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里的手套》 第1章 脚印 它尚不能断言自己是否说了话,从嘴中吐出的声音不算真切,对面那人的回应也称不上回答,它的身躯沉进椅子中,椅子在人们的梦里做梦。 “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 “是的,他还很年轻。” 希罗尔看着眼前的人,盼着她能多说几句话。 “能详细说说吗?” “她变成了娃娃。” 娃娃变成了娃娃,这或许是个很幽默的笑话,但毕竟不适合现在说出来,希罗尔因此只能在心里笑,这份快乐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此类沉默总是带着遗憾,而失去亲人也是种深沉的缺憾,两种悲哀的命运交织在眼前岁数不大的客人身上,希罗尔更觉得它可怜。 “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尽全力为您找回儿子的。” “可我还没说他是如何失踪的。” 不必再说了,她举起手,示意这位客人离开,他总是这样通情达理,不能容忍任何悲惨的遭遇,更何况,他的身子已滑进椅子中了,这多半是睡眠不足所致的,现下的丑态不宜展示在他人面前,她必须请这位女士离开。等它的身影飘出门口,被屋外的景色吞没后,希罗尔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一阵跨越时间而来的笑声响在房间里,酝酿已久的笑意落在了最恰当的时候,还好先前那笑话的余韵仍未散尽,且这位客人又走得及时,在种种巧合下,他发出了必然会发出的笑声,某类看不清的影子也隐隐约约地跟着,几种笑声混在一起,它上一刻无人共赏的孤单由此化成了明快的喜悦。待笑容干涸在脸上,因欢心而皱在一处的双目便睁开了。希罗尔正盯着桌面上不会说话的桌子,最近无人失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类也有动物,他立马意识到自己思想中的小小差错,一只动物因而跳进耳朵中,它似乎低着头,不喜欢喘气。她总会为自己埋下些细微的漏洞,以此催逼着自己回头,现在是该回头看看,可那位客人或许还没走远,他走出门,左顾右盼,那人多半已走了,或许她没来过,他什么都没留下,这谁知道呢?希罗尔感到后悔,自己的上衣口袋未必存在,它是该和它握手,即使这地方真的存在,多半也不在自己面前,这地方有许多个自己,他当然明白。她们互不相识,各自找了个最完备的角落躲起来,而它必须站在最中间,他被丢在了最中间的位置,就因为他的口袋里站着什么没见过的物件,现时正咕哝着自己的名字,希罗尔必须站在舞台上,他根本站不直,她的腿被偷走了,那些该死的窃贼,其他人坐在前面,一直看着她,刚才那客人也在看他,他只好让他们流泪了,人们流泪时,她才是无所事事的,这时候他们会闭上眼,这时候它会坐在地面上,这时候人们会把幕布扔到自己身上,面容和身影都模糊了,只剩下大致的轮廓,祝福与哀悼织成的幕布走进肩膀里,切实的触感凸显出现实的棱角,那些角落里的自己呢?他根本看不见这些狡猾的昆虫,当它站在思想的舞台上,台下的自己便鼓起了掌。 她看着灯光中的朋友,光线照在他们脸上,他看不清这些人的头发,门口被堵上了,所以天花板聚在一起,它们都过去,这当然是件好事,她能哼着曲子离开,聚光灯照在谁身上,谁就是我们的信仰,这是希罗尔告诉自己的,他们都走过去了,我还不能走过去,我现在就能走过去,它趁着这片刻的明亮,将视线再次拉回到了桌面上。下班途中的年轻人消失在一辆疾驰着的巴士里,她走后,坐在他座位上的是我的门票,它仍沉默着,这光芒缓缓钻进了路旁老人的脖子里,她的孩子还未听清他挣扎般的斥骂,手中搀扶着的母亲便成了根光滑精致的拐杖了,它拄着这拐杖走,或许有种由远及近的厄难攫住了她的咽喉,外来者进不去这地方,于是,他走到人群中,跳进池塘里,最紧要的关头,这当儿,那根拐杖呢?被它砸到脑袋的客人都没了踪影,也许是这样,但还不能确定,一直确定不了,所以要站在这儿闲逛,希罗尔仔细数着面前的证据,她身子前面当然什么也没有,所以才能仔仔细细地清点一切证据,共有三件衣服被丢进垃圾桶,它们正准备出席这场宴会,垃圾桶里的盛宴,主人的孩子丢了,这些人成了些与人无关的人,书本,一条鱼,还有颗不知何处来的牙齿,意外到此为止,没有争议,但现在又冒出一位孩子来,她的父亲似乎成了个玩具娃娃,这与你的猜测有略微的出入,他早在心中种下了过期的面包屑,也许是明天刚买来的,我现在可没力气去求证了,先把它们丢了,就在这树丛里,在树丛里,这地方有人吗?我嚷了起来,这只是猜想,它瘦弱的胳膊被我们拆下来,丢进动物园的靴子里,遇难者残留下来的当然是个娃娃,这与希罗尔没半点关联,于是,她的猜测落了空,它们的联系断开了。 他的精神在朝下坠,这是不可避免的,没了绳子,她当然要掉下去了,他必须拉住其他人,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体拽下去,它带着孱弱的躯壳一同向下沉,他躺在椅子里的身体霍然砸向地面上,他便这样盘坐在那里,地板微含凉意,绳子透过皮肉流进深处,她还没站起来。他决定了,她要去看看下一张脸,客人还没来,他郑重地提出个无礼的要求,那张海报仍放在身后,与之一同摆着的还有拐杖书本等物品,这是无足轻重的餐具,现在该吃晚餐了?希罗尔正盼望它来,即使它刚刚离开,可在这烦闷的等待中,更浓厚的疑云吞掉了他的一切,它陡然想起,若用早餐去换晚餐,那午餐的家人却又如何悲哀呢?至少,他还能挑些别的东西前去报偿,可拿走指甲,那名老人的家人又会大呼小叫了,若要将手伸去别处,依然是件不公的恶事,它坐在地上,默默地想,静静地思考,这种感觉使他心安,所以她用额头打开桌子上的鹦鹉,有人抓住他的腿,他抬头去看地板。 希罗尔看着门外的风景,流动的街景在对她笑,这笑容使他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它站起身,上前去关上门,至少这件事按着规划好的轨迹前行,当门碰撞在应去的位置后,当一成不变的声音响起来时,它把自己的嘴找出来了,藏在最僻静的角落里,一个人孤独地老去,她先找到了钥匙,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现在还没关上,可那张嘴呢?那张嘴也上了锁,钥匙早用完了。它把门打开,我站在门槛上发呆,看不清的风景,谁想跳进去?希罗尔举起手,准备买票,这种地方可不会供应枕头,坚固的蛋中伸出了一只稚嫩的手,我的钱包去哪了?他还没买梯子,它们盯着自己的钱包,现在是早上了,希罗尔闭上眼睛,摩挲着眼前的鼻子,客人站在门外面,还好,他把门关上了,他们在敲门,现在该出去了,不过他还没吃饭,它要调查,在城市里走路,一面调查一面走,走到别人家里,他们错愕地看着自己,他要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用耳朵去看他们的脸,这些人要把他赶出去,顺便抢走他的钱包。 无论如何,现在是调查的时候,这是她的责任,但接下来,他要先去睡觉。希罗尔躺在椅子上,准备入睡,工作的地方没有床,你也不需要,太过柔软的感受会使他无意间砸毁现实中的桥梁,椅子的触感刚刚好,在梦里,他必须靠着现实的温存才能望见方向。她感到睡意渐渐站在身体里,它要睡着了,当然,与往常一样,没有人会说晚安的。 第2章 调查 一座高塔长久地立在卡瑟拉城的中心,当流动的人群流过它巍峨的身躯时,塔的正中央会垂下根细瘦的枝干,其上早已开满了浓密的果实任人采摘,当贪食的行人将纤细的手臂搭过去后,塔的臂膀便带着这些人渐渐抬升,将他们轻轻放在自己头上,即这座塔的塔顶处。希罗尔看着自己身上的脚印,那是昨日给他留下的痕迹,夜已过去,黎明是今日的舞伴,它于浑噩的梦中向自己告别,在人群拥上来前,希罗尔便先行离去了。有人撞在他肩膀上,那人正笑着对他说话: “你怎么出来了?” 希罗尔刚睡醒,梦中的他还盘踞在躯壳里,于是,这还未散净的自己阻塞了紧要的通路,这话虽钻进了耳朵,但很快便被拦在了那儿,再难进步,自不必说踏入脑袋中。希罗尔不知这人是谁,但回答总是被动又简单的,于是,他便回答了。 “今天有些事。”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可以预见的是,这位陌生人应是自己相当熟悉的,不然,他怎会如此热情地帮忙呢?但这炽烈的善意也可能出自某种虚伪的礼节,因此他沉默下来,卑鄙地听着,盼着这人能多说一点。 “怎么了?不方便吗?” 这声音渐渐熟悉了,希罗尔若有所思地点头,费力地睁开眼,而那人仍不停说着,当他在今天第二次醒来后,一位老朋友成了惊喜,面带微笑地站在城市的拐角处。 “索科斯?”希罗尔开心笑着,将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能在闲暇时遇见同事,这确是种恩赐。 “最近很忙?” “是。”希罗尔点头,“这段时日有不少人失踪,你应该知道?” “知道。”索科斯回应着好友的问讯,“但别忘了,还有除人之外的物种,比如一些野生动物。” “嗯。”希罗尔随口答应,“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 “能说说吗?” “可以。”索科斯将手抬高,指向一家精致的餐厅,“先去吃个早餐。” 他们沿着指出的方向走,在路上,索科斯仍抬着手,等彻底站在目的地的门前时,他才将手放下了。希罗尔转眼望向同事颤抖的胳膊,它此刻正搭在身体一侧,不停抖着。他完全理解索科斯的心情,他担心这家店会在他们走过来前消失,而这种戏弄在人群中是难以忍受的,希罗尔并不拆穿他,这本是他想做的事,但他刻意将手按在了那里,当索科斯举起手后,一道难题便如此过去了,靠着他道德上的愚蠢与头脑中的精明。全因这件事,他抢先一步,为索科斯打开店门,待对方道了谢,二人才一同进入。餐厅里还没有人,他们是最先到的,这里还有盘子、残羹、以及高歌的柜台,可即使在柜台后面,也没有人,希罗尔绕了过去,很专注地盯着那里,可仍旧没有人。或许又有人失踪,也可能只是人们来迟了,可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希罗尔忘记自己是怎样开门的了,索科斯自然也不记得,因为门是自己开的,他没资格出声质疑。这场调查开始于早上,因此应结束于傍晚,希罗尔坐在餐厅的沙发上,这家店的店主与他并排坐着,他们不愿发言,地面上流动的火焰罩了下来,昨日来宾留下的菜肴还未丢掉,所以他们还能在今天说话。 索科斯坐在店长对面:“这里有早餐吗?” 他不回答,于是,索科斯便能接着发问。 “你知道有人失踪吗?” 希罗尔看到店长站了起来,他去准备早餐了。索科斯趁机坐在了空出的位置上,他们在这里发呆,或许昨日也有人这样发呆,而在他们走后,又会有新的顾客坐在此处发呆,店长站在柜台后面,接着悄悄蹲了下去,他认为发呆的人是没有眼睛的,可这并不正确,不过,希罗尔懒得去纠正他。店长将早餐端过来,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希罗尔吃了一口,他很快就尝出来,这其实是午餐。他和索科斯抬起头,望着这位骗子,当他们的目光射过去时,这位店长骄傲地昂起了头。他慢悠悠地打开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照片,那是他与别人的合影,他将这张相片贴在脸上,那或许是他的孩子,可顾客仍盯着他,于是,店长又打开了餐厅的开关,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这似乎是卡瑟拉城的曲子,可他们依然看着骗子。店长轻轻拿出了两条丝巾,扔在了他们头上,遮住了两人的耳朵,所以城市里的人们全靠过来了,卡瑟拉城的人围住了餐厅,他们将脸放在玻璃上,冷静地向里面望着,他们望着那两名顾客,而这对顾客正盯着店长。 他们在这目光下溃败了,希罗尔低下头,准备走出门,他知道索科斯正跟着自己,当他们打开门后,那些人仍看着他们,索科斯将头上的丝巾取了下来,希罗尔也照着做,于是,有很多人走开了。剩下的人继续跟着,他们起初很慌张,毫无头绪地在城市里乱逛,但这件事很快便成了日常生活中平淡的一部分,他们仍要去调查,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独一无二的责任。不过两人刚刚已吃了午餐,因此上午便过去了,他们已搜查了整个上午,自然应休息片刻,何况到了中午,便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希罗尔回过头,看到那些人已失踪了,那些跟过来的人,那些可怜人,他们在路上消失了,调查的压力因此而增加,希罗尔希望下一个失踪的是自己,毕竟,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又要如何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呢?索科斯抚摸一只没有腿的宠物,它在车顶上睡觉,车子的主人从车底钻出来,冲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当她跳进去时,车的喇叭响了,那只宠物就这样被吵醒,它的哭泣又吵醒了更多人,希罗尔因此知道,现在到了晚上了。这是充实的一天,可调查仍要继续,他希望自己是这辆车,如此便能有人驱使,不必自己行走了。 第3章 跟踪 再见到索科斯时,它身上已连着数不清的线条,希罗尔很刻意地闭上眼,忽忽掠过它身旁,不去理会它的呼喊。他今天要去调查。这是件甩不掉的事,它早已与自己的生命捆在一起,当空中划过黯但的云朵时,它要站在天空下,去执行必须做的事。有人喊着希罗尔的名字,这仓促的呼唤惊起了绝妙的灵感,它跟在一个人身后,它不知道它的名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这时候,它要弯下腰,假装看不见自己。这人在街上走,它没回头,希罗尔将自己抽出来,连同名字一起,它将自己偷偷塞进这人怀里,于是,它便替代掉希罗尔了。希罗尔回头看着,身后有个陌生人在笑,它脸上挂满解脱般的神彩,它烂得去管这不正常的人,它接着向前走,这次身后空汤汤的,似乎没人跟着了。它回头确认,街上没有人,他又将头转回去,身前也空无一物。它盂然想起,它走然想起自己该想起的事可现在还站在这里还要用两条腿走路它还走不动谁抓住我的退了不适沃干的请您芳心握可这地方还没有第二双推这是那理莱德是这样您说得实在还有我记得这件事你忘了的一间实有些倒立可我闷最好不要奏再者路上一条路我们地鞋子揩拭走懂可您还没把您该拿出来得洞悉方栽沃门前嘛自己要去调查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城市的人在失踪,这是对卡瑟拉城的亵卖。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城市会对你微笑。 希罗尔战在一面墙边,它于众不同的色采倒印在繁多的飞鸟里,它式着爪上去,当躺在墙头上时,一支遮住口鼻的巨兽伸出了骨头,这是种浅显得交易,和自己地祖先一样,它会接过碎越的足迹,希罗尔躺在这里闭上艮,因此,那根骨头便落了下来。当它睁开双眼时,自己正坐在力供是的椅子里,这次门已关上了,所以会有敲们声响起,它不必动身,也无意开门,一心想进来的客人不需主人的首肯。这是前几天的那位女士,她迈动步子,关上门,坐在它对面,一脸平静的斥说自己得槽遇: “我的孩“子失。踪了。” 希罗尔:知道这件事,所以它认真听着。 “它还很小,很年轻。” 也打断了客人的话,并将她请了出去。上次的事还未解决,它不能檀自规画今日的去处,这孩子应当是很年轻的,但哔竟已过去几天了,要知道,前几天的它年纪更小,因此,希罗尔笔需先着手于前几天的难题,这是很明显的事实,也是种杯唉的使命。首先要走出门,可它很快便发现,客人在离开时关上了大门这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它试图回到昨天那时候这扇门未必便关着但它很快便分不清今日与昨日的区别了于是希罗尔打算将一切都,拖,延至明天,当时间的沙子累。积到。个合当的:程度后,它便“能座在沙堆,中土出成堡,站在高答“中眺望身后,那时:它会清晰地分辨出昨天与今天。它打开灯,播放起晚间的节目,这是它早已录好的,它打开门,去街上买了梯子,待回来后,便将它搭在了墙上,那里有钟表。希罗尔爬上去,将指针拨到晚上,这时可以关灯了,于是,她顺着梯子爬高,一直爬到地面上,灯的开关竟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仍要爬。希罗”尔在梯子上打磨雕像,蹦跳的昆虫钻进。了墙角,垃圾桶在嗡,嗡响,街上的行人排着队家起一座桥,它想去桥上垂钓,但这梯子还没展露出尽头,它打算着着时间,可钟表已被自己坐城,,午餐了。孩子们成。群结队,欢快地坐在枯”萎的老树旁,希罗尔在回忆着它们的数量,清涩的孩童围着树木打转,脚下的花朵闭上眼,一只怪物缓缓缓缓缓缓走来。它试着跳下来,于是梯子也跟着挑月,它试图蹲下身子,鱼事梯子便张开嘴大笑,这春阵的笑声很快感染了树叶上的受之,它捡起自己的头发,编成迎接节日的礼服,当然,还有一顶帽子。希罗尔开始向下爬,梯子在求饶,塔烁道:”我。。。。。。我是该走下去乐。。。。。。“那只怪物蹲在地上,抬头向上望,它的最巴越长越大,当这入口已超过梯子时,希罗尔便掉下去了,因为第子已消失了,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所以它微笑着跳去怪物嘴里,当它吞下自己后,这一天便到了头。希罗尔试着推开门,这大胆的尝试未带来可喜的结论,一旁的锁科斯伸出了手,当它打开餐厅的大门时,希罗尔将胳膊凑了过去,它必须检严这件事,这扇门未必便打开了,即使它已敝开,也未必是索科斯干的,且这人很可能并不是自己的同事,就像希罗尔也未必是希罗尔,人们总会有那么一舜间要与自己告别。“你想吃什么?”索科斯对它说。 “都可以。” 店长正占在柜台后面,当客人闯进来时,它便走出门了,一位客人走进来,希罗尔认识这人。 “我的孩子失踪了?” 希。罗。尔。并不说话,它装作不认识她,可它正饿着,而那座塔的手臂已,伸过来了,它正等在门口门口在哪总之不在我身上不是我干的请您走开我不清楚我不了解这件事请您走开……正等,在门口,准备进。。食呢。 索科斯看向客人:“您想……吃什?” 希罗尔看到了一跳丝巾。 “它的年急不大。”客人坐在柜台上,“它是在家理失踪的。” “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 “是。” “您确定吗?”希罗尔突然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确定。” “能请您再想想吗?” 待这位客人陷入漫长的沉思时希罗尔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条丝巾它悄悄跑去柜台后准备站起来而这时候索科斯在准备晚餐希罗尔猛然起身将丝巾洒在客人头上可她立马便转过来没什么表情地说着话: “我确定,我说的就是事实。” 希罗尔忘记打开开关了。 于。……,。:““”。,是,它之能站再哪力,停着颗人兑括,当她的语周出现一错后,人更丁段了这次谈话,并请她出去了。她与店主擦肩而过,店长走进来了,它会专心地享用索科斯的早餐,欣赏独属于清晨的歌曲。希罗尔推开门,跟着那位客人,它走在街上,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马上便跑回店里,它将店长举起来,依然绝然德冲向外面,那只怪物正藏在餐厅的牌遍里。它尽力促成这桩交易,于是店长欣然同意,它失踪了,而那位客人的身半生长出了一只手臂。希洛尔几忙将她推进去,于是客人欣然同意,她失踪了,它掏出了一张淡兰色的纸,这张纸也可能是牙齿,它将这来厉不明的东西放在地面上,终于,这桩事妥善地解决了。希洛而感到很放松,而且现在是睡觉的时间。它关上办公室的门,并将梯子卖出去,她躺在倚子上,开始入睡。明天还要调查,希罗尔奏。再路上谁都看不到:她得脸这张脸躲到什么地方了系洛而“看着哪位可任它先在腰区拿乐还要奔跑,当然,它也可以跟在一位陌生人身后,并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就那样走在一条陌生的街上,只有它们两个。 第4章 图赛伦 碧玉般的柱子默默立在大厅,商场内喧嚣不止,希罗尔倚在静穆的建筑上,看着眼前吵闹的老人。这是附着在现实之上的辉煌阴影,希罗尔与图赛伦说话,这交流注定得不到回答。可他必须如此做,这句话全是对自己说的。老人将上半身紧贴在地面上,这是种坚定的蔑视,索科斯已买到了心仪的东西,可这里是商场,于是他又走到了老人身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狂躁的高楼,它的躁动迫使老人张开嘴巴,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好这样沉默着。希罗尔与同事蹲在这位老人面前,他们要想出个完善的皮球,它不能一直在地上滚动,它应是由杂乱的思绪编织出来的皮球,一位完整的皮球,受人尊敬的先祖,这老人犯了错,怎能轻易放过他呢?一次脱逃,对道德的鄙弃,人们的呼声越发响亮,这是为了究明罪恶的源头,在这之前,在一切开始之前,在皮球开始滚动之前,在惩罚老人之前,最隆重的开幕式还等着两人去解决,他们先要想出老人的名字,接着是他工作的地方,最后是深埋在他心中的罪孽。索科斯将买来的衣服取出来,轻轻搁在老人身上,这是萨诺耶公司的工作服,希罗尔将一把武器塞进老人手中,这是员工常用的道具,而且也一举两得了。“老人家,您叫什么?”索科斯礼貌地问着。 没有回应。 这是对调查的抗拒,也是种勇敢的沉默,可惜这勇气未去它应去的地方,老人的嘴被堵上了,不过他们刚好闭上了眼,刻意的意外,这件小事不复存在了。 “先把他带回去。”希罗尔站起身,索科斯征询起老人的意见。 “老人家,您愿意跟我们走吗?” 他含糊不清地叫着,不吐一词地说着,两人都听不懂这怪异的言语,何况他们还闭着眼睛,索科斯谨慎地蹲下去,尽量不踩到老人的肩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着对方的眼睛。希罗尔与同事便离开了,还有许多事要做,而路上没有车,因此只能走回去,这趟旅程的终点是格里兰会,他们工作的地方。索科斯拦下了一辆车,可那车门明显是关着的,这辆车没有车窗,但上面却写着字。希罗尔能认出这文字来,他转告身旁的人,也是为了向他求证。 “让车门自己待着。” 索科斯点点头,表示赞同,希罗尔并不相信这轻飘飘的证据,他恳求对方向图赛伦发誓。索科斯发了誓。他们两个接着走,而索科斯在向后退,他又回到那辆车的大门前,伸手打开了。希罗尔走了很久,一次默不作声的惊叹,一次从天而降的灵感,他的手边空荡荡的,当他回过头时,同伴已死在了天边,死在一辆车的门前。希罗尔一个人走,他不会开车,也不会走路,当他来到格里兰会后,大门是紧锁着的。那上面写着方才看过的文字,而老人正坐在里面得意地笑着。他试图说服老人,令他开门,可他的耳朵被自己捂住了,希罗尔只得再次走出去,这次说服似乎是很失败的,所以他要趴在那里,现在还是昨天,离明天尚有距离,他并不担心,而这扇门也很轻快,不会带来烦闷,他要与土壤中的自己交流,所以得把头埋进去,这下面有人在偷看自己,是时候跳起来了。 一个黑白头发的女人在盯着他,希罗尔急忙与夜晚说话,她仍走了过来,老人将门打开了,她走进了格里兰会。希罗尔在拥挤的商场中奔跑,这里没有人,因此跑起来很顺畅,楼梯在与自己搏斗时会手下留情,枯萎的地板在厕所大叫,一张床突然躺在自己身上,希罗尔拍拍他的肩膀,商场向他开放了。 “您想买什么?”一位商人站在商场里,她不喜欢笑,所以商品在哭泣。 “我不买东西。”希罗尔摇了摇头,他打算上楼。 商人按住了楼梯,希罗尔立刻明白了,这是件廉价的商品。 他将头垂在地上,像个落败者,他就这样走出去,走出商场,走进属于自己的大厅。 商人按住了大厅,按住了自己的胳膊,按住了自己的腿,希罗尔在慌乱中拿出钱包,可这举动也被商人按住了,他必须先买回自己的钱包,接着才能买回自己,可他已没有钱了。 希罗尔在哀求:“我做梦都想赚钱。” “为什么?”商人的语气很温柔。 “因为赚了钱才有资格做梦。” 商人点点头,卖掉了他的梦。 于是希罗尔在地上打滚,有两个小孩陪他一起胡闹,他们很快成了朋友,快乐的时光在流动,一滴愤怒跳进了水中,这里有高塔,有小溪,还有两个哭泣的孩童。希罗尔躲进角落里,独自欣赏这场纠纷。这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的性别一致,身高相同,就连样貌也没什么特殊的,他们又在一起哭,因此他根本分不清他们了,他只好又走回去,这样才看得更清晰。他们太像了,希罗尔要昏迷过去,他眼前是旋转的天地,他必须闭上眼睛,而孩子们制止了这种恶行,他们将希罗尔掀翻在地上,一把椅子因而跳了出来,他坐在上面,他的办公室没有关门,他必须去关上。有位客人走进来,她坐在自己对面。希罗尔摆摆手,让她离开。或许他该去吃早饭?现在已是晚上了,中午的桌子会很长,足以与它交流了,这次交流是种调查,而门呢?它关上了吗? 那位客人坐在台灯里:“我的母亲失踪了。” 希罗尔拿起台灯,将它放在头顶,他抽走了它的光亮,只留下一名年幼的客人,他描述母亲的模样,希罗尔已不去听了。他将这无法发光的灯丢出去,丢进垃圾桶里,那名客人仍在说,他抽走了他说话的资格,于是,他成了自己的客人,在垃圾堆里坐着,与自己不停辩论,这场辩论应一直持续至图赛伦,有位客人走过来摸他的脑袋,他这时候就开口了。 “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 第5章 桥与网 空调没打开,希罗尔在对着它吹气。他的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上面的时间正缓缓离去,他不喜欢欠下债务,因此这报答要精确无比。一面镜子摆在眼前,希罗尔不自觉地望过去,这人似乎很奇怪,因此很可能就是自己。他试着与他说话,以此得到确认,可他并不回答,所以他只能为镜子拍下照片,轻轻贴在镜面上。他需要请出另一位手机,他们互相拍摄,而他忙得很快乐。贝若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自顾自说着:“把手机拿出来。”手机猛烈地晃动,对着她摇摆着。希罗尔看向屏幕里的照片,陌生人。“你认识这人吗?”他把手机举起来。“这跟您没什么关系,先生。”希罗尔皱紧眉头,表情凝重,他根本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说到底,她是如何闯进自己家里的?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希罗尔微微站起身,恭敬地弯下脊背:“抱歉,能请您出去吗?这里是我家。”贝若纳坐在沙发里:“这里有一座桥,而我是一张网。”希罗尔愤怒地跳起来:“别说了!立刻出去!”贝若纳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起话:“别出声,有人。”希罗尔站在那里,等脚步声褪去了,这当儿行动刚刚好。“你是谁?”贝若纳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格里兰会。”希罗尔凑过去,这确是事实,看来这人是自己的同事。“可你的证件呢?”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这位女士只将手伸进了口袋,却什么也没拿出来。“不需要证件。”贝若纳摇头,“我是你的同事。”希罗尔点点头:“你找我干吗?”“有地方出事了,跟我去看看。”“好。” 希罗尔只能同意,这是他的工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还没打开,现在还没打开,那就快把它打开,谁告诉你的,我说的,全是我说的,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你用嘴巴说话,别缠着我的指甲了,我知道这件事,你别告诉我,谁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事,我自己知道就够了,你不用多说,你到底是怎么张开嘴巴的?你是你自己的信使? 他走到桌子旁,接着钻进去,桌子会缓缓下降,直到与地面平齐,而他被夹在这里,身躯变得扁平,耳朵对折了,他不必接受外来的言语,嘴巴消失了,现在就能趴在地上沉默,谁在抓蝴蝶?笼子呢?贝若纳走出房子,将这里锁住,希罗尔与窗户握手,这是他应当引以为豪的精神,可这本书还没有名字,他能把自己的名字给他吗?可这样做,自己便没了姓名,那时,这本书又要为自己取名,他会烦闷,他要思索,他必须走在倒悬的星空里,如果有人在倒立,太阳便沉下去了,她本不曾存在过,希罗尔翻开书本,波伊兰诺没有这东西,卡瑟拉城也没有,他生活在什么地方?她躲在自己的影子里,那里没有床。贝若纳走了,他留下了地址,那是自己必须去的地方,它还想趴着,但桌子在升高,希罗尔因此滚动起来,她或许是一座山,这里不生长树木,所以鸟儿不会来,它会剪断一切枝干,再次掩埋自己的脑袋,当身上的人们退散后,他们最好不要低头看,因为这是一座山。她拍了拍希罗尔的肩膀,于是他站起身来,盯着眼前的人。他不会让自己看清楚的,因为他要立刻离去,模糊的记忆会带来沉重的悲伤,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可至少它不必说话,这里没有人,所以他不必说话,只要坐着就好。 希罗尔试图出去,但他找不到自己,所以有两个人靠着脑袋坐下去,他们提出了要求。 “你知道卡纳卡蒙托吗?” 希罗尔不说话。 “你能说话吗?” 这质问令他恐慌,他将墙底下埋着的枕头取出来,放在他们脚上。 “卡纳卡蒙托来自图赛伦。” 希罗尔尽量不呼吸,以此酝酿浓厚的思绪。 “世界是海洋,你是一只猫,我们是那条大鱼身上掉下来的小鱼。” 他们有两个人,现在有三个了,也许是四个,还会更多的,希罗尔看向他们身后,那里站着一条裤子,它后面躲着人,不知长什么样。 “我们要找到卡纳卡蒙托。”他们不住地说,“你能帮忙吗?” “不能。”希罗尔拒绝了这鲁莽的要求。 所以他们握手,低头,脑袋撞在一起时,一条鱼从口袋里飞出来,它厌恶自己,也厌恶脚下的鱼,那里有一片池塘,而众人都站在这里。 “你是神。”希罗尔摘下它的鼻子,“我向你祈祷。” 这里有多少人?搞不清楚,所以他跪在地上,他的嘴巴跳进两条鱼的夹缝里,大家都不会说话,因此只能尽力作答。 “不敬我之神不配为神。”希罗尔念叨着,它撕开一块石头,里面是自己的舌头,她还会说话吗?这要验证后才知道,不过不能证明这件事。 希罗尔想起了贝若纳留下的地址,她早就记住了上面的字,所以不需打开它,也不必带上她,他完全了解这里面的内容,卡纳卡蒙托或许就在那里,那里有个很大的客厅,可以供自己休息,他走了好几天了,这是应得的恩赐。他要安排好交通工具,规划好出行方式,明天要记得吃早餐,出门后一定要锁上门,他要独自过去吗?还是带上那些陌生人?自己的同事这时候在哪里?这座城市空荡荡的,他找不到合适的人,希罗尔打开地图,将手指挪到自己曾拥抱过的河流里,他溺水了,可这里是波伊兰诺,卡瑟拉城是它的下属,而自己属于卡瑟拉城,尽管这城市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第6章 进入 这里很热闹,所以希罗尔会站在这里。人们会互相拍打对方的肩膀,可没人会靠近他,趁着天气晴朗,趁着风和日丽,他要拍拍自己的肩膀。“你在干什么?”有位老太太在身后出声。希罗尔吓了一跳,他急忙转过头,看向这位老人,她看到了这只手?还是这数不清的肩膀?“您看到了什么?”老人摆弄着头上的帽子:“有失聪的疯子站在耳朵里跳舞,无手的巨人想摘下头顶的星空,瘦弱的战士正同自己的脚印搏斗。”“您说错了。”希罗尔反驳着。老人盯着它的眼睛:“你是说你还年轻?”“我没有,这只是您的猜测。”卡瑟拉城的夜晚总是很热闹,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远处闪动,但人们的热情温暖不了寒冷的天气,带着寒意的城市伫立在寂静的夜里。“你还年轻……是的,你还年轻。”希罗尔尽量不说话,尽管他很得意,但周围毕竟有很多人,他们可能在看自己,他要巧妙地躲过一切注视,在人群最深处放声哭泣。“孩子,你要记住。”老人抚摸自己的胳膊,“一粒微尘,即使无意飘荡,也只能在狂风中孤独地摇晃。”“不。”希罗尔再次打断了她,“您说错了。”“你不信任我?我是你的朋友。”“可您确实说错了。”周围的人都看过来,这时候,老人的皱纹更多了。希罗尔试图张开嘴,可嘴唇变得很沉重,他们紧紧牵着手,她打算闭上眼,可眼皮不喜欢唱歌,因此他们不需要指挥者。 它只好站在这里了,至少这地方很热闹。 老人将手盖在眼上,她喉咙里飞出悲伤的曲子,人们也随着她一同默哀,可希罗尔总觉得她没流泪。“你见过卡纳卡蒙托吗?”“见过。”事实上她并没见过这东西,不过总要去见,且已走在了去见她的路上,希罗尔因此而说谎了。似乎有人在远处吹奏乐器,刺耳的尖鸣响彻此地,希罗尔惊愕地看到,在无穷远的尽头,一切的上空,突然出现了几只奇形怪状的巨型生物,它们被串在一条贯穿天地的庞大链子上,不知是死是活,链子下方钩着座奢华雄伟的宫殿,细看又像是个狰狞的囚笼,有一角似乎已裂开了,无数细碎物件从这笼子里散落,掉入下方无垠的空洞中。“不对。”希罗尔坚持自己的一切观点,“这并不是它。”老人心痛地摇头,但他不说话,所以周围的人便替她回答。“一条恢弘的长桥沐浴在漫天的光辉之中,无数忙碌的人们穿行在奇观之上。”或许他们是一类人,也可能就是本人,希罗尔不敢断言,可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它尽量蹲下去,所以众人便凑过来,它们会低头看着自己,而他会抬头致意,实际上,他在眺望灰白色的天空,完全没去看她们的脸。 光芒和灿烂高歌,宁静与平淡齐舞。 “这是贝奥索朗欧!这是贝奥索朗欧!”他大叫着,可已没人去听了。人们唾弃不知廉耻的骗子,就像缺席宴会的主人,那老人站在他们头上,她更高大了,如此便显得希罗尔愈发渺小,他即将掉进一粒残缺不全的沙子里。 他很饿。 这是种纯粹的饥饿,这时候刚好站在一切哀怨悲欢之上,向着绝无尽头的欲望狂舞。他朝人们伸出手,人们唾弃他的面容,他跟在人们身后,人们掩盖住自己的脚步。他会迷失在人群中,若没有人记得他,他为何要待在这儿呢?但今天是他先来的,是他先到这里的,这群人来得很迟,可他必须走了,它们的数量太多,若自己不伤心,总要有更多人伤心的。一切厚重深沉的厄运,似乎都源自一次与意外的相遇。老人与人群一起走远了,希罗尔想回家,有个学生与他并肩行走。 “你今年多大了?” “什么?”希罗尔没听清。 学生看着他的耳朵:“你几岁了?” 希罗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所以他一直向前走,绝不说一句话。 那名学生紧紧追在后头,嘴里还念念有词,他试图敲碎希罗尔的腿,前面就是学校,她会将雾气交给门锁,而学生不会追过来,因为他站在雕像旁,他是一名老师。 “别动。”有人站在他身边。 希罗尔待在原地了。 他在仔仔细细地搜索,先是口袋,接着是空气,他的目光落在空中的雕像上,这里的空气还很新鲜,没被玷污,可以尽情享用。 “这个有问题。”它说着,从希罗尔身上拿走了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这里的空气很稀薄,他感到头疼。 “进去。”他说着,“校长在等你。” 希罗尔不敢回头,只好向前走,可惜没人引路,当他穿过走廊时,他被人踢了一脚,所以他趴在地上,马上到下课的时候了,学生们会在同一时间跑出来,做着同一件事,当它们脸上的表情完全一致时,笑声才能重合在一起,他们的脚会踩下去,而希罗尔早就站起来了,有人将他拉了起来,接着他就被卷进了人群里。 “请问校长在哪?”希罗尔拉住一位学生。 他不说话,并将脑袋放在楼梯扶手上,人们都顺着她的背爬高,很快就有一名老师走下来,他纠正了学生们的脑袋,小心地来到希罗尔跟前。 “请问校长在哪?” “我就是校长。” 希罗尔盯着他,他毫不慌张,可希罗尔知道他在说谎。 这又是一种谎言,他绝对是学生,所以他转头就走,这名学生立马追上来,这次希罗尔没能跑掉,他的双腿被拿走了。 他要用胳膊走路,而人们会举着自己跳舞,铃声已响了起来,他必须马上爬过去,不然上课要迟到,这座学校没有老师,或许也没有校长,但都不一定,他们喜欢抓捕天花板,尽管这上面没有房间,这里只有一层楼,希罗尔抬起头,他根本看不到自己,那里是密密麻麻的脑袋,他们的声音很整齐。 第7章 材料 波伊兰诺有些不安分的邻居,他们常常出现在电视上,也可能在网络上游荡,所以人们会看到他们,尽管他们正在卡瑟拉城,但卡瑟拉城只是波伊兰诺的一部分。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已说过好多遍了,可还要说下去,要说个不停,父亲关掉声音,他偷偷看了一眼孩子,还好他没注意到。 最近来了很多陌生人,他已告诉格里兰会了,或许是丹朗洛的人,他们与波伊兰诺人一向不对付,父亲懒得去管太多事,可他毕竟是这广阔生命的一分子,因此这时候他伸出援手了。 有人按门铃,孩子跑过去开门。 “您好,请问是您吗?” 父亲看着来者,这是个女人,她的头发颜色不明,年纪也很怪异,不过这人身上的衣服是格里兰会的,所以他会让对方进来。 “记得关上门。”父亲叮嘱着。 女子没回话,就这样走进来,父亲在心里暗暗骂着,他看着敞开的大门,感到有东西在翻滚。 他们两个都站在这里,谁都不愿动,谁都不想出声,于是孩子跑过去,将屋子的门关上了,父亲叹了口气,他找到了椅子,这样便能坐下去。 “能说说您的发现吗?” “请先告诉我您的名字。”父亲有些烦闷。 “安蕾拉。” “这真的是您的名字吗?” “当然。”她说着,然后坐下来,父亲将眉毛揉成一团,他明明还没同意,她就坐下了。 “你没发现吗?”他低声说着,尽量不让孩子听见,“最近城里多了很多人,我根本没见过他们。” “先生。”安蕾拉命令他闭上嘴巴,“您不可能认出全城的人,更不可能与所有人交朋友。”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愿意与您交朋友。” 父亲愣在那里,他根本说不出话,这羞辱使他绝望,他的脸在膨胀,声音牵动着身体摇晃:“我结了婚,而且我有一名孩子。” “您真的结过婚吗?”安蕾拉望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这很可能并不是您的孩子,而且,这间房子里只有您一个成年人。” “我的妻子出去了。” “那这孩子呢?您有证据证明他是您的吗?” 父亲压低声音,他在偷看自己的孩子,他此时正与一匹玩具马嬉戏,所以他只能压低声音:“请您小声点,别让我的孩子听到。” “说到底。”安蕾拉说话的声音很响亮,“您必须先证实他是您的孩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里不允许有人说谎,而且,这孩子的年纪并不大,他很可能认错父母,更何况,最近有人失踪,您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跟我没关系。” “您能证明这件事与您无关吗?” 父亲从椅子上逃走,他跳到桌子上大叫:“请你从这里离开,这是我的房子,是我用自己的钱购买的!” “这里属于卡瑟拉城,而卡瑟拉城属于波伊兰诺。”安蕾拉纠正他的错误,“那并不是您的钱,而是我们给您的,这只是一种奖赏,您明白?” 父亲垂下脑袋,他捂住嘴巴,不和她争辩,而孩子呢?他听到了吗?他似乎停下来了,他也许躲在什么地方偷听。 “您能证明您的财产是自己的吗?” “什么?”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里,每天都有钱财失踪。” “我的钱是我父母给我的!是我朋友给我的!” “我们根本没找到您父母的信息,而朋友,您比所有人都清楚,没有人愿意跟您交朋友,您很可能不是卡瑟拉城的人,也根本不是波伊兰诺人,您完全可以是丹朗洛人,是弗森莱格人,你来这里想干什么?你想害谁?” 父亲跌坐在地上,他的头在冒汗,他拿出手帕,紧紧贴在额头上,他使劲呼吸,使劲抽取身旁的一切气体。 孩子走过来,一脸难过地蹲在地上。 这代表他要哭了,父亲完全了解这件事,所以他恳求这位格里兰会的人出去,他们管理整个卡瑟拉城,毫不松懈,尽职尽责,他恳求他们能失职片刻,能潇洒地走出这扇门,他恳求他们不要让自己的孩子伤心了。 格里兰会的人接着说:“请允许我们进行调查。” 孩子哭起来,他蹲在地上伤心,将头埋进膝盖里,安蕾拉拿出手机拍照,这是父亲失职的证据。 他趴在地上,他认罪了:“这孩子不是我的,这房子也不是我的,拿走,你把他们都拿走,让我一个人待着,还是说你要把我也带走?” 格里兰会的成员牵着孩子的手,他仍在哭着,安蕾拉抽走父亲的房子,搬走了他的财产,这里什么都没有,桌子、椅子、壁炉、墙壁,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开始一样,只剩父亲一个人,安蕾拉准备出去,却又突然折回来,她拿走了父亲额头上的手帕,这也是波伊兰诺的。 当他们走后,父亲仍在地上坐着,他完全知道,就连自己也不属于自己,但至少格里兰会的人没有再回来了,也许他真的犯了错,他的妻子呢?她在工作?她还没回来,或许她根本不存在,或许他的确不是波伊兰诺人?可他根本没走出过卡瑟拉城,至于那孩子,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一切无从考证,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可以等妻子回来吗?但她也是卡瑟拉城的一部分,他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吗?毕竟他已没有家了,可他们也在卡瑟拉城,他们也是波伊兰诺的一部分,更何况,那位格里兰会的人已经说了,他们找不到自己父母的信息,他们是专业的,自己的父母也许真的消失了。 父亲走在路上,邻居们都关上门,没人愿意看他,他唱歌时太不专心了,这刺耳的调子简直是种噪音,父亲趴在墙上,墙壁将他推开,父亲坐在楼梯上,楼梯便跑远了,这里的一切都有主人,只有他是个异类,他想找人认罪,但没人乐意同他说话。 父亲走在路上,记忆在头脑中游荡,就在刚才,他还有孩子,有妻子,他们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享用晚餐,他应该为妻子取下外套,但这时候他只能走在路上,不过还有些美好的事,至少他还能回忆,他还能思考,他打算住进记忆里,在那里生活不需要原料。 第8章 大厅 大厅里很安静,它排斥一切声音,人们的交谈开始后,这沉默便独自离开了。 贝若纳看着安蕾拉:“工作有进展吗?” “有。” “能说说吗?” “可以。” 安蕾拉揉了揉嗓子,希罗尔站在门口,有个乌黑头发的年轻男人走来,他轻轻推开门,朝希罗尔点了点头。 这人叫乔诺布伦,他的同事。 “你来了?”贝若纳用目光迎接他。 他弯下腰,待直起身来,才肯开口回应。 “找到他们了。” “谁?”希罗尔追问起来。 “希罗尔追问起来。” “找到他们了?” “他弯下腰,待直起身来,才肯开口回应。” 贝若纳坐在下巴上,用手撑着椅子,现在还没弯下腰,可这只是一位陌生人,即使站在原地,这些家伙也不会跟上来,那又是什么蜻蜓?这地方的昆虫总要飞到人脸上,请别把嘴打开了,我没把钥匙给你吗? “有确凿证据吗?”贝若纳打量着乔诺布伦金黄色的双眸。 “有,你看。”他一面说,一面摸出一块怀表来。这物件业已损坏,上面沉淀着黯淡的光斑,等众人都看仔细了,他便将这东西缓缓转过来,这块怀表的背后埋着张相片,在场的人都认得出来,这是波伊队的队长,洛维。 “安蕾拉有些不确信?”安蕾拉有些不确信。 “乔诺布伦点点头。”乔诺布伦点点头,“乔诺布伦点点头。” “什么时候?”希罗尔微感好奇。 “就今天,刚才。”乔诺布伦将怀表扔给贝若纳,“波伊队的人可能要找过来,先让我躲着。” “等等。”贝若纳拦住他,“贝若纳拦住他。” “什么?”乔诺布伦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没时间了,他们很可能就在门口。” “没事,很快。” “不行。”乔诺布伦语气坚决,但安蕾拉与贝若纳已朝着他靠近,隐隐围成个圈子,他似求助般看向一旁的希罗尔,他正静静地看着这场面,没什么动作,他躺在沙发上。 乔诺布伦认输了:“那就先检查,不过一定要快,我不能被波伊队的人抓住。” 他越说越失落,到了最后,简直像在求救,不过这里没人会帮他,因此他叫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了。 “检查开始了吗?”他像是要确认。 “还没有。” “没关系,我可以等。” 贝若纳打开大厅里的大门,它生长在地面上,因此不必担心,没有人会从里面走出来,当然,人们可以轻易地进去,贝若纳示意安蕾拉和她一同走下去,而希罗尔要看着乔诺布伦,他明白这种要要要要要求,等她们消失在那扇门里,他有个古怪的念头头头。 或许她们不会再上来了。 “请问调查开始了吗?”乔诺布伦突然发问。 “还没有。”希罗尔耐心地安抚着他。 “好……好……”他点点头,接着挪动手指,希罗尔想制止他,但最后还是没出声。 “请问调查开始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希罗尔一直重复着,“不要来问我!” 他说的话完全没错,而且很有道理,这件事根本与他没关系,他何必要回答,那两个人怎么还没上来? “如果开始了,请您告诉我。” 他急忙补充道:“我们是同事。” 希罗尔醒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想开始检查,然后结束它,接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藏着,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藏起来,毕竟,我们是同事。” “所以就因为我们是同事,我们就要一起行走,一起藏着?难道我要把我自己的藏身地点告诉你不成?而且波伊队的人根本与我没关系,我没必要跟着你,我现在就可以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乔诺布伦拉住自己的同事:“你冷静点,至少别把门打开。” 希罗尔甩开他,将手放在门上:“你向后走,不许过来。” 乔诺布伦慢慢倒退着,他还说着话:“千万别开门,他们就在附近,请你相信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倒退着,直到掉进那扇门里,希罗尔立刻跳起来,他拉住他的手,而他的身子悬在空中。 “注意脚下。”希罗尔对乔诺布伦说着,他马上要掉下去了,而贝若纳与安蕾拉还没回来。 “抓紧我。”乔诺布伦缠住希罗尔的手臂,试图向上爬。 “请问这里有什么事吗?”有位中年男子蹲在希罗尔身旁,他们一眼就看了出来,他是相片里的人,于是希罗尔询问道:“请问您叫什么?” “洛维。”他说,“我叫洛维。” 他或许是从大门进来的,因为这时候没有人守在那里,可这该怪谁呢?他总不能看着同事掉下去,尽管这只是道门,而不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洛维伸手去拉乔诺布伦,他本想躲避,但身子已撑不下去了,于是洛维握住了他的手臂。 “请您松手。”洛维对希罗尔说着。 “为什么?” “这样他会掉下去。”洛维转眼去看乔诺布伦,“马上松手,他要掉下去了。” 希罗尔在犹豫。 “你想害死他吗?他还有父亲,母亲,他有个年纪不大的弟弟,或许在未来,很可能就在明天,他会遇到自己的爱人,然后组建家庭,迎接属于自己的孩子,而这一切,这一切全被你毁了!你毁了几十个人!” 希罗尔急忙松开手,乔诺布伦摔死了。 他看到洛维拽住了洛维,他在将他向上拉,直到两人都回到地面上。 “检查开始了吗?”希罗尔问道。 “开始了。”贝若纳从门后走出来,安蕾拉紧跟着,他们抬着乔诺布伦走上来。 而他打开了这扇门,他感谢着,他抓住了他,他将他拉了上去,也感谢自己的同事们将他抬了上来。 可他分不清是谁救了自己,那块表呢?或许它知道,它完全理解恩人的含义,可它不会说话,因此没人会去责备它,乔诺布伦也不想说话了,周围的人在看着自己,他们都渴望得到赞暂咱尚赏,可他根本想不出该感榭谁。 他闭上嘴巴不说话,或许他们都是自己的恩人,但他依旧不必说话,因为波伊队就在附近,他必须保持沉默,而这沉默不应受到责备。 第9章 小房间 “这表不是我的。”洛维的语气与神情一样严肃。 “可这上面有你的相片。”贝若纳指着怀表的背面。 “而且……”乔诺布伦酝酿着语言,“我可以保证,我是从你身上摸出来这东西的,你不记得了?” “在哪里?你在哪里碰到我的?” “今天上午,伦西里广场。” “可我今天上午根本就没出门。” “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没有,但我确实没出门。” 这事已无从证实了,因此自然难以取得格里兰会的信任,尽管他是独自过来的,这是富有勇气的行为,但终究不能证明什么。 “我想起来了。”洛维拍打自己的脑袋。 “什么?” “有人能为我作证。”他重复着自己的话,像是要充分表达激动的心情,“有人能为我作证,有人能为我作证!”我可以为你作证,女士,我说着,当然。 格里兰会的人都不出声,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答案。 层层暗云深裹阵阵镇震亲琴勤珍禽,空中尖啸不绝,我在叫,你说得对,朋友,我能听到,地上游人如织,来了,我来了,你在哪?一段短堵都乌黑肢体自穹苍伸出,万千异鸟盘旋其上,着字你我紫袍者于下肃立,风中云层散尽,这这庞然冉冉升起伏巨物塞满整个天空,正微微浮动。 “弗森莱格的萨戈希罗尔是吗是这条木棒?”希罗尔试探着说道。 “是它。”洛维点头认可。 “你见到它了?” “应该是。” “所以你架起了桥?” “是的。” 隆隆轰鸣叫声响动作不休,迷梦镜片段穿行,静影悬挂呱呱呱空,银白支架假架假渐浓渐厚,即刻汇成桥梁,远观若脑内长蛇泓蛇虹。 希罗尔打量着这座桥,有些眼熟,当他看过去时,一只陌生的鸟慌张地飞去远处。 “这是萨戈身上的飞鸟。” “你怎么知道?”洛维看向贝若纳。 洛维似乎不愿回答,因此贝若纳给了他一拳,他的葬礼,我的葬礼。 “总之,它能替我作证。” “你见过鸽子吗?” 洛维愣住,他想了想,接着不确信地说道:“这……是种鸟吗?” “不对。” “卡瑟拉城似乎没有这东西。” “整个波伊兰诺都没有。”安蕾拉否定他的话,“但萨戈身上 “你们吃过这东西?” “没有。”乔诺布伦率先开口,“我从不吃。” 洛维很惊奇地看过去:“为什么?” “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 “有这打算吗?” “还没有。” “有孩子了吗?现在。” “还没有。” “见过天鹅吗?” “还没有。” “你知道这种动物吗?” 洛维摇了摇头。 “你的性别?” “男。” “能确定吗?” “可以。” “你的父母生活在哪儿?” “你的呢?” “我的父母早就离世了。” “能确定吗?” “还没有。” “你的呢?” “所以他们现在还在追着你?” “是的。”它点点头,“您呢?最近身体如何?” “你认识这只鸟吗?”她捡起一根羽毛,“试试看,说出他的种类。” “不清楚……波伊兰诺有这东西吗?” “是卡瑟拉城。” “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街上,有人把靴子伸进你口袋里,你会怎么做?” “首先要有件衣服。” “之后衣服上要有口袋。” “而且这口袋不能是个无底洞。” 这笑话很好笑,所以大家都笑起来。 “然后呢?你到底想怎么做?” “因为最近有人失踪,你们知道?” “你想说什么?” “你呢?你想说什么?” “有人可能躲在靴子里,你不去看看,就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也可能在口袋里。”它补充道,“当他们凑在一起,这人可能会奔跑。” “你们见过这东西吗?” “这是什么?” “牙齿。” “谁的?” “你首先要问我,我为什么要拿出一颗牙齿,接着你要搞清这究竟是不是牙齿,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都要重新开始。” “你去把门关上。” 他走过去,关上了门。 “这房间太小了。”它跳起来,“他在敲我的脑袋!” “首先要确定这里有个房间。” “还要确定我们都有脑袋,而且被砸到脑袋未必会让人跳起来,事实上这很反常,不是吗?你更应该专注于那颗牙齿。” “你还不明白吗?”她将这物件伸到房间里,“这房间太小了!而且他还在缩小!我们必须立刻出去!” “首先要确定这房间是否真的缩小了,而且小房间未必是件坏事,即使我们认为是坏事,可别人呢?他们的口袋里可没有鸽子,也不会有人把靴子伸进去,仔细想想,这里真的有房间吗?你完全有可能是个骗子,而且你经常与骗子打交道,所以你的父母将你扔进垃圾箱里,这完全是罪有应得。” “你搞错了。”它大叫,“先看清这颗牙齿,好吗?现在听我的!睁大眼睛,将眼皮张开,然后把视线放上去,一直看着它,好吗?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它是颗牙齿!你们平时必须靠她吃饭,而现在你们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你先冷静下来。”他慢慢走上去,试图制服它,所有人都一起动手,其他人也一起反抗,他们纠缠在一起,甚至没人去关门,这扇门早就该有人去关上,但根本没人去搭理它,那颗牙齿掉在了地上,它是人们赖以进食的道具,现在却掉在了地上。 所以它将它塞进嘴里,使劲嚼着,很硬,但硬得恰到好处,所以能细细咀嚼,她在谴责这忘恩负义的行为:“立刻把它吐出来。” “你说什么?” “你听不懂?” “你从来不吃饭吗?有很多人不吃饭,吃不起饭,而你不吃饭,是你害死了他们!” 她制止了这帮彬彬有礼的先生跟小姐,他拿出一本书,在桌子上摊开,它说道: “找找你们的名字。” 因此他们都将手掌贴进去,还好这本书还很完整,所以不必用嘴叼着,有人很饿,但他必须忍着,如果一本书不说话,就没有人能说话。 有位客人走进来,他同时也是个男人,他开口说话了。 “我的孩子失踪了,请问这里是格里兰会吗?” 他看起来像是个父亲,不过所有父亲都有父亲,也可能没有,但他们都有牙齿。 “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 希罗尔立马站起来,他要去吃饭了。 第10章 旧衣 希罗尔准备走进一家餐厅,他要自己一个人走进去,享用只属于自己的美食。 服务生站成一排,他们微笑着迎接自己,餐馆的老板站在他们身旁,伸出手表示尊敬。 这家餐厅有数不清的门,但只有一扇窗户,人们能络绎不绝地前来,但不是人人都能坐在窗户旁边。 有人为自己领路,这餐厅很大,比绝大多数城市都大,但既然有人领路,自然便不必担心迷路了,希罗尔没完全相信这位陌生人,所以他又叫上了另一位陌生人,他们两个能互相掣肘,如此便不会打乱行踪。 “您的位置。”他们分别站在一侧,凸显出此行的终点来,那是块自成一体的圆桌,一把椅子与它紧紧贴合,它们一同出生,也会一同老去,一扇窗户微微敞开,屋外阳光慢悠悠地钻进来,它轻轻伸出胳膊,拨开窗户,照进人们心头,希罗尔坐在椅子上,他与阳光一同靠在墙壁里,窗外的景色是不一样的新,几缕鲜活的颜色染进成团的黑墨里。 希罗尔刚坐下,食物就上来了,所以他开始吃饭。 首先要张开嘴,他会一直张着嘴,因为他的饭量很大,而这食物的份量又很足,他要长久地待在这里,不停地抚平自己的肚子,所以他不能闭上嘴,否则宝贵的时间便消磨一空了。 他不会用工具进食,若脑袋悬在空中,只靠手臂上下活动,那么时间又飞快地消失掉了,阳光还未走,人群也没站在拐角处,餐厅里人不多,或许只有他一个,他要珍惜这段宝贵的时间,他要好好享用它,进食时应有两张嘴巴,一个与饭菜交流,一个与生命沟通。 希罗尔完全同意这家餐厅的建议,一切工具都是对进食这一天然行为的蔑视,所以这里什么也没有,食物下面没有杯盘,它早就在那里了,即使是这张桌子,这扇窗户,即使是外面的风景,这地方空无一物,只有他和眼前的食品。 这是种细长的食物,色泽微黄,正蜷曲着,希罗尔将脑袋埋进去,有三个孩子站在脑袋里跳舞,他一时难以分辨出他们的来历,这一切都发生在最关键的时候,就在他把头埋进食物里时,他们一同出现了,所以他不敢肯定,这些小家伙究竟是藏在食物里,还是躲进了自己的脑袋中。 如果这时候有人说话,他该如何应答?他的脑袋完全伸进了食物里,他难以分清究竟是谁在说话,不过这时候,食物一般会代替他发言,它们会温柔地抚摸自己的眼睛,尽管他闭着眼,这感触是细长的,它会从脸部一直向下跳,在跳跃的途中,它们会互相撑着,因此,即使在希罗尔进食完毕后,它们仍会在体内飘荡回转,当他走进阳光下,这感觉便被暖意取代了。 他在咀嚼吗?或许是,这举动是不可或缺的,希罗尔早就想过了,他试着把这多余的步骤舍弃掉,但终究没成功,即使是这家餐馆也没成功,它们甚至能从耳朵和鼻子里进去,但毕竟不如嘴巴来得迅速,或许有人能加快速度,可不会是他了,所以有时候,在餐馆打烊前,希罗尔会蹲在一张桌子下,他要用手轻轻贴住桌面,这时候他的双脚站在地上,脊背弯着,客人坐在桌子前进餐,这或许是最后一位顾客,他桌子上摆着最后一顿饭,这也许是这家餐厅里最后的咀嚼声,或许明天他不会再来了,或许他回家后便忘掉了今天的一切,但至少这些食物都落进了肚子里,它们不喜欢欺骗眼前的人,希罗尔能感受到它们的重量,隔着一张桌子与自己的手掌。 当他吃完后,便立刻抬起头,因为窗户外有人在说话,他们在聊天,聊天的内容完全听不清,双方离得太远,不过希罗尔十分自信,即使他走过去,就站在他们前面,他也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这也是种宽慰,如此一来,他便不为听不到别人说的话而深感烦闷。 当他将头转过来后,食物便又出现了。 希罗尔有时也会好奇,它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它们每次出场时都带着不同的伴侣,这次是谁?穿着的又是哪件礼服?他首先闭上眼,将耳朵贴过去,能轻易地听出来,这次是红色的,这食物是红色的,似乎很柔软,他将耳朵压下去,全为了证实自己的结论。 有人走过来,将手按在自己的餐桌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肩膀绷紧,全身用力,希罗尔听得出他在怒吼,他在向后退,向上跳,他用尽了所有力气,试图把这张餐桌掀翻,但它们纹丝不动,就连希罗尔也没什么感觉,餐厅里的其他人很快走过来,他们搂住这人的腰,一起用力,他们胡乱喊着口号,所以这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希罗尔继续吃饭,他将眼前桌面上的食物送进嘴里,接着便闭紧嘴巴,他们的口号更整齐,也更富有诗意了,他们全心全意地喊起来,将自己的过去与余生都投进去,所以餐桌仍不动弹,希罗尔第四次闭上嘴巴,一杯加了冰块的水里跳出了今天的夜,窗户外的阳光还在招手。 他站起身,关上了窗户。 丹朗洛的食物和波伊兰诺的完全重合,有人圈养食物,他们喜欢看他们争斗,而号子仍响着,这次变了样,就连姿势也换了,他们流着汗,擦着泪,身体差的已闭上眼睛,年轻的早就想跑,一开始的那人已没了踪影,而这张桌子还是很稳固的。 希罗尔吃完了,接着又有菜冒出来。 他接着吃,接着吃,一刻不停,尽情享受,他们还在叫,还在吵,抱成一团,肆意哭号,餐厅里是黑沉沉的夜,窗外是明亮的春光,有位顾客倒在地上,有只飞鸟落在肩上,希罗尔抚摸它稚嫩的额头,绝望的顾客在惨叫,餐厅里是寂静着的夜,所以他要点一杯喝不完的佳酿。 第11章 猜想 希罗尔并不结账,所以他走在街上,有位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餐厅旁,伸出手拦住他。希罗尔能认出来,他是波伊队的队员,尽管他没穿制服,但这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有个猜想,您打算听听吗?” “请说。” “您刚才没结账,对?”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您问。” 希罗尔回头看了眼这家餐厅,但他的嘴在说话,虽然他没把脑袋转回来。 “您是这家餐厅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 “您认识这家餐厅里的人吗?” “不认识。” “您之前来过这家餐厅吗?” “没来过。” 希罗尔很疑惑:“那您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您注意自己的脚下,好吗?” 希罗尔立马便低下头,但脚下什么也没有,他自认受到了欺骗,于是抬起头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踮起脚尖,向上攀升,他本就显着的身高更令人畏惧了,不过这也只是种猜想,他刚刚对希罗尔提出了猜想,所以他也能做相同的事。 “我是波伊队的人,您知道?” 希罗尔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摇了摇头,所以男子才能接着说话,他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拉开,可它很快又缩回去了,希罗尔打算上前帮忙,这念头毕竟没得到他人的允许,所以他很犹豫。 “你不该这样干。”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我们应该停下脚步,你走路时没办法将它拉开,这种事你都不懂吗?” 他说得对极了,他们两个一直在路上走,根本没停下来过,这条路不断延伸,餐厅消失在视线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马车,蒙着面的人紧紧抓住车顶,他想将马的头套住,但它们跑得实在太快了。 “你想怎么做?”男人礼貌地征求意见,“你想怎么把它拉直?” “我们可以一起拉它。”希罗尔准备伸出手了,“站在两边,一同用力,要留心细节,拉开后不能放松,不然它又要溜回去的。” “你又在胡说了。”男人像个心疼孩子的长辈,“你说的话根本没道理。” “而且你刚刚侮辱我了。” 希罗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人,完全不理解这人在说什么,他当然是波伊队的人,可他也属于格里兰会,他简直搞不懂这人为何要如此狂妄,而他也不必这般谦卑,他穿着衣服,没必要去担心这人,他的衣服还缩在一起呢,他完全没资格对自己大呼小叫。 “按我说的做。”男人的声音很快冷下来,希罗尔觉得后背发凉,浑身打颤。 “你想怎么做?”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按我说的做。” 希罗尔马上就要反驳他,可男人立刻发出声音,将他的话撞回了嘴巴里。 “你刚才没结账,你忘记了?” “那又如何?” “说明你根本没钱结账!” “胡说!”希罗尔伸长脖子,“我不需要结账,为何要这样做?付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即使我要付钱,也不必让你知道,因为这件事与你无关。” “这不好说。”男人微笑着,“我没看到你的钱包,你先将它掏出来。” “我今天没带它。” “所以你还是无法证明你说的话。” 希罗尔想堵住他的嘴巴,但那辆马车发出的噪音过于刺耳,他的想法全在脑袋里被震散了,而男人得意地笑笑,他满意地乘胜追击:“你在格里兰会的地位很低。” 