轿。轿灯轻动,晃出一层琉璃光色。 天色将暗未暗,苏锦萝坐了轿子到理国公府的后花园子里,随众人一道上小舟,由理国公府的内河往外去。 小舟不大,却也不小。长三丈多,分四舱。前舱里坐着丫鬟、婆子,置些酒壶、茶具之类。后舱处是一供人行走的小巷。中舱里头才是姑娘们歇息的地方。 中舱内铺着厚实毛毯,放置些轻便的桌凳茶案,垫着石青缎面的蒲垫。熏香袅袅,船灯轻晃。里头除了苏锦萝,还有苏宝怀和苏珍怀两人。 苏宝怀和苏珍怀自小一道生活在理国公府内,虽面和心不和,但却总归比与苏锦萝更亲密些。不过好在两人也是十分善于言辞的,时不时的与苏锦萝搭一些话,活跃气氛。 对苏宝怀和苏珍怀,苏锦萝是带着戒备的。 虽说苏宝怀和苏珍怀并未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女人大致都有一种男人没有的第六感。苏锦萝能明显感觉到苏宝怀和苏珍怀对她的疏离和打量。自她进入理国公府后,便从未停止过。 “二姐姐身上的袄裙真好看。”苏宝怀替苏锦萝端了一碗杏仁茶来。 杏仁茶奶香四溢,上头飘着碾碎的核桃沫和撕开的玫瑰花瓣。随小舟轻游,晃出奶晕。 苏锦萝双手接过,软绵绵的道谢。“是母亲给我做的。” 苏宝怀拢袖的动作一顿,她踢了踢脚下蒲垫,缓慢落座,“母亲对二姐姐真好。我前几日还瞧见,母亲给二姐姐那处拿了五匹蜀锦呢。” 蜀锦都是有分例的,一人三匹。苏宝怀这话不只是在说给苏锦萝听,更是在说给苏珍怀听。 大房和二房一向不对付,老太太本来就偏疼二房些,自二房有了苏澄瑜后,更是偏袒,一直想将中馈大权交给二房来管。只二房老爷未承袭爵位,大房的孙氏也将理国公府上下管的井井有条。因此,二房林氏无从下手,只得干着急。 苏珍怀端着手中茶盏,轻睨了一眼苏宝怀。 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自然知道,这是想借他们二房的手除去苏锦萝。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苏宝怀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 孙氏一向做事严谨缜密,母亲数次试探都失败而归。但自苏锦萝来了之后,孙氏明显有些乱了脚步。这苏锦萝不失为一颗能让孙氏露出破绽的好棋子。 小舟出了理国公府,往外去。 比起理国公府内的沉静,外头显然十分热闹。一望无边的湖面上,皆是点着船灯的各家小舟,星星点点的河灯造型各异,飘散在湖面上,一眼望去,星火闪耀,瑰丽摄人。 苏锦萝单手掀开芦帘往外瞧,漆黑双眸之中波光流转,就似蕴着星河大海。 苏珍怀正抬头看人,突兀心口一窒。 苏锦萝的美,是含蓄而内敛的。她不是一眼惊艳的类型,她安静,乖巧,纤柔。像朵不起眼,但却让人忍不住想采撷的小白花。这样纤细的小姑娘,一方面让人忍不住想好好护在怀里,另一方面又能勾起男人邪肆的欲念。 苏珍怀想起前几日听到小丫鬟嚼的舌根。她忍不住想,那名满天下的静南王,竟也对苏锦萝感兴趣吗? 轻纱柔曼的小舟,里头坐的自然是姑娘,在苏锦萝挑开芦帘的时候,四周便已然抻出了许多脖子,瞪着眼睛往这处瞧。 小姑娘梳双髻,露出光滑圆润的额头,一双眼又大又黑,黑珍珠般的蕴着四散星光。青丝轻动,波光流转,女子的美,在星河闪耀、灯火明艳的此刻,被无限放大,透出些旖旎的隐晦风情。 “萝萝,让船夫将小舟撑在岸边,咱们去放河灯吧。”苏珍怀的声音从后传来,苏锦萝应声,唤了船夫。 船夫恍然回神,平稳的将小舟停靠在岸边。 岸边已聚集许多姑娘家,即使在寒风冷冽的天色中,依旧笑颜如花,打扮精细。只因为不远处皆是些行走的俊俏公子哥。 苏锦萝被雪雁裹得跟个圆球似得出小舟,她看了一眼身边一身窄裙、身姿窈窕的苏珍怀,朝雪雁投去怨念的目光。 她也想要美美哒。 雪雁视而不见,小心翼翼的扶着苏锦萝找了一处僻静地放河灯。 苏珍怀已十八,又惯会打扮,身段姣好,苏锦萝这种刚刚来初潮的小丫头自然是比不上的。 从玉珠儿的口中,苏锦萝得知,老太太想给方淼和苏珍怀做媒的计划落空了,因为方家大夫人已经去镇国侯府说媒了。 镇国侯府家只有一位姑娘,闺名唤翘怜。但这位翘怜姑娘却一点都不可怜,反而是皇城内有名的悍妇泼女。听说小时连太子都挨过她的打。 翘怜的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从不站队,所以在这风口浪尖上,方淼若能娶得翘怜,也算是给岌岌可危的文国公府找到了一层保护罩。毕竟皇帝再龙颜大怒,也是要给这位三朝元老卖一个薄面的。 对于苏珍怀来说,好好的一个夫君溜走了,苏珍怀面上不显,也自知自己身份与镇国侯府的嫡长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总归不甘心。 一个悍妇,就是因为身份高了些,便能挑三拣四,抢走方淼。她若不是生在二房,若她的父亲是理国公,她便是当静南王妃都使得! 岸边,苏宝怀捧着莲花河灯过来,提裙蹲在苏锦萝身边。“二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莲花河灯。” 莲花河灯做的尤其精致,上头用朱砂浓墨绘出莲花纹路,又用粉珍珠做了莲花芯子,捧在手中质感细腻,就似真莲花瓣般,可见是用了心的。 苏锦萝往后看一眼,苏珍怀等人手中也捧着这样一盏莲花河灯,便猜想这莲花河灯应当是苏宝怀每人给了一个。 苏宝怀惯会做人,自然不会只单独给苏锦萝。苏锦萝拿了,点燃后将其放到河面上,用水波顺走。 二月的湖水阴冷刺骨,苏锦萝只触了触湖面便赶紧把手给收了回来,然后捂在一处搓了搓。 身旁的苏宝怀起身,片刻后急匆匆的回来,“二姐姐,不好了,大姐跟丫鬟、婆子走散了。” “走散了?”苏锦萝愣愣抬眸,黑乌乌的眼珠子印出苏宝怀那张焦急面容。 “是呀,婆子急的不行,我已经让人去寻了。劳烦二姐姐也一道帮着找找,这人多眼杂的,我怕大姐出事。” “好。”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苏锦萝于情于理都是要帮着一起找的。 “二姐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苏宝怀拽住苏锦萝的大氅,凑到她身边道:“听说大表哥与镇国侯府的连翘姑娘订亲了,大姐心情不好,我真是怕大姐会出事。” “我明白了。” 放河灯的人很多,对岸的人更多,挤挤挨挨的几乎寸步难行。 裹得跟个绒球一般的苏锦萝被玉珠儿和雪雁一左一右的护在中间,艰难的在人群里穿行。 “哎,姑娘,您看那是不是大姑娘?”玉珠儿突然道。 苏锦萝踮脚看去,却什么都没瞧见。怪她太矮。 “雪雁,你看顾姑娘,我追去瞧瞧。”玉珠儿话罢,便没了踪影。 “姑娘,咱们去旁边坐坐吧。这处人多,当心冲撞了您。” 雪雁扶着苏锦萝去了一旁的凉亭内歇息。苏锦萝坐在美人靠上,呼哧呼哧的喘粗气。 她这身子自来了皇城后怎么愈发弱了,难道果真是被那伪君子静南王说对了吗? “姑娘,奴婢去给您买碗茶水来暖暖身子。”雪雁见凉亭旁有茶水摊,便道。 “嗯。”苏锦萝应了,缩着小脑袋靠在美人靠上小憩。 凉亭内有些阴冷,尤其是晚间。苏锦萝突兀闻到一股熟悉的冷梅香,她霍然睁眼,就见凉亭侧边是一棵歪脖子梅树,一枝梅花倾斜而入,正巧触在她鼻尖三寸前。 吓死她了,她还以为是那伪君子阴魂不散呢。 想到那伪君子,苏锦萝就觉得自己的嘴有点疼。她嘬着唇瓣,舔了舔伤口。伤口依旧有些红肿,微鼓,舔的重了嘴里还会沁出血腥气。 当她的嘴是猪头肉吗? “我的小乖乖……”突然,身后传来一股力道,伴随着腥臭的酒气,给苏锦萝熏的不轻。 “啊!唔……” “小乖乖,给爷亲亲……”倒了一身酒,假装醉汉认错人的苏涵使劲的把苏锦萝往怀里搂,可是苏锦萝穿的太厚,他瘦胳膊瘦腿的根本就抡不圆。而且穿了这么多衣裳的苏锦萝比平日里重多了,苏涵这副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根本抱不起来。 苏锦萝垫着脚尖,抻着脖子,使劲挣扎。 搂住她的男人脸有些熟悉,但苏锦萝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男人的长相虽还过的去,那双眼却浑浊黯淡,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不喜。 此刻的苏锦萝完全没有心思观察男人,她只是拼命挣扎。眼前是一双浑浊恶心的眼眸,铜铃般的瞪着她,就像是暗夜里的恶鬼。箍在大氅臂膀处的手恶心的人毛骨悚然。 其实一开始,苏涵根本没想亲自出手,可当他在小舟上瞧见苏锦萝的模样时,立即心痒难耐,觉得这事可不能便宜了那些粗鄙的流人。 凉亭很偏,没人瞧见里头的动静,苏锦萝使了吃奶的力把人挣脱后拔腿就跑。 “站住!” 傻子才站住。 苏锦萝迎风奔逃,披头散发,慌不择路的一头钻进密林里。七拐八拐的寻到一处小巷。 皇城内的小巷四通八达,深浅不一,羊肠小道般毫无规则。 苏锦萝闷头跑,累的大口喘气,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竖着一面高墙,足足有一丈。 “嗬嗬……你,你跑不了了吧,小娘皮子,呸,让爷好追。”苏涵衣衫不整的追过来,看到那颗走投无路的绒球。 绒球苏锦萝吓得面色惨白,然后突然开始脱衣服。 看到苏锦萝的动作,苏涵一愣,片刻后恍然大笑道:“哈哈,小娘子真乖,知道要讨爷的喜欢。小娘子放心,嫩的像你这般的,爷也是头一次见,定然会好好怜香惜玉的。” 苏涵搓着手,眼里只有苏锦萝那件件往下落的大氅和银鼠褂。 苏锦萝脱剩下一件原锦边琵琶襟缎面小袄,然后猛地蹲下身子,撅着屁.股开始墙里钻。 她身后的高墙下有一个狗洞,不大,但对于苏锦萝来说却勉强能通过。刚才她脱衣服的时候故意遮着洞,就是为了让那个男人不防备。 苏涵一直在色眯眯的盯着苏锦萝脱衣服,哪里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 “啊……”苏锦萝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过去了,却被苏涵拽住了腿。 “啊啊啊……”苏锦萝使劲蹬腿,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根本就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即使这只是一个非常瘦弱的男人。 眼前突兀出现一双腿,穿着鹿皮靴,石青缎袍,深蓝大袖鹤氅。 小疯子苏锦萝满是泥泞的手一把搂住那双腿贴在脸上,就跟搂着救命稻草似得。 那双腿很稳,不管外头的苏涵怎么拉扯,只要苏锦萝搂的牢牢的,它便不会挪动一分。 外头的人似乎有些力竭,苏锦萝感觉自己双腿一松,趁着这个机会,一扭身就跐溜钻了进来。 狗洞很小,外面的人也想钻进来,但勉强进了肩膀后却被卡住了,只使劲仰起脖子跟苏锦萝怒吼,“小娘皮子,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靠在那双大长腿上,苏锦萝用力呼吸,喉咙里头火辣辣的疼。阴冷的寒风往里头灌,苏锦萝都能尝到铁锈味的血腥气。 死里逃生,不过如此。 “二姑娘?”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 苏锦萝浑身一凛,夹紧双腿往上一瞧。 玉珠儿精心给苏锦萝梳好的发髻已然凌乱,被溯风吹得覆在脸上。苏锦萝抬手,颤巍巍的拨开脸上的乱发,终于是看清楚了眼前站着的男人是谁。 迎面风中吹来冷梅香,夹杂着细腻的茉莉头油味。 苏锦萝用力咽了咽口水。她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窝吗? “小贱人,你给老子等着!”狗洞里的人还在骂骂咧咧,他挣扎着要退出去,却被人一脚踩中了脖子。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低头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苏锦萝,然后又看了一眼被自己踩在淤泥里,挣扎着呼吸的苏涵。 “哪里来的野狗,敢在静南王府的地界上乱吠。”男人碾着脚上的鹿皮靴,放粗了声音,在寒风冷冽的深夜里,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装腔作势的温和,多了几分锋利的狠戾。 苏锦萝知道,这才是男人的真面目。 “静南王府?你是谁?我,我只是来抓这个小贱人的……她是我买来的妾……” “哦?” 陆迢晔挑眉看向苏锦萝,苏锦萝赶忙摆手。但因为刚才喉咙伤的厉害,现在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沙哑声,听在耳中显得尤其可怜兮兮。 “妾?你这眼睛莫不是瞎的吧,长成这样还要买回去。”陆迢晔又用了几分力,言语间多有挑衅戏弄,恶劣异常。 “黑灯瞎火的,买错了……” 苏涵吃力的说话,嘴里都是泥浆水。眼睛里也被糊满了烂泥,根本就睁不开。 “既然是买错了,那我受累,给你送回去。”陆迢晔猛地一踹,苏涵那颗脑袋连着肩膀,就被踢了出去。 苏锦萝能清晰的听到肩骨断裂的声音。 狗洞边缘的碎石窸窸窣窣落下来,外头毫无动静,那个人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陆迢晔拍了拍大袖,然后拢袖走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搂紧自己的小肩膀。 “傻姑娘,我们都是以德服人的好人。”头顶落下一只手,微凉,细腻,带着轻柔的力道替苏锦萝拨开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带着绯晕的瓷白小脸。 小巧下颚被挑起,高墙边只挂着一盏红纱笼灯,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男人俯身而下,薄唇触在苏锦萝颤抖的唇上,辗转反侧,意犹未尽。 “多加了紫草?还是往常的颜色更适合些。”贴着苏锦萝的唇,陆迢晔呼吸平稳。 为了掩盖苏锦萝唇上的伤,玉珠儿往口脂里多加了紫草,加深颜色。 “真丑。”随手拿下头顶的那盏红纱笼灯,陆迢晔将其举到苏锦萝面前,照出她那张混着胭脂、口脂的脸。 他方才是如何下嘴的? 苏锦萝又惊又怕。她本就被苏涵吓得不轻,这会子又被人轻薄,整个人都傻了。 她瞪着一双眼,突然“哇呜”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如丧考妣,委屈至极。 “委屈什么?”刚刚亲了个丑八怪的人可是他。 陆迢晔蹲身,宽大鹤氅散开,扬起一阵沁冷梅香。男人的指尖触到苏锦萝嫣红唇角,替她抹去唇脂。那艳色唇脂被尽数捻开,混着晶莹珍珠热泪,渐渐显出半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的肌肤极好,应当是天生的,柔嫩如花瓣,让人爱不释手。 “哇啊啊,咳咳……”喉咙还痛着,苏锦萝没哭多久就受不住了。 陆迢晔起身,修长身影立在她面前,垂眸道:“走。” 苏锦萝仰头,颤巍巍的伸出小手,捏住陆迢晔鹤氅一角。 刚刚迈步的男人身形一顿,扭头朝下看去。 小姑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嘴上是被他啃出来的痕迹,此刻坐在泥地里,就像朵饱受摧残的可怜小白花。 陆迢晔勾唇。 真是只小可怜。 …… 关于昨晚上静南王在自家狗洞边捡了一个姑娘,而这个姑娘居然是理国公府大房的嫡姑娘,那个刚刚被找回来的苏锦萝。这个消息就像长着翅膀的鸟儿,快速传遍了整个皇城。 “岂有此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把手伸到萝萝头上!” 苏清瑜一听到消息,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他昨晚正在跟别人吃酒,听说苏珍怀跟婆子走散了,便安排家仆出去一道找寻。片刻后家仆回来,说:大姑娘找到了,二姑娘却不见了。 苏清瑜当即清醒,领着一大帮子人,在皇城内搅了个底朝天。 能跟苏清瑜在一处吃酒的人,自然不会是等闲。除了一些文人雅士、皇城纨绔,还有内相方淼和小侯爷沈玉泽。 方淼去县衙,调派了衙役,去湖边寻找线索。 而沈玉泽则蛮横多了。他直接就调动了他祖父的军队进皇城找人,还将皇城的大门给封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定远侯府这是要造反了,直吓得皇帝连滚带爬的从宠妃的榻上滚了下来,连夜宣召定远侯觐见。 天霁,雪停。 静南王府内,陆迢晔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吃茶。“清瑜兄,依我猜,应当是家事不宁吧。” “家事不宁?”苏清瑜霍然转身,看向陆迢晔。“王爷的意思是,此事乃是理国公府内有人要害萝萝?” “这事本王可不敢妄加推断。”白玉茶盏被推到茶案上,抵着指尖往前挪了半分。 “定是如此。”苏清瑜猛地一下拍桌起身。“此事我定不会罢休。”当他苏清瑜是软柿子,任搓揉扁圆吗? “昨日里,我的护卫在高墙外抓住了一个人,已经替清瑜兄绑在马车里了。”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依照清瑜兄的才智,我相信清瑜兄若是瞧见了人,定然立刻就会明白其中之事。” 苏清瑜面色一敛,郑重拱手行礼道:“多谢王爷。劳烦王爷照料萝萝几日,待我将此事解决后,便将萝萝接回去。” 话罢,苏清瑜大步跨出大堂,面色冷凝而去。 这头,苏锦萝急匆匆换好裙衫,刚刚走到穿廊处,远远便瞧见苏清瑜消失在垂花门口的颀长身影。 苏锦萝的嗓子还没好,她提裙追过去,苏清瑜早坐上马车去了。 难道不是来接她回去的吗? “姑娘,外头风大,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跟在苏锦萝身后的圆脸丫鬟柔声开口劝道。 刚才这圆脸丫鬟跟苏锦萝跑了一路,却连口气都没喘,可见不是普通人。 “我要回府,回理国公府。”苏锦萝哑着嗓子开口,声音细细的轻若蚊蝇。 圆脸丫鬟笑道:“姑娘若想回去,还是亲自与王爷说去吧,奴婢可做不得主。” 苏锦萝蹙眉,迈着小细腿提裙,跨过垂花门,到明厅。 厅内,屏风后,陆迢晔正手持书卷靠在槅扇处看书。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穿象牙白缎袍,面容沉静的立在那处,犹如谪仙般出尘。 苏锦萝躲在户牖处,半个小脑袋顶开厚毡伸进去。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没动。 苏锦萝磨磨蹭蹭的进来,半个身子还在外头。 虽吃了这伪君子给自己开的药,但苏锦萝对他还是怕的紧。她这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我想回府。”哑着嗓子,苏锦萝用指尖抠着厚毡边缘,扯下来一点绒毛粘在指尖揉成毛球。 陆迢晔没动,只慢条斯理的把手里书卷翻了一页。 “姑娘,您在这处说,王爷怕是听不见。”圆脸丫鬟笑眯眯道。 苏锦萝咬唇,朝陆迢晔扔了指尖小小绒球,然后终于鼓起勇气又往里挪了几步。 她记得大哥跟她说过。这静南王武功不低,耳聪目明,怎么可能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他只是故意在刁难她而已。 想到这里,苏锦萝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凭什么她就要低三下四的求人,她才不求呢! “哎,姑娘,您要去哪呀?” 苏锦萝闷头冲出明厅,站在院子里头逡巡一圈,然后褪下身上大氅,提起裙裾就开始扒着石壁往上爬。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呀!” 圆脸丫鬟看着颤巍巍往上爬的苏锦萝,站在下面干着急,不敢上手。 苏锦萝气喘吁吁的爬了半天,终于爬上屋顶。她撑着身子跪在屋顶上,闭着眼睛大喊:“你让陆迢晔放我回府,不然我就不下去!” 院子里头一阵寂静,只有簌簌风声呼啸而过,吹得苏锦萝面颊生疼。她心慌的睁开眼,就见刚才圆脸丫鬟站的位置已经换了个人。 陆迢晔手里还拿着书卷,他抬起白皙下颚,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来。苏锦萝吓得小腿肚发颤,却力求镇定。 不能示弱,她可不能留在这个狼窝被糟蹋了。 陆迢晔看着苏锦萝,突兀勾唇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真是不乖。 屋檐上浸着冷霜积雪,苏锦萝颤巍巍的根本不敢动。她听到男人的话,“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 “你,你放我回去……” “鸢尾。”陆迢晔转身,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圆脸丫鬟。“今日天霁,本王许久未练习弓箭了,将本王的弓箭取来。” “是。”鸢尾应声,片刻后取来一弓箭。 弓箭非常古朴,半旧磨损,但细看之下却能瞧出上头印刻着的暗纹,便知此弓绝非凡品。 “此弓名唤游子弓,力猛弓强。因离弦之箭如游子归家般急切,所以得此名。” 一边说话,陆迢晔一边慢条斯理的拉弓,臂膀施力,身上鹤氅被撑起,渐渐拉出满弓。 苏锦萝瞪圆了一双眼,心口狂跳。这个人不会真的要射自己吧?不会的,不会的,定然只是在吓唬她而已。 苏锦萝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就感觉耳畔呼啸而过一阵疾风,一缕青丝滑下,落到她撑在屋檐上的手背处。 竟,竟然来真的…… “许久未练,手艺都生疏了。” 陆迢晔垂下眼帘,又取过一支箭,缓慢搭上。 苏锦萝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锋利羽箭被拉满弓。 “不,不……”苏锦萝哆嗦着唇瓣想说话,却突兀见那人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如此甚是无趣,不若来盲射吧。” 鸢尾上前,替陆迢晔系上缎带,蒙住双眼。刚刚放下一颗心的苏锦萝瞬时面色大变,挣扎着要下屋顶。 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节操算什么,保命要紧啊! 陆迢晔蒙着眼,拉弓,苏锦萝眼见那支箭对着自己左右兜转,心急之下居然直接往下跳。 屋檐离地面,有一丈多。苏锦萝没有武功,身子又弱,摔下来不死也残。 鸢尾还未动,身旁的陆迢晔便已然拢袖上前,接住了“作死”的苏锦萝。 陆迢晔的脸上还蒙着缎带,苏锦萝下意识伸手乱抓,那条缎带就被她扯了下来。 阳光下,男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瞬幽深晦暗,就像叠着一双瞳孔似得透着阴冷。但这只是恍瞬,等苏锦萝回神,那双眼又恢复了清明。 箍着苏锦萝的腰肢,将软手软脚的人放到地上,陆迢晔单手抓住缎带,缠住苏锦萝的腕子。 “不乖的小姑娘,是要受罚的。” 23.第 23 章 苏锦萝万万没想到, 她活了两辈子,到头来,还要被打屁.股。而且还是被一个男子。 “姑娘,这是王爷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药膏。是王爷亲自调配的。”鸢尾拨开帐帘, 钻进来大半张圆脸,笑眯眯的看着苏锦萝。 苏锦萝趴在榻上, 小脸埋在软枕里, 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满。 不仅是丢脸, 她更多的感觉是羞耻。 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姑娘,奴婢给您上药。”鸢尾伸手,去掀苏锦萝身上盖着的被褥。 苏锦萝一扭身,躲开鸢尾的手,声音细哑的使劲拱身道:“不要。” 鸢尾笑眯眯的按住苏锦萝的腰肢。明明看着只是个有些健壮的姑娘家,但力道却不小。 “姑娘, 王爷说了, 您若是不让奴婢上药, 那就让他亲自来。” 苏锦萝霍然抬眸,一双眼黑乌乌的浸着水雾,眼尾发红,像是上了一层细薄胭脂, 娇嫩可怜。 “你们就会欺负我……”苏锦萝委屈极了, 缩着小身板裹在被褥里呜呜咽咽的说话。 鸢尾挂起一半帐帘, 玉质帐勾轻触, 发出翠玉之声。 “姑娘这是何话。您是理国公府的嫡姑娘, 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负姑娘呀。再说咱们王爷,那可是顶顶君子一般的人物,向来以德服人,从来不会做出任何欺辱姑娘的事。” 苏锦萝瘪着小嘴,眼神幽怨的看向鸢尾。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铁石心肠的鸢尾完全没有看到苏锦萝的小眼神,尽心尽力的掀开了苏锦萝的裙裾给她上药。 “哎呦。” 苏锦萝的肌肤本就白皙,又别说是那久不见日头的地方了。其实陆迢晔并未使多少劲,但小姑娘着实太嫩,纵横交错的指印覆在上头,红肿两片,看上去有些可怖。 苏锦萝只扭头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悲从心来。 她才只住了一日就肿了屁.股,后头还不知道要受到什么非人的折磨呢。不行,她一定要从这个狼窝里逃出去。 苏锦萝用力的握紧自己的小拳头,一口银牙咬的“嘎吱”响。 “姑娘,奴婢再看看您的腕子。” 当时,因为苏锦萝挣扎的太厉害,她的腕子还被陆迢晔给绑住了。然后又因为她哭的太凄惨,嚎的跟鬼哭狼嚎一样,差点吓死明厅里头的那只鹦鹉鸟,所以陆迢晔又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这腕子上的皮都磨破了。”鸢尾嘘声,净过手后,小心翼翼的替苏锦萝上药。 “姑娘,您的皮肤真嫩。” 所以她受伤,只怪她皮嫩,不怪那个伪君子咯。苏锦萝扭着小脑袋软绵绵的哼了一声,拒绝跟鸢尾搭话。 她的嘴还疼着呢。 鸢尾替苏锦萝上好了药,便让丫鬟将午膳抬了进来。 三五丫鬟抬着几个红酸木食盒鱼贯而入,将里头尚温的午膳一一置于圆桌上。 苏锦萝轻瞥了一眼,小肚子发出一阵清晰的“咕咕”声。 “我才不吃这种嗟来之食呢。”苏锦萝用力仰起小脑袋,努力忽略鼻息间浓郁的饭菜香味。 好香哦…… “姑娘,民以食为天。这些菜可都是王爷吩咐厨房特意为您准备的。” “我不吃,你们不放我走,我就绝食。”苏锦萝的态度尤其坚决。 鸢尾笑道:“姑娘,您这又是何必呢。依照奴婢说呀,这什么事,吃饱了才好办,就算是您要自个儿逃出去,也要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呀。” 苏锦萝眼前一亮。是呀,她何必委屈自己,她就应该把这个静南王府吃穷,她可不能让那个伪君子白白占了便宜。 她还要把静南王府闹个天翻地覆,最好是让伪君子受不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把自己送出去。 一想到那个鼻孔朝天,阴险毒辣的伪君子、真小人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模样,苏锦萝就喜难自抑。 “你们,把桌子抬过来,我要在榻上吃。”苏锦萝伸出小嫩手指挥道。 “是。”鸢尾唤了婆子,将圆桌抬到榻前,然后又给苏锦萝在身下垫了好几个石青缎面的靠枕。 账内散着清淡药味,被抬过来的午膳冲散。苏锦萝用力呼吸,满口留津。 她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圆桌上的菜色。 酸甜苦辣,大鱼大肉,清粥小菜,应有尽有。 “哪个最贵?”轻咳一声,苏锦萝抬眸看向正在布菜的鸢尾。 鸢尾一愣,然后端起圆桌上的一只白玉碗道:“姑娘,这是血燕窝,前几日里太后刚刚差人送来。应当是……最贵的。” 更准确的说,是千金难买,有价无市。 “嗯。”苏锦萝就着鸢尾的手吃了一口血燕窝。 血燕窝本没有什么味道,但因为是用高汤熬煮,还加了红枣等物,就变的有滋味了许多。 稠厚滑腻的血燕窝入口,苏锦萝原本干哑的嗓子立时舒缓了下来。 “再来一碗。” “姑娘,太后送的血燕窝,统共也就那么几斤,今日只做了一盅。除了您吃的,就只剩下王爷那处的小厨房有了。” “你们堂堂静南王府,难不成还舍不得一点子小小的血燕窝?”听到鸢尾的话,原本并不是执意想要血燕窝的苏锦萝立时坚定了念头。 只要能让那个伪君子不好过,她就开心。这么贵的血燕窝,那个伪君子即便是脸上不显,心里肯定在心疼的滴血。 “这,那奴婢去替您问问。” 鸢尾去了,片刻后端来一盅血燕窝。 “姑娘,王爷说了,姑娘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不必忌讳。” 苏锦萝转了转眼珠子,“还剩下多少血燕窝?我全要了。” “……姑娘,您确定?” “都给我煮了。” 一开始,苏锦萝是豪气云天的秉持着要将静南王府吃穷的伟大目标而奋斗的,但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么多血燕窝下肚,把她的鼻血都给补出来了。 “姑娘,您别慌,仰头。”鸢尾用绣帕替苏锦萝按着鼻子,赶忙招呼丫鬟去将静南王请来。 苏锦萝的屁.股还疼着,她坐立难安,躺又躺不下来,所以当陆迢晔慢吞吞的打开帘子时,就见苏锦萝撅着小屁.股跪在榻上,小脑袋又使劲的往后仰的怪异姿势。 “王爷,姑娘吃多了血燕窝,这会子鼻血止不住了。” 苏锦萝的鼻腔和喉咙里都是血腥气,她害怕的不行,看到陆迢晔,又哭又笑的跟抓住救命稻草似得使劲挥手。 “呜呜呜……”流这么多血,她要死了…… “贪多嚼不烂。”陆迢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只双手环胸的靠在榻旁,任由苏锦萝拽着他的宽袖使劲。 伪君子换过了一身靛青儒衫,身姿儒雅的立在那处,居高临下看着苏锦萝,清冷眼眸之中沁出笑意,带着恶劣戏弄。 苏锦萝知道,自己这是又着了他的道了。 小姑娘哭的眼睛红红的,白嫩小手上沾着一点血腥气,紧紧的拽着镶白边暗纹的袖口。陆迢晔俯身贴耳,细薄唇瓣触在那只小巧玉耳处,说话时气息吞吐,带着熟悉的冷梅香。“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鸢尾上前,替陆迢晔递过巾帕。 陆迢晔接过,握住苏锦萝的手帮她将指尖处沾着的血渍擦洗干净,然后一把将人揽到怀里。 苏锦萝跪趴了许久,腿脚早就软了。 她软绵绵的被陆迢晔半空着托在怀里,腰部被他用膝盖抵着,受伤的臀部不着地,脖颈搭在臂弯上,小脑袋向后仰着,全无防备。 从向下跪趴到向上仰躺,苏锦萝觉得,还是仰躺舒服些,可当她意识到这个揽着她的人是陆迢晔时,又觉得她还是自己跪着比较好。 “别动。” 按住苏锦萝挣扎的身子,陆迢晔替她换过巾帕,擦干净了脸上的血。 鼻血已经不流了,被吓出一身冷汗的苏锦萝衣襟上沾着血迹,披头散发的窝在陆迢晔怀里,小小一只,面白眼红,可怜异常。 “内衫都湿了。”勾住苏锦萝脖颈处的系带,陆迢晔恶劣的往上扯了扯。 苏锦萝身子一僵,下意识环住自己,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看向陆迢晔,里头满是不可抑制的惊恐。 她这个模样,伪君子竟然还有闲心耍流氓。 对上苏锦萝的惊恐表情,陆迢晔笑意更甚,他抬手招过鸢尾。“去备干净的衣物替苏二姑娘换了,再差人将小厨房里头温着的药端来。” “是。” 鸢尾应声,打开帘子去了。 卧室内,只剩下陆迢晔和苏锦萝两人。 苏锦萝被陆迢晔扯着脖子后的系带,她努力仰起脖子,避免自个儿被这个伪君子不小心给勒死了。 “真是不乖。”修长白皙的指尖带着微冷温度,沁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草味擦过苏锦萝的鼻尖。 听到陆迢晔说这话,苏锦萝屁.股一紧,只觉那上过药的地方又开始疼了。 她对这伪君子的条件反射已经一轮严重过一轮了。 “我,我只是吃个燕窝……”苏锦萝心虚的埋首,声音嗡嗡的听不真切。真是小气。 陆迢晔扬袖,锦帐被打落,珠玉翠环轻触,纱幔轻飘,滑过苏锦萝搁在榻旁的藕臂。 “撒谎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卷着苏锦萝的青丝,陆迢晔若有似无的用指尖刮过她的耳垂。苏锦萝的耳垂白嫩如玉,珍珠似的小巧一片,缀着两只玉石耳珰。 “在学堂里,不听话的学生是要被打掌心的。那用来打掌心的竹板子是用当季的竹子做的,青翠翠的敲下来,发出清脆脆的声音。只一下,这掌心就能肿的跟蚕茧子似的,放在琉璃灯下头一瞧,还能瞧见里头藏着的脓。” 苏锦萝下意识一缩,却被陆迢晔眼疾手快的按住了腕子。 腕子上破了皮,苏锦萝疼的一抽,陆迢晔瞬时放开她,顺着肌理按住了掌心。 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屈,在苏锦萝掌心轻滑,陆迢晔能明显的察觉到小姑娘被吓得连掌心都在颤。 “王爷。” 账外,传来鸢尾的声音。苏锦萝如获大赦,扭头朝锦帐外张望。 陆迢晔单腿搭在榻上,鞋袜都未脱,撑着身子霸占了她的软枕,颈后是石青缎面的靠枕。 腰间系玉带,上头挂着香囊、扇囊等物,头上戴玉冠,束发一丝不苟的抹着她送的茉莉头油。看模样像是正准备出门,被鸢尾临时唤了过来。 陆迢晔起身,打开帐帘下榻。 “好好照料。切不可怠慢。”一离苏锦萝,伪君子又变成了那个清冷高贵,不染尘世污浊的清贵公子。 “是。” 鸢尾上前,挂起帐帘,替苏锦萝擦洗身子,换过干净衣物。 苏锦萝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心累疲乏,方才又被陆迢晔吓得不轻。这会子她缓过神来,吃了一碗牛乳,便赶紧搂着软枕睡下了。 养精蓄锐才是最重要的。 一觉睡醒,苏锦萝醒过来的时候天似乎已经暗了。 帐子里头黑乌乌的瞧不见一点光亮。她撑着身子起身,浑身软绵绵的有点发晕,指尖触到一抹光滑细料。 嗯?是落在榻上的裙衫吗? 苏锦萝抚着往上触了触,按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 “醒了?” 突然,昏暗账内传来一道声响。似乎是因为刚刚睡醒,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暗隐。“傻姑娘,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随便乱碰的。” 苏锦萝早就已经缩了回去,甚至因为被吓得厉害,连滚带爬的钻到了榻角。可因为陆迢晔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她心口跳的极快。 她刚才,碰到了什么?好像,还是活的?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厚实的帐帘被拉开,卧室外头的光透进来,苏锦萝终于看清楚了陆迢晔的模样。 他披散着头发,敞着衣襟,露出光洁胸膛。身上宽大的袍子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一只肌理分明的胳膊。 陆迢晔的力气很大,但身上的肌肉却并不纠结。薄薄的一层微微拱起,白玉似得散着光泽。他的胳膊不粗,浸在晦暗月色下,修长白皙,如苍松劲枝般有力,尤其好看。 男人站在榻前,慢条斯理的点燃一盏琉璃灯。 琉璃灯亮,氤氲光影侵袭而下。男人的身影被拉长,转身时黑发轻动,覆在榻上的黑影随即往上蔓延,覆上苏锦萝的身子。 苏锦萝盯着那黑影,只觉心尖颤颤。 完了完了,她现在不光是瞧见人,连看到个影子都能吓得浑身发抖。 “酉时一刻了,起吧,晚间会睡不着。” 苏锦萝攥着被褥,听到陆迢晔如此正常的语调,愈发惊惧。“你,你为什么会跟我睡在一处?” 男人披上外袍的动作一顿,他转头看过来,双眸微暗,面容半隐,瞧不见神色。“这是本王的卧室。” 怪不得她就觉得这屋子不对劲,哪个客房里头还挂着一柄剑的! 苏锦萝扭着小细脖子看向挂在木施上的那柄宝剑,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事,赶紧把自己埋进小被子里。 上辈子,她就是被这柄剑给剜了脖子吧? 24.第 24 章 理国公府, 大房院内。 日理万机的理国公收到苏清瑜的消息,立即与皇帝告假,回了府。 书房里,灯火彻夜, 理国公吃了三碗茶,终于开口:“清瑜, 你想好了?” “是。”苏清瑜立在书桌前, 面色严整, 姿态冷凝。 “以前为父怎么说,你都不肯入仕途。得了一个什么‘富贵闲人’的称号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今次怎么突然想要入仕了?” 理国公用茶盖撇开茶水面上的沫渣,又吃了一口茶。 上好的毛尖,茶色碧绿,随烫水缓慢舒卷开来, 一芽一叶, 片片匀整, 柔嫩光滑,香气高雅。入口时甘甜醇香,回味悠长。 “往常是儿不懂事,见父日见年迈, 想为分忧。”苏清瑜拱手, 声音清晰。 理国公一口茶卡在喉咙里, “咳咳咳……” 年迈, 他才四十五, 正值壮年!虽不能一夜七次,但两三次还是没有问题的! 理国公怒瞪向苏清瑜,“想当官,自个儿考去。”依照苏清瑜的才学,登榜提名,探囊取物尔。 话罢,理国公摆袖要去,被苏清瑜拦住了路。 “父亲,我想去参军。” 理国公脚步一顿,霍然转身看向苏清瑜,嗓子都大了几分。“参军?” “科举在两年后,我等不了这么久。现今边域有外族侵犯,正是立功建业的好时候。” “清瑜,你可想过,我和你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理国公面色沉静下来,抬手关上书房的门。 苏清瑜敛眉,撩袍下跪,朝理国公叩首。“是儿不孝。但圣人言: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边域战事变幻莫测。就算是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老侯爷都莫可奈何,你一个只会些拳脚功夫的闲人,该如何建功立业?” “父亲,有志者,事竟成。大战不仅靠武艺压阵,更靠脑子布阵。” 书房槅扇未关,有溯风席卷而进,豆灯忽灭未灭,隐晦暗生。 理国公道:“那萝萝怎么办?” 苏清瑜沉默片刻,“正是因为萝萝,我才会去参军。当今皇城,就连父亲都不能自保,我一个‘富贵闲人’,无权无势,该如何护住萝萝?” “……那就找一个能护得住萝萝的人。” 理国公上前,将苏清瑜从地上扶起。 “清瑜,你的心,为父明白。可这事是不能急于求成的。就如方淼,即便年少成名,官居内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又如何呢?天子说舍弃就舍弃,说重用就重用,终归只是棋子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 “皇城诡谲,朝堂动荡。皇上龙体欠安,一众皇子蠢蠢欲动。千帆竞渡,何能独善其身。萝萝既接了回来,咱们爷俩便是拼了命也要将人好好护住。”一掌拍上书桌,理国公道:“押注吧。” 苏清瑜皱眉,良久后道:“没有别的法子吗?”他实在是不愿意将萝萝送进火坑。 “清瑜,这种事,你应当比我更明白。即使萝萝不回来,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只会比在理国公府内更危险。咱们护不住她,只能找个能护得住她的人来。自古成王败寇,皆是踏着尸身往上去的。” 苏清瑜沉默。 理国公叹息道:“当今陛下,四子五女。大皇子陆友裕,二十有八,出生卑微,乃宫女所生,生母虽被封淑媛,但身后无势。不过其自幼骠勇善战,屡建奇功,更难得的是性情宽厚、善抚士卒。” “二皇子陆友贞,当今太子,生母为元贞张皇后,朝中势力颇足,只性情驽钝,若是让他继位,怕是会出现外戚霸权的局势。” “三皇子陆友文,原名康勤,并非陛下亲生,乃是养子。手段颇足,手中已收拢皇城四大家族。” 说到这里,理国公一顿。“至于这四皇子陆友孜,生来便有重瞳,自认帝王之命,虽与咱们有些姻亲,但如今下落不明,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去触霉头。” “父亲,大皇子与太子已娶妻,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尚未娶妻,萝萝嫁给哪个都不合适。” “是啊。三皇子与四皇子皆非良配,咱们冒险下注,胜了,也不定就能荣华富贵,一步登天。而若是败了,便只能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下肚,了结一生了。”这事关系重大,实难抉择。 “父亲,如果不站队……”苏清瑜犹豫道:“咱们谁都不帮的话,会如何?” “咱们又不是镇国侯府那等人家,说不站队就不站队。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若是不站队,迟早被皇城里头的这些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那,我们就找个有权有势,又不站队的?” “镇国侯府只一位嫡大姑娘,还与方淼订了亲。”理国公侧眸看向苏清瑜,“你去哪找人?” “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不成。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性情不定,而且半月后就要随他祖父一道去边域打仗了。是生是死都不知,咱们萝萝可不能过去守寡。” 苏清瑜皱着眉头在脑子里删选了一遍皇城里头的适龄青年,不是长得难看,就是才华平平、蠢笨无比。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萝萝。 “对了,这几日怎么都没听到萝萝的消息?”理国公突然道。 他今日刚刚接到苏清瑜的消息回府,还不知道苏锦萝昨晚上发生的事。 一听理国公提到这事,苏清瑜眸色一凛,想起苏涵,双拳紧握。虽然苏涵咬死这事只是自己吃醉了酒,做了浑事,与其他人毫无干系,但苏清瑜对苏宝怀还是生了怀疑之心。 他这个养妹,真是不得不防了。 “萝萝在静南王府做客,过几日我便去将她接回来。”缓下一口气,苏清瑜并未说出真相。 萝萝的名声最重要。 “静南王府?”理国公捋了捋胡须。“说起这静南王,连老夫都不得不佩服啊。”当年若不是先帝执意,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还不定是谁呢。 “父亲,您瞧静南王如何?”苏清瑜突然双眸一亮。 理国公“刷拉”一下,扯下来两根胡须。“这……恐怕是不配……” 虽然说,在理国公眼中,萝萝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该被捧在掌心里的珍宝,但摸着良心说,像静南王这样的人……十个苏锦萝都配不上啊。 听出理国公的言外之意,苏清瑜轻咳一声。 确实是有些……糟蹋好东西。 “再说了,这静南王都二十八了,比萝萝大了整整一轮。不配,不配。”理国公摆手,突兀想起什么,面露纠结神色。“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就是,就是,咳,那个传闻,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摆着一张严肃脸的理国公闪着一双八卦眼,目光灼灼的盯住自家儿子。 他真的是很好奇呀。 “什么传闻?”苏清瑜一脸莫名的看着理国公那张凑过来褶皱脸,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幸好他随娘。 “你不是与静南王走的很近吗?他都二十八了也没娶亲,太后把头发都给愁白了。” “……这事呀。”知道自家父亲提的是什么事,苏清瑜面露尴尬神色。“这事我倒是真不知。” 苏清瑜是个风流种,时常流连花丛。但却从未看到过陆迢晔有这方面的嗜好,听说这静南王在府里,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外头说起来是洁身自好,但细想来,就有些不对劲了。 都二十八了,别说儿女成群,连个女子都没碰过……难道真是不举? 理国公抚了抚自己缺了几根胡须的下颚,故作沉思道:“当年先帝传位于皇上,怕不只是因着殷贵妃的缘故。” 殷贵妃出生低贱,只是一小小县衙庶女,却因美名远播,而被皇帝召见入宫,一见倾情,一宠数十年。传闻殷贵妃与先帝伉俪情深,使得先帝力排众议,也要将殷贵妃之子扶上帝位,即便因此得罪当今太后也在所不惜。 先帝一去,太后便将殷贵妃送进了皇庙。 当今皇帝虽坐上了帝位,但因为与太后不合,所以这帝位到如今都未坐稳。 其实静南王本也是殷贵妃之子,只因太后无所出,先帝才将静南王抱到了太后膝下。虽说静南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但感情却并不深。 生恩不及养恩,先帝偏宠殷贵妃,自然更偏袒被养在殷贵妃膝下的皇上,因此这帝位就轮不上静南王了。 “不管真假,单说这静南王,怎么也不能瞧上咱们萝萝吧。”理国公底气不足。 “怎么不能。萝萝哪处不好?若我能娶,必捧在手心里养着她。”苏清瑜高扬起下颚,喜滋滋道。 理国公斜睨了苏清瑜一眼,拉着脸冷哼。就你这风流种,还敢有脸说。 “别说萝萝了,你呢?前几日你母亲给你挑的,都没瞧上眼?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让我少操些心?” “……父亲,天色不早了,我先去了。”苏清瑜夺门而逃。 …… 自从知道那间卧室是陆迢晔的以后,苏锦萝坚决不住。 “姑娘,其它的客房都没收拾妥当。”鸢尾蹲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披上鹤氅。 苏锦萝可怜兮兮的蹲在甬道角落,被迎面而来的溯风吹得瑟瑟发抖,像朵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鸢尾见苏锦萝说不通,无奈起身。 静南王府占了大半条街,客房无数,家仆成群,收拾一间客房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上头主子发话说没客房,他们也只能没客房了。 穿廊拐角处,有捧着漆盘过来的大丫鬟。 “傲芙,你怎么过来了?”鸢尾拦住人。 名唤傲芙的丫鬟柳眉杏眼,肤白貌美,尤其是眼神,果真是衬了一个傲字。即使只是一个丫鬟,气势却比苏锦萝这个正经主子还要足,颇有股心比天高之意。 “我给王爷送茶。”傲芙斜睨了一眼蹲在角落的苏锦萝,脸上显出妒意。 她实在是不知,这苏锦萝有哪处好,竟能得王爷青眼。不就是长得白嫩些,眼睛大了些,说话声音好听了些,身份比她高贵些吗? 瘦巴巴的,跟干煸四季豆一样。傲芙挺了挺胸。 “王爷的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书房重地,谁都不能进。” “那是对别人。”傲芙扭身要走,被鸢尾拽住了胳膊。“不成。” “放手。耽误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傲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心思,轮得到你管吗?” 两人吵的厉害,蹲在地上的苏锦萝突兀眼前一亮。 书房重地,谁都不能进?那如果她进去了,陆迢晔会不会气的把她扔出静南王府? 头脑简单,四肢也并不发达的苏锦萝猫着身子,往书房重地而去。 她真是太聪明了。 聪明的苏锦萝在院子里头转了许久,终于在傲芙跟鸢尾吵完之前找到了书房。 书房的槅扇和大门都关着,苏锦萝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她垫着脚尖去推槅扇,没推开,然后又猫着身子躲到户牖处偷看。 书房的门上糊着一层绢布,苏锦萝摘下发簪,撅着小屁.股戳出一个洞,然后偷偷的往里面瞧。 太暗了,看不清楚…… 苏锦萝嘟囔着声音,把小屁.股撅的更高。 算了,直接进去等那伪君子,等那伪君子瞧见自己,一定气得跳起来,然后她就能被扔出静南王府了。 喜滋滋的想完,苏锦萝使劲推开书房的门,往里去。 嗯?走不动? 苏锦萝又往里走了一步,身后传来拉力,她扭头,就看到自己的鹤氅托在地上,上面踩着一只脚。 那只脚穿着黑色皂角靴,边缘包着白边,侧边是垂顺而下的绒白狐裘。 苏锦萝缓慢仰头,视线从那双穿着绸布长裤的劲瘦大长腿处往上移,路过挂着一柄利剑的窄腰,滑过胸膛,瞄过搭着狐白裘的宽肩,最后落到滚着喉结的修长脖颈处。 脖子有点酸,苏锦萝一鼓作气往上抬,看到了陆迢晔的脸。 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正盯着苏锦萝看,双眸微垂,露出眼睑处的朱砂痣。 苏锦萝下意识张嘴,傻笑。 “你,你踩到我的鹤氅了……” “是嘛。”陆迢晔俯身,凝着溯风的冷梅香扑鼻而来,苏锦萝恍惚间往后一倒,伤痕累累的小屁.股磕在门槛上。 “嗷……”好痛。 疼的眼泪汪汪的苏锦萝屁滚尿流的爬起来,捂着小屁.股缩在户牖处盯着陆迢晔瞧。 被逮住了…… “萝萝怎么在这处?”陆迢晔负手而立,脚下踩着鹤氅,姿态闲适。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想了想,突然急中生智,狗急跳墙。“我,是来给你送茶的。” 明明打着主意要让陆迢晔把自己赶出府,可捂着屁.股的苏锦萝在看到陆迢晔腰间的利剑时,立刻就改口了。 小命要紧。 “茶呢?” “……我口渴,就喝了。” “那茶碗呢?” “……被,被我吃了?” 25.第 25 章 “萝萝的牙口真是好。”微凉指尖带着濡湿寒意, 掐住苏锦萝的下颚,被迫露出一口贝齿银牙。 “啊啊……”被捏着脸,半张着嘴,苏锦萝说不出话来, 只能哼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陆迢晔宽袖一甩,掐着苏锦萝的下颚就把人给压进了书房。 书房的大门缓慢阖上, 唯一的光源顺着缝隙被越挤越窄。苏锦萝大睁着眼, 眼见门扉彻底阖上, 她眼中的光亮完全消失。 这是苏锦萝头一次来陆迢晔的书房。 书房里很暗,门窗紧闭,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户牖、槅扇处传来呼啸冷风席卷而过的声音。外头是黑夜,但书房里的夜却比外头更浓厚,那种一种能沁入四肢百骸的夜。 呼吸间,苏锦萝能闻到清晰的墨香和书卷味, 还有陆迢晔身上无时无刻萦绕着的冷梅香。 因为太暗, 所以空间被无限放大与压缩, 苏锦萝胡乱摆着手,下意识抓住陆迢晔掐在自己下颚处的手。 未知空间的恐惧,再加上眼前人气势汹汹的压迫,苏锦萝腿一软, 差点又要跌倒。 陆迢晔箍着苏锦萝的腰肢, 将人压到书案上。 书案很矮, 苏锦萝后背处被磕的有些疼。不过好在她身上的袄裙够厚。 陆迢晔半跪在地, 撩起的长袍搭在小姑娘散开的裙裾上。暗夜里, 他那双眼更显晦暗深沉,浑身清冷之意尽褪,整个人显出一股难以压制的隐戾凶残。 苏锦萝听到男人在笑,可是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脸,只能模糊瞧见一个轮廓。 “不知萝萝睡梦之时说的,弑帝夺位,乃是何人?”男人贴上苏锦萝的耳畔,说话时露出尖利牙齿,似触非触的压在白玉耳骨处。 苏锦萝浑身一颤,想起今日醒来之时与男人睡在一处的事,当即吓得冷汗噌噌。 她,她睡着的时候说梦话了? “让本王猜猜,萝萝说的,可是我。” 异常笃定的一句话,让苏锦萝原本吊起的心彻底哇凉。被发现了。 “王,王爷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苏锦萝转着一双眼珠子,声音软绵绵的连话都说不全。 “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一口叼住苏锦萝的耳朵,陆迢晔的舌尖卷过那颗耳珰轻转。 苏锦萝浑身一哆嗦,纤细的身子软倒在书案上。 这个伪君子,在干什么? “嘘。”改掐住苏锦萝的面颊,陆迢晔侧眸,在暗色里看到小姑娘被挤压起来的两团脸蛋肉。 身上干巴巴的,脸上倒是有些肉,只这脸这般小,这些肉到底都是藏在哪处的? “泥揍开……”苏锦萝噘着小嘴说话,使劲掰扯陆迢晔的手。 陆迢晔俯身,一口咬住苏锦萝的脸蛋肉,跟叼着肉骨头的小狗崽似得。 “呜呜呜……”陆迢晔并未用力,但苏锦萝却被吓了一跳,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肉触到那坚冷的牙齿,下一刻就会血肉模糊。 “真软。”又细又嫩又滑。 陆迢晔意犹未尽的起身,放开禁锢的苏锦萝,然后转身去点燃放置在书案旁的琉璃灯。 苏锦萝一离开陆迢晔的禁锢,便赶紧撅着小屁.股往外逃。陆迢晔头也不回的踩住小姑娘拖曳在地的裙裾。 “哎呦……”苏锦萝饱受摧残的小屁.股再一次跟光滑的白玉砖亲密接触。 跌的不轻,苏锦萝激的双眸通红。 书房内亮起了灯,苏锦萝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扭头看去。 只见偌大书房内空荡宽敞,白玉为砖,红木为梁。墙边摆置高架书橱,书案上置笔屏、笔格等物。书案后是盖着缎面的蒲垫,墙上挂着书画,角落里有熏炉,槅扇边置着一张软榻。 很普通的一个书房,但因为久不通人气,便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萝萝怎么这么急着要走?”陆迢晔撩袍坐到书案上,抬袖一挥,那些笔屏、笔格等物尽数被砸到了地上。 砚台里养着墨,苏锦萝下意识一躲,脸上却还是被溅到了一些墨汁。 墨汁阴凉,滴滴答答的顺着瓷白肌肤滑落,沾染在衣襟处。 苏锦萝揉了揉自己被咬痛的脸,鸦羽睫毛轻颤,颤巍巍的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男人与平日里那副清冷模样大相径庭,他大刺刺的坐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看着伏跪在地上的苏锦萝。 因为刚才的挣扎,苏锦萝发髻已乱,身上的袄裙衣襟也被扯开,露出一截白皙脖颈,脸蛋上是被啃出来的红痕,圆圆一块,状似胭脂。 小姑娘有些害怕,眼里蕴着泪珠,眼尾发红,可怜兮兮的坐在阴冷的白玉砖上,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冷的。 “时辰,不早了,我,我要回房歇息去了。”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偷偷觑看一眼自己被陆迢晔踩在脚下的裙裾。 她慢吞吞的伸手扯了扯,然后又扯了扯。粉嫩指尖用力的泛白,但那只踩在裙裾上的皂角靴却还是未挪动半分。 陆迢晔敛眉,随手拿起一块白玉镇纸捧在掌心把玩。 白玉镇纸不大不小,形状长直,打磨光滑。上刻精致花纹,有蹲虎一头,虎头雕工细腻,虎尾上翘粗犷,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却奇异的杂糅在一处,就像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 虎身周边包鎏金,被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托在掌心,更显光滑玉泽。 “时辰尚早,不急。”用镇纸敲了敲书案,坚硬的镇纸与红木书案相触,发出“咚咚”的敲击声。 苏锦萝身子一抖,赶紧把自己的手拿到腰后藏好。 这镇纸应当比竹板子打起来还疼吧? “萝萝可知,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什么人?”把玩着镇纸,陆迢晔微微俯身,用它挑起了苏锦萝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纤细脖颈撑出一段优美弧度,越发可怜。 “不,不知道……” “是死人。” 白玉镇纸包着鎏金边缘的棱角滑过细嫩脖颈,抵在半敞衣襟处,尖锐的直角卡在系带上轻挑。 苏锦萝两眼一翻,吓得就要昏过去,脑门上突然被敲了一下,顿时一个机灵搂住了脑袋,蜷缩成一团。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太可怕了,她承受不来。 捂着脸,苏锦萝抽抽噎噎的哭的厉害,又惊又怕的恨不得钻到书案下头。 陆迢晔敲着白玉镇纸,缓慢起身。 苏锦萝兀自哭的伤心,她抹着眼泪,被人扯过胳膊,往怀里塞了一只白玉茶碗。 “什么时候把这茶碗吃完了,萝萝什么时候便能回去了。” 苏锦萝怔怔抱着那只茶碗,见陆迢晔弹了弹宽袖,又恢复成一脸清冷模样,然后大步流星的打开书房大门往外去。 一溜烟的从地上爬起来,苏锦萝猫着身子躲在户牖处往外瞧。 穿廊两边挂着刚刚点上的宫灯,男人身披狐白裘,在穿廊拐角处迎面遇上一人。 那人身穿太监服,应当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小太监,但因为隔得太远,所以苏锦萝看不清容貌。 “姑娘。” “啊!” 被突然出声的鸢尾吓了一跳,苏锦萝把怀里的白玉茶碗往外一抛。 鸢尾眼疾手快的接过白玉茶碗,递还给苏锦萝,“姑娘,王爷说了,您若是不愿意进屋子里头睡,便在院子里头睡。这风花雪月的天,最是适合把天作幕,把地当席,以石为枕了。” 一会子要她吃茶碗,一会子又要她幕天席地的,怕不是真想要她早死…… 苏锦萝嘟嘟囔囔的抱着茶碗赶紧远离这只伪君子。 穿廊处,身穿太监服的小太监恭谨与陆迢晔行礼。宫灯下,小太监一副唇白齿红之相,眉眼清秀细腻,笑起来时左颊印出一个浅笑梨涡。 “王爷,四皇子之事已被查明乃边域奸细嫁祸。方贵妃被下旨接出冷宫,只是……” “只是什么?”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抽出帕子擦手,眉眼清明,声音冷冽。 “只是身子大亏,怕熬不过几日了。” 擦完手,陆迢晔抿唇轻笑,他仰头,看向漆黑夜幕之中缀点的几许繁星冷月,状似叹息道:“将这事告诉文国公。