希罗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是相处多年的挚友,但这时候他完全不相信它了,他的眼神呆滞,就挂在脸上,而男人的猜想还在继续。 “这能从你的衣服上看出来,而且你独自出门,没人跟着,你的地位不会太高。” 希罗尔根本想不出该说什么,这人绝对是个疯子,他是个犯人! “你一言不发。”男人沉重地点两下头,“证明我说的话很对,是吗?你没办法反驳,因为这不是我的猜想,这是事实,无法改变、无可辩驳的事实,你在这事实面前只能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闭上你的嘴!”希罗尔向前跑着,“这不是猜想,这是诬陷!你是犯人!我要带你回格里兰会!” “看来我确实说对了。”男人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光辉,“你被我说中了,所以如此愤怒,如此癫狂,你彻底抛弃掉了格里兰会的尊严,也许你根本不是他们的一员,我要去报告,向格里兰会的会长报告!他们那儿混进了奸细,而这肮脏的虫子就是你!” 希罗尔去抓他的腿,打算将他绊倒,男人的手抽搐着,他在按相机的快门,他按了几十下,他郑重地捧起一张照片,将它伸到希罗尔面前,以供他仔细参阅。相片上,希罗尔正伸手去拦阻男人,他的表情狰狞,神色慌张,俨然是个走投无路的败类,而波伊队的男人要不断完善自己的猜想,他又找出了决定性的证据。 “你睁开眼看看,朋友,看看你现在做的事,你完全是个疯子了,就因为我说出了实情,就因为我说了句实话,难道现实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难道一句实话能把一位格里兰会的成员变成一头无恶不作的野兽吗?” “不,不。”希罗尔否定着。男人非常赞同他的话,他说道:“您说的对,这显然是天方夜谭,所以您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以前就这样干过,你早就想如此做了,在漆黑的夜里,你经常藏在路上,去拉拽人们的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跌倒,你一直都这样做,你根本不具备一种完善的道德,你是城市里的恶贼,是集体中的臭虫,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毁掉他人的意义,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希罗尔靠在一辆车上,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倒下去。 “您根本没有评价我的资格。”男人趾高气昂,“你就在那儿待着,好吗?你就在那儿看我做,不要出声,不要移动,闭紧嘴巴,您看着就好,好吗?请您记住,您没有资格,好吗?” 希罗尔点点头,他知道这人说的是正确的,所以他用力点头。 第12章 机器 “转过去。”老人说着。 “好。”希罗尔将身体换了个位置。 老人摸了摸他的脖子,他立刻发出了象征疼痛的吸气声,老人又摸了摸别的地方,他装出痛苦的神色,实际比刚才要好得多,但他不肯认输。 “你最近点头了。” “是的。” 您怎么知道的?这话是在心里说的,他的嘴巴绝不动摇。 “脖子受伤了。”老人叹口气,“点头时别太用力。” “可以治疗吗?” “当然可以。”鲜活的笑容绽放在他苍老的脸上,“不然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有什么后遗症吗?” “当然没有。” “请问,我以后还能用力点头吗?” “不行!”老人的声音像落雷,炸碎病人的胡思乱想,“任何时候都不能这样做,除非你打算天天来见我这老家伙。” “有什么办法吗?” “什么办法?” “关于点头的,我还是想点点头,有时候这动作很有必要。” “你叫什么?” “希罗尔。” “你叫什么?” “什么?”希罗尔打量着眼前的老人,他怀疑这人有些问题。 “即使你切实地告诉了我名字,尽管这名字是准确无误的,可我不去听,不去想,你说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 “您说的话对眼前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您知道这一点?” “只要我认为有帮助,它就是最重要的,也是不可或缺的。” 希罗尔从床上跳起来,他打算逃跑。 “能请您停下吗?”老人将门关上,“您的病还没治好。” “根本不需要治。”希罗尔冷笑着,“根本不需要治,只要您认为治好了,那它当然就好了,您何必费心呢?” “你说的对。”老人赞许般点点头,“在很多地方,点头并不代表同意,至少我就知道,在里凡卡,那里的人根本不晃动脑袋,他们的头保持静止,这便是同意的意思。” “所以他们一直在同意?” “是的,用我们的话说,他们一直在点头,所以点头也需要资格,你应当很熟悉了。” 希罗尔知道,这位老人说的对,他打算点头,可脖子已受了伤,所以他只能为他鼓掌。 “我们先治好你的伤。”老人按下了手中的按钮,“看看这台机器,它不知道拯救了多少人。” 希罗尔看着那古铜色的机器,这或许是用某种材料拼接出来的,他一时分不清它们本来的用途,老人走到机器的左边,紧紧拉着一根链条,于是机器便顺畅地伸展开来,外壳首先铺到地上,覆盖住地板,不停向四周爬,这房间的地面很快换了颜色,希罗尔抬起脚,他看到墙壁也在变色,最后是天花板,它们都成了一家人。 机器的主体似乎缩了水,老人始终拉着链条,不愿放手,所以它的外壳仍在脱落,但地上已摆满了同类,这些新人竟不知该去何方,只得化作燃着光亮的火炬,随意倚在墙上,在这时候,老人不停朝希罗尔的方向看,他只用一只手拉链条,另一只手在空中摇晃,希罗尔知道他在测算自己的大小,所以他尽量挺直腰杆,伸直脖子。 那根链条似乎没有尽头,老人还在拉,他一开始只向后退,现在已弯下腰,恐怕接着就要蹲下去了,希罗尔想去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吸了口气,然后向上跳,那根链条发出濒死前的嚎叫,它完全被抽出来了。 机器的面板因此而敞开,老人坐在桌子上喘气,他老了,身体实在吃不消,希罗尔想偷偷溜过去,他想溜到机器的面板前,胡乱敲打按键,他要闭着眼睛指挥机器,可老人已休息够了,他走到机器的正中间,那是希罗尔本打算去的位置,老人将手指压在红色的按钮上,那是希罗尔本打算按的位置。 “过来。”老人朝他招手,他立刻就要下床,但还未移动,这张床便生出了腿,它带着自己冲到老人身边去。 “开始吗?” “等等。”希罗尔拒绝了老人的邀请,“请先让我下来。” 他们都不说话,希罗尔走下来后,老人才出声回答。 “你不许下来。” 现下说这话已没了用,毕竟他已落了地,便再不可能爬回去了。 “你还想点头?”老人摸了摸希罗尔的脖子。 他疼得钻进墙壁里,嘴上兀自答应着:“想。” “我听说你跟那人的事了。” “谁?谁的?” “你的资格被他拿走了?” “好像是,我也不清楚。” “这是你的错。”老人的目光像墙壁上的火炬,他们一同烤着希罗尔的脚底,使他的额头冒出汗来。 不过他还是承认了:“您说的不错,没有任何错误,我也不会反驳,这的确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你不能保证你没把衣服卷成一团过,如果你这样做过,你便不能说他,而且有很多人这样做,现在有,过去有,将来还会有,如果你要这样说,就先去告诉他们,你必须先跑遍全世界,他是,所以也该是终点,你要记住那件衣服的神态,接着去全世界搜寻,找到相同的地方,你跟所有人说过话后,才能再回来指责那位先生,他这时候一定会接受的。” 希罗尔点点头,他把手放在按钮上了。 “你只是说,完全没付出什么,你获得了一切,抢占了所有优点,而他站在那里,摆弄自己的衣服,你什么都没说,你必须先行动。” “我根本行动不了。”希罗尔拍打着机器,“你以为他会接受我吗?他就是个人渣!” “但你也可能是人渣,你过去没犯过错吗?即使你清清白白,你依然不能斥责他,这全因你无法保证自己日后不会掉进一艘船中,这艘船压根没有船长,甚至连海鸥都消失了。”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点头?” “不能。” “有证据吗?” “不需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希罗尔补充着,“我是说调查。” “不清楚。” “好。”他走进机器里,“那开始。” 老人按下了按钮。 第13章 管事 “谁是这里的管事?” 有个矮胖男人低着头踱出来。 他说道:“请问您是?” “波伊队的。” “有能证明您身份的东西吗?” 来者将个小本子砸到管事脸上,管事低下头去捡,翻开一看,笑逐颜开,他开口说着:“弗利曼先生,您好。” “您要调查什么事?方便与我说说吗?您放心,我的嘴比我的钱包还严,消息不可能走漏的。” “少说话。”弗利曼瞥他一眼,“我问你,你管的这地方,最近有没有人来?” “您这话……有些让我搞不懂了,这地方人来人往,哪天会没人来呢?” “我说的是人。”弗利曼将手伸进管事衣兜里,“最显眼的那个。” 管事把身子向上提,如此一来,弗利曼便摸得方便了,他从这人口袋里掏出钥匙,有两把,它们正缠在一起,弗利曼将这对钥匙分开,取下其中一个,将它塞进管事嘴里。 管事边咬边说:“说起来,是有个人,是有个人最近来过,她看起来是与别人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详细说说。” “从头到脚都不同,这人应当不是我们这地界的,多半也不是卡瑟拉城的。” “我让你具体说说。”弗利曼伸出脚,将管事绊倒,他趴在地上,翻转过身,躺在那儿,开始说话。 “您见了才知道啊,我实在说不出来。” “她跑哪去了?” “她没跑。”管事在地面上摇头,一双鞋子在研究自己的脚,“我根本不认识她。” 弗利曼踩着他的肚皮:“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在哪见的,她的行踪动向如何,全都说清楚,听明白了吗?” “好的,好的,我明白,我明白。” “那就说。” “那天晚上,我在街上走,四周没有人,夜幕低垂,万籁俱寂,路灯的光一直很黯淡,我走得越久,它们就越暗。” “嗯,接着说。” “目标出现了。” “在哪?” “拐角处,就站在小巷子里,只有一个人,再也没别的,那地方没有垃圾箱,很干净,只站着一个人,这地方似乎只能站一个人,谁也不能再站进去,谁也夺不走这地方。” “这之后呢?你跟那人动手了?” “没有,我拿到东西了。” “什么?” 这是个形状怪异的徽章,正面是缠绕成团的图案,图案下方刻着时间,可这时间早已被磨掉了,徽章背后是张脸,即使放在灯光下也完全看不出这是谁,分不清性别,寻不见年龄。 “等我抬头,目标就消失了。” “谁让你抬头的?” “也没人告诉我啊,没人说那时候不许抬头,所以我就这样做了,这能怪我吗?” “你没跟上去?” “我根本不知道那人去哪了,要我怎么跟呢?” 两人沿着废墟行走,天上掉下来残渣,地里冒出怀揣靴子的口袋,走到垃圾箱上时才能说话,这是他们的约定,谁都不会打破的。 “所以,到最后,你是自己回家的?” “有意见吗?” “没有,我只是问问。”他将手中的尖塔扔进路中间的池塘里,我在这儿看着你,你在哪儿?她说,这是我的一句话吗,只是一句话,是吗,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他是这样说的,真的吗?完全正确,它很快便沉下去。 “有人跟着我们。” “是谁?” “不认识。” “就这样走就好,他们不认识我们。” “你怎么知道?” “他们若认出我们了,便一定会追过来,不会这样慢悠悠地走着,这里的路很浅,受不住人们的脚尖,这里的天空还很蓝,抬头时不会有一张手遮蔽住我们的视线。” “你把垃圾丢了?” “那可不是垃圾。” “没人要,没有用,这就是垃圾。” “但你还是把它丢了?” “没办法。”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也没用,他们追得太紧,如果离得近了,我们一定会交朋友的,他们对朋友从来不留情,就这样走着,这样走着最好。” 他们走在山和浪涛的夹缝里,这里绝无风的声音,有时鱼儿会被行云卷进掌心中,他们相视一笑,一同跳进海水里。弗利曼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这地方没有鸽子,没有天鹅,海鸥在树上乱叫,引来海风的怜爱,枝蔓密密麻麻,洞口的双眼被遮上了,满地都是垃圾,他躺在废墟里,这里全是没人在意的垃圾,因为没人要,所以才成了独属于他的珍宝。 日和夜在海洋深处吻别,旅人避开行人的视线,又有人看过来了,弗利曼这样想,在这时候,在这山洞中,他就这样想,在洞口外,越过一片汪洋,迈过一座高山,寂静的院落里摆着一把摇椅,当他走出去后,他要躺在那儿,今天的风声成了回忆,他们一同拨弄墙缝里长出来的缝隙,有时闭上眼睛,一位陌生人会在椅子上留下足迹。 弗利曼站在今日与明日的分界线上,他俯下身,用手指抚平大地的伤痕,过了今夜,他要离开自己,他要去找个人,他们素昧平生,也绝不会再相认,当他们撞在一起时,弗利曼会轻轻点头,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驶向不一样的风景里,他只能一直走下去,谁也帮不了他,他也不接近任何人,他活着就是为了寻找,寻找每一个藏在废墟里的受难者,寻找每一个曾看过来的人,他把头埋进飞溅着的瀑布里,远处的响动也流下来了,他要在水中睁开眼睛,这时候他与那些人一起鼓掌,舞台下没有观众,舞台上没有声音。 “今天吃饭了吗?”洛维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 “没有。”弗利曼拉开桌子下的抽屉,然后很快速地推回去,他要一直重复这动作。 “最好吃些东西。”洛维的语气很柔和,“你这样活不下去。” 弗利曼示意他别说话。 “仔细听。” 洛维站起来,将耳朵贴在桌子上。 “听到了吗?” “是。”洛维悄声说着,“确实,它在哭。” 弗利曼拉开抽屉,又把它推回去。 “别拉了。” 洛维说着,他走到弗利曼旁边,两人一起拉动着抽屉。 这张书桌在哭泣,当这哭声攀登到最高峰后,弗利曼会咬紧嘴唇,他用手指将洛维的口袋打开,然后跳进抽屉里。 第14章 苏醒 “甩掉他们了吗?” 他不等她的回答,这话就是对自己的回答,他立刻点燃了手中的火炬,灿烂的火焰将黑暗吞进肚中,火把传出声响,这是饥饿的响声。“甩掉了。”她对自己说。 它们走进墙壁里,故意停下来,堵在入口处,有人在呼喊,这喊声带来一场雨,它把自己的头巾藏起来了,我察看着它的脖子,上面绝对没有口袋,这场雨来得有些突然,它开始于一次彻底的意外,他弯下腰,她从后面走过来,她踩在这人的背上,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她走在一个人的脊背上,墙壁在摇晃。她一直想与响声打好关系,她们走得太快太匆忙了,握手完全是种奢望,这场雨跑得太仓促,她的头发还没被彻底淋湿,这是场彻底的意外,却带来不完全的事实,他要指挥人们跳舞,只有她被排除在外,墙壁的尽头依然是墙壁,没有门,是的,我说着,没有什么钥匙。他试着与墙壁赛跑,跑到赛道的拐角处,观众们飞奔着走下来,他们将肩膀并在一起,他们的脚踮得老高,他们在赛道上飞奔着,观众成了选手,剩下的观众还是观众,他们拥有健全的双手,他们可以倒立着行动,赛道是一面倾斜的墙壁,停下脚步就能听到声音。她站在墙壁的最高处,有人把骨头伸过来了,她接住骨头,她没接住骨头,我接住骨头,我不喜欢吃骨头,把骨头丢进水井中,这口井通向观众席,选手们跑累了,观众们厌烦了,他们都能靠近这口井,抱起水桶,将它轻轻丢下去,井里溅起了水花,她的头发彻底湿了。 “就在这儿?”弗利曼揪住管事的额头。 “就在这儿。”管事有些慌张了,他急切地说着,“您可以看,您完全可以自己看。” 弗利曼看着眼前的屏幕,至少有几百个,它们比自己还高了,他转眼去看管事,开口询问:“哪个屏幕?你指出来。”管事正悬在空中,他恳求这位波伊队的成员能将自己放下来,于是他便这样做了,他落地后踩碎了一面屏幕,管事在默默祈祷,这不是他要找的巧克力,而弗利曼要找的人就躲在墙上。 “你住在哪儿?” 管事吓了一跳。 “你住在哪儿?” “甩掉他们了吗?” 他不等她的回答,这话就是对自己的回答,他立刻点燃了手中的火炬,灿烂的火焰将黑暗吞进肚中,火把传出声响,这是饥饿的响声。“甩掉了。”她对自己说。 “利尔顿街……” “具体住址呢?” 管事愣住,他不想再说话了。 “具体住址呢?” 他爬到这些屏幕上,他凭着记忆回想,应该是后天,那位女士是在后天来的,不知这位先生找她要做什么,但这不是他该管的。 “具体住址呢?” 管事将寒意锁在心里,他不情不愿地说出来,将自己的家庭扔给了一位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还有别人,别老是看着我。” “找到了!”管事很高兴,他将屏幕拆下来,慢慢放在弗利曼旁边,“找到了,先生,您要找的人就在这上面。” “这里是你家?” 管事闭上嘴巴,不说话:“怎么了?” “怎么了?”弗利曼瞅着屏幕,“怎么了?” “不必打开。” “为什么?” 这句话比管事跳得更远,他跳进镜子里,弗利曼抓住桌腿,他们在别人的脑袋里搏斗,他大吼:“停下!回来!”管事对着他哈哈大笑,他锁住自己的肩膀,不让他们脱逃,他打开一本书,书页上满是泥土的芳香书页上满是。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洛维用两只手摆弄管事的脑袋,这里只是个小巷子,所以纸袋里有人探出手脚,他们围成圆圈,恰到好处的尺寸,不多不少的数量,今天是享用墨汁的好时候,管事伸出舌头。 “这是你的东西吗?先生?”洛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管事急忙抢过来,他们在自己的口袋里,再慢一步,又来晚了,这把钥匙永远沉进泥土里了,他当然了解这件事,它们常常寄宿在书页上,比任何人都渴求寄宿在书页上。 “好了。”管事拍拍手,“现在该谈正事了。”洛维用积木观察他的眼睛,请别张开嘴,请别摸头发,你是你的女儿,你是你的妈妈,谁说的,这是谁的嘴巴,别把嘴巴丢在我身上,你跳起来了,跳得还挺高的,我说道,这是谁的嘴巴,他的,他的,他的神态是从里凡卡的暖流中跳脱出来的,你必须与冷风交谈,不然这股暖意会侵占全部腰带,尽管波伊队的衣服总是绷得紧紧的,可马车呢?坐在飞驰的马车上,没人能时时注意脚底,更何况这路还走不完,你要一直与裤子打交道,谁也不愿与一条裤子交心。 “你要把这玩意带回去?”孩子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是啊,不然呢?我们还不知道它的用途,甚至都搞不清它的来历,我们只能把它带回去,总不能扔在角落里,让它孤独终老?”贝若纳说道。 “你要带它去哪?” “格里兰会。” “我知道这地方。” “但你没去过,对?”贝若纳的视线缠在一辆车上,她打算跑到那辆车旁边,她试图敲打车窗,打开窗户,在卡瑟拉城,每扇窗户后都有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就像关押区,那里的每面墙后面都趴着羸弱的躯体,车窗上贴着厚厚的纸,她的视线被隔绝了,孩子紧盯着那枚徽章,她打算将自己的玩具抢回来,可这无疑是痴心妄想。 “能说说您想干什么吗?女士。”孩子悄悄靠过去,她并不打算张开手掌。贝若纳低头看她一眼,很快便将脑袋抬起来,抬向天空的正中央,她用手指指向所有方向,囊括一切能望得见的地方,她说道:“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 “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女孩有些泄气了,“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贝若纳不理她,她只指责自己的脚步,“我们只能干这一件事,这不就是责任吗?如果所有事都要我们来干,我们就不必干任何事了,因为到那时候,所有人都怕我们,所有人都畏惧我们的目光,没人能命令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 “但你还拿着徽章。” “它待在我手上。” “其实,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请别问我请您别问我了。”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现在是晚上,你们打开门时,记得不要吵醒他。” “放心。”贝若纳捂住她的额头,“它不会再被吵醒了。” 第15章 灵感 灵感的火花在安蕾拉脑子里起舞,她灵机一动,拆下脖子,将他们一起丢进抽水马桶中,一切都在水流里摇晃,她的笑声与水声相处得很融洽,因此这绝对算不上噪声。 弗利曼拾起桌子上的衣角,他盯着管事:“这是谁留下的?”他的记忆还很清晰:“一位老人?记不清了,或许是。”“有录像吗?”“这次没有。” “好。”弗利曼控制住语气里藏不住的失落,“那老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吗?”管事挠了挠自己发亮的脑门:“把她带到我面前来,我倒是认得出,可要我把这人的面部特征说出来……实在是强人所难了,这位波伊队的先生,您也该知道的,我就是个管事的,没什么大本事,有人来了也不会盯着人家的脸看,即使看了,我也说不出来她长什么样。” 弗利曼像是在责备他:“你应该盯着每个人的脸,你不该放过任何人,你是这里的管事,这算是你的失职。”“您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可这话实在没道理,我总不能跳到别人脸上去,盯着别人的脸使劲瞧,不对吗?”“你该自己想办法。”“我想不出办法,我说过了,我只是个管事。” “好了。”我伸出手,示意二人都停下来,“我不想跟你争这些东西,总之,你不记得这老太太的样子了,对?”管事点头:“是。”“好了,好了,别说这些客套话了,你有什么主意吗?带我去找她。” “能先等等吗?”乌黑发亮的眼珠在管事眼里骨碌碌地转,“您先前让我找的人呢?那位女士,您还没找到她,这就完了?” “我还没喝什么。”弗利曼蹲下去,“把镜子给我,我是垃圾桶。”“好,您跟我来。” 管事就地蹲下,他的身材圆滚滚的,因此这动作看起来很吃力,他的膝盖轻轻对折,上半身跟着砸下去,他的肚皮摆在地面上,地面支撑着他的身躯,管事艰难地活动着,他向前爬,手臂也成了关键的一环,他把手伸进烟囱里,弗利曼摩挲自己的胳膊肘,他就在这儿看着,没多余的动作,一个人醉心于自己的职责时,任何帮助都是种亵渎。 管事的胳膊在烟囱里搅动,似乎距离不够,似乎臂膀不够壮硕,他把身子向里面靠,肥胖的脸颊紧贴在车轮旁,他的脸被压得变了形,等扭曲到个合适的尺寸后,他便猛地跳出来了,他的身材圆滚滚的,因此这动作看起来很吃力,他的膝盖轻轻对折,上半身跟着砸下去,他的肚皮摆在地面上,地面支撑着他的身躯,管事艰难地活动着,他向前爬,手臂也成了关键的一环,他把手伸进烟囱里,管事的胳膊在烟囱里搅动,似乎距离不够,似乎臂膀不够壮硕,他把身子向里面靠,肥胖的脸颊紧贴在车轮旁,他的脸被压得变了形,等扭曲到个合适的尺寸后,他便猛地跳出来了,他的脸给了这张脸安稳的形状,上面满是灰尘,它们与他白皙的脸颊打成一团,烟囱在不停地响,这地方在向前滚动,无关人员全部掉下去,消失在癫狂的沙尘暴里,他是这儿管事的,自然能毫发无伤地站着,因此管事掉了下去,再也上不来了,弗利曼比他站得更高,当然也站得更稳了。 “打算去哪?” “利尔顿街。” “什么时候到。” “今天恐怕不行了。” 他们现在飞奔在丹朗洛的街道上,这地方与波伊兰诺间还有段距离,弗利曼不清楚脚下的重量,他本想睡一觉,可管事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敬畏的举动将他的睡意拂散了。 “您究竟要找谁?”管事嚷了起来。 “我要找到了才知道。” “现在是要找那位老人?” “现在是要去找她。” “她就在利尔顿街,您知道?” “当然,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痛快地说,别绕弯子了。” “您待会儿要跟她下棋,等到了地方,等我们停下来,一眨眼工夫,您必须跟她下棋。” 弗利曼知道这件事,不用管事来说,可他还是想听听,听听他有什么见解。 “到了地方,一定要冷静,要小心,要安静,不要发出声音,别跟我说话,不要惊动我,您看过那些不正经的人?他们心虚时是如何走路的?” “还有别的吗?” “蹲下来去看人,管事的胳膊在烟囱里搅动,似乎距离不够,似乎臂膀不够壮硕,他把身子向里面靠,肥胖的脸颊紧贴在车轮旁,他的脸被压得变了形,等扭曲到个合适的尺寸后,他便猛地跳出来了,这人总会显得更高大,当我们害怕时,当我们畏惧得想逃窜时,这时候是站起来的最好时机,他们会被我们激增的身高打垮,我们的勇气会在这时候以一种报复的方式尽数归来,那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们了。” “但这件事不归我们管。”贝若纳有些不开心地说着,“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件事不归我管,仔细想想,这件事甚至跟你完全没关系。” “但我知道得最多,你总要来问我,那我为何不跟着呢?” “好,但我问你后,你才能答,可以吗?” “为什么?” 贝若纳不说话,她没有回答的必要,过于频繁的交流会损害自己的尊严,尽管这孩子很失望。 女孩叹了口气:“那我们走。” 第16章 客人 多姆戈是桑法家的客人他带来一颗炙热的星辰杰福缩在柜子里安森关上门萨瓦托的门口站着多伯里他带着吉斯玛过来他们的脚步完全一致呼吸的节奏也并无什么区别这是阿肯米拉王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当拉尔犹卡奇降落在他额头上时他便彻底坠入了古诺博尼的怀抱洛维想拉住他可他的坠落太果断了他果断地跳下去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直到他落了地赫恩特为格罗蒂拉开椅子这张桌子专为来宾打造它能容纳一条饥饿的河流这是阿莫吉斯人也料想不到的他们向来与慕兰诺拉交好如格里兰会所料这件事是在克兰达的见证下完成的威尔吉的声音最响亮因此希罗尔注意到了她奥伯索塔尼洛就躺在人们的脚底下打算吃点什么基斯凡卡对贝奥索朗欧说道它不奢求报复因为弗利曼就蹲在耳朵上他手里举着弗伽伦的项链和波伊队的帽子多半是索科斯给他的他们未必说过话但交流从来不需要回答这里没有走廊天也没有黑拉里尔诺绝对不会在眼前游荡齐切斯揪住别人的衣服不放卡地安人将他的胳膊拆开贝若纳冷眼旁观安蕾拉在搜集证据一切物件都指向餐桌中央那地方趴着卡纳卡蒙托乔诺布伦立刻就发现桌子倾斜了他打算找本书塞进桌脚下面但没人理他这地方也没有书柜有人在喊克瓦尼的名字或许是阿托纳说的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确定梅达尔已把胳膊举起来了因此谁也不打算犯错于是所有人都闭紧嘴巴当然大部分人本来就没有嘴巴范德里正分发靠垫年纪大的人松了口气斯伯逊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不过他们很快就要打起来齐蒙格找到一张床他拿起工具在上面凿凿出浅坑凿出深沟凿出火花火花中全是卡瑟拉城的睫毛芬迪布勒号令桌子挪动位置这件道具很沉重它需要人帮忙萨诺耶公司的员工全回家了根本没人服从他这里当然是波伊兰诺可它也是弗森莱格伦西里广场就在利尔顿街附近它们与图赛伦没关系多格瓦建造的卡米洛桥矗立在里凡卡的走廊上丹朗洛在迪苏克镇剧烈地摇晃明里瑞由现实礼仪抚养成人库娜罗医院的窗外全是萨戈的脑袋四三九号房间是乔里梅卡的模范房间埃瑞奥向来是公平公正的尽管葛萨洛是切德娜塞给他的但他绝不露出微笑 第17章 线索 她的嘴里永远含着长柄眼镜,弗利曼不打算将这东西拔出来,他的手腕被路过的野人咬到了,而那时候,管事竟独自逃跑,他只能一个人面对这位陌生的老人,他绝不说话,沉默,这就是他的贵宾,他独自逃跑,把管事留在这儿。 “您有什么事吗?先生?”老人慢悠悠地问着。我知道了,朋友,我听到你的话了,可这有些没礼貌,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这句话说出来总是让人心烦,你懂我的意思,你比我更了解你,你是我们的朋友,来,坐到你身边来,坐到这位大象的鼻子上,别伸出舌头,我求你了,别这样做,那是你的舌头,可还是我的衣柜,请你尊重我的衣柜。 “怎么下?” “先把棋盘拿出来。” “我没带。”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下棋,这之前也没下过棋,换句话说,我根本不认识棋盘,无论怎么看,都该由您拿出来。” “这是种礼节。”老人咳嗽着,“欲与人对弈,必要先带上棋盘,以示敬意,心若不诚,何来执棋的念头?” “可事已至此。” “对,事已至此,所以只能将就了。”老人唤来一双干瘦的小腿,它拿来棋盘,扔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弗利曼低头看过去,这东西完全是黑色的,根本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他想打开棋盘看看,里面多半有新的胳膊。 “开始。”老人准备站起来。 “您还没说怎么下。” “你带棋子了吗?” 弗利曼正打算点头。 “唉。”老人不满意地叹着气,“这也没办法,毕竟你是个年轻人。” 弗利曼不理她。 就在他睡觉的时候,老人将棋子全部捡回来了,弗利曼将眼睛打开一条缝,悄悄看过去,她把那些个小家伙都攥在手心里,她的手掌还很细嫩,没生出皱纹来,棋子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都有。老人将手里的棋随意洒在棋盘上,撞击所生的声响传到弗利曼耳朵里,他立刻醒过来,将双手并在一起,朝拼接处哈口气,跟着放在两眼上,使劲搓揉,大吼大叫,他本以为自己能把棋子吵醒,但实际上,根本没人听得到。 “开始。”老人有些不耐烦了。 “您还要说说规则,记得吗?您一直没告诉我规则。” 老人霍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弗利曼的眉毛:“你是来捣乱的?” “您搞错了。” “你没带棋盘,没带棋子,甚至连规矩都不知道,而这场棋还是你带给我的,即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走,这儿没你的位置,你也不会下棋。”弗利曼死死抓住棋盘,以防被人拖走,有不少翅膀正潜伏着,他随时有可能飞到云朵里,那些还未融化的铅笔,我把洗手液埋在这儿,我说道,好,你很快给了我回应,好在这棋盘的重量值得信任,不然那些棋子也不会开心地落上去。“我应该说这句话。”他与老人商讨着,“您告诉我规则,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此之后,我什么也搞不懂。”老人又坐下来,很快又跳出去,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打转,不断徘徊,弗利曼试图偷走棋子,但绝对行不通,老人低着头,闭上眼,可她总在看弗利曼的脖子,这是图赛伦的恩赐,她能看到自己指缝里的泥沙,当然也能看到别人的。 “好。”她说道,弗利曼本打算替她回答,可她抢先一步,说出了上一句话。 “请您说,我会专心听的。” “那就开始。” 棋盘旁摆着深坑,里面盛满清澈的泪滴,弗利曼猜想着,多半得不到谁的证实,或许落败者会将脑袋搁在坑洞的边缘,逼迫绝望的眼泪从自己身子里离开,或许会好受些?他也不知道,但棋子都在里面飘着,老人将手伸进坑内,埋入水中,这水深不见底,她或许把手停了下来,将弗利曼,这是浑圆的雨伞,又或许是蘑菇,这是裹着马裤的腿,整体是棕色的,老人将棋子拿出来,用眼睛仔细盯着,等它变了色,在阳光下长出枝干,她才将桌子抬起来。 “你想下在哪儿?”弗利曼笔挺地站着,他承诺了不再开口,所以他必须在这时候出声,他将手放在桌子上,使劲晃动自己的肩膀,他把口水吐到老人手上,但她不把棋子放下来,也没被吓到,她找了个最合适的方位,那或许是棋盘上最隐蔽的角落,她将棋子轻轻搁上去,把脸凑近,令它钉在棋盘里。等她直起身,弗利曼立刻伸出手,将那棋子拽下来,扔进自己嘴里,彻底嚼碎。“该你走了。”老人和善地笑着。弗利曼打量起池子里的棋子来,他要选个最恰当的,不能是飘在水面上的,最底下的他也拿不到,只能稍稍向下潜,或许老人也是如此做的,他将胳膊探进去,随意拨弄着,弗利曼有一根手指,他分辨着,探索着,他想将头埋进去,他握住了属于自己的筹码,将这玩具丢进去。他看不到这生物的影子,它多半横行在某个陌生的弗利曼拉尔犹卡奇,在他眼里,这是流放之地,但对它来说,那是声名赫赫的国度,弗利曼不会去指责它的,它的头与尾联系在一起,粗壮的身体下埋藏着秘密,弗利曼拿出这枚棋子,坑内的水滴顺着手指流下来,它们一起砸在水面上,飞溅出早已枯竭了的光阴。 第18章 试探 弗利曼分辨着方位,这棋盘上没有线条,没有格子,一切可供人判别的元素都不翼而飞了,于他而言,这算不得坏事,他本就不了解规则,这东西长什么样,又与他何干呢? 他首先将目光落在老人曾触过的地方,那上面本该搁着她的棋,现在是空荡荡的,他能把自己的棋放上去,或许也该这样做,但那老人会动手的,她会重蹈覆辙,他们都会走在相同的路上,她会把他的棋子生擒咬碎,再狂笑着把残渣吐到自己脸上。 所以他要将棋盘翻转过来,当然,正反两面其实并无区别,但他只能如此做,弗利曼将棋子扎进棋盘里,他将脑袋放上去,默默计时,老人也伸出了耳朵,两枚棋子在棋盘上争斗,弗利曼的倒地了,因此他们开始计时。 老人的语速很快,她立刻将对手的棋丢出去,丢到他脸上,弗利曼跌倒在地,老人乘胜追击,她举起棋盘,盖在对手的嘴唇上,弗利曼在打滚,他抓住了天空中垂下来的稻草,他顺着绳子爬高,到了合适的高度,他用手将棋盘抢过来,把老人的棋子丢下去,丢进他早就挖好的坑里去,这深坑还未有池水,但迟早会有的,今天就会有第一滴泪,老人也随之跳跃起来,她双手拉住棋盘,身子向下坠,弗利曼已被她摇动了,那根稻草上有了裂纹,而两人身下有第三条沟壑,他们即将掉下去,成为他人的棋子,为他人做嫁衣。 “松手!”弗利曼大声斥责她的无耻行为,“你犯规了!” 老人趁着他说话,急忙将棋子放上去,她连续走了三步,或者是四步,实际上是五步,她不停走,不停笑,她发誓要填满整个棋盘,弗利曼严肃地说着:“您已经犯规了,您不知道吗?您比我更了解规则,您必须马上停下来!” 老人不去听他的话,尽管他们已悬在空中了,她手中藏着的棋全摆上去了,但还不够,棋盘还很宽阔,弗利曼冷静地说道:“您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您已经没棋可用了,听我的,您把这些棋子撤下去,我会把我的棋借给您。” 老人愣住了,她又在思考,弗利曼连忙抽出棋盘,敲打她的脑袋,把她的棋子全部抢过来,他要把它们全部丢进下水道,下水道的主人是他的朋友,谁都别想从里面出来,弗利曼一边大笑,一边砸她的脑袋,他认真地说道:“我们崇尚公平竞争,但现在是对您的惩罚,是您先犯规的。” 老人想反驳他,但这举措早就在弗利曼的预料之中了,他翻动着书本,那里面全是事先准备好的内容,他边替换棋子边喊着:“您之前就犯过规,不止我一个,因此不能以我为例子,您不必多说了。” “难道你就没犯规过?” “我根本不知道规则是什么,要如何犯规呢?更何况,即使我犯了规,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我根本不知道规则是什么,您也没告诉我!” “是你没问!是你没问!”老人挣扎着,她要撕开棋盘,让所有棋子都掉下去,她将胳膊伸展开,锁在棋盘两侧,弗利曼要阻止她,他必须阻止她,他先跳进棋盘里,与所有棋子交朋友,与每一条横线打交道,他与每一位棋子结婚,他与每一条竖线搏斗,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老人要毁掉棋盘,他必须阻止她,他即将挽救一切,他是唯一的英雄,这时候,有人跑过来了,这人或许是管事,弗利曼没看清楚,这人嘴里一直在大叫:“下来!下来!把棋盘放下来!” 弗利曼掏出一枚棋子,扔到他头上,他立刻倒在地上死去了,他解决了这件意外中的意外,在这之后还要解决一切意外,老人还在努力,她已将棋盘撕开了口子,这裂口会不断扩大,直到棋盘彻底崩塌,弗利曼满头冒汗,他站在原地打转,大呼小叫,蹲在地上不停地哭,又有人跑过来,她抓住老人的衣角,将她拉下来,于是,所有人都被拉下来,棋盘被拉下来,棋子也被拉下来,所有棋子都感谢这位英雄,它们在棋盘上欢庆,老人微笑着向人们道歉,弗利曼捡起一枚棋子,扔到她头上,她立刻倒在地上死去了,弗利曼跳到最远处,一路飞奔过来,将她踹进深坑里,这是他早就挖好的深坑,因此没有水,棋子们在尖叫,弗利曼抓起它们,将它们扔到坑里去,它们的眼泪成了海水,老人站在那儿看着,弗利曼蹲在深坑旁,他向最深处望,那人已死了,他彻底放心,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把桌子倒过来,坐在桌脚上,他看着老人,等待她说话。 “想下棋吗?”她说道。 “你带棋盘了吗?”弗利曼有些不耐烦。 “没有。” 他只能自己准备棋盘,他捡起棋盘,扔到桌子上,而且他知道这位粗鲁的客人绝对没有棋子,他还要自己准备棋子,他要亲自运送它们,他要与它们和好,跟它们聊天,为它们发火,他要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看着它们在上面奔跑,而且这老家伙就站在对面,一句话都不说,她连规则都不懂,她只是个外行,他要一直坐在这儿,等老人走了,还会有新的人过来,他们也都不会带着棋盘棋子的,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他要坐在这儿,一直坐在这儿,不停伸出胳膊,不断移动手指,坑里的水太凉了,而且没有底,深不见底,他的脑袋不能掉进去,这里面无法游泳,他必须一直坐在这儿,哪儿也不能去,不能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什么话都不能说,他不能与棋子聊天,否则就犯规了,谁都可以犯规,只有他不行,因为他们完全不懂规矩,他们的规则是自己臆测出来的,他们的规矩是欲望的狂想曲,他们引以为傲的棋艺完全是颠倒混乱的,可他不能犯错!只有他不能犯错! 弗利曼跳进了坑里。 第19章 安森 贝若纳知道自己丢了东西,她摸向身上所有口袋,有的已被缝上了,有的还敞开着,那枚徽章就躺在这里,她只带了这枚徽章,但还是了解到自己丢了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却也不想发问。 “你怎么了?”孩子跟在她身后。 “没什么。” “快些走,现在是白天,阳光还很刺眼,路上的小石子都能看清,到了晚上,我们又要停下来了。” 贝若纳知道她说得对,街道两侧的树木已开始枯萎,这就表示天色已晚,白昼将逝,而在夜里,若不能待在树上,仅凭两个人是难以立足的。 “等等。”贝若纳停下来,她顺着一条蜿蜒的河流蹲下去,“你过来,看看这里。” 孩子也蹲过去,平整的路面上有个小小的土丘,诱使路过的行人将手掌埋进来挖掘宝物,贝若纳轻轻吹出口气,沙尘飞扬,飘进了孩子的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用水浇灌睫毛,等一切恢复正常,她才能开始回答,她看向贝若纳的手腕,那上面有灰尘和泥沙。 “你把手伸进去了?”孩子说道,这话像是质问。 “没有。” “可你手上有泥土。” “这是刚刚不小心蹭到的。” “我不信。” “你没看到吗?” “我刚刚闭上眼睛了。” “不是我把你的眼皮合上的。” 她们一时不愿走动,也不想站起来,落日的余烬洒进云霞的朝晖里,细碎的高楼掩映着一张惨淡的脸。 “要打开它吗?”孩子问道。 “随便。” 贝若纳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想立刻掀开这矮小的土堆,她一定丢了东西,多半就在这里面,这里面是什么?残躯?遥梦?还是一粒嚼过的星星?可不论是什么,那都与她无关了,她望见了女孩眼中的绝望,这绝望又倒映出更遥远的影子,当她转过头,贝若纳便能彻底看清自己的模样了。 “这是给谁的信?”女孩捡起花蕊中的纸张。 贝若纳看过去,信封上写着地址,那恰巧是两人要去的地方,地址上贴着照片,它似乎代替了邮票,挂在一封信上,那是位年纪不大的女士,多半在二人中间,也可能更小一些,若将沙土混进眸子里,她又要长出白发,成了个憨态可掬的老太太,坐在家里等人来搀扶了。 “她叫什么?”孩子询问着。 “你自己看,上面写着呢。” “我不识字。” 贝若纳只好低下头,将那封信拿在手上,读出谁都能读出来的名字: “这人叫安森。” 她接着说:“你认识吗?” 孩子摇了摇脑袋。 “听说过她的名字吗?” 她仍矢口否认。 “我们要过去吗?”贝若纳站起身,“去找这位安森小姐。” “恐怕只能过去。”孩子也跟着站起来,“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即使没有这封信,我们也要过去的,而且,我们应该把这封信送过去。” “她住在哪儿?有人知道吗?” “信上没写?” “没有。” “不如问问这附近的人,总会有人知道的。” 她们首先注意到了骑在栅栏上的男人,他能接收所有目光,所以立刻便看了过来,朝二人问好:“你们好,女士们。” “您住在这附近吗?” “当然啦,有什么事吗?” “您认识安森小姐吗?” “不清楚。”男人抚摸自己的耳朵,“我倒是见过一位安森先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 “那位安森先生在哪?” “不好说,但总归是在利尔顿街,他走不出去的。” “他长什么样?” “没印象,不过这位先生年纪不小,若有个女儿也是很正常的,那位安森小姐,多半是他的千金。” “您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也许……我见过他的胡须。” “能告诉我们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可以。”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等黑夜爬到树梢上,女孩便忍不住开口了:“您的回答呢?” “我是个商人。” “所以呢?” 商人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可以给我些报酬吗?不然,我会被同行瞧不起,二位的品行应与容貌一样动人,请接受我这无礼又微不足道的请求。” “可我什么都没带。”贝若纳有些不开心,“而且我还丢了东西。” 商人不去理她,转而用一种乞讨般的神色纠缠女孩,直到她将一朵被踩烂的鲜花递过来,这是刚刚摘下的,故而商人很满意,他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从栅栏上跳起来,抱住一根树木的枝干。 “他在利尔顿街,伦西里广场附近,安森先生就住在那里。” “能再具体些吗?” “他在萨诺耶公馆,四三九号房间,当然,整座公馆都是他的,但他只在四三九号房间,他通常穿长靴,将帽子带在鼻尖上,你们见了他,记得替我问好。” “他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我没和他说过话。” “为什么?” “安森先生从不和没有名字的人讲话,实际上,利尔顿街的人们都是这样,有名字的人总会远离无名无姓的危险人物,这种交谈跨越了许多条山脉,你必须小心对方的胳膊,他们会在最关键的时候,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喊叫,偷走你的名字,然后在树上飞奔着,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你的名字呢?是如何离你而去的。” “是被我卖掉的。” “如何卖掉的?” “这事不能说,这事也被我卖掉了。” “那好。”贝若纳挥了挥信封,权当告别,“有缘再见。” “保重。” 商人在树上攀爬着,他消失在一阵清晨的雾气里,贝若纳和女孩顺着远处的灯光奔跑,天已要完全黑下来了,明亮又刺眼的日光在身后追赶着,她们跑得比一切景物都快,冲进一团团还未到来的黑雾里,这应当是明日的雾气,却被她们提前享用了,她们不必说抱歉,那全该放在明天,两个人就这样跑在苍老的阳光里。 第20章 屋子 “越向前走,建筑就越稀少。”贝若纳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可它们也越来越高。” 街角有间屋子,门没锁,她们在考虑是否该进去。屋子旁空无一物,仅有几片草丛,它们全被折断了,显然有些粗鲁的东西曾走进去过,或许它们现在还在里面,谁知道呢。 “我们走。”女孩拉了拉贝若纳的衣角,但她并不前进,她们落在同一条路上,眼光与肩膀对齐。贝若纳想过去看看,她丢的东西多半就在那里面,尽管女孩拉住了她,可她仍想走过去,这扇门没有锁,她只要将手掌盖上去,轻轻用力,便能看到屋内的风景。 “你要过去?”女孩在下面说着话。贝若纳不回答,这本就是种回答,与沉默截然不同,只有两个人,不会被偷听,谁都能听懂。 她们两个一起走过去,迈过一条没有尽头的马路,马车会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跑得比她们的头发还快,有个身手不凡的朋友骑着独轮车,谁也不能阻扰它的视线,尽管她们在摇头,可这是在马路上,没有人注视来往的车辆,远处就是停车场,贝若纳有个大胆的猜测,它是要收费的。 她们来到停车场了,这里的每辆车长得都不一样,当然,也有例外,总会有意外,有些车是如此相像,它们也许是兄弟,或者是同学,它们的品味很接近,而这时候车主总会傻笑着打开门,地面上有为它们准备的位置,它们要停在那里,或许要微笑着交换车辆?贝若纳这样想,谁也容忍不了这种情况,他们可以搬去一家公司,完成相同的项目,他们可以搬去对方家里,躺在对方的床上,他们可以开着对方的车,停车场是不收费的,从这里离开很轻松,要进来也并不难,他们会把车子贴合在一起,在一条路上闲逛,这需要受到最严厉的奖赏,不留任何情面,备用轮胎被锁在了行李箱里。 女孩拉着行李箱走,有个轮子坏了,它绝不肯滚动,这是种傲慢的精神,却值得人们学习,车主蹲下来,尽量看着女孩的眼睛,她在同这位陌生人说话,就连腔调都变得有些复杂:“小朋友,你知道行李箱的来历吗?” 女孩不想搭理她,贝若纳也这样想,她们就这样沉默着前行,可车主还要说话,谁也不能收走她的嘴巴,与停车不同,这是要收费的,工作人员站在她身后靠右的地方,他们中间只隔了几步,刚好一个车轮的距离,车主在说话,她把行李箱的秘密全告诉她们了,它们与人类的爱恨情仇难以说清,到了最后,车主紧紧贴在后备箱上,工作人员将她赶去了车顶,她举着喇叭站在上面嚎叫,女孩走得越远,这声音就越响亮,她完全了解了行李箱的一切,而那位车主变成了备用轮胎。 贝若纳和女孩走到了屋子边上,她们将门推开,这门果然是能推开的,她们跳进屋里去,还好腿脚没生锈,门很快就关上了,谁也不承认,只要不承认,这事也就不存在了,工作人员将门堵住,每一辆车都停在门口,它们团结起来,衔接在一起,车主们将行李箱捧起来,它们在演讲,慷慨激昂。 屋子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工作人员,一个是希罗尔,他们似乎正说着话,但等别人进来后,这交谈便停止了,这里引入了新的成员,所以要重新规划交谈,该与谁说话,该说什么话,这都是要慎重考虑的难题,就连交谈人员的数量也该细细思考,他们最好能一直坐在房间里,直到想出答案来。 “这是什么?”贝若纳指着房间里的日历。 “日历。” “上面没字?” “它被人撕光了。” “还有新的吗?” “有,我帮你找。” 工作人员将脑袋藏到柜子里,他在里面不停翻滚,似乎找不到,所以他让希罗尔帮忙。希罗尔凑过去,工作人员便退出来,将他推进去,他迅速关上门,希罗尔在里面敲,就像在敲门,越来越剧烈,谁都能听到,女孩以为有人敲门,她的手搁在了把手上,贝若纳将把手向上推,而工作人员仍把柜门朝里挤,希罗尔在里面敲,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没有钟表和日历,但柜子里也没了声音,工作人员活动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探头去看,希罗尔已不在里面,多半是死了,他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这口气混杂着前几年留下的木屑,使他能够跳进去,工作人员纵身迈入泳池里,这泳池通向某条垃圾堆积的走廊,他死在了彩色的垃圾袋里,所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第21章 重返故地 阁楼中藏着楼梯,贝若纳把头摆在楼梯的缝隙里,透过狭窄的孔洞眺望远处的世界,一场无预兆的庆典显得有些朦胧。 女孩将桌子拉过来,摆在屋子正中间,窗户的玻璃是淡紫色的,深处埋着的是鹅黄,窗户没上锁,女孩将玻璃拉开,把头探出去,下面就是草丛,它正摇晃着,所以她将一只飞过去的蝴蝶丢了进来。 现在是中午,这是由屋外的汽笛声推测出的,该是吃饭的时候了,贝若纳拉开厨房的门,冰箱上缠满链条,任人宰割,她举起案板,逼问水龙头的下落,厨房里最难找到的是开关,其次是散落在角落里的瞳孔,水是柔软的,它们往往也很害羞,被人看到,哪怕是很熟悉的人了,可它们依然要逃跑,流进一条无主的下水道。 女孩始终跟在贝若纳后面,她将门拉开了,她们一起找,厨房的面积不大,即使全部翻找一遍也无伤大雅,贝若纳指着水龙头,等它愧疚了,它便会说话。 女孩将手放上去,把它拧开,清澈的水砸在水池上,渐渐漫过手柄的脚后跟,贝若纳拉住这根手柄,向上提,向下坠,通道没被阻塞住,所以水流光了,她们看着它们,将自己想象成自己,她们顺着早就铸造好的轨道滑行,流过肮脏的废料与洁白的污泥,眼睛在泥土里最易发光,女孩掏出那封信,将它伸到水流里,水龙头拍打它的身体,那张照片没掉下来,但信封已湿透了,贝若纳抓起一把油烟,洒到信件的缝隙中,这封信上全是字,她没看过内容,故而知道全是字,她就把尘埃洒进字里行间,令标点符号战栗起来,在最寒冷的日间依偎在一起,流露出最后的神采。 “我们该把这封信打开。”女孩以一种提建议的口吻说着,当然,她们两个都清楚,这其实是种接近于预言的宣判,它离预测还很远,这只不过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提前告知出来,或许之后的事就围绕着它展开,在口中含着的幼苗上生长出繁茂的枝叶。 “不太好。”贝若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毕竟没人同意。” “该由谁同意?” “这封信的主人。” “谁该是信的主人?写信的?还是收信的?” “都是。” “可我们不知道谁写了这封信,也不知道该寄给谁。”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该偷看别人的信。” “好。”女孩闷闷不乐了,“你说得对。” 她接着说话:“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房子该陷下去了。” “先把这封信烘干。”贝若纳一面说,一面用眼睛搜索房间的每个角落,“我们总不能送一封拆不开的信给安森,虽然我们不认识她。” “我有办法。”女孩一下就窜上来,激动的神色浮在脸上,“我们给她一盆水和一堆烂掉的纸张就好,这封信已经湿了,送过去也没什么两样。” “这不好,或许这封信还能看。” “那就打开它,试试看,看看里面的内容如何了。” 贝若纳纠结着,一时不愿说话。 “我们该走回去。” “为什么?”贝若纳观察女孩的眼睛。 “或许那里还有一封信,在我们过来的地方。” “可我早忘了。” “你迷路了?” “或许是。” “这地方只有一条路。” “以后再说。” 贝若纳和女孩将信件揣进怀里,湿透了的信封带来冰冷的触感,她们走到门口,研究大门的开关。贝若纳将门把手拆下来,丢进垃圾桶里,她们要等人进来,等门被推开,门很快被推开了,两个陌生人激动地冲进来,她们掠过对方的肩膀,那上面发生了几十次碰撞,多半是因不同的车辆争风吃醋导致的,她们走出大门,走在利尔顿街上。 “或许该找人问路。”贝若纳说道。 “这时候不会有人。”女孩看了眼树枝上的蜻蜓,“这是乔里梅卡说的。” “你说谁?” “乔里梅卡。”她不耐烦地点点头。 洛维立刻站起来,在房间里散步,他还不忘接着问:“能确定吗?女士?我必须提醒您,您要为自己说的每句话负责,这里是弗森莱格,请您记好,一定要记好。” 女人郑重地承诺着,洛维要求她背诵波伊队的要求,她立马照做,可惜有两处错误,还有处停顿得有些生硬,最后是语气,语气出了错,洛维一一纠正,手把手教导她,等她完全悔过了,这次谈话才能正常进行。 “您说是乔里梅卡?” “是乔里梅卡。” “不是别人?切德娜城可有很多人。” “绝对不是别人。” 洛维又开始打转,彷佛这样做他的心情会好些,他接连不断地提出问题,像在与自己争论。 “是克瓦尼城的乔里梅卡?” “是他。” “能确定是他吗?” 这位女士似乎厌倦了,她良好的修养遏制住一切谩骂,但骨子深处的尊严令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门,洛维急忙跳过去,有位波伊队的队员走过来,他将他推到一边去,洛维拉住女人的手,向她道歉:“能请您再说说吗?只要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的。” “即使是乔里梅卡?” “没错。” 他们又回到波伊队里,这地方是波伊队的总部,先前那名队员被掀翻在地上,洛维路过时踩他的脸,直到将他踩进树桩里,他坐在椅子上,向那位女士发问:“请详细说说,关于您和乔里梅卡。” “我是位演员,你该知道?” “不知道。” 演员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乔里梅卡霸占了我的咽喉,站在剧院里时,他总要用我的声音说话,可我呢?全由他来裁定,我何时能说出台词,何时该笑何时该哭都由他裁定,有时候,我的声音会变成他的声音,他要用我的嘴巴发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洛维尽量使她冷静下来,他要防备她的声音,防止乔里梅卡突然跳出来。 第22章 无手巨人 “修建一座无手的巨人!要使它看不清心里的天空!要使它摘不下头顶的星辰!” 多姆戈使劲喊着,她的声音穿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卡地安城的人们都听到了,他们打开球场中的阀门,跳进密闭的船舱里,多伯里就坐在这里面,一位将头发拴在操纵杆上的女士想与他聊天。 “你认识多姆戈吗?” 多伯里摇摇头,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何要做出这动作,他当然知道多姆戈,可多姆戈一定不认识他,所以他只好摇摇头,就当听不懂这位女士说的话。 “她是个伟大的人。” 多伯里用手按住衣服上的裂缝,祈祷没人看见,他小心地跳到椅子的拐角处,和游客们一一握手,顺势取出他们的表链,塞进自己的衣裤,等他转了一圈回来,那位女士已不见了。 “你就是这样把她害死的?”格里兰会的人坐在他对面,语气严厉。 多伯里低下头,将头埋进吃剩的晚餐里,他的声音从墙角的格斗家那里传过来,他认错了,不知谁能解决这问题。 “先跳起来。”乔诺布伦握住他的腿。 “那里有牛角。” “我知道,不用你说。” “能请您出去吗?” “等你跳起来后再说。” 他们洗劫街角的茶馆,把咖啡倒进头发里,乔诺布伦伸出舌头,没加糖块,这地方的雨伞售价向来令人绝望,多伯里痛苦地跪在地上,向发霉的臭皮鞋祈祷。 他们抓住老人的脸,抓住老人的胡须,他们胡乱叫着,大声训斥不敬的奴仆,多伯里借助钞票弹跳起来,将小费塞进老人的嘴巴里,他们胡乱抽打他的脸庞,使它彻底肿胀,他们一脚就把他踢进灯光下,人们用公共厕所里收集来的宝物为他搭建舞台,乔诺布伦倒立着行走,抢走他的皮靴,多伯里将话筒种在他脑袋上,他们还需要土壤和营养,还需要一次浇灌,一名脾气不好的老人跳到台子上,他蹲在人们的牙刷旁,拔出一大把眉毛,扔到老人脸上,趁他求饶时,老人的拳头与老人的脸颊发生了碰撞,他一下就摔在地上,人们立刻鼓掌,他微笑着站起来,他在想象,人们在为他欢呼,他骄傲地举起双手了。 “你要去梅达尔餐厅。”乔诺布伦将口水吐在多伯里鼻子上,这话是别人替他说的,他早跑远了,多伯里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这是他的使命,这是他的责任,也可说是命运,每个人都得有责任,不然就该扔进垃圾场。 吉斯玛的胳膊伸得那么直,直直地甩在多伯里脸上,他向后跳了两步,将手腕贴在下巴里,吉斯玛抢夺他的下巴,他立刻求饶:“停下!停下!别打了!别打了!” 洛维挥挥手,示意队员离开,他盯着眼前的男人,面色黯淡。 “你是乔里梅卡身边的红人?” 男人慌乱地点头,不甘地舞蹈,他本想抵抗,可这生于脑中的念头早被现实里的拳脚击垮了,他心甘情愿地服从眼前的男人,他想立刻跳起来,扑到地上,与地板缝隙里的昆虫搏斗,接着亲吻男人的膝盖,这显然是种讨好。 “乔里梅卡最近干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男人将头摆动着,急忙承认自己的罪行,他搬来最憎恨的浴缸,躺在里面享受着,他回答洛维了:“您说的是哪个乔里梅卡?” “一共有几个乔里梅卡?” “我也搞不清,我也分不出来,总之,有很多个,他们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任何一个生长在正常环境里的正常人都能正常地看出这些家伙的不正常来,乔里梅卡的语气是多变的,发色是不稳定的,他一天要换好几个发型,他每时每刻都发出不同的声音,他走路的姿势和眨眼的频率也不相同,我一直有个猜测,想说给谁听,但一直没机会,今天你们抓住了我,正好告诉你们。” “说。” “乔里梅卡多半只是个皮囊,里面装着的东西是要不停改换的,就像游戏账号,你该知道游戏账号,不论是谁登上去,里面的财产总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乔里梅卡应当是个账号,我是这样认为的。” “是谁在操控他?” “不清楚,但肯定不止一个。” “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 “他们不怕暴露吗?” “似乎不怕,不过,也有别的可能。” “继续说。” “管理乔里梅卡的人不是一伙的,他们互不相识。” “这不太可能。” “是的,但越不可能的事越容易发生,越古怪的猜想越容易成为现实,我认为,他们只了解自己,不知晓别人,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乔里梅卡唯一的主人,在我们这些旁人看来,这当然是怪异又可笑的,可对他们来说,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你是我们的朋友。”洛维欣慰又骄傲地说着,他将桌子上的茶杯丢过去,贝若纳接住丢来的杯子,随手扔进深邃的池塘中,长着翅膀的翅膀伴着一阵微风袭来,将水面上的波纹吹到了草丛里。 “我们走到哪儿了?”女孩蹲在她手边。 “谁知道呢。”贝若纳捡起块石头,甩到水面上,它在池塘里飘,一只鸟在云层后向下窥望,贝若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她想了想,回忆般说道:“我们是从哪儿走过来的?” “你又忘了?” “好像是。” “我可还记得。”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贝若纳站起来,“这地方的每个人都在遗忘,只有你记得清清楚楚的。” “你知道自己丢了什么吗?” “还没想起来。” 女孩得意地在原地转圈,这是种令人唾弃的舞蹈,她说道: “我猜出来了。” “哦?” “你掉的东西。” “是什么?” 女孩抓起墙壁后的皱纹,笑着回答:“你得先知道以前发生的事。” “以前发生了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啦,整个利尔顿街,应该只有我知道。” 第23章 犹豫未决 “可你还是个孩子,他们知道的应当比你多。” “他们是谁?” “那些成人。” “为什么他们知道的事更多?” “毕竟活的时间更久了些,不对吗?” “你应该记得,利尔顿街上的每个人都记不住上一刻的自己,他们要与过去的自己搏斗,争夺踏入明天的权利。” “我是该记住这件事。” “所以年龄已没用了,不对吗?” “或许是没用了。” “他们只有这一刻的记忆,过往的一切都埋葬在岁月的废墟里,漫长的时间给他们带来的只有身体上的痕迹,这双手巧妙地避开了人们的思想,那地方还是崭新的,没人涉足,谁也打不开门,这是扇没有钥匙的门,连通着一间实心的房屋。” “所以呢,你有什么不同?” “我从没忘记过任何事,从出生到现在,每件事都躺在我的脑袋里,我为它们准备了质量最好的摇篮,谁也吵不醒它们。” “还要记得放摇篮曲。” “我一直在放摇篮曲。” “所以你的年纪是最小的,但记住的事却是最多的?” “其实也不算多,只不过他们把自己忘光了。” “所以你才是这儿唯一的大人?” “不一定,或许是。” “你想告诉我什么?”贝若纳坐在脱落的树皮上,用脚踩掉下来的树叶,“你想告诉我什么?” 这话不知是问谁的,女孩揉了揉自己的眉毛:“你见过甜品吗?” “当然。” “吃过吗?” “当然。” “亲手制作过吗?” 贝若纳愣了愣,有些不确信了:“好像……不清楚,怎么了?” “那些甜品的样子都差不多,对?” “是这样。” “为什么?” “有些专用的工具,把工具盖在未完成的原料上,最后亮出来的总是差不多的。” “或许你就是甜品。” “可有些人不爱用工具。” “可他们总要照着已有甜品的样子去做的,技艺尚不纯熟的索性直接按照菜谱来,有些水平的也跳不开前人留下的阴霾,即使是个超凡脱俗的,这人的心绪精力也总有用完的一天,终究不能让每个甜品都各有特色地从世界离开。” “这只是假设。” “当然,我可没说这是真的。” “可你说得很认真。” “因为这不是真的,所以我说得很认真,因为你不会相信我,所以我说得很认真。” “所以呢?我丢了什么?” “你与别人有区别吗?” “什么区别?” “你该找回你丢的东西。” “我在哪儿?” 女孩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从头发开始,一定会有规定好的样式,利尔顿街里的大部分人都有一头别无二致的头发,接下来是身高,这里的人身高基本相同,手指的数量也一样,还有说话语气、性格、走路姿势、年龄、思想,各方面都该有个工具,都该用工具盖上,还有面容,长得也该是相像的,若能完全一致,当然最好。” “我跟他们一样吗?” “你觉得呢?”女孩笑了。 “我不知道。” “当然不一样啦。”女孩吹出个大大的泡泡,在阳光下奔跑,“不然,我怎么把你从人群中认出来呢?” 贝若纳站在树荫下,聆听一片羽毛在盛夏鸣叫。 “接着走吗?” “去找你丢的东西?” “嗯。” “找到之后呢?还有要做的事吗?” “不清楚,应该要把它再丢了。” “我也这样想。” 贝若纳和女孩一起走在田野上,田野尽头盘踞着一条马路,上面全是蠕动着的行人。 “等你找到了,你也要和他们一样。” “我知道。” “到那时候,我就再也认不出你了。” “嗯。” 女孩跳到贝若纳的肩膀上:“有时候工具会坏。” “是吗?” “当然是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或许你只是忘了。” “或许是。” “一种工具用得久了,总会有新的工具冒出来,这时候,人们就能有新鲜的样子了。” “是吗?” “是的。” “旧的工具呢?总不能把它们淘汰掉,而且,大部分人不喜欢崭新的自己。” “我不这样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是个孩子。” “你今年多大?” “不告诉你。”女孩走出一条直线,“新的工具走出来,旧的工具会被取代掉。” “为什么?它们的数量更多。” “不知道,这是事实。” “不是猜想?” “不是。” “之后又要走回来。” “是该走回来,走累了就该走回,谁也不该堵住去路,新的声调会钻进每个人的嘴巴里,一开始,所有音符都团结起来,大吼大叫,试图将噪音赶出门,但这与众不同的音符总会长高,它总要成为大人,向着成年人的世界奔跑,等它长大了,等它不再长高了,它的面容也不会变化了,它的音调稳定下来,我们都知道它要唱什么,即使我们闭着眼,我们也能猜到它要说什么,它曾拥有的一切都不再流动了,它每天都要奔跑,但一切都不再流动了,这时候,那些音符呢?那些曾排挤它的音符呢?它们也消失了,现在留下的全是它的拥趸了,它们为何要留下?只因为它发出了噪音,它本是最不同寻常的那个,它在宁静祥和的曲子里跳出来,破坏掉一切美感,所以所有人都成了它的观众,但它长大了,它也开始演奏曲子了,很动听,人们都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所有人都忘记了上一刻的自己,谁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要坐下来,坐在一座剧院里,他们专心听着,它在台上唱着,人们忘记了自己,他们因一声刺耳的啼鸣而来,却永远迷失在庄严的歌剧里。” “还要继续。” “还要继续,还会有噪音跳出来,人们会斥责它,所有音符都痛恨它,但它总要成长,先前的它站在台上,厌恨着此刻的自己,这崭新的噪音会引来更多的观众,人们又会倾倒在它的面前,只因它是与众不同的,而总有一天,它又要一成不变,一成不变地站在高台上,演奏谁都能猜出来,每个人都曾听过的歌曲,这时候,人们仍会低下头,恭敬地欣赏绝妙的旋律,这时候,新的噪音又要从暗处走出来,人们用平淡的眼神盯着它异乎寻常的脸。” 第24章 会面 现在是早晨,赫恩特将手里的杯子扔出去,它飞过一条溪流,刚好砸在基斯凡卡的额头上,他正抬头欣赏清晨的天空,因此没注意飞来的杯子,这次撞击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他立刻摔倒在地上,肉体与大地的碰撞声,还夹杂着杯子碎裂的声响。 埃瑞奥正在街上散步,她立刻注意到一位倒在地上的先生,她没走过去,反而后退了几步,谁也不知道一场袭击何时结束,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不是下一个受害者。 这附近没有别墅,没有树丛,没人会隐藏起来,所以埃瑞奥走了过去,她试图叫醒这位躺在地上的先生,他的身高惊人,或许他的膝盖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因此摔倒了,可还有别的可能,因为这里全是碎片,多半是杯子的碎片,埃瑞奥知道这件事,因为她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小姐,这是您干的吗?” 她扭过头,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他带着个鲜红色的帽子,帽子上挂着条长长的丝绸,飘洒在腰间,随风起舞。 “当然不是。”她为自己争辩,“我刚刚走过来,这位先生就倒在地上了,我和你一样,只是个路人。” “好的,您先别激动,让我看看这位先生。”男人迈动步子,不紧不慢地踱过来,他很干脆地蹲下去,端详基斯凡卡的脑袋,他一面看,一面说着: “他应该晕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 “他闭着眼睛。” “不对。”埃瑞奥指了指基斯凡卡的脸,“他眼上盖着杯子的碎片,您没看到吗?这碎片刚好盖住了他的眼,谁都不敢断言他一定昏过去了,除非是知情者,如果您就是犯人,那这话就是有道理的。” “你呢?”男人将头抬起来,“你如何知道这是杯子的碎片?你多半是犯人,更何况,你来得比我更早。” “我家里有个相同的杯子。” “我家里也有双相同的眼睛。” 男子追问:“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您比我来得早,或许您早就在这儿了,您为何要袭击这位无辜的先生?就因为您卑鄙的心思,龌龊的欲望,还有下作的手段吗?你对你的手段就这么自信?你永远不会想到,有位心怀正义的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不费什么力气,他只需要伸出手指,就能揭穿你可笑的谋略!” “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这位先生跟我没什么关系,当然也不是我袭击的,正因如此,我不必慌张地离开现场,因为这事与我无关,而您慢悠悠地走过来,您第一时间不在现场,这是您心虚的表现,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何必要避嫌?” “一派胡言!” “您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只好污蔑我了,这也是您心虚的表现。” “你叫什么?” “埃瑞奥。” “好。”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在报复,“我要去揭发你,我要去揭发你,我知道你的名字了。” “您还没告诉我自己的名字。” “我不必告诉你,我不必在意一位强词夺理的犯人。” “您就这样认定我是犯人?” “是你先污蔑我的。” “您甚至不愿告诉我自己的姓名,这也是污蔑吗?” “好!好!”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他从路灯上走下来,“我叫杰福,你满意了?现在你可以拿着我的名字走了,去最阴暗的房间里,和别人密谋,一切伎俩都是冲我而来的,你们现在可以念我的名字了,把它写在纸上,送去你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杰福先生,您先冷静下来再同我说话。”埃瑞奥说道,等杰福不说话了,她便伸出拳头敲碎他的骨头,等他倒在地上,再用杯子的碎片完善自己的行动,杰福立刻翻身,抽打她的手腕,他举起商店里的柜台,塞进邻居家里的蛋糕中。 基斯凡卡慢慢爬起来,他看到有陌生人在自己身边,于是他立刻躺下去,假装自己在睡觉,埃瑞奥和杰福都看到了他的眼睛,他们冲过来,叫嚷着,发誓要拿走它,基斯凡卡再次跳起来,这下他不能再躺着了,他冲到马路边,高举手里的旗子,拦下了一辆飞奔的汽车,他将门拆下来,哭着坐进去,那两个人的脸出现在后视镜里,但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您要去哪?”司机问着。 “关你什么事?”基斯凡卡本就不愿理他。 “那好。”司机打开车窗,对着外面唱歌。 “你唱错了。” “啊?” “你唱错了,这句歌词不对,上一句也不对,还没唱出来的下一句也不对,你根本不会唱歌,你打开车门下去。” “可我不会说话。” “那又如何?” “您离婚了?” “我根本没结过婚。” “显而易见。” “你说什么?” “我说显而易见,这是显而易见的,您没听到吗?”司机跳到后面来,把嘴唇放在他耳边,“明天夜里,保持安静,你会死于一场圆舞曲。” “把我的钱包给我。”基斯凡卡绷紧自己的大腿。 “什么钱包?” “把我的钱包给我!它被你偷走了!” “我不需要钱包。”司机冷笑着,“你下去。” 在一辆疾驰的汽车上,基斯凡卡使它停了下来,他与司机握手,转身走进了库娜罗医院。 “您好,这里是库娜罗医院。” “我知道,不必你来说。”基斯凡卡径直走进去,他将大门关上,然后用手掌堵住自己。 屋外的人们想进来,但门被基斯凡卡推着,他们首先敲了敲门,可没人回应,他们进不来,只好一起推,一个人斗不过基斯凡卡,他是里凡卡人,所以人们都蹲在门口,一起用力。“先生,能请您让开吗?”库娜罗的工作人员说,“他们要进来,可是被您堵住了。” 基斯凡卡不回答,他还能坚持,可门外的人愈来愈多了,不仅如此,屋内的人也想出去,他们一起把基斯凡卡向后拉。 他立刻放手,所有人都摔倒在地上。 第25章 小店 库娜罗医院的缝隙里摆着飞机模型,基斯凡卡是这样猜的,当然,他根本没见过飞机,也不知道模型的样子,这一切都出于一次猜测,没见过的东西带来最广阔的想象空间,基斯凡卡离开医院,他很快遇到了杰福,杰福走到他面前来:“我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羞耻,请您接受我的道歉。”基斯凡卡把手掌上下移动,不知是接受了他的歉意,还是在撩拨一条烂掉的腰带,杰福靠在他的鞋子上,用手肘回答他的话:“你同意了?” “没有,让我再想想。” “我们边走边想,前面有家餐厅,正好去吃个饭。” 基斯凡卡跟着杰福走,他们沿着角落蹦跳,杰福本来走在前面,但基斯凡卡看中了他的脚步声,趁着墙角上掉下砖块来,他加快速度,冲到前面去,他舔了下街边的路灯,灯柱是透明的,右转就是餐厅的大门,他带着杰福走了进去。两人一进去,他就把门关上,谁都不许离开,餐厅里人很少,没人注意到这种行人,基斯凡卡坐在最豪华的沙发上,杰福站在他对面,没敢睡觉。 “你叫我有什么事?” “当然有事。”杰福令桌子旋转起来,“我想问你,你是如何认识慕兰诺拉的。” “那是谁?” “你不认识她?”杰福大叫一声,畏惧将他瘦小的骨骼全部填充起来了,他恐怕立刻就要离开,钻进最恶毒的井盖里。 “等一下。”基斯凡卡开始撒谎,“我认识她,她很出色,那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士。” “她长什么样?”杰福戒备起来。 “这不重要。”基斯凡卡自顾自地说着,他迅速喊来服务员,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杰福这时候在打哈欠,所以他命令工作人员离开。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不重要,你还是快说你的要求,我和她很熟悉,但只是现在,或许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你最好把握住这次机会,等出了门,我们多半再也不会见面了,阿肯米拉城的道路数量是全世界最多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只要出了门,一定会迷路,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你把她带来。” “带谁?” “慕兰诺拉。” “去哪?” “来我这儿。” “你在哪?” “不确定,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我们怎么联系?” “写信,或者用手机。” “还是写信。”基斯凡卡将口袋里的手机丢进厕所里,“这东西会发酸的,影响食欲。” “我也这样想。” “我能问个问题吗?” “您问,这是朋友间的交流。” “你为何要找她?” 杰福紧紧贴在椅子上,令自己的背部凹陷进去,他大呼小叫,疼得手舞足蹈,他边叫边说道:“她打了我父亲。” “你父亲?” “难道我就不能有一位父亲?一位年迈的父亲,他躺在病床上,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我下班后会走过去,抚摸他的额头,那上面有几条皱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慕兰诺拉为何要打他?” “不知道,所以我得找到她,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她打的人?” “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人总会说谎。”基斯凡卡低下头去数自己的脚指头,“即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 “不可能。”杰福当即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我爸爸得了病,就要去世了,他不会说谎骗人,更不会欺骗自己的儿子。” 杰福每说一句话,就将脸凑过来,逼近基斯凡卡的鼻尖,基斯凡卡不敢反驳他,他知道,自己若说了话,他父亲的病就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到时,他也要躺在病床上了。“我相信你。”他努力使眼神显得诚恳,“我相信您和您善良的父亲,一切疾病都打不倒这样一位战士,我祝福你们,以一颗热诚的心。” 实际上,他在心里咒骂这对父子,他祈祷,他向图赛伦祈祷,他仰望卡纳卡蒙托和阿肯米拉王,他渴望古诺博尼的拥抱,他希望年纪大的能枯萎在病榻上,最好让年纪小的也一同离去,那时,他可以站在他们的残骸上哈哈大笑。 “谢谢您的祝福。”杰福流下眼泪,“先吃饭,先吃饭,朋友。” 他不忘补充一句:“您的花销由我承担。” 这本就是我应得的,基斯凡卡在心里怒骂着,这无礼的举动使他深感羞愧,这个叫杰福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他本打算回绝他,但立刻想出了更好的主意,等将属于自己的杯盘吞入腹中后,他必须动身了,他要找到慕兰诺拉,将一切都告诉她,将杰福和他无耻的父亲都告诉她,他要将他们的容貌都说出来,不放过任何一根眉毛,就连睫毛也别想逃过他的搜查,他们的秘密都在自己的脚底下,只要她开口,只要她说话,他会安闲地挪开靴子,用双手擦去上面的灰尘,他该伸出自己的舌头,洗净表层的泥垢,将它献给慕兰诺拉,恳求她击垮这对窃贼般的父子,这并不是什么报复,这一连串行动里混杂不了恨意,更高远的目标,更崇高的理想因基斯凡卡而建立起来,如果他不行动,他们一定会动手的,到那时,受伤的一定是无辜者。 基斯凡卡知道,自己是英雄。 他舍弃掉已有的一切,坐在这里吃饭,坐在这样一家简陋的小店里,他的正对面是个无赖,他的周围坐满了无所事事的人渣,他们虎视眈眈,以一种贪婪又愤怒的眼神看过来,基斯凡卡必须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他随时有可能跳起来,跳到他们的餐桌上,将新鲜的浓汤浇到他们的领带里。杰福站起来了,基斯凡卡立刻将椅子扔进洗手池,他们要行动了,他们的背后站着自己的仇敌,这是次早有预谋的行动,他是位伟大又睿智的英雄,因此这时候该活动活动,基斯凡卡打开小店的大门,走进电话亭中。 第26章 威尔吉 基斯凡卡想拉开自己的胳膊,它们抱在一起,缠得太紧,这不是件容易做的事,最好的办法是寻求他人的帮助,最好是路人,路过自己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瓜葛,过去也没什么纠纷,他们会惊讶,会害羞,一位陌生人竟会向他们求助,因此他们向来是不会拒绝的,如果这小小的要求遭到了鄙视,那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这段陌生的联系被荣誉所取代,基斯凡卡会站得很直,安慰自己的膝盖,这是场决斗,他要为自己丢失的尊严而战,胜者将获得印有阿肯米拉王的徽章。 “您好,请问是基斯凡卡先生吗?” “谁?”他立刻走过去,不停张望,附近没有人,有谁在偷看他。 “我在这儿。” 基斯凡卡顺着声音走过去,他迷路了,走进了别人的房子里,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很快就听不见了,他将房门锁上,把钥匙拔下来丢进厨房里,他必须说服自己,他要与自己搏斗,他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基斯凡卡站在沙发的脑袋上,用双手扶住天花板,他高喊,他宣称自己才是房间的主人,没人反驳,没人敢反驳他,他说的当然是实话,因为没人敢反驳他,他击垮了整个世界,这一壮举必将铭刻在人们床头的石头上。 “你又唱错了!” “谁!出来!”基斯凡卡跳到地板上,砸碎电视机上的花瓶,“出来,与我对峙!与我决斗!见证我的光芒和荣耀!” 司机从吸尘器里走出来,冷冷地嘲笑眼前的男人:“这是我的屋子。” “这是我的屋子!”基斯凡卡反驳他。 “你下车时根本就没付钱!” “那是因为你拿走了我的钱包!” “对,你的钱包在我手上!”司机掏出来鹦鹉,“你将头埋在马桶里,快!不然我要把钱包扔掉!”基斯凡卡怒吼一声,骑在茶杯上,所有圆桌一同嚎叫,他指挥着它们:“冲锋!”司机开来自己的车,命令它们在房间中尽情奔跑,撞坏刚修建好的桥梁,基斯凡卡用脚击打他的裤子,他只能倒下了,他刚好倒在抽水马桶里,谁在按按钮?他举起盆子,开始洗头,司机在漩涡里求饶了。 “打中了。”基斯凡卡微笑着。 司机顺势冲进下水道里,但他的皮鞋出卖了他,他被拉回来了,这不能怪自己的随从,这地方还有他们的亲人,还有他们的朋友,他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基斯凡卡不会放过茶杯,每一片茶叶都有该去的地方,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马桶,它还没被使用过,司机倒在地上,成为他的奴隶,基斯凡卡点点头,于是电视机站起来,折断了他的咽喉。 等他睁开眼,等有人取走他的眼皮,基斯凡卡看向眼前的女人,他认识这家伙,她叫埃瑞奥,她和杰福一样,绝对是罕见的疯子,歇斯底里的犯人,他当即就想尖叫,跟着开始奔跑,这里不是房子,他被人丢出来了,没人会要一个老家伙,他不会责备自己的手下,他们曾并肩作战,在最狡猾的敌人面前大快朵颐,最硬的是那块骨头,到现在还没消化完,这是来自里凡卡的野牛,它们的短袖是最时髦的礼物,如果将这些先生的头皮保护好,这价格还会再上升的。 “醒醒。”埃瑞奥用垃圾桶砸他的脸,腐烂的白云流进他嘴角,一股酸辣的味道侵袭整个口腔,基斯凡卡坐起来,将垃圾桶赶跑,他准备和埃瑞奥决战了,为他的亲朋好友而战。 “你不能打倒我。”她说着,“你还没见过威尔吉。” “那是谁?” “是你父亲。” 基斯凡卡冷静地点了点头,他总归是要有一位父亲的,这并不奇怪,可也不必感激,即使要道谢,也不该冲着这人说,她的舌头没伸直,爱说谎的仆人总会这样,他的拳头可不会放过这种小人。 “您想见他吗?” “叫他来见我!”基斯凡卡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我自图赛伦而来,我是贝奥索朗欧的使者,对我的不敬就是对古诺博尼的亵渎。” “好的,我马上叫他来,请您稍等。” “你不必去,让其他人去。” “好。” 杰福刚好蹲在墙角的剪子里,所以他能听到这句话,他立刻站起来,其实没人跟他说话,也没人去看他,可他依旧站起来了,这是智者才会干的事,将羞辱藏进肚皮的夹缝里,他们要负重奔跑,杰福离开这里,去找该去找的人,然后把蛋糕盖在他头发上。 “该来了。” “这话让我来说。”基斯凡卡瞪大双眼,直到埃瑞奥躺下去。他必须收走她的嘴巴和舌头,牙齿也不能留,这已是种可怕的僭越了,数不清的人们在夜里痛苦难忍,就因为这不懂事的举措。威尔吉来了,基斯凡卡看着他的脸,两人长得很像,多半是父子,虽然不确定,但就当是父子,他对着威尔吉喊道:“你从哪儿来?” “丹朗洛。” “你们那儿的礼仪是什么样的?让我看看。” 威尔吉立刻单膝跪地,迎接基斯凡卡的教诲。 “你犯了错!” “您说得对。” “我让你跳舞,送你温暖的寒冬,我让你待在悬崖里的山洞中,我让你和熊掌做朋友,你不可看我的脸,不可留存我的照片,你要一直跪着,就这样走出去,等翻过两座山后再转头,记得带上水桶。” “您说得对,感谢您的教诲,我敬仰您的一切。” “你从此以后不得开口,你的嘴巴里不该有牙齿,最多有五颗,你的舌头要伸出嘴巴,嘴唇上绝对不能有向日葵,但要记得含住鹦鹉的尾巴,你见过那只鹦鹉?它是我的挚友,也是你的主人,你每天吃过饭后要向它忏悔,内容与你无关,你睡觉时要站着,不可闭上眼,要将脚背绷紧,上面要有一座游乐园,游乐园里当然要有风筝,等风筝飞起来,就砸在你脸上。” “您说得对。” 基斯凡卡立马从王座上走下来,把威尔吉绑在风筝上。 第27章 雕像 基斯凡卡看着为自己而建的雕像,满意地笑了,人们都围在他身边,喊着他的名字,埃瑞奥和杰福向他低头求饶,司机开着车,就站在他前方,没人敢念错他的名字了。所以基斯凡卡走到杰福身边,揪住他的鼻子:“带我们去见他。” “您说的是谁?” “你父亲。” “这……这不合规矩。” 人们都围过来,将杰福按在地上,一言不发地钓鱼,鱼饵落在他肩膀上,杰福只好屈服了,他承诺,只要放他出来,他就带基斯凡卡去见他的父亲。“你爸爸叫什么?”基斯凡卡给了他一巴掌,“他多半是我的老同学。” “他一定是您的老同学。” “你怎么知道?” “他对我说过。” “你认识你父亲?” “或许认识,我们刚见面。” “那好,他叫什么?” “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 “要等您见了他,让他亲口告诉您。” “你在说谎!” “我没有!名字是会发生变化的,您一定知道,他会改掉自己的名字,您必须站在他身边,站在病床上,先让耳朵竖起来,听清他说的话,之后才能坐下来,这时候,谁也骗不了您了。” “你说得有些道理。” 基斯凡卡让下人将午餐献上来,等他们将盘子放下来时,他会把这些疯子踢下去,看着他们在楼梯上滚动,滚进新建的水池里,那里面养着自己的宠物,它们也需要仆人。所以医生过来了,她手里拿着帽子,盖在自己头上,基斯凡卡见到了她,等她走过来,他就看清了她,她脸上闪动着明亮的羽毛,杰福在王座旁高叫:“她是慕兰诺拉!抓住她!”大家都冲过来,埃瑞奥举起火炬,杰福抱住地板的大腿,司机和车子分手,基斯凡卡试图打开窗户,但慕兰诺拉抓住了他,将他推到河流旁边,赫恩特丢出的杯子砸了过来,刚好砸中他的脑袋,他被慕兰诺拉推了一把,所以脑袋立着,这杯子砸中了他,他倒下了。 埃瑞奥走过来,她躲开了路灯的视线,但很快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她走过去,打算叫醒他,这很可能是个圈套,所以她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基斯凡卡早昏倒了,他被打飞出去,砸在杰福的脸上,杰福手里的水瓶掉下来,他气势汹汹地向前冲,走到埃瑞奥面前,大声辱骂她:“您这是干什么?您的大脑中没有一点礼节吗?还是说你的父母早就出了意外,过早地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所以你什么都没学会,只能蹲在坟墓旁大吼大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您这是干什么?”埃瑞奥满脸恐慌,“我们才刚见面!” “正因为我们才刚见面,你对一位刚见面的人如此无礼,这正是你最大的漏洞,你身上有破绽,你去死!” 埃瑞奥立刻拔出自己的长刀,与杰福缠斗在一起,他们的怒吼比嚎叫更动听,就连草丛都吓得躲起来了,最后的获胜者是埃瑞奥,她将已死的杰福举起来,藏进病房里,可她被发现了,她立刻就被发现了,阿肯米拉城里到处是格里兰会的人,索科斯发现了她,他带着十几个格里兰会的成员,他们将埃瑞奥抓起来,准备带回去训斥,他们没忘记杰福和基斯凡卡,于是将这两个人也丢进车里,一行人缓缓离去。 格里兰会的大门是牙齿做的,还好大家都吃饱了,没人流口水,这辆车不防水,索科斯懒得将坐垫拿起来,拍打它的脑袋,现在还不热,他却出了汗。杰福倒在座位上,索科斯把脸放在他鼻子下方,似乎没什么气息,看来这人多半是死了。埃瑞奥在狡辩,她将被拴住的手透过栅栏的缝隙伸过来,伸到驾驶座上,这辆车不需要司机,因此索科斯准许了她冒失的行为,她以无声的言语恳求着,恳求索科斯解开她的胳膊,这是件难事,更何况她的嫌疑还没洗清。 “您为何要害死这两位先生?” “您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绝对不认识他们,您尽管去调查,我和他们毫无关系,之前没见过面,我没理由害他们。” “可他们倒在路边,而那地方只有你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总不能是飞来的杯子将他们砸死了。” 这话说完,车里的人全大笑起来,就连死去的杰福脸上也露出笑容了,基斯凡卡也笑着,他的笑声很低沉,埃瑞奥想努力地笑,但没用,她简直要骂出声了,她大声说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是我害死的!” “这事可不能听你的。”索科斯回答她的话,“我们总不可能听一位犯人说话。” 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有人要穿过马路,或许是这轻微的变化惊动了基斯凡卡的思维,昏迷着的他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坐着,四处观看,索科斯见他醒了,便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恭喜您,先生,您捡了一条命,从我们的犯人小姐手里。” “我在哪?”基斯凡卡摸了摸脑袋,它是真实存在的。 “车里。” “你们是谁?” “格里兰会。” “好,她又是谁?”基斯凡卡指着埃瑞奥的鼻子。 “您不认识她?” “不认识。” “可您是如何晕倒的?” “不知道。” “这位先生呢?他是如何死的?还是说,他也要和您一样,在路上猛地坐起来。” 基斯凡卡这才看到杰福,他被塞在前排的抽屉里,此时已发凉发硬了,他急忙摇头,口齿不清地说着:“我不认识这人。” 索科斯若有所思,他看向一旁的成员,笑着说:“看来我们错怪了这位女士。” 埃瑞奥急忙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既然是场误会,请问……能停下车让我走吗?” “不行。”索科斯一口回绝,“我们还没查出来这件事是谁干的呢。” 第28章 遭遇 “仔细想想,这位不知廉耻又喜欢躲起来的老鼠实在令人恶心,它砸晕了一位男士,害死了杰福先生,还打算栽赃陷害埃瑞奥小姐。”索科斯摇头晃脑地说着,“我们必须把这人揪出来,而且要保护好您,它随时有可能展开报复,您知道吗?我们太了解这种人了,它们最擅长躲进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使用一切工具残害无意间路过的无辜者们。” “您知道我们叫什么?”埃瑞奥惊呼着,“为什么?” “女士,我说过了。”索科斯得意地笑笑,“我们是格里兰会,谁都逃不出我们的眼睛,阿肯米拉城的街道就是我们的肚皮,谁在上面跳舞,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凑到埃瑞奥身边来,眼神中爬满不知名的情感,埃瑞奥觉得毛骨悚然,她立刻抛出问题,试图对调二人的位置,她好奇地说道:“您还是让我走,我觉得,这位犯人先生不会来袭击我的,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怎么会来害我呢?” “您又错了。”索科斯斩钉截铁地喊着,“您的善良和忠厚使您一再犯错,不过这种过错是不需更改的,让我来告诉您,它们最喜欢的就是素不相识的人,或者说陌生人,陌生人,多么美妙的词汇,这种身份带来无尽的遐想,而过度的幻想又催生出无穷的罪孽,您想想,什么人是最令您着迷的?恐怕不是您的父母、朋友、伴侣、或子女,他们与您的距离太近了,这感情不像是着迷,我们该对看不见的人着迷,我们该热爱看不见的面容,尊敬摸不着的身躯,不能时时听到的声音最悦耳,看不到的书籍才最珍贵,陌生人,令那些阴影里的渣滓发狂的人,他们的肮脏臆想全在这上面了,更何况,这种身份又代表着毫无防备,许多人与您一样,对陌生人毫无防备,你们这些人就这样走在一条千疮百孔的街上,那些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就跟在后面,为什么不呢?他们有着最完美的伪装,陌生人,只要跳进人潮里,谁也不能把它揪出来了。” “您说得对。”埃瑞奥不自然地笑笑,“我什么时候能下去?” “再等等,现在还很危险,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 “那好,那好。” “您不高兴?” “没有。” “有不满的地方,您就大声说出来,我们会接受的,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是城市的垃圾场,负责接受一切刺耳的论调,您大可尽情辱骂我们,我们不会因您生气的,我们会把怒火埋在心底,对着那些犯了错的渣滓宣泄出来,在阿肯米拉城,您大可永远放心,这里没有人会被冤枉,也没人能逃出我们的手掌。” 索科斯说这话时总要握住自己的胳膊,埃瑞奥觉得那像是她自己的胳膊,她总觉得索科斯在盯着她,这令她感到恶心,她想趴在驾驶座上呕吐,但那时候她一定会闭上眼睛,而索科斯就在后头,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会滴溜溜地转动,转到自己最痛恨的位置上,尽情地阅览她的整个人生,在过往岁月的风景里,在一簇绽放着的鲜花里,在自己都看不清的角落里,索科斯就蹲在那里,他了解自己的一切秘密,比自己了解得更清晰,在未来,在她都不敢遐想的世界,索科斯仍蹲在那里,她能走过去的每条路上都有他的脚印,她只能沿着他的影子奔跑,她的人生被夺走了,在一辆格里兰会的车子上。 “您说得对。”她只能这样说。 “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那我们走。” 埃瑞奥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该打开车门走下去吗?可车上没有人走动,或许她该坐在车上,等着它停下来,这是个容易接受的想法,她不喜欢改变了,就这样坐着,最好能永远坐在一辆车上,这辆车一定不会停下来,它没有主人,它的主人在海沟里搭起了帐篷,那地方最适合野餐和烧烤,袅袅炊烟飞上云霄,这辆车的玻璃被刮花了,谁也没料到这件事,因此所有人都没准备好牙签和餐巾纸,这次盛宴要有人缺席了,或许是他们中的一员,埃瑞奥看着车窗,外面的世界模糊了,杰福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几乎能变成木头,现在的天气还不寒冷,可过几天就要冷下来了,那时候可用木头当燃料,他们会围在车子旁取暖。 “我们到了。”索科斯突然开口说话。 “到了哪?” “格里兰会总部。” “好。”埃瑞奥跟他们一起下来,有人负责将杰福搬下来,基斯凡卡慢悠悠地走到围墙边,这上边站满了没翅膀的鸟,所以他好奇地询问:“索科斯先生,这些生物由你们饲养?” “对。” “它们叫什么?我根本没见过这种鸟。” “我不清楚,这不是我该负责的地方。” “您从没听说过?” “从没听说过。” “或许您该听说过。” “我确实不知道。” “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或许是,我不知道。” “哈哈。”基斯凡卡跳到车窗上,“你露馅啦,你还是露馅啦,我们都猜到了,这些鸟根本不是鸟,它们是人,是与我们一样的人,或许是犯人,这也许是种惩罚,你们把那些犯人流放到围墙上,命令它们替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怪物看管自己的同类,你们就不害臊吗?可悲的东西!” 索科斯和其他人沉默着,他们像在看一出戏剧,基斯凡卡不过是个可笑的演员,他并不称职,等他转过身去,他们要踢他的大腿,埃瑞奥准备逃跑,但被索科斯拉住了。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弗利曼,你把杰福送去检验,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被带到大门前面,索科斯冷笑着:“开门。” “怎么开?” “这该问你们自己。”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 “那与我无关。” 第29章 定身 “这里由你负责。” “你们第一次来格里兰会,你们什么都不懂。”索科斯将帽子摔在地上,人们都为他鼓掌,大家手里捧着的是廉价饮料,他们把这冒着浅绿色泡泡的东西灌进嘴里,痛快地叫好,基斯凡卡想去偷他的裤子,但被制止了,索科斯握住他的手,两只眼睛红得发光,鼻子里伸出吸管来,他低声吼叫着:“你这是干什么?我把你们带回来,走了这么远,我把你们从穷凶极恶的犯人手里带回来,你们不仅不回报我,反而要为难我,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玷污我的尊严!” 基斯凡卡连忙向他道歉,埃瑞奥也埋低脑袋,他们都穿着裙子,于是这事就过去了,索科斯将井盖搬出来,带着他们游进去,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坑洞里爬上来,这地方挂满了黄色的毛巾,上面常有干枯的树叶,看来已有多年未用了,这地方应当没人来过,或许之前曾有人住在这儿,但恐怕已过去很久了,埃瑞奥用毛巾裹住自己的脑袋,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烘干仪式。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索科斯站在讲台上,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出来:“女士们,先生们,请集中精神,我要宣读我朋友的日记,这是她女儿写的。” “那是一本日记?” “这是一本日记。” “请拿下来看看,我们好几天没洗头了。” 索科斯从讲台下走上来,在讲台上转圈,他手里举着个有着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可他没把它翻开,基斯凡卡想让他把它打开,他想抢先一步跳进书里去,可他没有这种勇气,只好装睡了,索科斯把手里的日记丢过来,丢在他脑袋上,基斯凡卡大叫一声,从盘子里跳出来,有个没头发的格里兰会成员抓住他的脚踝,一直在上面画画,他用的画笔是紫色的,画出来的画却呈现出绿色的模样,基斯凡卡最痛恨粉色,所以他掐住自己的耳垂,阻止他逃跑,每个人都围在自己身边打转,他们脸上全是粉色的水果,没人剥皮,这些新鲜的东西全烂掉了,他们念念有词,似乎在喊谁的名字,基斯凡卡举起墙角的花盆,大叫着砸碎天花板脚底下的盆栽,那里面藏着一条崭新的毛巾,他挥舞着手里的短裤,大声呵斥,所有人都朝他逼近,他们把嘴紧闭着,他们把自己的钱包全掏出来,扔到火堆里,这团火优雅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基斯凡卡知道有人在叫,它藏在毛巾中最隐蔽的缝隙里,他把毛巾伸到窗户外的风景中,有人想把虫子吃剩的果皮塞进他的口袋里,这条裤子没有口袋,他大叫着将拳头拆卸下来,丢进他们的池塘外面,这地方冷得吓人,他们恐怕要把表皮摘下来了,基斯凡卡吓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根本没人害怕他,所有人都缠在一起,不停笑着,笑声中最刺耳的是喘息,基斯凡卡用脑袋打碎墙壁,冲进车子的轮胎里。赫恩特把杯子扔过来,基斯凡卡这次想起来了,他伸出手去接,于是他晕倒在地上,杯子的碎片砸在他额头上,他在地上转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大脑离开他的身体,飞向更遥远的地方,他腐烂的身躯在美味的泥土里思考,卑鄙的草丛用手掌抚摸他的脚掌,埃瑞奥走过来,贴着地面走过来,她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男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因为她没带电池,路灯全灭了,她想了想,仍走过去,走到基斯凡卡的身体上。 “女士,您踩到他了。”杰福从草丛里跳出来,大声说道。 “可我没踩到你。” “现在可以了。”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可以了。” 杰福摘下路灯里的飞虫,它被烤得恰到好处,比城市更宽广的翅膀成了石头的模样,他把草丛的王冠摘下来,挂在埃瑞奥的额头上,基斯凡卡的口袋里生长着湖蓝色的扫把,杰福用它清扫路面,他在一堆树叶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戒指,它还发着光,于是他把它捡起来,送去她手上。 等埃瑞奥同意后,杰福和她走入了婚姻的瓶子里,那里有一栋新房子,所以他们把它拆了,尝试拼装积木的游戏,这并不难,但需要耐心,他们失败了,他们将房子变成了戒指,所以杰福自己也能把它带上,他们有一对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们有一对一模一样的椅子,他们躺在椅子上,窗户敞开了,外面的风不偏不倚地吹在他们额头上,埃瑞奥知道杰福要着凉,便向前挪动了,她将冷风占去了更多的部分,杰福以为她喜欢站在风里舞蹈,所以将窗户整个拆下来,于是,他着凉了,他躺在床上发烧,而埃瑞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们在荒芜的大地上结伴前行,一直走进纯白色的小树林里,这里没有房屋,没有人类,只有他们两个了,他们坐在残破的树桩上,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朋友,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握手,这位先生就将自己的腰部丢进了污泥中,他们就生活在这片树林里,他们不喜欢说话,站在爱人的眼睛里本就是种无声的回答,这地方总是很安静,没有吵闹声,风吹过杰福的额头,令他想起重要的日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他不善于表达,因此握住了飞来的沙子,上面全是阿肯米拉王的头发,它们抱在一起,生长出这世界上最闪亮最善良的睫毛,杰福将这些睫毛一一取下来,他只做了一半,就做不下去了,他的工具断掉了,他需要走出这片树林,走进人类的世界里,过了太久,那里已变样了,他走到最显眼的一家店里,想买到合适的工具。店主的眼睛一直盯着杰福手里的睫毛,就好像那是他自己的睫毛,他简直恶心得要发狂,他举起锤子,敲在杰福头上,锤子的柄都被敲断了,杰福一手捂住头上的伤口,一手捡起断裂的锤柄,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工具,他把自己的钱全交给店主,这种货币早过时了,店主在后面怒骂,他必须追上这心理扭曲的小偷,将他绳之以法,可杰福走掉了,他走进自己的树林里,谁也找不到了,他走到埃瑞奥身边,将自己的礼物献给她,她不善于表达,也不喜欢说话,埃瑞奥接过杰福的礼物,轻轻吻住他额头上的伤口,这时候,她还能说话: “我爱你,就像爱一朵憎恨着杯盘的鲜花。” 她说这话时,嘴还贴在额头上,因此谁也听不清她说的话,当然,杰福听得一清二楚,这世上只有他能听清她的话,其他人恶心得想吐了,他们真的吐了出来,他们必须找到这片树林,把它烧掉,他们必须将这对令人唾弃的男女碾成灰尘,这时候树木的朋友们脱落下来,数不清的银白色树叶落在他们的肩膀上,杰福捻起一片树叶,含在嘴里,吹出曲子,那是埃瑞奥的名字。 第30章 脱壳 埃瑞奥和杰福有了孩子,一男一女,他们喜欢走在午后的小路上,鸟儿的鸣叫声钻进树洞里,等这声音从树洞里跳回来后,这对孩子便长大了,他们的长相与自己的父母并不相像,但几颗心却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这片树林仍是封闭着的,这场树叶招来的雨还在下,谁也没对它说坏话,树叶还是白色的。 取名字是件重要的事,不过在这地方,一切常俗都无关痛痒,这里只有四个人,杰福和埃瑞奥知晓对方的名字,所以他们没给孩子们取名,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自然是不必提及名字的,而父母呼唤他们时,他们也不需烦心,当他们分开时,父母自然是不必喊出他们的名字的,当他们待在一起时,杰福和埃瑞奥不会和其中一个单独说话,因此永远不会搞混,但他们待在一起时,树林里实际上只有三个人,因此永远不会搞混的,他们最不缺的是时间,埃瑞奥和杰福将取名字的权利交给孩子们,交给他们自己,等他们下定决心了,就将名字说给大家听,这几个无意义的词汇将伴随他们一生,成为他们生命的代名词,而且,埃瑞奥和杰福告诉他们,取了名字后,就不能再反悔,不能再更改了,这是四人之间的约定,他们当然不会反悔。 最先想出名字的是女儿,她打算叫自己格罗蒂,所有人都同意了,只要她自己乐意,所有人都会同意,格罗蒂看着自己的哥哥,并不催促他,他们已十多岁了,但哥哥还在想,他们能看出来,杰福和埃瑞奥在衰老。 格罗蒂在一个昏暗的清晨醒来,她走出房门,来到餐桌上,今天只有三个人,哥哥不见了,埃瑞奥和杰福坐在他们的座位上,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格罗蒂注意到,哥哥的位置被撤走了,但没人告诉她,也没人跟她商量。 “他走了?”格罗蒂坐下来,询问道。 “走了。”埃瑞奥回答她。 “什么时候?” “我们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走?” “不清楚。” 格罗蒂把早餐塞进自己嘴里,她尝不出味道,所以把盘子推到花瓶旁边,杰福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了?”“没什么。”格罗蒂小声说着。 “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杰福把面包卷起来,用牙齿去咬,他将面包卷得很紧,这会给他一种细密的口感,“我们能坐下来,当然也能走出去,这只是片白色的树林,不是白色的牢房,谁都可以走进来,谁都可以走出去,等你累了,你也出去看看,这地方对我和你母亲来说是新鲜的,我们在外面过了一二十年,因此在这地方总不会腻,可对你们来说,林子外面的世界才是鲜活的世界,你们是该出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树林,如果被外面的阳光晒伤了,就回来找我和你母亲,这地方全是白色的树叶,没有松鼠,没有猎豹,你们大可以一直坐在我们刚刚做好的藤椅上,等身上的伤褪去了,再去外面的大路上闯荡。” “可我不想出去。”格罗蒂眨着眼睛。 “那就别出去。”埃瑞奥摸了摸自己亮银色的长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格罗蒂拍了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自己的父母告别,她走出房门,走进树林深处,走到一只有缺口的大碗旁边,它是深灰色的,里面盛满绿色的树叶,格罗蒂小时候会跑到它身边,但它太高了,儿时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努力向里面看,她会搬来一堆树叶,打算踩上去,但这雄伟的碉堡马上就会塌下来,她想去找梯子,可不知该去哪里借,她不想让父母和哥哥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她只好等,等自己长高,等自己长大,她总会和那只碗平齐,她总有一天能看到那显眼的缺口,她伸出手就能抚摸它的残缺之处,现在,她早就能俯视它了,这里面只不过是绿色的树叶罢了,她一开始很惊奇,因为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可很快,这份惊奇便被冲淡了,她越长越高,而这只碗总是那样,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了,她已看不清碗里的东西了。她尝试着低下头,但没用,埋低脑袋是种刻意的行为,她的视线模糊了,她渐渐发现,这不过是些树叶,与自己从小到大见过的白色树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换了层颜色罢了。格罗蒂很快就厌倦了,她不想再来看这只碗,她不想再保护自己的秘密了,就在昨天,她随意就下定了决心,她打算把这秘密说出来,今天就把它说出来,说给父母和哥哥听,但哥哥今天走了,格罗蒂因此又走回来,她又站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向下看,果然,没什么变化,那仍是一堆树叶,没有任何变化,她已很久没来过了,但没有任何变化。 格罗蒂把鞋子拴紧,捡起地上的白色树叶,丢进碗里去,它与绿色的同伴混在一起,很是显眼,于是,格罗蒂向地底飞去,地上的事物很快成了景物,它们渐渐模糊,随着她在泥土里不停下沉,那片白色树叶彻底混了进去,再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了。 第31章 缀行 遇到一面镜子,遇到一面损坏的镜子,格罗蒂首先要考虑去修理它,她早走出树林了,现在在外面,这是面镜子,之前从没见过的东西,即使见过,也未必是这面镜子,她首先要修理它,但还不能确定是否有缺口,缺口大概藏在镜子的抽屉里,不过这只是面镜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镜子。 一位老太太顺着人行道走过来,她脸上还挂着时兴的墨镜,她一眼就看到了格罗蒂,她走过去,与她交谈:“您好,小姐,您在看一面镜子?” “是的,它坏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 “您看这儿。”格罗蒂用手指着镜面的角落,那地方折射出乌黑的光线,照在车门的邮箱上,或许邮递员今天迟到了,因此他们还没来,格罗蒂就此推断出了,她认为镜子的角落是懒惰的源泉,也许他们的闹钟没电了,也许手机静音了,也许他们起床了,但站在镜子前不愿离开,他们总要欣赏自己的容貌,就算那与自己无关,格罗蒂知道这面镜子是与众不同的,它身上有漏洞和缝隙,因为在镜面的角落里,那地方没有光线,没有身影,任何景色都会沉进去,格罗蒂打算把手指放上去,但被老人制止了,这是件很危险的事,不该由她来做,她还很年轻,依然很年轻。 老人准备逝世,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她猛然想起这条街上的商场来,她对着格罗蒂说道:“女士,请跟我来,我知道该如何处理这面镜子。” “您要修好它?”“我不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您要敲碎它?”“我不清楚,我不是专业人士。”“但您可以做出承诺。”“什么承诺?”“我不清楚您要做什么。” 老人笑着摸她的头:“傻姑娘,不用担心,这只是面镜子,他们每天都会遇见的,这对你来说是件大事,对那些人来说却是小事,跟我走,这条街上刚好有商场,我们完全可以走进去,没人会拦住我们的。” 于是格罗蒂跟着老人一起走,还不忘带着镜子,他们在人群里鼓掌,顺着脚腕跳舞,与书脊交朋友,把烫手的银子丢进恼人的泳池中,商场的大门比老人的衬衫还高大,门口坐着的全是衣衫褴褛的孩子,老人不去看他们,她把大门推开,刚好遮住这些人的脸,格罗蒂纳闷着,她走进去,看到老人站在一面墙上,正和一位中年男子攀谈,他脸上长满了金黄色的胡须,没吃早饭的山楂用手杖教训这些不听话的羚羊。 “您来了?”男人从顾客兜里偷出手帕,放在自己手腕上,不停吹气,等七只猫头鹰飞过去,他肮脏的双手就干净了,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好久没见您了,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里该有镜子?”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没有。” “什么?”老人的声音更响亮了。 “没有……”男人嗫嚅着。 他立刻作补充:“我是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您可去墙上找,去柜子里找,我会付您钱的,请少安毋躁。” 这时候格罗蒂从老人后面走出来,这时候男人才看见了她,他吓得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撑住没尾巴的地面,一只手使劲向前伸,不停摆动不停甩,简直像要把什么赶出去似的,老人没好气地训斥他:“没大没小的东西,这是在干什么?” 男人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您今晚煮了汤?” “还没有。” “记得别把那条鱼放进去。” “好,好。” 她们两个绕到男人后面去,准备向前走,谁知这位男子立刻跳起来,借助镜子冲向地面,他抱住老人的大腿,边哭边喊道:“您一定把鱼放在那里,别放进锅里。”老人皱着眉头,她脸上的皱纹全显现出来了,她用脚踩住男人的头,下身略一使力,便将这人甩到大路上,一辆疾驰着的卡车刚好冲过来,停在老人面前,司机从驾驶座里爬出来,站在硕大的轮胎上,两只手不停摆动,嘴里念着:“快!快!后面的人快些下来!把东西抬下来!”十几个穿着暗绿色衣服的乘客从车厢里钻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早已过期的石榴,里面的果肉里藏着一辆卡车,司机从卡车内跳出来,走进石榴里,站在水桶中大声喊着:“快!快!前面的车!立刻停下来!”格罗蒂和老人想制止他,这人的嗓门太大,中年男人又抱住老人的腿,他哀嚎着:“您千万不要把石榴放进镜子里,那里面还有孩子。”司机不耐烦地挣脱开,将镜子丢到水桶上,一辆疾驰着的老人刚好冲过来,停在乘客面前,坐在驾驶座里的格罗蒂探出头,扭转身子向后喊:“快!快!开过去!向前开!”十几个身穿暗绿色男人的镜子走上来,他们手里拿着早已过期的司机,里面的鱼刺里还藏着一碗汤,我对您说道:“您千万别把大门丢进去,那里面还有水桶。”“请少安毋躁。”轮胎对自己说,“我今晚煮了汤?”一辆石榴疾驰而来,停在男人暗绿色的镜子里的格罗蒂的乘客上,老人从老人里走下来,对着老人大声喊:“快!快!”老人打断了老人的话,拍拍老人的肩膀,接着又拍拍自己的石榴,那里面还有孩子呢,坏掉的镜子掉在男人镜子色的镜子上,暗绿色的格罗蒂带着卡车走过来,停在车厢身前,男人立刻倒在地上,吓得浑身抽搐,不敢说话,再也站不起来了。 “好久不见啊。”这位中年男士开心地笑着,“这次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该见过镜子?”老人拿出一面镜子,伸到他面前去,男人立刻就盯着这东西,挪不开视线了,他说着:“这倒是个稀罕物件,您从哪搞到的?”老人不高兴了:“你别管这么多,能修好吗?”“您放心,您放心。”男人讪讪地笑笑,“一定给您修好。” 第32章 梳理 “说说。”老人盯着他。 “说什么?”男人满脸困惑神色。 老人掏出手套:“你想怎么修这东西?” “我在镜子里见过这面镜子。” “哪里?” “就在后面的房间里。” “带我们过去。” “您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 男人愣了愣,叹口气,苦笑着站起身,格罗蒂这时候从老人身后走出来,男人一见到她,就吓得冷汗直流,他咬紧嘴唇,不让牙齿说话,装出个没事的样子,跟老人说道:“二位跟我来,就在后面这扇门里。”“这地方有门?”老人生了疑心。 “您说笑了。”男人擦擦头上的汗,“跟我来。” 她们走在男人身后,走进一扇门里,这小房间里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年纪不大,男的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显然已是个中年人了,格罗蒂认识这两人,她开口说道:“这是安森先生和安森小姐?”“不是。”男人摇了摇头,这一男一女也抬头看了过来,显是不明白这位陌生的小姐为何要把这陌生的名字安放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头上。 “二位,我为你们介绍。”男人看了眼老人,对前面的安森先生说着,“这位老小姐你们早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女士是格罗蒂小姐。” “您好,格罗蒂小姐。”安森先生从座位上站起来,摘下眼镜问好。 “您果真不是安森先生?”格罗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安森先生。”安森先生说道。 “所以您也不是安森小姐?” “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安森小姐。”安森小姐说道。 “这里是几号房间?” “这不重要,这不重要。”男人打断几人的交流,“我们是为镜子而来的,可别忘了这事,别把老朋友丢在一边,即使我们有了值得尊敬的新朋友。”“这里是萨诺耶公馆?”格罗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搞错了,小姐,您完全搞错了。”安森先生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这里只是个没名字的小房间,您不要再捣乱了,我知道,您是个调皮又可爱的孩子,可还是别说了,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但那面镜子不知道,再说下去,它要碎掉了,那时候谁也修不好。” “好,那好。”格罗蒂闭上了嘴巴。 “三,二,一,开始!”男人跳出场地,跳上高台,激昂的音乐响了起来,台子上的解说员笑道:“奥伯索塔尼洛先生,您觉得这场比赛谁会获胜?”“安蕾拉,她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选手,没人能从她的手底下跑掉。”“可拉里尔诺的支持者更多。”“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安蕾拉。”“这么说,您对此了如指掌咯?”“当然。”“能与观众们分享吗?”“当然不能!”奥伯索塔尼洛从高台上站起来,大声说着:“三,二,一,开始!”两位解说员打了起来,奥伯索塔尼洛率先出击,他的拳头砸在了另一位解说员的肩膀上,他立刻飞了出去,砸在观众的脑门上,他趁机与发根握了握手,然后躺在观众席上装死,谁也叫不醒他,于是人们继续观看比赛,等比赛结束了,选手早退场了,解说员们各回各家,观众们也走远了,这位观众席上的解说员还躺着,一直没人叫醒他,他不知该不该坐起来,可人已走光了,再不站起来要被安森先生罚站了,安森小姐听了这话,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不许倚在墙上!”男人替安森先生说出了这话,安森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道:“可我累啊,我都站了好几天了。”这是他替自己的女儿说的。“累也不许坐下,累才有效果。”格罗蒂说着,花豹刚洗完澡,鲨鱼竟然爬得很高,男人大吼一声:“修好了,我修好了!”他手里拿着面完好的镜子。房间沸腾了,人们欢呼着在房间里转圈,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耳朵,提防一只煮熟了的布娃娃,它的鞋子里全是阴险的泥沙,人们聚在一起,总要有些难熬的时光,他们将镜子摔碎,这是种古老的庆祝仪式,他们把礼品捏碎,尽数洒进自己嘴里,他们离开了,格罗蒂捡起地上的镜子,她发现这镜子坏掉了,于是她找到了老人,用重拳慰问她的头部,解说员被打飞出去,她一直在装死,但没人关心他,她撞在了一台机器上,将它撞坏了,机器发出嗡鸣,希罗尔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向倒在地上的解说员,急忙把它扶起来,亲切地问着:“这位朋友,您没事。” “小心麦克风!小心麦克风!” “您放心,我一直在盯着它们。” “这次行动不容有失,必须成功,知道吗?” “是!” 他们站成一排,站在格里兰会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格里兰会的会长,它正发号施令,执行任务,将地图铺在书桌上,口若悬河,鞭辟入里。希罗尔认真听着,他今天睡了很久,从起床就开始睡了,闭着眼睛的人最害怕铅笔,还好它们没过来,等会长说完了话,他们便走出去了,他们是格里兰会的成员。 “我找到那艘轮船了。”乔诺布伦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希罗尔疑惑着,他凑过去,刚好夹住乔诺布伦崭新的膝盖。 “我是说,我见到那艘船了,它确实是灰色的。” “在一开始,它该是蓝色的。”贝若纳自顾自说着,“我们拍下了照片,那总不会骗人,现在照片还在我们手里。” “但我们把那些照片放进了抽屉里。” “那是前几天的事。” “那也许是明天的事,也许是早就发生过的事,那些照片恐怕被掉包了,我们没蹲在桌子上,抽屉没上锁,所以被打开了,那些照片不是我们的照片。” “但它们都是照片,我们当然可以闭上眼。” “是的,我们当然可以闭上眼,但不是每个人都爱吃苹果的。” 第33章 商人 “我把苹果放在桌子上了。”安蕾拉小声说着,“我把它放在桌面上,没告诉任何人,看着它变黄,看着它衰老,看着它的果皮掉进孤独的墙角,这时候那些照片长什么样?有谁知道?” “我知道。”索科斯说道,“是我把照片放进去的,可以肯定的是,那艘船是蓝色的,这毋庸置疑,我仔细看了那张照片了,轮船是蓝色的,我把抽屉慢慢地关上,只留有一条缝隙,除了我谁都看不到,因为我用身子把它挡住了,我把脑袋放上去,眼睛朝里看,仔细盯着那些照片,可以肯定,照片是蓝色的。” “但你终究把抽屉合上了。”希罗尔支持乔诺布伦的观点,“你一定错过了最新鲜的机会,或许在这之前就犯了错?你眨眼了吗?恐怕不好说。” “没有,我站在自己的鞋子上,为何要眨眼,我的脑袋一直待在抽屉里,我的手关上门,但眼睛和照片待在一起,我们是老同事,也可说是老朋友,如果它愿意的话,它的手艺不太行,那些汤总有糊味,所以它们是蓝色的,还记得吗?那些丝带,那些绿色的丝带,现在还在垃圾桶里唱歌呢。” “你一直在那里?”乔诺布伦仍然要提出疑问。 “我一直在那里。” “但会长刚才把我们喊了出来。” “会长是把我们喊了出来。” “所以你那时候不在抽屉里?” “我那时候是不在抽屉里。” “那就好。”乔诺布伦为自己鼓掌,希罗尔为他喝彩,“这是你的不对了,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被掉包的。” “可毕竟是会长喊我们出去的。” “这并不重要。” “它会把一切都安排好。” “但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可都是事实,它们都是事实,它们是生长在悬崖上的岩石,永远不会动摇,我们从上面落下去,但眼睛还能睁开,头发还能大叫,我们能看到它们,它们总不能是互相排斥的,如果这也是事实,那今天晚上便有三个事实,这就数不清了,而且互相矛盾,我们的肚皮和嘴巴是互相排斥的,这样迟早会饿死,如果这是真的,我们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因为我们迟早要饿死,或许现在已经死了,我们在自己的葬礼上徘徊,我们在自己的坟墓里哭喊,这完全有可能是事实,那张照片也能解释了,它还是蓝色的,没什么变化,小偷被我们放了出去,它能在夜间的马路上唱着歌奔跑了。” “或许会长说了谎。” “这绝不可能。” “这完全有可能,它在最合适的时候走了过来,把我们叫出去,这不会是巧合,它永远在相同的节点跳出来,总是出现在同一条路上,它开的那辆车是它自己的,这可以理解,但它换车换得太频繁,它没有这么多收入,这当然是事实,因此它很可能是个窃贼,是个小偷,别人的车全到它手里了。或许我们会冤枉一位无辜的陌生人,但这无关紧要,完全无关紧要,我们是要彻底分开的,由几部分组成,它们之间毫无关联,我们之间没有联系,整个世界都是松散的,我们把食物丢进嘴巴里,这些东西一定会从远处房间里的指甲中钻出来,这是常识,但却是由阿肯米拉王总结出来的常识,即使是它最宠信的诡辩家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基础的常识,它们是一切事物的前提,也是建筑的根基,我们就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云朵里藏着,跟它们一同生长,我们是干瘪的种子,被埋进泥土里,它们是洪水吗?当然不是,因此所有惩罚都是合理的,我们必须刺探它的秘密,把它脸上的面具拽下来,它是格里兰会的会长,因此只能这么做了。” “如果有一位商人走到我们的喷泉里来,你立刻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错的,它的衣服被打湿了,而你把肉干丢进嘴里,咸得可怕的肉干,全被你丢进了嘴里,你想过去买杯水?或许能做到,商人就站在我们的右手边,我们伸出脖子就能碰到它的脸,它会说什么?它一定会拒绝我们的,我们创造出一切概念和定义,我们被它们奴役,我们早坐在自己打造出的囚笼里了,不是吗?那张照片显然不是蓝色的,它也绝不该是灰色,它一定有别的颜色,我们早知道了,但没人承认,因为我们的脸永远倒映在喷泉里,但我们该拒绝,也一定会拒绝,我们要先证明这座喷泉真的存在,即使它存在,我们的脑袋也未必就在这里,还有触觉呢?这些东西是真实可信的吗?还要小心麦克风呢!我们还是先把笔拿出来,蹲在地上画胡须!” “可那毕竟是商人。” “当然,你唾弃你的脸?” “那上面是会在夜里发光的珍珠,来自丹朗洛最浅的海,那里面是会在白天哭泣的海洋,来自里凡卡最明亮的珍珠,你们总要去图赛伦,这条路修建在商人的口袋里,但它会拒绝的,只要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就能明白,我们没有相机,没有照片,那张照片是虚构出来的,我们都闭上眼睛,或许所有人都使用一双眼睛,我们闭上眼,所有人都闭上眼,我们睁开眼,所有人都睁开眼,我们不可能看到闭着眼睛的人,所以那些人该是谁?我们的记忆欺骗了我们的思绪,那些人一定有别的名字,它们从最遥远的国度跋山涉水而来,将姓名交给只有两只眼睛的长蛇,没有舌头就好,没有舌头。” “你总是认为我们共用一个身体。” “我们本就分享一切,这不是猜测,不是猜想,而是事实,就摆在我们心里。” “你总要吃腐烂的丹朗洛翅膀。” “加点来自波伊兰诺的酱汁,这些东西会变新鲜的。” 希罗尔坐在床上,老人对他说着:“快过来!