皇兄身边,可不能缺了人。” “王爷的意思是……” “死了一个方贵妃,还会有更多的‘方贵妃’。文国公可比本王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 …… 理国公府内,苏清瑜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站着他的贴身小厮苏回。 “爷,奴才已经将苏涵送到赌场里头,奴才走的巧,正好看到他被砍了一只手。” “左手,还是右手。”苏清瑜端着茶盏,敛眉时眸色冷凝。 “左手。”苏回话罢,想起在后门看到的老婆娘。“爷,三姑娘的亲母又寻来了。” “放进来。让她跟苏宝怀好好叙叙旧。” “是。” 夜沉,幕黑,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苏宝怀站在院内,面前是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拉扯她裙裾的亲母,张氏。 “宝儿啊,你不能这么绝情呀,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又不是我让他去赌的。我已经没钱了,你们真当我是有金山还是银山,能给你们这么花吗?”自打她进理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就都指望着她一个人,她不给,就厚着脸皮去寻老太太打秋风。 全然不顾及她在理国公府里头的脸面。她一个养女,本就被人诟病,处境艰难。她心疼他们,可谁来心疼她呢! “宝儿,娘求求你了,咱们家可就只剩下涵儿这么一个命根子了。” “我管不了。”苏宝怀转身欲走,张氏猛的一下起身拖住她。“宝儿,我知道你跟涵儿要害那苏锦萝的事,你若是不救涵儿,我就去告诉老太太。” “你……”苏宝怀怒瞪向张氏,呲目欲裂。 “宝儿,娘也不是在为难你,只要你救了涵儿,娘什么都答应你。”苏宝怀虽然也是张氏亲生,但毕竟是个姑娘家,自小又不养在身边,哪里有苏涵重要。 苏宝怀恨得咬牙,口中沁出血腥气。她使劲吞咽,眼前是纷繁落飞的白雪,穿廊掠院的砸下来,冷到了心口。 “你以为,我想这样?若不是你们逼我,我会变成这样吗?”苏宝怀猛地一下推开拽着自己裙裾的张氏,泪流满面。 “当年若不是你们执意要将我送进理国公府,我便是跟着你们吃糠咽菜,也没有怨言。可是你们呢,吸血虫一样的黏在我身上,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送钱的,你们哪里有管过我的死活。” “宝儿……”张氏怔怔坐在地上,哭着摇头。“可若不是因为要帮你,涵儿也不会变成这样呀。” “是他自己蠢,被苏清瑜抓住,送进了赌馆,关我什么事。”对于苏涵没将她供出来这件事,苏宝怀是有些意外的。 她的这位亲哥哥,每次来找她,就是为了要钱去赌。认真说来与她并不亲厚,平日里瞧着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无赖模样。 可没曾想,就算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也没将她捅出去。 深吸一口气,苏宝怀仰头看天。 “最后一次了,不过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 “好好。只要宝儿答应了就好。”张氏喜极而泣。 …… 亥时一刻,文国公府。 那位在皇城内都赫赫有名的苏家姑奶奶,此刻正面色苍白的跌坐在罗汉塌上,眸色仓皇。 堂内厚毡被打开,身穿官服的方淼跨步而进。 “淼儿。”苏氏起身,急急上前,“如何了?” “熬不过元宵。”方淼皱着眉头,褪下身上大氅。 “这进冷宫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人事在天,说不准。”方淼落座,吃了一口热茶。 苏氏坐回软榻,身后靠着缎面软枕,面色疲惫。“巧儿还有半年才及笄,她年纪这么小,我可舍不得将她送进那个吃人的地方。” 方贵妃一去,文国公府在宫内无人,势必要送另外的姑娘家进去顶替方贵妃。即便不受皇帝宠爱,也算是占了一分地,尤其是在文国公府如此艰难的处境下,这次送进去的姑娘尤为重要。 “我原以为,能娶得镇国侯之女,咱们文国公府也算苦尽甘来,却没曾想,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送不送巧儿还不一定,要姑母点头才成。”方淼口中的姑母便是方贵妃,文国公的亲妹妹,四皇子的生母。 苏氏敛眉,突然道:“理国公府里头不是还有两个没出嫁、没订亲的嘛。” 说的是苏珍怀和苏锦萝。而苏宝怀的身上还带着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的亲事,苏氏自然便没将她算进去。 方淼垂眸,想起那个带着雪帽,白白嫩嫩的小姑娘,抿唇未言。 当今皇上正值不惑之年,身体也不大好,朝廷动荡,皇城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现在将自家姑娘送进去,无异于守活寡。 一辈子就只能被圈在那冷冰冰的禁宫之中,活死人般过活。 苏氏不愿意将方婉巧送进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苏锦萝和苏珍怀身上。 “二表妹没甚心机,就算送进去,也站不稳脚跟。倒是大表妹……”方淼转着手指茶碗,眸色深沉。 “老太太前几日寻我,本是要给你与这苏珍怀做媒的,被我给推了。现今这姑娘都十八了,婚事也没着落,听说在皇城里头还是个有些名气的才女,你姑母定会满意的。我明日便去理国公府寻老太太说道说道。” “嗯。” “对了,淼儿呀,你跟翘怜的婚事,还是尽早办了吧。若是方贵妃提早去了,那这婚事可得往后排了。而且你早办了婚事,也算是给你姑母冲冲喜气嘛。” 苏氏虽掌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在后宅内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方淼面前却明显气势不足。 方淼与那镇国侯之女从未见过面,但方淼从小就知道,他的婚事只会利于文国公府,于他自身,毫无干系。 “好。”方淼颔首点头,面上毫无表情,喉咙里却突兀涌出一股干涩。他垂眸,看到手中茶盏,茶水清冽,嫩芽舒卷,茶香四溢,茶坯乳白,清凌凌的就似那个小姑娘。 有缘无分,终归可惜。 然,大丈夫,不该拘于儿女私情,国家荣辱,家族运势,皆系他身。以他之身,换来文国公府一时安稳,才是他该做的事。 “我让人替你算了日子,就初十吧,虽说仓促了些,但你姑母怕是熬不过元宵,咱们提早办了也好。” “都由母亲做主。” 方淼放下茶盏起身,打开厚毡,转身离开。 屋外,溯风四起,飞雪凝枝。 方淼立在廊下,仰头望天。 亥时三刻了。 也不知那日里被寻回后,小姑娘可有受惊。现今在理国公府内,又是否安好。 26.第 26 章 苏锦萝觉得不好, 非常不好。因为她表演不了干吃茶碗的绝技,所以被扣在了静南王府内,连房门都出不了。 “姑娘,该歇息了。”鸢尾替苏锦萝上好药, 将她扶上软榻。 苏锦萝乖巧躺进被褥里,鼻息间满是熏燎的安息香。 “王爷吩咐, 姑娘晚间睡得不安稳, 便命奴婢替您熏了安息香。可开窍、辟秽、定神。” “唔……”苏锦萝缩着半个小脑袋, 声音含糊应了一句。 看来她真是说了梦话,被那人听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见苏锦萝闭目,鸢尾起身,打下帘子,吹熄榻前琉璃灯, 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苏锦萝躺在里面, 见外头半响没动静, 才赶紧一把掀开被褥坐了起来,然后趿拉着榻下的缎面软底儿鞋,急匆匆搬了一只玫瑰椅抵在户牖处。 觉得一把玫瑰椅尚不够,苏锦萝又哼哧哼哧的搬了个花几过去, 然后在花几上放了只小花瓶。 将门堵得严严实实后, 苏锦萝这才放下心来, 重新爬回榻上。 她看那伪君子还怎么进来。 衣物被褥上熏了安息香, 卧室角落里头熏着龙挂香。龙挂香挂在香架子上, 倒挂着焚烧,烟色为白,如缕直上。 这香架子倒是好玩的紧。苏锦萝盯着盯着,就睡了过去。 大致真是因为那安息香的关系,所以苏锦萝睡得尤其安心。 她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往暖源处靠了靠。 额角触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苏锦萝迷糊睁开双眸,霍然看到眼前一片半敞胸膛。素白亵衣松散,肌肤上有她呼出来的氤氲水汽,细小的水珠子贴在上头,平添暧昧。 苏锦萝屏住一口气,缓慢上移。 陆迢晔双眸紧闭,面容平静的睡在她身侧。那张如玉面容俊美如俦,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便如玉雕细啄般令人神往。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腰,发现那人的胳膊正压在她的腰上。 怪不得她就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捏住陆迢晔亵衣袖口一角,苏锦萝轻手轻脚的把他的胳膊往旁边挪。 身旁男人动了动身体,一侧身就把刚刚钻出去的苏锦萝又搂了回来。 “唔……”苏锦萝被压的结实,胸前一阵钝痛。她红着眼,也不管会不会吵醒人,使劲往外一挣扎。 “砰……”力道用的太猛,苏锦萝直接连人带被的摔了下去。 七荤八素的坐在地上,苏锦萝拨开眼前帐帘。只见卧室门扉处的玫那把瑰椅和花几还好好的挡着,花几上头的小花瓶也乖乖的立着。 那这个人是从哪里进来的? 苏锦萝扭头,看到侧边半开的槅扇。这伪君子不会是爬窗户进来的吧? 苏锦萝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无耻程度又刷新了三观。 抱起木施上挂着的衣裙窄袄,苏锦萝根本就不敢朝后头榻上看一眼,便赶紧一溜烟的跑远了。 外室内,鸢尾已起身,瞧见抱着一堆衣物出来,衣衫不整的苏锦萝,面露诧异。“姑娘,您这么早就起了?” “唔……”苏锦萝胡乱开始穿衣裳,侧眸看了一眼外头的天。 白皑皑一片,落满了雪。屋檐瓦上,粉墙穿廊,举目望去,浮云落院般皎素。 “姑娘,王爷说了,今日便送您回去。”鸢尾替苏锦萝洗漱好,端着早膳过来的时候,便与苏锦萝说了这事。 “真的?”苏锦萝双眸一亮,喜难自抑。 “是。”鸢尾笑着点头。 “那咱们快走。”苏锦萝真是连半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根本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人偏这时候送自己回府。 “姑娘,您还没用早膳呢。” “不用了,不用了。”话罢,苏锦萝提裙早已疾奔出了大堂,然后转身站在户牖处朝鸢尾招手,“快点带路。” 见苏锦萝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鸢尾面露犹豫,转身看了一眼正慢条斯理从榻上起身的陆迢晔。 陆迢晔站在木施前,用巾帕擦拭胸前湿渍,垂着眉眼朝鸢尾挥了挥手。 鸢尾会意,领着苏锦萝出了院子,到垂花门处。 垂花门前立着一顶小轿,苏锦萝坐进去,到了角门后又换过马车。 “姑娘,这是王爷吩咐奴婢送您的临别赠礼。” 苏锦萝眼睁睁的看着鸢尾将一只香架子替她搬进马车里,最后又往她怀里塞了一只茶碗。 茶碗有点眼熟,是陆迢晔在书房里塞给她的那只。这是让她回去继续吃的意思? 香架子也很眼熟,是昨晚上用来挂龙挂香,被她盯着看了半响的东西,现在上头还留着那味呢。 “赶快走。”苏锦萝从马车帘子里抻出半个小脑袋,催促马车夫。 不管这伪君子是什么意思,她可不想再跟这人有任何牵扯,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见面的好。 马车夫闻言,扬鞭赶马,马车辘辘转过静南王府角门,入了宽敞大街。 天色尚早,寒气迫人,大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苏锦萝急盼着回理国公府,连早膳都没用。不过好在鸢尾贴心,在马车里给她备了些糕点吃食。 苏锦萝盘腿跪坐在软垫上,身上罩着一件狐白裘,瓷白小脸躲在雪帽里,显出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她伸出小嫩手,小心翼翼捧起茶案上的一碗牛乳轻抿一口。 唔,好香。 牛乳旁还放着一小碟桃酥。苏锦萝一口牛乳,一口桃酥的就解决了自个儿的早膳。 “吁……”突然,马车霍的停下,苏锦萝手里那碗牛乳没端稳,半碗泼到了脸上,半碗泼到了身上。 牛乳不烫,温温的顺着苏锦萝的衣襟往下淌,她噘着小嘴,用绣帕擦了擦脸,刚刚打开帘子想开口询问,冷不丁的就被外头冲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哎呦……” 苏锦萝被压在下头,那冲进来的人不管不顾的直往茶案下头钻。 “求姑娘救命。”躲在茶案下头的人有些眼熟,苏锦萝蹙眉想了想,然后试探性的开口唤道:“茹柔姑娘?” “你是……二姑娘?” 吴茹柔没曾想,自己这误打误撞的竟躲到了苏锦萝的马车里。“二姑娘,请二姑娘救命。” 一把攥住苏锦萝的手,吴茹柔急的厉害,说话时连嗓子都在打颤。她浑身脏污,发髻凌乱,身上穿的袄裙都被扯破了,从脖颈衣襟处露出小衣缎面。 “这是怎么了?”苏锦萝与吴茹柔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记着,在生辰宴上,吴茹柔顶着她那嫂嫂,与她说了几句好话。 吴茹柔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入骨,就像是夹着两块冰块一样贴着她的肌肤。 解下自己身上的狐白裘替吴茹柔披在身上,苏锦萝转身,拿过一个手炉塞给她。 “我嫂嫂要将我卖给宫里头的大太监,我不依,她便让人将我绑了要送进去。我苦苦求了个小太监,替我松了绑,自个儿逃出来了。” “什么?”苏锦萝面露诧异,“你嫂嫂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 吴茹柔的嫂嫂便是那小肚鸡肠的张氏,那人在生辰宴上的嘴脸,苏锦萝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她万没有想到,这张氏平日里苛刻吴茹柔便算了,竟还要将她卖给宫里头的老太监。 “二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那我该如何救你?” 吴茹柔哭的肿了眼睛,她捂着脸摇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这样吧,我先带你回理国公府去。或者,你想回吴国公府?” “不,我不愿意回去,还请二姑娘收留。” “好。”苏锦萝应罢,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喧闹声。 “二姑娘。”吴茹柔紧张的攥住苏锦萝,声音仓皇无措,“是他们追来了……” “别怕。”苏锦萝心里也没底,但努力的安慰着比自己更没底的吴茹柔。 她看了一眼马车,突然将目光落到那马车帘子上镌绣着的车徽处。 那上头绣着一个“静”字。 这辆车是静南王府的马车,张氏的胆子即使再大,应当也不敢公然得罪静南王府。 苏锦萝想的没错,张氏确实是不敢得罪静南王府,但她没想到,追来的不是张氏的人,而是那老太监手底下的人。 老太监正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攥着宫里头一大部分实权,手底下的人也嚣张,即使知道这是静南王府的马车,也没有一点退让的想法。 毕竟静南王再厉害,再名动天下,也不过就是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 “嘘。”苏锦萝捂住吴茹柔的嘴,把人塞到茶案下头。 深吸一口气,苏锦萝打开帘子,露出半张脸。“静南王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小姑娘说话时声音软绵绵的透着暖意,虽故意露出一副严苛模样,又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没有一点攻击力。 站在最前头的小太监朝苏锦萝拱手,抬眸时露出一张脸,清俊白皙,眉目干净,开口时声音清磁。“姑娘,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您让奴才们瞧了马车,奴才们自不敢放肆。” 意思就是,如果她不让他们瞧马车,他们就要放肆了。 27.第 27 章 此为防盗章 “就那点子钱, 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 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 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 就是侯府夫人, 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 尽可跟哥哥说, 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 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 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 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 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 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 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28.第 28 章 此为防盗章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 可怜那胎都已成型, 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 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 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 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 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 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 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 “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 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 只李枝菱贴心些, 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解完了题,虽说是他人帮忙,但总算解决了苏锦萝一桩心事,她也不管方婉巧的冷嘲热讽,径直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 29.第 29 章 此为防盗章  男人陌生又熟悉, 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 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 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 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 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 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 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 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 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 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 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 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 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 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 母后欢喜的紧, 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苏锦萝抿唇,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30.第 30 章 此为防盗章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 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 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 就是侯府夫人, 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 尽可跟哥哥说, 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 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 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 才明白, 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 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 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 如今这般, 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 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31.第 31 章 此为防盗章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 领着小丫鬟们出来, 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 但因苏锦萝回来了, 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 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 “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 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 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 鹤氅。 “二姑娘, 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 “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 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热气氤氲,苏锦萝仰躺在内, 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 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 可出门时, 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给老祖宗请安。”苏清瑜领着苏锦萝进门,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安。 “清哥儿和萝姐儿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苏锦萝招手,“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细。” 苏锦萝近前来,苏宝怀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苏宝怀的位置上,苏锦萝微垂着小脑袋,低眉顺目。 “瞧瞧,长的跟老大媳妇真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证实了那个烫疤,所以老太太对苏锦萝更亲和了些。 苏宝怀站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瑜。苏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苏锦萝身上,那双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浸满柔情。 明明是她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这个苏锦萝! 作为养女,苏宝怀自进理国公府后,便十分乖巧低调,处处讨好,处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养女,只要人家不顺心了,就能将她丢回那个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认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这个苏清瑜,不管她如何讨好,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么没有死在外头呢。 绞着绣帕,苏宝怀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旧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咽。 金凤凰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野山鸡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萝姐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么几日,算起来还是十五。”孙氏接道。 老太太点头,“那也不小了。我觉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换过来比较妥当。” 苏锦萝一脸懵懂的转头看向孙氏。苏宝怀面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事还是要与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应当是要来看萝姐儿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处怎么说。”孙氏考虑的较多。 “也好。”老太太点头。 苏锦萝虽说是大房的嫡生女,但毕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几分富贵人家从小养出来的气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苏宝怀虽说是养女,但自小知书达理,又惯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和孙氏一向拿她当亲的看。 所以对于侯夫人来说,两人各有各的差处,又各有各的好处。 苏锦萝一醒过来,就是满地找恭桶。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随身系个兜布,不然若是突然瞧见那静南王,失态的话,她就算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32.第 32 章 此为防盗章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 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 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 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 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 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 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 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 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 却并未多说,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 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 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 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 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 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33.第 33 章 此为防盗章 没脑子, 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 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 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 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 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 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 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 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 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 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 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34.第 34 章 此为防盗章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 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 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 说宫里有事, 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 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 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 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 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 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 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 母后欢喜的紧,日日带在身边, 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 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 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 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35.第 3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 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 姑娘……”突然, 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 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 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 香香那么小, 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 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 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 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 待过了你生辰, 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 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 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属意文国公府的大公子,方淼。” 提到方淼,苏锦萝便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方家现今没了方贵妃,四皇子,咳,不知所踪,方淼又被陛下厌弃,老太太怎么会瞧上他的?”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大姑娘才不算高嫁。而且奴婢听说,四皇子的事好像有隐情,说不准要翻案呢。” “……你一个小丫鬟,哪里听来的这些私密?” “姑娘可别小瞧了奴婢,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玉珠儿得意的扬高下颚。 “可是大姐不是对静南王有意吗?”托腮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白玉簪,苏锦萝插进圆髻里。 玉珠儿将那支珍珠白玉簪取下。“姑娘,今日您生辰,戴这支。”重新替苏锦萝戴上一支镶金宝石桃蝠簪。 黑发红簪,白肤檀唇,瓷白中透着一抹小巧娇俏。 “静南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们大姑娘的身份,是配不上的。就是姑娘您……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玉珠儿说的不甚清楚,却是大大的实话。 配不上好啊,就是要配不上。她要是嫁给了那伪君子,怕是都见不着新婚第二日的太阳。 收拾妥当,苏锦萝带玉珠儿和雪雁去了明厅。 前为男堂,后为女厅,苏锦萝到时,一众姑娘都已来齐。 今日天晴,内外槅扇尽除,前厅后院,敞亮无比。 苏锦萝透过隔在堂厅中间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隐隐看到前面一桌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吃酒说话。 酒酣香浓,气氛热烈。不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请的是定都城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婉转逶迤,透过沁冷溯风显出一片热闹场景。 “大姐今日穿的可真好看。”苏宝怀坐在苏珍怀身边,笑盈盈的道。 苏珍怀穿了一件黄绫袄裙,梳垂髻,戴玉簪。温婉却不突兀,也不显老气,应该是精心装扮过的。 轻抿香茗,苏珍怀眉目柔顺的笑道:“今日是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生辰,我哪里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真真好看。而且我听说,今日不仅方表哥来了,就连静南王都赏脸了。可见两位妹妹的面子,是真大。” 说到静南王,苏珍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苏锦萝。 苏锦萝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手里加了乳酪的杏仁茶,小嘴边糊了一圈奶渍。 听苏珍怀提到方淼,苏宝怀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方表哥可是难得,也不知是为了谁。” 苏珍怀红了脸,娇嗔的轻捏了一把苏宝怀。 苏锦萝暗道:看来今日玉珠儿与她说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对了,今日方表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吴国公府家新进的大媳妇,张氏。她身旁坐着吴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房茹柔。在听到张氏的话时,房茹柔面露诧异,想开口,却又十分畏眸色犀利的张氏,终究闭紧了嘴。 关于吴国公府的八卦,透过玉珠儿这个小喇叭,苏锦萝也知道些。 吴国公和国公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双孤儿寡女,房茹柔和房元木。 房元木人如其名,是个木讷性子,但对亲妹子房茹柔却是极好的。不过自房元木娶了张氏后,就被管的跟只缩头乌龟一样,连妹子都护不住。 而说起这位张氏,也是有些来头的,是张皇后家的远枝,高不成低不就的嫁了个没甚实权的吴国公府。不过上无长辈,下面的小姑子又被捏的死死的,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张氏在吴国公府内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比在本家快活多少倍。 张氏闺名唤张媛,在诗社内本不起眼,但素来小肚鸡肠,又善嫉妒,寻到机会还不好好的踩上方婉巧几脚。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自家权势,嚣张至极的方家姑娘了。 俗话说,高时人人捧,低时人人踩。张氏就是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但在座的人除了一些本就精明的,其余都被家人提点过。 方家有方淼这位人物,迟早复起,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现在才是刷好感度的时候。 “听说是身子不适。也难怪,表妹从小身子就弱,这寒冬腊月的天,哪里受得住。”苏珍怀笑着开口,化去一室僵冷气氛。 张氏却不饶人,“这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可真不是时候。”嘲讽之意,尤其明显。 众人没接话,连苏珍怀都冷了脸。 房茹柔呐呐道:“嫂嫂,吃茶。” 张媛冷哼一声,十分嫌弃这个跟房元木一样木讷的房茹柔。 “二姑娘,听说你是从新平郡来的?那处可惯是个贫瘠地,没尝过好东西吧?今日你生辰,可要多用些。”张氏将目标转向苏锦萝。 张氏不知道,可理国公府内的人都清楚,苏锦萝惯是苏清瑜的掌上珠,苏清瑜就隔了一扇围屏,这张氏真真是……没脑子。 “嫂嫂。”整桌人都没说话,只房茹柔拉扯了一下张媛的宽袖,面带羞愧歉意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弯唇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36.第 36 章 此为防盗章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 勉强笑道:“是啊, 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 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 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 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 老太太道:“你性子软,耳根子也软, 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 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 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 马车里贴着厚毡, 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37.第 37 章 此为防盗章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 躲在马车里, 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 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 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 不喜欢他, 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 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 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 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 磨磨蹭蹭伸手, “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 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 笔锋温润, 谨慎流畅, 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珍怀笑着岔开话题道:“多日作诗,没甚新意,我这处有一道据说是翟璐先生出的题,众姊妹可一道解解。” 翟璐先生乃当世大儒,名动天下。听说就连当今陛下两次相邀,都没能将人收为已用。 但苏锦萝初来乍到,哪里听过什么翟璐先生,她只知道,不用作诗了,真好。 感激的看了一眼苏珍怀,苏锦萝喘下一口气。 对上苏锦萝那一脸感激,苏珍怀有些莫名。其实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苏珍怀不知苏锦萝底细,不敢比诗,特意取了翟璐先生的题,自己研究半月得解,用来探探苏锦萝的底。 作为定都城内有名的才女,苏珍怀虽只是个二房嫡女,但因着自己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高嫁不成问题。 毕竟理国公府内,一个苏宝怀虽肚子里肠子多,但毕竟只是个养女,身份不及她。另一个表姑娘,没长成不说,才情平平,即使家族势大,那些高位之人也瞧不上眼她这种秉性。 所以绣楼内略略数十姑娘,才情略胜的身份不足,身份足的却没甚才情,苏珍怀是能拔得头筹的。只是现下多了一个苏锦萝,让苏珍怀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次诗会,是她与苏宝怀说了之后,让苏宝怀去将人请来的。 对于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能瞧的一清二楚。她乐的作壁上观,偶时添把火。 翟璐先生的题被挂在绣面白缎子上,姑娘们临摹后各自寻了地方去解。 苏锦萝偷偷摸摸的写好,趁人不注意,执笔就出了绣楼躲到侧边的轩楹内。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她这手丑字,实在是羞于见人啊。 苏锦萝这偷偷摸摸的行为,对于有心人来说自是躲不过的。 方婉巧打开纱窗一角,瞧见那趴在轩楹里跟小丫鬟说话的苏锦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笑意。“定是解不出,去求外援了。” 苏锦萝确实是解不出,她拿着那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看,然后又费了许多笔墨勾勾画画,算的脑子都疼了还没解出来。 “姑娘,奴婢去给您添个手炉吧,这轩楹三面透风的,可别把人冻坏了。” 苏锦萝正算的烦闷,只挥了挥手。 玉珠儿去替苏锦萝取手炉,雪雁去替她端热茶,小小轩楹内,一瞬只剩苏锦萝一人。 “唔……”苏锦萝趴在书案上,脑子疼的厉害,不知何时竟趴着睡了。 虽说是睡了,但也不过片刻,苏锦萝甩开一脑子的鸡,伸着僵直的胳膊动作,提裙出了轩楹去小解。 绣楼内依旧热火朝天,众姑娘们都不愿示弱,一头扎进那道难题里,就连方婉巧都皱着秀眉算了好几十张纸。 苏锦萝急匆匆的解决完,正准备回去继续解,被寻来的玉珠儿告知,今日没有人解出来,明日再聚。 确实,连苏珍怀都解了半月,她们怎么可能一日就解出来了呢。 扶着脑袋转身回锦玺阁,路过房廊时,浑浑噩噩的苏锦萝跟一个人撞了正着。 “唔……”被身后的玉珠儿扶住,苏锦萝仰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 房廊上挂着小丫鬟新挂上去的红纱笼灯,灯光氤氲下,灯影错乱,男人垂眸而视,眼睑处一点朱痣越发明显。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抬脚侧身而过,声音清润。“法子用错了。” 玉珠儿将苏锦萝扶住,往侧边避开。陆迢晔身后随着好几个公子哥,显然都是听闻今日绣楼有诗会,而结伴来理国公府游园,想一睹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二姑娘。 方才见一贯清冷,不近女色的静南王都破格搭话,可见传闻是真,众人好奇心更甚。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众人没瞧清楚模样,但看身姿形态,便觉平常,只一身玉肤在灯色下,似是抹了一层凝脂。 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心痒。 男人,惯爱那些看上去无害乖巧的小姑娘,瞧见便想欺负逗弄一番。苏锦萝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干干净净,清凌凌的立在那处,戴着雪帽露出半张瓷白小脸,眼睫轻颤,楚楚可怜。 一众人过去,玉珠儿似是发现了什么,赶紧用雪帽将苏锦萝的脸遮了。 苏锦萝听到陆迢晔说话,尿急的疾奔回锦玺阁。 解决完问题,苏锦萝坐在暖融融的主屋内,终于是知道为什么那伪君子会对她说那番话。 手持靶镜,苏锦萝郁闷的擦了擦脸上的墨斑。 这墨斑应该是她在轩楹睡觉的时候,墨汁未干,粘在她脸上的。写的是她今日的解题答案。 法子用错了?她根本就没什么法子。 算了,爱谁解谁解,那么难的题她哪里会啊,还是别为难她的脑子了。 不过只一想到今日被那伪君子瞧了丑模样,苏锦萝就感觉心里憋屈的慌。这伪君子看来,是真盯上自己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38.第 38 章 此为防盗章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 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 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 “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 但难免初来乍到, 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 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 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 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 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 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 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 马车里贴着厚毡, 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39.第 39 章 此为防盗章  锦玺阁是个三进院落, 黑漆大门, 厢房游廊, 小巧精致。院内打扫的清清爽爽, 甬道周边种着几株藤萝兰花,房廊前还有一棵粗枝桂花树。槅扇朱窗皆被厚实的毡子覆盖, 户牖上方挂着光亮的琉璃灯。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 领着小丫鬟们出来, 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 但因苏锦萝回来了, 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 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 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 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 鹤氅。 “二姑娘, 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 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 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 热气氤氲, 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给老祖宗请安。”苏清瑜领着苏锦萝进门,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安。 “清哥儿和萝姐儿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苏锦萝招手,“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细。” 苏锦萝近前来,苏宝怀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苏宝怀的位置上,苏锦萝微垂着小脑袋,低眉顺目。 “瞧瞧,长的跟老大媳妇真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证实了那个烫疤,所以老太太对苏锦萝更亲和了些。 苏宝怀站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瑜。苏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苏锦萝身上,那双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浸满柔情。 明明是她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这个苏锦萝! 作为养女,苏宝怀自进理国公府后,便十分乖巧低调,处处讨好,处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养女,只要人家不顺心了,就能将她丢回那个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认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这个苏清瑜,不管她如何讨好,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么没有死在外头呢。 绞着绣帕,苏宝怀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旧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咽。 金凤凰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野山鸡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萝姐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么几日,算起来还是十五。”孙氏接道。 老太太点头,“那也不小了。我觉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换过来比较妥当。” 苏锦萝一脸懵懂的转头看向孙氏。苏宝怀面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事还是要与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应当是要来看萝姐儿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处怎么说。”