快过来!”他想回头,但被拉了过去,床自己动起来,老人将他塞进机器里,关上门,他在里面不停敲打这扇不存在的门。 第34章 萨瓦托 格罗蒂修好了自己的老人,她和解说员一起走,打开门,那位解说员把麦克风放在脑袋上,声音从最深处传出来了,她说道:“我见过您的哥哥。”“是吗?他也在这儿?”“他早就来了。”“所以呢?你要带我去见他?”“不,我只把这件事告诉您,该怎么做由您决定。”“那我们就走,不去管他,也别管自己。” 格罗蒂知道这座城市,城市里的道路早就固定下来了,就连建筑也不会再发生改变,这是阿肯米拉王的杰作,是唯一的答案,因此人们通常不会喜欢改变。当然,也会有些小小的更改,人们都坚信这是阿肯米拉王乐于见到的景物,也是它乐于听到的声音,尽管它没有眼睛和耳朵,但人们都这样认为,即使是这样,格罗蒂依然不担心,这是座有限的城市,而他们有无限的时间,只要在这座城市里漫步,总有一天他们会见面,道路的生长速度赶不上人们的脚步。 所以格罗蒂去拍打解说员的脸,那上面有一只飞奔着的耳朵,它一见人就害怕,于是迅速飞走了,格罗蒂渴望得到答案,于是她就这样做了,她抢来路边的广告牌,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解说员跟在她后面,把画笔递给她,这时候,她有个饥饿的想法,如果把画笔含在嘴里,那会如何呢?这画笔或许是刚制作出来的,因为上面写着生产日期,或许就在这附近?这附近有一家商店,是卖绘画工具的,也许这支笔先前就在那里面,店主刚把这支笔摆在货架上,她看着这支笔微笑,盯着这支笔发呆,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用手抚摸货架下的桥梁,这时候商店的门被打开了,有位身材高大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它手里拿着打火机,凶狠地说道:“不许动!不然我就把这幅画烧了!”店主很快就惊慌失措了,她只好抱头蹲下,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它走到店主身边,将她推开,她躺在地上,眼睛里倒映出那幅画了,那是萨瓦托城,充满金黄色稻穗的城邦,那里面的人们喜欢坐在城主的雕像上眺望远方。天空是橘黄色的,多伯里坐在雕像的尾巴上,人们都爬到雕像的头上去了,但他还在雕像的尾巴上,他上不去,也许是上不去,他的手脚总是很笨拙的,他想逃进雕像的影子里,可萨瓦托城的顶端全是厚厚的玻璃,下面是绿色的淤泥,将一切光线都拒之门外,多伯里只好站在自己的影子里,他假装自己能睁开眼睛,假装自己能爬上去,其他人都在雕像顶端呢,他们在聊天,在歌唱,在嬉戏打闹,多伯里总觉得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一定被看到了,或许现在就有人盯着他,这种目光来自雕像上方。或许他早成了那些人的笑料,毕竟他坐在雕像的脚踝上,他们或许没在笑,或许在笑,总之,他们与他毫无关联,就像那年雪地里的昆虫,那些虫子卧在雪里,它们的鸣叫声传得很远,因此把多伯里引过去了,数十年后的今天,他还在回忆这件事。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过去,一切该如何呢?从头来过,那时候他本就不必过去,因为雪地上有脚印,那不是自己留下的,他没有那么大的鞋子,这串脚印通向自己要去的地方,可多伯里还是去了。他在雪地上奔跑,不停看向四周,没有人,没有那双鞋子的主人,多伯里知道它一定在这附近,或许它藏起来了,或许在那棵粗壮的大树后面,但他没走过去检查,这种声音太响亮了,那是昆虫的叫声,雪花里的虫鸣,于是他走了,那棵树背后应该是有人的,它是个粗壮结实的成年人,或许要比树木还高了。它穿着一双大得吓人的鞋子,等多伯里走过去后,它也走出来了,它沿着多伯里的脚印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了三种脚印,多伯里跟着它的脚印过来,现在它要跟着多伯里的脚印离开,而且它的脚变小了。它把鞋子放在自己先前留下的脚印上,确实变小了,或许它的鞋子被人偷走了,这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盗,它也许早就逃跑了,它能踩着雪花行走,因此谁也看不见它的脸,它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于是它就穿着这双鞋行走,这是双不合脚的鞋,走起来很难受。它希望还能有位技艺高超的窃贼,最好能把它的脚也偷走一部分,这样鞋子穿起来就舒服很多了。 它走回自己的家里,冰天雪地中的小屋,世外桃源般的房子,被冻僵的鳄鱼呜咽着,它坐在家里,把门关上,搬来靠在墙上的柜子,这柜子不是空心的,里面也不能放东西,它全被塞满了,它就把这样沉重的柜子挪过来,放在门后,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挪动这样的东西,它简直是一种建筑,比波伊兰诺的弗伽伦城还壮观,那里的建筑仍是由人类亲手打造出来的,但这柜子,这坐落在屋子里的柜子,它的身躯是天气打造出来的,它生于一场暴雨,死于一声雷鸣,它壮硕的身躯被雪花打湿了,因此它们能在这里相遇,它把这种柜子放在门上,于是谁也进不来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它把手伸到火堆里去,这地方的信封烧不完,足够它捱过一辈子了,这一生总是很难熬,因此它坐在地板上,把手伸进火堆里,等它站起来,转过头,就看到了那名小偷,它把剩下的汤匙全偷走了,它盯着地板上的足迹发呆,不过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显然是一双细瘦的手臂留下的手印,这人是倒立着进来的,窗户没被打碎,门也不可能被打开,可小偷是如何进来的?它在思考这问题,甚至把汤匙都忘了,它将腰弯下去,这有两个好处,一是为了看清地上的痕迹,搞清楚小偷从哪来,到哪去,二是为了让这人放松警惕,这位窃贼也许还在屋里,等它得意洋洋地冲过来,等它趁着房屋的主人松懈时跑过来,它就能揪住它的脖子,用它的鞋子在手掌上留下足迹了。 第35章 馈赠 这串手印是从屋子正中央蔓延开来的,之所以说它在蔓延,是因为它朝数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走过去了,它把指头伸进去,这些印记是同一时间留下的,这说明有许多人曾来过这里,也可能这人有许多只手,要这么多人整齐划一地做出这种动作显然是不可思议的,它更倾向于第二种猜想。这些手印都通向一个地方,是地窖,它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种东西呢,可事实当然比记忆更可靠,人的记忆有时会说谎,它坐在地窖的入口处,看着那些手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它们全在地窖中,或许它该把这盖子掀起来,天气很冷,它想喝些热汤,因此急需汤匙。 “先生,这是您掉的东西。”报纸从角落里钻出来,来到它身边,它低头去看这矮小的家伙,这东西的声音简直比自己的嘴巴还要小,它还能吃东西吗?恐怕胃口不大,若给它些有助于消化的枕头,多半能缓解这种不良状况,那些枕头是非卖品,至少在这附近是非卖品,因此人们都想掏钱去买,这些枕头就搁在货架上,店主把这些枕头放在货架上,他看着它们微笑,这时候店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顾客闯进来,大声喊着:“不许动!不然我就把这幅画烧了!”店主只好躺在地上,他看到那幅画了,那是阿肯米拉城,阿肯米拉城里最大的广告牌下面,那下面站着格罗蒂,她正和解说员说话,她们没吃东西,不过工作已完成了,所以现在可以下来,她们离开这地方,朝前方走去,格罗蒂拦住了她,不让她走,她把眼罩递给她,她们蒙上双眼,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准备决斗,这种决斗来自萨瓦托城,是多伯里的母亲发明的,他现在正把眼罩递过去,对面的人接了过来,把眼蒙上,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雕像下面,准备决斗,多伯里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的尊严全在这里头了,他只要转头逃跑,就再也走不回来了,这是种勇气,这种勇气得到了阐明,其中最杰出的是汤匙,这些小家伙总要纵身跳进滚烫的浓汤里,它们可不怕烫,因为它们的主人正等着享用美食,它从房间深处走出来,把汤匙里的汁液塞到嘴里去,这是番茄,这是肉块,这是信封,它把眼罩递给报纸,它们蒙住双眼,站在人来人往的浓汤里,准备对决,这种汤是解说员发明的,她把汤倒在自己头上,因此格罗蒂不敢走过去,她趁机趴在地上,用三条腿走路,抓住她的喉咙,将她摔在地上,丢进路边的花丛里,这种花是波伊兰诺独有的,这种花的名字叫格罗蒂花,格罗蒂从格罗蒂花丛中走出来,她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那是格罗蒂送给她的,格罗蒂的脸就在里面呢,格罗蒂想起了格罗蒂城里的格罗蒂商场,商场的主人是她的好朋友,她叫格罗蒂,格罗蒂有时会去拜访格罗蒂,带上格罗蒂茶,这是格罗蒂城的特产,格罗蒂会带上一朵格罗蒂花并把它们放在格罗蒂茶里她就带着这些格罗蒂城的特产去拜访格罗蒂城的格罗蒂商场里的格罗蒂女士就连格罗蒂也不得不称赞起格罗蒂了。解说员悄悄把眼罩摘下来,这被格罗蒂看到了,她大声怒斥这种无礼的行为,解说员羞愧地把眼罩放回去,格罗蒂立刻把眼罩摘下来,进行还击,她击中了解说员的腹部。“漂亮的进攻!”她喊着,倒在地上了,观众们冲到台子上,她们举起格罗蒂的胳膊,这是胜利者应当享有的汤匙,所以它把汤匙伸进锅里,使劲煮着,报纸走过来说话:“这是您掉的东西。”它低头去看,多伯里还在雕像下面,不敢上来,它拿出眼罩,向下丢去,刚好砸在多伯里头上,它们蒙住双眼,站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准备对决,店主弯下腰,抱住客人的腿,它摔倒了,它把虫子丢进它嘴里,这些东西在乱叫,它们的父母回来了,它们立刻就跑,它们想到了自己,跑步这种运动最开始是在丹朗洛出现的,它们的父母回来了,它们立刻就跑,父母这一词汇最早是在波伊兰诺出现的,波伊兰诺最健壮的广告牌下,格罗蒂将眼罩递给解说员,她们准备决斗,这是一场比赛,广告牌们坐在下面,最中间的是波伊兰诺最健壮的广告牌,它的身材令所有广告牌羡慕,希罗尔走到格里兰会门前,准备敲门,老人坐在里面冷笑着,她知道这老家伙的意思,它要让自己把脑袋后面的开关打开,但这绝不可能,他当然是个开关,这不必别人提醒,有个黑白头发的男人走过来,跟在它后面,希罗尔知道后面有人,但她不敢回头,这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人,它只能安慰自己了。“空调没打开!空调没打开!”有人提醒他。“我知道!”希罗尔大吼着,“不用你来说,我比你更清楚!”“小心空调开关。”“任何空调都是图赛伦的敌人。”“你还没吃饭。”“广告牌掉下来了,用画笔打它们的脸!”“不许动!不然我就烧了这幅画!”“你怎么出来了?”“先去吃个早餐。”“先把它带回去!”“谁是这里的管事?”“你犯规了!你犯规了!”“我刚刚走过来!我刚刚走过来!”“这位先生倒在地上了,谁来帮忙?”“有个黑白头发的东西走过来,跟在希罗尔后头,它不敢回头,但它知道后面有人。”“叫它来见你!叫你来见我!”“这串手印是从屋子正中央蔓延开来的,注意我们的脚后跟,有人要叛变!注意我们的胳膊肘,那上面有木棍,小心我们的头发,它们要发霉!” 广告牌掉下来,砸在汤匙头上,报纸开心地走过去,这是图赛伦的馈赠,它们聚在一起,不停说话,很是热闹。 “广告牌掉下来,砸在汤匙头上,报纸开心地走过去,这是图赛伦的馈赠,它们聚在一起,不停说话,很是热闹。” 第36章 长杖 最近在刮风,房门要飞到天上去,我把床垫下面的长杖拿出来,挂在墙壁上,准备出发。屋外的草原上,一只绵羊走过来说话:“您要出门?”“要出门。”“您的朋友在喊您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早就在这儿,比您来得更早,我的毛落在地上,被您捡起来了,您把这些东西粘在一起,塞进木头的缝隙里,您的房子不就是这样建成的吗?现在您床上的枕头是我的戒指的朋友,它们好些年没见面了,或许您该让它们见一面。”我此前从未见过这只绵羊,这地方的羊很多,但未必是绵羊,我曾与一只不长翅膀的羊打过交道,它现在多半飞走了,不愿再回来,因此我斟酌着说:“或许你该等我回来,现在不该进去,因为家里没有人。”“您可未必会回来,这地方的人通常不会回来,它们把房子盖好,盖得那么高,那么结实,它们把自己的屋子改造成堡垒,好像要防止外人进去,可它们一出门就再不回来了,它们临走前还要把门锁上,把钥匙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于是那些东西都浪费掉了,那些房子里的东西,您知道吗?您也要把它们留在这里,这我知道,您的那位朋友不就是从这地方离开的吗?现在它在喊您了,可我们还走着呢!今天风很大,能吹倒您的房子吗?当然不能,您把这些房子都拉过来了,那些没人住的屋子,那些无主的房子,您把这些建筑物全摆在一起了,当然没人会阻止您了,因为它们全走掉了,而那些砖块围墙全是为了我们而设立的,您是它们的同类,它们不会提防您,它们往往会选择离开,不会直接防备您,因此您是最后的屋主了,您没想过原因吗?或许它们害怕你,或许它们可怜你,所以它们全走掉了,把这些房子留给您,一个人人敬仰又受人唾弃的可怜人。” “这是污蔑,朋友。”我盯着它的羊毛,“您昨天吃了发黄的围裙,所以现在不肯吃草,这不是我的错啊,现在就有人在喊我,有人喊我过去呢,如果您想和我一起去,那就走,我会带着您过去的,您不必编一些可笑的故事来打击我,人人都知道这句谚语,你绝不能相信一只绵羊。” “那人未必存在。”“您说谁?”“你那位朋友未必存在,你说谎的水平并不高,它是你胡乱扯出来的,你吃饭时也会这样把桌布扯出来,也许确实有这样一个人,但它多半去世了,你想去参加它的生日,可惜没带蛋糕,我来告诉你蛋糕在哪里,如果你想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把房子的钥匙给我,我会替你妥善保管,请放心,我不会进去,绵羊是你们的挚友,你总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抱歉,我不能把钥匙给你。”“这就对了。”“什么?”“这房子与你无关,因此你不敢决定,这并不是你的东西,你没有钥匙,钥匙是一次性的,是这房子的屋主给你的,你要去找它?你们要在今天见面?”“我完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愤怒地说道,“你可是一只绵羊,你身上的毛还很长,何必在这地方睡觉?我不会把钥匙给你,我要把钥匙丢掉,丢到前面的深坑里,也许是后面的坑,也许是明天的客人,它们明天就会来了,到时候它们会捉住你,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你那时候再也不能把羊毛偷偷塞进我的标本里了,我要把这些收藏品送给朋友,而你就这样跟着我,不怕一根萝卜,你连萝卜都不怕,所以不怕自己的脸。”“你打算怎么走?”“这与你无关。”“这地方可没有车。”“但还有牛,还有马,还有绵羊,不对吗?”“还有你呢!还有你呢!注意你的耳朵,里面有我的同伴,你被我们包围了,立刻把钥匙交出来,把钥匙放在地上,扭过头,安静地离开!” 我把钥匙掏出来,放在地上,绵羊们堵住了我的去路,它们气势汹汹地说道:“您何必玩这些没意思的游戏,我们可不是小孩,那钥匙是假的,把真的拿出来。”“这绝对是真货!”我为自己辩解。“您不必撒谎了,我一早就说过,您骗不过我,我们把脑袋贴在墙壁上,你们从来都要大声说话,有什么事能瞒过我们呢?我们来得更早,这些房子建起来前我们就到了,那时候我们就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你们在房子里说话,我们在房子外吃草,你们要说什么我们全知道,你要去哪我也知道,你以为那些人走出去了?你以为那些人还活着?你以为我们没有你们的钥匙?我们随时都能进去,但我们只喜欢待在外面吃草,你以为跟你聊天的真是你的朋友?或许它只是只绵羊,今天的晚餐是青草烤青草,你还想要围巾?在锅里呢!全在锅里呢!伸出脑袋去看看,我尊贵的主人,看看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全在锅里煮着呢!你吃了多久了?我的朋友,这地方多久没人进来了?你就吃着这些东西,躲在房子里发抖?这有什么用?这有什么用?我们拿着钥匙,这里的钥匙全是我们送出去的,把它们放在草丛中,你们就会大叫着拾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你们以为这是青草结出来的果实,你们以为是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带着你们发现了珍宝,你们把这些钥匙放在口袋里,于是它们沾染上了你们的体温,日子久了,你们以为这些钥匙是自己打造出来的,日子久了,你们以为房子是自己搭建起来的,那里面可有我们的毛!你们向来很骄傲,因此不睡觉了,今天也不睡觉,记得关上门,好朋友,你应该把灯打开,夜里别开窗户,容易着凉。” 我在草原上奔跑,我是只绵羊。 第37章 英雄 “把卡瑟拉城的英雄找出来。” 梅达尔站在广场上,那里贴着这样一行字,卡瑟拉城的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字,他走了一路,终于把这些字看清了,有些字他还不认识,因此读起来很吃力,他在路上问过别人,可没人告诉他,谁也搞不清楚他是不是这位英雄,谁也不想把自己的衣服掀开,把下面的锅盖给丢出来,今天晚上还要吃早餐呢,谁喜欢饿着肚子?梅达尔不喜欢,所以他走到了这里,将这句话丢进了脑子里。 卡瑟拉城很大,这座城市里是有英雄的,梅达尔没见过它,也许已经见过了,但它当然不会站出来,他们不能在人群里相认,这座城市里一定是有英雄的,这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明,可它没说有几个,一直没人说这件事,梅达尔当然不敢问,他使劲盯着那句话,盼望着它能有所变化,或许就在下一刻,它会跳回去,它的同伴要走出来,说出期盼已久的答案,可事情当然不称心如意,所以梅达尔走了,他准备回家,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待会就要变成金黄色,那时候就该睡觉了,他必须现在离开,不然家里的大门会关上,他没养狗,那些小家伙不爱说话,所以现在就得回家。 梅达尔希望自己能碰见它们,就在这条路上,回家的路上,他当然要回家,因此遇到这些人也是无可厚非的,他故意选了条远路,没让别人知道,他每次回家都要走不同的路,人们数不清他的筹码,至少他是这样想的。前面的垃圾桶里,右手边的岩石上,天空中飞鸟的羽毛内,或许这位英雄就藏在里面,或许他们是个团体,平时总要一起行动,梅达尔搞不懂,可他最好把这些人找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 “您好,梅达尔先生。”有个没头发的高个男人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您知道我的名字?克瓦尼先生?” “当然。” “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您说得对。” “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知道您在找人。” 梅达尔悄悄地后退,准备逃跑,但克瓦尼制止了他:“您不必害怕,我是来帮您的,我们应该一起走,一起到您家里去,不对吗?这有什么不对吗?”“这当然很好,可我还没说我要找谁。”“我知道,您不必狡辩了,我们都清楚,您也知道我想说什么,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共用一个大脑,我现在要说什么,不必用嘴吐出来,你想回答我,也不必依靠舌头,我们了解对方的姓名,了解一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要先找到他们。”“您想找到谁?克瓦尼先生?”“松鼠,那些松鼠。” 梅达尔一时说不出话,他没听说过这种词汇,这也许是从什么被遗弃的古书里摘抄下来的,他疑惑地说着:“这些家伙可不是松鼠。”“别说这话!”克瓦尼跳过来盖住他的嘴,“快别说这话,不许有下一次了!”“我答应您,这是最后一次。”克瓦尼松了口气,他郑重地说道:“现在它们是松鼠,您知道吗?”“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您说错了。”“有时候是会说错。”“我们要去找那些松鼠。”“我们要去找那些松鼠。”“这其实很简单。”克瓦尼靠在马路上的墙壁上,“我们要与人见面,很快就能抓住那些松鼠了。” “您该好好说说您研究出来的成果。”梅达尔洗耳恭听,“我一直想抓住这些松鼠。”“那就好,我们是一路人,这我早知道,不然不会过来找你。”克瓦尼把鞋盒打开,把里面的牙刷倒出来,垒出个高塔,他打开第一层的大门,走到塔里去,梅达尔自然也跟着走进去,他们一站在里面就想上去,于是把个小家伙丢进坑里,接着向上走,他们走到第二层,还想再向上,克瓦尼这时候说:“我知道你今天吃了什么,也知道你明天要吃什么,你必然也知道我要从这儿跳下去,这是全世界最雄伟的山峰,这座山矗立在这座塔的塔顶上,我们一定要走过去,你一定知道,我们了解对方的梦和身子下的床垫,还有松鼠的肌肤,这是那些松鼠,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当然不,谁也不知道,它们自己也不清楚,它们总喜欢一个人住,你知道吗?一个人,它们永远一个人走在路上,形单影只的,叫人看了深感烦腻,所以你该知道,我们首先要在马路上走,走得越快越好,走得越快,我们见到的人就越多,这些小家伙就藏在里面,记住,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现在出发,看到这些家伙就告诉我。” 克瓦尼把梅达尔从塔里推下去,他摔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沙发上有洞,多半是自己养的那条狗留下的,他顺着这洞口跌落下去,直到砸在克瓦尼头顶上,他们两个坐在地板里,克瓦尼用手指掰开梅达尔的眼睛:“好久不见,朋友,您找到那些松鼠了?”“没有,根本来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找它们。”“您家里有一条狗?”“当然!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现在这世道,真叫人头疼。”“那是条猎犬?还是条得了病的野兽?”“什么也不是,朋友,那只是条没耳朵的老家伙,它比我年纪还大,每天都要躺在家里,那垫子都发臭了,可它不愿起来,你知道吗?这条狗的牙齿全掉光了,它的爪子还没我的头发硬,每逢家里有客人,这家伙总要躲得远远的,当然,它不忘带上它的垫子,可客人走了之后呢?我只是想把那垫子抽出来,给它换上新玩具,它的牙全长出来了,它又成了年轻时的那条猛犬,用爪子和牙齿撕扯我的裤子,我只好走开,现在您明白了?” “我们先喝点茶。” 第38章 烈火 “你把这些茶叶藏在自己家里?”梅达尔把克瓦尼家里的抽屉全打开,还有些上了锁,他把梅达尔的钱包扔到桌子上,里面的钥匙随之掉出来,果然,那里面放着金黄色的茶叶。 “没办法,那些松鼠在树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房子外面全是树,树叶里就有松鼠的巢穴,它们就站在那里面向这边看,我们的窗户是透明的,阻隔不了它们的视线,我曾试过拉上窗帘,可惜没什么用,它们总会被拉开,不知是谁干的,也许我家里也有些松鼠,谁知道呢?我把窗户拆下来,把墙堵上,它们仍能看过来,我能感觉到那种视线,就点在我背上,像烧红了的铁棍,疼得让人想笑,这些松鼠不喜欢吃茶叶,但它们一定会找个机会钻进来,把这些金黄色的东西全塞进嘴里,一边流泪一边嚼着,这全是因为我喜欢喝茶,所以它们要进来。” “来了。”梅达尔提醒他,“我们的客人来了。” 克瓦尼立刻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走上来的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最显眼的是他的肚子,像吞下了个圆滚滚的皮球,克瓦尼家的庭院里没种什么植物,全是淡蓝色的草丛,梅达尔知道这位先生是用肚子滚进来的,因为他腹部的衣服上全是草,淡蓝色的草。 “您好,多伯里先生,好久不见了。”梅达尔抢先一步冲上去,和他抱在一起,用嘴碰他的领带,他当然没见过这家伙,但要先发制人,不能令克瓦尼得逞,他是这儿的主人,他天生就站在舞台的中心,如果自己在这时候退缩了,还如何表演下去呢?多伯里显然被这位过于热情的先生吓到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尴尬地拍拍他的背,梅达尔离开了,他腹部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草,淡蓝色的,克瓦尼牵着多伯里的手,将他领进屋里,在路上,他的嘴巴和双腿一样勤快,不停问着:“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多伯里先生。” 这次会面是他挑起来的,梅达尔在一旁煽风点火,他们急需一位陌生的先生,多伯里正合适,于是克瓦尼叫他过来,但现在他不承认了,他不喜欢欠下人情,但喜欢别人欠他人情,他本想让多伯里承认,自己是自愿过来的,不过这念头被他挥散了,他要更进一步,他还要站在这儿跳舞呢,他要让多伯里恳求自己放他进来,不过这老小子显然没这么好对付,他的嘴唇蠕动着,小心翼翼地回答克瓦尼抛出来的问题:“您记错了,克瓦尼先生,是您喊我过来的,您忘了?”“先生,您不必这样。”克瓦尼立刻将家里的门关上,“我们是朋友,您不必如此混淆视听,我们是最了解您的朋友,您难道以为这种拙劣的谎言能遮住我们的眼,把我们骗过去吗?” 多伯里摸了摸自己的头,他有些不确信地说:“可我记得……”“好了!先生!不必再说了!”克瓦尼打断了他,“我们现在就举手,好吗?如您所愿,我们现在就这样做,可以吗?这总算得上公正了!您不信任自己的两位老朋友,却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不过我们满足您,因为我们是您的朋友。” 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神态严肃,表情肃穆,克瓦尼的声音从头顶的天空里传出来,他说着,支持多伯里的请举手,多伯里一开始不敢举手,他认为这是种无耻的行为,但没人说话,没人举手,他只好投自己了,他本以为把手举起来后,其他人就会跟着他一起举手,但没人在乎他,他孤零零的胳膊在风中晃动,马上要砸在自己落寞的脸上了。 支持克瓦尼的,请举手。克瓦尼说着,话音刚落,他和梅达尔的手就立起来了,多伯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有谁的手能放下去,也许是梅达尔的,也许是克瓦尼的,他不敢眨眼,眼睛里泛出泪水了,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他隐隐看到梅达尔的胳膊晃了一下,他兴奋地大叫,把酸痛的眼睛闭上,旋即睁开,却看见梅达尔的手仍举着,没什么变化,他尴尬地站在那儿,假装自己被什么东西咬到了,所以疼得大叫。他看了半天,那两只手仍举着,所以他把自己的手也伸了出来,举得高高的,克瓦尼拍了拍手,说道:“答案显而易见,多伯里先生,所有人都支持我,是您自己要过来的,我极力拒绝,可您仍坚持如此,所以,我只好让您来了。”“看来是这样,看来是这样。”多伯里搓着胖胖的手,嘿嘿笑着,这与他的记忆有所出入,但毕竟是事实,只好接受了。 “现在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了。”克瓦尼把椅子递给多伯里,“您遇到什么问题了?”“最近有些头疼。”“头疼?”“是啊,有些头疼。” “能详细说说吗?”克瓦尼坐在多伯里对面,梅达尔站在多伯里旁边。 “一起床就头疼,而且越来越疼,出了家门就更疼了,不过到了晚上就有好转,应该说……中午和傍晚时,头疼的问题会有所缓解,其他时候实在疼得难以忍受。” 克瓦尼和梅达尔都假装自己没听见,多伯里愣住了,他又说了一遍,但没人理他,他正纳闷呢,梅达尔突然开口了:“让我猜猜您的状况,好吗?” “哦,好,好,您说。” “中午和傍晚时,您是不会头疼的。” 多伯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惊讶地说着:“您怎么知道的?” “您别激动,接着说,我们一定会帮助您的。” “好,好,那我接着说。” “等等。”克瓦尼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先说说报酬。” “什么报酬?”多伯里瞪大眼睛。 “您别忘了,是您求着我,要到我家里来的,这总要有些报酬。” “这是应该的,朋友,你就给他。”梅达尔出声劝解着。 “那……那好。”多伯里说道。 “好了,接着说您头疼的问题。” “好。” 第39章 生活 铃声还未钻入耳朵,多伯里已经醒来。他不乐意睁开眼,彷佛这样就能逃避枯燥的一天。快了,快到了,用岁月堆积出来的经验已化作直觉,多伯里不必睁眼,他知道铃声就快响起来了,清晨就在眼前,而自己要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开始这崭新又重复的一天。果然,闹钟叫个不停,他缓缓爬起来,走下床,换好衣服,打开门,他的身体已迈出此地,思想却仍在床铺上沉眠。吉斯玛早等在客厅里了,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地吃起东西,多伯里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就像人生前四十几年一样,他开始感到劳累,觉得厌烦,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不吃东西,他会饿死的。吉斯玛似乎已结束了例行的早餐活动,匆匆走出门去,多伯里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表,才发现这东西不知坏了多久了。等有空了再修,和之前一样,他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他也走出门,学着自己的妻子,学着之前的自己,他发觉自己的思想总是慢了躯体一步,当自己走到房子外面时,先前停留在床上的思想才刚刚下来,他走到客厅里,慢条斯理地品味着餐桌上的食物。多伯里没管他,转身走入熟悉的路线中,这是他规划出来的捷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公司。当然,他并未刻意做过什么,只不过走得太多,走得太久,有一天清晨,自然而然便踏上了这条路。他张开眼看向周围的景色,内心的窗户闭合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这条路上的建筑全是老朋友,这条路上的声音都能编成曲子了,有位老太太跟他打招呼,她早说过这句话了,多伯里搞不清楚,但也没必要搞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工作,必须赚钱,不然一定要饿死。他一日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只是为了确保进食这一行为能一日一日地重复在自己身上。 他穿过繁华的街道了,空中的鸟儿正穿过穹顶,他走进公司的大厅了,远处的孩子正走进游乐场,多伯里强行让自己开心起来,他一进公司就露出笑容,这张脸不知是谁的。他走到自己办公的地方,路上有同事向他招手问好,这句话早说过了,这句话早说过了,他知道这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全搞明白了。他知道这是成熟的表现,自己已到中年,但在很多方面还不成熟,从小时候起,多伯里便厌恶着自己,他痛恨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小小不同,这恨意有时会成了渴望,对成功的渴望。可惜,他十分清楚,自己空有一身特点,却并无丝毫长处,因此,这特点便成了缺口,附着在他身上,侵蚀着每寸肌肤,而路过者只需瞥他一眼,便知这人是个与众不同又毫无用处的废物。 所幸,多伯里还有能派上用场的工具,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来的,他把这东西盖在自己脸上,别人便再不会看他了,他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便是掩盖自己的特别之处,这让他觉得庆幸,他想起儿时上学的日子,只要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成绩如何都无关紧要,别人不会看过来的,没人会嘲笑他,他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放弃了,如何迎来失败呢?多伯里想着,想着,宽大的身子已自己走进办公处了。 他要开始工作。 他的工作是有些乏味的规律的,他把这些东西掌握得很牢,因此能坐在这里发呆乱想。多伯里开始遐想,他知道总会有个答案,或许不是固定答案,但总能有参考答案,他的生命,应当是向正确答案靠近的,把多余的删掉,删不掉就藏起来,把不够的补上,补不上便开始伪装,多伯里总喜欢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考,这些思绪既无价值也无意义,与答案也相去甚远,多伯里用手抚摸自己的脸,一面笑一面睡觉,这是种假笑,他在虚度时光。上午很快便过去了,多伯里回想不起来自己干了什么,他跟同事成群结队地来到餐厅,准备解决午饭的问题。自己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他习惯把一天分作三个节点,早饭,午饭,晚饭,捱过这顿饭,就能够期待晚饭,吃过晚饭后,就又能望见新的一天。多伯里跟一群人坐在一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吃过午餐后,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办公处,坐在桌子旁,继续发呆。他想不起来自己中午吃了什么,也许还没吃饭,也许他现在该去吃饭,但没人陪他一起过去,所以他不敢乱动了。他感到骄傲,他有份稳定的工作,不愁吃不愁穿,这世上还有很多比他更悲惨的人,他想起了家里堆积着的东西,那是自己的收藏品,在不工作时,他总会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见一些没见过的人,从他们手里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吉斯玛并不喜欢这种行为,因为那都是些没用的玩意儿,多伯里理解她的想法,却不想改变,他今年几岁了?也许已四十三岁了,他发觉,自己早已没了改变的心气,也丧失了尝试的资格,公司墙上的钟表安静地走着,多伯里仰起脑袋,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指针慢慢旋转,便能感到生命在渐渐流失,这会使他清醒,使他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存在于这世上。 当窗户外暗下来,便宣告着这一天走入了尾声,多伯里看着繁华的夜景,绚丽的灯光,不发一言。他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却不知该去哪里,或许那里没有大同小异的繁华,也没有重复枯燥的旋律,外面的世界只是种惊喜,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惊喜,就像儿时的自己在夜半打开窗户,一只书本上从未见过的鸟类就那样飞过头顶,外面的世界五彩缤纷,而我躺在坟墓里,日复一日。 第40章 录像 “所以,您的脑袋没什么问题?”克瓦尼好奇地问着。 “对,完全没问题。”多伯里回答他。 “您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我记错了,我一定是记错了。” “那好。”克瓦尼不说话了,梅达尔站了出来,“但您仍要把报酬交出来,对?这是我们商量好的,您总不能现在反悔。” “当然,当然,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录像。” “什么录像?”多伯里看着这两人。 “您家里的录像。” “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东西。” 梅达尔与克瓦尼的脸都沉了下来,落在地上,他们一步步走过来,眼睛几乎要闭上了,他们的嘴唇在向上游,几乎要跑到鼻子里,多伯里吓得向后退,可他被椅子缠住了,他抱着头大喊:“我说谎了!朋友们,我说谎了!” “那就好。”梅达尔的语气很和缓,“把录像拿出来!” 多伯里知道自己成功了,他骗过了这两位令人害怕的朋友,他们没怀疑自己,他们没去问自己头疼的原因,他胡言乱语,他在公司的经历,这些事都跑掉了,不会被他们抓到的,他早就知道会这样,抛出诱饵,他抛出了诱饵,现在是时候把诱饵砸在他们嘴里了! “我把录像给你们,我把录像给你们。”多伯里边哭边说,他用手掐自己的鼻子,他简直要笑出来,克瓦尼和梅达尔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爆发出欢乐的烟花,他们把多伯里扶起来,把他们身上的灰尘拍掉,对着他们嘘寒问暖,多伯里享受着这种待遇,于是一时不愿出声,不过他要把控好这天平,如果过了界,这东西便要砸脑袋了。多伯里咳嗽着,他大大咧咧地问道:“两位,你们要这东西干什么呢?我是说,那种录像,那种没人要的录像,谁也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不对吗?”“你想知道?”“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我们当然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应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我们要把这段录像丢在它的房子里,让所有人都看到。”“所以那是什么样的录像?”多伯里问着。 “你不知道?”梅达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实在不知道,我家里的东西太多了,我认不全,它们与我的关系向来不好,只是借着我的房子住罢了。”“你一般什么时候出门?”“工作结束的时候。”“所以这算是你的兴趣爱好。”“也许是,只是想找些事做。”“你一般拍些什么?”“什么都拍,一般不拍人,除非经过他们同意。”“那好,松鼠呢?”“松鼠?” “松鼠?”多伯里又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克瓦尼也接着问:“松鼠呢?你应该见过松鼠,你拍到过它们吗?”“也许有,我不清楚,谁记得这些事。”“那就快回去,回家里去找找,把那些录像带过来给我。”“好,好,你为何要缠着松鼠不放呢?它们可是我们的朋友。”“快别说了!”梅达尔立刻把他的嘴捂上,“它们可就在附近,松鼠,松鼠在每一棵树上,那地方叶子太多了,你看不清它们的四肢,但至少还有尾巴,那些尾巴,从树叶里露出来,是它们故意露出来的,你不这样想?这是种告诫,我们该趴在树干上睡觉,而这些松鼠,卑鄙的小东西,它们倒是能从树上下来,坐在我们身上,哈哈大笑。” “您搞错了。”多伯里开腔了,“它们并不都在树上,有些松鼠会在陆地生活,还有些会游泳,绝大部分松鼠都有翅膀,它们比我们的牙齿更善于飞翔……”“一派胡言!”“这是谣言,请别再说了。”“好,好,我不说了。”多伯里急忙改口,跟着他们一起骂松鼠,等骂得开心了,他便瞅准机会答应道:“我这就回家,把录像拿回来。”“好,祝您生活愉快,朋友。” 多伯里一走出门就躲在门后面,他知道这两位朋友迟早要出门,等他们出来了,他便走进去,走进他们家里,这地方有一扇门,但却有两扇门,所以他还能继续躲在门后头,他知道他们总要回来,他的这两位朋友总是要回来的,那时候他便从门后走出来,走到外面,躲在门后面,他要来来去去,出出进进,一直在这扇门附近徘徊,这样谁也找不到他,他能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即使是一只松鼠的。”即使是一只松鼠的,多伯里认为这人说得对,所以他不停点头,然后摇头。 “哈哈,找到你啰,老朋友!”把围巾塞进衬衣里的人走过来,抓住了多伯里的肩膀,你被我抓牢了,这是他要说的话,多伯里就当没听见。 他开心地回应着:“好久不见,朋友,居然在这儿碰到你。”“是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在阿托纳城,没错,那城市里的街道实在宽阔得让人心慌,我们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要掉下去,那座城市的道路绝对没有尽头,我们走得脚都软了,还记得吗?我们把鞋子磨破了,那地方到处是商店,里面卖得最多的是鞋子,那些售货员一看我们的脸色就知道我们是外地人,更何况我们还不停流汗,他们直接把鞋子丢过来,捆在一起的鞋子,像是被绳子绑起来的纸片,我们抽出来两张,放在地上,它们立刻就能穿了,我们穿着这些新鞋走路,它们居然比我们原来穿着的还结实,还舒服,我们一共走烂了多少双鞋?让我想想,那一沓鞋子至少少了一半!最后还是我付的钱,还好那地方的人很和善,没拿拐杖砸我们的脑袋,尽管我们是外地人。” 多伯里笑着:“你说得对,那是座值得怀念的城市,阿托纳城,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城市,我们一进去就走不出来了,可我们又不能回去,这条路长得吓人啊,我们要走回去,不知要走多久,即使走到入口了,也代表我们什么都没做,可要向前一直走,何时才能走到头?” 第41章 蔓延 “但我们还要走啊,不是吗?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我看您快要睡着了,这地方没有床,您最好回家去睡觉。”多伯里听了他这话,便对着多伯里叫起来:“朋友,我可不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头!我还年轻着呢,你看看,我的胳膊,上面全是爪印,猜猜这是从哪来的?全是老家伙!这些小鸟把爪子放在我身上,想把我拽起来,飞到天上去呢!它们可没这本事,谁能有这本事?我是个恋旧的人,这您比我更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小时候,那时候我们在上学,这我说得不错,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您给记住了,我天天把您的脸写在纸上,没有画笔啊,这可怎么办,那就用手指头,没有颜料?那倒是不必担心,颜料是给别人看的,我当然明白自己要画什么,还用得着颜料吗?这话不能告诉别人,那些松鼠可听着呢,我是个普通人,因此不想离开弗森莱格,还记得吗?弗森莱格,美丽的地方,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它早就在这里了,它的根茎令人羡慕,所以我爱它,这不算过错,我总是待在弗森莱格,那里的人我都认识,眼熟了,你知道这词,眼熟了,弗森莱格人有那样的脸,或许算不上惊世骇俗,但终究是眼熟了,我这双老眼再容不下别处的人,我当然会和他们做朋友,可确实有些别扭,看惯了我的老朋友,现在呢?那些人确实成了老朋友,弗森莱格在下沉,你明白吗?它是我的爱人,这地方的每个人都爱它,可它确实在下沉,它的寿命很长,比所有人都长,比它的同类都长,可它毕竟在下沉,我在夜里会为它哭泣,这样的一个老朋友,我的老朋友,它就要从我身边走开了,我们曾引以为豪的东西,那些让人流泪的东西,现在全沉下去了,没人喜欢这些东西,老掉牙了,没人喜欢我,因为我爱着这些蒙着灰尘的老家伙,我也是老家伙啰,到时候,等它掉下去了,我就跟它一起走,一起沉下去,早就有人来找我,跟我说波伊兰诺的建筑有多雄伟,告诉我里凡卡的文学有多精妙,还有丹朗洛,那里的人都很聪明,他们什么都懂,全世界的技术都是从那地方流传过来的,还有萨诺耶,还有葛萨洛,还有乔里梅卡,他们说得当然都对,可我毕竟老了,我不想拿拳头去砸别人的头,也不想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全掉下去,现在,明天,将来,都一样了,落山了,全落下去了,弗森莱格,还有我,我们坐在古时候的书堆上,用手去摸腐烂了的宫殿,它会从这里消失,跟以前一样,我会闭上眼睛的,我不打算看着它老去,它或许算不得最好的,但是我最爱的,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它看着我出生,我等着它死去,你也该看着我,你还年轻,刚从地里爬出来,眼睛里还闪着光彩,这是我没见过的颜色,就连弗森莱格也没见过,你就站在这儿,招招手,送我离开,看着我离开,你不必陪着弗森莱格,你的人生充满希望,你眼前的路上全是路口,这世上或许有很多弗森莱格,我爱它,但它没那么重要,你该走了。” 所以梅达尔就这样走出门,走进楼梯里,他的脚落在了地面上,于是立刻想起了索科斯,他好久没去见这位老朋友了,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梅达尔决定现在就去见她,他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随手丢进河流里,他把自己的信纸拿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里,他把笔折断,把手捆起来,他现在才能离开,他要去见自己的朋友了。这当然是一场意外,意外才能带来惊喜,而自己的朋友也不会因此而走开,所以梅达尔走了,他走出门了,他依然使用着这双脚,但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在路上跳舞,他在汽车的头顶上大笑,他踩着人们的耳朵前行,人们陪着她一起笑,有人去抓他的胳膊,没抓到,这只是在开玩笑,那位幽默的先生把手放在嘴唇边,大声说着,梅达尔没回头,他伸出手,轻轻摆了摆,这就算是回应了。 梅达尔跟在一位女士的后面,她背上的口袋是紫色的,所以梅达尔跳了进去,这与他头发的颜色很像,他的头发当然比这口袋生长得更快,而且也来得更早,可以说,这口袋来得很晚,先有了自己的头发,跟着才有了这口袋,或许是自己的发丝掉在了地上,被人捡了起来,他们由此做出了口袋,他们总是这样,这些不知廉耻的家伙,梅达尔坐在口袋里,拍拍老人的肩膀,打算和她聊天,可他的嗓子很干,说不出话来,于是老人伸出手,递给他一杯水,梅达尔先道谢,然后把这杯水泼到老人脸上,他坐在口袋里哈哈大笑,这笑声几乎要把大象惊动了。老人拿出梳子,放在那儿,尽量不让它逃跑,她拿出自己的手帕,一条干净的手帕,还没用过呢,她把它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擦了擦,这时才肯拿起梳子,把头发梳整齐,梅达尔看到了,这位老人的头发还很茂密,甚至比索科斯的还多,嫉妒的火焰在他心里烧着,他把梳子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把这招人恨的恶棍咬碎,他恶狠狠地笑,在这种状态下,想发笑是很困难的,可他必须笑,错过了这机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老人只好等着他,等梅达尔笑累了,老人才掏出另一把梳子,又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梅达尔大吼一声,忿怒地扑过去与她决斗,他摸出眼罩,戴在脸上,老人却没接过来,她用梳子把梅达尔脸上的眼罩摘下来,丢到外面去,梅达尔急忙跳出去捡,他掉了出去,掉在了老人的脑袋上。 第42章 观察 梅达尔晕了过去,老人观察他的脸。 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大约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不知道,这次也不知道,和上次一模一样,就连镜子里的脸也有些相像,或许它也举着镜子,对着这边笑,老人认为这是梅达尔,镜子里当然是梅达尔的脸,因为她还睁着眼,而梅达尔把眼闭上了,镜子里也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闭着眼,这显然不会是自己,她想把眼闭上,或许镜子里的那张脸会把眼睁开,可如此做,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才趴下了,她的背都弯曲了,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这张脸一定是梅达尔的,她只好安慰自己了。这张脸上最显眼的是鼻子,上面有一头骆驼,老人抓住骆驼的餐桌,翻身坐了上去,她扼住骆驼的脖子,这全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她把这些仇刻在肚皮上,记得清清楚楚,谁也忘不掉,这只骆驼是罪魁祸首,她总算找到它了,老人一面叫,一面跳进新建成的泳池里,格罗蒂在泳池下面的咖啡厅里游泳呢,她似乎没看到老人,老人就坐在她前面,一句话也不肯说,直到她看过来,格罗蒂坐在桌子下面的椅子里,把眼睛蒙上,堵住耳朵,捂住嘴巴,开始说话,她说道:“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记得您该继续工作,现在可没休假。” “我请了假。”老人对她说,“你一定没想到,我请了假,一位老人,一位早就坐在床上的老人,乌鸦都来啄我的头皮了,可我依然要去请假,谁也不能站在我前面,你也不能,我们本该是朋友,可你背叛了我,你偷走了我的一切,你拿走了我的名字、我的头发、我的外表、我的记忆,可你能拿走我吗?我和我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所以现在我找到你,老人家,你该把名字还给我,我是格罗蒂,这与你我无关,这名字属于它自己,一切都该由它决定,我们之间的恩怨则由我们亲自解决,现在把眼蒙上,我们开始决斗。” 她们站在一座即将崩塌的咖啡厅里对决,断裂的长枪和锋利的咖啡撞在一起,客人的怀表被丢在别人头上,她们从店里走出去,来到大街上,人群成了她们的观众,所以人都坐下来了,她们在地上奔跑,直到头发燃烧在人群的喝彩里,格罗蒂的白发在跳动,她脸上的皱纹在飞逝,她的脚步灵便了,她的胳膊摆动着,格罗蒂的头发在变白,她脸上长出皱纹来,她几乎走不动路了,她又要成了老人,她们本来势均力敌,现在则毫无悬念,格罗蒂将老人打翻在地上,她将自己被偷走的东西全夺了回来,现在她坐在一家咖啡厅里,等着老人过来。 老人慢悠悠地爬起来,坐在她对面,她咳嗽着,拄着拐杖,她一边哭一边叫,她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可怜兮兮地说着:“格罗蒂小姐,请你救救我,把你的名字还回来,我马上要躺进泥土里了,没几天可活的,您至少让我走得体面些,等我死了,您的东西还会还给您,您何必这么小气呢?您还有父母,还有哥哥,我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一个,我的亲人朋友全去世了,您要把我也逼死吗?哪怕一天,您把您的名字借给我一天,我早就跟她混熟了,这段日子,我和她一直在一起,也许她更喜欢我,那也说不定,您问过她吗?您的名字,您也说过,全该看她的意思,这总不是您胡说的,您是位善良的女士,所以,请您把您的名字给我,最好把您的命也交出来,您看,地板上有个洞,跳下去一定上不来,我求您,您跳下去,您就这样死了,我会照顾好您的父母的,我和您的一切都好好相处,我是您父母的孩子,这还不够好吗?您的哥哥也许是被您赶跑的,您敢说自己没这样想过吗?独占父母的爱,这是你最想做的事,不对吗?” 格罗蒂点了点头,答应了:“好,您说得有道理。” “谢谢您,您是位善良的女士。” 格罗蒂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倒在老人头上,她的头发湿透了,梅达尔在口袋里大笑,老人摸出梳子,格罗蒂把梳子打下来,老人摸出手帕,格罗蒂把手帕抢过来,丢进风里,落入城市顶端的堡垒中,老人一下就蹲在地上,蹲在那儿哭了起来,格罗蒂看着她,不说话,老人把自己想说的全说了出来,她把别人的秘密全说出来了,那些人正站在附近,现在他们当然靠了过来。格罗蒂没制止她,就让她这样说,等她说累了,她拿出最后一面镜子,走到别人身边,悄悄把这东西塞进这人的口袋里,老人把这位无辜者推进人群里,看着它在人潮中旋转,很快就找不到它了,老人坐在地上笑,她亲吻格罗蒂的手指,赞美她的一切,她顺势躺在地上,天空中掉下了绳子,她拉住绳子的尾巴,随着飞奔的巨人上升,在半空中,她跳上去,跳进咖啡厅里,格罗蒂在那儿等着她,她不会游泳,所以闭上了双眼,格罗蒂丢给她救生圈,她没要,她更想要洗发水,于是格罗蒂走出门,走到商场里带回她想要的东西,等她回来时,老人已奄奄一息了,格罗蒂把洗发水倒在她头上,但被老人甩掉了,老人接过洗发水,亲手倒在自己头上,她用自己的手揉搓自己的头,她用泡沫写自己的名字,可她不识字,她的父母也不识字,她一只手放在头上,另一只手与泡沫打交道,她的两只眼睛都闭上了。 第43章 队员 “来,顺着这条路走。”木匠把多姆戈领过来,她手里还握着相机,上面也许有锤子,木匠把自己的孩子塞给多姆戈,她说着:“顺着这条路走,不必让我跟着你过去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不能一直陪你,能走过去吗?”多姆戈瞅着她的脸,径自嚷道:“你放心,管保走过去。”“你办事向来麻利,那就快些去,别让我看见了。”“好,我这就去。”多姆戈于是便走了,木匠给他推荐了工作,现在刚好过去,他或许是被木匠赶出来的,这他全知道,但当然怪不得她,他实在不擅长干这事,他在这条道上是走不长的,这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她托朋友照顾自己,现在正好过去,多姆戈不知道这朋友是干什么的,木匠也没告诉他,也许是不想告诉他,说得早了,他又要打退堂鼓,可见她是想尽快把他送走的,因此极力挽留,可这也怪不得她,多姆戈这样想。 他一直这样想,直到他撞在格罗蒂身上,格罗蒂把他扶起来,向他问好:“您怎么现在就出来了,现在可还早着呢。”多姆戈在地上不肯起来,他抱住围墙的脚踝,把牙齿塞进去,塞进桃花心木里,刚刚好,他满意地笑了,格罗蒂还在脑袋上说:“我和她约好了,你该在晚上过来,可你现在就出来了?能告诉我吗?”多姆戈说不出话了,他没站在自己肩膀上,即使这样还要被抓住头发,他的头发是木匠送给他的,这些老朋友不爱说话,在学校里就是这样,根本不说话,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多姆戈走过去,用手拍它们的脸,它们仍旧不会动,多姆戈把桌子举起来,丢到窗户外面去,这时候总算有人站起来了,等它们站起来了,多姆戈才发现它们比自己高,它们的腿是椅子的腿,它们的胳膊是窗户的胳膊,这算是偷窃了,谁来帮忙?多姆戈喊着,他知道木匠要把他赶出去,因此这样做,就连一天都待不下去,她的心里居然容不下这一张桌子,这是他带过来的桌子,人生中第一张桌子,本来还该有下一张的,现在当然没有了,多姆戈站在讲台上,他本打算将书本摊开,大声叫喊,可他很快就瞥见了脚底下的空间,在讲台下面,这座讲台是空的,也许他该钻进去,有人在看吗?多姆戈东张西望,不错,学生们都睡着了,老师们还在走廊上赛跑,刚刚好,现在刚刚好了,多姆戈的腿落进了地面里,他的膝盖在融化,大腿长出了指甲,给我指甲刀!多姆戈大喝一声,讲台下面的学生立刻站起来,把袖子里藏着的工具递过去。这下可被我逮住了,多姆戈笑着,所有学生都笑起来,它们一同站起来,走到这犯人旁边,它们用指甲刀帮它剪指甲,多姆戈现在可以坐下了,他直接蹲在地上,把脑袋搁在脚上,骨碌碌地滚进去,恐怕谁都没发现他,多姆戈要笑出来了,他躲在讲台下面,这里有块棕黄色的木板,也许是木匠留在这里的,多姆戈把它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格罗蒂将木板挪开,蹲在地上,说道:“现在来看看,这是我们为你选的工作,最适合你的工作。” 多姆戈跟着格罗蒂走在房子里,格罗蒂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对他说:“那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跟我过去看看。”“我应该能从这儿离开。”“当然可以,你随时可以走出去。”“我现在就要走。”“现在不行。”“可你说我随时都能离开。”“现在不行,任何时候都可以,总之现在不行,你再等等,我忘记告诉你了。”多姆戈只好保持沉默,继续向前走,他们接近那房间了,有种腐臭烂鱼般的味道钻到多姆戈嘴巴里,他眼睛里跳出来漆黑的抹布,堵住了他的耳朵,浓绿色的汁液流进他嘴巴里,他的脖子被有条缝的指甲掐住了,上面还有上一年夜里吃剩的肉渣,现在都长出白色的虫子了,多姆戈简直要趴在地上晕过去,可格罗蒂还要让他向前走,他绝不能走进那房间,所以他说道:“现在呢?现在可以离开了?我现在就要走,送我走,让我出去!”“我早说了,朋友,现在还不行,你就不能稍等片刻吗?”“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我就要出去!”“至少等我们进去,至少你要看看你的房间。”多姆戈立刻明白了,这是场阴谋,围绕着他生长的阴谋,他们的手伸进自己的脊背里了,她们用手摸自己的皮肤,拽住他的腿了,现在就该出去,他大吼着:“现在就让我出去!”“我实话告诉您,先生。”格罗蒂不耐烦地说着,“您错过自己了,您把机会丢了!我说了,您想什么时候出去都行,可我忘了说,刚刚不行,您偏偏在那时候告诉我您要出去,这是个巧合,不怎么华丽的巧合,可这巧合终究落在了我们身上,它们滑进地面,长成事实了,无可反驳的事实,必须接受的事实,我忘了告诉你,只能说一次,您只能开一次口,您当然可以出去,可是只有一次机会,不巧的是,刚刚不行。”“所以永远都不行了?”“当然,是该这样说,您能自己说出来,这是最好的。” 多姆戈知道了,他上当了,可这不能怪木匠,也不能怪格罗蒂,当然,这件事也与自己无关,他在这条路上奔跑,那房间似乎跟了过来,格罗蒂在后面喊他,他看到了木匠,木匠站在他前面,马上就要撞上去了,又要撞上去,多姆戈说着,像奔跑在海洋里的猎豹,他纵身一跃,跳过了面前的深坑,所以木匠抬头去看他了,他即将掉进房间的大门里,它们都在下面等着呢,多姆戈用尽生命里的全部力气,在空中向上跳,他离地面越来越远,他想飞入天空中,但这是痴心妄想,他还在向上跳,可终究要掉下去,掉进房间里,木匠和格罗蒂站在他下面,抱着胳膊,耐心地等着。 第44章 计划 格罗蒂长久地立在卡瑟拉城的中心,她又站在街上,人们从她身边流过去,她要顺着人们的脚步走,在人们的呼吸声里沉默着,它们把眼镜摘下来,丢进口袋里,格罗蒂带着这些口袋离开,她的父母站在草丛中间,杰福和埃瑞奥微笑着打量格罗蒂,他们一起走,杰福摸了摸她的脑袋:“最近过得如何?”“还好。”“最近吃了什么?”“没吃什么。”他们顺着这条路走,人们用嘴巴挖掘出来的路,梅达尔和克瓦尼迎面走了过来,他们叫住这些人,一家三口,他们站在这儿,开了腔:“你们好,你们应当见过松鼠。”“它们向那边去了。”埃瑞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他们看。“这附近没有树。”克瓦尼说着。“这里只有一棵树,比我们的胳膊还粗,所以我们抱不住它,它长在浮在空中的沙尘里,所以我们摸不到它,它的树叶落下来,落在我们头上,我们不能把这些叶子甩下来,这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能看到别人脑袋上的树叶,叶子的数量会增加的,我们的眼不能飞到天上去,我们的眼不能睡在脑门上,所以我们游离于人群之外,抱着我们的枕头离开,我们站在树下面,抬头去看它,它永远不会把脑袋低下来,它的胳膊上长满了果实,那是为我们准备的,只有我们能品尝出这些东西的味道,可这棵树呢?这全由它决定,它是厨师,是司机,是学者,是服务员,是店长,它把胳膊垂下来,我们才能把嘴凑上去,这种果实专为我们而生,但它们长在我们永远去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只有我们去不到,松鼠们能站在树上唱歌,飞鸟们能用翅膀拍打树梢,可我们只能站在地面上,眼巴巴地看着,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果子烂在树枝上,所以现在走,我们过去,站在树下面,等待一阵风,有人站在远方等我们过来,我们只能离开。” 梅达尔和克瓦尼走在前面,杰福与埃瑞奥并肩站着,格罗蒂走在最后头,他们来到一棵树旁边,这棵树上有松鼠,它们把脑袋伸了出来,格罗蒂认识这只松鼠,她曾把它的尾巴摘下来,替它保管,梅达尔有一头紫色的长发,他坐在地上,用手捂住眼睛,克瓦尼扶住他的肩膀,那些松鼠站在树枝上,它们站得太高,因此看不到它们的爪子,它们身上有几根手指?它们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他们与松鼠之间隔着一棵巨树,这棵树和地面之间隔着人们的手掌,从古至今,所有人的胳膊都摆在这里了,梅达尔看到了自己的肩膀,在里面站着,他把脑袋抬起来,盯着树枝上的衬衣,衣服的口袋被堵上了,那里面掉下来一面镜子,砸在梅达尔脸上,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所以伸出手去戳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上长出了翅膀,带着他飞翔,梅达尔飞向树上,他穿过树干,砸进地面上的嘴巴里,再也出不来了,克瓦尼听到咀嚼的声音,他还饿着肚子,他把别人的盘子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他想抱住这棵树的尾巴,亲一亲它的皱纹,它上面的果实还在说话,这句话是写在纸上的,克瓦尼要把它画成画,贴在自己床上,他要把自己埋进被褥里,盯着这幅画睡觉,他要走进房间,蹲在那儿,别人都高高在上,俯视他的脑袋,他把眼睛埋进心里,门这时候才能推开,这棵树很高,这是独属于它的高度,克瓦尼把自己手腕处的戒指拔下来,丢给杰福,他把嘴张开,说着话,杰福听不懂这些词汇,克瓦尼伸出手,与杰福道别,他转身跳进树洞里,这树洞与天边泛白的海水相接,带着他的脑袋沉入五光十色的画里,这幅画里有人在画画,它们拿着笔,准备举办一场画展,克瓦尼看到蹲在墙边的孩子,打算把它拉起来,他闭上耳朵,掉进咆哮着的机器里,海水深处跳出橘黄色的光点。 杰福和埃瑞奥站在格罗蒂身后,他们一同抬起头,想去抚摸这棵树的肌肤,也许他们的孩子在这里,也许格罗蒂的哥哥还在这里,他的生命之火摇曳着,他能听到家人的呼声,杰福靠在一辆车子上,把一朵花别在自己口袋里,这朵花应当送给埃瑞奥,他用手摸了摸湖蓝色的花瓣,看着埃瑞奥的眼睛,同一种颜色,这朵花属于那棵树,埃瑞奥坐在地上笑,格罗蒂能听见自己的哥哥在狂风中的呼喊,现在风来了,它来得晚了些,梅达尔本能乘着这阵风飞去他想去的地方,埃瑞奥的头发被吹乱了,所以格罗蒂笑了起来,她嘲笑自己的母亲,嘲笑这阵风,嘲笑狂风中微笑着的自己,杰福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们身上,他听到自己的孩子在说话,一阵雨走了过来,它来得不是时候,克瓦尼本能顺着这阵雨落进海底,听听游鱼的声音,格罗蒂的头发被打湿了,这附近没有水桶,淡蓝色的水桶,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相同的颜色,那棵树上长出了果实,它们走到一起,牵着手,唱着歌跳下来,这些果子顺着树干滑下来,准备降落在他们身前,杰福用手去抓它,他的胳膊被丢进夕阳中的田野里,埃瑞奥的眼睛被丢进宫殿里的杯盘中,格罗蒂是一朵满是恨意的鲜花,现在开始枯萎了,他们的孩子,她的哥哥,他能听到家人的声音,他的父亲在一家杂货铺内沉眠,用锤子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的母亲被绑在灯光里,松鼠们围着她高叫,他的妹妹在春天凋谢,迎来一场独属于冬天的葬礼,他现在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他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要去把手放在树枝上,他眼前躺着一位晕倒的陌生人,基斯凡卡跳起来,大笑着离开,他在路上狂奔,赫恩特将手里的杯子丢出去,刚好砸中他的脑袋,基斯凡卡在这条路上狂奔,他马上要昏过去了,那只杯子跟在后面,刚好砸中他的脑袋,基斯凡卡掉进一条陌生的河流里,他的声音在昨天的身体里回荡,他的身体跳进一条杯子里的河流里。 第45章 长廊 “可她走在路上,现在去找她,恐怕不太好。”克兰达不认可阿莫吉斯的说法,这太鲁莽了,阿莫吉斯用胳膊蹭了蹭他的腰带,小心翼翼地说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什么日子?”“亏你还是古诺博尼人,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记得?”“最近太忙了,忙得昏了头,快告诉我,我可没时间玩猜谜游戏。”“今天是卡地安受礼的日子,我们应当去看看,错过了可就再看不见了。”“你说得是,那就走。” 克兰达看到地上有闪闪发亮的物件,于是想停下脚步去捡,这念头在脑子里打转,终究没跳出来,他试探般问着:“阿莫吉斯,你最近丢了什么东西?”“你说什么?”克兰达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因此不说话,果然,阿莫吉斯很快就回答他了:“我是掉了些东西,你如何知道的?” 克兰达漫不经心地问着:“那东西多半会发光。”“是会发光。”“那东西多半掉进了地板缝里。”“我的东西?我没见过那种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请快告诉我。”“不,这全靠我自己。”“这全靠你自己?别开玩笑了,克兰达,我们可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是哪一天认识的?”“这可记不清了,我可不想把这日子写在自己心里,不然我一看过去,就想到你的脸,这实在是件倒胃口的事,不过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我会吃不下饭的,你知道,如果我想不出答案,我会在床上打滚的,所以先闭嘴,别唱歌了,让我仔细想想,对了,是在洛维节,是在那天碰到你的,那时候你在干什么?”“我可记不得,我可不愿意记住这种事。”“你大可以去想想,去回忆,我可把这日子记起来了,现在轮到你了,这是你分内的事,你可别想跑,回忆可算是件美事,你没解过题吗?把记忆里蒙尘的东西擦干净,捡起来,这简直是种享受,我要在回忆里度过现有的一生。”“这就是你可悲又无聊的地方,你总是向后走,走着走着就要停下来,而我还要站在这儿等你,你说靴子掉了,你说鞋带松了,你说有帽子忘在了起居室里,你总要找个借口停下来,我时常要怀疑你,你故意这么做,你总是会这样做的。”“你在胡说,我可不是那种人。”“你当然是这种人,而且你一直会是这种人,因为你把自己的样子刻在了记忆里,你边走边回忆,你要让自己的身子和记忆里的影子完全重合,所以你永远都是这种人,想让你跳出来,首先就要让你忙起来,你奔波劳碌时才能迎来真正的自己,你现在是回忆造就出来的玩偶,这玩偶的名字恰巧叫阿莫吉斯。”“您可真是位无礼的孩子,不过我原谅你了。”“你又这样说?现在我们旗开得胜,你就这样偃旗息鼓,放过我们的敌人了?他们还站在我们丢在地上的外套里,他们用脚去踩我们的领带,他们用腿去挤压我们的袖口,我们早就从那件衣服里走出来了,但他们可不愿就此罢休,他们把这些衬衣堆起来,用火柴去烤它们的草裙,它们满心欢喜,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们,我们站在超市的橱窗里去看这些人,他们还围着我们的衣服转圈,生活真美好,只要走在街上,走得够久,我们一定会遇到这种事,这种能让我们会心一笑的事。” 克兰达伸出腿,踩住那闪闪发光的物件,他看到了下水道,他走过去,于是阿莫吉斯也跟着他走过去,他蹲下来,所以阿莫吉斯也要一同蹲下来,克兰达将这东西踢进去,踢进下水道里,这时候,他闭上了眼睛,阿莫吉斯当然也闭上了眼睛,他们没看到这位失踪了的朋友,由此激起无限怀念,他们把上衣脱下来,塞进帽子里,他们把帽子丢出去,丢到一条河里,冠军接住这顶帽子,丢进野兽的嘴巴中,克兰达打开口袋,口袋里有上了锁的日记,他把这本日记掏出来,给阿莫吉斯看,阿莫吉斯盯着封面上跳动的花朵,他说道:“这是你侄子的日记?你把它偷来了?这恐怕不太好。”“没关系,他不知道。”“可这……他毕竟没同意。”“正因如此,才该把这东西拿过来,他若想把这本书交给我,我何必去拿呢,正因他不乐意这样做,我才要自己走进他的房间,亲手打开他的抽屉,把这本书掏出来。”“你没告诉他?”“当然没有。”“你这是强词夺理。”“当然了,这算是优点。”“可你打不开它,这日记上了锁。”“总有办法打开,我的侄子能把它打开,这我知道,所以我们也能这样干,你看,这不过是个密码锁,而且很简陋,我们能把它砸开。”“你不打算把它还回去?你侄子会看到的,一本被砸坏的日记,傻子也知道发生过什么,你侄子会伤心的,你现在就把它还回去,也许那小家伙还没发现。”“现在来不及了,而且你辱骂了傻子。”“我没有。”“你说了,我听着呢,我还录了音,你要听听吗?还有别人听到呢,现在要放出来吗?在人群里,别人要听到你说的话。”“好,好,全听你的,这总行了,我们这就把这本日记砸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一个小男孩能写什么?我们来看看,这肯定很有意思,是?”“即使你这样说,我们也要把这本日记打开,而且要快些打开,你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你完全不懂,我了解你,你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我们现在才能待在这儿,我也是如此,所以更要把这本日记砸开,现在动手,去找块石头,或者什么别的东西,总之要把锁砸开。”“等等,我早该说这话,你为何不把密码输进去呢?这可是密码锁。” 第46章 信息 “我可不知道他的秘密,也无意窃取他人的隐私,难道要我像你一样,蹲在墙角,趴在窗户上,你躺在我侄子的床底,就为了偷看他输进去的密码,你觉得这样做很好笑吗?”“好,那你就把锁砸开,你这野蛮人。”克兰达等着阿莫吉斯把话说完,他太了解这位朋友了,因此也了解他的侄子,阿莫吉斯终于把嘴闭上了,克兰达仍旧没说话,他知道这小子又会把嘴张开的,果然,阿莫吉斯的嘴巴又动了动,克兰达对着克兰达说道:“好,把你侄子的名字说出来,我们从头开始计算。”克兰达叹着气,他有一位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侄子,而且不愿把名字告诉他,今天就要这样回家吗?阿莫吉斯有些不乐意,他使劲想着,自己的侄子一定说过话,跟这本日记有关的话,所以他把克兰达的名字输进去,克兰达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这把锁,这本日记被打开了,阿莫吉斯迫不及待地将它翻开,克兰达伸出胳膊,把手指搭在书页上,他们两人各自握住一边,津津有味地钻研着一位陌生人的日记,克兰达举起地上的石头,砸在锁上,将它砸坏了,阿莫吉斯把脑袋贴上去,看到这样一句话,今日无事,他们立刻将日记丢到地上,漫不经心地走回家里,他们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变老,阿莫吉斯的孙子走过来,坐在他身上,年迈的阿莫吉斯叫骂着:“小崽子,你没看到你爷爷吗?他还坐在这儿呢!”他大叫着:“吃我一拳!”这一拳打在他的长辈身上,阿莫吉斯掉在了台灯后面,他握住电视遥控器,他丢在这里的遥控器,他举着这东西,开了腔:“现在可以开门了。”爷爷和孙子站在房间里唱起歌来,他们拽住自己的裙摆,命令它们蹲在甲板上,阿莫吉斯带着自己的孙子出门,他们是好朋友,而且这孩子的父母总是在外面厮混,从不回家,也许是他的孙子把门锁上了,阿莫吉斯总要把门打开,他喜欢敞着门睡觉,他睡得总是很沉,因此不爱把门关严,他们住在楼房里,楼道中的脚步声能把他吵醒,他能在梦里站起来,坐到床边的圈椅里,椅子前面的桌子上有他未完成的画,而且他还要写日记,他一生下来就开始写这本日记,现在他的胳膊生锈了,手指缝里长满了别人的嘴巴,现在他拿不起笔,所幸还能画画。这件事还有别的好处,阿莫吉斯有时还会再躺过去,他总觉得这是种恩赐,从黑夜一直睡到白天完全是种浪费,他必须在中途醒来,带着些微的清醒去睡,这种睡意总是很朦胧的,而且含住了白昼的清香,他选择在这时候真正入睡,沉沉地睡过去,也只有这时候,他才睡得最甜美。阿莫吉斯会拜托自己的孙子,让他这时候走到楼下,把门关上,也许他这样做了,也许他有别的想法,这就说不通了,阿莫吉斯不喜欢拽住孙子的胳膊,有时候,在夜里,他不会醒过来,这就是他怀疑自己孙子的根本原因,他不会质疑自己的身体,但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孙子,他相信自己的孙子,他把全部信任都放在阿莫吉斯孙子的口袋里,这与孙子无关,全因为他是阿莫吉斯。也许那几天,他把门锁上了,所以会这样,可他哪来的锁呢?他的孙子还小,阿莫吉斯不会给他钱,因为他自己也生活拮据,可那把锁是从哪来的呢?他把自己手里的日记翻过来,看向那熟悉的位置,上面的锁没了,阿莫吉斯急匆匆地走下床,来到大门中央,他伸手去推这扇紧闭着的门,纹丝不动,他扭动门把手,这扇门无动于衷,阿莫吉斯后退了几步,他用苍老的双腿击打家门的胸口,可他们的体重差距过大,这种水平的进攻根本得不到防守,阿莫吉斯把头低下,靠近锁孔,这门应该被锁上了,是自己的孙子干的?他现在在哪?也许他走到外面去了,他把门关上,又用这把锁把门锁上,他该如何出去呢?阿莫吉斯不知道大门的密码,他的孙子显然也不会告诉他,他还会回来吗?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就这样离开家了,他会被人打倒在地上的,那些人要用脚扯断他的头发,那些人可不会手下留情,他的孙子以为他们只在晚上跑出来,实际上他们无处不在,也许这当儿,他身后就站着一个,阿莫吉斯懒得回头,没什么用,他们跑得可快了,他看不见什么的,阿莫吉斯低头看向脚底下的地板,那上面有脚印吗?他把头贴在地板上,仔细查阅,或许有人来过,或许有人走了,不论如何,他们都要留下脚印,他的孙子不喜欢穿鞋,但今天不一样了,他们要出门去看电影,他让自己的孙子穿上了鞋,那鞋上有他的日记,他写了几十年的日记,当然还有那把锁了,有那把锁,他不可能再把鞋子脱下来,所以阿莫吉斯大大方方地躺在地上,他要尽快把鼻子露出来,如果一切顺利,还能走回去泡在浴缸里,洗个冷水澡,舒舒服服地睡觉。 阿莫吉斯把孙子叫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们一起把一本日记拿起来,打算翻开这本书,这还算不上是一本日记,因此也可说是一本书,或者没洗干净的手指头,阿莫吉斯翻开日记,他的孙子把眼睛贴上去,那里有一行字。 今日无事,准备去威尔吉剧院参观,朋友给了我门票,可惜丢了,因此只好待在家里,今日无事,因此正好待在家里,若能去威尔吉剧院,那是再好不过的,今日无事,终究犯了错,朋友找到我,把我的门敲开,她给了我另一张门票,今日无事,威尔吉动物园的门票,也许我该去那儿看看,等闲下来的时候,现在,我还要写日记呢。 阿莫吉斯带着孙子去动物园了。 第47章 明日 如果他能就这样坐着,坐在自己家里的摇篮里,这是为他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可现在克兰达躺在摇篮里,如果他闭上眼睛,这天立马就会过去,如果他闭上眼睛,明日便来到他身边了,他手边搁着一本日历,克兰达将这本日历拾起来,准备将它撕开,如果他闭上眼睛,这一整天都要过去。 克兰达站在餐桌上,他站在自己家里的餐桌上,他未出生的孩子也许在看他,他的妻子躲在家里的某个房间里,克兰达不会去找她的,她要去哪是她的自由,这与他毫不相干,这一天还没过去,克兰达去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还是早晨,他才刚刚起来,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浓绿色的天空,等他闭上眼睛,眼前也该是这种颜色,他的人生闪着光,美妙又美丽的人生,也许有数不清的人拍打着他呢,他捂住自己脑袋上的眼睛,眼皮上沾染了昨日的思绪,今天没它们的位置,把它们赶出去,克兰达闭上眼睛,这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睛,他总是要闭上眼睛,他只会做这一件事,这是他自己学会的,别的事全是它们教给他的,克兰达站在今日的角落里去窥视明日的发髻,它脸上飘动着看不清的神采,本该是昨日的晚餐,克兰达坐在餐桌旁,他把手塞进嘴里,假装自己在吃东西,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切开,假装那里有早餐,他假装自己坐在自己的家里,他是个小偷,闯进别人家中,坐在别人的桌子上,可没人会来抓他的,房子的主人一看到他就吓跑了,他站在椅子上跳舞,把桌子切开,放在脑门上,他假装有人责备自己,克兰达低下头,对着绝不存在的人发声,一位绝不存在的长辈抚摸他的头发,绝不存在的孩子在叫他爸爸,克兰达是个小偷,他蜷缩在地上,打开柜子的门,准备钻进去,应当有人拉住他,克兰达把这人的手甩开了,他蹲在柜子里,把门关上,如果他闭上眼睛,现在应该到明天了,他希望自己能躺在一张床上,一张只属于自己的床,用自己的钱包买下来的床,他一到夜里就躺在床上,窗户外暗下来,他马上就能把眼闭上,他一睁开眼就到了明天,会有人把他叫起来的,他的家人把他叫了起来,现在是第二天了。到了明日,到了这一天,克兰达去参加朋友的婚礼,送上精心准备的祝福,到了明日,克兰达站在房间里聊天,他不必坐下来,这里没有椅子,现在没有椅子,椅子是为人准备的,动物不需要坐着,克兰达把头贴在墙壁上,里面有人叫他的名字,现在有人说话,克兰达现在在别人的房子里,他生活在别人的衣柜里,他窃走了别人的眼皮,戴着这东西参加明日的葬礼,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愁容满面的人群,他想跳进去,他想跳进那地方,被人们看着的地方,他要消失在一场别人的葬礼上,承受着别人的目光,窃走别人眼泪里的光芒,永远没有人肯为他流泪,他只好躺在别人身上,它是葬礼的主人,人们都为它悲伤,克兰达躺在它身上,错愕的目光投射过来,他会主动欺骗自己,忿怒的吼声响了起来,他会一直欺骗自己,克兰达想闭上眼睛,再也不把它睁开了,等到明日,到了明日,他把眼睛睁开了,他不会刻意把眼撑开,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也许那时候,他见到了婴儿,他昨天刚参加了一场葬礼,现在就能迎来一场生日,人们都围着他,没人会在这时候开口,等它们张开嘴了,克兰达就微笑着离开,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恰巧路过的窃贼,不知廉耻的小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克兰达的手表早掉下去了,也许被谁拿走了,那是他送给过去的自己的礼物,一件生日礼物,他的成人礼,他站在马路上,等着别人过来,这地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会同他说话的,克兰达只收到了一件礼物,送给自己的礼物,他抱着这块手表入睡,睡觉时不敢闭上眼睛,也许他也能遇到惊喜,从陌生人里跳出来的惊喜,它们笑着走向自己,打算送出自己的拥抱,这时候,一辆呼啸着的列车总会冲过来,克兰达知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时候他就把眼闭上,他只会闭上双眼。 他走到别人身边去,想探头去看它们的手表,人们把这物件遮得严严实实的,绝不让他看到,克兰达把头抬起来,想瞧一瞧天空的颜色,有人按住他的脑袋,有人拉住他的脖子,有人抵住他的咽喉,他绝不可能把头抬起来,可他仍要把头抬起来,克兰达仰起脖子,现在的天空是蔚蓝色的天空,马上要下起雨,现在的天空是下着雨的天空,他不必闭上眼,克兰达张开嘴,品尝雨滴的气味,也许这是天空的眼泪,今天有人为他流泪,他的脖子断了,所以他现在才闭上眼,他只会把眼闭上。 按住他脖子的人走开了,克兰达挥手道别,希望他过得开心,活得漂亮,它认为这是种挑衅,就走过来踢断了克兰达的腿,现在可以趴在地上走路,这很好,而且依然能闭上眼,他本就走不好路,没有腿也不要紧,他本就抬不起头,没有脖子也不要紧,克兰达将耳朵贴在地面上,或许有人在下面说话,他要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不想错过任何一句话,他不想把这位陌生人丢下,它一定会伤心的,那些人走了,克兰达打算挥挥手,送它们离开,可他的手早被人踩断了,这也怪不得它们,他毕竟趴在地上,谁能瞧见这样的人呢?还好,它已好几天没吃过饭了,他的胳膊多半瘪了下去,软绵绵的,不会伤到别人的脚掌,克兰达在地上爬行,想去看看手表,他忘了怎么与自己见面,于是躺了下来。 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克兰达闭上眼,马上要到明天了,现在是淡黄色的天空?到了明天,他要睁开眼,独自一人睁开眼,他希望再也看不到明天了,可明天已握住了他的视线,他是个小偷,活在昨天的角落中,还好,他还能闭上眼。 第48章 司机 “您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很好,让您操心了。” 司机等着乘客上来,等着它把门打开,谁都不必开口,这扇门自然会关上,也许是司机按下了开关,也许是乘客伸出了胳膊,也许只是一阵风,将车门吹进了车子的怀中,司机看着挡风玻璃,上面有块残缺不全的冰,还没融化干净,它把窗户打开,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声音顺着身体向前传递,直至摸到玻璃处,那块冰滑了下去,流进地面里。 “您找我有什么事?”司机坐在驾驶座上,把脑袋放在胳膊旁,它习惯把胳膊当枕头了,这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当然,它也不打算改变。 “带我去别人家里。” “谁家?” “这你不必问。” “可我该怎么过去呢?我是位司机,你却不愿让我知道我该去哪?” “你只管开车,想去哪就去哪,若你走错了方向,我会出声指正的。” “这,这太不切实际了,我拒绝,您下去。” “那我告诉你,我要带走你车子的轮胎,你若把我丢下去,我要把轮胎卸下来,这车子的轮胎只有我家里有,你到哪都换不上的,你不想当司机了,就把我放下去。” 司机踌躇着,它还搞不清这位乘客说的是否是真的,它镇静地揿住车子的按钮,把门锁住,这算是同意了,它尽量不说话,似乎这样做心里会好受些,似乎从它嘴里钻出来的每句话都会堆积在肩膀上,带着它的身子向下坠,直到肚皮贴在地板的脑门上,一眨眼工夫,这辆车就射出去了,司机在道路上奔驰,但乘客一句话都不说,它慌了神,只好拐进个偏僻的角落,这地方罕有人迹,可乘客仍默不作声,司机把车缓缓地停下来,装出副要上厕所的样子,它回过头,去看这位乘客的脸,什么都看不见,司机想起了自己家里的马桶,它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也许自己确乎该去一趟厕所,它会把那些设施想象成这位乘客的脸,它一面笑着一面离开。 司机走进一家商场的大门里,这扇门是要收费的,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恐怕没有口袋,它又摸了摸自己野草般的头发,仍旧一无所获,它尴尬地站在门口,其他顾客从它身边走过去了,它的脸涨红了,它的手在发抖,它的指尖都要戳到膝盖上了,商场门口的门卫就这样看着,它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沉默地看着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司机接着掏自己的口袋,任谁都能看出来,它没带钱包,所以人们放宽了心,用肩膀去蹭司机的肘尖,用拳头去碰司机的肚皮,很快,有人掐住司机的头发,把这东西拽了下来,司机怒目而视,死盯着这位粗鲁的陌生人,它把自己的头发塞进嘴里,咽下去,怪笑着跑远了,司机立刻就要追过去,门卫把它拦下来,它还没交钱呢,它叹气,一直站在那儿叹气,它根本就没带钱包,可何必带这东西呢,它是一位司机,又不是乘客,它该朝着谁掏钱呢?总不能把这钱给自己,司机想到这儿,开心地笑起来,它趁着门卫不注意,弯下腰,准备溜进去,可它被其他顾客发现了,它们团结起来,手拉着手,脚勾着脚,并肩站立,它们把大门堵上了,这次不能让司机进来,上次它也是如此做的,上次它就是这样干的,它把门堵住了,不让它们进来,这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都不敢出来大叫,商场里很安静。 “我是一位司机。”司机开始求情,它拉住门卫的手,“我是您的母亲,我是您的父亲。”它坚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背叛自己,看来它失策了,门卫一句话都不说,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句话都跳不出来,司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它又走到自己的车门前,果然,果然如此,门被关上了,乘客坐在里面,这扇门也要收费,它早猜到了,可又能怎么办呢?这可是自己的车,总不能把它丢在这儿,司机拍拍窗户,示意坐在里面的乘客把窗户打开,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司机险些被绊倒,它认为这是必然的,它不住地把脑袋伸进去,刚好能看到乘客的脸,那仍是个马桶,它还是这样想,乘客盯着司机的嘴,开了腔:“先生,您想要什么?”“你总不会说这是你的车!”“当然,我可不会如此无耻,我可不会把乘客丢在车上,一个人跳下去,大摇大摆地走到别的地方,更何况,还是笑着离开的,您以为找到了反义词,以为我会趴在座位上放声哭泣吗?您想成为别人的顾客,现在还早,我的钱还没丢出去呢,您为何不上来呢?坐在属于您的驾驶座里,坐在属于您的车辆内,这才是您梦寐以求的地方,何必去找一家商场,那是间豪华的商场,可与您有什么关系呢?看看这辆车,这辆老旧又破旧的车,旧得不像话,可您还坐在这里,我还待在这里,因为这还是您的车子,即使那是一家商场,您永远进不去的商场,可里面没有轮胎,我向您保证,里面一定没有轮胎,轮胎在我手里,只有我有这东西,这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对?那是一间规模宏大的商场,而我手里握着一辆破车的轮胎,我们站得高些,站在最顶端向下看,这的确是件小事,和别人比起来,可那与我们没什么关联,不是吗?这家商场会扩建,会生长,里面的商品当然也越来越丰富了,但说到底,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不能一直蹲在那儿,一直看着它长大,我们只能坐在这辆车里,我们站不了那么高,您的钱包都找不到了,您的马桶还没着落呢,您的裤子上有条缝,现在还想着站得高?好了,别闹了,现在上车,我把轮胎给你换上。” 第50章 试探 孩子把自己掉在地上的铅笔拾起来,老师刚好走到这边,开口对他说:“你在干啥?” “没干啥。” “这是铅笔?” “对,老师。” “让我看看呗,这……”老师将这支笔接过来,端详着,“是铅笔,不好意思啊,这位同学,老师错怪你了。” “没事,老师。” 他还站在原地不肯坐下,这位同学,老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他的腰肢才缓缓降下去,回到自己座位里,被坐垫和靠背拥抱着,带来一股暖意,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这位老师站在一间考场中,学生们在考试,今天的最后一场,等完事了,他也该回去了。 “老师,请问您能过来一下吗?” 他走到出声的学生跟前,本以为这位老板要说什么有见地的话,可她只是在那儿坐着,嘴巴紧闭着,老师的头发竖了起来,现在可是在考试呢,这样一位女士是如何进来的?他立刻把目光丢到门口旁边去,那些门卫呢?现在可是他们出力的时候,算了,老师劝了劝自己,这也怪不得他们,谁又不是这样呢,毕竟只是打工的。 “你叫我干啥?”老师不耐烦地回答她。 “我实在料不到你在这里玩耍,是脑子发胀么?” “嗳。”老师叫了一声,“你这人不太厚道,怎生出这样一出戏来。” 他与这位夫人是老相识了,料不到能在这地方遇见。 “行了,甭说了。”她把一双大手招了招,像在风里招展的旌旗,“今个就放你一马,告诉家父,多担待!” 但毕竟是在这里,老师细细想着,毕竟是在这里。 “您还是小声点,您哪!”他叫喊着,以一种极低的声音,似乎不愿让别人听到,“这地方人可多得很,您小声点,要不,就先出门,我陪着您走出门。” “免了。”她笑着,这似乎是种嘲笑,老师心想,“还是我自己来,您可是红人,飞上枝头了,现在,我还是自己走出去,不劳烦您啰!” 等这位不速之客出去了,老师就去瞅着学生们的脸,全都沉默着,连抬头的都还没有,可他的脸倒是烧红了,他想了想,还是走出去,也该走出去,父亲曾说过这事,他可不愿走了弯路。 “啊呀!”她喊出声了,好像老师是她喊出来的似的,“您还是出来了,快请坐。” “唔唔……”老师蹲了下去,用手指抚摸地板,“您找我有什么事呢?呵,您找我,向来是有事的。” “瞧您这话说的。”她又笑了,从见了面就开始笑,直至现在仍笑着,“吓!我哪敢对您指手画脚的。” “想是贤弟的事。” “对咧!”她微微站起来了,“您倒是还记得,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呢,可见像您这样真正的贵人,倒记得愈发牢靠了,那些闲言碎语,实在不如您嘴里吐出来的一句话呢。” “哼。”老师的肩膀露出来了,天气很热,“您不妨直说。” “他现下又害病了,正等着人去医,可哪来的钱呢?您是知道的,我们家,算是穷酸了,那副穷酸样,多半入不了您的眼了,可……” “可他毕竟是我弟弟。” “您说得是,承蒙您关照了。” 老师很厌倦了,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容易厌倦的,然而,这样的一位客人,却还在这时候过来,让人烦闷了!他只敢在心里想,这就更加烦闷了。 “啊呀。”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了,急忙赶过来,从袖口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急匆匆地塞进他的口袋里,“这是给您准备的,别见怪,别见怪。” 他只觉自己的袖子变沉了,像铁打的,总而言之,很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这是句有意思的话,也是种慰藉,好在,还没全丢掉。 “哦哦。”她答应了,“您说的是这个意思,我早该见了的。” “没甚事。”他转身就要走,待了有些时日了,不能总赖在这儿,他向来是不喜麻烦人的,现在就走了,他这样想着呢。 “请留步。”她从后面把他拽住了,这双手,饱经风霜的手,自己还甩不开,“您再待会儿,一会儿,也许有人来,说不定的事。” “谁?”老师惊惧了,“谁要来?那人……也许我是不认识的,他要来这边,蹲在我们这边?那终究……算不上是件好事。” “您不必担心。”她走过来,开口嚷道,“那时候的事了,对,总归是那时候的事,您现在这样说,有什么用呢?我总不会走开的。” “哦!”他把头竖起来了,“你倒是个坏种!” “您这话说得没道理。”她开心地笑了,那笑容很熟悉,“不要紧,这倒不要紧,都是些不要紧的事,来,来,过来,现在正缺人。” “唉唉。”老师又不耐烦了,“没地方可去呀,朋友,我们哪来的地方能去呀?在这里可就足够了,完全足够了,你要我到别的地方,恕难从命,恕难从命了!” “您又要开这样的玩笑。” “这可还算不上。” “您这话都说出来了,可还是这样子,老样子,您还记得一清二楚呀!” “所以,就这样啰。” “莫笑,莫笑。”她拍了拍眼前的窗户,“这还不到时候,现在……很晴朗,外面很晴朗呢。” “是这样嘛!总是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的,叫人烦心,刚刚,我都有些烦心呢。” “您总是说这样的话,不冷不热,倒不如说是不清不楚,您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人啊,也许……” “唉唉!” “您又要说话了。” “多么皎洁啊!这样的月光,我们要说下去吗?” “这让人讨厌了。” “不要这样说。”老师跌倒在墙上,等着别人来扶他呢,“吃饭了吗?兄弟?” “你说啥?” “今天吃了啥?” “我……我想想呗,你问这玩意儿干吗?” “关你啥事?” “你问我,还跟我没关系啊?你脑子坏了是。” “行行行,你最厉害了,行了。” “那你吃了啥?” “这是个啥玩意儿?” “我说你吃啥了,你今天吃啥了?说说呗,你总不能啥也不吃。” “确实,我想想,你这……你突然说话,我都想不起来了。” “那你慢慢想呗。” “你说想我就想?你咋这么厉害呢?” “不是你先说的吗?你先问我的,我问你不行啊?还只能你问别人啊?我都不能说话了是。” “那行,那你先别说话啊,让我想想不行吗?” “你说想就能想?那万一你说胡话呢?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兄弟。” “你说的?” “对,我说的,咋了?” “想挨打是!” “别乱叫!” “见到是见到了……叫也叫了,不过……我没跟上自己。” “那你就不吃饭了?” “别说话行不?让我说话,咋就没有一点礼貌呢。” “你说没礼貌就没礼貌了?你就这么高尚?我也没看出来你多有素质啊。” “跳高比赛,知道不?” “啥?” “这就怕了?” “我怕什么?你在说啥?” “你别怕啊。” “你有病是。” “这么没素质?” “你能不能去医院看看自己的脑子,别来这儿大叫了。” “怕死了,怕死了。” “小心点。” “你说啥?” “我说让你小心点,你不会听不懂?” “你怎么知道我听不懂?你怎么知道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说出来了?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没说错?你怎么知道你这句话不会有歧义?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没捂上耳朵?你怎么知道我们没住在你的梦里?” “我当然知道,你一定听不懂,因为你听不懂,你一定知道我在与你说话,因为你知道这件事,你一定……” “好了,好了。” “你打断我干啥?” “你也没说这事儿啊。” “我现在说了。” “晚了!” “那我重新说一遍,你别拦着我。” “我没拦着你,你也不必重新说一遍,因为那句话我听到了,即使没听到,也能猜到你要说什么,你何必重新说一遍呢?” “可那又如何?你不是还得装着没听见吗?” “这又关你啥事了?” “那然后呢?” “你找个理由,我就能把这句话想起来了,两全其美,不对吗?你要说不对,我知道,哈哈,你被我逮住啰!我赢了!我赢了!我是赢家,欢呼,你欢呼,我是赢家,在一场跳高比赛里夺冠,夺得属于自己的冠军,你害怕了,你怕得浑身发抖,你旋转着跳进我们的河流里,那又如何呢?朋友,没用,你今天吃啥了?” “我可算想起来了。” “啥?” “你猜。”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你吃啥了?” “我想想,你让我想想,行不行?现在可别再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头疼,我一头疼,就说不出来话,而我不说话,你又要把嘴打开,不停地说,这样的话,我的头更疼了,兄弟啊!” “那就吃点东西,我又没打你的嘴,我可没把你的盘子抢走,有谁不让你吃东西了?我看不一定,哦哦!是……是这样,你看,这是高度,看到了吗?这在墙上,黑色的,这是高度哦!哦哦哦!” “说不定这位大人心情一好,也会给出相应的奖赏。” “不!不可能!”它坐在地上了。 “翻过来,兄弟,让这人看看我长什么样。” “高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好强大的力量!我的天啊,这力量太强大了,啊!” “你们俩都没睡醒?我鄙夷地看着自己!看着我自己!” “来了,来了,先跑,兄弟,你先走,我殿后!” “兄弟,保重!” “照顾好我的家人!求你了!哇哇哇!” “雕刻!雕刻比赛!比赛开始了!小心雕像!” “高度低了要重罚,高度高了,那是应该的!” “队长有天起得晚,它没吃早餐,我们有天起得晚,我们不吃饭,我们被打死了。” “我现在可以嬉笑了,队长,好像没人理你。” “我淡定地笑着,谁猜对了,放谁走。” “我的天哪!” “巨兽来啦!好兄弟来啦!拉里尔诺,呜呜,唔唔,开车,启动!” “先别启动!一头猪?” “最后来到终点旁,来啦!我是谁?你说了不算!” “一片还未处理完全的残片便落进了掌中。” “落进来啰!” “猜猜。” “开始猜啦!” “能够轻易鉴别出来。” “鉴别出来了?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对自由的渴望催促着它们的思绪。” “哇!” “这是……人。” “冲刺,冲锋,我在前面冲着,你在后面看着我。” “再猜。” “这也太帅了。” “张开!” “继续吃。” “吃,好兄弟,不吃不行了。” “要不怎么说……” “这……” “你……” “我……” “恐怕连脑子都被心里的臭气熏坏了,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正确答案出现了!” “一语双关!一语双关!” “吹呀,使劲吹气啊,大气球,我的哥哥,大气球,大家一起来,别摸我哥的脑袋!” “齐切斯,倒下!” “倒下啦!” “好,昨天那个吃垃圾的小子,停下来。” “可以吃饭?” “可以啦!这里可是关押区。” “哈哈哈哈,我们都大笑起来,哈哈哈,这笑话太有意思了。” “关押区的每面墙,每面墙,后面都趴着人,这里也不例外,你们应该听说过阿托纳,他向来讨厌情爱之事,若是两厢情愿还有可能逃过一劫,可若有强买强卖的现象发生,这家伙立马便会跑过来把这东西扎成串。” “哈哈哈,你太幽默了,朋友。” “谁比我更幽默,我就跟它拼了!” “您是位勇士。” “新来的那两个,来议论室。” “我就不进去了。” “不好!中计了!撤退!快撤退!” “是的!” “我撤退了!撤退成功,我成功了!为我欢呼!朋友们啊!” “在一场跳高比赛里。” “不算健全,朋友。” “算不上,这种情况下,也许是紧急情况?远远算不上。” “垃圾场,我们去垃圾场,最壮观的垃圾场,美丽的垃圾场,里面的垃圾香喷喷,呱呱叫。” “叫什么?” “关押区,关押区,又是关押区。” “我就知道!你这叛徒!” “卑鄙!它大吼一声,倒在地上,实在是卑鄙小人。” “我要旋转着冲锋,图赛伦,能够感知,我感知一切,我闭上眼就能知道有人过来,夜里还不睡觉,现在可不是走路的时候,哈哈哈。” “梅达尔,就是现在,冲啊!把盘子拿出来!冲啊!冲啊!” “旋转着冲过去,别忘了,这是我师傅教我的,它还会飞呢!” “我也会,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下一件事我仍然听说过,我无所不知,我感知一切,我来自图赛伦!”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克瓦尼,好……那我们两个的高度为何如此低?”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对这状况有些猜测,听到这人已把事挑明,便也不欲隐藏了,索性将一路走来之事尽皆告知。” “可怕,太可怕啰!” “你们知道吗?慕兰诺拉开心笑着,只要有一人犯错,整间牢房都要遭殃。” “不可能!绝不可能!” “假的!谁都不许去听这句话,仔细听这句话,不许错过我们的标点符号,女士们,先生们,标点符号来啦!碰碰车!” “那我们参加活动,梅达尔一面说,一面看向克瓦尼,他自然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就同意了?” “这力量太可怕了!” “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恭喜你们到第二层来。” “谢谢您。” “不用这么拘谨。” “我手底下的人不许跟自己看中的东西走得太近,阿托纳笑笑,喜欢男的,我就要把这人调去女牢,反之就扔进男牢,喜欢床就要让他睡在地板上,喜欢地板就要把他捆在床上,总之,不许跟你们喜欢的东西走得太近,你们进来前干过什么,我懒得管,但既然帮我办事,就要记牢我的规矩。” “那好,那好,你说了算,你说什么都对。” “来来来,快来看最新鲜的玩具啊!” “队长在喊你们。” “先来看玩具。” “克瓦尼说了,别让它们吃饭。” “这笑话依旧很好笑,所有人都笑起来。” “梅达尔,领着齐切斯过去!” “又是个笑话,大家还在笑。” “阿托纳,弗伽伦,弗伽伦,范德里。” “斯伯逊,慕兰诺拉,卡地安,斯伯逊,慕兰诺拉……” “齐蒙格,克瓦尼,齐蒙格,梅达尔……” “拉里尔诺,拉里尔诺……” “好看吗?我的朋友?一位陌生人?” “我可是你的老朋友了。” “那可不一定,至少现在还在关押区。” “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它们的衣服!朋友,别忘了这些衣服!”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你们也未必要跟着我,如果觉得我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放心,我保证,不会因这点小事儿报复你们,不过,正如我说的,即使不当我的人,日后若让我撞见了你们与异性亲热,我仍不会放过的。” “很好!很幽默!很帅!” “强大的力量!我的朋友!哦哦!唔唔!” “关押区,我们的脑袋,一开始,开始的地方,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巨兽,巨兽是你的父亲,只好这样走路了,你没意见,你不许跳起来!跳高比赛早过去了!晚了!又晚了!” “这里有垃圾场,垃圾场的名字叫关押区!” “让我为它起名字!你不配!” “那你来。” “别告诉我……” “最隆重的仪式,典礼,它刚出生,一只巨兽,一个人行走,刚刚好,把发臭了的帽子丢到它头上,看着里面的苍蝇乱飞,一模一样的苍蝇,跟这小家伙长得很像,反正是同类,在一起快活!名叫关押区的厕所!哈哈!克瓦尼!” “对,就这样!” “报名!先去报名!” “谁都不许去报名!谁都不许走出去!谁都不许去商场!” “斯伯逊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幽禁的地方有了外界的模样,心中沉寂的色彩因而被唤醒了!” “四三九号房间,出现!这种力量,难道是!那位大人!” “入口层有人斗殴,我和这位兄弟上前拦阻,恰巧有名队长过来,制止恶性事件后也给了我们些甜头。” “我不置可否。” “你向来如此。” “这不用你来告诉我。” “好笑?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坐下来,在这里坐着,我不会走开的,隆重的节日,穿着长袍的疯子,我把这件衣服掏出来了,送给你,只送给你,为你而来的衬衣,你带着它蹦跳,你带着它翻滚,你就带着一件崭新的衣服冲进泥沼里,凝聚了我们的梦想的衣服,你把它丢进处理器,处理器生锈了,关押区的处理器,把这件衣服搅碎,我在这种典礼上等着你,我在这种宴会上毁了自己,这场宴会还没来,我当然还要待在这儿,等那只小家伙过来了,那只巨兽,我们就站在它的嘴巴里行走,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这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刚刚开始,从一个世界跳进另一个世界中,因为微不足道的欲望,我们的心沾染上独属于自己的污垢,这地方没有窗户,没有灯,一切刚刚开始,现在怎么做?倒退,退回来,退到人群中间,现在呢?刚刚好了,我们和别人一模一样了,又是这位老朋友,眼熟了的词汇,我们和那些怪物一样了!丑陋!肮脏!这当然算不上贬低!纯粹的赞扬,或许是崇拜,我们崇拜那些看不清楚的影子,它们陪着我们一起笑,笑,在关押区里笑,克瓦尼,梅达尔,陌生人,一起笑,这种疼痛生长在皮肉中,其实还算不上折磨,可总是无法预料的,它什么时候要回来?什么时候要炸开?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就在我们身上,那好,再见,明天见。” “我要离开,从这儿走出去,这太可笑了,不真实,不真实的谎言,即使在关押区里,即使是最开始的青春岁月,无论如何,无论在哪儿,这都太荒谬了,我要去报名了,参加一场活动。” “你当然走不出去,你走出关押区了?还需要时间,你报了名,但还需要时间,你还要在关押区里待上一段时间。”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可以一直等,我受不了自己,我受不了自己的脸和自己的手,没有波澜的生活,实在生不出杂念,没有趣味的生活,我活得和别人一模一样,又来了,老朋友了,我过着的是别人的生活,没什么差别,从进入关押区开始,一直到走入议论室,回来的路上稍有好转,但仍然是笑话,直到报了名,从里面离开,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才能好好笑一笑。” “你出去了,又能如何呢?你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你从关押区里出去了,这又如何呢?那种味道不见了,那种可笑又可怜的味道,尴尬,令人尴尬的味道,可即使如此,外面还有一座宫殿呢,关押区的外面有一座宫殿,走不进去的地方,连门都没有了。” “你说得对。” “这之后呢?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你还是待着,在关押区里待着,你害死了同类,两人一起走上去,就在这一层待着,算是好事,不是吗?罕有的好事,当然,那种味道,还在你们身上缠着呢,可这就够了,就这样,别出去了,算我求你,好吗?” “晚安,朋友。” 第52章 车外事 桑法坐在家里,这当然是她的家,无可非议,她找遍了每个房间,没有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她一个了,现在,一栋空荡荡的房子,她坐在里面,当然了,仍旧空荡荡的,桑法把门锁上了,紧锁着,她把窗户关上了,紧紧关着,谁也打不开,房子的钥匙呢?只有她有钥匙,她自己一个人住着呢,安全,最安全的房子,桑法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也许她该直接走到街上去,这太明显了,很直接,也许很有效,可她不敢就这样走下去,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把手机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生怕碰到什么机关,这些电子产品向来很狡猾,可她已离不开这些油嘴滑舌的小家伙了,她盯着屏幕,想看出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来,这不是什么惹人怜爱的时间,她不会出门的,平时,她这当儿不会出门,如果现在走出去,她必然要被怀疑,那些家伙还藏着呢,就在自己身边,不能让她们看出来,目前还很安全,桑法极力安慰自己,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她大口喘气,嘴巴太小,完全不够用,这地方太窄了,她想在地上打滚,可那些东西呢?还盯着她呢!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从头到脚,任何角落都不放过,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位朋友,先从她开始,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桑法准备去找利尔顿了,今天她应当没出门,即使走出去了,也一定在街上闲逛,桑法紧盯着手里的手机,等着它自己响起来,如果它动了,她的声音当然要被打断了,她的思绪当然也落到了人偶的夹缝里,掉在里面爬不上来,桑法一直等,没有任何回应,她只好去找利尔顿了。 还没打通,她希望这位朋友能把电话挂断,这样做是相当好的,两全其美,桑法翻弄着手机,屏幕闪烁着,她频频去看窗户上的斑点,手机险些掉在地上,这是扇簇新的窗户,不知为何,上面堆积着污垢了,桑法没去碰过这扇窗户,也没打开过它,她每天都要揩拭这位新朋友,可现在,上面有污垢了。 桑法的额头变得滚烫了,她的脸颊上流出泪来,她不惟想站起来,而且想在房间里肆意奔跑,大声歌唱,桑法瞥见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还没带来令人确信的结果,她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水果,没削皮的水果,上面沾染了灰尘,可地板应当是很干净的,桑法跌坐在地上,也许它是位不速之客,从房子外面走进来的水果,这就表示自己的梦被撕碎了。 顷刻间,手机跳了起来,跳到桑法的手中,她浑噩地走着,兀自坐回沙发上,手机走过来了,它嚷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是利尔顿的声音,桑法再熟悉不过了,她们相识多年,早把这声音丢进了脑子里,甩也甩不掉,桑法知道,她应当是位称职的叛徒,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她们每天都走在一起,互相分享自己的秘密,可她毕竟是一名叛徒,她倒是没做错,她在自己身边待了很久,早就能下手,毕竟一直拖到了今天,她是该感谢这位朋友,就因为她没立刻害死自己,就因为她的背叛算不上坚决,就因为她没用胳膊切断自己的咽喉,她一定要感谢她?桑法和气地回应着:“没事,你现在在哪?” “在家里。” “你没出去?” “没有啊。” “可你应该出去,上一次,上一次,也是这时候,你没在家里。” “我想想,也许是这样,然后呢?” 桑法这下明白了,她不在自己家里,她可没说这句话,她也许躲在了自己邻居家的床底下,也许是这样,她也许就在自己家里,这沙发呢?它是实心的吗?利尔顿藏在里面?她还不出来?现在还不肯出来?这一定不好受,桑法要再问问她,一直问她,直到她露出破绽,她是一位叛徒,一定要露出破绽。 “你在自己家里?”桑法急切地追问着,她尽量让声音平缓下来。 “是啊,怎么了?” “你有证据吗!” “啊?”电话那头的利尔顿愣住了,也许是信号不好,她沉默了一会儿,这当儿才肯开腔,“我……要不我给你拍张照片,说起来,你好久没来我家玩了。” 桑法紧紧攥着手机,死盯着屏幕,那张照片溜过来了,那的确是利尔顿的家,早就拍好的照片,看来她早有预谋,这说明她的确在自己家里,她早就想这么做,因此提前拍好了照片,她是自己的朋友,心思细腻的朋友,这反而成了她的罪证。 桑法立刻挂断了电话,准备把身下的沙发翻过来,将里面的利尔顿拽出来,她当然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做,她以为自己能把朋友骗过去,大错特错了! 利尔顿又来了,她又在打电话,桑法同意了,她要看看这位滑稽演员的表演,果然,不出所料,这是没什么新意的欺骗,谁都能猜到,桑法看到了,视频通话,那是利尔顿的家,利尔顿正微笑着说话呢。 她连视频都伪造了,桑法满意地笑了,她也微笑着,微笑着将手机关机了,谁也不能打扰她了,她实在想不到,这位朋友,曾经的朋友,竟要特意伪造一段视频,她简直想流泪,实在是种遗憾,难以抹去的遗憾。 桑法将沙发拉过来,伸长舌头,瞪大眼睛,喘着气,大口喘气,她呼吸的声音将剧烈的心跳都掩盖住了,她离沙发越近,呼吸就越急促,她要将沙发撕开,可她的手在颤抖,她站不稳了,只好半蹲着,她整个身子都耷拉在沙发上,终于将这恶毒的叛徒撕开了,在叛徒里还藏着叛徒,它们总要待在一起,这些可怜的家伙。 沙发里没什么东西,应当说没什么人,没有人,没有利尔顿,桑法得意地笑了,她逃走了,逃走得很及时,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桑法在自己的房间里跳舞,为自己庆祝。 第53章 猜疑不休 现在是应当吃晚餐的时候,也许利尔顿走掉了,也许走进了另一个角落,桑法早就把屋子翻遍了,可这位朋友,她的这位朋友太过轻捷了,她能轻而易举地避过自己的视线,瞒过自己的眼,她轻轻迈动步子就能离开,桑法明白,自己是追不上她的,她走到沙发旁,利尔顿便从那里面悄悄跳出来,躲进电视机后面,她走到电视机旁边,利尔顿又从这地方离开,钻进床铺下面,桑法早受够了,她根本逮不住这位朋友,这房子很大,她知道,令她绝望的事实,可至少还有象征希望的火光,现在呢?一座无限大的房子,无限膨胀的欲望,利尔顿的欲望,她永远追不上这种如梦似幻般的感触,她的手是自己的手,当然摸不到别人的梦。 桑法准备睡觉了,她走到床上,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没去吃饭,一种灵感,一种从未有过的灵感,就在现在,鲁莽地撞进了她的心田,她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所有人都能听到,但不要紧,因为她本就不打算这样笑,她没想去吃饭,这时候才能去吃饭,那些人,也包括自己的朋友,那位叫利尔顿的女士,它们无所不知,因为它们是天生的小偷,偷走她的椅子,偷走她的床单,偷走她的梦,可她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些只蜷缩在幻觉的角落中的不知名物件,这些家伙是偷不走的,桑法现在还这样想,她只能在意外里存活,她只能靠着一种无边无际的情感生活,她坐在破旧的筏子上,只为等待一阵风,只有这阵风能推着她前行,她不会跟着别人走了,全依赖一阵不知何时会来,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如果这风只吹了一半便停下,那她宁愿就这样沉进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里。 桑法当然从床上站起来了,用的是自己的腿,绝不是偷来的,桑法倒在地上,坐在那里不动了,她的脑袋耷拉着,她的胳膊就那样随意搁在地上,她的脚抵着衣柜的门,她的背搭在床板上,也许有人要过来扶她,也许有人认为她昏倒了,桑法猜测着,那些人会来帮她吗?这不好说,谁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想的,她不喜欢去刺探别人的想法,这像是一种偷窃,且是种更卑劣的偷窃,这种偷窃不露痕迹,没有身影,留不下任何证据;这种偷窃抓也抓不到,看也看不清,那些常用的惩戒方法都成了笑话,这种笑声成了那些窃贼行窃时的交响乐,在它们口袋里响着呢。桑法霍地站起来,笔挺地站着,她不住地点头,似乎有人在对她说话,她刻意这样做,希望能躲过追查,她径自走到餐桌旁边去,刚刚待过的地方,就连自己都没想过这件事,她可没想过自己还能回来呢。桑法想不出该吃些什么,即使想出来了,那东西也要被盯着、看着,有人住在自己家厨房的冰箱里,等她打开门,这位不速之客便自顾自地融化了;有人躲在自己家厨房的餐具里,等她举起这些小家伙,它便冷笑着离开了,桑法妒羡地看着利尔顿,自己的朋友,她的脸当然还不在这里,桑法渴望这种生活,属于利尔顿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活着,谁也不会把手伸过来,谁也不会握住她的脚,她的身边可没那么多眼睛,现在呢?桑法或许该把电视打开,去盯着里面的人,死死盯着她们,也许他们是演员,是主持人,管它是什么呢,总之,桑法看到他们了,而他们,电视里的人,永远猜不到谁在看它,在陌生的角落,一位陌生人,瞪大自己的眼睛了,把眼睛贴在电视屏幕上,端详着里面数不清的人,当然了,桑法知道这回事儿,她能盯着别人,自然也会有人盯着她,她不认识的人,正看着她,也许现在就在看,桑法把电视关上了,她还没打开这种机器,可早在心里关上了。 刚才,日落时分,大门还未打开,有客人走进来,桑法蹲在门后面,瞅着它的脸,一张灰暗的脸,嘴巴干瘪瘪的,鼻子缩成一团,嗓子还蠕动着,它当然要开腔了,仍是显而易见的。 它一来,桑法便知道它要如何做了,它的目的全刻在自己脸上,谁都能看到,除了它自己,这里没有镜子,它将镜子丢掉了,它的一切目的都与欲望相关,这当儿正纠缠在一起,桑法当然知道它为何过来,满腔的不满,发泄不尽的忿怒,它痛恨自己,这事桑法知道,只需看一眼它的脸就能明白,它的五官早堆积在一起了,桑法知道它要如何做,它会指责自己,现在就开口指责自己,当然,它总要找出个理由的,谁都说服不了的理由,专为自己准备的借口,它要高谈阔论,它口若悬河,它慷慨激昂地说着,桑法知道,它义正辞严地说着,可其实,只是因为自己走错了路,她和它的步伐有所不同,节奏上有细微的差异,而这小小的差异即刻被它捕捉到了,它默不作声,可脸早涨红了,它用手摩挲自己的脸颊,假装自己在搔痒,不想让别人看到,其实,所有人都看到了,包括桑法,它还在斥责桑法,一开始,它要找出些冠冕堂皇的由头来,到了后面,便懒得如此做了,或许,它早已找不出什么了,或许,怒火烧掉了它的脑袋,在这种情况下,它该如何保持冷静呢?它已懒得这么说了,它怒骂着桑法,几乎要冲上去与她厮打在一起,这是因为,那种步调实在令它烦心,与它完全不同,它要摔倒了,就因为桑法在乱走,桑法并不这样想,她从来不这样想,即使它将脑袋伸了过来,她仍有另一番见解,那些人,别人,她没亲眼见过的人,它们仍是如此走路的,那些健壮的年轻人,那些奔跑着的运动员,它们仍是如此走路的,这或许没什么不对,她胡乱猜测着。 第54章 口不择言 它立刻就跳起来了,它要反驳这可笑的论调,那是些年轻人,那是些爱好者,那些人是运动员,那是它们的生命,也是它们的职业,闪闪发光的双脚,它们赤脚踩在泥地里,感受生命的温热,它们和她并不一样,桑法听懂了它的话,那些人当然可以这样走,甚至能够这样奔跑,只有她不行,只有她被排除在外了,可这没道理,她还是认为这件事没道理,她固执地说着,这与它们怎么做并无关系,她和它,应当在讨论这种步调,这种走路的方式,这方式并没有过错,不是吗?桑法大声说着,如果有问题,如果这种方式有问题,那些人当然不会这样行走了,或许她配不上,她不该这样走路,但这种步调绝无过错,不该被责备,而且,这是她的双腿,她想如何走,就如何走,它愈听愈烦腻,现在就开始大吼,她的行走资格被它剥夺了。她不配走路。也不配活着。桑法,你的名字,你连这名字都配不上。那些人,那些奔跑着的人,运动员们,它们才能使用这种名字,它们才能肆意奔跑,你不许这样做,你不许这样走,它知道,每个人都该如此行走,畅快地走在路上,可不行,必须收走人们的资格,它们还不配,不配这样做,永远配不上,或许永远配不上,你不该这样做,它恳求着桑法,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那些健壮的人健步如飞,奔跑是它们的特长,它们应当享有这种绝对正确的行走姿势,可你呢?朋友,瘦弱,瘦弱得让人心疼,你当然可以这么走,我知道,这样走是对的,可即使这样,又能如何呢?你这样走了,你像它们一样,你奔跑起来,可你永远追不上那些人,你这辈子,连它们的影子都看不到,我不会在乎你的,我何必在意你呢?我为何不去为那些运动员们加油呢?你永远追不上它们的,你坐下来,朋友,不必站着,你站不直,这不是你该干的事,你最好跪下来,跪在我面前,朋友,你穿上最可笑的衣服,在我面前搔首弄姿,这才是你该干的事,你应当尽力取悦我,我的欲望应当是你的梦想,我想去哪儿,你跟着就好,不必说什么,我知道我走路的方式有些怪异,甚至有所欠缺,但你不必多说,跟着我做就好,你最好是我的仆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你认为呢?各有所长,我们各有所长,你不适合奔跑,你应该向一匹马学习,跟在我后面,我应当将绳子套在你头上,我要牵着你散步,这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你跑不快,绝对跑不快,你不可能胜过一位运动员,既然如此,请不要玷污它们了,它们为胜利而拼搏,而你呢?你这样跑是为了什么?哗众取宠,你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自私,你太自私了,你迟早要跳出来,从自己的房子里跳出来,你的钱包瘪下来了,只有我能帮你,明白吗?你总要挣些钱,难道你要把自己饿死吗?我会帮你,但不会帮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你总要有点长处,但绝不会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那不是你能做的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没有天赋,不是人人都能当运动员的,这与努力没半点关联,可是,人人都能取悦我,你想拾起金牌,那绝不可能,但放下尊严倒是轻而易举,你好好想想,饿死的人总比不过饱死的马,更何况,你早不是人了,你看看你自己,即使你走出去,也要被人唾弃的,我们都看着你,只有我走出来了,它们还在盯着你,沉默着嘲笑你,我只想帮帮忙,只有我能帮你,你就这样走出去,你会吓到别人的,我们要尽量活得轻松些,你不这样想吗?我很累了,我忙了一天,累得动不了,可你还要让我心烦,朋友,你醒醒,时代早变了,现在不是那时候了,你简直是个笑话,你在笑话里也算不得特别幽默的,把你拉出来,甚至会把孩子吓哭,你一无是处,还心高气傲,你注定要死在自己空旷的梦境里,你的肚皮枯萎了,梦倒是越做越大,我们要活得简单些,你懂吗?我知道,我知道你想了什么,那都不重要了,把想法抓起来,关进笼子里,我为你签名,我给你真正的名字,我为你打造一条独属于你的道路,你只能按着这条路走,便于分类,你明白吗?便于分类了,对谁都好,让脑子停下来,休息,休息,现在要完蛋了,深夜,最深处,你不是运动员,我早说过了,一开始就定好了,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对我的亵渎,对我的背叛,我生你养你,我给你钱财,我把你的钱包撑起来了,你就这样报答我吗?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一无是处,你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没人要帮你,没人要理你,你要么继续这样做,不上不下,待在半山腰,被风吹烂,你迟早要冻僵,冻死在山腰上;你最好现在就趴下来,跪下来,用脑袋摸我的脚,把自己的脖子完全展露出来,这才是你该干的事,我早就说了,一开始就安排好了,这才是你该走的路,你也许是架飞机,却跑到了马路上,你说,你如何能顺畅地飞行呢?你走错地方了,再努力也没用,明白吗?更何况,你不是什么飞机,你是一匹断了腿的野马,只会伸长舌头乱吼乱叫,你的腿断了,还幻想那地方能长出翅膀,你的舌头断了,还安慰自己以后不必贪食了,你是一匹马,我们分给你的是最肮脏的马厩,你待在马厩里,还妄想成为狮子老虎,别做梦了。朋友。别做梦了。你只是一匹马。我懒得再说了,现在跪下,舔我的膝盖,用尾巴打扫我的脚后跟,你不许再做别的事了,我知道,你也许有猛兽的爪子,也许有野兽的利齿,那都不重要,你明白吗?全都无关痛痒,你还是一匹马,只不过是匹稍显特殊的马,只要你在马厩里,你就一定是马,即使一头老虎落进了马厩里,我们也会让它变成马,即使一头大象掉进了马厩里,我们也会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仍然是匹马,现在你明白了。跪下。不知廉耻的奴仆。目无法纪的野马。 桑法转身,走出门,她要走出门,沉默着走出门。 