孙氏考虑的较多。 “也好。”老太太点头。 苏锦萝虽说是大房的嫡生女,但毕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几分富贵人家从小养出来的气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苏宝怀虽说是养女,但自小知书达理,又惯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和孙氏一向拿她当亲的看。 所以对于侯夫人来说,两人各有各的差处,又各有各的好处。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40.第 40 章 此为防盗章 没脑子, 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 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 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 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 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 就是醍醐, 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 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 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 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 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 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 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 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41.第 41 章 此为防盗章 “姑娘,奴婢听说那静南王和苏大公子明日就要走了。”玉珠儿托腮坐在绣墩上, 满脸惆怅, “姑娘你说, 那静南王到底长成什么模样,能让瑶姐儿连苏大公子都瞧不上了?” “应当是长的极好看的吧。”李枝菱敷衍应了一句,将磨好的秋茄树根装到檀木匣子里。因着天冷, 李老太太犯了冻疮, 这秋茄树根煎汤后浸泡, 能治手足冻疮。李枝菱便张罗了好几日将其磨成粉, 又分装成袋, 一日一次用一袋。 “走吧,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 “哎。”玉珠儿替李枝菱披上鹤氅,捧过檀木匣子,随着一道出了院子。 李枝菱到时, 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已然来了许多人,她算是晚的。 看着大堂内挤挤挨挨的众多姑娘,李枝菱不自禁蹙眉。平日里都不见人如此齐整, 今日怎么一窝蜂的都跑出来了? 正不解,李枝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 压着喉咙,却难掩兴奋之意。 厚实的毡子被打开, 李枝菱坐的位置靠前, 她微微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 就瞧见甬道上出现一抹毫无瑕丝的狐白裘。半隐半现于朔雪之中, 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风卷着细雪吹进大堂,李枝菱打了一个哆嗦,婆子却未将厚毡放下,只等那抹狐白进前。 走的近了,李枝菱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狐白裘,面如冠玉,清俊颀长,尤其是那双眉眼,波光流转间便能俘获人心。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即使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淡漠,却依旧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静南王来了……” 身边有姑娘在说话,李枝菱恍然回神,原来这就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静南王。 陆迢晔抬脚跨过门槛,转过楹门,颀长身影在宽敞的大厅内落下投影,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清贵气势,将大堂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多少,生恐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 厚毡被放下,阻断了外头的风雪。陆迢晔微微侧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雾眼眸。 那双眼跟苏清瑜典型的桃花眼不同,她不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状桃花,类杏眼。眼周围带着粉晕,水雾雾的眼尾上翘,透出一股迷蒙醉感,但眼中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犹如初生小鹿。 陆迢晔不自禁的暗勾唇。这双眼睁开时,果真是干净。 “这外头的雪真大。”陆迢晔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苏清瑜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将沾湿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静南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怪这人气场太强,将原本也光彩夺目的苏清瑜衬得黯淡无光,连人都瞧不见了。 “特来与老太太辞行。”堂堂静南王来给李老太太辞行,是莫大荣光,李老太太激动的由雪雁搀扶起身,与静南王行叩拜大礼。 静南王虚虚将人扶起。“老太太不必多礼。” 男人知礼守节,又俊美如俦,在站众姊妹只盯着那张脸看,便觉如痴如醉。 李枝菱觉得自己……有些尿急。 原来那上辈子将她割脖于林中,前几日又将她吓晕在后园子里头的人,竟然就是这静南王! 外传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居然就是那个要弑帝夺位的大逆不道之人。李枝菱觉得自己更想小解了。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真是太让人害怕了。 偷偷的矮下身子躲到李飞瑶身后,李枝菱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 “你怎么了?”李飞瑶看到李枝菱这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嫌弃道:“莫不是又要晕了?” 李枝菱使劲摇头,将脸越埋越低。 “这是哪位姑娘,上次竟没见到。”苏清瑜不枉他的风流名声,见着一个雌物就往前凑。 李飞瑶笑着转身,“这是我那菱妹妹,年幼怕生。” “是嘛。”苏清瑜笑了笑,盯住李枝菱黑黝黝的发顶,只觉心口有些怪,酸酸的冒着气,想上前将那发着抖的纤细身子拢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 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菱妹妹年方几何?”苏清瑜从腰间取下一袋糖果子递到李枝菱面前,“可喜欢吃糖果子?” 李枝菱今日贪懒,只梳了一个简单的丱发,这是稚童或豆蔻年岁的少女常梳的发式,更显得她年幼了几分,白生生,清凌凌的比静南王身上的白狐裘还要干净。 “菱姐儿,苏公子问你话呢。”李老太太笑盈盈道:“我这菱姐儿素来就是个害羞性子,也不会说话,木讷的紧。” 苏清瑜笑了笑,却没心思说话,只一瞬不瞬的盯住李枝菱,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清瑜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拜别朱知府。” “……嗯。”苏清瑜敛下心神,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碰到,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李老太太亲自送静南王与苏清瑜出垂花门,一众姊妹抻着脖子往外头瞧,就盼着前头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能回头瞧上一眼。 只可惜,这真是痴心妄想了。 屋内,李枝菱独自一人呆在大堂里,只留一个玉珠儿守在廊下厚毡处,整个院子里头连婆子丫鬟都去送人了。 人走了,她的尿意就下去了。 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李枝菱从指缝中看到那袋被置于茶案上的糖果子。上好的荷包,绣着丰竹,又点缀几只彩蝶,清雅而不失活泼。 小心翼翼的抽开上面的系带,李枝菱从里头挑出一颗红艳色的糖果子含进嘴里。 糖果子甜滋滋的带着玫瑰香,咬开以后里头是玫瑰卤子。 真好吃。李枝菱禁不住又吃了一颗。 突然,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急卷进一阵寒风,朔雪凌飞,伴随着众姊妹的惊呼声,苏清瑜大踏步走到李枝菱面前,猛地一下弯腰俯身,混杂着厚重的喘息,看来应当是急赶回来的。 李枝菱下意识抬头,正跟苏清瑜对了个着。 寒冬的天,苏清瑜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天不负他,他找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只要瞧见他的小萝萝,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萝萝……”轻挑散漫的嗓音变的沙哑细腻,轻飘飘的带着恍惚和小心翼翼,生恐将面前的小姑娘吹跑了。 李枝菱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苏清瑜,咕噜一声把嘴里的糖果子咽进了喉咙里。 “咳……”糖果子不大不小,卡在李枝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将一张小脸憋成绛紫色,看上去尤其骇人。 “萝萝?”苏清瑜急的满头大汗,使劲的敲击李枝菱的后背,却又不敢太用力。 一阵冷梅香气扑鼻而来,李枝菱感觉有人把自己从绣墩上抱起来。她软绵绵的被人撑着身子靠在怀里,被迫压低身子,腹部一疼,那颗糖果子就被压了出来。 “咳咳咳……” “萝萝,你没事吧?”苏清瑜将人揽进怀里,搂住李枝菱那软绵绵的身子。 李枝菱喉咙痛的厉害,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能尝到那带着玫瑰香的血腥气。 苏清瑜咬牙,将脸埋到李枝菱肩上。 汹涌而出的热泪浸湿了李枝菱身上的青缎窄腰,蕴着炙热滚烫,几乎灼烫人心。 一个大男人,埋在自己身上闷声呜咽,原本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但李枝菱却笑不出来。她心口发酸,红了眼眶。 纤细藕臂颤巍巍伸出,将苏清瑜环住。李枝菱才发现,这个一直一张笑脸,无时无刻不慵懒随性的人竟然在发抖,就像个无助的孩童。 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能相拥而泣。 苏清瑜搂着怀里的李枝菱,就像搂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仪态都顾不得,红着一双眼黏在李枝菱身上,恨不能跟她变成连体婴。 有婆子被请进门,领着李枝菱去验证烫疤。 苏清瑜面色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害怕又兴奋。 害怕的是若非静南王提醒,自己可能就错失了他的小萝萝。兴奋的是寻了十二年,终于将他的珍宝寻到了手。 李枝菱被婆子恭恭敬敬的请出来,唤了一声“姑娘”。 婆子是苏清瑜带来的自己人,这会子唤李枝菱为姑娘,意思就是说李枝菱真是他的嫡亲妹妹。 苏清瑜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跳起身,小心翼翼的握住李枝菱那双白嫩小手,声音沙哑的又红了眼眶。 “萝萝回来了,我才能夜也安稳,日也安稳。”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42.第 42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 片刻后起身, 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 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 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 皱眉, 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 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 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轻则皮肉之苦, 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 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 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苏锦萝虽怕,但却难免也红了脸。被男子当面提及癸水,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 一离开陆迢晔的钳制,苏锦萝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然后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继续双下巴式惊恐。 陆迢晔身穿月白宽袍,敛眉坐在槅扇光影处,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在眼下显出一块阴影。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又清晰又明了,就像是黑白画上的一点红墨,看的苏锦萝心尖颤颤。 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的脸一半沐浴在亮光里,一半掩在阴影处。 抬眸时,透过缝隙,与苏锦萝那双惊恐眼眸对个正着。 账旁,元嬷嬷听到陆迢晔的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静南王怎么如此大刺刺的就说了出来? “嬷嬷,直说无妨,静南王不是外人。”苏清瑜道。 苏锦萝捂住脸,对于自己瞎了眼的哥哥实在是无从拯救。 元嬷嬷犹豫道:“大公子,毕竟是二姑娘的闺房事,这……若是被传出来,不仅会坏了二姑娘的名声,也会累及静南王。” 听到元嬷嬷的一番话,苏锦萝心中狂喜。 只要是她碰着的人,亲近如大哥,亦或是苏宝怀、苏珍怀之流,就连玉珠儿都在说陆迢晔的好话,可想而知这陆迢晔有多会装。 这会子难得碰到元嬷嬷一个明白人,苏锦萝此刻,真恨不得上去好好亲元嬷嬷几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 透过帐帘,对上苏锦萝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元嬷嬷有些莫名。 作为一个比较古板的老嬷嬷,元嬷嬷深知苏锦萝对自己是有些惧意的。如今瞧见苏锦萝这副雏鸡见母鸡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苏锦萝情难自禁,从帐帘缝隙里钻出半个小脑袋,然后伸出小嫩手使劲攥住元嬷嬷的袖角点头。“不能连累静南王。” “萝萝。”苏清瑜皱眉,上前一步,将苏锦萝的手包到手掌里。“身子最重要,这种男女小防,无碍的。” “不不不……”苏锦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陆迢晔轻笑,拢袖起身,垂眸时将苏锦萝那张透着红晕的白瓷小脸尽收眼中。“本王不怕连累。” 她怕啊! 男人身穿官服,显然是刚刚从宫内赶回来,官服上还带着潮气。他面相严肃,身形微胖,站在那处便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官威。 男人陌生又熟悉,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母后欢喜的紧,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43.第 43 章 此为防盗章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 在理国公府内, 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 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 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 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 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 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 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 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 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 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 茹柔性子软, 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 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 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笔锋温润,谨慎流畅,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珍怀笑着岔开话题道:“多日作诗,没甚新意,我这处有一道据说是翟璐先生出的题,众姊妹可一道解解。” 翟璐先生乃当世大儒,名动天下。听说就连当今陛下两次相邀,都没能将人收为已用。 但苏锦萝初来乍到,哪里听过什么翟璐先生,她只知道,不用作诗了,真好。 感激的看了一眼苏珍怀,苏锦萝喘下一口气。 对上苏锦萝那一脸感激,苏珍怀有些莫名。其实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苏珍怀不知苏锦萝底细,不敢比诗,特意取了翟璐先生的题,自己研究半月得解,用来探探苏锦萝的底。 作为定都城内有名的才女,苏珍怀虽只是个二房嫡女,但因着自己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高嫁不成问题。 毕竟理国公府内,一个苏宝怀虽肚子里肠子多,但毕竟只是个养女,身份不及她。另一个表姑娘,没长成不说,才情平平,即使家族势大,那些高位之人也瞧不上眼她这种秉性。 所以绣楼内略略数十姑娘,才情略胜的身份不足,身份足的却没甚才情,苏珍怀是能拔得头筹的。只是现下多了一个苏锦萝,让苏珍怀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次诗会,是她与苏宝怀说了之后,让苏宝怀去将人请来的。 对于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能瞧的一清二楚。她乐的作壁上观,偶时添把火。 翟璐先生的题被挂在绣面白缎子上,姑娘们临摹后各自寻了地方去解。 苏锦萝偷偷摸摸的写好,趁人不注意,执笔就出了绣楼躲到侧边的轩楹内。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  对于苏锦萝这小小的抗议, 自然是被忽略的。 陆迢晔坐在实木圆凳上, 眼前是透过帐帘缝隙,能清晰看到纤细身影的苏锦萝。小姑娘似乎是十分害怕,小松鼠似得睁着一双大眼睛躲在被褥里。 翠花绿缎面的被褥边缘被拽在那只白嫩小手里, 粉嫩指甲盖嵌在里头, 青葱白玉似得好看。 帐勾轻动, 青丝逶迤,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细细的抻着, 陆迢晔只用一只手,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 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 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 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 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 眼睑下敛, 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 背对着众人, 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 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却并未多说,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清瑜脚步不停, 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 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 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白雪皑皑, 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 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瞧着十六七的年纪, 头戴红宝石抹额, 穿大红箭袖,系五彩宫绦, 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 华衣美服, 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 过年都瞧不见的人, 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 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苏锦萝想来, 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 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 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 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阶,走到小姑娘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壮结实,裹挟着寒意扑鼻而来,透着一股沉厚的风霜雪意。 “珍珠团子。” “嗯?” 苏锦萝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个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这人是谁? “萝萝。”明厅内,苏清瑜捧着手炉过来,看到方淼,下意识的将苏锦萝往身后挡了挡。“喏,把手炉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苏锦萝披着苏清瑜的大氅,仰头看人时露出干净眉眼,双眸月牙似得弯起,声音软糯甜腻,让方淼想起小时吃的甜腻的豆沙团子。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喉咙。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笔锋温润,谨慎流畅,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46.第 46 章 此为防盗章  李枝菱转身, 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 婆子并未铲雪, 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 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 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 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 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 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 疾走了几步, 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 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 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 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 边角有些磨损,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 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如珠似玉, 清泉溪涧般清冷, 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前一步,男人踩住鹤氅一角,然后弯腰俯身,拨开了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雪帽。 柔软的雪帽被拨开一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雪更白几分,凉凉的滑过瓷白肌肤,最后彻底将那顶雪帽扯落。 一头青丝倾泻而出,铺洒在雪地上,黑白交错间隐约带出几分桂花头油的香味。一张素白小脸半隐在黑发间,白腻腻的毫无血色,只面颊上被冷风吹出几许晕红,瞧着就像上了两点胭脂。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比身下的雪还要干净,让人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双眸子是否也比雪更干净。 眉眼意外的熟悉。 指骨分明的手有些犹豫的落到李枝菱腰间的丝绦上,似乎因为是头一次解女子的丝绦,所以有些不得法。 李枝菱静悄悄的躺着,因为身下陡然而至的阴寒抖颤了眼睫,更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了几分。 “呵。”寒风中,传来一道嗤笑声,丝绦被重新系好,那顶雪帽被人粗鲁的擦了手,扔在李枝菱脸上。 不远的小路上露出急切的脚步声,男人抽出李枝菱手里的红肚兜,抬步离去,片刻后在转角处与苏清瑜碰面。 “幸亏有王爷。”苏清瑜如获至宝的将那红肚兜塞进怀里,这样的天他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静南王微微颔首,眸色清冷。他身穿素白缎袍,负手而立于红梅皑雪中,身形挺拔如松,外罩上好的白狐裘,洁白如雪,毫无杂色。 细雪簌簌而落,密集于狐裘之上,结出一层细薄雪渍,将男人衬出几分苍白俊逸。白玉冠下,眉目如画透着清俊,气质高冷出尘,犹如谪仙神袛般俊美非凡。 “清瑜兄苦寻十二载,是生是死都不知,何必执着?”男人开口,声音清冷,透着股疏离淡漠,比雪更寒上几分,却意外的好听。 苏清瑜捂着胸口的红肚兜,感觉到那沁着寒雪的阴冷,也不管自己被冻的哆嗦,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只要没寻到人,总还有个盼头。” 陆迢晔勾唇,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 小路上覆着残雪,隐隐显出一排小巧鞋印,干干净净的素雪纷繁而落,覆盖住痕迹,就似那小姑娘干净的眉眼。 …… 李枝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她一头冷汗的掐着脖子起身,连绣鞋都来不及套就小跑到了屏风后小解。 “姑娘,您醒了吗?”玉珠儿端着姜汤进来,声音兴奋。 李枝菱解决完生理问题,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大口往下灌,被辣的涕泗横流。真好,她还活着。 玉珠儿替李枝菱擦了脸,一脸担忧。“姑娘,您怎么会晕在小路上的?若不是那打扫后园子的婆子瞧见,您可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李枝菱吃完姜汤,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落到玉珠儿脸上。“没告诉老祖宗吧?” “哪里敢说呀。”玉珠儿噘嘴,“姑娘您可不敢再乱跑了,奴婢日后要时时刻刻的看着您。” “好好好。”李枝菱一叠声应了,“再来一碗姜汤。” “姑娘往常可是最讨厌吃姜汤的了。” 这不是惜命嘛。 “对了,我的衣裳是你换的?” “自然是奴婢换的。”玉珠儿奇怪道:“怎么了,姑娘?” 李枝菱摇头。她方才小解的时候看到自己那块烫疤有些红肿,难不成是外头躺久了被冻的?那怎么专冻那啊? 李枝菱晕倒在后园子里头的事李老太太虽不知道,但其他人却都知晓了。 先来看李枝菱的是张氏。张氏是李老爷的正房夫人,只生了李飞瑶这一个女儿,又认了一个李枝菱,但毕竟亲疏有别,张氏除了让李枝菱吃饱穿暖外,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上辈子,因为李老太太的刻意压制,整个李府除了李枝菱,知道她身世的人也不过就张氏和李老爷,还有李老太太三人。 张氏略坐了坐便走了,随后来的是李飞瑶。 “听说你晕倒了?”李飞瑶嫌弃的上下打量李枝菱。李枝菱虽没她长的好,但一身细皮嫩肉却让李飞瑶非常嫉妒。 李枝菱看了一眼李飞瑶带着伤的手,想来她已经把自己的院子砸干净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李飞瑶嘟哝一声,朝李枝菱摊手,“你上次做的祛疤膏呢?给我来几瓶。” 李枝菱拥着被褥靠在榻上,小脸被屋内的炭盆熏得红通通的透出几分水润,双眸雾蒙蒙的泛着水痕。“只剩下一瓶了。” 李飞瑶的这点伤,半瓶就够了。 “一瓶就一瓶,快点拿给我。” “玉珠儿。”李枝菱唤了一声玉珠儿,玉珠儿将祛疤膏递给绿春。 “这药每日两次,涂完以后稍按摩片刻。” “知道了,真是啰嗦。” 拿了祛疤膏,李飞瑶却也没走,明晃晃的打量李枝菱的屋子。 李枝菱的屋子里头大多是李老太太给她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李飞瑶是看不上的,但她难免气不顺。 “喂,你知道今日随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吗?”李飞瑶存心想打击这个毫无存在感,却处处让她看不顺眼的人。 李枝菱还沉浸在刚才那将她差点吓尿的声音里,根本就没理会李飞瑶说的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李府里头的人?不对不对,一个商贾李府,怎么可能会出一个准备弑帝夺位的人。 “那可是皇城里的静南王,皇帝的亲弟弟。”李飞瑶高扬头,洋洋得意道:“我今日还与他去见礼了。听说在定都城内想要见静南王一面都难如登天。” 李飞瑶只要一想到那沁冷如巅山皑雪的男人,脸上就不自觉的显出一抹羞涩。那般谪仙神袛一般的人物,竟真的会存在于世。 喜滋滋的说完,李飞瑶扭头一看李枝菱,这人竟抱着被褥睡过去了! 气呼呼的踏着绣鞋去了,李飞瑶将内室的珠帘打的噼啪作响。真是猪!说是猪都抬举她了! 李枝菱并未被影响,她脑后枕着一个软枕,怀里又抱着一个软枕,身上盖着厚实被褥,呼吸间满是熏香雅意。 但梦中的场景却不是很好。 男人的声音愈发清晰透骨,而李枝菱也终于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失了一枚牵制理国公府的好棋子。” 睡梦中的李枝菱努力睁眼,想看清面前手持利剑的人,但无奈,她的眼皮太重,根本就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有耳边一直在回荡着那句话,兜兜转转的深入骨髓。 一枚好棋子。 果然,她不能回理国公府。像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一踏进定都城,就会被人撕碎了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一觉梦醒,李枝菱出了一身汗,她来不及收拾,直奔屏风后小解。 她这毛病哟,该怎么治呀!年纪轻轻的还能不能好了! 说起来,李枝菱死的挺冤枉的,她不过就是在上香路上憋不住解了个手,偶然偷听到一段大逆不道的话,就被人抹了脖子,当场香消玉殒。 更可悲的是,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47.第 47 章 此为防盗章 “是。”元嬷嬷应了。 天色已然不早, 孙氏将衣柜里头的衣物规整出来, 交给小丫鬟,然后依依不舍的把苏锦萝送出了姚喜阁。 “夫人, 天冷,回去吧。”袁婆子上前, 替孙氏披上大氅。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 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 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 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 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 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 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 却并未多说, 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 她撑着身子起来, 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 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 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姑娘,涵公子说,您上次给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那可是我整整半年的月例。”苏宝怀气急,攥着绣帕面色涨红,“他定是又去赌了,这个无底洞我可填不起。” 话罢,苏宝怀直接扭身道:“不见,替我轰出去。” “姑娘。”小丫鬟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苏宝怀极不耐烦。 “涵公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到咱理国公府门口去闹……” “真是要了我的命!”苏宝怀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无赖程度,一阵气闷之后终于是领着小丫鬟出了姚喜阁,去寻苏涵。 反正这人又没说什么时候亲,她只要好好躲着,这人还能把她从被褥里头揪出来? “姑娘,没找着香香。”玉珠儿抹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跟在苏锦萝身后转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48.第 48 章 此为防盗章  “萝萝。”苏清瑜绕过围屏进来, 将手里的醍醐端给她。“尝尝。”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长身玉立,风流倜傥, 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 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 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 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 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 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 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 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 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 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 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 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萝萝?”听到声响,苏清瑜疾步出来,看到那一身风雪的人,赶紧急急牵了进去。 “去端姜汤来,再加两个炭盆,还有昨日新送来的衣物都替我取来。打盆洗脚水,把那双缎面的棉鞋拿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端了东西来,李枝菱被苏清瑜按在软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石青缎面的靠枕,底下坐着厚实的绸被,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照顾的就像是个婴孩般。 “来,我瞧瞧,鞋袜都湿了。”苏清瑜蹲在地上,准备给李枝菱脱鞋袜。 李枝菱红着脸往里一缩。“我,我不冷。” “萝萝是在害羞吗?你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洗的澡。” “现下大了。”李枝菱的脚躲在新换上的葱绿花绸小袄内,外头套着一件红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内一点都不冷。 “就是洗个脚。”苏清瑜坚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绣鞋和罗袜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脚盆里。 红木脚盆里盛着温水,上头飘浮玫瑰花瓣,风干的玫瑰花吸饱了水渐渐舒缓开,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肤上,更显玉色。 “烫不烫?”苏清瑜一脸满足的仰头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着怀里的靠枕,轻摇了摇小脑袋,白生生的一张脸都埋了进去。 虽然说是她的亲大哥,但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害羞啊……别人的亲大哥会帮妹子洗脚吗? 细细替李枝菱洗完脚,苏清瑜用帕子帮她擦干,然后套上罗袜棉鞋,帮她垫了一个脚炉。 “大哥,我来寻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是李老爷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睁大一双眼,清凌凌的透着纯稚。 苏清瑜抚了抚李枝菱的小脑袋,指尖滑过那头顺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吗?” “嗯。我觉得外头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纯,便自己做了一瓶,用着还好。”李枝菱不知道苏清瑜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让玉珠儿给你送来。” “好。”苏清瑜眸色宠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萝萝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红了脸。他这大哥长了一双十分风情的桃花眼,这样专注瞧着她的时候,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方才萝萝问的是李老爷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哥能不能帮帮父亲?” 听到李枝菱的称呼,苏清瑜动作一顿,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个没实权的公子哥,这事说不大上话。”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脸纠结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帮父亲的话,我就随大哥回理国公府……” “萝萝以为我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打断李枝菱的话,苏清瑜难得在她面前摆了脸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鸦羽色的睫毛轻垂下来,颤巍巍的露出几分可怜。 “唉……”低叹一声,苏清瑜道:“我明日去问问静南王,看他能不能帮忙。还有刚才的话日后就别说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萝萝好,大哥就好。” “嗯。”李枝菱微红了眼眶,她将脸埋进靠枕里,湿润的泪珠子尽数被缎面的靠枕吸收。 原来有个大哥,真的很好。 “今日天晚了,萝萝就在大哥这边睡吧。” “可是我……” “就一晚,好不好?”苏清瑜握住李枝菱的手,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恳求。“明日我就要回定都城了。” 祭祀大典在即,他跟静南王都不能再耽误了。 “嗯。”李枝菱心生不忍,点了点头。 苏清瑜立即展颜,那双桃花眼上翘,流光四溢的迸发出光彩。她这大哥,长的真是好看,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看呢? 49.第 49 章 此为防盗章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 出去瞧瞧, 让我这老婆子也开开眼。” 孙氏和林氏搀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热闹,一众姐妹跟在后头。苏锦萝站在苏清瑜身后, 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宽袖。 苏清瑜脚步不停, 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 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 白雪皑皑,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 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 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 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 系五彩宫绦,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 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 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 苏锦萝想来, 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 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阶,走到小姑娘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壮结实,裹挟着寒意扑鼻而来,透着一股沉厚的风霜雪意。 “珍珠团子。” “嗯?” 苏锦萝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个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这人是谁? “萝萝。”明厅内,苏清瑜捧着手炉过来,看到方淼,下意识的将苏锦萝往身后挡了挡。“喏,把手炉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苏锦萝披着苏清瑜的大氅,仰头看人时露出干净眉眼,双眸月牙似得弯起,声音软糯甜腻,让方淼想起小时吃的甜腻的豆沙团子。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喉咙。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50.第 50 章 此为防盗章 她甚至觉得, 自己是不是要随身系个兜布,不然若是突然瞧见那静南王, 失态的话,她就算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 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 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 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 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 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 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 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 可听说过, 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 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51.第 51 章 此为防盗章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 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 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 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 发出一道轻嗤声, 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 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 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 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 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 戴着一顶雪帽, 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 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 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 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 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52.第 52 章 此为防盗章  说起来, 李枝菱死的挺冤枉的,她不过就是在上香路上憋不住解了个手,偶然偷听到一段大逆不道的话, 就被人抹了脖子,当场香消玉殒。 更可悲的是, 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 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 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 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 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 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 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 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 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 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 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53.第 53 章 此为防盗章  这事, 元嬷嬷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她原先以为是苏锦萝癸水不准,问了玉珠儿后才知道,原来苏锦萝从未来过癸水。 “明日请大夫来瞧瞧, 就说要调理身子。”孙氏略思后道。 “是。”元嬷嬷应了。 天色已然不早, 孙氏将衣柜里头的衣物规整出来, 交给小丫鬟, 然后依依不舍的把苏锦萝送出了姚喜阁。 “夫人,天冷,回去吧。”袁婆子上前,替孙氏披上大氅。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 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 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 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 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 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 却并未多说, 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姑娘,涵公子说,您上次给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那可是我整整半年的月例。”苏宝怀气急,攥着绣帕面色涨红,“他定是又去赌了,这个无底洞我可填不起。” 话罢,苏宝怀直接扭身道:“不见,替我轰出去。” “姑娘。”小丫鬟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苏宝怀极不耐烦。 “涵公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到咱理国公府门口去闹……” “真是要了我的命!”苏宝怀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无赖程度,一阵气闷之后终于是领着小丫鬟出了姚喜阁,去寻苏涵。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54.第 54 章 此为防盗章 翌日, 绣楼内依旧在举行诗会, 苏锦萝依旧坐在轩楹内举着毛笔冥思苦想。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 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又提了食盒过来, 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 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 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 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 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 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 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 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 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应当是长的极好看的吧。”