第55章 路中幻梦 桑法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想不出该把它们放在哪儿,桑法用自己的腿走路,很快就忘记了该怎样行走,她的腰弯了下来,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街上,她用手掌撑着自己的身子,她四肢着地,就这样爬行着,人们都避开她,大叫着避开她,他们的身子当然走开了,可视线还紧紧锁在她身上,桑法以为这些人在与她打招呼,她当然便看过去了,视线有了交流,这些行人立刻就把眼睛挪开了,他们的叫声更凄惨了,而桑法还在地上爬着。 她忘了,自己是何时下来的?家里的门是如何打开的?也许她没用手把这扇门打开,自己的双腿擅自行动了,也许门没关上,也许有人进去了,那些人正坐在自己家里,享用自己的晚餐,占据自己的床铺,可她的钥匙呢,这次也丢了,她该把手套拿来,她在地上爬,可只有靴子,没有手套,它们要闹别扭了,马上就能听到。 人群被分开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试图接近桑法,或许要将她抓住,她爬得太快了,从人们身边溜过去,她立刻又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马路上,路上的车辆立刻停下来,车子里的司机将脑袋探出来,骂骂咧咧的,桑法走过去,爬到车子上,顺着车玻璃向上爬,司机大吼着跳下来,抬头去看桑法,他禁不住张开了嘴巴,桑法知道,他想吃东西,她随手捡起车顶上的一块小石头,丢进司机嘴里,他捂住脖子,不停咳嗽,一只手扶住车窗,那些人跟过来了,想抓住自己的人,桑法想求饶了,可她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张开嘴,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在它们眼里,她只是一匹马,永远是一匹马,她尽力发出野兽的怒吼,可人们认为那是乱糟糟的马叫,她尽量露出野兽的獠牙,可人们坚信那是腐朽了的木头,桑法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野兽,也许,她的确是一匹马,她不愿承认的事实,只是一匹稍稍强壮些的马,这里有动物园,所以人们都去欣赏雄伟壮硕的猛兽,这里有马厩,所以人们都去踩这些牲口的头,这里有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高楼,但她永远找不到独属于自己的归宿,它们能饲养所有野兽,圈养一切奴仆,可它们绝对容不下这样一匹马,一匹怪异的野马,桑法要跳进人们鄙夷的目光里,如果能这么做,她一定会这么做,她在做梦。 她感谢这些人,感谢这些憎恨着她的人,这算不上它们的错,是她闯进了它们的生活中,她和它们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不是一道题,谁都没犯错,桑法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是一道拥有固定答案的问题,她会立刻翻出正确答案,对照着写上个完全错误的可笑结论,等着象征错误的符号落在她脑门上,如此,她便心满意足了。 桑法知道,自己是匹马,就和那些人一样,蹲在地上的马,她要站起来,笔挺地站着,她站了许多年,努力站着,可她站得不算好,她比不上那些运动员,又不如那些猛兽,到最后,她连马都做不成了,她被所有生物排斥,被夹在正中间,谁都不愿看她,彷佛要玷污了自己的双眼,桑法知道,这怪不得它们,它们从早到晚,一直在路上狂奔,它们的尾巴甩动着,它们的嘴里叼着今日要用到的工具,桑法不会怪它们,它们和自己一样,只是蜷缩在马厩里的野马,无人问津的野马,早已没了思索的力气的可怜野马,所以,她仍要这样走,用两条腿走路,就像自己曾做过的那样,她以后仍要这样做,桑法用两条腿走路,甩动自己的尾巴,桑法跌跌撞撞地走着,所有人都憎恨她,嘲笑她,它们也是马,自然不愿看到人,更不愿看到想成为人的马,桑法爱着它们,爱着它们冒着火的双眼,爱着它们扭曲了的面孔,桑法仔细听着它们忿怒的吼声,这是一首为她而作的送别曲,她要消失在人们的世界中,消失在自己的梦里,在最后,她要肆意奔跑,她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这路上没了方向,可她还要奔跑,为她曾见过的一切事物奔跑,为她未见过的一切事物奔跑,像运动员一样奔跑,像运动员一样飞奔在一条没有对手的赛道上;她要咆哮,像猛兽一样咆哮;她要嘲笑自己,像路旁盯着她的那些野马一样嘲笑自己,桑法爱着它们,她在所有人的嗤笑中离开,她要倒立着离开,给它们带去笑颜,一点点欢声笑语胜过一片寂静,即使那笑容不是属于她的,你们没有开心的资格,我为你们送去嘲笑我的权利,愿你们记住这一刻的自己,在漫长的夜里,抱着微不足道的欢乐睡去。 第56章 路旁小店 多格瓦只要闲下来,便会无可遏止地遐想漫游,而先前堆积如山的疑云便趁着这时候汇聚成雨,浇灌在忧虑的原野上,使它长出哀愁的种子来,因此,它必须忙起来,它现在坐在小店内的椅子上,没有沙发,没有靠垫,简陋的椅子,多格瓦环视这家商店,没有人,没有顾客,只有他自己在这儿坐着,也许,这家店是他抢来的,可店长呢?原先的店长呢,它到哪儿去了?多格瓦不认识那家伙,他记不起来,也许是记不起来了,但不一定,应当乐观些,他安慰着自己,他才是这家店的店主,也许,也许是自己的父亲把这家店留给自己的,也许,就该是这样,他想不起来有关这家店的事了,没留下什么线索,又是线索,这些小家伙藏起来了,藏得很巧妙,他绝对找不着,但是,除了他,所有人都能找出这些线索,好啊,它们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了,让它们笑,多格瓦想,它们得意洋洋地走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将这些线索穿成串,大声说出一切的真相,让它们说,我永远不会相信的,多格瓦这样想。 店里的门被推开了,多格瓦看着来者的脸,一位年轻人,男的,也许是这样,他死盯着这人的裤子,妄图从那地方得出确凿无误的结论,顾客以一种尴尬又忿怒的目光打量着多格瓦,他似乎打算转身离开,可内心又把这举动当成退缩和逃避,所以,他鼓励着自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多格瓦就盯着他的脸,他感到毛骨悚然,所以更要开口,更要和这位古怪的店主交谈,这样做能有效缓解紧张与恐惧,这位年轻人开腔了:“先生,您看着我干吗呢?”“没什么,朋友,你想要什么?”“您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当然不知道,你这问题没什么意思,我可是店主,不是什么飞在天空中的尾巴,我哪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呢?”“可我是老顾客了,您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是老顾客?”多格瓦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以前应该见过我,你一定见过这家店的店主,那是谁?”“抱歉,我忘了,实在记不住,我的记性向来不好,因此才要您为我记住这件事,您看看,我连自己要买什么都给忘了,正指望着您提醒呢,您何必请教我呢?”多格瓦听了他这席话,便又坐下了。 看来人们的记性往往都很差,他得出了这结论,瘫坐在椅子上,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这位年轻的顾客完全是来捣乱的,他带来一切希望,又大笑着将自己踹进垃圾桶里,可他总不能站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当然,他很想这么做,可这家店的墙壁是透明的,外面时常有人经过,如果被那些人看到了,是的,他们就是这么无聊,一定会看过来,他们的嘴巴比自己裤子上的洞还大,到时候,没人敢过来了,其实,这算不得什么问题,可是,如此一来,他就无法拽住这些人的领带问他们问题了,所以,他只能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年轻人,年轻顾客,现在还站着呢,还没走出门,多格瓦看着他,等着他说话,也许他还能说出来些有趣的话,可是,痴心妄想,这全是痴心妄想,这位年轻人把嘴闭上了,闭得紧紧的,谁也别想把这扇门撬开,多格瓦坐在自己的小店里,这是他的宫殿,戒备森严的宫殿,谁也进不来,只有拿到他邀请函的客人才能走进去,他早准备好了工具,从店里拿出来的,他没必要付钱,他是这家店的主人,谁也夺不走它们,他们永远待在一起,他需要付钱吗?不需要,谁都不能让他这样做,他把这些工具伸进去了,使劲摇,摇动胳膊,断了,这些劣质的玩具全坏了,还有手,到了这时候,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多格瓦跳起来,他用手拽住这扇门的把手,还好,还有门把手在上面,这下方便了,他用肘尖抵住门缝,向后跳,还不够,这扇门还贴在墙上,现在想想,这应该是个圈套,这门把手太醒目了,它在朝自己招手,他无法拒绝了,他就是这样和善,多格瓦将门把手砸烂,这扇门总算裂开了,他将脑袋探过去,通过缺口探进去,现在,终于能看到门后头的人了,还好,那后面不是另一扇门,他的期待落空了,门后面没有其他的门,这次落空了,他站在椅子上跳舞,再一次跳舞,他最爱跳舞,他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飞到云朵里,在里面睡着了,那位顾客悄悄靠过来,低声说着:“先生,我想我不用付账了。”多格瓦没理他,是因为这话很有道理,谁会质疑真理呢?我会!我会这样做!客人接着说:“我把这件事告诉您,就当是我的账单了,您记好,外面是一条路,一条真正的路,上面有行人,还有车辆,你没见过的机器,您即使见过,也会忘掉,现下没忘掉,将来也会忘掉,在这家小店里坐着,您能记住什么呢?我该说的都说了,再见。”多格瓦看着他的背影,隐藏在衣服里的背影,这件衣服是从自己这儿偷走的吗?多格瓦打开椅子下的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件衣服,他单膝跪在这件衣服脚下,伸出衣架上的手,刚刚挂在衣架上了,这件衣服不肯理他,他们闹别扭了,多格瓦将衣架取下来,在这里面,还有件衣服,他从没穿过的衣服,或许是一件长袍,专为客人准备的衣服,他等着这位客人来,心甘情愿做他的奴隶,到那时,多格瓦就能把衣柜的门打开了,在门上凿洞,在门后凿洞,他跳进洞里,衣柜里的洞穴,后面有什么?一定还有自己的胳膊,他到底有几条胳膊,还要看看衣服,看看衣服上的袖口,共有多少袖口?可是,他只有一件衣服,太少了,不足以成为证据,多格瓦把衣柜门关上了,正午时分还有人过来?他不卖衣服,快出去,快出去,这是他在说话,还是那件孤独的衣服?他们都在洞穴里,黑漆漆的地方,没有光,没有蜡烛,蜡烛的脾气很差,它们一过来就要开始打架,多格瓦可不喜欢它们,他的拳头早生锈了,现在耷拉在自己脚掌上,好了,出来,他盯着洞穴深处,里面有东西,果然,店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位老人,女的,这次是女的,多格瓦明白了,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呢,这家伙在找反义词,这可不好笑,下一次该是谁了?婴儿?男性婴儿?毫无新意的疯子!多格瓦将椅子举起来,丢到对面的货架上,货架嗡嗡作响,他伸出舌头,那位客人尖叫着跑掉了,这果然是个无聊的玩笑,他实在想不到一位老女士能跑这么快,或许自己才应该是这位老年人,他走到镜子前面,端详着自己的脸,一张多格瓦的脸,多格瓦是谁?他急忙嚷道,逼问着镜子里的生物,这种生物倒称得上是老奸巨猾了,它们能跟得上自己,说的话也差不多,多格瓦懒得与这些没意思的可怜人纠缠了,他坐回椅子上,现在在哪里?他刚才把椅子丢出来了,他忘了这件事,他坐上去了,没什么意外,可这本就是意外,他本该坐在柜台后面,现在呢?柜台后面没有人,或许有人要过去,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那是他的位置,现在被人夺去了,这是圈套,全是圈套,设计好了的圈套,那位老太太和先前的年轻人是一伙的,还有那小偷,还没走出来的小偷,它们勾结在一起了,多格瓦想通了这件事,可这椅子却不愿配合他,他低下头,将额头贴在地上,他忏悔,他道歉,他恳求它,希望能得到它的原谅,可椅子根本不打算搭理他,他只好睡觉了,这一切都是梦,多格瓦不住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即使不是梦,他也不会心疼的,等他醒过来,这家店被洗劫一空,可他毕竟什么都没看见,他只能如此跳起来了。 这是个简陋的绳索,拴住了他的胳膊,他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很快挂在了天花板上,也许,这是他丢在这里的绳索,也许,他就是这样干掉先前坐在那里的店主的,那时候,他就躲在这里,躲在小店里的天花板上,静静盯着下面的店长,当然了,还有下面的顾客,每个顾客都有可能成为店主,每个顾客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可现在呢?这词汇是从哪钻出来的?多格瓦不认识它,他不愿同陌生人讲话,那位不速之客呢?本该待在房顶上,现下却不在这地方,也许,它早就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它不是最近才来的,早就到这里了,或许,比多格瓦还来得早呢,多格瓦盯着店长的时候,它就看着它们两个呢,这全是无稽之谈,他就是店主,这家小店的主人,他勤勤恳恳地活着,任劳任怨,一直待在这里,他满足了所有顾客的需求,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所以,他就把这物件丢进店长的杯子里,它总要喝些东西,不可避免的事,它总要生一场病,天经地义,一场大病,夺去人的生命,多格瓦为它惋惜,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些顾客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他是如此称职的一位店长,谁也不会对着他说些没礼貌的话,他就这样辱骂这位店主,他总算能把它从椅子里拽出来了,多格瓦将这家伙丢出去,推到店门外面去,店门外走来了一位老人,又是一位老人,多格瓦盯着他的头发,盼望着,他最好能进来,他要弥补之前的过失,他没把店长挂在天花板上,这次不能失手了,您好,请问这地方有店主吗?多格瓦可算找到它了!他冲出去,走到小店外面,关上门,锁住了,不能把门锁住,这东西不可靠,多格瓦把钥匙拿出来,将它咬断,谁也别想抓住他的脖子,“您好。”一位年轻人走过来,“您没事?” “没事,怎么了?”多格瓦和气地问答他,这当儿,他正靠在墙壁上,眺望远方。 “您一直站在这儿?现在很冷,或许您该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是该这样做。”多格瓦微笑着,“你呢?朋友?你也走出来了,不是吗?在这种天气里,也许,我们都这样想,总是待在家里,太腻了,我的骨头渴望一阵冷风,最好能将它吹得发抖,如此,我才能站直了。” “我想出来买点东西。”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来,紫色的小盒子,“您打算吃点东西吗?或许,您还没吃饭。” “不了。”多格瓦一口回绝,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他可不喜欢搅乱自己的习惯,“您就是为了买这种东西?在这大冷天里,走了这么远?” “您如何知道的?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我当然知道这条脖子。”多格瓦摩挲着自己的脖子,“你脖子上全是脖子,脖子里还有脖子。” “您简直是位学者!我想,您一定知道哪里有这东西。” “当然。” 第57章 旧楼 一栋被丢在城市最深处的旧楼,多格瓦把这事告诉给年轻人,他们即刻启程,日夜不停,一句话都不说,这趟旅程没给语言留下余地,他们来不及呼吸,来不及眨眼,水和食物都被丢进风里,多格瓦走到一半就低下了脑袋,这绝不是一开始的那条路,可他几乎没闭上眼,也从不喜欢睡觉,他们越走越远,即将走进年轻人的家里,这是种欺骗,也是种水到渠成的背叛,已司空见惯了的背叛,人们都习惯于这样做,谁都不例外,多格瓦找了个借口,将年轻人骗到一座陡峭的山峰上,上山前,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年轻人,到了山顶,我要把你推下去,年轻人欣然同意,他们一路向上,走至山顶,多格瓦轻轻伸出手,他很快落了下去,留下一张照片,多格瓦将它放进兜里。 第58章 寻踪觅迹 多格瓦穿上自己的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裙子,裙子的爱人,手套,手套还躲在厨房里,最隐秘的地方,厨房,多格瓦跪在厨房面前,将它的名字喊了出来,她把这名字丢进嘴里,反复咀嚼,用牙齿咬碎它的牙齿,用舌头欢迎它的舌头,多格瓦的衣服穿上了自己,衣服走在厨房里,打开窗户,它打开这扇窗户,这扇窗户后面还有一扇窗户,这扇窗户上没有锁,这扇窗户后面是一堵墙,这扇窗户在自己的口袋里,这双手藏在窗户后面,这扇窗户后面还有两扇窗户,多格瓦打开第二扇,跳回路中间,这扇窗户的锁藏在厨房的角落里,多格瓦弯下腰,她的腰上还有窗户,这扇窗户上没有锁,就连把手也没有,多格瓦只好伸出舌头,这扇窗户上没有舌头,当然也没有牙齿和嘴巴,多格瓦打开窗户的锁,这扇窗户后面是自己的口袋,多格瓦钻进口袋里,这扇窗户下方是一扇窗户,多格瓦趴在一扇窗户上,闭着眼趴上去,这扇窗户后面是一扇枯萎了的窗户,多格瓦把水浇在他头上,这扇窗户是一扇哭泣着的窗户,多格瓦跳起来,摸出自己的厨房,跪在他前面,厨房将他的名字喊了出来,为她穿上衣服,这件衣服藏在窗户后面,衣服准备打开窗户,这扇窗户在多格瓦前面,它伸手打开这扇窗户,这扇窗户在多格瓦脚底下,她伸手打开头顶的窗户,关上这扇窗户,将这扇窗户丢进厨房里,“没事,怎么了?”衣服和气地问着,年轻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把袖子拽出来,递给衣服,衣服伸出拳头,慢悠悠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年轻人将鞋子脱下来,顶在头上,和鞋子搏斗,你要和鞋子搏斗,你要和围裙搏斗,你要和衣服搏斗,多格瓦听到了这句话,耳朵还没跳起来,他坐在地上旋转着,这扇窗户是在厨房里的窗户,也许这是我的窗户,厨房大声说着,风车,风车在哪?年轻人抓住了风车,风车抓住了多格瓦,多格瓦抓住了衣服,衣服抓住了年轻人。“好了,我们该唱歌了。”它们站在那儿,用双腿唱歌,观众抓住了我的脖子,脖子大声喊,衣服可不打算这样走开,多格瓦坐在柜台后面,一位客人走进来,站在他面前。 “您想买什么?老先生,老太太,妈妈。” “好孩子,给我拿一瓶液体。” “多格瓦坐在柜台后面,我们来看看他,他马上就要站起来了,不出所料,他站起来了!干净利落的动作,他的腿还能用,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现在去哪了?也许在我们身后!一场盛宴,我是主人,我是客人,您在我肚子里?快离开!快离开!” “好的,您稍等。”多格瓦站起来,走到货架前面,摸出了自己的客人,丢到货架前面,客人站起来,走到货架前面,摸出了自己的客人,把它丢出来,丢在了货架前面,客人站起来,走到货架前面,摸出了自己的多格瓦,把它丢在柜台后面,多格瓦从柜台后的椅子上站起来:“好的,您稍等。”他站起来,把椅子挪开,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台上,从客人身上迈过去,走到货架前面,多格瓦看着自己的口袋,这不是自己的口袋,她的口袋把客人摸出来,丢到货架前面,客人摇晃着站起来,打开收音机,对着收音机的喇叭讲话,收音机打开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客人摸出来,丢到货架前面,客人把多格瓦从柜台上拿下来,交给客人,多格瓦微笑着说:“好的,您稍等。”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椅子的大腿,将它藏在柜台下面,这扇窗户是没上锁的窗户,不太安全,所以多格瓦发现了这扇窗户,也许这是一扇窗户,他心想,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嘴里躺着一条鳄鱼,它们一同张大嘴巴,多格瓦走到柜台前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将自己的窗户摸出来,丢到柜台前面,她跳进这窗户里,走进这家小店,多格瓦坐在柜台后面,一位客人走进来,它嚷道:“好孩子,给我拿一瓶液体。”多格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柜台前面,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鳄鱼带着它游泳,在鞋带里,多格瓦躺在鳄鱼身上,摸了摸它的脸,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他抱着这张脸大哭起来,岁月,数不清的岁月,荣誉,太过厚重的荣誉,多格瓦想起了那棵树,“好的,您稍等。”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货架前面,多格瓦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客人,将它丢到客人面前,客人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厨房简直像个厨房,多格瓦跪倒在厨房面前了,这扇窗户一定是我围裙里的窗户,这扇窗户后面它从未见过如此像厨房的厨房,厚重,厚重的岁月,荣誉,这全是荣誉,多格瓦跪在厨房前面,等着自己的喉咙说话,“好的,您稍等。”多格瓦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那棵树算不上什么好人,因此别动,你被捕了,这些人把多格瓦围了起来,希罗尔队的人,希罗尔从机器里走出来,盯着老人的脸,它小心翼翼地说着:“您“背叛了我们的厨房?”“是“的,可还有“厨房。”“尽管如此,我是”一间厨房。”“但您背”叛了我们“的厨房。”““好的,您稍“等。“希罗尔从椅子上坐起来,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货架前面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躺着多格瓦,这棵树算不得什么希罗尔,它只是一间厨房,别动,你被捕了!希罗尔知道自己被这些人抓住了,多个挖队的人,它只好跟着它闷离开,可是他只能不用我们先走进厨房里。”老人牵着希罗尔的手,四人一起走进厨房,老人开了腔:“你们别过来,我口袋里没有厨房。”它们走进厨房里,找到了货架,“太厚重了,这货架,价值连城!价值连城!”“伟大的货架,它的意义是难以想象的,我们仔细想想,这样的货架,独一无二的货架,我先跪倒在地上!地面跪倒在我头上!”“这就是货架的故事!”它说完了,把幕布拉下来,丢进马桶的哥哥怀里,台下的观众都在鼓掌,它们脱了鞋子,正在鼓掌,希罗尔跳下来,使劲抚摸自己的按钮,“好的,您稍等。”老人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走到小店外面去,站在那儿,年轻人看到了它,于是走过来搭话,这拳头今非昔比,今非昔比了,我的拳头亲吻你苍老的脸颊,飞行,开始飞行,先别叫,“可她走在路上,现在去找她,恐怕不太好。”克兰达不认可阿莫吉斯的说法,这太鲁莽了,阿莫吉斯笑了笑,很小心地拿出了自己的腰带,一条崭新的腰带,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它说道:“一条腰带,一条崭新的腰带,没人能拒绝这种诱惑。”克兰达点了点头,它说道:“你说道,一,条腰带,一条崭新的腰带,没人能橘绝这种油惑。”“没人告诉你那是条腰带!!““我明白,所以,来看这条腰带她们把头放在一起,仔细盯着那条腰带,一双崭新的袜子。“这是什么味道的咖啡?”“先别急,不要着急,我是你的父亲,孩子,跪下亲吻我的脚趾。”阿莫吉斯跪在阿莫吉斯前面,亲吻他的克兰达,克兰达从柜台后面走出来,“那就听你的。”他们决定愤愤投投行动,奔跑着离开了。 第60章 一路远行 老人晕了过去,梅达尔观察它的脸,阿莫吉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梅达尔看过来,于是,它倒下了。 它只好为这位仇人举办一场葬礼,梅达尔躲在房间角落,观察人们的脸,现在还没人来,安静又平和,因此,没人会打扰他,他刚好能认真观察人们的脸,站在远处的那位朋友应当叫梅达尔,梅达尔倒下了。 老人站起来,把衣服拿下来,“好的,跟我们来这边。”吉斯玛跟着洛维走过去,也许他的鞋子有了自己的耳朵,而水管紧闭着,吉斯玛借来慕兰诺拉的眼睛,死死盯着洛维,谁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就连吉斯玛也办不到,洛维大声告诉自己:“好了,现在跟我们过来,把您的问题说出来,要仔细些,认真些,给,这是你掉下来的笔,掉在我孩子的钱包里,你最好别把这种东西借给他,我父亲年纪还小,你们现在还不能见面,明白了吗?这位朋友,我的老同学?”好的,是这样一位在学校里的同学“上课了!上课了!老师来了!”老师抱着书本走进来,它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 第62章 成双成对 “好了,先生,好了,不必再说了。”奥伯索塔尼洛制止了这种近乎于挑衅的行径,“我们明白您的意思,可您要记住,先生,这里毕竟不是您家,对吗?我们不能走进一只蝴蝶里看看它们的脸看看你的脸我们站在你房间的床底下这地方没有床板你把它们藏到哪去了你把我的兄弟姐妹藏到哪去了它们还是我的蝴蝶可你把自己的蜜蜂丢到池塘里塞进我抽屉里的罐子里你没上锁是你没上锁和我没什么关系。” “您说得对,女士。”阿托纳拥有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那位脑袋,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我说话了,抱歉,请问,您有什么建议吗?您是干这一行的,您比我了解得更清楚,您比我知道得更多,您是位有经验的人,值得尊敬的人,您的年纪很大,这扇窗户也许是我们的厨房里的您的还有您的呢您的您的年纪很小,您在这地方工作了许多年,您的手臂快要成了手臂,肩膀即将成了肩膀,您刚刚来到这儿,还有着这样一颗清澈纯洁的心,没被污染的心,您没什么工作经验,这正是我们所看中的一点,我可以教给你我知道的事,告诉你如何工作,如何成为一位经验唠叨的人,你多半对此很感兴趣,所以你大可以把你知道的事分享出来,告诉我,先生,您应当把这些事告诉我,不要问我为什么?什么?我说了这句话?是您说的,您自己说的,和我没关系,请张开嘴巴。” 奥伯索塔尼洛点了点头:“你看着我的头,你看到她了吗?” “是的,女士,我看到了?” “你看清楚了吗?” “是的,我看清楚了,完全看清楚了。” “这是什么?” “鲜艳的图案,您想考考我?我问您,我叫什么?” “好的,回答完毕,接下来,我们站起来,去外面走走。” “好的,全听您的。” 范德里和斯伯逊走了出去,在外面散步,他们很快就跑了起来,斯伯逊一面跑一面叫:“我们在睡觉,你们在奔跑,我们是我们的主人,你们是我们的奴隶。” 范德里趁着她在跑步,便躺在地上,用胳膊肘移动,来到了斯伯逊身后,她用纽扣缠住了曲棍球,把斯伯逊的笔记本掏出来了,范德里大吼一声,握住这本子,大笑着跑开了。 卡米洛走到这时候才知道这件事,她的尾巴不见了,于是,靴子里的墨镜也不翼而飞,他跪在地上,用额头去摸地面的裤腿,湿漉漉的袖口,他想着,卡瑟拉找到了卡米洛,从后面接近她,一把就抱住它,她和它在说悄悄话,这句话说得有些轻了,因此谁都没听到,他们都没听到,可也不敢再说一遍了,因为,不敢确认,实在不敢确认,即使是他们,现在也不敢确认,谁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孩子没站在自己对面呢? 卡米洛的天敌站出来啦!大摇大摆,唱着歌出场啦!它们的嘴巴闭着呢,像是孩子手里旋转着的小飞虫,它们的头发竖着呢,像是夫妻间的有趣游戏,它们一出现,卡米洛就跌倒在地上了,她也许太开心了,开心得过了头,因此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他的天敌,卡米洛的天敌,成双成对的,它们走过来啰!卡米洛还在地上呢,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他太开心了,站不起来了,他还在尖叫呢,这是种曲子,是的,一种传统歌曲,我们都没听过的传统歌曲,也许有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炊烟中,炊烟袅袅啊,能依稀听出这种美妙的曲子,她开始流泪了!喜极而泣!喜极而泣!站在他旁边的那人是谁?他最好的朋友,卡瑟拉!卡瑟场了!他向观众招了招手,一位有礼貌的小姐,一位优雅的绅士,它永远站在舞台最中心,它总算来到卡米洛身边了,卡米洛还在地上爬呢!这就是好朋友,她以如此富有新意的方式迎接自己的朋友,这就是友情!最伟大的友情,欢呼!观众们!欢呼!朋友们!我们看看,这对朋友,这对朋友啊,她们素不相识,没见过面,现在却如此亲密,完全是挚友了,这就是友情的力量!卡瑟拉搂住了卡米洛的脖子,她有些害羞,想逃跑,不要紧,它的天敌会帮忙的,好了,现在好了,它的天敌摸到她了,开始了!开始了!卡米洛,坚持住!卡瑟拉!它是卡瑟拉!帮帮卡米洛!帮忙!帮忙!欢快的哀嚎!孩子们在大笑。充满善意的切割!这是音乐家的小提琴。狞笑着的天敌们!这是仁慈长辈脸上的微笑。还有卡瑟拉,我们的朋友,卡米洛的朋友,它也笑着呢,当然,现在,我们要把这头衔摘下来,它累了,他太累了,带着这么多东西可没什么意思,现在,它只是我们的朋友了,让我们鼓掌!观众朋友们!成双成对,她们成双成对的,天敌们下场了!离开了!鲜花呢?我们的鲜花,早就准备好了的鲜花,卡瑟拉走了,当然,它只能一个人离开了,让我们欢呼!朋友们! 第63章 壁中峭壁 可挖泥梳路处衣禾免四瓜背德甘概,“嗯,我知道了,继续说,帽子在地上,群星与天空道别,飞入梦和山海间。”听了迪苏克的这句话,明里瑞才敢接着开口,他的嘴巴应当在颤抖,这是脸颊悄悄告诉他的,他的脸一直在移动,过于紧张了。 “好的,先生,这位老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没说话,他的邻居一直待在家里,当然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有人走出门,是的,这是事实,我们看到了,不过,这些人没出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我们不得而知。”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迪苏克大声吼道,他的舌头伸出来勒,“搞清楚,搞不清楚就去搞清楚,明白了吗?没明白就快去明白,现在继续说,继续说些该说的话!”他一面说,一面站在那儿,有些空隙,还有停顿,明里瑞急忙掏出口袋里的本子,不住地点头,牢牢地记住,过了会儿,他就把这物件收起来了,受尽口袋里,方栽耳朵边,迪苏克看着这位明里瑞,满意地笑了。 明里瑞看着迪苏克的脸,不过,他的眼睛在活动,脑子却在打转呢,好久没见这位先生笑了,也许是生活拉住了他的脸皮,他的脸膛绷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就连自己的指头都伸不进去,一位严肃又称职的先生,明里瑞在心里为他鼓掌,这位先生看起来不好相处,甚至经常恫吓自己,但明里瑞完全明白,这全是善意的督促,迪苏克勒住明里瑞的脖子,他去世了,迪苏克微笑着看着库娜罗,他说道:“好了,说说看你找到了什么。” “是,先生。” 库娜罗打开自己背上的脊背,把背包从书包里取下来,他敲开自己的钢笔,用手指上的赘肉捂住笔身,用力,不够,也许不够,还要用力,库娜罗的手指发白了,继而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加油!加油!迪苏克站在旁边,大声喊着,他将两只手靠在一起,握出个拳头,不住地跺脚,嘴里喊着口号,库娜罗的脸也发红了,他大吼一声,终于,他去世了。 迪苏克微笑着看着伦西里,他慢悠悠地说道:“好了,你发现了什么,都说出来。” “明白了,先生。” “大声说话!不要唯唯诺诺的!” “我是你的父亲。” “好的,爸爸。”迪苏克坐下来,坐到伦西里旁边,他看了看父亲的鞋子,这多半是一双父亲的鞋子,还有别人能穿上这双鞋吗?当然可以。 “先生,我找到线索了。” “有关什么的?” “是的,您说得对,我们是该小心点,这附近,还有别人,我听说您看到过那些人,我恰巧也听到过它们的声音,而且,那又如何呢?对,那无所谓,我知道,无所谓的,对不对?” “是的,无所谓,不过,我们要小心点,你大可以寻欢作乐,可我也不会就这样看着,即使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父亲,也不该就这样放弃我们的工作,别忘了,我是迪苏克,迪苏克镇的迪苏克,没有人比我更痛恨迪苏克镇了,你没有说话的嘴巴,好的,好的,知道了,这就给你,这就给你,我这就把货箱借给你,伦西里!脚手架在哪?你把它们放到什么地方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别捣乱了,行吗?你说什么?大声点!你现在在哪?你跑到你的房间里去了?为什么?谁让你进去的?我?我可不会这样做,我看,八成是你父亲又说了什么空话,你连这种话都相信,怪不得长不高,没错,我就是这样说的,什么?这又是我的错了?我的孩子啊,你的脑袋,比我的膝盖还脆弱,你跳起来只能摸到门把手,这全是我的错吗?是你母亲害了你!好,我知道,你父亲也是这样的人,一位坏脾气的先生,你父亲似乎很讨厌我,我看出来了,你不这样想?当然,那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要包庇它们了,可我呢?我就不能说出些真心话?我们都挺自私的,你觉得呢?当然,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了解我,嗯,谢谢。” ”你这话有衣据吗?” ”有的,先生。” ”我还是不信,我实在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这的确是事实,先生,我不会骗你的,如果您不信,那就再跑一躺?您觉的呢?您设法摧毁我说的话,可是,您搞错了,我没说什么,这只是事实,我把它们接过来了,我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最后,我不怀疑您的信心,您向来是志得意满的,值得我去尊敬您,这次也不例外,是的,这次也不例外,那就祝您成功,我们下次见。” “等等,先等等,我还没说什么,你何必走得这么快呢?我还没赶你走,你不必走得如此快,你蓄意走过来,没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知道吗?朋友,这可是最新鲜的鱼鳞,里面的果皮还跳动着,我没把这些好同事揭开,现在,刚好,逮住你啰!不过别担心,对,放轻松,放轻松,让呼吸平稳下来,好了,好了,别呼吸,别闭着嘴巴,捂住鼻子,对了,好的,一定要小心,我最近有些窘迫,你知道?谢谢你,你没来嘲笑我,没来帮助我,甚至没问我这件事,我知道的,你早了解到这件事了,你是从同事那里知道的,嗯,我不怪你,人之常情,我不会责备你的,不过,你最好别把这种事说给别人了,我实在不想听到这些话,这些话对我来说有些沉重了,算得上是我的负担,你有些迟钝,不过也是我的朋友,是的,你是我的朋友,那么,如果我们一起工作,你又要如何想呢?你的脾气也不好,着我知道,可我不回惹你啊,腻想想,我说的全是实话,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实话,我们的同事总喜欢吃饭,你见过它们吃东西吗?是的,是用嘴巴,用嘴巴吃东西,你觉得恶心,不必这样,朋友,它们是我们的同时,我们要尊重它们,不对吗?我的声音很好听?谢谢,谢谢你,我也这样想,你的嗓子也很诱人,而且,你唱歌应该很好听,你上过舞台?那很棒,不会是小时候参加的那些无聊节目?不是?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在逗我笑。” 第64章 崖上光阴 从这儿要走到哪里去?总是有这样一条路,总是走不完的路,它会出现在任何角落里,意想不到的角落,谁都看不到的角落,可它确实在那里,舒展开的眼角是喜悦的避风港,服务员要敲打顾客的脑袋,这是一位服务员,它们之前没见过面,可服务员一定要敲碎顾客的脑代衣,就因为顾客把手机交给它保管了,这是家餐厅,或许是别的什么,也可能是俱乐部,总之,不能把手机带进去,顾客们把手机交出来了,因为它们相信这位服务员,它们可以不这么做,它们完全能大摇大摆地闯进去,谁也不会说什么,它们当然能扭头就走,难道这些服务员还能拉住它们吗?可是,它们就这么做了,服务员把顾客们的手机拿起来,榔头,铁锹,能和脑袋发生碰撞,它们想求救,可谁会听呢?毕竟是自愿走进来的,连手机都没了,迪苏克在摇晃,你知道吗?我要拆开这仙人掌,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我没见过的秘密,你的秘密,当然,你不高兴,我明白,你当然会这样说了,谁愿意这样做呢?我想看到一场雨,你把我的窗户敲碎,说天空中有太阳,这会把我的眼睛烧坏;我想听到一阵风,你把我丢进家里的地窖,说空气中全是不干净的灰尘,这会让我的鼻子枯萎;我想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交流,你摘掉我的喉咙,这次你说不出话了,我知道,我了解你,站在天边的陌生人都是远处的自己,你害怕我和自己说话,之后再不作答,你痛恨我,却离不开我,你看不起我,却离不开我,你踩在我身上,却还指望我亲吻你鞋子上的污垢,我怎么会如此做呢?我不尊敬任何人,别人也不必尊敬我,你可以用靴子摩擦我的脸,可我也该用手套鞭挞你的面部,你不让我这么做,这好像是你的私人物品,可我绝不会爱着你,当你死后,我不敢走在街上大喊大叫,但我一定要在自己狭窄的房间里肆意哭喊,当你死后,一切都会不同,这是我给自己的答案,把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我把希望寄托在自己最痛恨的人身上,如果你不改变,一切都不会改变,你是,可人生总会有终点,我盼着那一天,可你多半不在乎了,你一定要盯着别人痛苦的脸,你在品尝我的谷投,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对你的怨恨是理所当然的,我对你的爱意是生来就有的,你坚称在你身旁的飞鸟和花朵都是你的奴仆,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和你有关,我面前的花园是你栽种出来的,尽管你根本没去过那儿,就因为花园的主人是你的同类,有共同之处,只要有一点点共同之处,你一定要把这功劳据为己有,尽管你什么都没干,可我身后的影子呢?影子里肮脏的小巷呢?这就与你无关了,你大声说出这些胡话,自相矛盾的胡话,你何必说这些话?你应当知道,所有人都爱着你,都信任你,即使是我,也不会反驳你,可你还是要说这种话,谁会相信这些话呢?我们抬头看着你,不是因为这些笑话,只是因为你,可你总要说,你害怕,你心虚,你根本不该站在我们面前,你不肯走开,只好站在那儿发呆,你害怕沉默,害怕平静,你一定要找些无聊的事情,你一定要说话,你不擅长做这种事,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好,也许你是知道的,你有自知之明,所以才如此癫狂,我没有脑袋,所以才守在你身边,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又能怎么做呢?寒风吹来回忆,我从你的影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我从前的脸,年轻而有朝气,也许是你毁了我,毁了我们,也许是我们自己走进了这没有出口的地牢中,我们选择了你,我们相信你,你就这样报答我们的承诺?我们把能给你的东西都给你了,我们把自己的秀发摘下来,可你还想要我们的睫毛,我们把自己的胳膊取下来,可你还想要我们的大腿,也许你就这样嫉妒我,嫉妒我们,我们还年轻,身上藏着数不尽的可能,而你呢?你终将老死在落日里的病床上,我知道,你不想这样,可又能如何呢?你可以踩着我们的肩膀,但你绝对生长不出一双能在天空中翱翔的翅膀,你可以夺去我们的首饰,去买一张机票,但你绝对生长不出一双能在天空中翱翔的翅膀,你可以拆掉我们的房子,亲手组装令人惊叹的飞行器,但你绝对生长不出一双能在天空中翱翔的翅膀,你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世界会给你回答,让我们看看,不可一世的你,像你这样无所不能的你,你能干什么呢?我早说过了,你什么也不会,我们没了你,照样生活得很好,甚至会更好,你失去我们,会是什么样?当然,你也许能活下去,当然能活下去,可你再也做不回你自己,毫无疑问的一件事,你摸不到山的脊梁,你走不到海的中心,你招来一阵雨,夹杂着我们的气息的雨,你制造一朵云,用我们的手带来的云,你能做什么呢?独自一人,你能做什么呢?你全靠我们生活,我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无法弥补的沟壑,它比口袋里的金币和脑袋上的冠冕还坚固,你永远站在我前面,蒙上你的脸,你绝不把脊背露出来,你绝不让我看到你的脸,我也只好如此做,我们都绑在一辆冲向悬崖处的列车上,我们要往油箱里灌油,只因我多灌了一瓶,为了保险起见,你便要灌上两瓶,很好,这很好,你是冠军,可我呢?你绝不会放过我,可我要如何做呢?有人看过我的手吗?有人盯着我的眼吗?没人去看我的嘴巴,人们都把耳朵张开,倾听你的歌声了,那不是音乐,也不是呼喊,你什么也没说出来,你连嘴巴都没张开,它们会自己为自己播放摇篮曲,在你面前睡着了,可我呢?我明白,所有人都有苦衷,所有人都身不由己,这很好,那便这样,我还能如何做呢?没人愿意站在我胳膊上,倒立着的鹦鹉,倒立着的小鸟,我张开嘴巴,好了,再见,朋友,我不认识你,你坐在你的宫殿上,我保持沉默。 第65章 洞内之曲 可挖泥梳路处衣禾免四瓜悲德甘概,那位老人现在在哪,这是亟需解决的难题,迪苏克摇晃着,她转动自己的脑袋,用手指刮了刮发红了的耳朵,这是思考的前兆,多半也是种灾难,她总要动身的,这就是她该干的事,她领了这些人的钱,当然要为她们办事,她不乐于助人,可也不爱欠债,她是个人渣,也是个人。 “迪苏克女士,清您看看这封信。”洛维从门外走进来,也许她在偷听,迪苏克猜着,这位朋友,自己的老同事,她胸腔里始终跳动着一颗好胜心,她因此常犯疑心病,洛维不待见自己,迪苏克知道,她比谁都了解这件事,不过,这种事终归不好用嘴巴说出来。 “迪苏克先生,清看看这风信。”迪苏克从门外走进来,他看着洛维的头发,红色的头发,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是的,他就这样想,有些没礼貌,可这算不上推测,洛维时常干这种事,他应当把那些窃贼抓起来,抓到自己面前,可他很少这样做,也许,他本就和那些不懂礼节的老鼠打交道,小时候,他多半经常和那些可悲的家伙一起奔跑在城市的角落中,这就是迪苏克讨厌他的原因,不过,他办别的事向来出色,因此,他便将一只眼遮住,如此一来,倒也过得愈发舒心了。 “我看看。”迪苏克走过去,接近那封信,这桌子颇显杂沓,他的手放不下去,找不到落下去的地方,迪苏克转眼去瞅洛维,指望他能帮帮忙,可他只在那儿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了,他只好将这封信抽出来,丢到空气里,看着它在灰尘身旁沉浮,这倒也算是种无声的责备了,那上面的字极小,看起来有些费劲,不过字迹算得上娟秀老练,多半是洛维伪造的,迪苏克用拳头砸碎他的眼镜,洛维弯下腰,把碎掉的眼睛包起来,丢进办公卓旁的垃圾桶里,垃圾桶不会汪汪叫,我们不用担心。 迪苏克从容地说着:“我知道了,请回,嗯,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他挂断电话,把电话递给洛维,迪苏克和气地说道:“找你的。”洛维抬头盯着他,末了,他终于肯把这电话接过来了,趁着这当儿,迪苏克俯身捡起垃圾桶,把里面的镜片拾出来,把眼睛凑上去认真看,这上面有字,蝇头小字哈哈哈,不知是谁刻上去的,迪苏克早把那信的内容背下来了,和这镜片上面的截然相反,他小心翼翼地把这碎掉的镜片包起来,塞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洛维还在打电话,一切正常,没什么问题,迪苏克踮起脚尖,闭紧嘴巴,默不作声地走出门,他走远了。 “您好。”迪苏克听到有人叫她,急忙脱下帽子回礼,那人伸出脚,将她的帽子踢飞,飞到地面上的一滩污水里,迪苏克立刻冲上去,与它扭打在一起,它叫了几声就不动了,迪苏克冷笑着站起来,像踢皮球一般踢着这位客人,带着它前行,葛萨洛刚从农场回来,它一见到这位朋友就开始大叫,叫着冲过去,躺在迪苏克背上,迪苏克带着它走进一家便利店,她把葛萨洛丢下来,走到店主身后,也许是店主,她懒得管,这地方还有铁棍,结结实实的,结结实实,晕过去了,外面的车辆还等着加油呢,它们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进来,而迪苏克就站在门后面,这铁棍很耐用,比大部分皮球都结实,店里没地方踩了,迪苏克跳到柜台上,一位老年人趴在她前面:“这位女士,请您放过我,我什么都没干。”迪苏克看着他,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他因此怒发冲冠,高叫着走出门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葛萨洛从人堆里坐起来,慢悠悠地问着。 “你知道那位老人去哪了吗?” “哪位?” “我找你来不是让你问我问题的。” 葛萨洛沉默着,一眨眼工夫,她就从店门口走进来了,他说着:“朋友,我知道你要找谁,我当然也见过他,可这话不能对你说,你还是回去。” “你要如何才肯说?” “无论如何都不说。” “那老人来过这家便利店?” “是的,来过。” “你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是我亲眼看到的。” “人的眼睛可算不上证据。” “有录像,当然有这种东西,如果你要看,我就带你过去。” “那就走,别废话了。” 迪苏克和葛萨洛从游泳池里走出来,葛萨洛一面走一面把游泳圈丢给鬣狗:“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东西,没什么人情味,没什么人的味道,站在你面前说话的是我,我有名字,独一无二的名字,我叫葛萨洛,而那些干瘪的家伙呢?只是种工具,我说得或许有些过分。” “不过分,不过工具比你我都有用。” “本末倒置。” “不得不这样,好了,把录像交出来。” 葛萨洛伸出拳头,砸碎迪苏克的眼镜,她把眼睛放在头上,大叫着跑开了。 迪苏克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有些头晕,不过还好,还能忍住,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录像拾起来,丢进播放器里,坏了,这机器坏了,他把口水吐到上面,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地方倒是不缺司机,迪苏克很快就找到了一位,他拽住他的领带,笑着说:“嘿嘿,朋友,我可找到你了。”司机大吼着:“放开我!我在开车!这是在一条马路上!快放开我!”迪苏克听了,急忙将领带缠在自己手上,上了锁,把钥匙丢到窗户外面去,司机大骂着,用拳头砸迪苏克的脑袋,迪苏克把脑袋凑过来,哈哈大笑,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带来数不尽的折磨,称职的无辜者倒在废墟里,恰巧路过的普通人成了冷冰冰的装饰品,只有罪魁祸首活了下来,从一地碎片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洛维从巷子里跳出来,把迪苏克拉进巷子中,用某种武器抵住他的喉结。 “放过我!朋友,我求你了,放过我!” “好的。”洛维把武器收起来,离开了。 迪苏克走到丹朗洛身后,从口袋里摸出武器,抵住她的喉咙,他低声喊道:“别动!别想让我放过你,狡猾的恶棍!”于是,丹朗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先生,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丹朗洛沉声说着。 “我知道,别告诉我!” “您还是放我走。” “闭嘴!” “还有人等着我过去呢!” “你可不是第一个!”迪苏克低声念叨着,“你不是第一个,你绝对不是第一个,其他人呢?难道你是第一个遇害的?不可能,绝不可能,你说什么都是我说的话,你说过话吗?我问你,那些人,那些无辜者,它们总要遇害的,这是条巷子,我从里面跳出来了,不止我一个,之前早有人这样做了,早就跳跃了,开始跳,绑好我的腰,你为那些牺牲者说话了吗?没有,一定没有!你没去救他们,也没站出来说什么,你说,我为何要放过你?我为了它们而战,我是它们的奴隶!” “先生,您搞错了。”丹朗洛点点头,他慢悠悠地说着,“我早就说过这些话,我为那些人说过话,那些被您抓住的人,也许不是谁,管他是谁呢,总之制止之有这种事,我为他们流过泪,我为他们低过头,我没侮辱他们,我没唾弃他们,您这是污蔑。” “这还不够,你只用嘴巴帮忙?我也能用嘴巴放过你,你满意吗?当然不,你不必反驳我,你在胡说,你在胡诌,我看透你的心了,一颗肮脏又虚伪的心!可我的手仍要夺走你的生命,跟你学的,是你教我的,好老师,你是一名好老师。” “您不能指望我走出来啊,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这条小巷子旁边,我哪有这种精力呢?即使是那些专业人士,他们也不可能把这些事的火苗全掐灭的,我说得不对吗?这不冲突,绝不冲突,我不能把这些人全拉回来,但我当然能为他们发言,您到底想说什么呢?我实在没搞懂您的嘴巴,只因为之前有人遇害,我们便再不能去救别人了?只因为我不能跳出来砸烂歹徒的脸,我便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能怎么做呢?我实在搞不懂您的意思,你把我绕晕了,我这话说得应当很明白,可您一定走到路上向四处看看到我了看到你我先看到您的脸您的眼睛走得慢哎呀哎呀别看你自己的眼珠了我听不懂,假装自己听不懂,您不想主持正义,当然,当然了,这很正常,我明白,您想干些令人厌恶的事,我知道,您不必不承认,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这念头,可您为何不承认呢?您想骗自己,还是想骗我?用这种可笑的胡言乱语?哈哈哈哈哈哈,您看,我已经笑了,您成功了,还是说,您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只要有人和您背道而驰,您一定要大吼着跳过去,将他拉回来,所有人都得和您走在同一条路上,您是这样想的吗?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没做,您把武器架在我脖子上,这倒成了我的错,我为那些受害者说话,您制造更多受害者,这倒成了我的错,我实在搞不懂您在想什么。” “胡搅蛮缠!”迪苏克冷笑着,“我懒于反驳你这站不住脚的谬论,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即使是,也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还是那种易于识破的伪君子,你钱包里有多少钱?你钱包里有多少钱?我的钱!这可不是你的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这么做,我会拦住你的!谁也不能告诉我!什么事我都知道,你还有工作,你还有父母,你不去在意这些事,竟跑到这条小巷子里,和我这陌生人纠缠起来了,你为何不去找自己的父母?你为何不去和他们说两句话?你一定要缠着我胡作非为?” “您的确有些不可理喻。”丹朗洛叹着气,“我没找您,是您跳出来,抓住了我的脖子,我能怎么做呢?如果能走开,我早就走了,您在背后骂我,我不会回头的,可是,现在您抓住了我的脖子啊,更何况,这又有什么冲突之处呢?我当然爱着自己的家人朋友,爱着自己的父母,可这又如何呢,我是个在漫长人生中行走的人,我有那么多时间等着我去解决,我当然会和父母聊天,可我也要干别的事啊,难道说,我要一直待在自己父母身边,哪儿也不去了,只要我干了些别的事,您就要跳出来,拿着我的父母指责我?我既可以照顾自己的父母,也能安慰这些倒在你手下的可怜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之处吗?是的,您说得是,我钱包里没什么钱,我是比不上您的,在这一点上,您值得尊敬,可这又如何呢?您是位出色的商人,可未必是一位合格的人,我没什么钱财,那又如何呢?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这件事摆在我们面前,走在我们前面,那些人全被你害死了,他们的遗骸还哭泣着,还在那地方发呆,还在那地方腐烂,而你呢?你把自己的脑袋伸进仗义执言者的钱包里,你是能嘲笑我,可这已发生的事实不因我而改变,即使我是伪君子,也要做个仗义执言的伪君子,这一定比您强。” 迪苏克盯着丹朗洛的脸,觉得他很可怜,一位年轻人,年纪还小的人,一位老年人,年纪不大的人,总是要说这些可笑的话,总是爱搬弄自己那套漏洞百出的玩具套装,迪苏克沉默着,不打算说话,他知道丹朗洛还要继续说话,这些人总是这样,说这些谁都能明白的话,继续说,继续说,他很开心地笑了,这不是嘲笑,迪苏克沉默地说道,他看着这一无所知的老家伙走向灭亡。 “道德是您的挡箭牌,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用了。”丹朗洛大声说着,“您站在道德的风口上时,上面满是灰尘,它们与他白皙的脸颊打成一团,烟囱在不停地响,这地方在向前滚动,无关人员全部掉下去,消失在癫狂的沙尘暴里,他是这儿管事的,自然能毫发无伤地站着,弗利曼比他站得更高,当然也站得更稳了。 “打算去哪?” “利尔顿街。” “什么时候到。” “今天恐怕不行了。” 他们现在飞奔在丹朗洛的街道上,这地方与波伊兰诺间还有段距离,弗利曼不清楚脚下的重量,您把握住道理了,这时候您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的,这时候您倒是位善良的先生,等您落败了,等您犯错了,您又要说什么呢?没错,摇身一变,您总有一套话来应付我们,您还有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刚好能聚在一起了,你们缩在这房间里,大声喊,对我们不满的人都该出去,你们不打算和我们交流了,也不谈论什么道理了,你们向来是这样的人,这也不怪你们,我知道,你们是受害者,自己的受害者,你们的脑子摧残了你们的尊严,让你们有了这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我们的目的不同,当然会有不同的方向,这是一条路,路口,一定会有许多路口,我们应当找到一条路,我们是该坐在一起讨论讨论,而你不同,你不想和我们交流,只想维系自己那可怜的尊严,谁反驳你,你就反驳谁,谁支持你,你就拥抱谁,你有一颗出色的脑袋,可你绝不会使用它,你把它用来谋取利益,却绝不愿思考我们该走哪条路,我不怪你,你有难言之隐,你有苦衷,我知道这道理,谁不想多吃些东西呢?可即使如此,这条路始终在这儿,和我们无关,它早就在这儿,你把眼哭红了,你把泪流干了,你遍体鳞伤,可这有什么用呢?这只是一条路,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路,它绝不会同情你,也绝不会因你而消失,你这样做实在没什么用,这是为我们准备的表演,你只是一位出色的喜剧演员。” 迪苏克仍不说话。 “您觉得自己颇有创意?我不这样想,您常带在身上的那些东西,您戴在脑袋上,戴在头发里的东西,也许很新奇,旁人看了便大感疑惑,摇着脑袋走开了,你洋洋得意,可实际上呢?您是小偷,没错,您是个小偷,这些您引以为傲的小小物件全是偷来的,从您最痛恨的人群中偷来的,您为何憎恨他们?我仍旧想不明白,您觉得我们太过陈腐,却又觉得这些人过于前卫,您就站在我们中间,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也许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不知道,这次也不知道,和上次一模一样,就连镜子里的脸也有些相像,或许它也举着镜子,对着这边笑,老人认为这是梅达尔,镜子里当然是梅达尔的脸,因为她还睁着眼,而梅达尔把眼闭上了,镜子里的人也是这样,镜子里的人还闭着眼,这显然不会是自己,她想把眼闭上,或许镜子里的那张脸会把眼睁开,可如此做,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好不容易才趴下了,她的背都弯曲了,现在当误认为自己夺得了一切,实际上什么都没掉进来,你的手掌空空如也,眼睛像干涸了的池塘,什么都看不见,你们既无道德,也无创造力,你们把他们的东西全偷来,你们忍着恶臭把这些物件全偷来,你们自诩要标新立异,身上却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重复感,缩在人群里,缩在你们塑造出来的人群里,和我们没什么区别,骨子里完全相同,只披上层粗制滥造的外套,这外套的布料仍是偷来的,是别人用剩下的,是被别人丢进垃圾桶里的,这能带给你满足感,你是这样想的吗?朋友?有人敲打自己脑袋时,会有志同道合的人施以援手,在外面受了委屈,我们回到塑造好的人群里,你不说话,如何能说话?我站在远处看着你,你避开我的目光,彷佛这是种耻辱,你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愿听到我的声音,可这有什么用呢?贴在脸上的词汇,也许你向来很开心,你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只要说到痛处,便立马高叫着跳起来,你们不甘于和我们这些老旧的人为伍,却又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我知道,你们想再进去,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准备决斗,这种决斗来自萨瓦托城,是多伯里的母亲发明的,他现在正把眼罩递过去,对面的人接了过来,把眼蒙上,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雕像下面,准备决斗,多伯里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的尊严全在这里头了,他只要转头逃跑,就再也走不回来了,这是种勇气,这种勇气得到了阐明,其中最杰出的是汤匙,这些小家伙总要纵身跳进滚烫的浓汤里,它们可不怕烫,因为它们的主人正等着享用美食,它从房间深处走出来,把汤匙里的汁液塞到嘴里去,这是番茄,这是肉块,这是信封,它再去偷些东西,可这些人总要老的,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总要衰老着,等他们的嘴巴缩在一起,你们还能怎么做呢?你们的兴衰荣辱全寄托在你们最憎恨的人身上,你们说不出什么话了,我知道,你们唱不出什么动听的曲子,索性就不说话,索性就学别人说话,学别人说话,只要学别人说话,自己就不会是个哑巴,你们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走在人群最前方,把腐旧的东西全砸烂,可这样的你们,只会学别人说话,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这也没办法,你们本就是靠偷窃聚在一起的窃贼,受不了它们的恶毒,又爱着那些新潮的音乐,因此只好当个小偷了,这是位小偷,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偷,标新立异的小偷,只会说一句话的小偷,有原则的小偷,四处作恶又有原则的小偷,幽默的小偷,让人笑不出来的幽默大师,一位小偷,这不就是它吗?朋友?小偷,一位人,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东西了,一生的价值在出生那刻便决定了,它是一位人,它这辈子干过的最伟大的事,而且和它没什么关系,它的父母给了它这张脸,尽力给它一张独一无二的脸,它的父母给了它这名字,和它的脸搭配在一起,成了独一无二的它,它为何要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去捡它们的拍些无呢?它就这么爱吃别人吃剩了的口香糖,榨取里面早就发酵了的拖曳残渣?别人的抠睡对它来说就这么诱人吗?是啊,这是小偷,一位小偷,爱吃别人剩菜的小偷,毫无道德光芒的小偷,绝不承认自己身上的劣迹的小偷,这就是它,崭新的小偷,浑身上下所有东西全是偷来的,可它仍是崭新的,她一眼就看到了格罗蒂,她走过去,与她交谈:“您好,小姐,您在看一面镜子?” “是的,它坏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 “您看这儿。”格罗蒂用手指着镜面的角落,那地方折射出乌黑的光线,照在车门的邮箱上,或许邮递员今天迟到了,因此他们还没来,格罗蒂就此推断出了,她认为镜子的角落是懒惰的源泉,也许他们的闹钟没电了,也许他们起床了,但站在镜子前不愿离开,他们总要欣赏自己的容貌,就算那与自己无关,只要它自己这样想,那便没什么问题了,况且,它还有它的朋友呢,让它们互相吹捧,最前卫的一群人,把从别处偷来的那些拍些无举起来,对了,举到头上,放在自己头顶上,吹气,一起吹气,唱歌,一起唱歌,你们可是一家人啊,对了,就这样做,它们倒是很新潮,特立独行,超凡脱俗,聚在一起,像一帮虫子一样聚在一起,这的确很特立独行,想想看,朋友,我帮忙想想,一定还能再偷些什么,本就是这样的人,我说得有错吗?它活着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别人给它活下去的理由,别人给它活下去的动力,它活下去,只因为别人这样活,再没什么别的原因,它生命中一切有光彩的东西全是偷来的,从它们最憎恶的人手里偷来的,它们会安慰自己,这不算盗窃,至少它是这样想的,前面的垃圾桶里,右手边的岩石上,天空中飞鸟的羽毛内,或许这位英雄就藏在里面,或许他们是个团体,平时总要一起行动,梅达尔搞不懂,可他最好把这些人找出来,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的天空是浓绿色的。 “您好,梅达尔先生。”有个没头发的高个男人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您知道我的名字?克瓦尼先生?” “当然。” “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 “您说得对。” 这叫抢,当然,它会骗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骗过自己,就这样活着,这很好,好得让人想肆意微笑。” 迪苏克立马将丹朗洛沙司了。 他还有句话没说完,迪苏克想,简单易懂的鉴别方法,如何找到这些小偷,能让自己笑出来的,一定是偷来的,它们不可能说出这些话,它们的嘴巴唱不出来这首歌。 “所以说,这位老人根本没出门,它没出门,却再也打不开这扇门了?” “是的,先生。” 迪苏克点点头,用笔在胳膊下压着的笔记本上画圈,等他画得腻了,就微微抬起头,盯着面前的芬迪布勒:“你能再说一次吗?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好了,我们再来看看,现场有没有目击者?” “当然。” “那位老人去哪了?” “不清楚,它一直待在家里,突然失踪了,谁也没看到它,不过,它的邻居看到了这件事,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了,可惜现在还没人能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们还不知道老人已经失踪了。” “嗯,明白了。” 迪苏克把手里的岩头丢进垃圾桶,听着纸张然少的声音,这让他心情愉悦,迪苏克愣住了,等他缓过来,才自信地开了腔: “走,去犯人家里。” 迪苏克立刻走出去,芬迪布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道:“您知道犯人是谁了?” “不知道。” “那我们该去哪?” “还不赶紧回去!” 迪苏克和芬迪布勒急忙走回去,坐在椅子上,迪苏克数落着站在桌子前面的芬迪布勒,他讪笑着,不住地点头,末了,他道歉:“对不起,迪苏克先生,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行动。”迪苏克满意地摇了摇头,这次就先放过这位朋友,毕竟,他还年轻,还是位可恨的年轻人呢。 “哈哈。”迪苏克笑着,他立刻跳起来,给了芬迪布勒一脚,“不许笑!现在是办公时间!”芬迪布勒听了这话,急忙闭上嘴巴。 迪苏克站起来,给了他一拳:“现在是办公时间,不许闭上嘴巴!我是找了个哑巴吗?” 几十位陌生人冲进来,把迪苏克围住了,它们紧盯着这位陌生人的眼睛,迪苏克慌了神,急忙将芬迪布勒推出去:“是他!全是他干的!我的母亲是一位哑巴,我爱着我的母亲,各位,各位,这是真的,你们可以去看看,我带你们去看,全是他说的!他叫芬迪布勒,他家在索科斯街葛萨洛楼四三九号房间,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全是他干的,把他带走!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它们抓住芬迪布勒的胳膊、手腕、尾巴、脚踝,将他搁在肩上,安静地离开了,芬迪布勒在向迪苏克求救,声音愈发响亮,迪苏克对着他哈哈大笑,他招着手:“放心,朋友!我不会放过您的家人的!我知道您还有一位妻子!哈哈哈哈哈!”芬迪布勒被抬走了。 现在没人了,迪苏克还在笑,他笑累了,脸颊有些酸,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还有这位老人呢,他恨死这位老人了,简直没完没了!想解决这些事,首先要学会搏击,学会拳击,学会摔跤,狠狠殴打路过的笔筒,给我一支笔!迪苏克高叫着,阿托纳把笔带过来了。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迪苏克歇斯底里了,这怪不得他,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狭小的椅背,双脚站立,用脚尖行走,迪苏克浑身发热,他把领子扯烂了,把阿托纳带来的那支笔丢进去,笔尖冰凉,戳散他身上的热气,迪苏克躺在椅子上,安闲地喘着气,阿托纳递给他一块砖,迪苏克接过来,将这物件咬开,里面有自己一早就放进去的玻璃球,从茶坊里偷来的玻璃球,迪苏克将它放在脑门上,他的脑袋跟着旋转,不让它掉下来,阿托纳伸出手,抓住他的肩膀,剧烈晃动,这是一阵剧烈晃动,这玻璃球掉到地上,摔碎了。 “干得好。”阿托纳为自己鼓掌,迪苏克一面点头,一面鼓掌,他站起来,把椅子举起来,放在桌子上,迪苏克后退两步,一下就跳了过去,来到阿托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小伙子,走,我们还有事情没做,现在刚好能出去了。”阿托纳跟着迪苏克出去了。 “我们该去哪?迪苏克先生。” “小声点。” “我们该去哪?迪苏克先生!”阿托纳停下来,站在原地大吼,“您不说清楚,我今天一定不会跟着您走!” 迪苏克笔挺地站着,在他眼里,阿托纳身上的罪证很是醒目,工作不顺的怨气在他心里郁积着,他杂沓的头发里藏着阿托纳的钢笔,也许他是因这种勾当而忿怒的,这是他口袋里惟一一只笔,迪苏克深怕他扭头走掉,他讪笑着检视阿托纳贴在背后的那张脸,完好无损,瘦骨嶙峋的脸,若再加上自己狡猾的目光,这张脸上便平添一抹亮色了,迪苏克顺遂地将自己的脸挪开了,他看着阿托纳,悄悄凑过去,小声说着:“好,好,朋友,你获胜了,你是你自己的勇士,我告诉你,我们要去找范德里,我们要去找她了,现在你满意了?” 阿托纳很快就不说话了。 迪苏克找到了个由头,立即向前走,阿托纳还在后面紧跟着,他不住地回头,去看这位朋友,阿托纳为了回应这种目光,急忙开口:“我们要去哪儿找她?那位叫范德里的人,我可不认识她。”“我知道,我也不认识,别着急,她总会有自己的家庭,也许在楼房中,也许在庭院里。”“也许在一座城堡内。”“是的,是有这种可能,也许范德里现在正坐在自己的城堡里,享受属于自己的城堡下午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下午,午后时光,关于这段陌生的时光,还未有定说,我们可以尽情编排,肆意高呼,只要找到范德里就好,去哪不重要,我们能在自己家里的床底下发现这位朋友,只要能把她拽出来就行,我们用手抵住她的额头,实实在在的额头,这可不是你送我的那些镀镍明信片。” “我们为何要找她呢?朋友。”阿托纳疑惑地问着,“你得给我个理由,我很忙,比你更忙,我有做不完的事,没空陪你去找一位无辜又可怜的陌生人,我知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我懒得去管这些东西,你像个小鹿似的走出来,你像个健壮的河马似地走出来,我没说错?朋友?”“是的,你又说对了,你要我这样说吗?你是赢家,我说了,我把这词汇送你了,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我们要去找范德里,不是为了找范德里,她和……”说到这儿,迪苏克立刻把声音压低了,阿托纳什么都听不见,急忙将脑袋凑过去,险些撞到迪苏克的脖子。 “她和……有关。” “什么?”阿托纳根本没听清。 “拉尔犹卡奇,朋友……拉尔犹卡奇……” “哦……”阿托纳恍然大悟,两个人都不愿说话了。 迪苏克沉默着,实在是因为他想喝些水,没什么别的缘故了,他抄着手,顺着路旁的猎豹尾巴向前走,阿托纳似乎迷了路,他即刻走回去,将这位朋友牵了过来,简直像在牵一头猪,迪苏克心想。 阿托纳听到这句话,瞅着迪苏克,满意地笑了,迪苏克也和气地笑笑,算是回礼,他们一直朝前走,总算能停下来,这是个超市,迪苏克心想,超市出口,现下能走出来了,可他们还没交钱,没买什么东西,他依稀能望见前方的收银员,阿托纳抓住他的袖口,防止他逃窜,迪苏克一忽儿跳起来,可阿托纳仍拽着他,他只好耷拉着脑袋,随着它继续走了。 “管保叫你心惊胆战!”阿托纳恶狠狠地说着,迪苏克能听到她磨牙的声音,这太令人慌张了,它立刻抓起柜台上的口袋,套到自己头上,售货员们立刻跑过来,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们伸出手,将阿托纳脑袋上的袋子取下来,迪苏克连连道谢,迪苏克却只说:“可千万别把这些东西搁在脑袋上,若是出了事,那可怎么办?”迪苏克不住地摇头,表示认同,他们走开了,不忘榆走柜台上的栈包。 “现下是什么时候?”阿托纳喝问道,此时迪苏克嘴里正叼着个簇新的奶嘴,这当儿当然说不出话,阿托纳频频去摸他的额头,滚烫,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杯水,倒在迪苏克头上,迪苏克抹了抹自己湿漉漉的脸,翻弄着掉出来的奶嘴,不停咕哝着:“找到了,而且还是这种时候,刚好走过去,刚好走过去……”阿托纳见他说了这话,便不吱声了,跟着他向前走,蹲在迪苏克指出来的路灯下,他困惑地抬起头,瞅着迪苏克那双灰暗的眼睛:“你要我站在这儿?可你去哪呢?”“这不用你管。”“你总不会要我待在这样的路灯下面,闪着光的路灯,还有些没见过的飞虫冲过来,在我的脑袋上盘旋,而我呢,一直站在这儿,连你去了哪儿都搞不清楚,你一句话都不说,趁我不注意便走远了,你把这路灯种在这儿,像个小偷似地走远了,你倒是很开心。”“好,我的朋友,那我就陪你站在这儿。” 阿托纳和迪苏克蹲在草丛里,等着别人过来,迪苏克悄声说着:“范德里多半要过来,她晚上一定要从这儿来,我们就守在这地方,等她来了,便冲出去,从她背后跳出去,你记牢,等她走过去了再行动,可别耐不住性子。”“你放心,不必担心我。”“可不要伤到这位陌生人,我们把她拦下来,只为和她聊聊天,可不许干些别的事。”“这不用你来告诉我。”“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呢?朋友?”“没什么,闭上你的嘴巴。” 阿托纳的胸膛不住地起伏,他揿住自己的耳垂,很快镇静下来,恍若有人在拍他的脸,他看到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自远方踱来,等离得近了,便能听到他的呼吸了,阿托纳没见过范德里的脸,可他当然知道,过来的这人就是他,等他走过去了,他们也该追上他的脚步。 阿托纳盯着迪苏克的脸庞,迪苏克瞅着范德里的脸膛,范德里走过这草丛了,他们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走上去,发出吃吃的笑声,凝视着范德里的眉毛,范德里即刻转过头,看到身后的两人,大吼一声便向前跑,他们追上去,在漆黑的夜里,前方没有灯光,这是最后一盏路灯,他们随着范德里迈入黑夜深处,白昼时的穹苍似乎藏在这地方,阿托纳听到了一种凄惨的嚎叫声,迪苏克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范德里看到一双黯淡的眼睛,等他们走出来了,阿托纳盯着地面发呆,只有他自己走了出来,那两人不知去了哪儿,他不愿去想这件事,因此蹦跳着走远了。 阿托纳盯着巴士司机黝黑的脖子,还有她脖子旁苍老的剃须刀,这张脸是从祖先处承袭来的窝棚,自己应当住进去,那里面有口大锅,她是该究明源头,找出气味的踪迹,有些发臭了的东西在锅里堆积着,车厢内乱哄哄的,让他听不到司机说的话,阿托纳捧起自己胸口前的项链,或许该把这不起眼的物件送给安森,有位乘客躺在他前面,乞求他把自己的车票分给他,否则,他绝不会起来的,阿托纳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他一面摸一面看着周围人的胳膊,她们警惕的目光映衬出自己呆滞的脸,阿托纳从容地站起来,径直走到最后一排,他手里还攥着自己的车票,他脸上浮出一抹讪笑,有位坐在车窗旁的乘客为她感到惋惜,他正颤巍巍地走过来,大部分人都避开他的耳朵,还有人走过来,握住它手里的车票,一张崭新的车票,上面却满是皱纹,阿托纳有些窘迫地躺下去,这些人指甲里的残渣与他毫不相干,他的善意全送给自己心里的那条猎犬了,它时常会把尾巴咬断,阿托纳沉默着看着它的牙齿,他把手里的票据展开了,这张票业已损坏,上面还有宽敞的松树,阿托纳走进楼梯间,坐在过道的角落里,有孩提跑过来,轻轻拍打他的脖子,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空中来回穿行,阿托纳浑噩地跳起来,天花板刚好砸到他脑袋里的指尖,这种剧痛是难以忍受的,他渴望得到他人的报偿,毕竟他受了伤,尽管这伤不是别人留下的。 阿托纳霍地把腿伸出去,刚好砸在地板上,没去到别的地方,他买了张车票,坏掉了的车票,但还缺少这样一张机票,有人愿意把这张票送给他吗?他禁不住笑起来,这确实合乎他的痴心妄想,他一再和猪倌作对,现下总算遭了报应,阿托纳兀傲地躺着,像个刚出生的雄狮,他猛然站起来,立刻坐下去,将那张票放在鞋底,走来走去,在这一刹那,他的那颗心随着这张票据飞远了,它们沉默着走在一起,自己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它们设法回到自己身边,可阿托纳瞥见了范德里的家,他极力向前延伸,两只手的指尖在生长,即将摸到那幢房子的屋门,他拨弄着门前细软的草丛,里面藏着范德里留下的钥匙,他深怕自己将钥匙丢了,因此主动把钥匙丢出来,丢在门前的草丛里,范德里是回不了家的,阿托纳明白这件事,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范德里家门前,把钥匙伸进锁孔里,将门打开,阿托纳走进范德里家中,随手关上大门,房子里倒是很温煦,不知有几位主人,阿托纳把手放在嘴巴上,嚷道:“请下来!朋友们!请下来!”没人理他,他知晓了,这是栋空无一人的房子,一座大房子。 这房子有多大?亟需测量,阿托纳麻利地走到楼梯前,迅速爬上去,他向来有奔跑的天分,他念叨着两侧墙上贴着的俚语,这不像是范德里的字迹,可也绝不是自己的,难道是迪苏克写的?他见过迪苏克写字,因此难有定说,只好先作罢了,这房子里摆着的家什都很新奇,可或许是缺了些杂役,显得颇为脏乱了,阿托纳轻捷地走到第六层的房间中,末了,他揩拭着房间内乌黑的把手,手电筒上的把手,多半是范德里放上去的,阿托纳把房间内的圈椅拉出来,放在自己双腿下面,平稳地坐上去,这手电筒正嗒嗒作响,它在一次清扫中得以幸免,这些乱成一团的零件纷纷爬出来,阿托纳向来是有些迟钝的,他因此不愿和这些物件打交道,此刻的心情是确凿的,阿托纳的手颤巍巍的,根本握不住这些东西了,他只好让它们从指缝里溜走,他犯了疑心病,即刻退至门外,他穷困的经历在眼前浮现出来,给他带来别样的心绪,阿托纳苦思冥想着,他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在一条腐烂了的小径里游荡,这种行径令他生厌,继而为他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马上闭紧嘴巴,从马背上跳下来,跳到床铺怀里,阿托纳躺在病床中,把这本没有书签的书搁在自己清癯的脸上。 “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护士走到阿托纳床边,轻轻握住板凳的手。 “还好,您呢?最近如何?”“不用担心我。”护士站直了,“医生呢?医生在哪?”“您还是闭上嘴,好好休息。”“这里有三张床?”“也许是这样。”“你看到过几张床?在这房间里,也许这是我们的房间。”“三张。”“另外两张床上没什么人。”“好像是这样。”“只有我在这儿,只有我在床上。”“您说得对。”“或许你该躺到床上去。”“那仍然有一张空着的床。”“那两张床上的主人还没走远。”“您又在胡诌了。”“你看,被褥被掀开了,这当儿正发烫,床铺下摆着它们的鞋,你们分发下来的拖鞋不见了,多半被它们穿走了,我想,它们恐怕不愿靠着一双拖鞋跋山涉水,因此就在不远处,或许刚刚出去。”“您别乱说,这病床早就发凉了,更何况,您一直躺在这儿,您可没工夫把手伸到别人的床铺上,如果您真这样做了,我要把您抬起来,转移到别的病房了,只有您一个人待在那儿,这也是为了其他病人好,我们不能为了您一个人而牺牲它们。”“您说得对,您身上这件衣服是从哪来的?”“您还是睡觉,多睡会儿,等您醒了,病就全好了,等您醒了,就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您大可以走在医院外面,在医院门前的马路上奔跑,健康的身体能承受住任何一次奔跑,您何必在我面前喋喋不休,说着这些毫无营养的丧气话呢?”“您的衣服不合身,我说得没错,您的袖口被您塞进去了,您的衣摆被您塞到了裤子里,您穿着的鞋恐怕也不合脚,走路时响个不停,我想睡也睡不好,您这衣服多半不是自己的,是从哪儿拿来的?是您偷的?可这衣服新得很,未必有人穿过,是您从仓库里掏出来的?我看不见得,这衣服的口袋里还有别人的头发,我没说错?” “您的确病了。”护士叹着气,走到窗户旁,把窗帘拉来,遮蔽住病房里的玻璃,它转过身,瞅着阿托纳说道:“您确乎病得不轻,我该给您喂药了,来,吃了这些为您而造的物件,您的病很快就好起来了。”“这药里有头发,而且是您口袋里的头发,未必是同一根,但来自同一人,与那两张床铺上的也并无差异,这两张床上曾躺过的应当是同一人,它们相似的胳膊一同垂落在热水壶内的冷水里,盯着摇曳着的波光,等着你走到它们身旁。”“请别说了,先生。”护士走到房间门口,把门关上,把门锁上。“这种门没有钥匙,我曾告诉过您?”“不,您没说过。”“可您现在知道了。”“是知道了。” 护士信步踱至阿托纳病床的拐角处,坐在凹凸不平的小山丘上,它的腿和床单紧贴在一起,把手里的药摸出来,缓缓前移,停在阿托纳跟前,这种药的气味在向空气中延伸,映衬着阿托纳的脸膛,使它愈发惨白了。“一饮而尽,先生。”护士把药扣在阿托纳嘴巴上,掐住开关,灯光忽明忽暗,嘴巴一张一合,脖子连连扭动,护士拽住头发,把药倒净了,它甩了甩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随手丢到墙角里,阿托纳盯着它的脸,慢悠悠地说着:“看来您丢得并不准。”“那地方没有垃圾桶。”“您不必对着我狡辩,那地方当然有垃圾桶,每个墙角里都该摆着垃圾桶,这可不用我来教别人,您认识拉尔犹卡奇。”护士的脸绷紧了,嘴巴也绷紧了,它用绷紧了的手锁住阿托纳的咽喉,可他现在还能说话呢,“你怎么见到拉尔犹卡奇的?”护士掐住阿托纳的喉咙,它自己的喉咙里跳出一只翻滚着的螃蟹,螃蟹的翅膀上全是自己吃剩下的毛发,护士的手像某种坏掉了的零件,很快软下来,耷拉在大腿上,阿托纳从病床上跳到地板里,一面跑一面说:“我去找拉尔犹卡奇,下次见。”他能听到护士的吼叫声,熟悉的叫声,阿托纳在心里默念着。 “您的身体实在值得自豪。”院长握住阿托纳的手,来回摇晃,“这可不是库娜罗医院,这是专为你准备的,我们不欢迎赫恩特,放心,这间医院很安全,你就住在这儿,享受我们的服务。”“谢谢您,我早好了。”“请别这样说。”院长脸上浮出一种为难又忿怒的神色,“我们不能让病人如此任性,我们要对您负责,先生,不管您想去哪,想干什么,总之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可我已经好了。”“这玩笑可没什么意思。”“我最了解我自己,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请您别再多说了。”“我们是医生,请您记住这句话,我们是医生。”“所以你们认为,你们比我更了解我?”“你这是在胡搅蛮缠了,如果您一定要我给出答案的话,我会这样说,是的,您说得没错,仅在身体方面,我们是专业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病了就要去医院,服从医生的命令,抱歉,抱歉,我的表述出了差错,这仅仅是种建议,可您绝对找不到比这更有意义的意见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先生,您不可能把任何事都办好,这件事应该交给我们。”“交给它如何?”院长立刻回过头去,阿托纳趁着这时候逃跑,他早就知道了,他伸出手就能离开。 阿托纳走到一辆还未过期的汽车旁边,盯着驾驶座附近的车窗,他伸出手指,敲了敲玻璃,车主将车窗降下来,瞅着阿托纳粉红色的眼睛,似乎打算让他先说话,阿托纳的确说了些乱成一团的话,或许谁都没听到,但车子的主人一定听到了,它即刻瞪大了眼睛。 它的眼睛很快收缩下来,它怕了,它从火车的车厢内把头探出来,左顾右盼,看了又看,它的牙齿在打颤,等它看累了,看够了,它才以一种歇斯底里的眼神死死咬着阿托纳脸颊上的肌肤,它马上要说脏话了,阿托纳心想,果不其然,车主骂骂咧咧地把门踢开,那是它自己的车门,阿托纳想道,车主大呼小叫着扑向阿托纳,他避开了,他摸了摸自己僵硬了的手腕,径直走到车子里去,阿托纳摩挲着那车门,还好没被踹坏,他轻轻关上门,按下按钮,锁住车子,开始行驶,车子的前主人在后面追着,可惜它没有鸵鸟的牙齿,追不上自己的车子,阿托纳走远了,他知道它会如何做,因此它这样做了,他说了这句话,这种话,它们听到了这种话,一定会匪夷所思的,它们不相信有人会说这种话,阿托纳骂了拉尔犹卡奇,用的是从墙上看来的粗俗俚语,它们总是会这样,震惊,畏惧,愤怒,阿托纳把这些词汇做成卡片,贴在它们脸上,便于辨认。 他藏在车座下的蜡烛丁零一声飞了出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裁缝急忙伸出手,什么也没抓住,阿托纳想到了这句话,确实如此,什么也没抓住。 “设若你再跳得高些,便不能让它跑掉了。”裁缝张开嘴,对着自己咕哝着,阿托纳用肘尖抚摸方向盘,准备拉开车窗前的白布,不知是谁盖上去的,他把这件事告诉一旁的裁缝,裁缝摇了摇头:“你不必怀疑我,你何必要如此做,你背包里的笔和纸用完了?你要把一本百科全书全拆开,誊抄在自己的胳膊上,你要把数不清的词汇贴到我们脸上吗?这实在是件苦差事,且是件毫无用处的苦差事,与我们毫不相干的无聊游戏,你想这么做,那便这么做,我根本不打算拦住你。”“我找到你给我留下的蜡封了。”“你说的?”“是的,我对你的话负责,你说的每句话都由你自己负责。”“那是什么样的?”“发光,发着光,就像人们想的那样。”“恐怕不算刺眼。”“也许是。”“你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当然,这句话在我喉咙里打转,现在才好说出来,我现下就告诉你,你把我的这句话按在了我嘴巴里,我说不出什么了,懂了,你这样想,我当然要如此说,我不必和你唱反调,你不值得我这样做,我很听话,你觉得呢?”“是,你说什么都对,那接着来,接着把裤腿拆下来,冷风吹打我的脚踝,它们抱住我不爱说话的脚后跟。”“没什么翅膀。”“我知道,你说过了。”“爬行着,从我们面前爬过去,在我们梦里爬过来,有时睁开眼便能看清它的眼,它把自己的名字藏起来,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如此执着,我们对这名字的恨意是如此强烈,它爬过的地方要留下尚未干涸的汁液,成了小溪,成了大河,成了奔腾着的洪流,成了静默着的大海,沿着这条雄伟的小径向上走,走到终点去,分不清方向,我们该朝哪儿走?它来自图赛伦,它从图赛伦里爬出来,在我们望不见的隐蔽角落爬行着,即使这样,仍有人能听到它的嘶吼,这刺耳的尖叫到了它们耳朵里倒成了不朽的乐章,这些乱糟糟的词汇当然称不上是词汇,可人们会安慰自己的,这些话全是它说出来的,可我们绝不能再重复一遍,这叫做自取灭亡,或许它没了人的形状,可人总会给它熟悉的新装,我们的脸带给我们花不完的自豪感,我们就躺在这如山的荣誉中沉沉睡去,在梦里一定会笑出来,我们在别人的梦里笑出来,我们看着别人的光辉笑出来,一切都与我们无关,但这笑容是我们的脸带给我们的,没去处的礼物,只为自己准备的礼物,连我们都对这些礼物感到烦腻了,可我们要如何把它们丢掉呢?它们仍看着我们呢,其他人,总有这些人,这些礼物始终发放着,不同时间,不同的时间代表了无限的时间,始终有人收到崭新的礼物,始终有人厌弃这无聊的礼物,我们之间的冲突是不可调和的,我们只好抱着这些破铜烂铁,让自己的脸扭成它们爱看的形状,这是被我们丢出来的藤蔓掩映着的城邦,这是它梦寐以求的城邦,它将自己的精神寄托在无人的城市里,这座城市的历史在自己尚未建立起来的废墟中徘徊,我们还能看到它,拉尔犹卡奇,不能说出来的名,独属于它的名,拉尔犹卡奇,黝黑的羽毛在深红色的巨浪中徜徉,拉尔犹卡奇,藏在图书馆最中心的书页中,藏在我们憎恨着的文字的注释里,它的未成形的影子永远躲藏在你我残破的咽喉中,只因有它在这儿,只要有它在这儿,它来得很早,从图赛伦而来,我们是客人,可它也算不得主人,我们的胳膊比飞翔着的大理石要细瘦,可那仍是我们的胳膊,我们能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无用的胳膊,我们羸弱的身躯上全是独一无二的朝气,我们不是拉尔犹卡奇,可拉尔犹卡奇也绝不能侵占我们的姓名,我能死在自己的洞穴中,但绝不消失在别人的眼神里,你不必给我一件衣服,我也不必把药给你。” 阿托纳知道裁缝会把车门打开,它往往要伸出手,从自己膝盖上伸过去,阿托纳能看清这只手清晰的关节,他盯着这只不属于自己的手,陌生的胳膊,这陌生的胳膊和冰冷的车窗产生了接触,它和窗户一刬落下去,也许是蝴蝶背上的丝线被自己的梦话震乱了,阿托纳拿起梳子,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梳整齐,他现在没握住方向盘,乘务员恰好能走过来,站在两人身后轻声说:“到下车的时候了。”裁缝似乎不信它的话,可阿托纳饿了,于是,他带着裁缝走下去,根本没去看这位礼貌的乘务员,等他下了车,才肯走上来,把自己的行李丢上去,他看着自己的行李随着轰鸣的列车走远,消失在这一刻的眼睛里。 “带上你的发油,带上你的台灯,把薄纱窗帘拉下来,外面的月光照得我眼睛疼,别让我再把这话说第二遍,别让我再看到第二张脸,我一天之内只去看一张脸,不管是谁的脸,我看过后就把眼闭上了。”裁缝的发丝呈现出异样的彩色,阿托纳不禁愣住了,他哆嗦着,默默盯着自己干瘪了的水壶,在如此炎热的沙漠里,它们要如何走出去呢?只有恶毒到极点的人才能在这种困境里从灾难手中骗取生命,我们高踞于自己的脑袋上,没有家眷的扑克牌被我们一一摆在地上,我为你陈说我走过的路,阿托纳一再开腔,他的声音围着裁缝打转,这行径让两人都心烦,裁缝看到名叫阿托纳的生物坐在它旁边,它不得不说出这句话,只为了找出个微不足道的问题,最好没有答案,阿托纳不等它开口就先说话了:“我是曾见到过,您没说过的东西,您没见过的事情,我该见的都已见过了,这些事不用您再重复一遍,因为我早亲眼看过了,您还想说什么呢?您也许想说,这是种欺诈,可我实在不这样觉得,在这当口,岌岌可危了,我说的全是真心话,信不信由你,我该说的已说完了。”“我没见过您这样想,您之前为何不告诉我呢?您去过那些废弃了的房子吗?那些大房子,里面家什一应俱全,实在没有人去住,我曾去过那些房子,在白天,在夜里,在别的时候,在任何时候,我能想到的时候,我闭着眼的时候,我还能转动脑子的时候,我一直在那里,那时候你在哪?那时候你不在我这儿,你去了哪儿只有你自己清楚,我管不着,也不想问你,但我的确在那儿了,你后来多半也去过那地方,你自己一个人去的?这是种爱好,总是得换些花样的爱好。”乔诺布伦摇了摇头:“您说得没错,我的确去过,没跟着您去,自己一个人过去的,全是您曾到过的地方,您在那儿留下了些东西,我看到了,您不愿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全知道了,这些房子里当然有人,曾经的事,曾经住满了人,总要有个开头,总要给个新颖的标点符号,合好不是,带待在那儿,有人消失,最先消失的一定是家庭里最健壮的人,谁知道它们想干什么?总之没留下什么踪迹,家庭成员眨眨眼,这位亲人便消失了,这种消失以一种猖狂的速度疯狂地蔓延,这些家庭成了空荡荡的家,这里有房子,有衣柜,有床有地板,可偏偏没有生物,这是个完整的家庭,对某些人来说,对拉尔犹卡奇来说。”“它一定趴在它们的天花板上。”“你见到过它?”“没有,这只是一种猜想,可这猜想胜过一切已发生过的现实,它是我脑中的错觉,也是不可磨灭的泡影,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我们永远见不到拉尔犹卡奇,我们能爬到屋子上方,但什么也看不到,等我们走开了,它立刻就能折返,你敢相信这种事吗?每个人都知道我们没说谎,每个人都知道天花板上面趴着拉尔犹卡奇,可我们拿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因此,我们是不折不扣的骗子,任何一个尚有理性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说谎,尽管它们和我们一样,都知道拉尔犹卡奇就在我们身旁,谁都看不到拉尔犹卡奇,即使它站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一定看不清它的脸,或许它没有脸,谁知道呢,我们给了它一张脸,一张符合我们审美的脸,似乎这样做会让我们好受一些,也许是它先生长出来的,我们的审美标准是由它带来的,因此它的那张脸会让我们着迷,即使那地方多半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那也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从这房子里的脚印中,你能看到什么?没错,就像我们一开始说过的,这不是屋主的脚印,这恐怕是拉尔犹卡奇留下的,这代表它来过,可谁也看不清,我们把脸凑过去了吗?是的,我们这样做了,那地方成了地板,一块干净的地板,什么痕迹都没有的地板。” 裁缝从自己衣服里掏出剪子,它说道:“这是把剪子,也许您要失望了,也许您要用嘴巴责罚我了,请别见怪,现在总要这样做,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总是说这句话,您还记得吗?”“我记得,我们只能说这么几句话,免得引起谁的注意,免得引起我们自己的注意,我时刻监视着我,我在偷看我。”“这把剪子是我偷来的,我从不用自己的工具。”“您做得对,我也该这样做,当然,现在说这些话,早就晚了。”“这完全是卑鄙可耻的行为,这勾当令我蒙羞了,可我绝不后悔,若对我的污蔑能解决一切问题,我愿站在人们的口水架构出的瀑布里,您看看这剪子上写的字,在内侧,我现下用手指着的地方,您看到这行字了吗?这绝不是我伪造的,您大可放心,可这也不是拉尔犹卡奇写上去的,完全无关的人,这是位完全无关的人写上去的字,实际上,这根本算不得文字,思想编织出的细密的网根本捕捞不住这样灵动的游鱼,这是人们留下来的刮痕,不间断的使用给这工具带来了这样难以忽视的擦痕,这当然是无心之举,不知有多少人用过这把剪子,它只是种粗制滥造的工具,现在已损坏了,什么也剪不开,什么也剪不动,这就是它现在的样子,不知有多少人用过它,不知有多少人给它留下了伤口,也许我是最后一位,我们一起写下了这行字,我们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甚至搞不清这刮痕是从何而来的,我只能搞清楚自己留下的记号,可其他人呢?它们多半也是如此,我们再也见不了面,我们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联系,是这不起眼的工具将我们连结在了一起,我早忘了是从何处拿来这东西的,这样的玩具太多了,尽管如此,它还是玩具,马上就要坏掉了,也许有人会把它当作无坚不摧的利刃,这只是些不着边际的空话,这当儿可不能安闲地做梦了。” 乔诺布伦捂住自己发烫的额头,慢悠悠地说着:“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也知道您要找什么,可我什么都不能告诉您,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我知道了,我该如何验证这件事的真实性呢?或许我该问问旁人,问问您,可我该如何相信你们呢?或许我该去问问那些不会说话的证据,可再沉默的物体也会说出个能骗住我的谎话,让我在自己的呓语里流连忘返,拉尔犹卡奇多半就跟着我们,在听我们说话,我们想了些什么?我们自己都说不清,拉尔犹卡奇一定全知道,没有拉尔犹卡奇不了解的事,如果有,那便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有,那便成了我们的过错,谁也不想犯错,被丢在泥坑里的孩子也会试着向上爬的,不过,你也知道,等着我们的往往是它们的鞋底,它们要找到拉尔犹卡奇,可它们绝不承认拉尔犹卡奇,它们坚信拉尔犹卡奇的伟力,可它们宣称拉尔犹卡奇并不存在,当然,它们永远不会成功的,没人能找到它,也许它确乎不存在,可我们都知道这是胡诌,还记得弗伽伦女士吗?她从自己的办公室走来,收到我们寄给她的信,那当然不是我们写的,可那时候,谁知道呢?那上面的字迹,和我们写得一模一样,那信封上还有我的指甲,弗伽伦联系到我们了,我们承认了,那封信的确是我们写的,那时候是这样,可后来就与我们无关了,弗伽伦跟着这封信走出公司大楼,站在电梯里,也许那封信会让电梯掉下去,也许那封信会把电梯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们不知道了,那封信从此以后就和我们无关了,自从她走进电梯之后,我们那时候也许还能追上去,可我们还没赶到现场,那时候我们还不清楚有这样一封信,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弗伽伦女士,那时候我们素未谋面,你站在我身边,我也认不出你,我们没穿上这件衣服,标志性的服饰,跟我们无关的服饰,跟我们无关的事说不完,我们是飞溅进水里的墨汁,我们该让一切意外都和我们有关,我们要在各处奔波,一刻不停地奔波,我就是那时候被看见的,你之前多半还没见过我,现在当然眼熟了,就是这样一双眼,你那双眼睛里有我的脸,是的,依然是那张脸,我是那时候被拉尔犹卡奇盯上的,而你看着我,因此看到了拉尔犹卡奇,它就这样看到了你,也许,这是我的猜测,不负责任的猜想,拉尔犹卡奇通过这种方式观察与它毫不相干的我们,我们该如何做?我们想如何说?我们能说什么?它应当全知道,它看过太多人了,我们在它眼里没什么特殊的,没人在它眼里是特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或许我的腿受了伤,可它早见过断了腿的人,因此不会心疼我的,或许我的腿断了,可它早见过天生残疾的可怜人,因此不会理我的,要如何博得它的注视呢?这不是我们该去想的事,我们也不愿如此做,当然,总有数不清的人要这样做,你知道的,那些人,它们把脸伸出去,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交给别人的一张脸,我第一次见拉尔犹卡奇,那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你记得应当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联系,但完全能通过拉尔犹卡奇进行沟通,你一定替我见过它了,那时候,那是在电梯里,电梯的门还没打开,我听着电梯外面的脚步声,有人要走进来,我的同事,我的朋友,陌生人,上司,拉尔犹卡奇就在那里面,我没打开门,但我已见到它了,它马上就能走进来,电梯的门打开了,我去看面前站着的人群,还很多,可拉尔犹卡奇一定在里面,它们走进来了,站在我旁边,它们总要下去,而拉尔犹卡奇就在我旁边,它们迟早会散开,那时候我就能明白,究竟谁是拉尔犹 第66章 天旋地转 可挖泥梳路处衣禾免四狐悲德甘概。“抓捕成功,队长。”队长对着自己手里的机器喊着,波伊兰诺瞅着她的脸,低声问道:“您可还没抓到我,女士。”“您说得对,因为我完全不必那么做。”队长把头抬起来,冷笑着走掉了,波伊兰诺打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门,她立刻抬起头,看着远处这人的脸:“请别误会,这是我自己的车。”“我知道,朋友,我知道。”“我给您看看。”波伊兰诺信步走过去,把自己的皮包摸出来,打开开关,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她一面倒,一面喊:“当心您的脚尖,别被这些尖锐物件砸到。”“我知道,我是一位司机,我清楚这些事。”“您觉得这样说,我就能好好称呼您了?”波伊兰诺想了想,接着说,“您说得不错,司机先生。” “谁说我是司机了?”司机的脸跑到了脖子上,“您说得并不准确,我的确是这样一位司机,请别喊我司机了,幸会,幸会。”波伊兰诺一直盯着自己的心,或是别的某种不存在的东西,它膨胀着的控制欲将它自己也吞了进去,它绝不能接受这些话,与它不同的话,它一开始只憎恶脑袋中的不同,那些人说了些它不喜欢的话,这就结下了仇怨,但终归是树干上的宿敌,到了后来才在细枝末节处决斗,只要有所不同,波伊兰诺就大感恶心,到现在呢?任何细微之处都能催动它早已脆弱了的神经,波伊兰诺是无辜的,它知道,自己什么也没做,但总有人走上来,这总不能怪它,这也许是种安慰,只有自己一人能听进去的安慰,这是种没什么效力的安慰,就连自己的眼睛也瞒不过去,波伊兰诺打算找个僻静的洒肆蹲着,可它一想到自己不是那地方的主人就感到烦腻,这是种难以抹去的重复感,而这感受还会随着自己运动着的双腿增加,这里有数不清的建筑,每座建筑都有主人,当然不会是波伊兰诺,它看不惯那里面随处可见的装饰,看不惯家什的摆放位置,看不惯坐在里面的客人,而这些客人又引起它更大的不满,它们穿着的衣服不合自己的口味,它们说的话扰乱了自己的胃口,而这衣服的制造商呢?依然和波伊兰诺无关,如果它是这座建筑的主人,如果它是这家店的主人,如果它是这家茶坊的主人,它一定要把这些装饰品全部砸烂,换上自己喜欢的物件,它一定要把大门紧紧关上,谁都别想进来,这是家不欢迎客人的店,一间不营业的店,应当说,这家店只为自己营业,波伊兰诺既是它的主人,也是它的客人,它不打算出去,也不可能出去,这世上没有和它一模一样的人,因此所有人都是它的敌人,它当然不能出去,这对所有人都好,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这世上只有一个波伊兰诺,但却有很多波伊兰诺的影子,也许波伊兰诺是从谁的影子里钻出来的,可它绝不承认,有时候它仍要出去,波伊兰诺想到了外面的事,一切事物都让它烦心,一切事物都和它无关,但它有种迫切的衰弱了的情绪,它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它说话,可它谁也看不起,它无所不能,因而始终走在挫折的路上,波伊兰诺必须跳进人群中,这数量应当尽可能地变多,多到让它看不清自己,这些人应当在一起胡言乱语,谁也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谁也听不到别人说了什么,一面听一面跺脚,谁都别想把这些话听清,波伊兰诺渴望一种能让它忘记自己的情绪,这种情绪绝不是自己能带给自己的,它只能站在人群里,精挑细选出的人群,合乎它标准的群体,既有偏执的正义感,又有戕害别人的动机,波伊兰诺站在这样的人群里,一边作恶一边行善,它们盯着那些人,盯着其他人,有飞虫落在了谁身上,一只肮脏的虫子,它们看到了这种虫子,因此大吼着扑上去,将那人拍死,它们叫得太大声,把虫子吓跑了,但这也不重要,波伊兰诺心想,即使这很重要,但只要没人说话,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那便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即使有人指出它们的过错,它们也不会听的,这些人毕竟不是它们的一员,波伊兰诺想道,它们没必要听一位外人的空话,它们只相信它们自己,或许这位陌生人能加入它们,但这时候它便不会说出先前那不着边际的怪话了,它们把地上的垃圾全捡起来,它们把这些垃圾放进口袋里,有人捏着鼻子走过来,波伊兰诺的视力还很好,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这位自命清高的陌生人,它们当然要把它抓过来了,波伊兰诺告诉它们,这是为了保护环境,它说着,我们为了保护环境,把这些垃圾捡起来,我们把垃圾捡起来了,它们用这些垃圾去砸别人的脸,这是些有意思的事,波伊兰诺告诉它们,我们用和我们无关的垃圾去砸一张和我们无关的脸,这些和我们无关的事给我们带来了切实的欢笑,只有这时候的笑容是真切的,它们不会把那些垃圾捡起来的,它们已经做过一次好事了,它们告诉自己,这次该轮到那些被砸的家伙了,这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什么都不做,只要把脸凑过来,那就什么都不必做了,这实在是件轻松的工作,它们可碰不到这种好事,即使碰到了,也要把它立刻丢掉。现时成了它们的问题,严肃的环境问题,它们必须把这些垃圾捡起来,在它们脚下躺着的垃圾,刚刚砸中它们脸颊的垃圾,如果它们不这么做,波伊兰诺就要进攻了,它早说过了,它们可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恶棍,在这时候,它们向来是通情达理又有人情味的,它们虎视眈眈,盯着那些人,等它们不情不愿地将垃圾捡起来,波伊兰诺才跟着这群人向前走,也许它该叫这些人朋友,可这太俗气了,它们这样觉得,这完全是些陈套了,因此,它们该称呼自己为朋朋友,它们跟在别人后面,别人如何做它们就如何做,波伊兰诺看到有人泄气了,它立刻站出来,将这人丢出去,丢到深坑里,它们围着这大坑胡乱旋转,大吼大叫,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等它们都不见了,波伊兰诺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波伊兰诺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件事,总是有这样的新鲜事冒出来,这些事令它畏惧,波伊兰诺颤抖着走过来,去偷看人们的脸,似乎妄图从那上面读出些答案,它看到一群陌生人站在一位陌生人旁边,陌生人,我的世界里全是这种人,波伊兰诺告诉自己,要先走过去,它当然就走过去了,走到这些人旁边,可它不打算说话,也并不想发问,或许它这样想了,可终究不能这样做,也许这算是把脑袋低下了,波伊兰诺可不想把脑袋丢下去,它又要欺骗自己,在这崭新的环境里,遇到了崭新又重复的活人,它们会说些什么,又在做什么,这不是波伊兰诺该考虑的事,它当然也不必因这些小事而费心,总之总是那答案,它写了不知多少次的答案,它的手已厌倦这句话了,波伊兰诺会说服自己,或许出于某种最基础的勇气,但它什么也不敢说,只好说服自己,这些人做的事一定有道理,只要有道理,它就能站在这儿,不四处乱转了,它们抓住了这人,波伊兰诺一定要找出这人的污渍,就像它上次说过的,这些人身上一定有污渍,即使现在没有,过去也一定有,要一头扎进它们的旧衣服里细细搜寻,只要它们犯了错,一切都好说了,波伊兰诺开心地走了,这都是它曾经历过的事,不是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当然也不会令它烦恼,那些还不了解的事才会让它烦恼,波伊兰诺和它的朋友们将这东西偷出来,收进自己的口袋,失主看到它们,大骂了一声,它们立刻搬来椅子,搬来桌子,坐在一起,庄严地坐在那儿,严肃地讨论这种问题,波伊兰诺说道:“这位失主本身就是小偷,它以为自己丢了东西,但实际上自己才是真正的小偷,而且是最爱偷东西的小偷。”它的话刚说完,朋友们就开始鼓掌,实际上,它们之前没见过面,根本不认识,现在刚刚坐在这儿,等波伊兰诺说完了,又有生物打开嘴巴:“失主就是最小偷的。”它这话说完,其他人立刻鼓掌,它们说话时绝对不会笑,也不爱笑,但它们一定要让自己笑出来,笑容是种利器,这就表示它们潇洒又豁达,不在意这些不起眼的小事情,波伊兰诺盯着它的朋友们,希望它们快些说出下一句话,它要把这句话再说一遍,以此获得更多的掌声,第一句话是它说出来的,现在它该休息了,可仍没人说话,还好,还好,到了这当口,终于有一张嘴巴开始活动了:“这位失主恰巧犯了起居室里的豹子,如果我们环抱住桃花心木,那更布能看到手镯和热水壶,这位失主的上衣和头巾实在有些楼梯口,因此我们才是抵押品和草丛。”这番话一说完,掌声雷动,人们都哭起来,波伊兰诺本来不打算哭,只是有些想哭,可它看到别人都哭了,自然更想哭,它急忙哭出来,一面哭一面说:“这位失主恰巧犯了起居室里的豹子,如果我们怀抱住桃花心木,那更布能看到手镯和热水壶,这位失主的上衣和头巾实在有些楼梯口,因此我们才是抵押品和草丛。”波伊兰诺的朋友听到了波伊兰诺的这句话,它急忙开了腔:“这位失主恰巧犯了起居室里的狮子,如果我们环抱住桃花心木,那更布能看到手镯和热水壶,这位失主的上衣和头巾实在有些楼梯口,因此我们才是抵押品和草丛。”它们一边哭,一边笑,又有人说道:“这位失主恰巧犯了起居室里的豹子,如果我们环抱住桃花心木,那便能看到手镯和热水壶,这位失主的上衣和头巾实在有些楼梯口,因此我们才是抵押品和草从。”波伊兰诺把眼泪擦干净了,可它还要笑,它们是不能哭的,它们一定要笑,可它们根本不擅长去笑,但依然要笑,不能被别人看到自己衣服下藏着的图案,波伊兰诺把自己的图案藏得很隐蔽,它现下才能接着说:“这位失主其实并不是失主,它实际上……总之并不是失主。”它的朋友们接着鼓掌,在这掌声中,那位失主走了过来,或许它在一旁看了很久了,现时才走过来,它一上来就给了波伊兰诺一拳,因为它站得最近,波伊兰诺摔在地上,它立刻挣扎着跳起来,给了自己一拳,这位失主嚷着:“我的东西呢?我的皮包!你们将来还要偷我的皮包!你们拿走了我的皮包,拿走了两次!死性不改的东西!只会偷窃!”波伊兰诺见它气势汹汹,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它当然知道这位失主是在胡搅蛮缠,可它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它只能说些精妙的话,能把所有人逗笑的话,能让人们为它鼓掌的话,可它现在实在说不出来,它应当从这位谎称自己是施主的偏子手里缴获些物件,放进自己包里,如果不能说出什么新颖的话,它宁愿什么也不说,失主又走上来,掐住波伊兰诺的脖子,波伊兰诺也掐住自己的脖子,失主骂着它:“你们偷了我两次!被我发现了两次!其他时候呢?”波伊兰诺嗫嚅着:“你们偷了我两次!被我发现了两次!其他时候呢?”“就连这句话也是!”失主大吼着,“你们要说多少次?这些话粘在你们的嘴巴里了?下一次,上一次,明天,你们又把手伸进我的皮包里,那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吗?每次都这样,你们实在不思悔改,我把你们从那里面放出来,我救你们出来,你们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实在让人失望至极!”失主说完,打在波伊兰诺的眼睛上,它的眼睛成了黄色的眼,它马上打在自己另一只眼睛上,它大喊着:“你们要说多少次……这些话粘在你们的嘴巴里了……下一次,上一次,明天,明天,明天……你们又把手伸进我的皮包里,那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吗……每次都这样,你们实在不思悔改……我把你们从那……里面放出来,我救……你们出来,你……们根本没有悔改之心,实在让人失望至极……”波伊兰诺打算呼救了,它有很多朋友,就在这儿,可它不指望它们来救它,它们不能救它,它也不能求救,它们也把自己的眼睛砸成黄色的了,这的确很有意思,波伊兰诺对自己说,失主在殴打它的月土子,它口土了,波伊兰诺急忙趴到地上,把该口乞的物件都口乞掉,跟着又土出去,那些朋友们急得浑身流汗,只有这些东西,数量不够,它们把脑袋放在地上,抢起来了,抢起来了,失主将皮包拿回来,它哼了一声,朝波伊兰诺脑袋上吐了口口水,它唱着歌离开了,波伊兰诺也朝自己脑袋上吐了口口水,它总是能这样做,它们知道那位没教养的失主走了,所以都站起来,抱在一起,大声笑着,波伊兰诺觉得自己很难受,可它必须大笑,它们要庆祝这次胜利,波伊兰诺坐在椅子上,咳嗽了几声,慢条斯理地说起来,它的朋友们一面听一面鼓掌,当然没人能听清它说了什么,因为它的牙全被那位失主打掉了,它们下定决心,下次仍要找到这位失主,那时候它们该叫杰福,或者多姆戈,那不重要,到了那时候,一定要偷走它的皮包,一定要拿走它的皮包,它们要散开了,波伊兰诺也知道,它们这样做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缘由,只是因为它们偷了东西,即使不承认,这仍是种盗窃,它们是站在土壤上的小偷,因此憎恶这位失主,只要和它站在一起,它们一定会矮下去,这种不讲道理又不留情面的感触当然让它们恶心,而且,那位失主骂了它们,也许它骂的不是它们,它骂了小偷,骂了所有小偷,骂人是不对的,波伊兰诺想着,尽管它是它自己,但骂人是不对的,总之,不该由别人来骂,这些话只能让它来说,它能把握住伤害别人的尺度,但其他人当然不行,因此它们不能说出这些不道德的话,只有它能说,它知道它们什么都没说,也许谁都知道,这些话它不能说出来,它必须笑着把这些话说出来,它必须一面行善一面干些恶事,它不能把那些话说出来,它必须一直笑,可要这样做必须得拿到那皮包,没有皮包是笑不出来的,它有自知之明,它毕竟是位小偷,没什么特长,什么也办不到,而那皮包只有这位失主能拿着,它还拿不到,或许它能成了多姆戈,从自己的父母那儿亻俞来这种东西,可那又是以后的事了,当然也是上星期的事,上星期它吃了什么?波伊兰诺完全忘记了。 第71章 安静 “您不必叫得这么大声。”我摩挲着索科斯垂下来的袖子,走开了,桑法刚好走过来,他陡然拽住自己的嘴巴,嚷着:“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当子?人呢?人呢?这地方还有别人吗?”“即使是这样。”索科斯将门打开,走进去,“即使是这样,您也不该这么说,这多没礼貌啊。”“或许您说得有道理。”桑法不想和她争论,它们一进门,就看到了拉里尔诺,它还勒着服务生的脖子,服务生勒住拉里尔诺的脖子,一面向后退,一面大声吼:“都别过来!都别过来!”桑法立刻举起手:“我们都听您的,请您放过这位朋友,他毕竟是个可怜人,他没见过自己的家人,他好久没和别人一起过节了,您就放过他,去找别人。”“别说了!谁都不许过来!”“好的,好的,您看,我们都停下了。”桑法一边停在原地一边向前走,走到服务生旁边,拉里尔诺吼着:“我看透你了,现在就给我出去!我不需要这些叉子!把叉子拿开!”“准备好了,队长!”“好的,全听你们的。”“全听您的。”阿托纳知道自己是位队长,他朝队长喊着:“请您说话!”“小心那犯人!”队员笔挺地站着,“把武器拿出来,把武器拿出来,亲吻武器的膝盖,拆掉所有人的膝盖。”“来了,先生!”阿托纳把武器搬来了,他眼前的队员和气地回应着:“辛苦您了,队长。”她把这些成堆的武器推下去,推到大楼下面去,阿托纳慌张地喊着:“快避开!有东西掉下来了!”它们顺着这条路向一旁奔跑,躲过了那些坠落下来的物件,阿托纳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一直在喘气,他把枕头丢到地上,躺在上面睡着了,阿托纳把这小子拽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吼道:“现下可不是睡觉的时候!给我起来!”阿托纳猛然跳起来,站直了,他把武器拿起来,放在眼睛上,他喝下一杯发霉了的芒果,现在能听到它们在说什么了?服务生的声音很响,他说道:“别看我了,别听我说话了,我说的话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别盯着你我了,我知道,你们看到我了,现在就向后退,立刻离开!不然我要和这位先生一起跳起来!”阿托纳瞅着这位犯人,低声道:“请您冷静些,拉里尔诺先生,我们不想把您 第73章 拾取 乔里梅卡将视线扫向放映厅内,自己所在的这排尚未来人。 他需得快速将此时坐在位置上的人记住,若稍待片刻,顾客涌动,便不好排除了。 此时大概有……六个,不对,是七个人,他尽力辨别着目标的方位,双臂搭在前排空荡荡的座位上,手中握住手机,装出副闲适样子,实则在向前拍照。 他将那几人的位置拍下来,便收回手机,靠在椅子上,静静观察,默默思考。 设使目标在九号放映厅里,那只能是这七人中的一员了。 当然,若他在洛维与弗利曼那儿,自然是皆大欢喜,也省了自己不少气力。 指针被时间推着移动,拉着影片靠向荧幕,人们因而一一走进厅中,不需得知外部的景色,手机内的时间已在乔里梅卡身畔低语,将平淡无奇的事实灌入他的耳朵。 夜的帷幔又悄悄点在卡瑟拉城上,白昼已逝,喧嚣不改,或许这正是大多数人活动的时候。 他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各自寻着自己的位置,今天……似乎不是工作日?怪不得数量如此繁多。 看来这影片还挺受欢迎,他正想着,便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头看去,竟是多伯里与吉斯玛夫妇,两人正笑着跟自己打招呼。 乔里梅卡愣了愣,便开口询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多伯里挺了挺不小的肚腩:“干什么?这地方是你家开的啊?” 吉斯玛也笑着:“这不是今天有空吗?出来放松放松。” “哦哦,我也是。”乔里梅卡附和着这话题。 他面色和缓,心里却有所不解。 怎么这么巧?今天行动,恰好就遇上了这对夫妇? 他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将这事告诉洛维,面上还不忘跟二人闲扯瞎聊。 “兄弟,我坐你旁边。”多伯里不客气地走过来,“我对这部电影很有研究,你边看边听我讲解,能大幅度提高观影体验。” “别别别。”乔里梅卡摆摆手,“注意素质,待会儿开播的时候你最好别一直胡扯,被人打了我可不帮你。” 趁着说话的当口,他看向屏幕,但未得回复。 这次洛维回得倒算不上迅捷,多半也未料到能生出如此变故来。 乔里梅卡在心里叹口气,等着对方回应。 多伯里已坐在他右手旁,正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停跟他讲述着自己的猜测。 乔里梅卡看他如此开心,便也忍不住笑了。 虽如此,工作仍要继续,线索还需延伸。渺小的身躯站在这博大深邃的世界里,开心好奇时,仍忘不掉无休止的猜疑,对自己的职业来说,猜疑不是本能,而是责任,即使这矛头指向身畔的友人。 而当这念头一闪而过时,手机中终于冒出条讯息来。 乔里梅卡看向洛维的答复。 对夫妻二人的身体检查虽已提上日程,但终究没落到实处。 他让自己保持谨慎,关键时候,任何细微的巧合都需留心。 乔里梅卡关掉屏幕。 “怎么还不开始?”一旁的多伯里打起哈欠,“我都快睡着了。” “估计快了。”乔里梅卡盯着他,“最近又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没?” “奇怪的事?”多伯里摇摇头,“没有。” 两人说话时,乔里梅卡注视着自己的目标。 放映厅的位置已被填得满满当当,所留空隙不多,故而若想仔仔细细地查视几人,倒也是件难事。 他试着将感知的触角蔓延出去,可这范围却算不得大,只堪堪将身前的两排观众囊括其中,自不必说包裹全局了。 所幸,一开始那七人里,尚有两个就坐在这范围内,于是,他自然便从这两人开始排除了。 其中一个是名老年男士,似乎是携着伴侣过来的,两人此刻正亲昵地靠在一起。 这位老人的女伴倒颇显年轻,二人岁数悬殊。 乔里梅卡无意窥伺他人,可现下毕竟有任务在身,也只能得罪了。他在心里默默道歉,跟着便打量起老人的面部表情来。 让自己只凭着这点信息就辨出真伪,倒是过于难为他了。 印象里……似乎是这位老人到场后,他的伴侣才过来的。 乔里梅卡又把注意转向另一位观众。 她也在自己的怀疑名单里,此时正握着手机,靠在椅子上。 当然,与方才无二,乔里梅卡仍旧没看出什么花样来。 电影流动着,他却没把精力放在上面,仍细细观察着那两人。 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顾客。 “哎。”多伯里突然戳了他两下,乔里梅卡便转头看向他。 “你仔细看看,看那人穿的衣服。” 他本以为对方说的是这厅内的观众,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到座位上,这动作立马便停顿下来,察觉出异样后,乔里梅卡反应过来,又盯着电影内容了。 此时荧幕上那人穿着件造型怪异的衣物,像是张大网,将演员套在里面。 “还挺厉害。”多伯里感叹着,“穿着这东西还能走路。” “哎哎,你再看看,看看这人的脚印。” 乔里梅卡便又随着他的话将目光丢过去了。 “怎么了?”他倒没看出什么奇异之处来。 “你数数啊。”多伯里似乎瞧不起对方的粗心大意,“你仔细看,别人都只踩出来两个脚印,只有他留下了三个。” 他笑笑,接着说:“你信不信,这人一定有问题,估计后面就会暴露,他其实就是那只藏在镇子里的怪物。” 乔里梅卡压根没看前面的剧情,但听到这话,便也仔细辨别起来。 “哪有啊?” “真有,在那片草丛里。” “你给我指指。” “行啊,你看,就在他脚边,是那片枯黄色的草丛,不是绿的。” 两人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伸长脑袋,搜寻起电影内容来。 荧幕上突然跳出张模糊恶心的脸。 两人一齐骂了一句,被吓得向后靠去,砸在座椅上,坐在前排的观众不满地扭头,二人连连道歉。 “吓死我了。”乔里梅卡拍拍胸膛。 “这导演绝对有病。”多伯里伸出颤抖的胳膊去拿水,很快速地喝了几口。 第74章 影院 可挖泥梳路处衣禾免死狐悲德甘概,多格瓦这次没跑掉,她上次也没跑掉,她根本不打算逃跑,所以这次能跑掉,她在街上奔跑,没人看到她,人们都走过来,将纸条递给她,多格瓦将手里的纸条扔掉,从手里扔出去,她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都听不见,自从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后,多格瓦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多格瓦把纸条扔出去,她盯着纸条发呆,这张纸条上什么字都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多格瓦就把上面的字读出来:“多格瓦把纸条扔出去,她盯着纸条发呆,这张纸条上什么字都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多格瓦就把上面的字读出来:多格瓦把纸条扔出去,她盯着纸条发呆,这张纸条上什么字都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多格瓦就把上面的字读出来:多格瓦把纸条扔出去,她盯着纸条发呆,这张纸条上什么字都没有,听到有人说话,多格瓦就把上面的字读出来有人握住她的脚踝她立马就摔倒了,多格瓦正打算站起 第75章 影片 等他说完了,斯伯逊接着说:“就算像您说的这样,我的确犯了错,那又如何呢?我只能这样说,我只能这样做,没人肯为我出些主意,没人肯看看您这张脸后面的钥匙孔,难道这些事都是我给您买来的?您还没把我的椅子还给我,您要我坐在那儿?您倒是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儿,坐在我面前,这就是您的教养了?实在令人尊敬。”芬迪布勒听到斯伯逊已把这些话说完了,她还想再听听,但这当口已没人说话了,我走过去,走到她耳朵旁边,低声说着:“您看到了,这位斯伯逊先生,他根本不想和我们坐在这儿,他的比股上也许着了火,他不打算坐下来,您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您好好想想,芬迪布勒女士,您再好好想想,斯伯逊先生在说谎。她摇了摇头,似乎认为我说的话很有道理,斯伯逊还想接着说,他还没喝水,嗓子很难受,所以能随心所欲地把话从嗓子里挤出来,斯伯逊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丢在了波伊兰诺战役里,斯伯逊一面把鞋脱下来,一面呼喝着:“小心蜈蚣!这地方没有蜈蚣!”“我看到了,朋友。”芬迪布勒霍然站起来,走到斯伯逊跟前,她直挺挺地站着,她折返了,她是这儿惟一的玩具商人,芬迪布勒粗声粗气地嚷了起来:“喏,给你,给你这东西,你问我要的这东西。”“谢谢您,我的朋友。”芬迪布勒将这残缺不全的物件接过来,放进自己口袋里,她慢悠悠地站起来,将这东西递出去:“给你,给你,我的朋友,拿好这东西。”“谢谢您,芬迪布勒女士。”斯伯逊把这东西收下了,他把这种工具藏在自己的口袋里,他特意穿了件没有口袋的坎肩,斯伯逊将这玩具丢到窗户外面去,蹲在窗户下面的芬迪布勒将它拾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她把这物件交给斯伯逊:“喏,您掉的东西。”“谢谢,谢谢。”斯伯逊掐住芬迪布勒的脖子,大声吼着:“把我的东西交出来!我要的东西呢?你食言了,你食言了!把我的钱还回来!”斯伯逊把自己柜子里的茶杯摸出来,放在肩膀上走到桌子旁,他慢悠悠地把茶杯放在桌子里,低声道:“您要的茶,请用。”“谢谢。”芬迪布勒一边把地上的头发扔进茶杯里一边说着,“您喝过这种茶吗?一种很稀奇的茶,依稀能闻到里面的空气,如果您想和我争论,我的靴子亮晶晶的。”“这不过是些摆设,听了我这一席话,您还要拨弄关节处的羽毛吗?回到楼梯间,回到楼梯间,您把手推车忘在我这儿了,刚好把这马蹄铁放进锅里熬汤,我不喜欢喝汤,您应该知道,我刚好有您没有的天分,我在树荫里抱住了我的木马,您今天不说出个崖略来,我是不会为了您把钱包打开的。”“您真是位贤哲。”芬迪布勒一边笑一边说,“我还是第 第77章 观影后 赫恩特还站在这儿排队,这队伍还很长,她试着伸长脖子朝前看,根本看不到什么尽头,也没有什么踪影,她把杯子里的咖啡倒在老人的脖子里,站在她前面的老人,老人叫了一声,从地上跳起来,他跳得很高,赢得了这场跳高比赛的冠军,他又赢得了这次跳高比赛的冠军,观众们围住他,大叫着,奔跑着,他们把早就准备好了的鲜花献给他,他们把老人推到领奖台上,这是属于冠军的奖杯,有谁正缩在角落里发呆,盯着这奖杯,盯着这奖杯发呆,谁在那儿?