李枝菱敷衍应了一句,将磨好的秋茄树根装到檀木匣子里。因着天冷,李老太太犯了冻疮,这秋茄树根煎汤后浸泡,能治手足冻疮。李枝菱便张罗了好几日将其磨成粉,又分装成袋,一日一次用一袋。 “走吧,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 “哎。”玉珠儿替李枝菱披上鹤氅,捧过檀木匣子,随着一道出了院子。 李枝菱到时,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已然来了许多人,她算是晚的。 看着大堂内挤挤挨挨的众多姑娘,李枝菱不自禁蹙眉。平日里都不见人如此齐整,今日怎么一窝蜂的都跑出来了? 正不解,李枝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压着喉咙,却难掩兴奋之意。 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李枝菱坐的位置靠前,她微微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瞧见甬道上出现一抹毫无瑕丝的狐白裘。半隐半现于朔雪之中,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风卷着细雪吹进大堂,李枝菱打了一个哆嗦,婆子却未将厚毡放下,只等那抹狐白进前。 走的近了,李枝菱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狐白裘,面如冠玉,清俊颀长,尤其是那双眉眼,波光流转间便能俘获人心。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即使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淡漠,却依旧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静南王来了……” 身边有姑娘在说话,李枝菱恍然回神,原来这就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静南王。 陆迢晔抬脚跨过门槛,转过楹门,颀长身影在宽敞的大厅内落下投影,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清贵气势,将大堂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多少,生恐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 厚毡被放下,阻断了外头的风雪。陆迢晔微微侧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雾眼眸。 那双眼跟苏清瑜典型的桃花眼不同,她不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状桃花,类杏眼。眼周围带着粉晕,水雾雾的眼尾上翘,透出一股迷蒙醉感,但眼中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犹如初生小鹿。 陆迢晔不自禁的暗勾唇。这双眼睁开时,果真是干净。 “这外头的雪真大。”陆迢晔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苏清瑜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将沾湿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静南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怪这人气场太强,将原本也光彩夺目的苏清瑜衬得黯淡无光,连人都瞧不见了。 “特来与老太太辞行。”堂堂静南王来给李老太太辞行,是莫大荣光,李老太太激动的由雪雁搀扶起身,与静南王行叩拜大礼。 55.第 5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 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 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 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 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 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 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 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 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 苏清瑜大步进来, 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 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 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 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 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属意文国公府的大公子,方淼。” 提到方淼,苏锦萝便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方家现今没了方贵妃,四皇子,咳,不知所踪,方淼又被陛下厌弃,老太太怎么会瞧上他的?”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大姑娘才不算高嫁。而且奴婢听说,四皇子的事好像有隐情,说不准要翻案呢。” “……你一个小丫鬟,哪里听来的这些私密?” “姑娘可别小瞧了奴婢,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玉珠儿得意的扬高下颚。 “可是大姐不是对静南王有意吗?”托腮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白玉簪,苏锦萝插进圆髻里。 玉珠儿将那支珍珠白玉簪取下。“姑娘,今日您生辰,戴这支。”重新替苏锦萝戴上一支镶金宝石桃蝠簪。 黑发红簪,白肤檀唇,瓷白中透着一抹小巧娇俏。 “静南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们大姑娘的身份,是配不上的。就是姑娘您……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玉珠儿说的不甚清楚,却是大大的实话。 配不上好啊,就是要配不上。她要是嫁给了那伪君子,怕是都见不着新婚第二日的太阳。 收拾妥当,苏锦萝带玉珠儿和雪雁去了明厅。 前为男堂,后为女厅,苏锦萝到时,一众姑娘都已来齐。 今日天晴,内外槅扇尽除,前厅后院,敞亮无比。 苏锦萝透过隔在堂厅中间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隐隐看到前面一桌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吃酒说话。 酒酣香浓,气氛热烈。不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请的是定都城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婉转逶迤,透过沁冷溯风显出一片热闹场景。 “大姐今日穿的可真好看。”苏宝怀坐在苏珍怀身边,笑盈盈的道。 苏珍怀穿了一件黄绫袄裙,梳垂髻,戴玉簪。温婉却不突兀,也不显老气,应该是精心装扮过的。 轻抿香茗,苏珍怀眉目柔顺的笑道:“今日是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生辰,我哪里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真真好看。而且我听说,今日不仅方表哥来了,就连静南王都赏脸了。可见两位妹妹的面子,是真大。” 说到静南王,苏珍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苏锦萝。 苏锦萝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手里加了乳酪的杏仁茶,小嘴边糊了一圈奶渍。 听苏珍怀提到方淼,苏宝怀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方表哥可是难得,也不知是为了谁。” 苏珍怀红了脸,娇嗔的轻捏了一把苏宝怀。 苏锦萝暗道:看来今日玉珠儿与她说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对了,今日方表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吴国公府家新进的大媳妇,张氏。她身旁坐着吴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房茹柔。在听到张氏的话时,房茹柔面露诧异,想开口,却又十分畏眸色犀利的张氏,终究闭紧了嘴。 关于吴国公府的八卦,透过玉珠儿这个小喇叭,苏锦萝也知道些。 吴国公和国公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双孤儿寡女,房茹柔和房元木。 房元木人如其名,是个木讷性子,但对亲妹子房茹柔却是极好的。不过自房元木娶了张氏后,就被管的跟只缩头乌龟一样,连妹子都护不住。 而说起这位张氏,也是有些来头的,是张皇后家的远枝,高不成低不就的嫁了个没甚实权的吴国公府。不过上无长辈,下面的小姑子又被捏的死死的,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张氏在吴国公府内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比在本家快活多少倍。 张氏闺名唤张媛,在诗社内本不起眼,但素来小肚鸡肠,又善嫉妒,寻到机会还不好好的踩上方婉巧几脚。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自家权势,嚣张至极的方家姑娘了。 俗话说,高时人人捧,低时人人踩。张氏就是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但在座的人除了一些本就精明的,其余都被家人提点过。 方家有方淼这位人物,迟早复起,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现在才是刷好感度的时候。 “听说是身子不适。也难怪,表妹从小身子就弱,这寒冬腊月的天,哪里受得住。”苏珍怀笑着开口,化去一室僵冷气氛。 张氏却不饶人,“这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可真不是时候。”嘲讽之意,尤其明显。 众人没接话,连苏珍怀都冷了脸。 房茹柔呐呐道:“嫂嫂,吃茶。” 张媛冷哼一声,十分嫌弃这个跟房元木一样木讷的房茹柔。 “二姑娘,听说你是从新平郡来的?那处可惯是个贫瘠地,没尝过好东西吧?今日你生辰,可要多用些。”张氏将目标转向苏锦萝。 张氏不知道,可理国公府内的人都清楚,苏锦萝惯是苏清瑜的掌上珠,苏清瑜就隔了一扇围屏,这张氏真真是……没脑子。 “嫂嫂。”整桌人都没说话,只房茹柔拉扯了一下张媛的宽袖,面带羞愧歉意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弯唇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56.第 56 章 此为防盗章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 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 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 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 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 人醒了, 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 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 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 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 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 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 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 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帐勾轻动,青丝逶迤,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细细的抻着,陆迢晔只用一只手,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57.第 57 章 此为防盗章 李枝菱上前, 拢起大袖朝李老太太叩拜,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菱姐儿,我可怜的菱姐儿……”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 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 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 勉强笑道:“是啊, 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 “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 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 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老太太道:“你性子软, 耳根子也软, 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 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 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 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 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58.第 58 章 此为防盗章 张氏心虚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瑶姐儿, 菱姐儿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时候, 半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 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 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 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 落了一胎, 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 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 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 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 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 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 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 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 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 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又提了食盒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59.第 59 章 此为防盗章 说起来, 李枝菱死的挺冤枉的,她不过就是在上香路上憋不住解了个手, 偶然偷听到一段大逆不道的话,就被人抹了脖子, 当场香消玉殒。 更可悲的是,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 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 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 李枝菱还没死透, 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 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 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 形状奇特, 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 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 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 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60.第 60 章 此为防盗章  当苏锦萝赶到老太太的华辉阁时, 苏宝怀已经在了。堂内,除了前几日见过一面的苏容瑜, 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人。 “萝萝,这是你父亲。” 男人身穿官服, 显然是刚刚从宫内赶回来,官服上还带着潮气。他面相严肃,身形微胖,站在那处便自然而然油生出一股官威。 男人陌生又熟悉,苏锦萝垂眸, 蹲身行礼, “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 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 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 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说宫里有事, 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 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 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 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 “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 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母后欢喜的紧,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出去瞧瞧,让我这老婆子也开开眼。” 孙氏和林氏搀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热闹,一众姐妹跟在后头。苏锦萝站在苏清瑜身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宽袖。 苏清瑜脚步不停,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白雪皑皑,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系五彩宫绦,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苏锦萝想来,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61.第 61 章 此为防盗章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 “我不管,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 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 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 兄长嘴上不说, 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 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 暗暗心惊。 不会的, 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 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 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 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 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 茹柔性子软, 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苏锦萝一醒过来,就是满地找恭桶。 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随身系个兜布,不然若是突然瞧见那静南王,失态的话,她就算脸皮再厚都撑不住。 又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还能管不住自己小解!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62.第 62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 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 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 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 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 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 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 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 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 放下手中漆盘, “奴婢有一事, 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 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 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大哥,你怎么给那苏锦萝送吃的?”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我不管,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63.第 63 章 此为防盗章 “宝儿, 你都及笄了, 再过些时日, 就是侯府夫人,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 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 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尽可跟哥哥说, 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 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 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 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 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 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 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 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 输光了钱, 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 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那日里,苏锦萝抱了兔子,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笔锋温润,谨慎流畅,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64.第 64 章 此为防盗章 “老祖宗, 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 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 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 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 “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 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 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 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 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 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前头李飞瑶正在与苏清瑜攀谈,李枝菱也止住了自己迈出去的步子。罢了,瞧上一眼便好了,省的日后纠缠不清,她本也无意回理国公府。 李枝菱转身,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婆子并未铲雪,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疾走了几步,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边角有些磨损,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珠似玉,清泉溪涧般清冷,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65.第 65 章 此为防盗章  袁婆子是孙氏的陪嫁丫鬟, 与孙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深知孙氏的不容易。 孙氏盯着昏暗的垂花门, 那里早已没了苏锦萝的身影, 只剩一盏红纱笼灯随风摇曳,透出几许孤苦凄廖。 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却护不住人。 “夫人, 回吧。”袁婆子又道。 孙氏垂眸,转身回了主屋。 “这妆奁盒子里头的桂花头油,怎么少了这么大半?”孙氏坐在梳妆台前, 将那瓶桂花头油小心取出。“我不是吩咐过,要好好收着的吗?” “方才国公爷回来了一趟。走时奴婢闻见了桂花头油的味道, 应当是被国公爷用了。”袁婆子道。 “他不是从来不用这些?” “这, 兴许是突然想用了。” 孙氏皱眉, 却并未多说, 只洗漱后歇下。半夜里却突兀听到一阵窸窣声, 她撑着身子起来,看到梳妆台前站着一人,正在小心翼翼的往自己头上抹桂花头油。 浓郁的桂花头油扑鼻而来, 呛得孙氏掩鼻。“大晚上的, 这是在做什么?” 国公爷身形一顿,快速把桂花头油抹完,然后换了亵衣亵裤上榻。 “哎呦, 你这味……”孙氏嫌弃的掀被。“你到底是用了多少啊?” “萝萝送的, 我怎么不能用了。”国公爷放好软枕, 抱好汤婆子。喜滋滋睡了下去。 孙氏忍着那几乎让人呼吸不过来的桂花头油,终于是翻身下榻,点燃了油灯。 “你就不熏的慌?”这都多少天没洗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头加,生恐味道给散了。 “哼。”国公爷用眼神表示,你别羡慕。 “……我去外间睡,你自个儿闻着吧。” 国公爷阖目,满鼻皆是桂花头油的香气。哼,没福气。 …… 锦玺阁内,苏锦萝洗漱完毕,搂着软被上榻。 榻上铺着松软锦被,被褥熏的香香的,里头温着汤婆子。苏锦萝一进去,就舒服的叹息一声。 寒冬腊月的天,还是躲在被窝里头最舒服。 闭眼阖目,苏锦萝进入梦乡。 被褥今日刚刚被晒换过,苏锦萝睡得极其舒服,但梦里头的场景却不大好。 苏锦萝回到了那片小树林里,她搂着怀里的两只白绒毛兔子,哆嗦着小细腿看到眼前的男人手持长剑,裹挟着阴冷溯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小树林里遍布烟雾弥散,苏锦萝能听到男人清冷而淡漠的声音。 他唤她,“萝萝。”犹如恶鬼罗刹般令人惊惶。 男人越走越近,脸上浓雾散开,露出一张俊美如俦的脸。苏锦萝吓得登时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地上湿漉漉的浸着雾水,可这雾水竟是暖的,苏锦萝低头的刹那,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被吓尿了。 眼前银光闪过,苏锦萝下意识缩头,却不想那长剑并未落下,反而挑起了她的下颚。 苏锦萝被迫仰头,面前的男人缓慢俯身,朝她倾斜。 唇上传来微冷触感,就像冬日里雪花落到唇上的感觉,沁冷淡凉的顺着唇缝往里钻去,几乎让苏锦萝呼吸不过来。 嘴里充斥着满涨感,苏锦萝用力张大嘴,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子凉意往自己的喉咙里头钻。从开始的缓慢试探,到最后的势如破竹,攻城略地。 “呼呼呼……”猛地一下睁开眼,苏锦萝的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那双漆黑冽眸,对视时,能硬生生的将她拖入阿鼻地狱。 她对于这个又惊又羞的梦,简直无地自容。 身下暖融融的舒服的紧,苏锦萝有些尿急,她爬起来小解。 屏风后,苏锦萝就着微弱的琉璃灯色,看到自己亵裤上沁出的一点血色。她神色迷蒙的弯腰想看清楚一点,就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急涌,便赶紧又坐回了恭桶上。 完了完了,她这尿急的毛病没好,反而变成了更严重的漏尿!难不成是被方才那梦给吓得? 那煞星真是不省心,连梦里头都不放过她。 苏锦萝捂着脸坐在恭桶上,呜呜哼唧。 “姑娘。”外间守夜的雪雁听到声响,捧着一盏琉璃灯进来,就瞧见苏锦萝呆愣愣的坐在恭桶上,一张小脸瓷白,在晕黄的琉璃灯下更显白腻光滑。 “雪雁……”苏锦萝颤着声音,面色惊惧。 “姑娘,您怎么了?”雪雁赶紧上前安抚,顺手替苏锦萝披上外衫。垂眸时瞧见苏锦萝亵裤上的血色,当即面露喜色道:“姑娘,您来癸水了?” 癸水?苏锦萝吸了吸鼻子,低头往下一看。 素白的亵裤上印出一块血斑,顺着绸缎面的布料浸染开来,看上去刺目的可怖。 “姑娘,莫怕,这是癸水。咱们女人都有。”雪雁喜滋滋的去柜子里头替苏锦萝取了月事带来,然后又去衣橱里拿了干净的亵衣亵裤。 “姑娘,这月事带是奴婢新制的,刚进府就备上了。”比起玉珠儿,雪雁想的更加周到。 替苏锦萝换好衣物,又将装了白纸的月事带帮苏锦萝系上,雪雁将人搀扶到榻上。 “雪雁,肚子疼。”苏锦萝搂着软被坐在榻上,捂着小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哼唧。 “奴婢去替姑娘煮红糖水来。” 雪雁去了,片刻后端了红糖水来,打开帘子却发现苏锦萝已经睡过去。似乎忘了自个儿身上还带着月事带,苏锦萝侧躺蜷缩,小小一团窝在被褥里,颈边两只雪白绒兔,尤其可爱。 从衣柜里头取了一块上好的厚棉布出来,雪雁将其垫在苏锦萝身下,替她重新温过一个汤婆子塞到肚子上,最后盖好被褥,熄灯出来。 苏锦萝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雪雁进来喊人,她还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姑娘,头一日来癸水,人会疲累些,您多躺躺,奴婢去替您煮红糖水。” “我想吃牛乳糕。” “好。” 雪雁一一应了,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玉珠儿蹲在榻旁,时不时的上去替苏锦萝掖掖被角。 户牖处,元嬷嬷领了一个身背药箱的大夫进来。 “姑娘,大夫来了。” 玉珠儿放下帐帘,将苏锦萝的手从账内捧出,垫在脉枕上,然后又在那凝脂玉腕上覆上一块香帕。 大夫看着年岁有些大,白发白髯,撩袍落座,开始把脉。 “姑娘身子有些虚,平日里要多动动。气血略亏,这应当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毛病。不过也没甚大事,待老夫开几贴药方子,调理调理就好了。” “是。”元嬷嬷听罢,让雪雁将大夫送去开药方抓药,然后自个儿去了大夫人的姚喜阁。 姚喜阁内,大夫人正在裁衣。她手里是今年府内新进的一批蜀锦,各院子内女眷分别一人三匹。 大夫人从自个儿的分例里挑了两匹色彩鲜艳的,一匹给了苏宝怀,一匹预备给苏锦萝做件新裙衫,在过年的时候穿。 “夫人,元嬷嬷来了。”袁婆子将元嬷嬷引进来。 元嬷嬷进门,躬身行礼。大夫人放下蜀锦,赶紧将人搀扶起来。“嬷嬷,怎么样了?萝萝的身子如何?” “昨晚上恰来了癸水。今日府里头的大夫诊断,说二姑娘身子有些虚,不过无大碍,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孙氏微颔首,眼眶突兀通红。她抬帕拭泪,声音哽咽,“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我的萝萝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 “夫人。”袁婆子上前安慰,“您这可又是多想了。以前的事既然过不去,何不趁着人在的时候多关怀些。这可比您自怨自艾好的多了。” 袁婆子与孙氏关系不一般,说话自然也没那么多拘束。 孙氏点头,擦了脸,让元嬷嬷将那三匹蜀锦替苏锦萝带回了锦玺阁。 元嬷嬷领着小丫鬟回去,在垂花门处碰到正来瞧孙氏的苏宝怀。 “给三姑娘请安。” “原来是元嬷嬷。”苏宝怀上下打量元嬷嬷,视线从她身上落到她身后的小丫鬟身上。小丫鬟怀里抱着三匹颜色鲜艳的蜀锦,做工极好。 “这些蜀锦真是好看。”苏宝怀娇笑着上前,抚了抚用蜀锦,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敛目垂首立在垂花门处,未发一言。 “可是母亲给二姐姐的?”苏宝怀试探性的道。 “是。”元嬷嬷也不隐瞒,利落点头。 苏宝怀攥着蜀锦的手一瞬施力,蜀锦一角皱起,小丫鬟受惊似得往后一躲。 苏宝怀狠瞪小丫鬟一眼,一张白皙面容上显出扭曲神色,但片刻后却笑颜如花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元嬷嬷了。” 元嬷嬷挺着身体,领小丫鬟去了。 苏宝怀面色冷凝的在垂花门处立了许久,然后才摆出一副笑脸,往孙氏那处去。 怪不得她昨日里讨了半天,孙氏都没将那三匹顶好的蜀锦给她,原是留给苏锦萝了! 今日能是蜀锦,明日就能是其它。连小侯爷都站在苏锦萝身边,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啊! “姑娘。”苏宝怀身后急急追来一丫鬟,梳双髻,面色煞白,额角冒着一层冷汗。“涵公子来了。” 丫鬟嘴里的涵公子,是苏宝怀的亲哥哥,苏涵。 苏宝怀是理国公府的远枝,自小被接进来,但因着孙氏和老太太怜惜,便也并未断了与亲人的联系。 这苏涵是她同胞一母的哥哥,长的虽有几分俊朗,但却是个十足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 “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给过他银子了吗?”苏宝怀一把拽过那小丫鬟,躲到垂花门旁的影壁后头,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人给生吞活剥了。 “姑娘,涵公子说,您上次给的都不够他塞牙缝……” “那可是我整整半年的月例。”苏宝怀气急,攥着绣帕面色涨红,“他定是又去赌了,这个无底洞我可填不起。” 话罢,苏宝怀直接扭身道:“不见,替我轰出去。” “姑娘。”小丫鬟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苏宝怀极不耐烦。 “涵公子说,您若是不见,他就到咱理国公府门口去闹……” “真是要了我的命!”苏宝怀自然知道自家哥哥的无赖程度,一阵气闷之后终于是领着小丫鬟出了姚喜阁,去寻苏涵。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66.第 66 章 此为防盗章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 要走的话, 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 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 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 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 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 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 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 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 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 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 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67.第 67 章 此为防盗章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 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 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 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 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 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 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 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 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 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 容俊如神袛, 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 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 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68.第 68 章 此为防盗章 “萝萝。”苏清瑜绕过围屏进来, 将手里的醍醐端给她。“尝尝。”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 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桃花眼中波光流转, 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 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 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 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 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 味道鲜美异常, 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萝萝?”听到声响,苏清瑜疾步出来,看到那一身风雪的人,赶紧急急牵了进去。 “去端姜汤来,再加两个炭盆,还有昨日新送来的衣物都替我取来。打盆洗脚水,把那双缎面的棉鞋拿来。” 丫鬟们有条不紊的端了东西来,李枝菱被苏清瑜按在软榻上,身后垫着一个石青缎面的靠枕,底下坐着厚实的绸被,怀里还被塞了一个手炉,照顾的就像是个婴孩般。 “来,我瞧瞧,鞋袜都湿了。”苏清瑜蹲在地上,准备给李枝菱脱鞋袜。 李枝菱红着脸往里一缩。“我,我不冷。” “萝萝是在害羞吗?你小时候,可都是我帮你洗的澡。” “现下大了。”李枝菱的脚躲在新换上的葱绿花绸小袄内,外头套着一件红小衣,在暖烘烘的大堂内一点都不冷。 “就是洗个脚。”苏清瑜坚持,利落的把李枝菱的绣鞋和罗袜褪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到脚盆里。 红木脚盆里盛着温水,上头飘浮玫瑰花瓣,风干的玫瑰花吸饱了水渐渐舒缓开,粘在李枝菱凝脂般的肌肤上,更显玉色。 “烫不烫?”苏清瑜一脸满足的仰头看向李枝菱。 李枝菱抱着怀里的靠枕,轻摇了摇小脑袋,白生生的一张脸都埋了进去。 虽然说是她的亲大哥,但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害羞啊……别人的亲大哥会帮妹子洗脚吗? 细细替李枝菱洗完脚,苏清瑜用帕子帮她擦干,然后套上罗袜棉鞋,帮她垫了一个脚炉。 “大哥,我来寻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是李老爷的事吧。” “大哥知道了?”李枝菱睁大一双眼,清凌凌的透着纯稚。 苏清瑜抚了抚李枝菱的小脑袋,指尖滑过那头顺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用的是桂花香油吗?” “嗯。我觉得外头的桂花香油味道太重,又不纯,便自己做了一瓶,用着还好。”李枝菱不知道苏清瑜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大哥若是想要,我明日让玉珠儿给你送来。” “好。”苏清瑜眸色宠溺的看向李枝菱,“我的萝萝手真巧。” 李枝菱不自禁又红了脸。他这大哥长了一双十分风情的桃花眼,这样专注瞧着她的时候,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方才萝萝问的是李老爷的事?” “是啊。”李枝菱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大哥能不能帮帮父亲?” 听到李枝菱的称呼,苏清瑜动作一顿,片刻后眉目舒展。“我是个没实权的公子哥,这事说不大上话。” 李枝菱蹙眉,小小的脸纠结在一起。“若,若大哥能帮父亲的话,我就随大哥回理国公府……” “萝萝以为我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吗?”打断李枝菱的话,苏清瑜难得在她面前摆了脸色。 “大哥。”李枝菱眨了眨眼,鸦羽色的睫毛轻垂下来,颤巍巍的露出几分可怜。 “唉……”低叹一声,苏清瑜道:“我明日去问问静南王,看他能不能帮忙。还有刚才的话日后就别说了,我是你大哥,只要萝萝好,大哥就好。” 69.第 69 章 此为防盗章 “哎。”玉珠儿替李枝菱披上鹤氅, 捧过檀木匣子, 随着一道出了院子。 李枝菱到时,老太太的院子里头已然来了许多人,她算是晚的。 看着大堂内挤挤挨挨的众多姑娘, 李枝菱不自禁蹙眉。平日里都不见人如此齐整, 今日怎么一窝蜂的都跑出来了? 正不解, 李枝菱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小丫鬟窸窸窣窣的说话,压着喉咙, 却难掩兴奋之意。 厚实的毡子被打开, 李枝菱坐的位置靠前,她微微抻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就瞧见甬道上出现一抹毫无瑕丝的狐白裘。半隐半现于朔雪之中,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风卷着细雪吹进大堂, 李枝菱打了一个哆嗦, 婆子却未将厚毡放下,只等那抹狐白进前。 走的近了, 李枝菱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狐白裘,面如冠玉, 清俊颀长, 尤其是那双眉眼,波光流转间便能俘获人心。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人,即使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淡漠, 却依旧让人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静南王来了……” 身边有姑娘在说话, 李枝菱恍然回神, 原来这就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静南王。 陆迢晔抬脚跨过门槛,转过楹门,颀长身影在宽敞的大厅内落下投影,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清贵气势,将大堂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多少,生恐惊扰了这谪仙一般的人物。 厚毡被放下,阻断了外头的风雪。陆迢晔微微侧身,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水雾眼眸。 那双眼跟苏清瑜典型的桃花眼不同,她不是标准的桃花眼,而是一双状桃花,类杏眼。眼周围带着粉晕,水雾雾的眼尾上翘,透出一股迷蒙醉感,但眼中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的犹如初生小鹿。 陆迢晔不自禁的暗勾唇。这双眼睁开时,果真是干净。 “这外头的雪真大。”陆迢晔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苏清瑜拍了拍肩上的落雪,将沾湿的大氅递给一旁的丫鬟。 众人这才恍悟,原来静南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怪这人气场太强,将原本也光彩夺目的苏清瑜衬得黯淡无光,连人都瞧不见了。 “特来与老太太辞行。”堂堂静南王来给李老太太辞行,是莫大荣光,李老太太激动的由雪雁搀扶起身,与静南王行叩拜大礼。 静南王虚虚将人扶起。“老太太不必多礼。” 男人知礼守节,又俊美如俦,在站众姊妹只盯着那张脸看,便觉如痴如醉。 李枝菱觉得自己……有些尿急。 原来那上辈子将她割脖于林中,前几日又将她吓晕在后园子里头的人,竟然就是这静南王! 外传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居然就是那个要弑帝夺位的大逆不道之人。李枝菱觉得自己更想小解了。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感觉真是太让人害怕了。 偷偷的矮下身子躲到李飞瑶身后,李枝菱一张小脸被吓得惨白。 “你怎么了?”李飞瑶看到李枝菱这副身娇体弱的模样,嫌弃道:“莫不是又要晕了?” 李枝菱使劲摇头,将脸越埋越低。 “这是哪位姑娘,上次竟没见到。”苏清瑜不枉他的风流名声,见着一个雌物就往前凑。 李飞瑶笑着转身,“这是我那菱妹妹,年幼怕生。” “是嘛。”苏清瑜笑了笑,盯住李枝菱黑黝黝的发顶,只觉心口有些怪,酸酸的冒着气,想上前将那发着抖的纤细身子拢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 压下那股子怪异情绪,“菱妹妹年方几何?”苏清瑜从腰间取下一袋糖果子递到李枝菱面前,“可喜欢吃糖果子?” 李枝菱今日贪懒,只梳了一个简单的丱发,这是稚童或豆蔻年岁的少女常梳的发式,更显得她年幼了几分,白生生,清凌凌的比静南王身上的白狐裘还要干净。 “菱姐儿,苏公子问你话呢。”李老太太笑盈盈道:“我这菱姐儿素来就是个害羞性子,也不会说话,木讷的紧。” 苏清瑜笑了笑,却没心思说话,只一瞬不瞬的盯住李枝菱,心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清瑜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拜别朱知府。” “……嗯。”苏清瑜敛下心神,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找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碰到,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李老太太亲自送静南王与苏清瑜出垂花门,一众姊妹抻着脖子往外头瞧,就盼着前头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能回头瞧上一眼。 只可惜,这真是痴心妄想了。 屋内,李枝菱独自一人呆在大堂里,只留一个玉珠儿守在廊下厚毡处,整个院子里头连婆子丫鬟都去送人了。 人走了,她的尿意就下去了。 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李枝菱从指缝中看到那袋被置于茶案上的糖果子。上好的荷包,绣着丰竹,又点缀几只彩蝶,清雅而不失活泼。 小心翼翼的抽开上面的系带,李枝菱从里头挑出一颗红艳色的糖果子含进嘴里。 糖果子甜滋滋的带着玫瑰香,咬开以后里头是玫瑰卤子。 真好吃。李枝菱禁不住又吃了一颗。 突然,厚实的毡子被打开,急卷进一阵寒风,朔雪凌飞,伴随着众姊妹的惊呼声,苏清瑜大踏步走到李枝菱面前,猛地一下弯腰俯身,混杂着厚重的喘息,看来应当是急赶回来的。 李枝菱下意识抬头,正跟苏清瑜对了个着。 寒冬的天,苏清瑜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天不负他,他找到了!他从来就知道,只要瞧见他的小萝萝,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萝萝……”轻挑散漫的嗓音变的沙哑细腻,轻飘飘的带着恍惚和小心翼翼,生恐将面前的小姑娘吹跑了。 李枝菱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苏清瑜,咕噜一声把嘴里的糖果子咽进了喉咙里。 “咳……”糖果子不大不小,卡在李枝菱的喉咙里不上不下,将一张小脸憋成绛紫色,看上去尤其骇人。 “萝萝?”苏清瑜急的满头大汗,使劲的敲击李枝菱的后背,却又不敢太用力。 一阵冷梅香气扑鼻而来,李枝菱感觉有人把自己从绣墩上抱起来。她软绵绵的被人撑着身子靠在怀里,被迫压低身子,腹部一疼,那颗糖果子就被压了出来。 “咳咳咳……” “萝萝,你没事吧?”苏清瑜将人揽进怀里,搂住李枝菱那软绵绵的身子。 李枝菱喉咙痛的厉害,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甚至都能尝到那带着玫瑰香的血腥气。 苏清瑜咬牙,将脸埋到李枝菱肩上。 汹涌而出的热泪浸湿了李枝菱身上的青缎窄腰,蕴着炙热滚烫,几乎灼烫人心。 一个大男人,埋在自己身上闷声呜咽,原本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但李枝菱却笑不出来。她心口发酸,红了眼眶。 纤细藕臂颤巍巍伸出,将苏清瑜环住。李枝菱才发现,这个一直一张笑脸,无时无刻不慵懒随性的人竟然在发抖,就像个无助的孩童。 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能相拥而泣。 苏清瑜搂着怀里的李枝菱,就像搂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仪态都顾不得,红着一双眼黏在李枝菱身上,恨不能跟她变成连体婴。 有婆子被请进门,领着李枝菱去验证烫疤。 苏清瑜面色沉静的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害怕又兴奋。 害怕的是若非静南王提醒,自己可能就错失了他的小萝萝。兴奋的是寻了十二年,终于将他的珍宝寻到了手。 李枝菱被婆子恭恭敬敬的请出来,唤了一声“姑娘”。 婆子是苏清瑜带来的自己人,这会子唤李枝菱为姑娘,意思就是说李枝菱真是他的嫡亲妹妹。 苏清瑜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跳起身,小心翼翼的握住李枝菱那双白嫩小手,声音沙哑的又红了眼眶。 “萝萝回来了,我才能夜也安稳,日也安稳。” 更可悲的是,当时她连长裙都没系好,玉红色的裙裾如花般盛开,让人看了个透心凉。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70.第 70 章 此为防盗章 “萝萝, 乖, 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 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 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 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 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 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 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 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 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 皱眉, 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 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 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 这些话, 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 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苏锦萝虽怕,但却难免也红了脸。被男子当面提及癸水,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 一离开陆迢晔的钳制,苏锦萝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然后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继续双下巴式惊恐。 陆迢晔身穿月白宽袍,敛眉坐在槅扇光影处,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在眼下显出一块阴影。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又清晰又明了,就像是黑白画上的一点红墨,看的苏锦萝心尖颤颤。 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的脸一半沐浴在亮光里,一半掩在阴影处。 抬眸时,透过缝隙,与苏锦萝那双惊恐眼眸对个正着。 账旁,元嬷嬷听到陆迢晔的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静南王怎么如此大刺刺的就说了出来? “嬷嬷,直说无妨,静南王不是外人。”苏清瑜道。 苏锦萝捂住脸,对于自己瞎了眼的哥哥实在是无从拯救。 元嬷嬷犹豫道:“大公子,毕竟是二姑娘的闺房事,这……若是被传出来,不仅会坏了二姑娘的名声,也会累及静南王。” 听到元嬷嬷的一番话,苏锦萝心中狂喜。 只要是她碰着的人,亲近如大哥,亦或是苏宝怀、苏珍怀之流,就连玉珠儿都在说陆迢晔的好话,可想而知这陆迢晔有多会装。 这会子难得碰到元嬷嬷一个明白人,苏锦萝此刻,真恨不得上去好好亲元嬷嬷几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 透过帐帘,对上苏锦萝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元嬷嬷有些莫名。 作为一个比较古板的老嬷嬷,元嬷嬷深知苏锦萝对自己是有些惧意的。如今瞧见苏锦萝这副雏鸡见母鸡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苏锦萝情难自禁,从帐帘缝隙里钻出半个小脑袋,然后伸出小嫩手使劲攥住元嬷嬷的袖角点头。“不能连累静南王。” “萝萝。”苏清瑜皱眉,上前一步,将苏锦萝的手包到手掌里。“身子最重要,这种男女小防,无碍的。” “不不不……”苏锦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陆迢晔轻笑,拢袖起身,垂眸时将苏锦萝那张透着红晕的白瓷小脸尽收眼中。“本王不怕连累。” 她怕啊!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我不是都将银子给你了吗?”苏宝怀关紧耳房的门,让贴身丫鬟守在户牖处,不准一人靠近。 “就那点子钱,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侯府夫人,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尽可跟哥哥说,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71.第 71 章 此为防盗章  李枝菱上前,拢起大袖朝李老太太叩拜, 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菱姐儿, 我可怜的菱姐儿……” “老太太这话就不对了, 苏姑娘是回自个儿的家, 是去享福的。”元嬷嬷站在一旁道。 李老太太抹了眼泪,勉强笑道:“是啊,菱姐儿是去享福的。” 李枝菱使劲憋住两包眼泪, 小脸红红的就像是上了两层胭脂。 “咱们府里的东西定比不上理国公府,我这老太婆就不给你准备什么了。”李老太太朝身旁的雪雁挥了挥手,“雪雁是个懂事的,你一道带去。” 理国公府是富贵大家, 李枝菱虽是大房嫡生女, 但难免初来乍到,容易被人算计。身旁若是没几个可信的人用,必然举步维艰。 “老祖宗……”雪雁自小伺候李老太太, 被调.教的十分好。 “老祖宗知道, 你惯是个好相与的。”抚了抚李枝菱的脸, 老太太道:“你性子软, 耳根子也软,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知道了吗?” “嗯。”李枝菱点头, 终于是憋不住在李老太太的怀里哭了个畅快。 …… 冬至前日, 李枝菱坐上了去定都城的马车。 马车被收拾的很干净, 里头的东西也一应俱全。李枝菱靠在青缎靠枕上,怀里搂着暖烘烘的铜制手炉,整个人昏昏欲睡。 马车外风雪交加,马车里贴着厚毡,一丝风都漏不进来,就连下头都垫了三层虎皮,奢侈异常。 雪道难行,马车走的很慢。直到了官道上才渐渐通畅起来。 官道上的雪渍被铲的干干净净,马车辘辘而行,李枝菱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马车外传来呼喊声,玉珠儿听出是李飞瑶的声音,抻着脖子想往外头瞧上一眼,却是被元嬷嬷用眼神给呵止住了。 元嬷嬷长相刻板,说话做事也十分刻板规矩,不仅玉珠儿和雪雁怕她,就连李枝菱都怕她。这大概是富贵大家中惯常养出来的半个主子,气势颇足。 马车外,李飞瑶眼瞧着那马车渐行渐远,连个头都没露,狠狠的甩掉自己身上的大氅,蹲地埋首。父亲出事后,她四处奔波,吃了闭门羹回来,就去了李枝菱的院子,里头的东西依旧在,可人却不见了。 李枝菱你这个骗子,说好不会走的,若是再瞧见你,我定要打断你的腿! “姑娘。”绿春急匆匆追上来,将大氅披到李飞瑶身上。“天冷,咱们回吧,莫要冻坏了身子。” 李飞瑶咬着牙,使劲将眼眶里的眼泪憋回去。 哭什么,为了一个骗子,不值得。 …… 冬月十九,小寒。李枝菱终于到了定都城。 马车一路不停,行驶在宽阔主街道之上。如此寒冬,街上依旧人烟阜盛,车水马龙。 李枝菱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率先入眼的是小贩摊子上蒸腾而出的白雾气。热腾腾的扑面而来,夹杂着馄饨的葱香味和饱满的面粉香,让李枝菱不自禁暗舔了舔嘴唇。 她有些饿了。 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到达理国公府。 李枝菱将马车帘子挑的更开,却堪堪只能瞧见理国公府一角。朱红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排华冠丽服的看门家仆,东西两侧角门开了其中一扇,他们的青绸马车被家仆引了进去。 李枝菱想,这理国公府果真是富贵大家,连看门家仆穿的都要比自己好。 “姑娘,换轿子了。”元嬷嬷搀着李枝菱下马车,一旁早有婆子搬来马凳。 换过软轿,由两个年轻小厮抬着,李枝菱颠颠的被抬了进去。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李枝菱被颠的屁.股疼。她打开帘子想跟元嬷嬷说话,就发现软轿突然停了。 眼前是一扇古朴黑漆大门,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其中一个婆子腰间挂着一串金灿灿的大钥匙,另外一个婆子腰间拴着一个大金锁。 “这是内宅大门。”元嬷嬷在旁提醒。“外男若非老祖宗授意,是不能进来的。” 李枝菱点了点小脑袋,见黑漆大门后走出两个粗使婆子,继续抬起软轿将李枝菱抬进了内宅。 天色已晚,软轿前头挂着一盏风灯,被溯雪打的七零八落,衬出些氤氲雾色。 李枝菱刚刚把脸伸出去,就被一阵急雪狠狠抽了脸,她赶紧又把脑袋缩回去。这内宅啥时候看都成,现下她还是安分一些吧。 晚间的内宅很安静,李枝菱坐在软轿里,心中惴惴,她现在非常想见见大哥。 “姑娘,到了。”软轿落到垂花门前,元嬷嬷打了帘子,将李枝菱请了出来。 “这是老祖宗的院子。”元嬷嬷领着李枝菱穿过抄手游廊,进到明厅。有几个小丫鬟躲在明厅的槅扇处偷偷觑她,被元嬷嬷一瞪眼赶紧跑远了。 眼前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房廊下挂着几盏红纱笼灯,李枝菱不由的更紧张了。 转过明厅内的大插屏,入甬道,方至正房大院。 理国公府老祖宗的宅子自然是整个公府里最好的宅子,雕梁绣柱,宽敞明亮。五间正房,两旁厢房,有婆子守在厚毡处,瞧见人来了,赶紧迎上来。 “可让老祖宗给盼来了。本说是要出去迎的,可天寒地冻的,二夫人生恐老祖宗染了病气,硬是让一屋子憋在了里头。” 婆子穿一件青灰色褙子,发髻梳的光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李枝菱。 李枝菱头戴雪帽,周边一圈狐白裘,小脸白生生的嵌在里头,一点菱唇,一双灿眸,干干净净的立在那处,娇弱扶风。 李枝菱正欲应声,就被元嬷嬷斜睨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婆子也不恼,笑眯眯的打开厚毡引李枝菱进正房。 厚毡一掀开,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熏香味,将李枝菱在外头被冻得苍白的小脸熏的微红。跨过门槛,一眼瞧见的是坐在罗汉塌上,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太。 老太太鬓发如霜,戴彩绣抹额,膝上盖着一件鹿皮毯子,见李枝菱来了,立刻迎上去。 “萝萝。”苍老的声音带着沉闷哭腔,缠绵着长久的思念。 “这是你祖母。”元嬷嬷提醒,“与李家一般,唤老祖宗便是。” 李枝菱立刻红着眼迎上去,声音软糯糯的唤道:“老祖宗。” “我可怜的萝萝……”老太太紧紧搂住李枝菱,哭的不能自抑。 “老祖宗,您身子刚好,可不敢如此。” 一旁有妇人上前来劝,元嬷嬷又道:“这是你二婶子。” “二婶子。”李枝菱蹲身行礼,被二夫人林氏搀扶起,“瞧瞧萝姐儿的模样,跟大嫂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氏面相温婉,说话也轻声柔气的透着股书卷气。 “你瞧,正说到人,这就来了。” 后房门处传来响动,李枝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穿蓝灰色袄裙的妇人,由一个小姑娘搀着,急急过来。 “那就是你母亲了,”林氏凑到李枝菱耳旁,“身旁的是你义妹。” 元嬷嬷在路上,已经跟她说过理国公府内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其中特特提到的就是大房里的这个养妹。 当年她走失后,母亲一病不起,老太太怜爱,从远枝选了一个女童过来以解母亲的相念之苦。说来也巧,这女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只差了一个时辰。 因着自小玉粉可爱,来时又懂些事,在理国公府内,素来便是个讨喜的。 “萝萝……”大夫人孙氏疾奔过来,一把将李枝菱揽进怀里。 哭的呜呜咽咽,好不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李枝菱哑着嗓子,藕臂轻搭上孙氏的腰。 “我可怜的萝萝。”孙氏这一哭,惹得众人都不自禁红了眼。天天日日盼着的姑娘,终于回来了,尤其是林氏,同样生儿育女,感同身受之下不停拭泪,还要去安慰老太太。 “好了,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嫂就莫要惹老祖宗了。”林氏将老太太扶到罗汉塌上。“老祖宗的身子昨儿个才堪堪见好。知道大嫂高兴,这日后呀,能说话的日子长着呢。” 孙氏攥着李枝菱的头,泪眼朦胧的点头。 “姐姐。”站在孙氏一旁的苏宝怀与李枝菱见礼。 李枝菱略擦了擦眼泪,回礼道:“妹妹。” “这是宝姐儿。” 孙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一旁林氏便招呼身后的两个姑娘过来。“这是我那大姑娘,珍姐儿。这是表姑娘。” 大姑娘苏珍怀,三姑娘苏宝怀,都是“怀”字辈的姑娘,只有苏锦萝一个没排辈。这事元嬷嬷已经跟她说过。 老太爷在世时,说苏锦萝与他有缘,十分宠溺,连名都单拎出来取。 至于那位表姑娘,是嫁出去姑奶奶的女儿。那位姑奶奶现今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当家主母,把持文国公府中馈大权,听说最是个厉害人物。 李枝菱细瞧了一眼那位表姑娘,虽年幼,脸还没长开,但气势十足,眉宇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连行礼都要仰着头。 不好惹。李枝菱下了一个定论,默默转头。 比起这位不好惹的表姑娘,大姑娘珍姐儿便和善些,眉宇与林氏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亲近。 四个姑娘略略说了几句,那头老祖宗吃了一口林氏端来的热茶,朝李枝菱招手。 李枝菱上前,坐到老祖宗身边。 “身旁可有带丫鬟过来?” “带了两个。” “两个可不够,再添两个大丫鬟。其余的小丫鬟和婆子就照着平日里安排。”前头的话是跟李枝菱说的,后头的话则是跟孙氏说的。 “哎。”孙氏应了,哭的眼睛红红的,眉眼处与李枝菱尤其相似。 “老祖宗,天色都晚了。萝姐儿那么大老远的过来,还是让人早些去歇了吧。”林氏劝道。 “对,可不能将我的萝萝累坏了。”老太太拍着李枝菱的手背,转头看向孙氏。“院子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孙氏上前一步道:“安排在锦玺阁。” “好好,去吧,明日再来瞧我这个老婆子。” 老太太被簇拥着回了卧室,李枝菱与元嬷嬷一道去往锦玺阁。 屋外,积雪映天,溯风冷冽。李枝菱仰头看向外头的漫天飞雪,只觉心口发凉。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屋内一派祥和融洽,屋外冰天雪地。 她日后便是理国公府家,大房的嫡生姐儿,苏锦萝了。 陆迢晔收手起身,却被苏锦萝一把拽了回去。 苏锦萝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只按着陆迢晔的手要去画押。画了押,大哥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了,也不枉她憋着尿意,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管这人酒醒后认不认,大哥肯定会与他生出些间隙。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窄窄的收胸收腰,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72.第 72 章 此为防盗章  帐勾轻动, 青丝逶迤, 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细细的抻着,陆迢晔只用一只手,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 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 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 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 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眼尾缓慢挑起, 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 背对着众人,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 就是这个人!” 可惜, 苏锦萝怂啊, 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73.第 73 章 此为防盗章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 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 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 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 香香那么小, 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 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 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 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 定都城内不安稳, 待过了你生辰, 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 苏容瑜就职翰林院, 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姑娘,奴婢听说,这次生辰礼上,老太太有意替大姑娘挑选夫婿。”玉珠儿压着声音道。 “……你从哪听来的?”怪不得请了这么多青年才俊。 “奴婢听伺候老太太的大丫鬟易桃说的。大姑娘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不小了。虽说大公子与二公子都还未成亲,但大姑娘可拖不得,总得先把亲事给订下来。” 十八,确实不小了。要不是苏珍怀才名在外,差的瞧不上,高的配不上,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属意文国公府的大公子,方淼。” 提到方淼,苏锦萝便想起了前几日听到的八卦。“方家现今没了方贵妃,四皇子,咳,不知所踪,方淼又被陛下厌弃,老太太怎么会瞧上他的?” “正是因为这样,咱们大姑娘才不算高嫁。而且奴婢听说,四皇子的事好像有隐情,说不准要翻案呢。” “……你一个小丫鬟,哪里听来的这些私密?” “姑娘可别小瞧了奴婢,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玉珠儿得意的扬高下颚。 “可是大姐不是对静南王有意吗?”托腮从妆奁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白玉簪,苏锦萝插进圆髻里。 玉珠儿将那支珍珠白玉簪取下。“姑娘,今日您生辰,戴这支。”重新替苏锦萝戴上一支镶金宝石桃蝠簪。 黑发红簪,白肤檀唇,瓷白中透着一抹小巧娇俏。 “静南王虽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是当今陛下的胞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咱们大姑娘的身份,是配不上的。就是姑娘您……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句话,玉珠儿说的不甚清楚,却是大大的实话。 配不上好啊,就是要配不上。她要是嫁给了那伪君子,怕是都见不着新婚第二日的太阳。 收拾妥当,苏锦萝带玉珠儿和雪雁去了明厅。 前为男堂,后为女厅,苏锦萝到时,一众姑娘都已来齐。 今日天晴,内外槅扇尽除,前厅后院,敞亮无比。 苏锦萝透过隔在堂厅中间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隐隐看到前面一桌男子,正在推杯换盏,吃酒说话。 酒酣香浓,气氛热烈。不远处的戏台子上正在唱戏,请的是定都城的名角,咿咿呀呀的婉转逶迤,透过沁冷溯风显出一片热闹场景。 “大姐今日穿的可真好看。”苏宝怀坐在苏珍怀身边,笑盈盈的道。 苏珍怀穿了一件黄绫袄裙,梳垂髻,戴玉簪。温婉却不突兀,也不显老气,应该是精心装扮过的。 轻抿香茗,苏珍怀眉目柔顺的笑道:“今日是二妹妹和三妹妹的生辰,我哪里敢喧宾夺主,你们才是真真好看。而且我听说,今日不仅方表哥来了,就连静南王都赏脸了。可见两位妹妹的面子,是真大。” 说到静南王,苏珍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转向苏锦萝。 苏锦萝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手里加了乳酪的杏仁茶,小嘴边糊了一圈奶渍。 听苏珍怀提到方淼,苏宝怀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方表哥可是难得,也不知是为了谁。” 苏珍怀红了脸,娇嗔的轻捏了一把苏宝怀。 苏锦萝暗道:看来今日玉珠儿与她说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对了,今日方表妹怎么没来?” 说话的是吴国公府家新进的大媳妇,张氏。她身旁坐着吴国公府家的小女儿,房茹柔。在听到张氏的话时,房茹柔面露诧异,想开口,却又十分畏眸色犀利的张氏,终究闭紧了嘴。 关于吴国公府的八卦,透过玉珠儿这个小喇叭,苏锦萝也知道些。 吴国公和国公夫人去的早,只留下一双孤儿寡女,房茹柔和房元木。 房元木人如其名,是个木讷性子,但对亲妹子房茹柔却是极好的。不过自房元木娶了张氏后,就被管的跟只缩头乌龟一样,连妹子都护不住。 而说起这位张氏,也是有些来头的,是张皇后家的远枝,高不成低不就的嫁了个没甚实权的吴国公府。不过上无长辈,下面的小姑子又被捏的死死的,嫁过去就是国公夫人,张氏在吴国公府内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比在本家快活多少倍。 张氏闺名唤张媛,在诗社内本不起眼,但素来小肚鸡肠,又善嫉妒,寻到机会还不好好的踩上方婉巧几脚。毕竟她早就看不惯这个仗着自家权势,嚣张至极的方家姑娘了。 俗话说,高时人人捧,低时人人踩。张氏就是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但在座的人除了一些本就精明的,其余都被家人提点过。 方家有方淼这位人物,迟早复起,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现在才是刷好感度的时候。 “听说是身子不适。也难怪,表妹从小身子就弱,这寒冬腊月的天,哪里受得住。”苏珍怀笑着开口,化去一室僵冷气氛。 张氏却不饶人,“这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可真不是时候。”嘲讽之意,尤其明显。 众人没接话,连苏珍怀都冷了脸。 房茹柔呐呐道:“嫂嫂,吃茶。” 张媛冷哼一声,十分嫌弃这个跟房元木一样木讷的房茹柔。 “二姑娘,听说你是从新平郡来的?那处可惯是个贫瘠地,没尝过好东西吧?今日你生辰,可要多用些。”张氏将目标转向苏锦萝。 张氏不知道,可理国公府内的人都清楚,苏锦萝惯是苏清瑜的掌上珠,苏清瑜就隔了一扇围屏,这张氏真真是……没脑子。 “嫂嫂。”整桌人都没说话,只房茹柔拉扯了一下张媛的宽袖,面带羞愧歉意的看了苏锦萝一眼。 苏锦萝弯唇轻笑了笑,并不在意。 锦玺阁是个三进院落,黑漆大门,厢房游廊,小巧精致。院内打扫的清清爽爽,甬道周边种着几株藤萝兰花,房廊前还有一棵粗枝桂花树。槅扇朱窗皆被厚实的毡子覆盖,户牖上方挂着光亮的琉璃灯。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领着小丫鬟们出来,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但因苏锦萝回来了,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鹤氅。 “二姑娘,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热气氤氲,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74.第 74 章 此为防盗章  今日苏清瑜特意装扮了一番, 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桃花眼中波光流转,惹得一众姑娘家皆红了脸。就连张氏这人妇都盯住了人,不错眼的瞧。 定都城有名的风流浪荡、富贵闲人,果真名不虚传。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锦萝双眸一亮, 忙把张氏甩到脑后。 一桌子的人, 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 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 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 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 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 陡然锋利起来,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75.第 75 章 此为防盗章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 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 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 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 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 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 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 窄窄的收胸收腰, 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 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 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 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 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 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陆迢晔一脚踩住那散开在白玉砖上的青白撒裙,“萝萝急着什么?” 急着去小解啊……当心尿你一身……还不给她放脚。 苏锦萝扯了扯自己的裙裾,扯不动。 她哭丧着一张脸仰头,“我,我跟王爷说笑呢。” 陆迢晔勾唇,俯身弯腰,微凉指尖带着湿润酒香,轻轻落到苏锦萝的下颚处,往下一滑,搭在纤细脖颈上,惹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 “真巧,我也在跟萝萝说笑呢。”黑乌乌的狗爬字被陆迢晔拿在手里,配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只让苏锦萝瑟瑟发抖。 …… 不是她无能,只怪敌人太强。 那日里,苏锦萝真屁滚尿流的逃了,陆迢晔也没再为难她,只最后露出的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苏锦萝吓得好几日没睡好。 怪她,计划太不周密,明明知道那人惯是个阴险狡诈的,不仅赔了夫人,还折兵。苏锦萝觉得,那静南王这次怕是盯上自己了。 因为在整个定都城,只有她一个人眼睛雪亮,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啊,那个人不会又要杀自己灭口吧! 苏锦萝用力捂住自己的小细脖子,紧紧躲在被褥里。 “萝萝。”醉躺了两天的苏清瑜,听说苏锦萝晚间睡不安稳,不知从哪里学的怪招,硬是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讲就讲吧,能不能挑点好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刑部探案录给她读的啊! “那具无头尸……” “大大大哥。”苏锦萝猛地一下从榻上起身,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我想用夜宵了。” “哦。”苏清瑜终于闭嘴,起身准备去给苏锦萝准备夜宵,“对了,萝萝。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啊……让她好好睡一觉,再不要梦到什么无头尸,无名尸就好了! “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小姑娘信任的盯住苏清瑜,让苏清瑜瞬时油然而生一股豪气。“萝萝放心,大哥一定给你寻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他的妹妹,合该最好的。 苏锦萝用力点头,趁着苏清瑜出门的时候倒头就睡。 …… 翌日,苏锦萝被那具无头尸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浑浑噩噩的醒了,就见雪雁打开厚毡进来。 “姑娘,静南王派了小厮来,说姑娘允的那瓶桂花头油,什么时候才给送去。” 桂花头油?还真要啊! “姑娘?” “哦哦。”苏锦萝点头,“去妆奁匣子里头拿吧。”赶紧将那尊瘟神送走。 雪雁去梳妆台前取桂花头油,片刻后道:“姑娘,您的桂花头油都用完了,没有新的了。” 没了吗?苏锦萝走过去,将妆奁匣子上下三层抽屉打开,里头摆置着瓶瓶罐罐,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的保养品。 既有护发、护脸、护肤,还有手足、身体,祛斑、祛疤、祛痣的。 “这瓶是……茉莉的?” 将茉莉头油递给雪雁,苏锦萝道:“就送这瓶吧。”反正都是头油。 “是。”雪雁应声去了,玉珠儿端着早膳进来,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姑娘,这静南王怎么会来问您讨要头油的?” 苏锦萝抓了抓头发,一头青丝绸缎般又滑又黑,松松披散垂腰,更衬身姿纤嫩白细。她心虚的转头,“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呀。” “哦~”玉珠儿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 …… 关于静南王特特派了小厮来问苏锦萝讨要头油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理国公府。怕是数日后,整个定都城都会知道,那个俊美如俦,性若锦帛的静南王,竟然会主动亲近女子! 这对于定都城来说,不亚于是一件大新闻,而苏锦萝由此也名声大噪。她不再是那个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而是那个被静南王讨要了头油,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 锦玺阁内,苏锦萝看着在屋内转了不下十几圈的苏清瑜,神色困惑。 “萝萝。”苏清瑜大步上前,站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点头,一脸紧张。 这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大事吗? “萝萝,你为什么给静南王送茉莉头油?”苏清瑜一脸痛苦,满心醋意。明明他才是那个对萝萝千好万好的人。 啊? “难道是因为,萝萝觉得,静南王比大哥好?”苏清瑜抓住苏锦萝的肩膀,一脸认真。 苏锦萝赶紧摆手。虽然那静南王长的比大哥好,心机比大哥深,还比大哥有权有势……但是,“大哥是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得大哥。” “萝萝真乖。”苏清瑜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走,大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苏锦萝双眸一亮。 在李府时,苏锦萝都极少出门,她本以为像理国公府这样的富贵大家,应该比李府更加轻易不能出门。 “这是自然,一日日闷在屋里,把我的萝萝憋坏了可怎么办。”苏清瑜勾了勾苏锦萝的小鼻子,笑的温柔缱绻。 苏锦萝红了脸,赶紧小跑到屏风后换衣。 换了件轻巧袄裙,披上鹤氅,苏锦萝高高兴兴的随苏清瑜出了门。 坐在青帷马车内,苏锦萝抻着脖子往外头张望。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越发热闹起来,盏盏红灯喜气洋洋的挂在家家户户,腊肉年货等物堆积在摊贩上,马车被挤在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萝萝,先用饭吧。醉乡楼的桂花糯米藕可是极美味的。” 青帷马车绕出大街,进到一旁的醉乡楼后院。 掌柜的早已在外恭候。“难得苏大公子赏脸,今日巧了,静南王也在雅厢内。” “行。”苏清瑜抛下一锭赏银,领着苏锦萝上楼。 苏锦萝拽着苏清瑜的宽袖,小脸白生生的躲在雪帽里。“大哥,我,我其实不太饿……” 怎么又是那个煞星,怎么哪里都能碰到那个煞星! 她好不容易出趟府,好不容易吃个桂花糯米藕,她容易嘛她!苏锦萝简直欲哭无泪。 “萝萝莫怕,静南王说起来……” “清瑜兄。”二楼凭栏处,陆迢晔长身玉立,挺秀如竹。 今日天色初霁,积雪未消,屋檐下的冰柱子滴滴答答落着水,冷阳笼罩,雕花刻竹的槅扇半敞,那人负手而立,半隐半显,光影中,清冷眉眼低垂,竟显出几分缱绻柔意。 “二姑娘也来了。正巧,既然如此,那茉莉头油的回礼,现下便能给二姑娘了。” 苏锦萝抿唇,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76.第 76 章 此为防盗章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 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 白雪皑皑, 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 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 系五彩宫绦, 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 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 苏锦萝想来,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 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 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 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 面若好女, 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方淼步上石阶,走到小姑娘面前。 苏锦萝仰头,看到面前的男人,高壮结实,裹挟着寒意扑鼻而来,透着一股沉厚的风霜雪意。 “珍珠团子。” “嗯?” 苏锦萝看着那被男人扔在自己面前的十个檀香木盒,神色懵懂。 这人是谁? “萝萝。”明厅内,苏清瑜捧着手炉过来,看到方淼,下意识的将苏锦萝往身后挡了挡。“喏,把手炉揣好。” “大哥,我不冷的。”苏锦萝披着苏清瑜的大氅,仰头看人时露出干净眉眼,双眸月牙似得弯起,声音软糯甜腻,让方淼想起小时吃的甜腻的豆沙团子。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喉咙。 翌日,绣楼内依旧在举行诗会,苏锦萝依旧坐在轩楹内举着毛笔冥思苦想。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又提了食盒过来,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 前头李飞瑶正在与苏清瑜攀谈, 李枝菱也止住了自己迈出去的步子。罢了, 瞧上一眼便好了, 省的日后纠缠不清, 她本也无意回理国公府。 李枝菱转身, 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 婆子并未铲雪,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 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 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 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 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 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 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疾走了几步, 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边角有些磨损, 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 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 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珠似玉,清泉溪涧般清冷,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前一步,男人踩住鹤氅一角,然后弯腰俯身,拨开了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雪帽。 柔软的雪帽被拨开一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雪更白几分,凉凉的滑过瓷白肌肤,最后彻底将那顶雪帽扯落。 一头青丝倾泻而出,铺洒在雪地上,黑白交错间隐约带出几分桂花头油的香味。一张素白小脸半隐在黑发间,白腻腻的毫无血色,只面颊上被冷风吹出几许晕红,瞧着就像上了两点胭脂。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比身下的雪还要干净,让人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双眸子是否也比雪更干净。 眉眼意外的熟悉。 指骨分明的手有些犹豫的落到李枝菱腰间的丝绦上,似乎因为是头一次解女子的丝绦,所以有些不得法。 李枝菱静悄悄的躺着,因为身下陡然而至的阴寒抖颤了眼睫,更衬得整个人楚楚可怜了几分。 “呵。”寒风中,传来一道嗤笑声,丝绦被重新系好,那顶雪帽被人粗鲁的擦了手,扔在李枝菱脸上。 不远的小路上露出急切的脚步声,男人抽出李枝菱手里的红肚兜,抬步离去,片刻后在转角处与苏清瑜碰面。 “幸亏有王爷。”苏清瑜如获至宝的将那红肚兜塞进怀里,这样的天他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 静南王微微颔首,眸色清冷。他身穿素白缎袍,负手而立于红梅皑雪中,身形挺拔如松,外罩上好的白狐裘,洁白如雪,毫无杂色。 细雪簌簌而落,密集于狐裘之上,结出一层细薄雪渍,将男人衬出几分苍白俊逸。白玉冠下,眉目如画透着清俊,气质高冷出尘,犹如谪仙神袛般俊美非凡。 “清瑜兄苦寻十二载,是生是死都不知,何必执着?”男人开口,声音清冷,透着股疏离淡漠,比雪更寒上几分,却意外的好听。 苏清瑜捂着胸口的红肚兜,感觉到那沁着寒雪的阴冷,也不管自己被冻的哆嗦,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只要没寻到人,总还有个盼头。” 陆迢晔勾唇,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 小路上覆着残雪,隐隐显出一排小巧鞋印,干干净净的素雪纷繁而落,覆盖住痕迹,就似那小姑娘干净的眉眼。 …… 李枝菱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她一头冷汗的掐着脖子起身,连绣鞋都来不及套就小跑到了屏风后小解。 “姑娘,您醒了吗?”玉珠儿端着姜汤进来,声音兴奋。 李枝菱解决完生理问题,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大口往下灌,被辣的涕泗横流。真好,她还活着。 玉珠儿替李枝菱擦了脸,一脸担忧。“姑娘,您怎么会晕在小路上的?若不是那打扫后园子的婆子瞧见,您可要被活生生冻死了。” 李枝菱吃完姜汤,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落到玉珠儿脸上。“没告诉老祖宗吧?” “哪里敢说呀。”玉珠儿噘嘴,“姑娘您可不敢再乱跑了,奴婢日后要时时刻刻的看着您。” “好好好。”李枝菱一叠声应了,“再来一碗姜汤。” “姑娘往常可是最讨厌吃姜汤的了。” 这不是惜命嘛。 “对了,我的衣裳是你换的?” “自然是奴婢换的。”玉珠儿奇怪道:“怎么了,姑娘?” 李枝菱摇头。她方才小解的时候看到自己那块烫疤有些红肿,难不成是外头躺久了被冻的?那怎么专冻那啊? 李枝菱晕倒在后园子里头的事李老太太虽不知道,但其他人却都知晓了。 先来看李枝菱的是张氏。张氏是李老爷的正房夫人,只生了李飞瑶这一个女儿,又认了一个李枝菱,但毕竟亲疏有别,张氏除了让李枝菱吃饱穿暖外,并没有过多的关心。 上辈子,因为李老太太的刻意压制,整个李府除了李枝菱,知道她身世的人也不过就张氏和李老爷,还有李老太太三人。 张氏略坐了坐便走了,随后来的是李飞瑶。 “听说你晕倒了?”李飞瑶嫌弃的上下打量李枝菱。李枝菱虽没她长的好,但一身细皮嫩肉却让李飞瑶非常嫉妒。 李枝菱看了一眼李飞瑶带着伤的手,想来她已经把自己的院子砸干净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李飞瑶嘟哝一声,朝李枝菱摊手,“你上次做的祛疤膏呢?给我来几瓶。” 李枝菱拥着被褥靠在榻上,小脸被屋内的炭盆熏得红通通的透出几分水润,双眸雾蒙蒙的泛着水痕。“只剩下一瓶了。” 李飞瑶的这点伤,半瓶就够了。 “一瓶就一瓶,快点拿给我。” “玉珠儿。”李枝菱唤了一声玉珠儿,玉珠儿将祛疤膏递给绿春。 “这药每日两次,涂完以后稍按摩片刻。” “知道了,真是啰嗦。” 拿了祛疤膏,李飞瑶却也没走,明晃晃的打量李枝菱的屋子。 李枝菱的屋子里头大多是李老太太给她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李飞瑶是看不上的,但她难免气不顺。 “喂,你知道今日随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吗?”李飞瑶存心想打击这个毫无存在感,却处处让她看不顺眼的人。 李枝菱还沉浸在刚才那将她差点吓尿的声音里,根本就没理会李飞瑶说的话。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李府里头的人?不对不对,一个商贾李府,怎么可能会出一个准备弑帝夺位的人。 “那可是皇城里的静南王,皇帝的亲弟弟。”李飞瑶高扬头,洋洋得意道:“我今日还与他去见礼了。听说在定都城内想要见静南王一面都难如登天。” 李飞瑶只要一想到那沁冷如巅山皑雪的男人,脸上就不自觉的显出一抹羞涩。那般谪仙神袛一般的人物,竟真的会存在于世。 喜滋滋的说完,李飞瑶扭头一看李枝菱,这人竟抱着被褥睡过去了! 气呼呼的踏着绣鞋去了,李飞瑶将内室的珠帘打的噼啪作响。真是猪!说是猪都抬举她了! 李枝菱并未被影响,她脑后枕着一个软枕,怀里又抱着一个软枕,身上盖着厚实被褥,呼吸间满是熏香雅意。 但梦中的场景却不是很好。 男人的声音愈发清晰透骨,而李枝菱也终于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失了一枚牵制理国公府的好棋子。” 睡梦中的李枝菱努力睁眼,想看清面前手持利剑的人,但无奈,她的眼皮太重,根本就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有耳边一直在回荡着那句话,兜兜转转的深入骨髓。 一枚好棋子。 果然,她不能回理国公府。像她这样的性子,怕是一踏进定都城,就会被人撕碎了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一觉梦醒,李枝菱出了一身汗,她来不及收拾,直奔屏风后小解。 她这毛病哟,该怎么治呀!年纪轻轻的还能不能好了! “不可能,母亲,李枝菱难道不是从您肚子里头出来的吗?”李飞瑶红着眼眶,咬着牙,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氏心虚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瑶姐儿,菱姐儿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时候,半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78.第 78 章 此为防盗章 不管这人酒醒后认不认, 大哥肯定会与他生出些间隙。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 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 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 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 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 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 画了押, 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 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 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 窄窄的收胸收腰, 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 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 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陆迢晔一脚踩住那散开在白玉砖上的青白撒裙,“萝萝急着什么?” 急着去小解啊……当心尿你一身……还不给她放脚。 苏锦萝扯了扯自己的裙裾,扯不动。 她哭丧着一张脸仰头,“我,我跟王爷说笑呢。” 陆迢晔勾唇,俯身弯腰,微凉指尖带着湿润酒香,轻轻落到苏锦萝的下颚处,往下一滑,搭在纤细脖颈上,惹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 “真巧,我也在跟萝萝说笑呢。”黑乌乌的狗爬字被陆迢晔拿在手里,配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只让苏锦萝瑟瑟发抖。 …… 不是她无能,只怪敌人太强。 那日里,苏锦萝真屁滚尿流的逃了,陆迢晔也没再为难她,只最后露出的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让苏锦萝吓得好几日没睡好。 怪她,计划太不周密,明明知道那人惯是个阴险狡诈的,不仅赔了夫人,还折兵。苏锦萝觉得,那静南王这次怕是盯上自己了。 因为在整个定都城,只有她一个人眼睛雪亮,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啊,那个人不会又要杀自己灭口吧! 苏锦萝用力捂住自己的小细脖子,紧紧躲在被褥里。 “萝萝。”醉躺了两天的苏清瑜,听说苏锦萝晚间睡不安稳,不知从哪里学的怪招,硬是要给她讲睡前故事。 你讲就讲吧,能不能挑点好的,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拿来的刑部探案录给她读的啊! “那具无头尸……” “大大大哥。”苏锦萝猛地一下从榻上起身,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我想用夜宵了。” “哦。”苏清瑜终于闭嘴,起身准备去给苏锦萝准备夜宵,“对了,萝萝。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啊……让她好好睡一觉,再不要梦到什么无头尸,无名尸就好了! “只要是大哥送的,我都喜欢。” 小姑娘信任的盯住苏清瑜,让苏清瑜瞬时油然而生一股豪气。“萝萝放心,大哥一定给你寻一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他的妹妹,合该最好的。 苏锦萝用力点头,趁着苏清瑜出门的时候倒头就睡。 …… 翌日,苏锦萝被那具无头尸折腾了一晚上,早上浑浑噩噩的醒了,就见雪雁打开厚毡进来。 “姑娘,静南王派了小厮来,说姑娘允的那瓶桂花头油,什么时候才给送去。” 桂花头油?还真要啊! “姑娘?” “哦哦。”苏锦萝点头,“去妆奁匣子里头拿吧。”赶紧将那尊瘟神送走。 雪雁去梳妆台前取桂花头油,片刻后道:“姑娘,您的桂花头油都用完了,没有新的了。” 没了吗?苏锦萝走过去,将妆奁匣子上下三层抽屉打开,里头摆置着瓶瓶罐罐,都是她闲着无事做出来的保养品。 既有护发、护脸、护肤,还有手足、身体,祛斑、祛疤、祛痣的。 “这瓶是……茉莉的?” 将茉莉头油递给雪雁,苏锦萝道:“就送这瓶吧。”反正都是头油。 “是。”雪雁应声去了,玉珠儿端着早膳进来,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姑娘,这静南王怎么会来问您讨要头油的?” 苏锦萝抓了抓头发,一头青丝绸缎般又滑又黑,松松披散垂腰,更衬身姿纤嫩白细。她心虚的转头,“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他呀。” “哦~”玉珠儿吐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 …… 关于静南王特特派了小厮来问苏锦萝讨要头油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理国公府。怕是数日后,整个定都城都会知道,那个俊美如俦,性若锦帛的静南王,竟然会主动亲近女子! 这对于定都城来说,不亚于是一件大新闻,而苏锦萝由此也名声大噪。她不再是那个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而是那个被静南王讨要了头油,失踪多年突然被寻回的理国公府二姑娘。 锦玺阁内,苏锦萝看着在屋内转了不下十几圈的苏清瑜,神色困惑。 “萝萝。”苏清瑜大步上前,站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点头,一脸紧张。 这么严肃,是要说什么大事吗? “萝萝,你为什么给静南王送茉莉头油?”苏清瑜一脸痛苦,满心醋意。明明他才是那个对萝萝千好万好的人。 啊? “难道是因为,萝萝觉得,静南王比大哥好?”苏清瑜抓住苏锦萝的肩膀,一脸认真。 苏锦萝赶紧摆手。虽然那静南王长的比大哥好,心机比大哥深,还比大哥有权有势……但是,“大哥是世上最好的,谁都比不得大哥。” “萝萝真乖。”苏清瑜捏了捏苏锦萝的面颊,“走,大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苏锦萝双眸一亮。 在李府时,苏锦萝都极少出门,她本以为像理国公府这样的富贵大家,应该比李府更加轻易不能出门。 “这是自然,一日日闷在屋里,把我的萝萝憋坏了可怎么办。”苏清瑜勾了勾苏锦萝的小鼻子,笑的温柔缱绻。 苏锦萝红了脸,赶紧小跑到屏风后换衣。 换了件轻巧袄裙,披上鹤氅,苏锦萝高高兴兴的随苏清瑜出了门。 坐在青帷马车内,苏锦萝抻着脖子往外头张望。 马上就要过年了,街上越发热闹起来,盏盏红灯喜气洋洋的挂在家家户户,腊肉年货等物堆积在摊贩上,马车被挤在人群里,几乎寸步难行。 “萝萝,先用饭吧。醉乡楼的桂花糯米藕可是极美味的。” 青帷马车绕出大街,进到一旁的醉乡楼后院。 掌柜的早已在外恭候。“难得苏大公子赏脸,今日巧了,静南王也在雅厢内。” “行。”苏清瑜抛下一锭赏银,领着苏锦萝上楼。 苏锦萝拽着苏清瑜的宽袖,小脸白生生的躲在雪帽里。“大哥,我,我其实不太饿……” 怎么又是那个煞星,怎么哪里都能碰到那个煞星! 她好不容易出趟府,好不容易吃个桂花糯米藕,她容易嘛她!苏锦萝简直欲哭无泪。 “萝萝莫怕,静南王说起来……” “清瑜兄。”二楼凭栏处,陆迢晔长身玉立,挺秀如竹。 今日天色初霁,积雪未消,屋檐下的冰柱子滴滴答答落着水,冷阳笼罩,雕花刻竹的槅扇半敞,那人负手而立,半隐半显,光影中,清冷眉眼低垂,竟显出几分缱绻柔意。 “二姑娘也来了。正巧,既然如此,那茉莉头油的回礼,现下便能给二姑娘了。”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79.第 79 章 此为防盗章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 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 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 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 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 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 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 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 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 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 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 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 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 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 上香的事, 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 “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窄窄的收胸收腰,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80.第 80 章 此为防盗章 没脑子,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 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 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 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 就是醍醐, 味道鲜美异常,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 陡然锋利起来, 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 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 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她自小到大, 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 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 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 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李枝菱还没死透,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发出一道轻嗤声,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形状奇特,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戴着一顶雪帽,露出一张白细小脸,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81.第 81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清瑜摇头, 难得摆出一张严肃面容来。“不行,若是萝萝今次不看,那大哥可不会安心。而且静南王是难得的君子,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就连当今皇后都曾邀他治过疾呢。” 苏锦萝抿唇, 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 乖, 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 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 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 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 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 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 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 皱眉, 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我,我不想把脉了……我没病……” 软绵绵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帐子里头传出来,陆迢晔轻勾唇,面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清冷模样。 “古时,扁鹊四见蔡桓公。一见时,扁鹊言: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二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三见时,扁鹊言: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复不应。四见时,扁鹊望桓侯而逃,桓侯诧极,差人询问,扁鹊言: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五日后,桓侯遂死。” “讳疾忌医,最终致死。” 听到陆迢晔这么大段话,苏锦萝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光是听到这人的声音都能吓得浑身哆嗦,更别说是听到这么恐怖的事了。难道这个人是在说,她要命不久矣了? 这人不但是个伪君子,还是个庸医,她明明好的很! “二姑娘来了癸水?” 陆迢晔终于放开苏锦萝的腕子,慢条斯理的从宽袖内抽出一块帕子将手擦干净。明明是在说这般女子的私密话,但陆迢晔的表情却全无半点变化,眉眼清冽如泉,好似在说今日天霁般平常。 苏锦萝虽怕,但却难免也红了脸。被男子当面提及癸水,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啊。 一离开陆迢晔的钳制,苏锦萝赶紧把手给抽了回来,然后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肝继续双下巴式惊恐。 陆迢晔身穿月白宽袍,敛眉坐在槅扇光影处,鸦青色的睫毛搭拢下来,在眼下显出一块阴影。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又清晰又明了,就像是黑白画上的一点红墨,看的苏锦萝心尖颤颤。 今日阳光晴好,男人的脸一半沐浴在亮光里,一半掩在阴影处。 抬眸时,透过缝隙,与苏锦萝那双惊恐眼眸对个正着。 账旁,元嬷嬷听到陆迢晔的话,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态。这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静南王怎么如此大刺刺的就说了出来? “嬷嬷,直说无妨,静南王不是外人。”苏清瑜道。 苏锦萝捂住脸,对于自己瞎了眼的哥哥实在是无从拯救。 元嬷嬷犹豫道:“大公子,毕竟是二姑娘的闺房事,这……若是被传出来,不仅会坏了二姑娘的名声,也会累及静南王。” 听到元嬷嬷的一番话,苏锦萝心中狂喜。 只要是她碰着的人,亲近如大哥,亦或是苏宝怀、苏珍怀之流,就连玉珠儿都在说陆迢晔的好话,可想而知这陆迢晔有多会装。 这会子难得碰到元嬷嬷一个明白人,苏锦萝此刻,真恨不得上去好好亲元嬷嬷几口。可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啊! 透过帐帘,对上苏锦萝那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元嬷嬷有些莫名。 作为一个比较古板的老嬷嬷,元嬷嬷深知苏锦萝对自己是有些惧意的。如今瞧见苏锦萝这副雏鸡见母鸡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苏锦萝情难自禁,从帐帘缝隙里钻出半个小脑袋,然后伸出小嫩手使劲攥住元嬷嬷的袖角点头。“不能连累静南王。” “萝萝。”苏清瑜皱眉,上前一步,将苏锦萝的手包到手掌里。“身子最重要,这种男女小防,无碍的。” “不不不……”苏锦萝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陆迢晔轻笑,拢袖起身,垂眸时将苏锦萝那张透着红晕的白瓷小脸尽收眼中。“本王不怕连累。” 她怕啊!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82.第 82 章 此为防盗章 翠花绿缎面的被褥边缘被拽在那只白嫩小手里, 粉嫩指甲盖嵌在里头,青葱白玉似得好看。 帐勾轻动, 青丝逶迤, 露出一截纤细脖颈, 细细的抻着,陆迢晔只用一只手, 就能给它拧断了。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 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 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 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 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 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 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眼睑下敛, 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 背对着众人, 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 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 就是这个人!” 可惜, 苏锦萝怂啊, 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躲在榻角,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李飞瑶一身枣红裙衫立于白雪艳梅中,罗绮文秀,明媚妖娆。 但李枝菱知道,这不过是场无用功。因为上辈子的苏清瑜根本没有看上李飞瑶。回去后,李飞瑶气得把自己的院子砸了个稀巴烂,最后还让身旁的大丫鬟绿春来她这处讨了祛疤膏。 前头李飞瑶正在与苏清瑜攀谈,李枝菱也止住了自己迈出去的步子。罢了,瞧上一眼便好了,省的日后纠缠不清,她本也无意回理国公府。 李枝菱转身,踩着一地落雪往前头的小路上去。 小路偏僻,婆子并未铲雪,李枝菱小巧的鞋印步步生莲,软绵绵的踩下去时能清晰的听到雪被压实的“嘎吱”声。 小路两旁的枯枝上覆着细雪凝霜,还有垂落下来的冰锥子,又粗又大,亮晶晶的随朔风轻动,枯败的枝桠承受不住,似乎下一刻就会砸下来。李枝菱有些怕这些冰锥,捡着远路走。 不远处有两个小丫鬟背着竹篓子路过,嬉笑着说话。 “你说方才与那苏大公子一道来的人是谁?竟比苏大公子长的还要好看。” “我瞧着定是个不凡的人物,你没瞧见刚才落座的时候那人是坐在首座的嘛。” 比苏清瑜还要地位高的人?这李府什么时候成一块香饽饽了。 李枝菱好笑的摇头,疾走了几步,将那两个丫鬟甩到身后。 突然,小路积雪边露出一角半旧嫣红。李枝菱蹙眉,俯身将那被落雪覆盖住了大半的东西拉出来,勉强能看出是件小孩穿的红肚兜。 大致是因着年代长了,边角有些磨损,但能看出被人保养的很好,颜色竟还依旧鲜艳。而且针脚细密,料子极好,应当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那是清瑜兄的东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如珠似玉,清泉溪涧般清冷,裹挟着沁冷寒雪直往李枝菱的骨子里头钻。 她不会忘记,就是这道声音,伴着冰冷的长剑将她抹了脖子,甚至熟悉到让她立时起了反应。 裙裾下的小细腿不自觉抖动起来,李枝菱白着一张小脸僵站在原处,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来,来了…… 李枝菱非常害怕,她一害怕就尿急,这毛病她上辈子是没有的,是临死的时候被活生生吓出来的。怪她没事去山林里头小解什么呀,她就不能憋到庙里头再解决吗? 现在好了,她只一听到那在午夜里,日日纠缠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抱着尿壶酣畅一番。这在别人听来欲罢不能的声音,在李枝菱这里却变成了催尿利器。 身后的人站定,李枝菱几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炙热而轻缓,带着冷梅香,让李枝菱恍惚又回到了那个林子里,再一次尝试了被.干脆利落,拔剑抹脖的感觉。 寒风凛冽,阴冷的寒梅素香扑鼻而来,将李枝菱紧紧禁锢其中,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犹如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媪般大口喘息。 难道这辈子她还是逃不过吗? 李枝菱心中悲凉,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男人看着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清冷眉目轻蹙,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 往常有姑娘家见到他的容貌,兴奋至极晕过去的有,但像这样只听到声音就晕过去的,他还未碰到过。 穿着鹿皮靴的脚上前一步,男人踩住鹤氅一角,然后弯腰俯身,拨开了小姑娘头上戴着的雪帽。 柔软的雪帽被拨开一角,修长白皙的手指比雪更白几分,凉凉的滑过瓷白肌肤,最后彻底将那顶雪帽扯落。 一头青丝倾泻而出,铺洒在雪地上,黑白交错间隐约带出几分桂花头油的香味。一张素白小脸半隐在黑发间,白腻腻的毫无血色,只面颊上被冷风吹出几许晕红,瞧着就像上了两点胭脂。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比身下的雪还要干净,让人忍不住的想知道那双眸子是否也比雪更干净。 眉眼意外的熟悉。 指骨分明的手有些犹豫的落到李枝菱腰间的丝绦上,似乎因为是头一次解女子的丝绦,所以有些不得法。 83.第 83 章 此为防盗章 男人陌生又熟悉, 苏锦萝垂眸,蹲身行礼, “父亲。” 理国公微颔首, 上下打量苏锦萝一番。“近几日公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空跟陛下告了假出来。” 这是在跟苏锦萝解释,为何现在才来看她。 “女儿知晓。天冷,父亲多注意身体。” “嗯。” 简简单单的几句寒暄话, 就像两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理国公与老太太告辞, 说宫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厚毡被掀开,又重重落下。屋外月光敞亮, 垂花门处显出一个颀长身影。 “静南王怎么在此处?”理国公上前攀谈。 陆迢晔不应声, 只慢条斯理的将自己腰间的蟠龙玉佩换成一块温软暖玉,然后才道:“国公爷可是要进宫?” “正是。” “正巧,本王也要进宫。”静南王抚了抚腰间暖玉, “真宁那小丫头近几日尤其喜欢扯了我的玉佩扔在地上摔玩, 我可没那么多的好玉给她摔, 只能让清瑜兄替我备了些次玉, 这样摔起来也不心疼。” 说话间, 陆迢晔的脸上满是宠溺笑意。 真宁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生的粉雕玉啄,尤其惹陛下和太后的疼爱。 理国公面色一顿, 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云纹玉佩。 “真宁今次过了年刚满三岁, 母后欢喜的紧, 日日带在身边,脾气养的骄纵不说,吃的也胖了一圈。” 理国公陡然转身,大步回到主屋大堂内。 堂内,苏锦萝正在跟老太太说话,见理国公回来了,赶紧起身。“父亲。” 理国公径直走到苏锦萝面前,将腰间玉佩递给她。 苏锦萝愣愣接过,一脸懵懂。 理国公盯住面前的苏锦萝,透过这张巴掌大的小脸,看到了那个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蹬腿撒尿的胖娃娃。粉雕玉啄的一个小娃儿,喜欢穿红衣,梳双髻,一双眼圆溜溜的跟夏日里的黑葡萄一样。 那时候自己是偏宠的,而且宠的没边了。 “摔着玩。” 说完,理国公与老太太一拱手,又躬身退了出去。 相比一脸懵逼的苏锦萝和一脸愤恨的苏宝怀,老太太却是红了眼眶。 “难为老大还记得。萝萝小时候最喜欢摔你父亲的玉佩玩,连老太爷留下来的那块都摔了。你父亲也不恼,只派人修好了置在盒子里,换了些易砸、碎片又不扎手的暖玉带着。” 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回忆往事,想着想着就越发怜惜起这些年在外不知所踪的苏锦萝。 “老祖宗。”苏锦萝收好玉佩,上前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今日是好日子,莫要伤怀。天干物燥的,我替老祖宗磨了些大黄粉,每日早晚用水调匀,涂在手指干裂处,效果极好。” 苏锦萝从怀中取出分装好的大黄粉,递给易桃。 “好好,还是萝萝贴心。”老太太不停点头,然后又哽咽道:“回来了就好,这样老祖宗走也能走的安心。” “老祖宗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苏宝怀赶紧道。 “是啊,要长命百岁,我这老太婆还要瞧着咱们的萝萝和宝姐儿嫁人呢。”老太太笑着说完,让易桃取了给苏锦萝和苏宝怀的生辰礼。是两支金凤步摇,花式繁杂,晶莹剔透,玲珑有致,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新颖样式。 “去年宝姐儿及笄,我送了她一份及笄礼。萝萝没有,这次老祖宗给萝萝补上。”老太太由苏锦萝搀扶起来,撇了苏宝怀,与苏锦萝一道去卧室,亲自到小柜前开了锁,从里头取出一个老旧木盒。 老太太抚着木盒,表情眷恋,“这是当年你老太爷送给我的东西。是他打仗的时候从雪域带回来的。” 木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只镯子,色彩殷红,活性鲜亮。 “听说是凤血石手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萝萝戴着玩。” “多谢老祖宗。” 苏锦萝没有推辞,她将镯子戴到手腕上。她的肌肤本就白细,在这只凤血石手镯的衬托下,愈显凝脂如玉。 “好看。”老太太握着苏锦萝的手点头,然后道:“好了,老祖宗乏了,回去歇着吧。” “嗯。”苏锦萝走出卧室,就见苏宝怀站在珠帘处,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凤血石手镯。 她对理国公府里头的人千讨好万讨好,终归还是抵不过这一脉血缘亲情。 理国公是,老太太也是,这苏锦萝到底哪里比她好,难道就因为她的身上流着理国公府的血吗? “大夫人,国公爷方才来过,又进宫了。”厚毡处传来易桃的声音,“老太太歇了,二姑娘和三姑娘在里头。” 大夫人孙氏进门,先是朝苏宝怀招了招手,与她略略说了几句话,将人送走后,又回身来找苏锦萝。 “萝萝,到我的院子里头去说说话吧?” 对于孙氏这个生母,苏锦萝是陌生的,但人家特意请了,苏锦萝也不好推辞,便去了。 孙氏住在姚喜阁,院子不大,但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路走来,丫鬟、婆子也是极有礼数的。 “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用的怎么样?” “用的很好。”苏锦萝与孙氏错了一个身位,说话时垂着眉眼,姿态柔顺。 “那便好,她们小时也是常跟着你的。你走了之后,我留了如青和依彤这两个丫鬟在院子里头,其余的都拨给了宝姐儿。”孙氏领着苏锦萝进内室,吩咐丫鬟上杏仁茶。 苏锦萝有些诧异的抬眸。 怪不得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做事却极妥帖,就连元嬷嬷都挑不出错来。她还以为,理国公府里头的丫鬟都是这样的,却没想到,竟是孙氏亲自调.教出来的。 “来,尝尝看,你小时可是最喜欢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苏锦萝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的孙氏与她熟络了许多。 往常见孙氏,她总是化浓妆,因着掌管中馈大权,也不常言笑。现下昏黄灯光中,孙氏褪了妆,眉眼陡然柔和起来,言语间透着关怀暖意。 捧着杏仁茶小口小口吃着,苏锦萝见孙氏起身,打开了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内满满都是衣物,从小娃娃穿的,到年轻姑娘穿的,一应俱全。 “往常宝姐儿生辰时,我都会给她做一身新衣裳。”孙氏抚着面前的采衣,眸色微红,“我便想着,若是我的萝萝穿上这一身采衣,该是如何好看。” “这些衣服是……” “我总想着,我的萝萝终有一天是会回来的。”孙氏捧着采衣转身,缁布为衣,朱红色的锦边被抖开,衣料细滑,尤其好看。 “这衣柜里头的衣裳,一年一件,都是我给你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苏锦萝愣愣站在原处,手里的杏仁茶散发出阵阵氤氲奶香,搅得她脑内一片混沌。 “萝萝。”孙氏叹息一声,将手中采衣挂回去。“理国公府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我虽掌管中馈大权,但二房虎视眈眈。那些人惯是口蜜腹剑之辈,这么多年抓不住我的错处,不会甘心。” 苏锦萝抿唇,有些明白孙氏的话了。孙氏之所以对她疏远,是忌惮二房那些人背地里下阴招。 老太太瞧着是个和善的,但老人,总归希望家里头和睦,即便知道二房的心思,怕也是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公爷方才瞧着就是个不管内宅事的人,大哥又无官职在身,日日游玩,根本撑不起大房。 这就将孙氏推到了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萝萝,清瑜将你带回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孙氏敛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公爷虽承袭爵位,但并不被陛下看中,反而是二房的人,深受陛下重用。前些年又添了澄哥儿,老太太最是疼宠。” 澄哥儿大名唤苏澄瑜,现今五岁,正在二房林氏的娘家,苏锦萝还未见过。 说起林氏,虽不算什么大族,但因着家中经商,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皆有林家插手,乃有名的百万之富。前年承蒙皇恩,被封了皇商,林家嫡子又在户部挂了个虚名,封了个“舍人”称号,一时间更是水涨船高。 相比之下,孙氏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贵户”,若不是祖上的名头,就她这穷的叮当响的酸儒娘家,哪里嫁的了理国公。 孙氏一番解释,让苏锦萝明白了,这“富贵大家”之中的关系,果真是繁冗错杂,一点马虎不得。 “萝萝,我听闻静南王近几日总是托清瑜送你东西?”孙氏突然转了话头。 苏锦萝犹豫着点头。“只是一只兔子。” “静南王虽身份尊贵,但难得性情极好,又是个儒雅俊美的,萝萝若是有意,待我寻个由头去试探一番?” 静南王无妻无妾,无通房,萝萝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比在理国公府内被二房虎视眈眈盯着可好太多了。就是年纪上,有些不配。 苏锦萝立刻摇头。她可不敢要这人。 元嬷嬷站在珠帘处,朝里头唤了一句。“大夫人。” 孙氏敛神,招呼元嬷嬷进来。元嬷嬷瞧了苏锦萝一眼,然后俯身凑到大夫人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什么?”孙氏震惊的瞪眼,“都十六了,这,这癸水都没来过?”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苏锦萝呼吸之际,能闻到陆迢晔身上散发出来的梅香。隔着帐帘,往她的鼻子里头冲,霸道无痕,与陆迢晔外表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 苏锦萝想,这人每日里定是用的冷梅熏香,意在展示他高洁无垢的品性。可在苏锦萝看来,这只是他伪装成君子的一层面具。 脉似乎切了很久。如此“亲密”接触,苏锦萝缩在被褥里,眼前发晕,恨不得立时把自己的手腕给抽回去。但那人却紧紧钳制着她。 陆迢晔用一根手指把脉,一根手指勾住苏锦萝的腕边,固定住她的位置。任由苏锦萝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 84.第 84 章 此为防盗章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 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 直到方才, 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 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 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 带着红枣的香甜味, 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 可听说过, 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 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 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 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 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 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 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陆迢晔低头,看到那一行狗爬字,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形,又因为写的急,所以更加难看。 人长成这样,字怎么这么丑? “呐呐,不签字,画押也行。”苏锦萝又取来朱色印泥,举到陆迢晔面前。 陆迢晔伸手,按了一点印泥,眸色慵懒兜转,最后落到苏锦萝那张白嫩小脸上。 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讨食的小奶狗。 湿软的印泥从苏锦萝额角往下滑,路过鼻尖,触到唇瓣,停在白瓷下颚处的美人沟上,勾出一尾。 苏锦萝不是那种惊艳的类型,她长相干净,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尤其是那双眼,黑乌乌的水润清澈,只瞧着就感觉心中舒畅。身子细瘦瘦的,仰头看人时让人止不住的想搂到怀里,好好怜爱上一番。 “不不,不是画我脸上,是在这……”苏锦萝把纸往陆迢晔眼前凑,瓷白小脸正中一条红印泥,更衬肤色白玉般无暇。 那一笔,藏头勾尾,暗敛锋芒。 “不可能,母亲,李枝菱难道不是从您肚子里头出来的吗?”李飞瑶红着眼眶,咬着牙,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张氏心虚的瞧了一眼李老太太,在得到首肯后才道:“瑶姐儿,菱姐儿是老祖宗十一年前上香的时候,半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的。” 李老太太惯是个心地不错的,上香路上瞧见被人牙子又打又骂的苏锦萝,就花了些银钱将人买了,准备当个小丫鬟使唤,却不想这小丫头洗干净以后粉雕玉啄的瞧上去尤其喜人。 这时候正巧一道上香的张氏身子不稳,落了一胎,可怜那胎都已成型,是个有手有脚的女娃娃。就这样,李老太太做主,将苏锦萝给了张氏做养女,不过这事瞒的好好的,只除了张氏一秃噜告诉了李老爷,其余人皆不知。 “老祖宗,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张氏一联想,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85.第 85 章 此为防盗章  真是羞耻。 李枝菱坐在一辆青帷马车内, 用力系紧了自己腰间的青色丝绦。这次坚决不去上香, 爱咋咋的。 不过也正因为她没系裙,才会偶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时, 李枝菱还没死透, 她感觉有人用剑尖挑开自己的裙裾, 发出一道轻嗤声, 如珠玉落盘,透着寒梅冷香,比她身下的雪还要清冷上几分。 “理国公府苦寻十二载,可惜了……” 李枝菱下意识就想到, 那人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那烫疤自李枝菱记事起便有, 形状奇特, 如飞腾火凤,浴火而生。 “姑娘,到了。”玉珠儿张罗着婆子搬来马凳,扶李枝菱下车。 厚实的马车帘子被挑开, 李枝菱小心翼翼的踩着缎面软底儿绣鞋弯腰出来。 堪堪及笄的小姑娘, 戴着一顶雪帽, 露出一张白细小脸, 小鼻子小嘴的看着就跟外头窸窸窣窣落下来的雪一般干净。身上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 穿盘锦镶花的玉红色袄子, 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 将整个纤细身影都裹了进去。 “姑娘, 老太太要是知道您这么冷的天特意去铺子做了绿云方, 定然十分欢喜。” 绿云方是一道治鬓秃的方子,整个李家只有像李枝菱这种琴棋不通,书画不精的人才会捣鼓。 李枝菱笑着摇了摇头。她原以为是她太过平庸,李府上下才会不喜她,到如今总算明白,只是血缘作祟罢了。 不过好在,李家老太太极疼爱她,应当是知道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比李家人,多了几分怜爱。 李家是新平郡的商贾大家,刚刚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府内新增的仪门威严高大,此刻正缓缓开启。 这道仪门平日里一向是关的死死的,只有在重大喜庆日子或达官贵人光临时,才会大开,而像那等普通客人,就只有从中门两侧边门入的待遇。 李枝菱踩着绣鞋,由玉珠儿扶着从边门进。 边门上雕刻着偌大一个“商”字,意思就是说,不管你是何职业,来我李家,只能从我李家商人的脚下过。但对比旁边中门,上头雕着一个大大“福”字,不敢造次贵人。阿谀奉承,踩高贬低之意油然而生。 今日是李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李府格外热闹。李枝菱听说,理国公府家那个有“富贵闲人”之称的大房嫡长公子苏清瑜,竟赏脸也来了。 所谓“富贵闲人”,“富”、“贵”二字缺一不可。有“贵”而无“富”,是破落户。有“富”而无“贵”,是暴发户。只有那等大富大贵,权贵豪门之家出来的闲散公子哥,才能被称为“富贵闲人”。 理国公府钱财无数,又是世袭爵位,最是那等富贵人家。 若是传闻没错,她也确实是理国公府家的嫡出姐儿,那这苏清瑜就是她的嫡亲哥哥了。 李枝菱有些紧张,她不知自己是否要暴露身份。按照上辈子那人的说法,理国公府苦寻自己十二载,若她真是苏锦萝,势必会被接进理国公府。可李枝菱舍不得李老太太,她也惧怕理国公府那般关系错综复杂的富贵大家。 不过李枝菱对自己的亲哥哥还是很好奇的,她想着,也许自己可以去偷瞧上一眼。 …… 大雪初降,穿枝掠院。丫鬟婆子们挑着大型红酸木食盒穿梭在蜿蜒房廊内。李府的明厅大堂内摆着寿宴,槅扇尽除,院前大敞,酒香正酣,热闹非凡。 像苏清瑜这样的富贵闲人能赏脸来李家这个暴发户,全都要得益于李家的嫡出大姑娘,李飞瑶。 李飞瑶乃新平郡第一美人,姿色绝艳,才情俱佳,最是合苏清瑜那“富贵闲人”的风流名声。 李枝菱先带着玉珠儿去内宅寻老太太,被看门的婆子告知,老太太正在后花园子里头领着一众姐妹赏梅,便又领着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正值艳梅盛开时节,寒梅傲雪,清香扑鼻。李枝菱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在白雪皑皑的后花园子里尤其扎眼。 “是菱姐儿来了。”李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雪雁笑道:“瞧那件大红的鹤氅,将菱姐儿衬得多鲜亮,还是老祖宗的眼光好。”这件鹤氅是老太太特意寻绣娘给李枝菱做的。 李老太太微笑颔首,“我就喜欢小姑娘穿的鲜亮些,这样瞧着,我心里头也舒服。” 一旁的李飞瑶听到李老太太的话,笑着开玩笑道:“老祖宗惯是个偏心的,这般疼爱菱姐儿,可叫我们姐妹吃醋。” 虽说是玩笑话,但也带了些不满的私心。 李老太太脸上的笑沉了沉,“菱姐儿身子自小便弱,我偏爱些,也无可厚非。” 正说着话,李枝菱领玉珠儿来了,声音软糯的蹲身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小姑娘垂着眉眼,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层雪白凝霜,小脸白生生的只鼻尖冻得有些红,行礼时露出一截纤细脖颈,生的白玉似得好看。 “这大雪的天,可要将我的菱姐儿冻坏了。”李老太太将怀里的铜制手炉塞给李枝菱。 李枝菱笑着推拒,软绵绵的撒娇。“我不冷。” “哪里不冷,这小手都冻凉了。”李老太太一摆脸,李枝菱只得抱住了那手炉。手炉正热着,暖乎乎的舒展了李枝菱僵直的身子。 “老祖宗寿宴,菱妹妹怎么这会子才来,让大家好等。”李飞瑶笑盈盈道。 “瑶姐姐,”李枝菱与李飞瑶行礼,“我去给老祖宗备生辰礼了。” “哦,是什么好东西?” “是绿云方,专治髻秃。” “是嘛,菱妹妹真是有心了。”李飞瑶脸上显出嘲讽。这李枝菱也就会用这些小伎俩来讨好老太太。 “不是我说,老祖宗大寿,菱妹妹拿这样的东西出来,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旁边横插进一道娇软声音,是知府爷家的姑娘。 李枝菱还未说话,一旁的李飞瑶却道:“朱姑娘,我们李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吧?” 李飞瑶虽说平日里瞧不上李枝菱,但本着自家人只能自己欺负的信念,对于外头那些嘴碎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铮铮被气得红了脸,她使劲一跺脚,甩袖就去了。 本来,李家乃新平郡的商贾大户,朱家乃皇家衙门,半斤八两,谁都要靠着谁,谁也离的得谁。但现今不同,李家捐了个五品同知。朱铮铮在来前,朱夫人已经叮嘱过,李家有了官位,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是被压了一头的。 原先朱铮铮还想借着踩踏李枝菱来讨好李飞瑶,却不想这李飞瑶如此不识时务。她定要回去与爹爹好好说道说道。 这李飞瑶仗着自己新平郡第一美人的称号,平日里就没少傲慢,连她的亲哥哥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实在可气。若是让她逮到机会,定要好好羞辱一番。 “瑶姐儿。”小路上,李飞瑶的生母张氏急匆匆的过来,连给老太太见礼都来不及,便拉着李飞瑶去了。 李枝菱知道,这是去与苏清瑜那个富贵闲人“偶遇”了。 上辈子,李枝菱知道像这等富贵人家的公子,自己是高攀不上的,所以连瞧都没去瞧一眼。但如今不同,知道苏清瑜是自己的亲哥哥,李枝菱便有些按捺不住心思。 不止李枝菱按捺不住,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其她姐儿也都跃跃欲试。虽然她们没有李飞瑶的美貌和才情,但说不准就被看上了呢? 每个姑娘,都有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李老太太知道李老爷的打算,如果能将李飞瑶嫁给苏清瑜,那李家就相当于多了一架登云梯。 虽然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但耐不住馅饼太大,连李老太太都有些心动。 “天寒地冻的,你们各自回吧,我有些懒怠。”李老太太由雪雁搀着回了院子,撒开手去让这些姊妹折腾。 李枝菱跟在兴奋的众姊妹身后,一道偷摸着往石亭去。 那里位置绝佳,不仅能让在小道上的苏清瑜看到她们,她们也能将苏清瑜看的一清二楚。 不过李枝菱没上石亭,她躲到了假山石后。这里能看到苏清瑜,但苏清瑜却看不到她。 小道上缓缓走来两人,一人是李老爷,另外一人就是那苏清瑜了。 苏清瑜穿着一件石青色的云缎锦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洒金扇,腰间挂着扇囊、香袋等物,面容白皙,十足风流公子形象。 原先李枝菱对自己的身份还有些怀疑,当她瞧见苏清瑜的眉眼时,才觉这事是真的。 苏清瑜长相俊美,但细看下眉眼却与她有三分相似,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了。 其余人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当是巧合,完全不会将李枝菱跟苏清瑜联想到一处。一个商贾女,一个理国公府的大公子,还能是亲兄妹?这也就是为什么上辈子李老爷见了苏清瑜,却一点没有想法的原因。 苏清瑜摇着洒金扇,目光上移,看到那挤挤挨挨站在石亭内的一众姑娘,一个个细细看去,那双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笑意,但最后却落归平静,甚至显出几分黯淡。 十二年前,他的嫡亲妹妹苏锦萝在元宵时节走失,年仅三岁,至此音信全无。 十二年了,他苦苦寻了十二年,专往脂粉堆里钻,甚至连这等深宅大院都不放过,可还是没寻到。 从富庶繁华的江南,到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再到烟瘴疠气的深山老林。世人都说理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游历山川大谷,最是个富贵闲人,却不知他是怀着何等心情,一次次怀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回。 他的小萝萝,此刻不知在哪处受苦。都怪他这个做大哥的无用。 李枝菱躲在假山石后,看到那双晦暗无光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兴许,兴许她该出去见一面?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86.第 86 章 此为防盗章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 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 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 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 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 到衣着谈吐,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 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 定都城的人,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 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 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 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姑娘,没找着香香。”玉珠儿抹着眼泪珠子,呜呜咽咽的跟在苏锦萝身后转悠。 苏锦萝不知道那静南王将四皇子怎么样了,反正她现在急着小解,这可是头一等的人生大事,连香香都得往后排。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87.第 87 章 此为防盗章  那日里, 苏锦萝抱了兔子, 躲在马车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苏清瑜无奈,只能打包饭菜, 先跟苏锦萝回去了。 不得不说,静南王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知道苏锦萝怕他,不喜欢他, 如若他送些珠钗玉环之类的东西, 苏锦萝定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兔子却不一样。苏锦萝虽不喜欢陆迢晔,但实在是喜欢这兔子的紧, 恨不得连晚上睡觉都搂着。 “姑娘, 香香晚上会在你脸上撒尿的。”雪雁面无表情的道。 “……哦。”苏锦萝无奈,依依不舍的看着雪雁将小白兔香香抱回了窝。 “姑娘,这是静南王送来的笼子和育养手册。”玉珠儿一手捧着红漆木盒,一手提着笼子进来。 送了一只活物, 本来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被静南王给扯了回来。 苏锦萝犹犹豫豫,磨磨蹭蹭伸手, “拿给我瞧瞧吧。” 玉珠儿将笼子放下, 取出红漆木盒内的兔子育养手册。 这册子很薄,里面仔仔细细的写了如何养兔子, 笔锋温润, 谨慎流畅, 比那日里陆迢晔落在她脸上的一划,相去甚远。 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苏锦萝抖落了一下那册子,里头掉出一张素笺。 “罗衾夜夜香”。 她的亲哥啊,这是什么鬼! 苏锦萝一哆嗦,连手里的册子都甩了出去。 玉珠儿探头过来,细看后朝苏锦萝暧昧笑道:“姑娘,上次您送的茉莉头油,不是又唤,罗衾夜夜香嘛。” “还有这个名?”苏锦萝一脸震惊。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她居然送给了那个罗刹!天要亡她! …… 因着那瓶茉莉头油的事,苏锦萝郁闷了整整半日,最后一口气将妆奁匣子里剩下的几瓶茉莉头油都分送了出去。 这样,那个煞星就不会误会了吧? “姑娘,宝姐儿身旁的大丫鬟白芹来请姑娘去参加诗会。”玉珠儿打了厚毡,让白芹进来。 说起来,苏锦萝自到理国公府来后,除了跟苏清瑜亲密些,跟这些姐姐妹妹都没处过几次。 这次她们抛来橄榄枝,虽然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但不好不去,便换过衣物带着雪雁和玉珠儿去了后花园子。 彩楼小巧玲珑,飞檐上翘,里头槅扇纱窗,锦帐屏风。绮窗边有一用于绣花的白缎面,对面小几上放着一把古琴,绣桌上满置书籍,笔墨,聚着数十姑娘,说说笑笑,娇声燕语不断,格外热闹。 “二姐姐来了。”苏宝怀头一个瞧见站在门口不知进退的苏锦萝,笑眯眯迎上来。 “三妹妹。”苏锦萝褪下身上的雪帽鹤氅,被苏宝怀拉着坐到绣墩上。 苏珍怀坐在苏锦萝身边,替她斟了一碗茶,“二妹妹。” “大姐。”苏锦萝起身见礼。 “不必拘束,都是姐妹。”苏珍怀柔声柔气的劝道。 “二姐姐可还不知道,大姐的才气是咱们定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等闲比不得,过会子二姐姐可要好好帮衬我。”苏宝怀挽着苏锦萝的胳膊道。 苏锦萝垂眸,面颊微红,“我只粗识得几个字。” 众人只当苏锦萝在谦虚,但只有苏锦萝知道,她真的只是粗识得几个字啊! 在李府时,李老太太疼她,见她不喜读书,便也没逼着,这才导致苏锦萝琴棋不通,书画不精,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形。 “表姐就别谦虚了。”方婉巧众星拱月般的被人围在一处,神色睥睨的瞅向苏锦萝。“表姐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被人瞧见还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怎么虐待表姐了呢。” 方婉巧年纪尚小,喜欢一人,讨厌一人,言语间皆明明白白。 苏锦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她没多想,只挑了件舒适的半旧袄裙,衬在这群衣料上佳,款式新颖的贵女中,确实有些寒酸。 众姑娘没有人出头说话,因为谁都不愿意得罪方婉巧。 先前传闻,静南王特意去寻这苏锦萝讨要头油,她们还以为是什么美人,没想到只是一款小家碧玉,只一双眼生的好些,雾蒙蒙的瞧着干净。 气氛有一瞬凝滞,苏珍怀笑着岔开话题道:“多日作诗,没甚新意,我这处有一道据说是翟璐先生出的题,众姊妹可一道解解。” 翟璐先生乃当世大儒,名动天下。听说就连当今陛下两次相邀,都没能将人收为已用。 但苏锦萝初来乍到,哪里听过什么翟璐先生,她只知道,不用作诗了,真好。 感激的看了一眼苏珍怀,苏锦萝喘下一口气。 对上苏锦萝那一脸感激,苏珍怀有些莫名。其实她今日是有备而来,苏珍怀不知苏锦萝底细,不敢比诗,特意取了翟璐先生的题,自己研究半月得解,用来探探苏锦萝的底。 作为定都城内有名的才女,苏珍怀虽只是个二房嫡女,但因着自己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高嫁不成问题。 毕竟理国公府内,一个苏宝怀虽肚子里肠子多,但毕竟只是个养女,身份不及她。另一个表姑娘,没长成不说,才情平平,即使家族势大,那些高位之人也瞧不上眼她这种秉性。 所以绣楼内略略数十姑娘,才情略胜的身份不足,身份足的却没甚才情,苏珍怀是能拔得头筹的。只是现下多了一个苏锦萝,让苏珍怀有些摸不清底细。 这次诗会,是她与苏宝怀说了之后,让苏宝怀去将人请来的。 对于苏宝怀的心思,苏珍怀能瞧的一清二楚。她乐的作壁上观,偶时添把火。 翟璐先生的题被挂在绣面白缎子上,姑娘们临摹后各自寻了地方去解。 苏锦萝偷偷摸摸的写好,趁人不注意,执笔就出了绣楼躲到侧边的轩楹内。 “今有鸡翁一,值钱五;鸡母一,值钱三;鸡雏三,值钱一。凡百钱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她这手丑字,实在是羞于见人啊。 苏锦萝这偷偷摸摸的行为,对于有心人来说自是躲不过的。 方婉巧打开纱窗一角,瞧见那趴在轩楹里跟小丫鬟说话的苏锦萝,脸上显出一抹嘲讽笑意。“定是解不出,去求外援了。” 苏锦萝确实是解不出,她拿着那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看,然后又费了许多笔墨勾勾画画,算的脑子都疼了还没解出来。 “姑娘,奴婢去给您添个手炉吧,这轩楹三面透风的,可别把人冻坏了。” 苏锦萝正算的烦闷,只挥了挥手。 玉珠儿去替苏锦萝取手炉,雪雁去替她端热茶,小小轩楹内,一瞬只剩苏锦萝一人。 “唔……”苏锦萝趴在书案上,脑子疼的厉害,不知何时竟趴着睡了。 虽说是睡了,但也不过片刻,苏锦萝甩开一脑子的鸡,伸着僵直的胳膊动作,提裙出了轩楹去小解。 绣楼内依旧热火朝天,众姑娘们都不愿示弱,一头扎进那道难题里,就连方婉巧都皱着秀眉算了好几十张纸。 苏锦萝急匆匆的解决完,正准备回去继续解,被寻来的玉珠儿告知,今日没有人解出来,明日再聚。 确实,连苏珍怀都解了半月,她们怎么可能一日就解出来了呢。 扶着脑袋转身回锦玺阁,路过房廊时,浑浑噩噩的苏锦萝跟一个人撞了正着。 “唔……”被身后的玉珠儿扶住,苏锦萝仰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 房廊上挂着小丫鬟新挂上去的红纱笼灯,灯光氤氲下,灯影错乱,男人垂眸而视,眼睑处一点朱痣越发明显。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抬脚侧身而过,声音清润。“法子用错了。” 玉珠儿将苏锦萝扶住,往侧边避开。陆迢晔身后随着好几个公子哥,显然都是听闻今日绣楼有诗会,而结伴来理国公府游园,想一睹这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二姑娘。 方才见一贯清冷,不近女色的静南王都破格搭话,可见传闻是真,众人好奇心更甚。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众人没瞧清楚模样,但看身姿形态,便觉平常,只一身玉肤在灯色下,似是抹了一层凝脂。 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心痒。 男人,惯爱那些看上去无害乖巧的小姑娘,瞧见便想欺负逗弄一番。苏锦萝便就是这么一个人,干干净净,清凌凌的立在那处,戴着雪帽露出半张瓷白小脸,眼睫轻颤,楚楚可怜。 一众人过去,玉珠儿似是发现了什么,赶紧用雪帽将苏锦萝的脸遮了。 苏锦萝听到陆迢晔说话,尿急的疾奔回锦玺阁。 解决完问题,苏锦萝坐在暖融融的主屋内,终于是知道为什么那伪君子会对她说那番话。 手持靶镜,苏锦萝郁闷的擦了擦脸上的墨斑。 这墨斑应该是她在轩楹睡觉的时候,墨汁未干,粘在她脸上的。写的是她今日的解题答案。 法子用错了?她根本就没什么法子。 算了,爱谁解谁解,那么难的题她哪里会啊,还是别为难她的脑子了。 不过只一想到今日被那伪君子瞧了丑模样,苏锦萝就感觉心里憋屈的慌。这伪君子看来,是真盯上自己了。 “哎哎哎,姑娘……”突然,玉珠儿急唤。 “怎么了?”苏锦萝急的不行。 “姑娘,香香在您的雪帽里。” “啊?” 玉珠儿小心翼翼的从苏锦萝的雪帽里抱出香香。 香香睡得香甜,出了温暖的雪帽还有些不适应的蹬起小短腿,立刻就被玉珠儿给揽进怀里,这才舒舒服服窝好继续睡。 苏锦萝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处,伸手抖落抖落自己空荡荡的雪帽。怪不得她就觉得自己这脖子勒的紧,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香香是什么时候钻进她雪帽里的? “姑娘,香香那么小,怎么可能蹦到您的雪帽里。您路上碰着人了?”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苏锦萝撑着下颚坐在绣墩上,细想后道:“唔……碰着了。” 所以是陆迢晔将香香放到她雪帽里的? “萝萝。”厚毡被掀开,苏清瑜大步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到绣桌上。 “大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萝欣喜的掀开食盒,只见里头摆置着各式各样的糕点甜羹,喷香扑鼻。 苏锦萝一手举着一块糕点,吃的满嘴都是糕点屑。 “这几日,定都城内不安稳,待过了你生辰,年后再出去。”苏清瑜替苏锦萝擦了擦嘴角。 “不安稳?什么事呀?”苏锦萝歪头。 “皇家的事,莫要多问。” 现下定都城内一滩浑水,苏清瑜有些焦心。他无实权,该如何保护萝萝呢? 今日苏容瑜与方淼会面,方淼乃翰林学士,苏容瑜就职翰林院,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苏容瑜已是方淼的人。 宫里头的方贵妃,是四皇子生母,亦是文国公府的嫡大姑娘。四皇子出事,方贵妃被贬至冷宫,方家大乱,就连方淼这个人人巴结的“内相”,陛下眼前的红人,都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今苏容瑜跟方淼交往过密,对理国公府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也不失为一步险棋,毕竟富贵险中求,方淼这样的人,复起是迟早的事。 “哦。”未察觉到苏清瑜的心绪,苏锦萝点头,乖乖吃糕点。 …… 腊月廿八,是苏锦萝的生辰,亦是苏宝怀的生辰。 理国公府发了请帖,前来参加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被苏锦萝吸引来的,毕竟她跟定都城内声誉第一的静南王绑在一处,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玉珠儿,我知道了。”苏锦萝坐在梳妆台前,猛地一把将梳篦拍在台上。“那个伪君子就是为了让别人来折腾死我,才做出对我千好万好的模样,这样他就能借刀杀人。” 真是好毒啊! 经过方婉巧的明枪,苏宝怀与苏珍怀的暗箭,苏锦萝总算明白了这个理儿。她觉得,她已经成为整个定都城女人的公敌了。 “姑娘,昨日里大公子又给您念什么案子了?”玉珠儿给苏锦萝梳了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一双水雾大眼黑白分明的嵌在瓷白面庞上,画了柳叶眉,上了胭脂,点了唇脂,娇嫩嫩的就似新春初绽的花骨朵儿。 “你们呀,都被他虚伪的面具给骗了。”苏锦萝噘嘴,玉珠儿忙道:“姑娘别动,你瞧,这口脂都花了。” 玉珠儿又替苏锦萝补上檀香色口脂,未遮唇的本色,却勾出了细腻唇形,更显丰润水滑,粉嘟嘟的像初开的樱花瓣。 88.第 88 章 此为防盗章 见陆迢晔盯着自己的脖子看, 苏锦萝鸵鸟似得立刻就把身子给缩进了被褥里。 “王爷, 萝萝的身子如何?”苏清瑜亲自替静南王端了一碗茶水来。 陆迢晔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后道:“身虚体弱, 人懒精乏。” 这是在说她懒人屎尿多。 似是茶水不合胃口,陆迢晔将手中茶盏递还给苏清瑜, 然后继续开口道:“有一事,需与二姑娘单独说。烦请大公子带人回避。” “不行!”苏清瑜还未说话,苏锦萝赶紧道。她可不敢跟这个伪君子呆在一处! 陆迢晔垂眸, 眼睑下敛, 眼尾缓慢挑起,表情有些邪肆。但因为他面对着苏锦萝, 背对着众人, 所以这表情只苏锦萝一人瞧见了。 苏锦萝震惊的瞪大一双眼,恨不能立时跳下软榻躲到苏清瑜身后,然后再晃着她大哥的肩膀大喊:“你看,就是这个人!” 可惜, 苏锦萝怂啊,她只能挤着软绵绵的双下巴缩在被褥里瑟瑟发抖,然后看陆迢晔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大哥给打发了出去。 啊, 这众人皆醉她独醒的世界…… 珠帘声渐静, 苏锦萝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急促的呼吸声。她听到男人说:“真是颗漂亮的小脑袋。” 拱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一抖,苏锦萝咬唇发抖。大哥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真面目有多凶残!他居然要摘她的脑袋! 苏锦萝后颈发凉, 躲在榻角, 偷偷摸摸的掀开被褥一角偷看。 只见那人一手拎着一只兔子, 正笑意盈盈的盯着她瞧。两只白绒毛兔蹬着小短腿,皆是一副惊恐模样,与苏锦萝的表情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干净澄澈的浸着惧意,黑乌乌的惹人怜惜。 “昨日里在醉乡楼吃的红爆兔子头,真是美味至极。” 你美味就美味,盯着她看做什么呀…… 苏锦萝瑟瑟发抖的伸手,朝陆迢晔结巴道:“香,香香和奔奔还小,它们还,还没生小兔子呢。” 陆迢晔一挑眉,脸上表情愈发意味深长。“嫩的吃起来才能入口即化。” 就像眼前的小东西,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这身子定是比初生的花还要娇嫩。 苏锦萝感觉到世界深深的恶意。她只是想好好活着,也这么难吗? 逗弄够了,陆迢晔将两只白兔子搂进怀里细细安抚。垂眸时,岁月静好,一派清俊儒雅君子之风范。 看着那窝在陆迢晔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苏锦萝有一种自己正在被顺毛的感觉。 “萝萝的毛病,似乎有些难治呀。” 慢条斯理的开口,陆迢晔抬眸,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苏锦萝。 苏锦萝下意识夹紧双腿,瞪圆了一双眼。黑乌乌的眼中满浸惊恐,印出陆迢晔那张愈发笑意张扬的俊脸来。 “溺频不禁,恐惊恐梦。”怀里的两只白兔子被放开,撒着短腿儿的往苏锦萝的方向奔逃而去。 “萝萝小小年纪,到底是有什么事能吓成这样呢?”男人陡然穿过帐帘,单膝跪上榻。宽袍下摆被压在被褥上,深深的压出一痕。 纱幔轻柔曼妙,精致的白铜鎏金帐勾轻动,敲出清脆声响,声声扣在苏锦萝的脑门上,绷紧了她脑中的那根弦。 苏锦萝下意识仰头,男人俯瞰而下,白玉莲花冠下,青丝轻垂,有一缕搭在她的脖颈处,紧密贴合,透着浅淡清雅的茉莉香味。 那是她送给他的头油,他居然真的用了。 “萝萝用的是什么头油,真香。”陆迢晔俯身,鼻尖触到苏锦萝发顶,说话时气息吞吐,尽数铺洒到了她的头上。“是茶花味呢。果然,二月的茶花,是最香的。” 苏锦萝吓得埋首俯身,一口小嗓子差点喊出来。 “萝萝若是想让你大哥知道你这溺频不禁的毛病,只管出去嚷嚷。”陆迢晔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声音愈发轻柔。 不得不说,这伪君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可要不是她瞧见了他,哪里会溺频不禁! 苏锦萝羞愤欲死,缩手缩脚的想把那人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但那手明明瞧着只是松松盖着,却任凭苏锦萝用了吃奶的劲都掰扯不开。 大哥对她虽好,但这事,饶是苏锦萝脸皮再厚,也不想再多一个人知道,就是玉珠儿都不行。 苏锦萝安静下来,细密眼睫颤巍巍的刷着,小小的纤细身子蜷缩在榻角,脚边拱着两只白毛兔子。穿缎面绸裤的半只玉足踩在被褥上,珍珠凝脂,小巧纤柔,堪堪一掌大小。 陆迢晔一扬手,把帐帘遮的严严实实。 厚实的帐帘覆盖下来,苏锦萝仰头,看到那人手里无端多了一根银针。银光蹭亮的贴着她的脑门。 覆在苏锦萝嘴上的手终于松开,不过却搭在了她的脖颈处。指尖微凉,触在肌肤上,带着寒梅冷香。 “你你你……” “萝萝的毛病,每五日一次针灸,便能痊愈。” “我不要!” 苏锦萝梗着脖子,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眼眶红红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那萝萝是想让你大哥过来按着你了?” 陆迢晔说话时,语调慢条斯理的透着慵懒,但却字字清晰,带着迫人气势。 苏锦萝立时就蔫了。她知道,这人不是在说笑,她那眼睛瞎了的大哥真的会把她按在榻上让这人为所欲为的。 “我不想扎针……”瘪着小嘴,苏锦萝眼睫轻颤,可怜兮兮的带着哭腔。 “不想扎针,就要吃苦药。”陆迢晔单脚搭在榻旁,手指捏着银针,视线落到厚实被褥上。 苏锦萝的月事带还没换,头次初潮,她也没有那么有经验。缎面被褥之上被染了一块鲜红斑块,泼墨似得散着新鲜的血腥气。 “初潮?”陆迢晔轻勾唇角,视线落到苏锦萝脸上。 虽已十六,但身子依旧干瘪瘪的紧,只一身细皮嫩肉惹人垂涎。不过比起那些外传贵女,这般不起眼的小白花却偏偏入了他的眼,可能是因为那双眼在瞧他时,总是露出与旁人不同的惊恐来。 就好似……他被这朵小白花给看透了。 想到这里,陆迢晔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笑意。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只是这事,实在古怪,难不成是他露了什么马脚? 看到陆迢晔的表情,苏锦萝满以为这人是在嘲讽她都十六了才堪堪来初潮。可这事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既有了初潮,又过了及笄。萝萝可是能嫁人了。”陆迢晔穿着一双黑色皂角靴,鞋底的细泥蹭在苏锦萝的小花被褥上,脏兮兮的带着湿润的泥土青草香。 可面对这样一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苏锦萝哪里敢开口。 就算是他把鞋拍她脸上,她大概也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我,还不到嫁人的时候呢。”苏锦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提这件事,她惴惴不安的觑了他一眼,声音细弱蚊蝇。 “萝萝可有心仪之人?”捻着苏锦萝垂落在榻上的青丝,陆迢晔将其捻在鼻尖,轻嗅。 “萝萝既是清瑜兄的好妹妹,那自然也是本王的好妹妹。皇城内,各家公子品性,我比萝萝清楚的多。” 她不要做他的好妹妹,嘤嘤嘤…… 见苏锦萝不说话,陆迢晔又道:“文国公府方淼,年少有成,虽被四皇子之事连累,但今次若能解决皇城内四大皇商恶意囤积粮食、布匹一事,必能东山再起。定远侯府,沈玉泽,少年英才,祖父乃当世勇将,小小年纪便得其祖父赞赏,日后必也是雄霸一方,横扫千军的人物。两人皆是良配,不知萝萝属意何人?” 苏锦萝的小脑袋里显出方淼那张带着带着两条眉间纹的严肃俊朗面容,然后又是沈玉泽那张精致傲气的脸。 一个年少有成,一个少年英才,可惜,这两人,她都配不上啊。 陆迢晔盯着沉思的苏锦萝看了片刻,然后突兀又笑着转移了话题。“萝萝可还记得,欠我一样东西未还。” 什么东西? 苏锦萝下意识抬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陆迢晔伸手,骨节分明的指尖触在细薄唇瓣上轻按。 苏锦萝如五雷轰顶般瞬时面色涨红。 她,她想起来了,她还欠他一个吻。还是亲嘴的那种!这个流氓伪君子! 苏清瑜摇头,难得摆出一张严肃面容来。“不行,若是萝萝今次不看,那大哥可不会安心。而且静南王是难得的君子,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就连当今皇后都曾邀他治过疾呢。” 苏锦萝抿唇,默默的垂眸,连眼里的光亮都消失了。 “萝萝,乖,听大哥的话。明日就要过年了,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过大年的时候,整个理国公府内外尤其忙乱,若是苏锦萝这个时候出岔子,连大夫都不好找。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不说话,苏清瑜叹息道:“大哥可好不容易才将人请来了,就隔着帐帘把个脉而已,萝萝莫怕。” 苏清瑜言辞恳切,对那静南王陆迢晔看上去又是万分信任的模样。苏锦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她蹙眉细想,片刻后起身,偷偷瞧了一眼珠帘外,只见那人坐在椅上,正低头抿茶,似乎并未注意到里头,便凑到苏清瑜耳畔处说了一句话。 苏清瑜听罢,皱眉,眸色立时锋利起来。他声音略沉道:“萝萝,是谁与你说的这些话?” “没,没有人跟我说。”苏清瑜的脸色是真的变得很差,苏锦萝惴惴不安的绞着手指,心里惶惶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难道要告诉大哥说,这些话,其实是她上辈子真实听到的吗?那个受人人赞美,人人羡慕的静南王,其实才是最有野心的一个人。 要不是苏锦萝死的早,怕还能看到他揭开伪善面具,篡位夺权的一幕。 “萝萝,这种话,你可还与他人讲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招致杀身之祸。他的萝萝真是太单纯了! 苏清瑜敛眉,将锦玺阁内的丫鬟、婆子上下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元嬷嬷身上。 元嬷嬷躬身垂眸,赶紧将一众丫鬟、婆子领了出去。 “没有,只与大哥说过……” 苏锦萝嗫嚅着声音,小脑袋垂的低低的,一副小媳妇模样。 苏清瑜渐缓表情,郑重道:“那就好。萝萝,记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讲。” “我知道了。其实,其实我在与大哥开玩笑呢。”怪她太不谨慎,冒冒失失就将这话告诉了大哥。看大哥与陆迢晔的关系,显然是被那个伪君子骗的不轻。 苏锦萝扯了扯苏清瑜的宽袖,继续道:“是我自个儿不想吃苦药,所以拿这话诓你了。” “你呀。”苏清瑜伸手刮了刮苏锦萝的鼻尖,“你这小东西,连大哥都骗。”话罢,苏清瑜起身将元嬷嬷唤了进来。 元嬷嬷打开珠帘上前来,毕恭毕敬的与苏清瑜行礼,“大公子。” “这几日,锦玺阁可有什么异常?”苏清瑜负手立于那处,颀长身影后显出苏锦萝半个小脑袋。 元嬷嬷细想片刻,然后摇头,“并无异常。” 苏清瑜皱眉,“好好照顾二姑娘,有事一定要差人来寻我。” “是。”元嬷嬷将头垂的更低。 苏清瑜转身,揉了揉苏锦萝的小脑袋,帮她将帐帘覆上,然后起身请了陆迢晔进来。 苏锦萝缩在被褥里,听到外头的珠帘轻撞声,吓得浑身发颤,牙齿打磕,连双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咯咯咯……” 陆迢晔撩袍坐到榻前实木绣墩之上,听到账内传来的“咯咯”声,眉目轻动,脸上显出几分兴味。 “二姑娘的账内,似乎是藏了偷食的老鼠?” 苏锦萝抬手,把软被咬在嘴里,“呜呜”摇头。那是她被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哪里是有什么老鼠呀。 而且一听到陆迢晔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她身上癸水来的正猛,陆迢晔一说话,苏锦萝就感觉更强烈。 修长手指搭在素白凝腕上,虽隔着一层绣帕,但苏锦萝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其清冷的温度。 屋内烧炭盆,点熏炉,槅扇被拉开一角,透过帐帘缝隙,苏锦萝隐约看到陆迢晔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正在给自己切脉。 男人的手很好看,光洁修长,白皙如画,怎么看都是一双保养的十分好,只适合拿笔的手。可是苏锦萝知道,这个人的剑很快,比风还要快。 89.第 89 章 此为防盗章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我不是都将银子给你了吗?”苏宝怀关紧耳房的门, 让贴身丫鬟守在户牖处, 不准一人靠近。 “就那点子钱,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 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 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 就是侯府夫人, 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 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 尽可跟哥哥说, 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 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 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 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 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 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 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大房的嫡长女,真正的金凤凰。”她这只插毛野鸡,连比都没法比,就早已被三振出局。 “竟有这事?真回来了?”苏涵震惊大喊,被苏宝怀狠狠剜了一眼。 “人都住了大半月了,还能有假?而且老太太那边的嬷嬷亲自验证过,说错不了。”话到这里,苏宝怀便愈发烦闷。“我也瞧见了,那眉眼与孙氏和苏清瑜相似的紧,的确错不了。” “如此说来,妹妹你要被送回去了?”苏涵睁着一双浑浊眼眸,里头浸着红血丝,愈发焦躁。 “我不会走的!”苏宝怀怒急起身,茶案上的茶盏都被她给甩到了地上。“我在理国公府十年,这十年里我付出了多少。”眼见就能成功,鲤鱼跃龙门,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苏宝怀怎么可能放弃。 “妹妹,莫急,吃口茶。”苏涵被唬了一跳,他赶紧避开脚下的碎片,替苏宝怀捧来一碗茶。“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妹妹开口,哥哥义不容辞。” 苏宝怀平缓下心绪,扭头看向苏涵。 苏涵与她一般年岁,但因着自初次后便常常流连青楼妓馆等地,还包粉头,玩寡妇,被掏空了身子,所以比同龄的少年郎还要再瘦小几分。更别说是跟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沈玉泽比了。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自苏宝怀头一次看到,就惊为天人。她处处讨好,阿谀奉承,但那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自己。 “哥哥想如何办?”苏宝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发髻,又回到了那个娇俏明媚的少女模样。 “这事还不简单。女子嘛,最重要的自然是贞洁了。这失了贞的女人就算是再身份高贵,小侯爷那样的人家,也是瞧不上的。” 苏宝怀抿唇,没有说话。这是一招险棋,她现在还没和苏锦萝撕破脸。如果这事没有成,反拖累了她,那她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这事若是成了,无疑是除去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妹妹放心,此事若败露,自然不会连累妹妹。妹妹还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好妹妹。”苏涵俯身,拍着胸脯保证。 苏宝怀不信苏涵的保证,但却十分心动。 自己兴许,真是可以试一次。 见苏宝怀面露动摇,苏涵再接再厉,“妹妹放心。现今这皇城里头可乱的紧,只要那苏锦萝敢出理国公府,咱就有法子能弄她。” “乱?又出什么乱子了?”苏宝怀久居深闺,对外头的事自然没有混迹于市井的苏涵熟悉。 “四大皇商囤积米粮、布匹,意欲抬高米价和布价。现在整个皇城人心惶惶,粮食、布匹紧俏。皇上忙的焦头烂额,朝廷上下都不安生。” “还有这事。”苏宝怀暗思忖。怪不得理国公这连月来未曾如何回府,二房的老爷也被急召了回来,大致过年后便能回皇城。原是出了这档子乱事。 “好妹妹莫费神,只要你将那苏锦萝引出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的亡命之徒为了钱财,可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的。 “过了年后,老太太要去皇庙烧香,到时候咱们整个理国公府的女眷都会去,你自个儿看着办吧。”苏宝怀轻抿香茗,眉目柔顺。 “我都晓得。不过妹妹呀,外头的米价涨的那么厉害……” 苏宝怀从宽袖内扔出一袋子银钱,嫌弃道:“办完事再说。” “好咧。”苏涵喜滋滋的应了,干脆的拿钱走人。 …… 锦玺阁内,苏锦萝懒洋洋的躺在榻上,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苦药,还有一碗红糖水。 “姑娘,您不能只喝红糖水呀。”玉珠儿皱着一张脸道:“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趁热将这药吃了吧。” 苏锦萝摇头,目光落到槅扇处。 槅扇上覆着的厚毡被掀开一角,有几丝寒风卷着细雪从那处渗进。明日就要过年,理国公府内格外忙碌,就连她的院子里头都喜庆了起来。 房廊上挂满红纱笼灯,丫鬟婆子换上新制的过年衣物,库房里堆满了苏清瑜派人送来的年货,还有孙氏时不时让元嬷嬷带回来的一些好东西。就连锦玺阁外头的对联都被苏清瑜给新换过了。 一派去旧迎新,喜气洋洋之相。 “姑娘,待您吃完了药,咱们再歇,好不好?”见苏锦萝又要阖目往被褥里头躺,玉珠儿赶紧上去把人给扶住了。 苏锦萝软绵绵的靠在玉珠儿臂弯上,神色蔫蔫。 “姑娘,大公子来瞧您了。”雪雁打了帘子,将苏清瑜请进来。 苏锦萝掀了掀眼皮,半点精神气也无。 “王爷慢坐,我去里头瞧瞧萝萝。” 清晰的声音顺着珠帘传进来,苏锦萝眉目一凛,立时抻着脖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珠帘微动,隐约透出一个颀长身形,着白狐裘,挺拔如松般立在大堂内,立时就衬得整个大堂狭窄许多。 “萝萝。” 苏清瑜打开珠帘进来,就见苏锦萝瞪着一双眼,小脸煞白。 她穿着一身绢布小袄,青丝披散,逶迤而落,凌乱的碎发遮在白瓷小脸上,更衬得那双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香香和奔奔团在被褥上,听到动静起身,两双长耳朵竖起来,短短前爪掬起,翘着白绒毛,黑乌乌的圆眼睛直直看向苏清瑜。 “大哥……”苏锦萝捂着肚子,声音软绵绵的唤了一声。 苏清瑜立时一阵心软,面色焦急的大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一脸心疼的替苏锦萝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是怎么了?” 苏锦萝的卧室里头烧着三个炭盆,开了槅扇通风,她身上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隔着一层珠帘,陆迢晔负手而立于那处,明明连相貌都看不清,但苏锦萝却觉得,他那双眼能透过珠帘将她直直看穿。 “他,他怎么来了?” 苏锦萝颤巍巍的指向陆迢晔,白嫩手指都在打颤。 苏清瑜没瞧出不对劲,混以为是苏锦萝身子不舒服。他替苏锦萝掖了掖被角。“萝萝可知道在咱们皇城有句话?” “什么话?”苏锦萝仰头,纤细的身子被裹在被褥里,露出一截纤细脖颈,软绵绵的似乎一折就断。 “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的静南王,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苏锦萝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不举是真的啊。” 苏清瑜一把捂住苏锦萝的嘴,然后看了一眼站在外头的陆迢晔。她这傻妹妹哟,人家习武之人的耳朵多灵光。而且这重点是不是错了? 大堂内,陆迢晔褪下身上的白狐裘,拢袖落座于榻上,手边一杯香茗,散出氤氲热气,金芽舒卷,茶香四溢。朦胧间,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茶气散去,露出一张清冷面容,微垂眼睑,朱痣色艳。 “今日是让静南王来替你瞧瞧身子的。那些白胡子老头的医术我可信不过。” 苏锦萝请大夫看身子这件事,苏清瑜一知道,立时就厚着脸皮去请了皇城第一名医的高徒,静南王。 孙氏和林氏搀扶着老太太出去瞧热闹,一众姐妹跟在后头。苏锦萝站在苏清瑜身后,小心翼翼的牵住了他的宽袖。 苏清瑜脚步不停,反手将苏锦萝的小手握于掌中。 软乎乎的小手被捂得暖和起来,苏锦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道跨出门槛。 院内,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白雪皑皑,那支海棠开的娇媚。 众人正围着说话,垂花门处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老祖宗,侯夫人来了。” 苏锦萝转头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抹鲜活红色。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瞧着十六七的年纪,头戴红宝石抹额,穿大红箭袖,系五彩宫绦,脚上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华衣美服,眉眼精致傲气。 “小侯爷也来了。” “可真是难得,过年都瞧不见的人,今日怎么来了……” “定是来瞧宝姐儿的,毕竟是有婚约的……” 身旁有小丫鬟说话,苏锦萝想来,这就是那小侯爷了。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喜事呢,原来这海棠开着,是迎侯夫人和小侯爷来了。”孙氏笑着迎上去,与侯夫人并排而走。 苏锦萝纤细的身子被苏清瑜挡住一半,却依旧能感觉到那小侯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小侯爷委实长的太过好看,面若好女,色如春秋,眼波流转间衬出些嗔怒风情,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但因着浑身隐隐透出股煞气,便不会让人误认做是个女子。 “这就是萝姐儿?”侯夫人笑盈盈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赶紧上前行礼。 “瞧着可真是乖巧。”侯夫人笑着与孙氏道:“你倒是好,这一连两个女儿。我呢,养了这么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甩着手里的马鞭,目不斜视盯住面前的海棠树。 “来来,屋里头说话。”孙氏招呼着人进屋,侯夫人上前与老太太攀谈。 苏锦萝落后一步,刚刚随众人跨过门槛,手臂便被人一扯,硬生生给扯了出去。 廊下,小侯爷目光灼灼的盯住苏锦萝,上下打量。 苏锦萝回视,双眼水雾雾的透着无辜。 “真丑。” 虽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拉着苏锦萝到海棠树下,将那支颤巍巍的海棠花拽了下来塞给她。“喏。” 苏锦萝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海棠,赶紧扔了回去,“这可是你摘的。”不关她的事。 “胆小如鼠。”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侯爷捏了捏苏锦萝的脸,皱眉。没有小时候好捏了,瘦了。 “泽哥哥,”苏宝怀打开厚毡出来,看到站在一处的苏锦萝和小侯爷沈玉泽,面色微变,片刻后笑颜如花,“伯母唤您进去给老祖宗请安呢。” 苏宝怀口中的伯母是侯夫人。 “不去。”沈玉泽最不耐烦做这些事,他使劲的拉扯苏锦萝的脸颊。 苏锦萝被扯痛,眼眶一红,滚出两颗泪珠子。 “你,你哭什么,小爷我可没欺负你。”沈玉泽手忙脚乱的收手,宽大的袖口往苏锦萝脸上一糊,使劲擦了擦。 苏锦萝的脸被沈玉泽粗鲁的动作磨的生疼,她略略往后退了退,撞到一个人。 “萝萝,没事吧?”苏清瑜将苏锦萝揽到怀里,目光沉暗的转向沈玉泽。 沈玉泽仰着下颚,他的身量虽没苏清瑜高,但浑身清瘦结实,满是少年郎的鲜活朝气,眉宇傲慢。 “小侯爷,失陪了。”苏清瑜牵着苏锦萝往垂花门处去,沈玉泽立在原处,暗暗蜷紧了自己的宽袖。 “泽哥哥。”苏宝怀绞着绣帕上前,刚刚开口,迎面甩来一鞭,吓得她立时噤声。 “谁是你的泽哥哥。”沈玉泽冷着一张脸甩袖而去。 该叫的人不叫,不该叫的人瞎叫。 …… 青帷马车内,侯夫人端起香茗轻抿一口,目光落到沈玉泽身上。 “泽儿,方才大夫人与我提了你的婚事。” 沈玉泽懒懒瘫在软榻上,身下垫着虎皮,那黑黄条纹衬在一身火红箭袖下,尤其扎眼。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沈玉泽略抬了抬眼。 “依照你的意思,是想要宝姐儿,还是萝姐儿?” 沈玉泽甩了甩马鞭,柔软的鞭子敲在马车壁上,发出清脆抽响。 “要眼睛大的。”一想起那双黑乌乌的眼睛里滚出的两颗泪珠子,沈玉泽便觉心中烦躁。 “宝姐儿?” “……不是。”他都不记得那苏宝怀长什么样。 哦,那便是萝姐儿了。侯夫人没说话,静静打量沈玉泽。 “停车。”沈玉泽一甩马鞭,将厚毡抽起,冷实的寒风卷着溯雪飞进暖和的车厢内。 飞扬的火红箭袖从马车厢内跳下,侯夫人惊呼,“我的小祖宗啊,你慢些,当心摔了。” 沈玉泽疾步走到一糕点铺子前,蛮横的将前头排队的人挤开, “哎,怎么回事啊,不知道排队?” “什么人呀,掌柜的能不能管管……” “都给小爷闭嘴!”沈玉泽瞪眼,高仰下颚,“小爷惯就是横行霸道,无法无法。怎么,去衙门告小爷啊!” 掌柜的急急出来,“哎呦,小侯爷来了。” 众人畏惧的四散。 “珍珠团子,要十盒。” “十,十盒?”掌柜的诧异。 “怎么,没有?”沈玉泽不耐烦的甩了甩马鞭,在柜台上抽出几条浅痕。 掌柜的畏惧着往后缩了缩,“有有有。” 珍珠团子现做现卖,沈玉泽靠在铺子前头等,突然听到街口传来马蹄声。 马上的人近了,是个身穿玄衣的男子。眉峰目朗,身形挺拔,腰间佩刀,气宇轩扬。周围有小姑娘偷偷觑看,却因着那人周身的冷冽气质而不敢上前。 “方淼!”沈玉泽朝那人招手。 方淼皱眉,勒马过去。 “去理国公府?”沈玉泽挑眉。 “嗯。”方淼微颔首,声音沉闷,透着暗哑。 “喏,帮我带给她。”沈玉泽将那十盒珍珠团子系到马背上。 十盒珍珠团子,分别用十盒檀香木盒装着,一系到马背上,方淼便感觉他的汗血宝马硬生生被压折了几分。 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的马,方淼翻身下马,将其牵在手里。 “给谁?” “珍珠团子。”沈玉泽摆了摆手,跳上马车,耳廓微红。 这才不是他用来给那丑东西赔罪的呢。 珍珠团子?那是什么东西?方淼皱眉,牵着马往理国公府去。 …… “大哥。”方婉巧远远瞧见方淼,急急提裙出来。 “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这么多?” “不是给你的。”方淼惯是个寡言的,他将马缰绳递给小厮,然后皱眉转向一旁的管家,“府上,有唤‘珍珠团子’的人?” “啊?”管家一脸奇怪。谁会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啊。 方淼摇头,他真是蠢了。“小侯爷方才可来瞧了谁?” “小侯爷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应当是来瞧宝姐儿的。”管家略思量后道。 方淼继续摇头,不可能是给苏宝怀的。“还有谁?” “……这,”管家垂头沉思,片刻后恍然,“对了,今日侯夫人是来瞧新回来的二姑娘的。” 二姑娘吗?方淼点头,两手各提着五盒珍珠团子,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哎,大哥,你等等我。”方婉巧跺脚噘嘴,急急跟在方淼身后。 “大哥,你可要给我做主,那苏锦萝一回来,就抢了我的珍珠米,还把我看中的螺黛给抢了。那螺黛就连宫里头也只有三支,这样的好东西她说抢就抢了,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是清瑜的东西。”方淼脚步不停,过穿廊至翠屏处。明厅内除了槅扇,整个前院瞬时敞亮起来,方淼脚步一顿,看到站在户牖处逗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戴着一顶狐白雪帽,身上披一件宽大鹤氅,长到拖地,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她伸着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皓腕,纤细瓷白,比眼前的雪还要腻上几分。隔着那么远,方淼似乎能看到上头的青色经络。 走的近了,方淼看清楚小姑娘的脸,小小一团被裹在大氅里,白白净净的就跟他手里提着的珍珠团子一样。 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一点落霜,让人不自禁的想到撒在珍珠团子上面的糖霜。 “大哥,她就是苏锦萝。”方婉巧扯着方淼的大袖,“你要给我做主。”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  她一点都不想为难她的脑子,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想知道答案, 这对她的脑子来说真是太虐了。 “姑娘。”玉珠儿今日, 提早替苏锦萝备好手炉炭盆, 又提了食盒过来, 从里头拿出一些精致小食。 苏清瑜惯是个会享受的人, 鲲玉园内有一小厨房, 里头搜罗着好几个地道名厨。自苏锦萝搬进锦玺阁后, 苏清瑜便将那小厨房也替她搬了过去。 整个理国公府,除了老太太那处,便只有苏锦萝的院子里头设着小厨房。 论起糕点, 还属苏式糕点最惹人怜爱。 苏锦萝捻起一块百果蜜糕咬进嘴里,叼着它一心一意的继续算题。 “姑娘, 您方才瞧见没?整个绣楼里头的姑娘, 连表姑娘和大姑娘都穿的素雅了许多。” “嗯?”苏锦萝笔下不停。 “姑娘还不明白?昨晚上,静南王与姑娘说话的事传出去了,这些人便都模仿起了姑娘,从珠钗首饰,到衣着谈吐, 都可劲的学。” 哦……怪不得她今日觉得有些不对劲。 苏锦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算来,今日只有她一人穿的华贵了。 “姑娘,昨日里表姑娘那么说你, 今日这脸打的可是‘啪啪’响。”玉珠儿幸灾乐祸道。 嗯, 是挺响。所以原来这表姑娘小小年纪竟也倾心那个伪君子?啧啧, 定都城的人, 眼睛真是瞎的厉害。 “姑娘。”雪雁近前来,放下手中漆盘,“奴婢有一事,想与姑娘说。” 苏锦萝抬眸,正视雪雁。 “姑娘性情单纯,待人极善,可有些人,是不能不防的。依照奴婢的意思,表姑娘虽对姑娘不甚客气,但性子直来直去,倒好应付。就是那三姑娘和大姑娘,姑娘还需小心些。” “大姑娘?”若说三姑娘苏宝怀这个养女针对她,是因为她抢了她的位置,无可厚非。但说大姑娘针对她,苏锦萝就有些想不透了。 “大姐才名在外,品性相貌样样胜过我,她为什么要针对我?” “姑娘傻呀。”玉珠儿截话道:“大姑娘喜欢静南王,这么明显的事,姑娘没瞧出来吗?” “大大大姐也喜欢……”苏锦萝瞬时睁大一双眼,一脸惊惧。 这陆迢晔到底是给定都城的人施了什么蛊啊,一个个的都上赶着眼瞎。 “姑娘难道对静南王没感觉吗?”玉珠儿朝苏锦萝眨眼,“奴婢可瞧着,静南王对姑娘是很有感觉的。”不然怎么又讨头油,又送兔子的。 “玉珠儿。”雪雁突然呵斥道:“姑娘还未出阁,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玉珠儿赶紧捂住嘴,一脸惴惴的看向苏锦萝。 苏锦萝摆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雪雁,心中也有些发憷。这雪雁跟了元嬷嬷小半月,怎么愈发像元嬷嬷了。 她对那静南王才没兴趣呢,恨不能离的远远的才好。 闲聊片刻,苏锦萝继续算题。玉珠儿见苏锦萝那张瓷白小脸越皱越紧,禁不住便道:“姑娘,还是歇一会吧。” 苏锦萝摇头,只将手炉塞给玉珠儿。 玉珠儿捧着只剩余温的手炉,赶紧出了轩楹去添炭。雪雁也急急的去添热茶。 小小轩楹内,三面透风,苏锦萝被百果蜜糕噎了喉咙,探手去取书案上的杏仁茶,眼睛还盯在白纸上想题。 覆着薄茧的手将那碗杏仁茶往前推了推。 苏锦萝拿到茶吃上一口,突闻身后道:“算错了。” 她猛地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摔出去。 方淼眼疾手快的接住那茶碗放到书案上,冷肃面容透出几许内敛锋芒。 作为一个武将,方淼身形高壮,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很结实的类型。但作为一个文人,方淼又带着一股书卷气。武将的凶煞,文人的儒雅,奇异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却并不突兀。 方淼穿一身玄色宽袍,身形挺拔的立在那处,他是上过战场的,眉眼间隐着戾气,周身的血煞气也时浮时现。 男人太过高大,苏锦萝要仰长了脖子才能瞧清楚他的脸。丰神俊朗,剑眉星目。 轩楹很小,方淼一进来,整个空间更显逼迫,苏锦萝甚至有一种自己无处可逃的无助感。 这个男人气势好足,尤其是板着脸的样子…… 苏锦萝暗暗抿唇,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将目光重新落到书案上。 身后的男人还没离开,似是在看她摆在书案上的题。苏锦萝有些紧张,把胡乱画着几只小鸡仔的纸往自己身前藏。 小鸡仔白滚滚的顶着几根毛,模样萌憨,与面前的小姑娘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方淼不自觉俯身,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细长睫毛轻颤,一双眼水雾雾的好似要沁出清泉来。 苏锦萝惴惴不安的往后退了退。大哥上次说,这人是文国公府的人?好像她要唤…… “表哥?”软绵绵的声音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就跟小碟子里头摆的金丝蜜饯一样甜蜜。 方淼微愣,然后道:“四只公鸡是二十文钱,三只小鸡是一文钱,合起来鸡数是七,钱数是二十一;七只母鸡,鸡数是七,钱数也是二十一。如果少买七只母鸡,就可以用这笔钱,多买四只公鸡和三只小鸡。这样,百鸡仍是百鸡,百钱仍是百钱。” 男人微微俯身,离的近了,苏锦萝突兀瞧见男人眉间的两道竖纹。男人此刻正蹙眉,那两道眉间纹便愈发明显,想来平日里是个思虑甚重,又严肃刻板的人。 “多谢表哥……” 苏锦萝支支吾吾的应了,手里的毛笔胡乱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 方淼的视线落到苏锦萝手上,白嫩嫩的一双小手,青葱般的水灵干净,指骨弯结处也细嫩的很,没有明显褶皱黑痕。指尖粉嫩,樱花瓣色一样的由里透着珍珠玉泽。 真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方淼现年二十有二,尚未娶亲,家中祖母和母亲日日催促,他极不耐烦才躲到理国公府来清净几日,却不想,这没人催他,自己却起了心思。 只是……方淼又瞧了一眼趴在书案上的苏锦萝。小姑娘年纪太小,看上去跟他妹妹差不多大。 与他,委实有些不配。 “莫紧张,你小时,我可还抱过你呢。”方淼严肃惯了,碰到这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努力想摆出一张笑脸来,可惜失败了。 “我,不记得了。”苏锦萝捏着手里的毛笔,正了正身子,却不想动作太大,手肘磕到了书案桌角。 “啊……” “没事吧?” “没,没事。”苏锦萝红着眼,见方淼上手在她的手肘处轻按了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无事,只是磕了,没伤到骨头。”顿了顿,“回去让丫鬟擦些跌打肿痛的药,多揉揉。” 话罢,方淼放开苏锦萝。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坐在那里,自己暗暗揉着手肘,瓷白小脸微红,似在羞赧。 冒冒失失的……方淼失笑。 “大哥,我是唤你来教我的,你怎么教起她来了。”方婉巧急急提裙进到轩楹内。 刚才在绣楼内她看的一清二楚,这苏锦萝真是个狐媚坯子,不仅勾引她的静南王,还要对她大哥下手! 狐媚坯子苏锦萝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努力回想刚才方淼说的话。 对啊,几只鸡来着? “你自诩聪慧,不必我教。”方淼瞧了方婉巧一眼,话罢后才觉出不对。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苏锦萝愚笨了。 方淼垂眸,小姑娘已经在努力画鸡,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苏锦萝画了半刻,期期艾艾的仰头,“那个,几只鸡来着?” 讲太快,她都记不住。话说她刚才磕的又不是脑子…… “哥哥才不会教你呢。” 方婉巧使劲拽住方淼的胳膊,要把他扯出轩楹。方淼皱眉,眉间两道竖痕愈发明显。 轩楹侧边的槅扇处露出一个人影来,身穿儒衫,外罩大氅,眉目清润温和。“公鸡四只,母鸡十八只,小鸡七十八只。” 苏锦萝赶紧记下,然后抬眸,神色困惑的看向男子。 “姑娘,这是咱们大房周姨娘的庶出二公子。”雪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凑到苏锦萝耳畔处道。 苏锦萝恍然点头,起身行礼,“二哥哥。” “二妹妹。”苏容瑜回礼,面目清朗,温润如玉。“早就听闻二妹妹回来了,只翰林院内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得见。果真是好看的紧。” 赞她好看?她的这位二哥哥,颇有眼光啊。苏锦萝一脸美滋滋。 “二表哥怎么也来了?”方婉巧挽着方淼的胳膊,不屑的看了一眼苏锦萝,然后高高仰起头颅。 苏容瑜一脸温和的转向方淼道:“与表哥有事相商。” 方淼微颔首,抽出自己被方婉巧挽在臂弯里的胳膊,“我们去书房。” 苏容瑜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取下身上的大氅替方婉巧披在身上。“天寒,表妹别冻坏了。” “什么腌臜东西。”方婉巧全然不领情,一把挥开。 苏容瑜眸色微黯,弯腰将大氅从地上捡拾起来,紧到指骨泛白。 “巧姐儿。”方淼警示性的唤了一句,却并未多责怪,只将目光转向苏容瑜,“走吧。”一个庶子,即便机敏些,又如何,终归是下人。 苏容瑜点头,随方淼迈步离开。 “哼。”方婉巧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一个庶子,还敢肖想她。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领着小丫鬟们出来,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但因苏锦萝回来了,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鹤氅。 “二姑娘,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热气氤氲,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91.第 91 章 此为防盗章 一桌子的人, 略带同情的看向还一脸痴迷的看着苏清瑜的张氏。 没脑子, 真可怕。 “醍醐。”苏清瑜笑的越发温柔。 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满脸幸福。“真好吃。” “牛乳成酪, 酪生成酥, 生酥成熟酥,熟酥出醍醐。二妹妹真有福气, 这醍醐就连宫里都极少有。”苏珍怀笑着道。 这醍醐,是由牛乳先制成乳酪,然后又用热水冲开制成酥, 待凉后在面上结一层皮, 皮上薄薄一点香甜油状物,就是醍醐,味道鲜美异常, 但制作起来十分费时费力。 “今日就做了一碗。”苏清瑜也不藏着掖着,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萝萝的好。 浸着柔情的桃花眼扫过张氏,陡然锋利起来, 震的张氏面色讪讪的低下了头。 哼,他苏清瑜的妹妹,怎能让人看轻了去。 “这不会就是大哥送的生辰礼吧?”苏宝怀声音娇俏道。 虽说是亲妹妹,但苏清瑜实在是太过偏袒, 她自小到大, 都没闻过这醍醐的味, 今日苏锦萝却得了整整一碗。 苏清瑜一偏头, 身后的小丫鬟捧来一木盒。“这才是我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紫檀木盒被打开,露出里头一支古朴发簪,素梅样式,颜色有些发灰发白。张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并未说话,眼露鄙夷。 苏宝怀也是轻轻软软的道:“大哥送的是发簪呀。”灰扑扑的,都比不得她常日里戴的。 苏珍怀看了一眼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微动,这两个不识货的蠢物。 “这是用犀牛角制成的簪子。一只犀牛角,最多只得两支,十分费料,千金难买。”而且看这样式工艺,应当是苏清瑜亲自打磨的。 苏珍怀话罢,苏宝怀和张氏面色大变。尤其是张氏,刚才还讽刺苏锦萝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现在不是在打她自己脸嘛。 “这是给三妹妹的。”苏清瑜又取过一个盒子,递给苏宝怀。 盒子里头装着一支银鎏金凤簪,虽也是难得的珍品,但哪里及得上那支犀牛发簪的情意。 苏宝怀面上不显,甜甜的收下了,按在木盒上的手却恨的几乎抠出血来。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 围屏后又转出一人,是方淼。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容肃穆的走到苏清瑜身旁,身后跟着两个手捧漆盘的小丫鬟。 “准备仓促,二表妹,三表妹莫怪。” 方淼没有苏清瑜那般从脂粉堆里滚出来的经验,他送的是两套头面,应该是他母亲,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替他提前备好的。 虽不出彩,却不会出错,也不会让人会错意。 苏锦萝和苏宝怀喜滋滋的收了。苏珍怀起身与方淼行礼,却见方淼的目光落在苏锦萝身上。 今日苏锦萝穿了一身大红洋缎的窄银袄。厅内并不冷,外头没罩鹤氅,原本干瘪瘪的身形突兀显出些女子娇态来,纤腰酥胸,青丝逶迤,那红色衬得原就白的肌肤越发雪瓷,一双氤氲明眸,清凌凌的看着便讨喜。 苏珍怀突兀发现,她这二妹妹的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只平日里总显出几分畏缩的藏掖之态,所以瞧着就没有那么明显。 “方大公子也来了呀。”张氏尖着嗓子,“听说方姑娘染了病,你这样出来,可别将病气过给了咱们。我是无所谓,可苏二姑娘是苏大公子心尖尖上的好妹妹,怕是受不住。” 小肚鸡肠的人,总是没脑子的咽不下一口气。 “小爷当是谁在放屁呢。”厚实的二十四扇绢绫装槅子围屏被猛地一踹,摇摇晃晃的挪后几丈,被方淼扶稳。 小侯爷沈玉泽横冲直撞的进来。 沈玉泽本就不是个能藏的住脾气的主,他甩着手里的马鞭,猛地一下就朝张氏抽过去。 “啊!”张氏惊叫一声,吓得连连后退,狼狈的跌到地上,连发髻都歪了。 “嗤。”沈玉泽嗤笑一声,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脚踏在绣墩上,居高临下的冷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张氏吃了亏,却不敢跟小侯爷发作。 张氏是张皇后家的远枝,小侯爷却是张皇后的亲侄子,这关系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喏。”沈玉泽把手里的马鞭朝苏锦萝一抛。 苏锦萝下意识接住。 马鞭轻飘飘的质地极好,入手滑腻,握手处有些磨损,显然是件半旧物。 “生辰礼。” 见苏锦萝不做声,沈玉泽皱眉。“你不是极想要的吗?”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了? “萝萝忘了,你小时为了这马鞭,可闹了整整三日。”苏清瑜笑着抚了抚苏锦萝的小脑袋。“既然小侯爷如此慷慨,就不要推辞了。” “多谢小侯爷。”苏锦萝捧着马鞭,思量过后将它别在了腰间。 火红色的鞭身,跟眼前一身鲜衣怒马的少年极其相似,苏锦萝似乎还能感觉到马鞭上炙热的温度。 “行了,走吧,吃酒去。” 小侯爷负手于后,朝苏清瑜和方淼抬了抬下颚。 三人去了,女厅内恢复平静,苏宝怀盯住苏锦萝腰间的马鞭,将唇角咬的死死的。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婿,却只给苏锦萝送了礼,还是这根马鞭…… 传闻这根马鞭乃沈玉泽已逝祖父所制,沈玉泽从小视若珍宝,却不想今日竟给了苏锦萝。 因着张氏,女厅内闹的不大好看,苏锦萝便带着玉珠儿和雪雁去了后花园子。 “姑娘,奴婢们将这些东西锁到锦玺阁的仓库里头去吧?” “嗯。” 玉珠儿与雪雁捧着东西去了,苏锦萝摆弄着手里的马鞭,趴在美人靠上,试探性的往前头一甩。 马鞭虽柔韧,但甩出去后破风斩叶,即使是苏锦萝这样力气小的人也能使,不失为一件好物。 脚边软绵绵的似拱上一团东西,苏锦萝低头,就见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花园子里,浑身雪绒绒的正在拱她的脚。 “你怎么来了?” 苏锦萝弯腰,正欲将香香抱起来,有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陆迢晔一手托住香香,挺身抬眸时略过眼前的苏锦萝,视线在那根马鞭上顿了顿,然后重新落到苏锦萝脸上。 小姑娘原来漾着笑意的绯红小脸瞬时煞白,就跟此刻缩在他手里瑟瑟发抖的香香一样。 果真,是怕他的。 陆迢晔暗眯眼,回想了往常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什么过分的地方呀。 男人戴着一支白玉螭龙发簪,穿鸦青色宽袍,外罩香狐皮。在冷阳里,眉眼清冷,修长白皙的手掌里托着一只绒毛白兔,身后印出一片斑驳残阳,在冗长房廊的衬托下身姿挺拔颀长,俊美如神抵。 苏锦萝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的规规矩矩的低头。 “香香,要有品位,不能什么都吃。” 陆迢晔抚着香香,声音清润。双眸慢条斯理的滑过苏锦萝,眸中沁出一层笑意。 苏锦萝抿唇,揪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雪帽戴到脑袋上。 宽松的雪帽外围被绣上了一层绒毛狐毛,那张瓷白小脸嵌在里头,巴掌大小,显出一层浅淡的胭脂口脂。 陆迢晔见小姑娘不说话,将香香放到她的膝盖上。 苏锦萝赶紧把香香搂紧了,远离伪君子。 溯风轻动,穿廊掠园,苏锦萝被眼前的狐白绒毛迷了眼,她夹着小细腿往后头挪,眼前突兀浸出一层素梅冷香。 “这是送给萝萝的生辰礼。” 陆迢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只兔子,放到香香身边。 两只兔子似乎相识,一碰到一处就腻歪开了,两团毛绒绒的像两个小雪球,小嘴吧嗒吧嗒的动着互相嗅,就像是在亲嘴。 镇定点啊,你才几岁!苏锦萝把香香抱开,另外一只兔子撅着短尾巴追过来。 “本来就是一对。”陆迢晔抚了抚那只白毛兔子,“萝萝可不能,棒打鸳鸯。” 到底是谁棒打鸳鸯!明明是他把香香送给她的。 “时辰不早了,晚间夜凉,萝萝早点回去歇息吧。”陆迢晔侧眸朝空无一人的穿廊处瞧了一眼,然后挺身道:“莫忘了,欠我的东西。” 清冷眸色淡淡略过粉嫩唇瓣,脸上笑意更显。 “姑娘。”玉珠儿提着红纱笼灯过来,看到怔怔坐在美人靠上的苏锦萝,“姑娘,您可离这处远一些。” 上次苏锦萝从美人靠上跌落,摔到冰面上,吓得苏清瑜将理国公府内的所有美人靠都加固了一层。 苏锦萝捂着嘴,怔怔的挪了挪屁股。她要不要问大哥去寻个地方避难? “姑娘,老太太那处唤你去呢。” 雪雁随后来,接过苏锦萝手里的两只兔子。“怎么一会子不见,就成两只了?” 苏锦萝摇头,心虚的转头,“怕是什么时候生的吧。” 雪雁:“……姑娘,香香是公的。”而且那么小,怎么生的出来这么大只兔子啊! 苏锦萝郁闷的皱着一张小脸,抻着脖子往屏风外头张望。 “姑娘。”玉珠儿端着夜宵进来,“大公子跟静南王在书房说话。” 方才姑娘昏迷不醒,大公子急急唤了大夫来,又守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方才,才急急去了书房,吩咐说,人醒了,立时来通报。 “唔……”苏锦萝含糊应一声。 人怎么还没走啊?一个王爷,怎么无所事事到此种地步? “姑娘,大公子吩咐小厨房给您炖了燕窝红枣鸡丝汤。”玉珠儿摆好碗筷,替苏锦萝盛出一小碗。 苏锦萝系好腰间丝绦,净手后坐到绣墩上舀了一勺汤入口。 汤汁浓郁鲜美,带着红枣的香甜味,糯糯的燕窝里加了出胶银耳,入口顺滑细腻。 “玉珠儿,你在理国公府这么多日子,可听说过,那静南王的事?” “静南王?”玉珠儿眼前一亮,凑到苏锦萝身旁。“姑娘不知道,奴婢但凡跟那些小丫鬟、老婆子聚在一处时,就常听她们提起静南王。” “哦,怎么说的?”苏锦萝竖起耳朵。 “咳咳。”玉珠儿咳嗽两声道:“性美若玉帛,容俊如神袛,定都城第一君子也。” “噗……”苏锦萝一口汤扑出来,涨的面色通红。 瞎了,瞎了,整个定都城的眼睛都瞎了。 “姑娘,没事吧?”玉珠儿替苏锦萝擦过嘴,继续道:“静南王不仅名声好,作风好,还不近女色,府里连一个近前伺候的通房、侍妾都没有。” 是不能近前吧,毕竟那人外白内黑,黑的都没底了。 “还有呢?就没有些,唔,私密的事?” 苏锦萝觉得,人总有百密一疏,这静南王活了二十几年,不可能一直披着这么一层君子皮,不露出一点破绽吧? 玉珠儿皱眉想了想,然后突然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姑娘,奴婢听说呀,这静南王不近女色,是因为……不举。” 苏锦萝:……好吧,确实非常私密了。 没有从玉珠儿那打听到有用的消息,苏锦萝将目标放到苏清瑜身上。就她看来,她这位大哥对静南王的评价十分之好,好到让苏锦萝开始怀疑,上辈子一剑把她给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静南王。 …… 静南王似乎真是个闲散王爷,一连三日都呆在苏清瑜的院子里头,跟苏清瑜谈诗作画,无所事事。 苏锦萝忍着尿急,躲到书房的槅扇下往里头张望。 她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能让人吐真言?酒。 对于苏清瑜识人不清,跟静南王这样的伪君子厮混,苏锦萝是非常担心的,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大哥跳进火坑。 “大哥。”苏锦萝端着漆盘,站在书房门口,朝苏清瑜招手。 苏清瑜放下手里画卷,拢袖出来。 “身子大好了?怎么不多穿些?” “好了。”苏锦萝乖巧点头,将漆盘塞给苏清瑜,“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酒,给大哥和王爷暖暖身子。” 顿了顿,苏锦萝殷殷叮嘱,“大哥可一定要和王爷喝呀。” “萝萝特意酿的,自然是会全部喝完的。” 书房内,陆迢晔挑着画卷的手轻动,细细滑过画轴,眉眼低垂,显出眼睑处的那颗朱色砂痣。耳畔处是小姑娘软绵绵的说话声,只听着,就能想象出那张瓷白小脸。 苏锦萝喜滋滋的去了,进到主屋内后将玉珠儿招过来,让她去盯着书房。 那壶桂花酒是苏锦萝特意制的,浓度比平日里饮的淡桂花酒要厉害上许多。苏锦萝觉得,就算是再千杯不倒的人,吃上一壶也够呛。 就是可怜他大哥要多躺些日子了。 难捱的等了半个时辰,玉珠儿打开厚毡进来,“姑娘,方才奴婢去收拾的时候,酒壶里头的酒都吃光了。大公子还嚷嚷着要,看模样是吃醉了。” “哦哦。”苏锦萝赶紧点头,脚步一顿,“书房很热?” “不,不热啊。”玉珠儿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苏锦萝奇怪。 玉珠儿低头,揪着宽袖,“就,就,哎呀,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 苏锦萝一脸疑惑的抬脚跨进书房。 屋内桂花香气浓郁,带着浅淡的墨香味,暖烘烘的。 今日难得天晴,槅扇尽数被打开,冷阳从槅扇处落进来,被分割成块,嵌在白玉砖上。天色虽依旧冷,但让人看着就忍不住的想亲近。 瞧清楚书房内的情势,苏锦萝终于明白,玉珠儿为什么那副模样了。 “萝萝……”苏清瑜眨着那双水雾桃花眼,衣衫不整的直往苏锦萝的方向扑过来。 苏锦萝下意识往旁边一闪,苏清瑜脸朝地,摔了下去。 不会摔坏了吧?苏锦萝赶紧把苏清瑜的脸抬起来,鼻子、额头红红的,没什么事。 “萝萝,大哥的小萝萝。”苏清瑜笑着说完,歪头就睡,傻憨傻憨的,一点没有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书房内烧了地龙,苏锦萝倒也不怕苏清瑜着凉,不过还是给他盖了两层被褥。 收拾完苏清瑜,苏锦萝抬头去寻陆迢晔。 槅扇软榻处,陆迢晔手持酒壶,虚虚的晃着腿,白玉面容上略带酒意,熏在面颊上,就跟染了胭脂似得好看。冷阳倾泻下来,男人半敞缎袍,照的整个人恍白如玉。 苏锦萝随手举起一支毛笔捏在手里充当武器,然后慢慢往前挪。 她方才来时,没吃茶,没用水,连小解都去了好几次,怎么还,还是不行…… 苏锦萝夹着腿,躲到红木圆柱后抻头。 “王爷?” 陆迢晔挑了挑眉眼,将手里的酒壶置于一旁小几上,“酒。” 语气轻缓,透着股慵懒醉意。 这是,真醉了? 苏锦萝暗暗窃喜。 “王爷,你可认得我是谁?”干坏事前一定要隐姓埋名,最好还能把脸给蒙上。苏锦萝忘记蒙脸了。 陆迢晔眯眼,抬手招呼。“你过来,瞧不清楚。” 瞧不清楚才好啊。 苏锦萝没动,继续探着身子歪出半个脖子。 “王爷,您觉得,我大哥如何呀?”像这样手黑心黑的人,肯定不会对她大哥真心相交。 似是真醉的厉害,陆迢晔歪头靠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玉佩,那双从来都清明的眼眸之中泛起几丝迷蒙,平添无辜。 苏锦萝耐心的又说了一遍。 男人终于有动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脸,眼尾上挑,波光潋滟,“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不枉她花费了整整一壶桂花酒,终于是露出真面目了!不仅是个手黑心黑的伪君子,还是个饥渴的风流坯子! 苏锦萝兴奋至极,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这个人的小辫子了。 她恨不得跳起来转两圈,但立刻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手脚麻利的拿了一张纸,然后举着毛笔往前挪半步。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大哥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陆迢晔掀了掀眼皮,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到苏锦萝脸上。 嗯,特别傻,特别蠢,特别好骗。 “你亲我,我告诉你。”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面颊。 苏锦萝四下张望,地上只有一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大哥。 好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这个人吃醉了酒,肯定不会记得。 忍着尿意上前,苏锦萝艰难的半蹲下来,与那人越凑越近……唔,不行,她好想小解啊……根本就不能凑这么近。 整个书房内都是浓郁的桂花酒香,但奇怪的是,陆迢晔这个吃醉了酒的人身上,竟还带着那股子清晰的冷梅香。这香味就像是嵌在他的身上一般,吸入肺腑,带着独特的清贵。 苏锦萝用力呼气,执笔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陆迢晔,“你,你签字画押后,我,我再亲。” 92.第 92 章 除夕大日, 溯雪横飞。龙威大将军沈玉泽率亲兵入皇城。 宽敞街道之上, 彩灯连户,晨鸡初鸣。众百姓昂首围观,远远瞧见一面容艳丽的男子身披红色氅衣,腰系长鞭, 手持银头□□而来。 冷风卷着白雪,落在男子身上, 浸湿那件鲜艳的红色氅衣。男子手握缰绳,露出半截臂膀,伤痕遍布,结实修长。男子的年岁看上去不大, 但因着浑身的冷煞寒意,整个人就犹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罗刹。 苏锦萝坐在马车内,为避人, 命明远将马车驶入了一旁空巷。 冷风呼嚎, 彻骨的寒。苏锦萝拨开马车帘子往外瞧上一眼。正前方,那个身骑烈马的男子呼啸而过,身形挺拔健硕,却依稀可见初时少年的纤瘦明艳。 苏锦萝想起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 想起那几大盒的珍珠团子。 短短时间, 那个养尊处优的小霸王,变成了如今不苟言笑的冷面佛。可见, 此次随兵出征, 沈玉泽吃了多少苦, 又受了多少累。 恍惚间,烈马嘶嚎,爆竹鸣响。马车的马被炮仗惊吓到,马车剧烈摇晃起来,苏锦萝捂着肚子,撞到雪雁怀里。 明远握着缰绳,使劲的控制住马匹,可不远处那突然又被点燃的炮仗直将马吓得四蹄乱蹬,马车厢晃的越发危险。 “王妃!”雪雁使劲的稳住身子,用身体护住苏锦萝。 明远吓白了一张脸,用力想稳住受惊的马匹。 他们虽在空巷内,但前头围聚了许多人,将马车出去的路给挡住了。身后的炮仗声越响,马便越发焦躁不安。 “吁……”突然,前方破开一条路。身披红色大氅的沈玉泽持鞭而来,一把扬起,挥断马车缰绳。 马匹奔脱而逃,马车厢重重落下,围观众人惊惶四散。 马车厢内,茶案翻倒,热茶倾淌一地。有滚圆的糕点被压成了烂泥。 苏锦萝捂着肚子,靠在雪雁怀里,惊魂未定。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茶水沾湿的裙裾,稍稍将腿脚挪开,避免烫伤。 “王妃,您怎么样了?可有事?”雪雁一脸焦急的揽着怀里的苏锦萝上下打量,面色惨白,满脸冷汗。 苏锦萝摇了摇头,苍白小脸之上扯出一抹笑,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雪雁再三确认,见苏锦萝真的只是面色有些难看外,便渐渐放了心。 苏锦萝捂着自己还未显型的肚子,缓慢吐出一口气。幸亏平日里她的保胎药一顿也没落下,每日里还会在庭院内兜转几圈,将身子养的不错,不然今日这般,定要出事不可。 “方才外头是谁?”苏锦萝缓过神来,朝马车外的明远问道。 明远站在马车旁,一手扶着马车厢,满身冷汗,双腿都在打哆嗦。若是王妃在他手下出了事,自己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王爷收拾的。 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明远回道:“是龙威大将军。” 龙威大将军?沈玉泽?苏锦萝一愣,慢吞吞的挑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正对上外头那张艳丽面容。 男人手持马鞭,骑在马上,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在看到苏锦萝那张脸时,瞬时一变,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喜色,就连握着马鞭的手都紧了几分。 “多谢大将军相救。”苏锦萝开口,声音软糯,一如初时。 沈玉泽眸心一窒,视线从苏锦萝身上的袄裙落到她的妇人髻上。 雪雁见状,赶紧替苏锦萝戴上了雪帽。方才马车厢一阵颠簸,苏锦萝头上的雪帽落了下来,软哒哒的搭在肩头,露出一截纤细粉颈。 她没有披大氅,身上一件藕荷色袄裙,略宽松,勒着胸,盘腿坐在马车厢内,小脸微白,红唇白肤。纤细白嫩小手搭在雪雁臂弯上,垂着眉眼,双眸水雾凝泪,细散青丝被溯风卷起,纤细身形因为冷,稍稍蜷缩起来,小小一团,看上去楚楚可怜的紧。 “你嫁人了。”沈玉泽压着声音,说话时眸色微眯,整个人气势上涌。 苏锦萝拉了拉头上的雪帽,挡住外头呼啸而进的溯风。雪雁见状,赶紧拉过马车帘子将人挡了起来。 这不挡还好,一挡,沈玉泽便看到了那印在马车厢上的车徽。 静南王府? “你嫁给了静南王?”沈玉泽咬着牙,满脸不可置信。 雪雁皱眉,道:“大胆,不得对王妃无礼。”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沈玉泽这般说话,确是十分下苏锦萝的颜面,即使他现下是皇城内风头正盛的龙威大将军。 “王妃?”沈玉泽赤着双眸,看向苏锦萝,一口白牙咬的“嘎吱”作响。 “我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嫁人?你是怕我死在战场上吗?”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沈玉泽怒盛,一甩手里的马鞭,劲风飞过,苏锦萝面前厚实的马车帘子瞬时被横切落下。 “你做什么!”雪雁大声呵斥。 沈玉泽握着手里的马鞭,双腕竟在微微颤抖。他瞪向苏锦萝,声音沙哑有力。“你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信吗?” “信?”苏锦萝神色懵懂的看过去。 沈玉泽一脸的怒色,将那张原本就艳丽的面容更是衬得张扬了几分,这份熟悉感让苏锦萝心中微微触动。 “将军。”远远传来沈玉泽亲兵的呼唤声,沈玉泽咬牙看一眼前方混乱的人群,再看一眼苏锦萝,终于是牵引着缰绳调转马头,疾奔而去。 日后有的是时间能收拾这只珍珠团子。 沈玉泽绝尘而去,苏锦萝坐在只余一架空荡荡的马车厢内,神色怔忪。 刚才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信? “王妃,奴才再去套匹马,烦请王妃先入茶社,等奴才片刻。”明远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茶社。 茶社内人不多,毕竟是除夕日,家家户户皆在炕上歇着,就连店铺都没开几家。 苏锦萝顺势看一眼,然后点头,披上大氅,戴上雪帽,由雪雁搀扶着下马车。 要了一间茶社内的雅间,苏锦萝坐在槅扇前,正对着不远处挂满白绫的文国公府。 正是除夕大日,整个皇城内皆是一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之相,只有文国公府依旧挂着白绫,因为方淼的丧期还没有过。 “雪雁,方才那龙威大将军说的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苏锦萝捧着手里的茶碗,轻抿一口里头的热茶。 雪雁摇头,压着声音道:“王妃,奴婢觉得,就算以前这龙威大将军真给您写过信,这也是过去的事了。您现在贵为静南王妃,实在是不宜与龙威大将军牵扯过多。” 雪雁是在变相的提醒苏锦萝,她如今是有夫之妇。 苏锦萝点头。她自是明白这事轻重的,只是她怕陆迢晔那厮乱吃醋,若是发起疯来对付沈玉泽该如何是好?明明她与他一点子事都没有,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一番对话,难免被人误会。 “王妃。”雅间的门被敲响,明远垂眸站在门外,道:“马车已备好。” 雪雁伺候苏锦萝将雪帽和大氅披上,下楼,上了马车。 马车内,苏清瑜正携李飞瑶坐在里头。 “大哥,瑶姐姐?”苏锦萝一愣,笑道:“怎么这般巧?” 李飞瑶抽开自己被苏清瑜握在掌心里的手,给苏锦萝递过一个铜制手炉,笑道:“我们刚从李宅出来,要回理国公府,远瞧见明远在挑马,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你的马受了惊。想着反应同路,还不如一道坐了,省的多事。” 苏锦萝今日去理国公府过除夕。陆迢晔尚在宫内陪伴太后,要晚间才会到理国公府内去。 “原是如此。”苏锦萝点头,撩开大氅坐在软垫上,搂着怀里的手炉吃了一口茶案上斟好的奶茶。 “萝萝,听说你的马受惊不小,身子可还好?”苏清瑜从食盒内端出一盘子山楂糕来,置在茶案上。 苏锦萝闻着那酸溜溜的味道,口水直流,径直便取了一块捏在手里,然后声音含糊道:“无事,就是有些被吓到了。” “那晚间还是让静南王替你把把脉,再开几副安神药吧。”苏清瑜皱着眉,看看苏锦萝,又看看李飞瑶,觉得哪个都不省心。 注意到苏清瑜的视线,李飞瑶瞪他一眼,也拿了一块山楂糕吃。 “瑶姐姐,你近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待晚间王爷来了,我让他替咱们两个都瞧瞧。” “倒是无碍,只是害喜的厉害,有些食不下咽。”李飞瑶先前是比苏锦萝丰腴些的,可自怀了孕后,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生生给瘦了几斤。 “那我倒是还好。”相比于李飞瑶,苏锦萝可谓是一点子心都没费心,她肚子里头的娃娃安分的紧,从来不吵不闹。 “真是羡慕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李飞瑶靠在缎面靠枕上,捏着手里的山楂糕,也没吃上几口,喉咙里头便有些不适,当即就停下了。 反观苏锦萝,吃了两碗奶茶不说,还用了好几块山楂糕,津津有味的紧。 马车一路从茶社到理国公府,自角门入,先去了李飞瑶和苏清瑜的院子,然后才到锦玺阁。 苏锦萝踩着马凳下马车。锦玺阁门口,早有玉珠儿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久候。 苏锦萝缩着身子穿过垂花门至甬道,入廊下,进大屋。 屋内烧着暖炕,炭盆里加了凝神的熏香。苏锦萝一进门,迎面就是一阵暖风。她褪了大氅、罗袜,盘腿坐到炕上,舒服的叹息。 玉珠儿带着一众小丫鬟端了沐盆、巾帕等物,前来替苏锦萝洗漱。 苏锦萝擦洗了手和脸,褪了首饰,搂着靠枕坐在榻上发愣。 雪雁抱了一床被褥过来,替苏锦萝盖在腿上,细细掖好。 苏锦萝蔫蔫的撑着小脑袋靠在茶案上,蹙着细眉。 厚毡被掀开,玉珠儿提了食盒进来,里头是今日陆迢晔进宫前做的吃食。 “玉珠儿,大哥来了吗?” “没瞧见人。”玉珠儿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梗米粥放到茶案上,还有一些闲暇时候填肚子的蒸酥点心。 苏锦萝捻了一块果馅团圆饼入口,突然想起方才在廊下看到的鹦哥儿。“将鹦哥儿提进来,外头天寒地冻的,别把它冻坏了。” “哎。”玉珠儿应一声,将鹦哥儿提了进来。 鹦哥儿虽嘴碎的,但十分乖巧,即便是出了笼子,也不会飞走。 苏锦萝将它从笼子里放出来。鹦哥儿扇着翅膀,踩着两只鸟爪子,颠颠的落到茶案上。 茶案上摆置着苏锦萝刚刚没吃几口的梗米粥。碧盈盈的冒着热气,氤氲间,苏锦萝看到鹦哥儿歪着鸟脑袋,偷偷的往下探。 “喂。”苏锦萝唤一句。 鹦哥儿挺身,张鸟嘴“啊”一声,然后用那双绿豆大的鸟眼睛看一眼苏锦萝,再弯脖子凑下去。 “喂。”苏锦萝又唤一句。 鹦哥儿心虚的直起身子,张嘴道:“啊啊,吉祥如意,吉祥如意……”一边说话,鹦哥儿一边在茶案上绕圈,绕了一圈又回到那碗梗米粥前,弯腰就要吃。 一只修长手掌从旁伸出,掐住鹦哥儿的脖子往上一提。 “啊啊啊,要死鸟了,要死鸟了,啊啊啊……”蹬着一双鸟爪子,鹦哥儿使劲叫唤。 苏锦萝仰头,看到不知何时进了大屋的陆迢晔。男人身上穿着蟒袍,披玄色大氅,从头顶至肩身,满是湿冷潮雪,就连那拎着鹦哥儿的手上都覆了一层薄薄水渍。 “怎么回来这么早?”苏锦萝惊奇道。 陆迢晔垂眸,斜睨了一眼面前的小妇人,声音清雅道:“王妃不喜本王早些回来?” 苏锦萝撑着下颚歪了歪头。“自然是希望的。” 陆迢晔敛眉,紧了紧手,鹦哥儿开始翻白眼。 “哎哎,你快些放开它。”苏锦萝急把鹦哥儿从陆迢晔手里救下来,然后放到鸟笼子里头去。 鹦哥儿受惊不小,拖着它的小被子窝在鸟笼一角,蔫拢着鸟脑袋,一声不吭。 “你都差点把它掐坏了。”苏锦萝心疼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鹦哥儿的鸟脑袋。 陆迢晔撩袍坐到炕上,端起苏锦萝吃剩下的那半盏温奶一饮而尽,然后开口道:“今日是怎么回事?” “嗯?”苏锦萝一边抚着鹦哥儿,一边不在意的应一句。 陆迢晔放下手里的空盏,慢条斯理的捻了捻指尖。“龙威大将军回城,万人空巷。本王听说王妃也去凑热闹了?” 苏锦萝手中动作一顿,她偏头,看向坐在茶案另一边的陆迢晔。 陆迢晔面无表情的抿着唇,鬓角处结着一点细碎冰霜,水渍渍的闪着光。 “只是顺路碰到了。今日马匹被炮仗惊到,还是龙威大将军救了我。” 陆迢晔垂眸,露出眼睑处的那颗朱砂痣,“那倒是真要好好感谢他了。”嘴里说的是这话,但男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拢袖,敲了敲茶案面,道:“伸手。” 苏锦萝乖乖的把腕子置到茶案上。 陆迢晔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苏锦萝皓腕上。 男人刚回来,指尖冰凉,苏锦萝下意识哆嗦一下。陆迢晔顿神,收回手,不着痕迹搓了半刻,然后才又重新把脉。 “怎么样了?”苏锦萝睁着一双大眼睛,担忧道:“今日确是被惊到了。” “无碍,好的很。”陆迢晔收手,指腹擦过小妇人掌心,柔腻一片,带着软香。 苏锦萝把手拢进宽袖内,覆在手炉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今日我听那龙威大将军说,他走时,给我留了一封信,我却是没见着影。” “哼。”男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苏锦萝捂嘴偷笑,继续道:“我与他,并没什么事。只是那封信不知现今在何处,我怕你误会,所以才先与你解释一番。” “那封信,被我烧了。”男人垂着眉眼,声音沉稳,正气坦荡。 苏锦萝一愣,对男人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按那沈玉泽的说法,那封信可是他出征前让人稍给她的,所以这人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打上自己的主意了? 见小妇人一副呆愣愣的模样,陆迢晔一拧眉,不怒反笑。“怎么,王妃还想着再续前缘?王妃可莫忘了自个儿说过的话。” 男人伸手,触到苏锦萝的面颊,然后慢悠悠的往下滑,按到脖子,稍用力,就将人的粉颈给半圈在了掌心里。 “王妃曾说过,若是我负了王妃,王妃势要本王死。王妃也记住,若王妃负了本王,本王虽舍不得王妃死,但生不如死的手段,本王可多的是。”男人的指尖掐在苏锦萝细嫩的脖颈上,那里压着脉搏,跳跳的动,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苏锦萝僵着身子坐在那里,双眸睁的大大的,水雾雾的印出陆迢晔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她真是头一次见到吃醋能吃成这般恐怖的人。 她哆嗦了一下身子,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避开男人的手,然后将怀里的手炉递给陆迢晔,呐呐的软声道:“你的手好冷。”冻的她脖子都僵了。 男人面色一变,取过手炉,揽在怀里不做声。 苏锦萝悄悄凑过去,腆着脸讨好,“你放心,我既嫁给了你,自然是你的妻。” 陆迢晔抚着怀里的手炉,暖烘烘的沾着香气。他背靠下去,双腿搭在榻沿上,凉凉道:“本王自是相信王妃的。” 这模样,哪里像是相信的,更像是恨不能把她栓到裤腰带上关起来。 “那我也是相信王爷的。”苏锦萝拖着那件大被褥,艰难的跨过茶案,小心翼翼的侧趴到陆迢晔身上。 男人没换袍子,身上湿漉漉的冷的厉害。苏锦萝刚刚躺下去,就被冻的一个哆嗦,然后赶紧解开了男人的玉带,扒开外袍,钻进去。 男人里头是一件素色中衣,贴着身子,显出紧实肌肉,暖乎乎的紧。 陆迢晔任由小妇人动作,躺在那里,揽着人的细腰,眸色不明。 93.第 93 章 此为防盗章 “老祖宗, 菱姐儿若真是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 要走的话,咱们也拦不住。”张氏满脸忧心。虽说张氏平日里对李枝菱不闻不问,但好歹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拱手让人实在有些不甘。 “这事让菱姐儿自己做主。”李老太太惯疼李枝菱, 比张氏还要舍不得,却依旧将选择权交到了李枝菱手上。 李飞瑶气急咬牙, 一甩袖直接就出了屋子。她才不信,明明是个颠颠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理国公府家的嫡生姐儿了。 “雪雁,上香的事, 菱姐儿怎么说?”张氏转头看向雪雁。 雪雁上前蹲身行礼,“菱姐儿说身子乏累,这次就不陪大夫人一道去了。” “知道了。”张氏点头, 心中有些不舒服。 李飞瑶惯是个管不住的性子, 只李枝菱贴心些,常常陪着张氏去上香。这次突然不去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着李枝菱的身世刚刚揭开, 张氏一联想, 便有些不得劲。 这头,小院内, 李枝菱打发了玉珠儿, 将自己牢牢裹在被褥里。 上香坚决不能去, 她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唉,不行,想到那静南王她就想小解。 …… 苏清瑜已寄书信,八百里加急到理国公府。 所有人都觉得,李枝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哦,不,人家本来就是只凤凰,这会子要重回凤凰窝。 但没想到的是,李枝菱却明确表示不愿意回理国公府,只愿意呆在李家侍奉老祖宗。 “萝萝……”苏清瑜一脸苦涩的灌下一碗热茶,“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道回去吗?” “……大哥。”李枝菱适应了一天,才磕磕绊绊的叫出这个称呼,虽然陌生,但却意外的让人感觉安心。 “我在这里很好,大哥可以时常来瞧我,我有空也会去瞧公爷和夫人的。”十几年了,李枝菱已完全唤不出母亲与父亲,在她心中,李老爷与李夫人才是养她十一年的人。 不愿再看苏清瑜那双浸着泪珠的桃花眼,李枝菱提裙而去,她怕她会心软。 因为这事,静南王和苏清瑜回定都城的日子便延后了。 入夜,月色惨白,满目望去皆是溯雪银霜。苏清瑜执酒壶靠坐在房廊的美人靠上,目光游离,已显醉态。 陆迢晔缓步而来,静站在其身后。“菱姐儿心思单纯,孝心极佳,看起来被教养的很好。清瑜兄何故苦恼?” 苏清瑜长叹一声,满身酒气的苦笑。“王爷莫要笑话我了,菱姐儿不愿与我回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人……” “清瑜兄素来才智机敏,怎么这会子反倒愚钝了?” “王爷这是何意?” “菱姐儿虽是个性子好的,但这李府里头藏污纳垢,菱姐儿若再住下去,难免受到影响。小姑娘年纪轻,不懂分寸,你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她着想。” 苏清瑜沉静下来,脸上虽带酒气,但眸色却分外清明。“是我拘束了,多谢王爷指点。” …… “姑娘,苏公子又差元嬷嬷来送东西了。”元嬷嬷就是上次给李枝菱验烫伤的人,是苏清瑜的奶娘,即使是在理国公府内,也是上的了台面的半个主子。 “放着吧。”李枝菱不感兴趣的摆了摆手。 这几日,苏清瑜陆陆续续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几乎都要将她这个小小的院子填满了。 “姑娘,瑶姐儿来了。”玉珠儿打开帘子,李飞瑶提裙进来,看到靠在榻上李枝菱,疾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听说你要走?” “我不走。”李枝菱抬眸瞧了李飞瑶一眼,歪着小脑袋神色无辜。 “哼。”李飞瑶冷吭一声,“理国公府那般的富贵人家你都瞧不上眼,莫不是还想进宫当公主去?” 李枝菱拉了拉身上的被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李飞瑶,声音软糯却清晰道:“便是当公主我也不去。除非你们赶我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记住你说的话,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当心我打断你的腿。”李飞瑶推开那手炉,拿过绿春手里的紫檀木盒子递给李枝菱,装作不在意的道:“喏,这是我今日出门顺手买的,真是难吃,就给你吃吧。” 紫檀木盒子里装的是萧美人家的点心,整个新平郡最有名的糕点铺子。 李枝菱和李飞瑶的月例都是定数,萧美人家的点心又贵,李枝菱即便贪嘴,一月内也只能吃上一两次。 “多谢瑶姐姐。” “反正是我不要的。”李飞瑶看着李枝菱那与苏清瑜越来越像的眉眼,心中焦躁,赖了好几个时辰才被张氏唤了回去,说是知府大人一家子都来了,让去见客。 按照现在李枝菱被苏清瑜抬高的身份,张氏不敢像往常般随意差遣她,只让婆子来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知府大人有意想让朱公子跟你提亲。”玉珠儿见李枝菱这一日日的懒在榻上,便搬了个绣墩过去与她说话。 玉珠儿嘴里的朱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子朱阔龙,这朱阔龙是李飞瑶的爱慕者,平日里求而不得,天天变着法的讨李飞瑶欢喜,一夕之间竟因为李枝菱的身份要被知府大人强逼着跟她提亲,真是可怜。 李枝菱依稀记得,那朱阔龙生的浓眉大眼的还算端正,但在被李飞瑶衬得黯淡无光的李枝菱面前却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而且家中通房侍妾无数,是个下流浪荡子。 “姑娘,大夫人差人来问,今日晚宴要不要留您的位置。”婆子站在厚毡处轻唤,语气态度显出几分明显的谄媚。 “不必了,不想去。”李枝菱打了个哈欠,蜷缩着身子躺进被褥里。 像这样的溯雪寒风天,还有比躺在被褥里头小憩更舒服的事吗? …… 李枝菱一觉睡醒,已近黄昏。玉珠儿急打帘子进来,面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听说咱们铺子里头出了人命官司,衙门将老爷关进了大牢里。” “什么?”李枝菱猛地一下起身,匆匆穿戴一番就出了院子,往老太太那处去。 晚间夜更寒,更深露重,覆雪凝霜。天色暗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星光,满目皆是堆雪。李枝菱披着鹤氅一路疾走,到老太太的院子里时,那双软底儿绣鞋早已湿透。 穿过甬道进房廊,转过楹门,李枝菱方入正堂。房内,李老太太一脸忧心忡忡的靠在罗汉塌上,身旁坐着张氏和李飞瑶。 李家人口简单,只李老爷一个独子,他除了张氏这个正妻外,还有两个通房,皆无子嗣。 “老祖宗,怎么回事?”李枝菱进前,雪雁亲自搬了绣墩,又沏了热茶,将刚刚添好炭的铜制手炉递给李枝菱。 “药堂出了些事,将给一个孕妇的药方子开错了,一尸两命,那孕妇的丈夫不依,闹上门来,被药房的活计失手打死了。” 这是整整三条人命啊。 李家虽然有钱,但还不到能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李老爷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李枝菱心急道:“方才朱知府不是来了吗?能不能让他想想法子?” 一提到朱知府,堂内原本就闭塞的空气瞬时愈发凝重。雪雁上去挑了炭盆,又换了熏香,稍开朱窗,打开毡子,溯雪从细缝中卷进来,冷的人心寒。 “朱知府说,这事要想翻案,太难。”李飞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艰涩,“除非……” 李家全靠李老爷一人支撑,如今李老爷落难,李老太太腆着一张老脸上门去求人,平日里瞧着关系极好的人家连门都没让进。尤其是朱铮铮,趾高气扬的将李飞瑶狠骂了一顿,甚至还逼李飞瑶下跪。 李飞瑶惯是个傲慢性子,但因为李老爷在朱知府手里,她虽没下跪,却硬生生忍着被朱铮铮羞辱了一番,只字未驳。 “除非什么?”李枝菱也觉出不对劲。 “朱大人想让瑶姐儿嫁给朱阔龙。”张氏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珠子,接过了李飞瑶的话。 朱知府是个明白人,李枝菱他儿子肯定是娶不到了,能趁机娶到一个新平郡第一美人也不错,兴许还能跟理国公府搭上些关系。 “这是在趁火打劫。”李枝菱蹙眉,一张小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 “菱姐儿啊,你瞧瞧,能不能去求求苏大公子?”张氏将希望放到李枝菱身上。“你虽说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未曾短你吃喝,平日里老祖宗也待你极好。菱姐儿啊,就当母亲求你,帮帮老爷吧。” 张氏扶着绣墩跪倒在李枝菱面前,哭的眼睛都红了。 “母亲……”李枝菱面露难色。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李飞瑶霍然起身,强硬的将张氏从地上拽起来。“不就是嫁人嘛,我嫁。” “瑶姐姐,你不能意气用事。我现在就去瞧瞧大哥。”话罢,李枝菱提裙往外去,李飞瑶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双眸泛红。 “李枝菱。” “没关系的,大哥疼我,如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 李飞瑶眼睁睁的看着李枝菱推开自己的手,转身迈入屋外那片素色皑雪之中。李枝菱穿着那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纤细身影缓慢融入夜色之中。 李飞瑶立在户牖处,头顶是被寒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红纱笼灯。她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萝萝。”陆迢晔垂眸,盯着苏锦萝的耳垂看,小小白玉两片,各缀着两颗小巧白珍珠耳珰。他突然觉得十分有食欲,想咬上一口。 苏锦萝被陆迢晔喊的浑身一震,酥麻麻的扔下纸笔就想往外冲。 他认出来自己了! 一把拽住苏锦萝的腕子,陆迢晔的指尖扣在她的命门处。 苏锦萝无知无觉,只知道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她这毛病啊,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啊! “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去……”被陆迢晔拽着,苏锦萝心中下意识惧怕,连话都说不清了。 “萝萝,要去干什么?不是说好,画了押,要亲我的吗?” 哪里画押了啊,明明画的是她的脸!而且刚才写好的纸都被他抢走了。 将苏锦萝颤巍巍的软绵小手贴到自己脸上,陆迢晔目光下移,上下打量一番。 今日的小姑娘穿一件绯红袄裙,窄窄的收胸收腰,下头系一条青白撒裙,一截藕臂被自己攥住,凝脂银耳似得又滑又腻。纤细身子往常都是裹在厚实的鹤氅内,今日乍眼一看,竟还有几分料。 话说,也是个及笄年岁啊…… “真香。”挑起一缕青丝,陆迢晔捻在指尖。“萝萝用的,可是桂花头油?” 这人是狗鼻子吗?这么重的桂花酒香都能闻出来。 地上,苏清瑜似是听到了“桂花头油”这四个字,闭着眼睛嚷嚷,“萝萝,萝萝给我的,你们,你们都没有……” 头皮一疼,“怎么办,我也想要萝萝……的桂花头油。”陆迢晔凑上前,说话时吞吐酒气,唇瓣几乎贴到苏锦萝脸上。 苏锦萝:……她这大哥到底是怎么去炫耀的?惹得堂堂静南王要扯着她的头发要桂花头油? 这定都城的人,连一瓶桂花头油都用不起吗? “给给……你放我,我给你……”苏锦萝两条小细腿颤巍巍的像刚出生的小鹿,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 “呵。”松开指尖青丝,陆迢晔伸手点了点苏锦萝的脸。“萝萝不亲我,我亲萝萝,可好?” “不不不不……”苏锦萝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陆迢晔居高临下的站在软榻边,面容冷肃,眸色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态。 苏锦萝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被骗了!果然是个阴险狡诈的伪君子! “你,你不会以为我是灌醉你,想套你的话吧?你,你这个人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咱们做人,就是要坦荡荡,不能做亏心事……” 苏锦萝低着小脑袋,一点点的往后挪。 陆迢晔一脚踩住那散开在白玉砖上的青白撒裙,“萝萝急着什么?” 急着去小解啊……当心尿你一身……还不给她放脚。 苏锦萝扯了扯自己的裙裾,扯不动。 她哭丧着一张脸仰头,“我,我跟王爷说笑呢。” 陆迢晔勾唇,俯身弯腰,微凉指尖带着湿润酒香,轻轻落到苏锦萝的下颚处,往下一滑,搭在纤细脖颈上,惹得小姑娘浑身一哆嗦。 94.第 94 章 此为防盗章  锦玺阁是个三进院落, 黑漆大门, 厢房游廊,小巧精致。院内打扫的清清爽爽,甬道周边种着几株藤萝兰花, 房廊前还有一棵粗枝桂花树。槅扇朱窗皆被厚实的毡子覆盖, 户牖上方挂着光亮的琉璃灯。 听到响动,院内有人迎出来。 “可把二姑娘盼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青衣婆子,领着小丫鬟们出来,给苏锦萝行大礼。 本来大房养女苏宝怀行二,但因苏锦萝回来了, 所以她便往后挪了一位, 从二姑娘变成了三姑娘。而这二姑娘的头衔便落到了苏锦萝头上。 “这是吴婆子。”元嬷嬷淡淡道。 “吴婆子。”苏锦萝微颔首, “天气凉,起来吧。” “多谢二姑娘。”吴婆子笑眯眯的站起了身, 引着苏锦萝穿过垂花门,往正屋内去。 屋内烧着炭盆,角落处摆置熏香。玉珠儿和雪雁候在户牖处, 一道随进门后替苏锦萝褪下身上沾湿的雪帽,鹤氅。 “二姑娘, 香汤已备好。您是要先用晚膳还是先用香汤?”吴婆子给苏锦萝端了热茶来。 苏锦萝轻抿一口, “先用香汤吧。” “是。” 吴婆子本要伺候,被苏锦萝给打发了下去, 只唤玉珠儿和雪雁。 素锦屏风后, 热气氤氲, 苏锦萝仰躺在内,怔怔看向架着红木高梁的头顶。 她虽反应慢,但能明显觉出,虽有血脉相系,在理国公府内,她终究还是像个局外人。 即便方才她与老太太和母亲哭成一团,可出门时,母亲连送都没送。 苏锦萝心中是不安的。按照元嬷嬷的说法,母亲对于她是日也思念,夜也思念,可真当人到近前,却反倒拘谨了。 不该说是拘谨,应该说是生分。方才母亲都未曾与她对视过。 雪雁去苏锦萝的妆奁匣子里取了她自己做的敷面桃花末,近前后,半蹲在浴桶旁,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 “雪雁,怎么了?”苏锦萝懒懒的睁开一条缝,全身蜷缩在香汤中。青丝漂浮在散着玫瑰花瓣的热水中,白细肌肤透出粉嫩,就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小白花。 “姑娘。”雪雁放下手里的漆盘,凑到苏锦萝耳畔处,“奴婢方才听见,吴婆子让小丫鬟去回了老祖宗,说确实是瞧见您膝盖上方三寸处的烫疤了。形如火凰。” 苏锦萝心里一咯噔,虽然说这事无可厚非,是要确实一番,可方才还在屋子里头搂着自己哭的伤心,转头就盯住了自己。实在是有些,叫人心寒。 这就是富贵大家的处世之道吗?日也算计,夜也算计。 低叹一声,苏锦萝小心翼翼的捻了一点桃花末粘在脖颈处轻滑。“这事,便当不知道吧。” “是。”雪雁闭口不言。 用完香汤,吴婆子喜滋滋的进来,领了两个丫鬟。 这两个丫鬟生的眉目端正,袅袅进来时透出几分书卷气。 苏锦萝曾听说,像这样的富贵大家,大丫鬟都是识文断字的。她想起自己那手.狗爬字,心中有些忧伤。 “二姑娘,这是大夫人特让奴婢给您带来的两个大丫鬟,请您赐名。” “……你们原本唤什么名?”苏锦萝一向不太愿意动脑子。 “奴婢如青。”如青身量高挑纤细,眉眼精细,蹲身行礼时姿态袅娜。 “奴婢依彤。”依彤身形较如青更丰满娇小些,说话也软和许多。 “那还用以前的名吧。” “是。”如青与依彤一叠应声。 吴婆子又领了其它的小丫鬟和婆子来给苏锦萝相看,苏锦萝敷衍的点头,眼皮沉重,根本就没记住几个。 “吴婆子,明日再说吧。”元嬷嬷道。 “是。”吴婆子领着丫鬟、婆子出了主屋。元嬷嬷走到苏锦萝身旁,面容整肃,“二姑娘,日后您就是锦玺阁的主子姑娘,不能让这些婆子、丫鬟爬到了头上。” 苏锦萝神色一凛,满脸睡意尽褪,她乖乖点头,连身子都坐正了。 元嬷嬷满意点头,吩咐玉珠儿和雪雁伺候苏锦萝用完糕点后歇息。 头一次歇在理国公府,苏锦萝满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白日太累,用了香汤整个人又舒畅的紧,她一沾软枕便睡去了。而且一觉到天亮,还是玉珠儿将她唤起来的。 “姑娘,大公子来了。” “嗯?大哥来了。” “是啊,已经在外头等您半柱香了。” 苏锦萝赶忙起身洗漱换衣。毕竟是国公府,晨间洗漱的规矩都又多又杂,还有那些衣物,单单是腰间身上挂的饰物坠子都折腾了一炷香。 “大哥。” 苏清瑜坐在实木圆凳上,转头朝珠帘处看去。 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露出一只白嫩小手,垂顺的珠帘从两边拨开,露出一张白瓷小脸。满头青丝浅挽了一个高稚髻,缀些珠玉满朗。身上一件银窄袄,下身一条清凌凌的素白裙就,脚下一双缎面绣鞋。 清水芙蓉般的透出生机,就像初夏荷塘上堪堪露出一角的青荷叶。 “我的萝萝真好看。”苏清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 苏锦萝面色微红,提裙走到苏清瑜面前,“大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早上要去给老祖宗请安,我怕你不知道路,带你一道去。”苏清瑜牵住苏锦萝的小手轻捏,满目柔情。 苏锦萝知道苏清瑜的意思,她这大哥是怕自己不知道请安的规矩,无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昨晚萝萝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头,虽请了令牌要回来,但宫门已经关了。” “大哥是刚刚从宫里回来?”苏锦萝这才发现,苏清瑜身上的云缎锦袍泛着潮湿气,一头束发也湿漉漉的。看来是一回理国公府,便赶来看自己了。 看着面前的苏清瑜,苏锦萝鼻子有些发酸。 她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整个理国公府,只有大哥将她放在了心上。 “无碍,你大哥身体好的很呢。用早膳了吗?我还没用呢,陪我用些吧。” “嗯。” 吴婆子领着丫鬟将早膳端进来,苏清瑜看了一眼菜色,峰眉轻蹙。“库房里头不是新得了几斤珍珠米吗?” “统共就那么几斤,前几日都被表姑娘给订下了。”吴婆子对于这位日后承袭爵位的大公子十分敬畏。“往年那些珍珠米除了老祖宗,也都是给表姑娘的。” 这位表姑娘不仅有个厉害的母亲,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方淼。传闻这方淼文能提笔,武能挥剑,十六岁便入主仕途,现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极得陛下信任,有“内相”之称,前途无量。 “吃了这么多年,还差今年。”苏清瑜冷冷道:“去,都取过来,还有昨日里我从宫里新得的那支螺黛和几匹蜀锦,都拿到锦玺阁来。” “这……”吴婆子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往常大公子得了东西,都扔在库房,表姑娘时常来住,瞧见了好东西就要去,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都喜欢去大公子的库房拿东西,毕竟大公子从来都是个慷慨的。 “那些东西,都被订下了。” “都取回来,日后我库房里的东西没我的准许,一律不准动。就算是表姑娘都一样。” “……是。”吴婆子应声,急急打开厚毡出了屋子。 苏锦萝绞着一双小手,声音糯糯道:“大哥,我不用……” “傻萝萝。”苏清瑜低叹一声,“这些婆子、丫鬟都是看人下碟的。” 所以大哥这是在给她争脸子? 确实,老太太和母亲那处委实太过冷淡。这些婆子、丫鬟都是成了精的,哪里看不明白,苏清瑜若是再不发话,苏锦萝在理国公府里头的日子便只会越发难过。 苏锦萝有些想念李府。 “萝萝放心,大哥在。”苏清瑜虚搂住苏锦萝,眉目微敛,“只要大哥在,便不会让我的萝萝受委屈。” 苏清瑜从未后悔将他的萝萝接回理国公府。世间险恶,他只有将人放在身边,才能安稳。 “……嗯。”苏锦萝郑重点头。她信。 “萝萝用的桂花香油?”苏清瑜凑前,在苏锦萝的发髻处轻嗅。 “嗯。”苏锦萝抬眸,一双眼黑白分明的看向苏清瑜,对上他一脸期待的神色。 呃……“大哥要试试吗?” “好啊。”氤氲的桃花眼上挑,显出满足笑意。 …… 用过早膳,苏锦萝跟苏清瑜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屋内,三姑娘苏宝怀和表姑娘方婉巧,一人一边的坐在老太太两旁说话,娇娇俏俏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给老祖宗请安。”苏清瑜领着苏锦萝进门,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安。 “清哥儿和萝姐儿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的朝苏锦萝招手,“来,让老祖宗好好瞧瞧。昨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这老太婆眼睛迷糊着,都瞧不仔细。” 苏锦萝近前来,苏宝怀起身,退到一旁。 坐到苏宝怀的位置上,苏锦萝微垂着小脑袋,低眉顺目。 “瞧瞧,长的跟老大媳妇真是一模一样。” 大概是因着昨晚上证实了那个烫疤,所以老太太对苏锦萝更亲和了些。 苏宝怀站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苏清瑜。苏清瑜垂着眉眼,目光柔柔的落到苏锦萝身上,那双从来都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浸满柔情。 明明是她与他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到头来却依旧比不过这个苏锦萝! 作为养女,苏宝怀自进理国公府后,便十分乖巧低调,处处讨好,处处小心。因为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养女,只要人家不顺心了,就能将她丢回那个一文不值的家。 她自认一向做的很好,但只有这个苏清瑜,不管她如何讨好,他心里只有他那个生死不明的好妹妹。怎么没有死在外头呢。 绞着绣帕,苏宝怀即使恨得牙痒痒,也依旧只能将这苦往肚子里咽。 金凤凰回来了,她这只鸠占鹊巢的野山鸡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呢! “萝姐儿过了年,就十六了吧?”老太太突然道。 “年前生的,只差了那么几日,算起来还是十五。”孙氏接道。 老太太点头,“那也不小了。我觉着跟侯府的那婚事,是不是换过来比较妥当。” 苏锦萝一脸懵懂的转头看向孙氏。苏宝怀面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事还是要与侯府商量一番的。今日侯夫人应当是要来看萝姐儿的,我稍提提,看侯夫人那处怎么说。”孙氏考虑的较多。 “也好。”老太太点头。 苏锦萝虽说是大房的嫡生女,但毕竟在外流落多年,差了几分富贵人家从小养出来的气派,侯夫人怕是不一定瞧的上眼。 苏宝怀虽说是养女,但自小知书达理,又惯会讨人喜欢,老太太和孙氏一向拿她当亲的看。 所以对于侯夫人来说,两人各有各的差处,又各有各的好处。 “就那点子钱,哪里够塞牙缝。”苏涵吊儿郎当的坐在靠背椅上,翘着一双二郎腿上下打量苏宝怀。 苏宝怀虽穿的不算华艳,但身上的裙衫料子,戴的珠钗玉环都是极好的。苏涵与苏宝怀长的有七分相似,笑起来时更是像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宝儿,你都及笄了,再过些时日,就是侯府夫人,怎么还吝啬那么点银钱给你亲哥哥?”苏涵起身,走到苏宝怀身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理国公府不是你真正的家,咱们的家才是你娘家。日后你若是受了委屈,尽可跟哥哥说,哥哥替你报仇去。” 苏涵虽不靠谱,但却捏住了苏宝怀的软肋。 苏宝怀在理国公府生活了十年,明日过年,就是十一年了。可是她却感觉与理国公府总是有股子莫名其妙的疏离感。 而当她看到苏锦萝,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因为缺了最有羁绊的血缘关系吧。 “侯府夫人?哥哥想的真好,我都要被赶出这理国公府了,去哪里做什么侯府夫人。”苏宝怀嘲讽一笑,提裙坐到实木圆凳上。 “这话怎么说?”往常说到这事,苏宝怀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如今这般,让苏涵不禁有些心焦。 他们全家现在可都靠着这么一个妹妹了。 “哥哥难道不知道,那苏锦萝回来了。” “苏锦萝?”苏涵日日呆在赌场里,输光了钱,今早上才刚刚被扔出来,哪里有空去知道什么苏锦萝。 95.第 95 章 此为防盗章  “大哥, 你怎么给那苏锦萝送吃的?”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 “我不管, 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 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 白白软软, 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 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 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 兄长嘴上不说, 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 不会的, 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 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 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 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 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 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 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 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96.第 96 章 此为防盗章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 “我不管, 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 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 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 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 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 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 茹柔性子软, 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 苏锦萝刚刚跨进门槛的小细腿一缩,差点跟身后的苏清瑜撞上。 酸枝红木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人。溯雪未停,屋内点着熏香,槅扇处的厚毡被掀开一角,发散炭盆。书案边架着一盏琉璃灯,男人就坐在那片氤氲琉色之中,抬眸看人时波光流动,静谧安详。 “回来了?”陆迢晔起身,一身鱼白缎袍拖曳而起,长身玉立,俊美如俦。 这般美好的场景下,苏锦萝……苏锦萝想小解…… 这伪君子、真煞星怎么在这? 她的亲哥啊,你这是在坑妹啊! “萝萝,怎么了?”苏清瑜奇怪道:“别怕,王爷可是最好说话不过的。” 大哥,你平日的聪明才智呢?刚才还说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啊! “萝萝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在李府,被糖果子噎了喉咙,还是王爷救的你呢。”说起这事,苏清瑜便心有余悸,日后再送苏锦萝糖果子,都要碾成粉再送。 她哪里不记得啊,她到死都记得这人…… 正在苏锦萝纠结是她的亲大哥眼瞎,还是敌人太强时,周身突然涌来一股清雅的冷梅香。 苏锦萝一哆嗦,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陆迢晔,用力咽了咽口水。 不行了,她真的好想小解。 苏锦萝抖着小腿,看男人越走越近。陆迢晔站定,垂睫看向面前的小姑娘。软绵绵的抱着手炉往后缩,都要躲到苏清瑜怀里。 陆迢晔抬手,苏锦萝猛地一下扎进苏清瑜怀里,然后从他腋窝处钻过,抱着手炉“噔噔噔”跑远。 那只修长如玉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后将苏清瑜肩上的枯叶取下。 “啧啧。”苏清瑜咋舌,“萝萝真害羞。” 要是苏锦萝还在,一定会指着苏清瑜的鼻子让他看清楚。她这副惊弓之鸟,差点被吓尿的模样是害羞?明明是害怕啊! 苏锦萝头一次来鲲玉园,她闷头瞎跑,也不知跑了多久,脱力后一屁股坐到美人靠上休息。 美人靠上积着一层薄薄雪渍,怀里的手炉已经不暖和了。苏锦萝歇了一会,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拖地大氅。上好的大氅,已经被她踩得黑乌乌的看不清原貌。 低叹一声,苏锦萝转着小脑袋找路。 房廊内挂着两排红纱笼灯,风雪颇大,拍打着灯笼架,烛火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跑。 翠屏处绕出一人,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男人身披白狐裘,青丝如墨,眉眼如画,踩着黑色的皂角靴缓步而来。 头顶的红纱笼灯越发喧嚣肆意,星星点点的落雪吹过眼前,苏锦萝眯了眯眼,试探性的道:“大哥?” 陆迢晔没有说话,直走到苏锦萝面前。 苏锦萝冻得僵直的小身子往后一退,一屁.股坐到湿冷的美人靠上。 她的亲哥咧,怎么又是这个煞星。 “你怕我?”陆迢晔俯身,那股子梅香混杂着冷寒涩意,冻人鼻息。 “不不不……”不怕才怪!苏锦萝哭丧着一张脸,只觉时运不济。 男人凑的极近,那盏琉璃灯被提到眼前,苏锦萝眨了眨眼,有些不适应。 好亮。 陆迢晔垂睫,看向她。 苏锦萝适应了光亮,目光落到陆迢晔的眼睑处。那里有一颗红痣,垂眸看人时方显,抬目时则隐。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偏在那张白玉似得脸上生了一颗朱砂痣,就像是掩藏在这副清贵皮囊下的黑心。 看来连老天都在告诫她,别看这人睁着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闭上眼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呢。 苏锦萝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夹紧腿。 这煞星再不走,她就要忍不住了! 陆迢晔挺直上身,伸手欲拿琉璃灯,却不想苏锦萝惊叫一声,匆忙起身下踩住大氅一角,一个咕噜就往美人靠下翻了过去。 美人靠下是结着厚冰的湖,苏锦萝失了大氅,只着一件银窄袄,被冻得哆哆嗦嗦的连想小解的欲望都压下去了。 不过好在冰够厚,苏锦萝稳稳撑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美人靠处伸出一盏琉璃灯,照出苏锦萝那张苍白小脸。头发蓬乱的模样,像只失足落水的小奶猫。 “何故怕我?”陆迢晔站在那处,居高临下的看向苏锦萝,姿态睥睨,犹如在看身下蝼蚁。 苏锦萝被冻得厉害,她使劲环住自己,头顶是氤氲而下的灯色,照在晶莹剔透的冰面上,看上去暖融融的。 不自禁将自己往琉璃灯下挪,苏锦萝软着嗓子,呜咽出声,“大哥……” “你大哥在别处寻你。”陆迢晔挑了挑手里的琉璃灯,下头的小姑娘缩着身子往侧边挪一挪。 陆迢晔又将琉璃灯往右边挪。 小姑娘委屈的跟着往右边挪。 小奶狗一样。 陆迢晔不自禁勾唇。胆子也小的可怜。不过他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让这小东西怕成这副模样。 房廊外传来纷繁的脚步声,陆迢晔眉目一挑,突然拢袖跳下美人靠。 苏锦萝只觉身旁一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冷梅香气笼罩,身子一轻,被托举回了岸上。 身上罩下一件白狐裘,苏锦萝仰头看去,陆迢晔正弯腰去捡琉璃灯,褪了白狐裘的他露出颀长身形,宽肩窄腰的尤其利落好看。 好看个屁! 苏锦萝唾弃。这就是只吸人精血的男狐狸精!不然怎么总爱穿毛绒绒的狐狸皮? “萝萝?”苏清瑜的声音远远传来,苏锦萝鼻子一酸,想起身,突然尿意急涌。 啊啊啊啊,这白狐裘上都是那煞星的味道,苏锦萝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起。 猛地一下将白狐裘扔还给陆迢晔,苏锦萝白着一张脸夹腿往后躲,“天天天冷,你你你多穿穿穿……” 听着苏锦萝那不成话的抖音,陆迢晔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过看模样,应该是吓的吧。 “天冷,萝萝莫冻坏了身子。”白狐裘被小心翼翼的披到苏锦萝身上,苏锦萝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萝萝!” 苏清瑜疾奔而来,猛地一下扶住苏锦萝绵软的身子。 “方才摔到冰面上,应当是被吓晕了。”陆迢晔慢条斯理的替苏锦萝掖了掖白狐裘。 即便是晕着,苏锦萝也能感觉到陆迢晔的气息,她颤着眼睫,小脸白生生的靠在苏清瑜怀里,连呼吸都微弱了。 真是可怜呀。 陆迢晔笑道:“天冷,带回去换身衣裳,烤烤火吧。” 苏清瑜一把将苏锦萝抱起,径直回了鲲玉园。 方淼是文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生母乃理国公府老太太第三女。两家缔结联姻,关系错综复杂,在氏族大家聚集的定都城内,文国公府因着有方淼,略胜一筹。因此,方婉巧这个表姑娘才养出如此嚣张跋扈的性子。 “大哥,你怎么给那苏锦萝送吃的?” “不是我的。”方淼绕开方婉巧去给老太太请安。 方婉巧不依不饶的跟在身后,“我不管,我也要。” “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了,在理国公府内,收敛些。”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方淼十分清楚。苏锦萝瞧着,白白软软,便是个好欺负的。 方婉巧一愣,呆呆立在原处眼睁睁看方淼走远。 兄长虽对她冷淡,但从未说过像今日这样的话。而且平日里有事,兄长嘴上不说,私下早已帮她解决。兄长对她,还是疼爱的。 可方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方婉巧想起刚才方淼对苏锦萝那不正常的表现,暗暗心惊。 不会的,不会的,他的兄长便是公主都娶得,又怎么会看上苏锦萝这只无才无貌的野山鸡。 “巧妹妹。”苏宝怀从槅扇后出来,将手里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这大冷的天,巧妹妹这般急忙出来,莫冻坏了身子。” “……嗯。”方婉巧神不守舍的应了一句。 苏宝怀挽住方婉巧的胳膊,笑道:“巧妹妹这是有心事?” 方婉巧抿唇,没有说话。 苏宝怀自顾自道:“我昨日里听茹柔说,她的哥哥前些日子娶了个嫂子,是个不安分的。巧妹妹也知道,茹柔性子软,被那嫂子欺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 房茹柔是吴国公府家的姑娘,与苏宝怀和方婉巧在一个诗社内,关系还算亲密,时常凑在一处说些贴己话。 “想前月里,茹柔还说她哥哥如何疼爱她,这才多少光景,就变成如此模样。”苏宝怀长叹一声。“巧妹妹是没瞧见,原本圆圆润润的一个小姑娘,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方婉巧下意识想到方淼。她如今能这般嚣张,都是靠着她的哥哥,若是方淼不再对她好,那,那她岂不是…… 不能,她绝对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她的嫂子!尤其是像苏锦萝那样的人!刚刚回府就不安分,连几斤珍珠米都要跟她抢,这样的人,怎么能变成自己的嫂子! …… 天色昏暗下来,苏清瑜让下人收拾了那十盒珍珠团子,就将苏锦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哥,方才那人是谁?” “文国公府的人,是你表哥。”苏清瑜脚步一顿,一本正经的盯住苏锦萝,“萝萝,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 “……哦。” 鲲玉园是一座三进院落,里头假山林立,山峦叠嶂,一眼望去清幽大气。里头小厮居多,少见丫鬟,这在苏锦萝看来,倒是与苏清瑜那副外露的风流模样有些不同。 “来。”打开厚毡将苏锦萝迎进自己的书房内,苏清瑜笑道:“今日巧,王爷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