老人嚷了起来,他骂骂咧咧地走过去,他必须要把这位没礼貌的陌生人揪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在队伍里,他当然也是如此做的,他们聚在一起,抱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他们一边跑一边笑,把藏在他们中间的奸细抓出来,老人落回地上,他忿怒地瞪着赫恩特,赫恩特急忙向他道歉:“抱歉,老先生,请您原谅我,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牛奶,而且在这种阶梯上,您比我更明白,这地方很狭窄,我们总要站在一起,或许我的胳膊总会碰到您的脑袋,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向您保证!”老人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转过脑袋,赫恩特急忙把他推下去,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她咕哝着,她向前走了两步,一次微不足道的前进,即使如此,也能给她带来欢喜,“你干了 第78章 观后感 格罗蒂蜷缩在窝棚里,他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住宅,只得把腿搁在椅子上,等着谁过来,房东敲了敲他的门,他只是站在那儿,并不说什么话,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安恬的神色,等他把眼彻底睁开了,格罗蒂瞧见面前的墙壁上突显出淡蓝色的伤疤,是谁留在这儿的?这地方不是他的家,他住在窝棚里,后天刚搬进来,他还没见过房东,等有空了总要去见见面,那位房东是个和善又好说话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有两只脚,其中一只被替换成了义肢,格罗蒂不打算去问这件事,或许这并不礼貌,他想着,等下次见了面,他要仔细探查这件事,要把这面墙刷干净,首选是卡米洛公司的颜料,切德娜的次之,说到这儿,他不禁笑起来,在这样的坏天气里,他仍然能笑出来,这就足够了,格罗蒂对房东说着,那好,她回答他,等你准备好了,我把房子的钥匙给你,格罗蒂摇了摇头,房东站起来,离开了,把门关上,他喊着,房东没理会他。 这间屋子乱糟糟的,格罗蒂猛地站起来,他烦腻到了极点,他用一种精明的眼神打量着床单上的图案,不知是谁誊抄上去的,或许它成日坐在这里,坐在床上,他骨瘦如柴,浑浑噩噩地坐在地板上,没擦过的地板,上面还有揩拭过的痕迹,格罗蒂总是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架构,它们是如何沟通的呢?他根本没见过房东,因此房东一定见过屋主,这种屋子会有主人吗?他把门锁上,实在没什么钥匙,设若他和那位主人见一面,他还能想出些主意来,可现下却无计可施了,地板上的床单禁不住风吹,不知是谁扯下来的,格罗蒂把这东西捡起来,丢回床上去,在这当口,他觉得该说些新颖的真心话,他折回到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才一眨眼工夫,上面已有脚印了,谁坐了自己的椅子?格罗蒂把这椅子举起来,顶在头上,他趴在地上,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房东突然把门撞开,她死死盯着地板上的格罗蒂,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看着你呢。”她刚说完就把门关上了,格罗蒂认为她是某种猪倌,可她脸上的神情是很兀傲的,他的袖口陡变,呈现出四五种颜色,格罗蒂慌慌张张地把外套上的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使劲踩,他祈祷着,楼下是间空房间,他一直在哼哼,他预先把罐子里的奶粉藏在窗帘后面了,他生病了,最好能喝些水,格罗蒂走到厕所里,拧开水龙头,现在还没有水,水龙头在大叫,或许他该审问房东。 他用自己发霉了的钱包预付了些租金,以至现在什么也干不了,他经受了自己带来的苦难,格罗蒂站起来,板着脸,试图把门打开,他的耳朵耷拉在手腕上,他推不开这扇门,格罗蒂把门打开,将脑袋探出去,向四下望来望去,房门外面是走廊,他现时或许在某种公寓里,也许是旅店,有颗糖果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他听到这声音,一眼就望见了,格罗蒂俯身把这物件捡起来,他用手指捏着它,嚷了起来:“这是谁的糖果?朋友们,这是谁的糖果?”他等了一会儿,整个走廊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也许它们睡着了,格罗蒂想道,它们正渴望着这次睡眠,它们急需这次睡眠,它们的孩子睡得很香甜,格罗蒂喊得更大声了:“这是谁的糖果!”他一面叫,一面在走廊里奔跑,他走到那些房门旁边,把手指放上去,不住地敲,他敲完这扇门,立刻就走到下一扇门旁边,他一边跑一边敲,嘴里还不停念叨,他瞥见有扇门打开了,他匆促地跳进去,即刻把门锁上,他回过头来,原来这是自己的房间,他又猜到了,他跳了起来,庆祝这次胜利,他是这栋楼里惟一的赢家。 第79章 前四排 过你,不会有这种事了,你要向我保证。”“我保证,先生,我保证。”赫恩特伸出手,把这句话说出来,等这位工作人员走了,她就慢悠悠地走下去,她还要在这儿待着,现在还不能走,赫恩特走到阶梯下面,打算拦下一辆车,可这是条马路,它们川流不息地走着,她总不能跑过去,这太危险了,赫恩特走过去,拦下一辆车,司机把车窗摇下来,我盯着它的脸,只有我能看到它的脸,一张陌生的脸,可我早就看过了这张脸,它们共用一张脸,皱纹爬到这张脸上,它们搞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它们分辨不出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上一刻想了什么,下一刻就全忘掉了,昨天的事呢?全忘了,没什么重要的,因为什么都记不住,可它们总是如此严肃地走在路上,它们是谁的交通工具,它们使用某种交通工具,它们各司其职,但永远搞不懂自己究竟该干什么,这时候需要一种声音,不必有什么意蕴,或许是噪音,只要足够响亮就好,它们需要这种声音,它们需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许我也需要这种声音,可没人会告诉我,即使它们说了,我也决不相信,我什么都不相信,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想不清楚,我只能蹲在这儿,蹲在哪儿都不要紧,我看着这些人奔跑,看着这些人在大街上流浪,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要能动起来就好,或许越走越远,但它们仍要在地上爬,我只负责看着它们,这就是我的职责,也许跟我没什么关系,那也不重要。 第81章 启程 埃瑞奥敲了桌子,酒保立刻就抬起头,盯着他这张憔悴的脸,他停顿了一会儿,现在开了腔:“您想要什么?先生?”“不,没什么。”埃瑞奥转过身,推开酒馆的门,走出去了。 “你又从这里面走出来了?”阿莫吉斯大声吼叫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埃瑞奥站在她前面,或许他该站在别的地方,但暂时先站在这儿,多半不要紧。“你知道吗?这是家酒馆,我看着你走到这家酒馆里,这家酒馆马上就要打烊了,而你呢?你大摇大摆地钻了出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走出来了,你今天早上就走进去了,非得等到这时候才肯出来,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这家酒馆马上就要打烊了。”埃瑞奥知道她说得很对,所以一直闭着嘴,他时不时地点点头,也许脖子深处有什么虫子在四处乱爬,埃瑞奥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搁在地上,踩来踩去。 阿莫吉斯嚷了起来:“可挖泥梳路处一禾免死狐悲德甘概,你知道我在这儿站了多久吗?你永远想不明白,我把我的衣服全送给了邻居,我一直待在这儿等你,你就送给我这种惊喜?你把我的希望烧干净了,什么也不剩,我身上的东西全被你的花言巧语毁掉了,而你呢?你现下要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埃瑞奥捂住自己的嘴,他从车子底下钻出来,为自己辩解着:“这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没让您这么做,您自己突然冲了出去,我一句话都没说过,全是我没见过的名字,到了这时候,可挖泥梳路处一禾免死狐悲的甘概,您又要来责怪我了?就像您说的,您何必来找我?”“您当然想不出来,我为您带来了多少利息,我像是您的个人财产,我的个人价值全成了您的财富,您就拿着我的这些精神恣意挥霍,您就不脸红吗?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坐在自己奢华的餐桌上,一个人都没有,您就不盼着有谁能冒出来同您说说话吗?”“我才想说这话!我才想说这话!”埃瑞奥正想说些什么,可他一开口,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种难以摆脱的疲惫纠缠着他,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这是他的嘴巴,这是他的脑袋,从他身体里吐出来的话,但它们之间毫无关联,他说什么都没用,任何花言巧语都是种空话。 埃瑞奥转身离开了,阿莫吉斯立刻就追了上来,她跑得很快,但一定会回去,埃瑞奥在大街上闲逛,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所以谁也抓不住他。 第83章 开幕 埃瑞奥看到有个山羊模样的人蹲在一把铲子上,它脸上挂满了蜷曲着的银白色胡须,他立刻就走了过去,这种长凳上沾满了亮晶晶的唇印,这地方不欢迎他来,他围着这位朋友跳舞,直到现在它都一言不发,埃瑞奥觉得它可怜,他坐到它旁边,扭过脸,瞅着它的耳朵,它的耳朵骨瘦如柴,埃瑞奥走到地窖里,把笼子打开,里面的朋友们正汪汪乱叫,这又是在喊谁的名字?他把身子探下去,仔细听了听,埃瑞奥蹲到一旁的圈椅上,把桌子下面的笔记本摸出来,搁在掌心里,还是那支笔,他念叨着,把这些名字记下来,叫得很含混,但总是能听清,埃瑞奥把笼子打开,这扇门后面还有扇门,他只有一把钥匙,它不喜欢监守自盗,这和他无关,它耳朵上没什么肉,埃瑞奥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嗓子,开了腔:“我见过您父亲,朋友。” 这只山羊看了过来,它仍旧不说话,也许说不了什么话,埃瑞奥不理会它,他接着说:“您父亲是位值得尊敬的人,那时候我们在葛萨洛的矿井里劳动,我们转来转去,克瓦泥梳路处一禾免死狐悲的甘概,我们凿不开身子前面的墙壁,我们早就把那些东西埋进去了,现在可走不出去, 第87章 泪珠 安森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奔跑时,陪着他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想与影子握握手,以示自己的友好,但这道浅浅的朋友是很害羞的,于是,它沉默着离开了。他接着走,接着走,路还很长,不必担心无事可做,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忙于工作的。 街上还有个高大的男人,他站在干瘪的树枝上,正等待这样一位客人,安森独自走过去,没回头,他看到一只漆黑的鸟从天上飞过去,落在泥土里,它掠过安森的脑袋,站在树枝上,高大的男人侧过身,遮住夜的光辉,这样,它便照不到这只鸟的翅膀了。 安森继续向前走,他有用不完的时间,走不完的路,这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他会在路上想起个能够困扰自己一生的问题,他会将自己藏进夜里,和孤独一起等待天明。 第101章 巨兽 拉里尔诺将垃圾与犯人一同投进处理器内,它们顺着曲折的管道流向下方,经过数个肮脏的区域,最后来到终点旁。 这里也是关押区的入口,一行人正站在四周贫瘠的土地上,领头的突然举起手,一片还未处理完全的残片便落进了掌中。 “猜猜。”棕色头发的男子捏着这碎片,继而转过头,“这是垃圾还是人?” 凭着衣服与面上的神采,能够轻易鉴别出这群人的身份来,那被围在正中的多半是各处的犯人,由这男子领衔的则必然是关押区的人。 这自然是不争的事实,在这片地界,又有谁敢穿着他们的制服呢? 几名年轻人嬉笑着:“队长,好像没人理你啊?” 那领头的男子只笑笑:“谁猜对了,放谁走。” 这平淡的话语点燃了沉默人群的热情,对自由的渴望催促着他们的思绪。 虽说如此,但仅凭这小小的一部分,竟要让他们断言全局,这未免太苛刻了。 “这是……人。” 与这句话的尾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武器狂躁的啼鸣,这位犯人挨了一下,便很安静地栽向地上,除了摔倒的声音,就再无别的响动了。 “再猜。”那名队长将手里的东西伸得更近了些,几乎已搁在了犯人的脸上。 “垃圾……这是垃圾。” 他将碎块捅进这人的嘴里,求生的本能使犯人紧紧闭着牙齿。 “张开。” 听到这话,他便只能把嘴张开了。 棕发男子把这疑似垃圾残渣的东西挤进犯人嘴里,另一只手砸在他下巴上,迫使他咀嚼起这肮脏的东西。 这位犯人死死缩起舌头,恶心的味道在口腔中恣意蔓延,与之相比,下巴处传来的剧痛都有所消减。 很快,队长便停了下来。 犯人也停下嘴巴的动作,好奇又畏惧地瞥了过去。 这下意识的动作给他带来了皮肉之灾,他脑袋上飞来一颗拳头,接着便与大地拥抱在一起了,那队长踩着他的头,其他队员在哈哈笑着。 “我没让你停,就不许停下来,知道吗?”棕发男子跺了跺犯人的脑袋,“继续吃。” 他哭着,嚼着,眼泪也流进嘴巴里,混着碎块与泥土的气息,还有股受伤所致的腥味。 “要不怎么说你们这帮人蠢?”队长又踢了他一脚,“正事不干,天天搞些龌龊下贱的勾当,恐怕连脑子都被心里的臭气熏坏了,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 他一下便将犯人踢到远处去。 “连这种问题都要想,都要答错,你们跟垃圾有区别吗?” 队员们都因这一语双关的无聊笑话开心起来,剩下那几名犯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因而只好绷紧了嘴角。 瞧见那被踢飞的渣滓仍趴在地上,不敢起来,队长这才稍显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点人样。” 这群人便又朝着入口走,在短短的路途中,那群犯人的数量仍不断减少着,待彻底到了关押区门前,竟已只剩六七个了。 先前那名犯人此时仍嚼着。 “滚进去。”队长说完这话便扭过头,带着队员们离开此处。 这些犯人们就站在大门边,这是外界与炼狱的分割线,而此时他们无人看管,只需一次果断的奔逃,再配上些小小的勇气,自己的人生便又能驶入美好的正轨了。 可他们只埋着脑袋,向前走,走入此生最不愿目睹之处。 门后便是空荡宽广的大厅,此地绝无灯光,也无窗户,但却也不显幽暗,倒能将四周景物望得清清楚楚。 这群新到的犯人能看到地上红色的残迹,大厅最边缘处坐落着数不清的囚笼,其里的犯人正透过栏杆探出头,默默注视着新鲜的皮肉。 他们仍走在空地上,无人走上来接引自己,没人告诉他们应去的地方,他们只能如此漫无目的地走动,而只要有一人停下,恐怕这支队伍立马便会涣散掉。 或许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思绪迫使众人走在一起,不知是在谁的带领下,他们颤巍巍地走向了一间牢房,这广场太大了,大得使人心慌,这条路又太长,他们觉得地面发烫,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但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穷尽处,这群初来乍到的可怜人呆立在囚笼前,在这最关键的一步,他们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笼子没上锁,但里面的人却不出来。 终于,终于有个胆子稍大点的伸出手去,这看似坚固的阻碍实际很轻,只稍稍地一拉,一扇门便打开了。 他们就顺着这扇敞开的门走进去。 走在最后的不需提醒,他会很小心地关上牢门,见这栏杆与墙壁间仍留有些许缝隙,他便轻轻使力,将其拉近,待严丝合缝后,才轻轻舒了口气。 即使不算他们,这间房里也有五六个人。 这些人此时正沉默麻木地盯着初到的贵宾。 新来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低着头,不说话。 那位犯人仍在嚼,嘴里的东西早就吞进肚中了,于是,他只能重复着咀嚼的动作,即使口腔中已没了东西。 现下的处境使他忧虑,又使他安心,至少,至少找到了个能坐下来的地方,暂时不用担心什么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绽放开来,他想起自己在学校里的光景,当新学期走进教室时,他也怀抱着如此心情,激动、紧张、陌生,待找到崭新的座位坐下后,才彻底踏实下来,但此时却又没了说话的心情。 他很小声地哭起来,他想再回去上学,他本应该在上学,可这时候,自己却坐在这噩梦般的洞窟里,在陌生的人群中静静地啜泣。 他后悔,他捶打自己的脑袋,他当时不该跟同学一起动了歹念,他们抓住了一位异性的同学,接着施加了自己的意念。 第二天,当那帮早有听闻但从没见过的怪人抓住他时,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已提早终结了。 他的父亲冲过来,想帮他逃脱,他的母亲在拨打当地相关人士的电话,但这些人类社会下的举措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他已落进了一头恶兽的嘴里。 自己的罪恶在它面前显得可笑,他想臣服,想痛哭,想跪在地上向它祷告。 可这座庞大的建筑只会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老去,看着自己癫狂,看着自己死亡。 第102章 睡意 这门已掩上,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它只为来者敞开,却不顾虑去者,但难题却不给他们新增烦忧,在活着都艰辛的困境里,何来的气力去斟酌天方夜谭呢。 克瓦尼在盯着发呆的人发呆,被匆匆赶进笼子里的雏鸟总会收紧翅膀,回忆着现实之外的天空,沉醉于自由的幻梦。 这群新到的人也是如此。 至于自己,他是一定要逃出去的,这地方太小,又充斥着人为划分的痕迹,这浓厚的匠气使他恶心,刻意的善良比天然的恶还扭曲。 克瓦尼会将一丝希望寄托在这群新面孔上,无处不在的麻木还未彻底渗入他们的肌肤,对过往的渴望仍在本能里跳动,这种冲动能帮到自己,但同时又要巧妙地撇清关系。 他从不怕落败,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又怎会畏惧老朋友呢?可事后的代价实是略显沉重了些,若能置身事外,自然是最好的。 他的目光静悄悄地落在了最显眼的人身上。 这年轻的小子还在蠕动嘴巴,他似已睡过一次了,闭着眼时,嘴巴却不安静下来,仍旧微微咬着,关押区是没有梦的,故而可轻松地排除掉做梦的嫌疑。 他恐怕被哪个队长盯上了,因此有了这毫无新意的折磨。 克瓦尼躺在墙上,伸直双腿,等着那贯穿岁月的枯燥啼鸣。 这声音很轻,却也容易辨识,这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它来自这间牢房的墙后,那面墙正折叠扭曲,旋即缓缓吐出如毒物般的食物,这是早餐的时间。 克瓦尼一反常态,他今日似乎胃口大开,待其他人拿去自己那份后,他便将其余食品全部揽至了身前。 这其他人自然不包括刚到这里的人。 突如其来的排斥尚不给他们烙下难以抹去的伤痕,他们的腹中或许还充盈着外界甜美的食物,因此这微弱的饥饿还算不得什么。 克瓦尼盘坐在地上,如腐臭烂泥般的东西就摆在这里,他早已吃惯了这些粗制滥造的废品,但时间的累积没有摧垮自己的味觉,他还在感到恶心,这是种弥足珍贵的品质,否则,自己要如何维持逃脱的动力? 他将食物一一塞进嘴中,匆匆吞进腹里,懒得品味余韵,毕竟,这只是种深深的折磨。 待吃干净后,克瓦尼便坐下了。 这闲适的姿势维持不了多久,一道响雷般的声音自墙后炸起,监牢里的犯人立刻恭敬地站立,尤以那名新来的小子为甚,他的嘴还在动着,使人看了便微感酸痛。 这声音是阿托纳的,克瓦尼斜瞥下那年轻犯人,看来应该是这位队长带他们过来的。 “都吃饭了吗?” 回答的声音颇显宏亮,却并不整齐,那位嘴巴不停的犯人叫得最认真。 “好,昨天那个吃垃圾的小子,停下,吃点饭去。” 他如蒙大恩,连忙低着脑袋弯下腰,嘴中感谢声不停歇,激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全因克瓦尼突增的胃口,现下已没东西可供他吃了。 新来的那帮人却沉默着,没谁敢多说什么,待阿托纳队长又念叨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后,他的声音似乎便离开了。 他们又站了会儿,接着才敢坐下来,有人的肚子在叫,克瓦尼却要憋着笑意,此时虽是早晨,他却很想睡觉。 他不是爱看人栽倒的疯子,可这饥饿的响动确是最好的安眠曲。 时间到了中午,他仍重复着早上的动作,将本属于全体成员的食物拨出一部分占为己有。 那些早就待在此处的成员分到了自己应得的报酬,这饱腹的感触或许使人不愿生事,因此他们只吃着自己的饭,有略感好奇的就瞅一瞅那些饿着的人,不知为何,看着他们丧气的脸,含在嘴里的食物就更香浓了。 克瓦尼慢条斯理地吃着,这地方的餐具与自己家乡的不同,那像把造型很怪异的餐刀,但却兼具了多种功能,初试时虽觉别扭,但用得熟了,则渐感得心应手。 那群新来的犯人里缓缓踱出一人,是个身材稍显壮硕的年轻男子,他渐渐靠过来,拍拍克瓦尼的肩膀。 “请问……” 这话没说完,似乎也难以说完,因为这男人的脸被人砸中了,克瓦尼像要把拳头镶进去似的,这突如其来的厄难使男人抵挡不住,他一下坐倒在袭击者的身前。 克瓦尼上前两步,蹲在这人脑袋旁,双手像敲钉子般轮番落下来。 他的惨叫也如重锤与尖钉碰撞在一起的声响,克瓦尼轻微估算两下,生怕打出事来,很快便收了手,面上却笼着层轻蔑神色,边笑边朝自己先前待过的方位走着。 那男子仍在地上低声哀嚎,没人再去理会他了。 吃完这些垃圾后,克瓦尼便又开始发呆。 他时不时看向个一头紫色长发的男子。 这人与他一样,早就在这破地方关着了,细究起来,他比自己来得还要早。 没记错的话,这人应当叫梅达尔。 克瓦尼在忧虑。 毫无疑问,自己与先前的表现有些差异,在这群旁观者眼里,或许更加鲜明。 可已没办法,他不能再等了,他只能趁着这帮新人进来时动手,若再拖上几天,想动手脚,便更显牵强了。 他知道,自己在被吞食。 他已开始适应这乏味的生活了,他开始习惯发呆,习惯睡觉,那一团团黏在一起的垃圾已能咽下去,刚刚欺侮那人时,他竟有些着迷。 他必须立刻逃出去。 克瓦尼期待夜晚来临。 在关押区里看不到外面,因此白天黑夜都无区别,不过定时送达的食物会告诉他们时间,尽管这概念对虚度时日的囚徒来说没半点用处。 因为他们要永远待在这里。 如先前一样,克瓦尼拿走了新人的晚餐。 他看着他们饥饿的脸,听着他们腹部哀求的哭声,在这群可怜人面前吃光了本属于他们的餐点。 到了睡觉的时间。 他躺着,闭上眼,期待自己青睐的声音出现。 有翻身声,有呼噜声,有毫无营养的窃窃私语,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当梅达尔悄悄坐起来时,喜悦的火焰才在假寐的自己心中燃起。 这尽在掌中的感受使他沉醉,故而竟生起几分真切的睡意了。 第103章 浅谈 他微闭双眼,听到梅达尔在朝这边走来。 他刻意远离了自己,沿着囚笼的墙壁,一路迈过去。 克瓦尼一直很好奇,这臭名昭着的关押区究竟坐落在哪片领域,这对他来说是个谜,此地与图赛伦间的沟通似乎颇显稀薄,因此感知的触角不能时时伸出,所幸这厄运此刻未砸在自己头上,他故而能暗暗盯着在夜里活动的梅达尔。 “给,吃点东西。” 饱尝饥饿的人们傻傻地昂着头,看向了突如其来的善意。 梅达尔将杯碟里盛着的残羹推近了些,嘴上兀自念着: “放心,那人睡了。” 还饿着的身子先理智一步,催动手臂朝前伸去,钩住了闪着光的食物。 新来的犯人发狠地啃,用力地嚼,他们从未吃过这般恶心的东西,却也从未有如此饿的时候。 这饥饿仅肆虐了一天,若丢在外面,恐怕算不得什么苦难,可进了这里,就成了生命中消磨不去的刻印。 这印子扎在胃里,刻在心上,他们自然来不及想别的了,一顿囫囵吞完,才有余力跟恩人道谢。 他们虽吃饱了,但感谢却是很小声的,谁也忘不了日间的困顿,因而不愿吵醒那惹人厌的男人。 “有事情可以找我,尽量别跟他发生冲突。” 梅达尔用手指悄悄指了下克瓦尼的身子,他不念出这名字,似乎怕某种说不清的预感使对方醒转。 几人匆匆说了几句话,跟着便各回原处去了,克瓦尼仍闭着眼,一扇心门缓缓张开。 这门后是熟悉的世界,那曾生活过的家乡已使自己深觉陌生了。 一道清亮的光辉透过重重阴雨而来,这是自由的召唤,而他已在散发腥臭的渣滓堆里找出了答案。 克瓦尼不用睡,往日与图赛伦的沟通仍留下了些许恩赐,他要将此类优势编成绳,系在旁人的命门上,他要踩着这群蠢货的脑袋跳进阳光里。 他在众人的沉眠中度过一整夜。 待有人走动后,他才缓缓坐起来。 与昨日无二,当早餐运送而来后,克瓦尼重复着先前的霸道行径。 今天早上,墙后没有人来。他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儿。 于是,这凝结下来的气氛便有轻微的流动。 梅达尔走过去,朝新来的犯人问好: “你们都是被谁带过来的啊?” 先前那被打了的男子开口回答:“就是昨天说话的那人。” 梅达尔面色稍变,低声说着:“兄弟,你说话最好客气点。” “一直都有人趴在墙后看着你。” 那男人急忙改换语气,用上敬语。 他脸上的伤痕仍挂着,在焦急心情的映照下,便更显狰狞了。 那位曾一直嚼东西的犯人嗫嚅着:“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这……这问题能问吗?” 梅达尔摇摇头。 似是为了避免误会,他补充道: “不能出去。” “好……请问您叫什么?” “梅达尔,你们呢?” “我叫齐切斯。”他说话时含糊不清,且用手捂着嘴,多半是先前那一成不变的动作使他遭罪了。 克瓦尼冷眼看着这帮人互相交换姓名,听着他们像初到一个宿舍的舍友般互相阐述心情,他靠在监牢的墙上,静静向上望。 “梅达尔……”齐切斯怯怯地说,“这里……只有这一层吗?” “当然不是。”梅达尔并不认可这结论,“从我们所在的这一层起,向上向下都还很有余裕。” “而且……”梅达尔很神秘地笑起来,像在说童话故事,“据说出口就在上面或下面的某个地方,所以离我们这里越近,离出口就越远。” “当然。”他慌忙补充道,“可千万别想着逃跑,大家都知道,虽然被关在这儿比死好不了多少,可活着的死人,总还是比真正的死人强。” “您好,请问怎么上去,或者说……该怎么下去呢?” 说这话的是个中年男人,梅达尔微笑着瞧他一眼,接着便很亲切地为他解答起来。 “这个……我倒是很想回答你,可我确实不知道,据说,只是据说啊,据说关押区的领头人就待在最上头,因此,很多人猜测这地方的入口由他掌着,至于怎么上去……表现好的人就能移到更上层的监区。” 被克瓦尼打过的壮汉发问:“兄弟,那能说说怎么朝下走吗?” 梅达尔很窘迫地干笑着:“这个……建议还是别考虑,受罚的人才会被扔到下面去。” “可……你不是说,下面也能出去吗?” “哈哈,我也是听说啊,其实这都不重要,我们都是有罪之人,待在这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他笑笑,嘴角咧得很高,“给你们这群新人科普些知识还是没问题的。” “说是科普……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梅达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这其实也是传闻,传闻整个关押区的出口就在最下面,只因那里守卫得最森严。” “不过我是觉得这说法可信度不高。”梅达尔边说边摇头,“就我所知,从我们踩着的这一层开始,越向下,那里关着的犯人就越穷凶极恶,我是觉得关押区管事的人不会把出口摆在那里。” 齐切斯仍问着:“我们进来时那道门吗?不能从那里出去吗?” 梅达尔轻轻笑道:“不能,刚来这里的人都这样想过,但我们可都没成功。” “那扇门彻底消失了,绝对没留下半点痕迹,其实……我怀疑那东西只能进,不能出,或者说……干脆就是一次性的,只有有人进来时才拿出来,用完后便自行消解。” 这话听得齐切斯略感慌张,他拿捏不住梅达尔发言的尺度,若触了谁的霉头,自己恐怕又要被折腾。 梅达尔见他这样子,便伸出手拍拍他脑袋:“没事没事,什么能说我还是有分寸的,再说,这里的工作人员其实人都很好,不会太苛责我们的。” 众人只当他这话是在说笑,并不过多理会。 “那……”壮汉不由自主便把声音压低,“那些队长们,他们外出抓捕犯人时,是从哪出去的呢?” 第104章 饥饿 梅达尔将手指竖在嘴唇上,这浅显的动作在众人心里投下了深沉的阴影,寂静很快成为了唯一的旋律,他们不得不掐灭这如闲聊般的话题。 克瓦尼旧日的记忆已因面前的光景升起,他刚入此门时,靠过来搭话的也是梅达尔。 紧张的残渣被心绪渐次滤去,齐切斯陡然续上先前的话来。 “这里……各性别的犯人都混在一起吗?” “是。”梅达尔审视着对方的脸孔,“你最好别打什么歪心思,关押区的工作人员懒得把各性别、各种族的生物分开,因此便随意丢在一起,可若发于本能的污秽之事使他们多看了两眼,到时出了问题可就追悔莫及了。” 齐切斯沉默起来,此间牢房内似乎皆是男性。 “他们不管我们,不代表我们就能犯错。” “那……什么才叫犯错呢?如果……如果是你情我愿呢……” 齐切斯一番话说下来,声音便愈发渺小了。 梅达尔如劝慰般拍拍他的肩膀:“标准不是由你我商讨而来的,是由关押区最专业的人士研究发明出的,你最好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异性走得太近,别的队长我不了解,但你遇过的那位阿托纳队长,他对卿卿我我一事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这名字似已缠在齐切斯的嘴里,因而听见这话语,他便说不出话了。 “对了。”梅达尔扫视着这群新犯人,“你们都是为啥被关进来的?” 他又随意地摆了摆手:“当然啊,有难言之隐就不用说了,不过……其实也不必因自己犯的错过于龌龊而羞于启齿,毕竟……” 他很苦涩地笑笑:“大家都是笼子里的渣滓,何来的自信以早已背弃的道德去惩戒他人呢?你们尽管说,想必不会有人跳出来伸张正义的。” 他就地坐下:“我进来前是个小偷。” 齐切斯好奇地望过去,他本以为这烂地方只抓些烂透了的人,却不料连盗窃的也难逃脱。 “当然,不是简单的顺手牵羊。”梅达尔打个哈欠,“我的同伙死了。” “这帮家伙行动的速度倒也快,当天就把我抓了起来。” “看着这帮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人,盯着他们披着的衣服,我算不上见多识广,但各路风闻却也略知一二,认出这是关押区的人后,我自然就将实情和盘托出了,告诉他们,同伙全因意外身亡,与我无半分相干。” “可他们哪能听进去这些话,当然把我带走了。” 梅达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到现在我都没搞懂,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捕的,若说是害人性命,可那根本不是我干的,我这一生中又再没别的时刻与死人纠缠上,若说是偷盗……我承认,这确是件恶心下作的事,可无论如何也是小偷小摸,应当不至于惊动这帮大爷才对。” “唉。”梅达尔叹着气,“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也跑不出去了,就在这儿待着。” “行了,我的事说完了,要不讲讲你们的?毕竟……以后不知要待在一起多久,互相了解了解总是好的嘛。” 克瓦尼不动声色,聚精会神,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这些新面孔像在做自我介绍,挨个把那些毫无新意悬念的罪过说出来,或许是跳进了污泥坑里的缘故,他们身上的细微斑点都藏匿其中,故而说这些话时并无什么后悔神色。 当那名叫齐切斯的年轻人说出自己来时的经历后,克瓦尼眼前亮起了圣洁的救赎之光。 他要修改自己脑子里已初具雏形的事宜,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沉溺于欲望的人,他是普通的,这罪恶丑陋肮脏,却又大规模地降临在大部分人身上,一个背负着寻常罪孽的普通人,这应是垫在自己脚下的梯子。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克瓦尼知道,中午的饭仍不能给他们。 他们并无怨言。 在自己过往的人生旅途里,他已看过了太多人。 克瓦尼坚信,人的深处埋着一种样式,大多人都逃不出这种样式,他们会照着某种轨迹而活,这轨迹或许来自某个站在高处的同类,或者来自父母家人,也可能要追溯至成百上千年前的那帮早已入土的古人。 想要做的却做不成,这自是种践踏,大部分人会想将其推走,可若这踏下来的太过沉重,却又无能为力了。 好在无处宣泄的怒火总会巧妙地施加向更低处,且又有何种愤怒更甚于饥饿带来的恐惧呢? 梅达尔留下的食物总有捉襟见肘的一天,而难以满足的腹欲会于另一处幽僻的角落宣泄,克瓦尼不欲将这些人逼得太紧,若看不到生的希望,谁又会畏惧死亡呢? 有种谢意正于心里盛开,他感谢起梅达尔,就如他所猜的,这浅淡的善意抚平了众人腹内的伤疤,也不至于使聚集一处的怨恨提早点燃了。 他不怕这些新人,却也不想他们提前去死,毫无新意的生命并无存在的价值,众人应都知道的,他们自己也该知道,这些人在这地方活不长久,既如此,不如化作自己的养料。 他要向上生长,生长到有阳光的地方。 夜又来了。 克瓦尼夺去别人的吃食,跟着便等待着。 待有人发困躺下后,他才重复起这步骤来,他闭上眼,朦胧的黑暗里,世界仍于眼前沉浮着。 他知道齐切斯在朝这边偷看。 齐切斯也知道,自己已忍受不住了。 他盼着这人能香甜地睡去,他盼着这人能一夜安眠,眼前躺着的是困顿境地的元凶,是口服之欲的天敌,可他仍在祈祷,不知向谁祈祷,这不是个重要的问题,总之快让他睡着。 他饿得要发疯,饿得想睡觉,饿得想奔跑,他从未如此痛苦过,齐切斯渴求的双眼凿着梅达尔的背影,他盼着他早些过来。 他仍怀念着往日的生活,却已不愿忏悔了,那滚烫炙热的是怨恨的硝烟,他没有错,是那女的害了他,是关押区的疯子们害了他,他不应受到如此不公的折磨。 一滴雨落进池里,涟漪继而荡起,齐切斯在心里仰起头,他看向了雨坠下的地方。 他记起了起源处的罪恶,于是,在空荡的腹中,一团温暖的火燃烧了。 第105章 欢快 梅达尔将残羹冷炙递过来后,众人便结束了这一天的进食。 齐切斯看着他,梅达尔也回望过去,他嗅出了些熟悉的东西。 “这里……有……” 这人剩下的话嚼碎在了口腔里,可梅达尔已听到了,他眼中是种别样的渴望,不同于对食物的追求,但也是种原始的本能。 他们因本能而负上沉重的罪恶,可眼前这年轻人仍执迷不悟着。 不过他只笑笑,梅达尔收紧了嗓音:“你……当真?” “嗯……有没有那种……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齐切斯看到梅达尔在四处张望,他在看什么?在盯着墙后面吗? 他开始因自己的冒失而发颤,这会儿虽是晚上,但那些人必然不会睡觉的。 梅达尔仅象征性地瞥了瞥,跟着便扭过头来。 “有,不过,你想清楚了吗?” 齐切斯不说话。 “你知道他们会处罚什么样的人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罚我们吗?” “不知道。” “有时,这或许是件好事。”梅达尔旁若无人地说着,“我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在他们眼中是该罚的,有些时候,一对冲动的犯人会摞在一起,而关押区的工作人员总是径直走过来,让他们一同死去,有些时候,犯人们甚至能在某些队长的面前纵情享乐,且不受半点折磨。” “所以……”梅达尔盯着齐切斯的眼,“你执意要这样做,我不会拦你,这未必是条死路,但终究充满风险,今晚上你可好好想想,明天起床后,告诉我答案。” 克瓦尼听到这话,知道自己也该睡了。 他已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上升的渠道总是很多的,可总有种最方便快捷,又不需门槛的。他已将自己的手隔着整个牢房,搭在齐切斯的肩上。 他彻底记住了这名字,恐怕也不会忘记了,在他于欢快的田野中驰骋时,在他肆意翻滚嚎叫时,他会把这事实端去制裁者的面前,克瓦尼已想好了,应当把这事交付给阿托纳,让这小子死在初到时的领路人手里,这已是种莫大的恩赐了。 他该睡了,这身体尚不能熬过多日的夜晚,且明日便是自己向上迈步的时候,他要养精蓄锐。 克瓦尼睡得并不沉,他痛恨成功前的厄运,这种失之交臂的偶然比彻底的落败还使人烦心,他浅浅地睡着,小心地盯着,防止有人靠过来突施手脚。 这是个宁静又和平的夜,但跟在它后头的白昼便要截然相反了。 天亮了。 克瓦尼仍将早餐收走,他希望这是齐切斯最后的早餐,他盼望自己会在上一层中享用今日的午餐。 “我们出去一趟。”梅达尔站起身,双手搭在齐切斯肩膀上。 那几名新到的犯人回应着这道别的话,那些老家伙们也有与梅达尔关系好的,自然便挥了挥手,权当道别。 克瓦尼沉默着,像什么也没听到。 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已回应这话了,这话语只他一人能听到。 “好。” 他听到两人远去的脚步声音。 “我们要去哪?”齐切斯走出门,恋恋不舍地看向关押自己的牢房。 “另一处牢房。”梅达尔笑笑。 “在哪?” “放心,不算远,至于在哪……我其实不太擅长描述有关方位的事……你跟着走就好了。” 齐切斯好奇地盯着远处一排排挨在一起的牢房,站在外面,这些地方看起来并无两样,他猜不到梅达尔要带自己去哪里。 关押区是有些暗的,虽还到不了眼不见物的地步,但身上脸上终究时时笼着层薄薄的黑纱,使人颇不舒服。 “到了。”梅达尔转头告知。 齐切斯拘谨地走进去,这间牢房与自己所待的大致相仿,但却多出来几张床……说是床或许过于勉强了,那仅是随意铺在地上的垫子。 “呦,你怎么来了?稀客啊。” 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子,金黄的头发略显粗糙,乱糟糟地盘在脑袋上,她正好奇地盯在梅达尔身上。 “我们那儿来了不少新人。”他拍拍齐切斯的肩膀,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要不你跟这小兄弟聊聊天。” 齐切斯看到了,这里有简陋的椅子,他坐了上去,久违的触感使他深觉酸麻,他一时竟不愿起来了。 那女人便走过来,大大咧咧地坐在齐切斯对面。 齐切斯在思考,自己会被发现吗?难道这间牢房的墙后没有人? 他在畏惧,畏惧在脑海里翻滚,它使理智构成的海洋沸腾了,于是,那些晶莹的露滴一一消散,有种病态的狂热占据了整个脑袋。 齐切斯知道,接下来的事是很寻常的,这是人人都想过的问题,也是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这女人的脸已模糊了,他看到了监牢里那恶棍的脸,那人叫什么?听梅达尔说,他叫克瓦尼?齐切斯知道他在这里,这女人的脸已被克瓦尼的面孔取代,他身上有火在烧,他要报复,他要把曾受的践踏报复回来,还有进来前的那女人,她的脸也浮现了出来,她也是罪人,她应当再受一次自己的责罚。 齐切斯在随着心中的癫狂翻涌,他嘴中念念有词,那是某位不知名狂神的教诲,他在罪恶的欢乐中迷失了,一种亵渎的美感支配了自己的身躯,他踩在了克瓦尼头上,他骑在了命运头上,这地方不是自己的坟墓,它是一首为爱而响的赞歌。 齐切斯仍摇摆着,扭动着,当两人被强行分开时,他才呆呆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阿托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棕色的头发似乎已很长了,这不绝的发丝好像要垂下来,缠住他的脖子,使他在苦痛中窒息。 这是声悲哀的叹息。 “还是个不知悔改的罪人。”阿托纳似乎触到了什么开关,一面墙跟着便缓缓降下来。 齐切斯在求饶,阿托纳将他拖进去,那女人哭着,她也被丢入了那充斥着肮脏碎片的处理器里。 这两人已不会再出现了,阿托纳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一旁的梅达尔的肩膀。 “你的报告很及时。” “还要多亏您果断的决策和英明的处理方式。”梅达尔弯下腰,恭敬地立在原地。 第106章 号码 幽禁的地方有了外界的模样,心中沉寂的色彩因而被唤醒了。 范德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远处的同伴正朝他招手,路过的熟人对他微微笑着。 他一一回应,面色柔和,有两名年纪不大的男人结伴而行,走到自己身前来。 范德里抬头看着他们。 “请问四三九号房间怎么走?” 他还未说话,头便低下了,那两人看着他的脑袋,入目处仅剩浓密的黑发,却瞧不见面上的神采。 范德里很快又仰起头了,他笑着,很轻地说: “我就在四三九号房间,跟我来。” 梅达尔与克瓦尼互相望着,这沉默的交流却未催生出明朗的质疑来,于是,在象征认同的静默里,三人沿着宽敞的走廊渐行渐远。 他们在路上交换了姓名。 “你们是从下面上来的?” “是。” “能说说原因吗?不管怎样,以后都要待在一起了。” 梅达尔礼貌地笑着:“入口层有人斗殴,我和这位兄弟上前拦阻,恰巧有名队长过来,制止恶性事件后也给了我们些甜头。” 范德里很随意地点点头,克瓦尼知道,不管他们说什么,他总会如此点头的。 他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这赏赐来得太轻松,太突然了,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他总会习惯性地朝下面走去,彷佛那居住多时的囚牢才是自己的归宿。 他已听梅达尔说了现场的光景,阿托纳并不过多盘问,很直接地将那两人扔进了垃圾堆里,这反常的举措不能不引起他的疑虑,可这浅薄的疑云又太可怜了,它难以招来滂沱大雨,散去后也显现不出黎明,若阿托纳胸中伏着隐隐的计策,却也不是自己担忧焦虑便能瓦解的。 “你们是商量好的吗?”走动着的范德里嘴中猛然跳出来一句话。 “什么?”梅达尔愣住了。 “我是说你们的报告。”范德里放慢脚步,“你们是因检举斗殴而受褒奖的?这奖品是两人份的?” 克瓦尼上前几步,贴近了范德里的脊梁,他的话语因而清晰了。 “说来也巧,我们同时报告了这件事,更巧的是,就连报告对象都相同,来的竟是同一个队长。” 范德里似乎很真诚地笑起来:“哦?那还真是巧,怪不得你们一起上来。” “行了,进来。” 梅达尔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这地方便是此行的终点站吗?墙壁上并无标明位置的牌匾,且这叫范德里的男人早就停步在了这儿,他本料定这仅是场短暂的休憩,却不想身畔的这扇门里就是日后需得长久停歇的监牢,这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呢? “来,进来,我们这地方闲着的位置还不少,供你们两个居住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克瓦尼望向屋里,于是他的双目将投来的视线收纳住了。 那是个浅绿皮肤的人,这与自己相异的肤色并不立刻缠住他的视线,全因对方的眼睛正闪着种明亮的光,不知为何,这光令克瓦尼想到了图赛伦。 “这兄弟是卡地安人。”范德里使劲眨了眨眼,像在炫耀自己家的孩子,这举止或许并不礼貌,但那位卡地安人却不多说什么,因此,他们自然也不动声色了。 梅达尔凑过去打招呼:“您好。” “你好。”这人伸出浅绿色的手,与来者握于一处。 克瓦尼听过卡地安人的事,却从未亲眼见过,性别的划分对于这些人似乎毫无意义,因而对自己这种外族人来说,日常的称呼便成了个小小问题,他应如何称呼这人呢?他、她、还是它?这自然是个细小的问题,但克瓦尼不欲引人烦心,不同于下层那些待宰的牲口们,能于此地立足的多半有些本领,他不想让小问题发展成大麻烦。 不过这想法还应留待日后再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因此,克瓦尼只浅淡地打个招呼: “你好。” 卡地安人仍笑笑,两人握了握手。 至少这简洁的礼节是各地都能理解,各族都可运用的。 范德里笑吟吟地看着三人站在一起,但梅达尔疑惑的问讯很快打断了这短暂的平静。 “朋友,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就行,别见外。” “这里……真的是四三九房间吗?” 他这话说出口,周围寂静的环境便更显安静了,克瓦尼直直盯着范德里的眼,那卡地安人若无其事,低着脑袋在读书。 “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梅达尔将脑袋摆了摆:“我不是怀疑你啊,但是……我没看到四三九这几个字啊,如何能得知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呢?” “哈哈,原来是这事儿。”范德里松了口气,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失心疯了,吓了我一跳,原来是担心这种小事。” “放心。”范德里走过来,搂住二人的肩膀,“我这人从不害兄弟,你们不用怕,不过……能有这担忧也属正常,毕竟你们刚上来嘛。” 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他凶横的面上:“在这里,房间号不是由工作人员规定的,是由犯人制作出来的。” “怎么制作?”梅达尔皱了皱眉。 “我们认为自己是几号,我们就是几号,这间牢房里的四个人全部认为自己是四三九号的人,因此,这里就是四三九号。” “当然。”他拍拍二人的后背,“算上你们,就是六个人了。” “等等……”克瓦尼看向范德里,“如果……如果恰巧,恰巧有别的牢房的人,他们也认为自己是四三九号,这怎么办?” 这话刚说完,范德里便沉默下来。 两人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大脸在缩紧,自己的背似乎被抓起来了,他们呼吸得很困难,此时所想的唯有逃窜。 “那就是我们出力的时候了。”这人的嗓音冰冷得使人心寒,“让他们全死光,就没人过来争了。” 范德里将双脚已悬空的二人放下来,他脸上的怨气已去,此刻正赔礼道歉。 克瓦尼揉了揉自己的背:“难道要直接冲过去,跟他们打架?关押区的人不会管吗?” 第107章 邻人 “不会。”范德里语气中含着几分自豪,“我们毕竟不是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也不是一辈子只能待在入口层的废物,你若住得久了,就能知道,这里的工作人员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至于你们提的那情况,这里的人自然是考虑过的,会有专门的场所供两间监牢里的人使用,那时每个人都要上场搏斗,最后的赢家自然能保住自己的号码。” “不过,工作人员可不会理会这场中生死。”范德里和蔼地说着:“号码是件很重要的事,它既是我们身份的证明,也是集体的荣誉,如果到时候有人偷懒怯战,不管是谁,都必须被赶出去,不能再待在这间监牢里,且这类人身上总会被打上无形的烙印,想必其他房间的人也不乐意接纳此种叛徒。” 这一番话听得克瓦尼颇感头疼,他想不通范德里为何要纠结于这毫无用处的房间编号,在他心中,越靠近上层,犯人的道德水平应是越高的,可现下看来,恐怕未必,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能踩着他人的头爬上来,别人为何不能呢?恐怕在这一层人的背上,往往都搁着几具同类的遗体。 梅达尔有些腼腆地笑笑:“请问……如果被赶出去会怎么样?当然,我只是出于好奇,问一下而已,请你放心,我虽然没什么优点,但永远不会背弃同一间牢房里的朋友的。” “你们听说过拉里尔诺吗?” 两人面面相觑。 “没听过也算正常。”范德里掏出块花花绿绿的东西,随手便丢进嘴里,“这东西应该不会到第一层去。” “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一层的环境比你们来的地方可要好多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真的,仅是走在上来后这短短的路程里,就在心上踏出了不一样的脚印,第一层各处都埋着千篇一律的单调,这种单调使人无心去分辨四周的环境,因此他们在那里已待了段时日,却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他们好像待加工的原材料,只随意堆积在那里,等着别人走来挑选。 “不过,这一层依旧不能看到外面。” “这一层也没有窗户?”梅达尔有些惊奇。 “没有。” “为什么?” “不知道,也别知道,这不是囚徒有资格去想的。” “虽如此说……”范德里嚼着嘴巴内不知名的东西,“可仍有人能大致分清白天黑夜,甚至有些异人还能准确地说出当下的时间。” 听这人的语气,此层应当也是没有钟表的,克瓦尼因而猜测着:“是靠送饭时间?” “对,是靠这个,当然,个别人也有些特别的手段,不过殊途同归,最后的结果总是相同的,你们要记住,晚上时绝对不要去走廊上。” “会如何?” 范德里哈哈大笑:“能如何?无非是死罢了,我们照样会被丢进处理器去,只不过丢我们进去的人变了。” 梅达尔从这人身上嗅出了股迷乱的气息,这味道多半来自先前他丢进嘴里的东西。 “严谨点说,倒也算不上人,拉里尔诺,这名字不知是谁取的,总之,在我进来前就这样叫了,这东西会走在夜间的走廊上,活人这时候如果遇到它,很快就能变成死人了。” “没有活下来的?” “起码我没听说过。” “若并无生还者,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东西害人的手段的呢?” “我也是听说的。” “这东西长什么样?” “没听说过。” 克瓦尼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德里笑了笑:“放轻松,别绷着个脸,我们缩在这些个洞里,根本探不出头去,想了解世界的原貌,自然要依赖虚无缥缈的传闻嘛。” “行了,不和你们说了。”范德里摇摇晃晃,脚步散乱,栽倒向自己的床铺。 他嘴里、鼻孔、耳朵、双目都喷出股五颜六色的烟雾来,这雾气遮蔽了面容,他古怪尖细的笑声在雾里响着,像蒙受了绝顶的妙处。 新来的两人尚有想问的,但见这人已溺于狂乱的漩涡,一时却也不敢打扰了,于是,他们便问起这间房里仅剩的人来。 那卡地安人似乎很好说话,耐心地回答起对方的问题。 “请问哪些床铺是有人的?” 这人一一指出来,且指得又很清晰坚决,不致使二人混淆。克瓦尼开口问着:“请问,您叫什么?该如何称呼呢?” “叫什么?”卡地安人愣了下,“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们向来不取名字的。” 克瓦尼像被噎住似的,又把先前脑子里酝酿的问题抛出来。 卡地安人歪着脑袋:“没必要想这么多啊……如果按我以前的习惯,你叫什么,就用什么来称呼我。” 克瓦尼皱着眉,难不成自己要叫这家伙克瓦尼不成。 卡地安人像看透了他的心意,索性接着说:“这样比较方便啊,你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因此也不会忘记我的名字,而且,当你喊出自己的姓名时,每个人都知道你正在叫我,这也不容易搞混,毕竟,大部分人大多数时候是不会喊自己的名字的。” 克瓦尼实在懒得与此人讨论这毫无价值愈说愈乱的问题,他随意挑了个无人的床铺,接着便坐了上去。 他还未坐稳,一旁床上的念叨声便将自己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那是个身披衣被的年轻男孩,他似乎在床上挖了个洞,现已趴进去,因而刚进来时竟未看到此地有人。 他正念念有词,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一张纸,他浑身几乎要缩成团,很紧张地埋下脑袋,唯独一双手不使上力,只很轻柔地捧着那东西,似是怕把它弄坏。 这癫狂的举止竟勾出了克瓦尼心底压抑多时的好奇,或许是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或许是某种宿命将自己拉入了灭绝的轨道中,但无论如何,他看向了那张纸。 那是张画,除了画得看不懂之外,便再无别的坏处了。 克瓦尼看着那破碎的色块,飞溅的斑点,胡乱组合的线条,他知道,这是某种具有生命的东西。 一种预感在教导着自己的脑袋,克瓦尼已完全了解了,这东西就在关押区里,就在自己头顶的某一层里。 第108章 议论 “你在看什么?”那男孩突然抬起头,顺势将手里的画塞进枕头中。 这质问像踩了克瓦尼的脚,他的语气连同心绪一起蹦跳:“没……没看什么!” 男孩审视着他,接着又低下头去,他似乎发起呆,不愿再将那幅画掏出来欣赏了。 克瓦尼的鼻子向来是很灵的,他从这孩子身上心里嗅出了股危险的浊气,这浊气会使寻常人战栗,若放在过往的自己身上,他必是不愿惹事的,这举措毫无益处,又何必去做呢?更何况,自己还是这间牢房的新住客。 可他仍要问,这问题是不能被旧有的思绪所阻挡的,若定要寻出个由头,克瓦尼却也能隐隐觉察出来,在看到那张画后,他已改变了,往日的他崩散在这张床上,当自己微微探出头,望向一名陌生的男孩后,他已重获新生。 “那张画画的是什么?”克瓦尼问着。 男孩不说话。 卡地安人突然自远处走来,似是要打断二人的交流,可这人还未靠近,孩子便作答了。 “我也不知道。” “这画是哪来的?” “买的。” “在哪买的?” 卡地安人警惕地看着这两人,梅达尔与范德里似乎都被这怪异的氛围拍醒了,他们一一从床上爬起来。 范德里扯了扯卡地安人的衣角,示意对方后退。男孩则将手指搁在眼角旁,轻轻按压,慢慢画出个圆圈,似在对这物件的来历进行回想。 “你如果也想要,我可以带你去。” “好。”克瓦尼点点头。 这房间内的风浪已渐渐平息下来,其余三人摇动的身躯稳固于宁静的水流里,于是,他们又坐回去,卡地安人摇摇头,不解地躺回自己的床中,那本书被随手丢在枕头上,因而页码被打乱,卡地安人又要从头看起了。 记忆是件刻意又苦闷的事,这与闲适的阅读相去甚远,当忘记这本书的进度后,卡地安人总会从头开始看,因此,这书看了许久,却仍没看完。 梅达尔望向渐渐醒转的范德里:“应该还有个人?他在哪?” “她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范德里吐出口颜色稀薄的雾气,“不过总会回来的,在夜晚来临之前。” 梅达尔略感好奇:“是位女士吗?” “是,不过你们最好规矩点。”范德里敲了敲身后的墙壁,“关押区的每面墙后都趴着人,这里也不例外,你们应该听说过阿托纳,他向来讨厌情爱之事,若是两厢情愿还有可能逃过一劫,可若有强买强卖的现象发生,这家伙立马便会跑过来扎成串。” “放心,放心。”梅达尔连忙摆手,“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不过,她本人没意见吗?与一群异性住在一起?” “有意见也没用啊。”范德里一手靠在墙上,脑袋便随意枕上去,“你想跟谁提?队长们?还是领头人?关押区的一切变动都取决于他们的心情,与其殚精竭虑直言进谏,不如祈祷他们哪天心情好些,说不定就能赏我们点骨头吃。” “当然了。”他接着说,“就算不能跟管事的大爷们硬碰硬,人家想收拾你还是轻而易举的,我不是看不起你们两个新来的,但毕竟初次见面,底细是一无所知,最好还是先埋点防备,省得到时候热火上头,我可不想看到死人。” 梅达尔再次保证:“请放心,我不是那种龌龊的人。” 克瓦尼也应和着:“我也不是。” 范德里很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另外,再跟你们聊点别的,被关进这里的人,天南海北,而那些管事的又懒得加以区分,于是,我们这些犯人便很随意、很随机地被摆在一间间牢房里,不同国度、不同性别、不同种族的生物会聚在一起,所以,我建议,当然,仅仅是个人建议,你们最好能稍稍尊重下他人的信仰、习惯、爱好,我可见过不少因为些破事儿而打得不可开交的蠢蛋了,无非是这个人的故乡在几百几千年前与另一个人的故乡打了一架,于是,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这群人便要为了一帮从未见过的祖先与就在身畔的人大打出手,希望你们不是这种类型的低能。” 梅达尔笑着点头,克瓦尼也连连同意,不过,他心中自有一番见解,他本就极热爱自己的家乡,被关进此地后,这热情不减反增了,他深知范德里的话确有道理,也是避免冲突的首要问题,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太同意。 墙后有道声音蓦地钻出来:“新来的那两个,来议论室。” 这正是克瓦尼身后的墙壁,倒把他吓得不轻,先前凝结的思绪也被挥散掉,梅达尔早已站在地上,范德里对着墙后喊道:“我能把他们领过去吗?” 没有回答,这沉默使人摸不着头脑。 “要不……你把大概的位置说给我们听。”梅达尔看了看那面墙,“免得被找麻烦。” 范德里笑笑:“没事,我带你们过去。” 两人一起道谢,三人跟着便一同走出了这房间。 这一层的走廊似乎呈出个微微的环形,绕着正中的雕像旋卷着,不过,那能说是座雕像吗?虽看不出形体,但确摆在这里,仔细分辨的话,该说是尚未开始雕凿的原料较为恰当。 走廊的另一边连着数不清的房间,这一层要比入口层更为宽广,且走得越久,就越有种眩晕感传出,梅达尔悄悄猜测着,这地方的深处多半还伏着自己尚未知晓的迷云,不过他却不具前去一探究竟的闲心,先扎稳脚跟,才能向上攀登。 他仍不忘自己的目标,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出口在这一层吗?恐怕希望渺茫,还要向上,必须再向上,他不清楚这烂地方究竟有多少层,但这绝不重要,他必须一直向上,直到抬头便能望见苍茫的天空,直到没有任何人能踩在自己头顶上。 “到了。”范德里伸出粗厚的手指,指出了一扇更宽厚的大门,“我就不进去了。” 第109章 开门 两人站在比自身高出许多去的门前,这门的颜色样式与其他监牢并无不同,唯型号大了几分,或许在一片毫无两样的东西中,稍微特别的那个便能轻易使地位显着。 克瓦尼将手掌贴在门面上,略使些力气推了推,可这庞然大物竟纹风不动,梅达尔也用了力,两人对着一扇门,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 克瓦尼扭头,本欲打量范德里两眼,却惊觉这人早已不见了,而在他这扫视中,有样不凡的物件倏忽间跃入了眼帘。 他不开口,静静向下指,梅达尔也看过去,在门下沿,两人膝盖稍低的位置,那里赫然摆着块把手,他们本可出声呼唤门后的人,但谁也没动口,那把手成一对,很对称地相呼应着,而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埋下了身,将掌搭在把手上,轻轻向里推着。 这门很快便向前走,继而朝外敞开,二人站起身,松开手,刚走进去,门便缓缓地关上,他们抬起头,见一排排的椅子垒在稍高处,大部分都是空的,而阿托纳正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将脑袋与视线一齐垂下,垂进两人浅浅的心中。 “恭喜你们到第二层来。” “谢谢您。” “不用这么拘谨。”阿托纳拍了拍身旁无人的椅子,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不自然地回响着,“这里是议论室,是专为你们这些犯人建的,因此不必害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们听您说就好。”梅达尔很诚恳地低下头,“您想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 这几句话落进克瓦尼耳朵里,立马便燃起了他沉寂多年的反感与恶心,他只瞥一眼阿托纳略长的面颊,见他脸上没什么神采,猜测与烦闷相作用,便催着他问出了个稍显冒失的问题来。 “队长,请问……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当然了。”阿托纳笑了笑,“这里就是给你们找问题、提意见的,但说无妨。” “您为什么要让我们上来呢?” “没什么特殊缘故。”阿托纳向下看着,“立了功当然要赏。” 克瓦尼还想说什么,微微张了几下嘴,还未出声,便被阿托纳打断了。 “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他用手腕支持着下巴,“我当然也知道你们两个搞的猫腻,不过无所谓,那种眼里心里只看到一种东西的渣滓,或早或晚总会出事的,你们提前把他勾出来,倒还省了我的事。” 两人满口称谢,奉承话还未说尽,就看到阿托纳摆了摆手。 “先别说这些,我叫你们上来,确实还有些别的事。” 他们不说话,聚精会神地听着,在阿托纳讲话时,梅达尔总认真诚挚地轻轻点头。 “你们有兴趣帮我干点事儿吗?如果又立了功,可以让你们接着上去。” “您请说。” “您请讲。” 阿托纳微微坐直,跟着将手指抖了抖,不知从哪捏出张照片来,他随手洒向二人的方位,那照片于空中旋转不休,轻轻落在他们面前。 “现在不要看。”阿托纳嘱咐着,而那照片也扣在地上,将真面目罩在影里。 “你们就这样拿出去,待走出门再翻过来,这人一定在这一层,你们找到他,把他带到这房间里来。” 阿托纳接着便不说话,静静地看向两人,二人只低着头,不动也不答。 这名队长似乎很满意了,他随意地点了两下头:“不要问为什么找这人,你们只负责把他带过来,另外,这事时间不限,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交货,我也不会再拜托别人,除非你们全死了。” “还有。”阿托纳抽出根银白色的东西,叼在嘴里,“这事不用保密,你们想找人帮忙,也可以。” 二人表示已明白了。 “对了,还有件事。”那银白色的东西似乎在他嘴里融化,化成液体流向咽喉,“你们都是异性恋?” 二人都愣住,互相看了一眼,接着一齐点了点头。 那物件已尽数散成光润的液体,阿托纳活动两下嘴巴,待吞净了,才接着说话:“你们那间牢房里有个女的,还有个卡地安人,你们别犯浑。” 两人很郑重地点头。 “我手底下的人,不许跟自己看中的东西走得太近。”阿托纳笑笑,“喜欢男的,我就要把这人调去女牢,反之,就扔进男牢,喜欢床就要让他睡在地板上,喜欢地板就要把他捆在床上,总之,不许跟你们喜欢的东西走得太近,你们进来前干过什么,我懒得管,但既然帮我办事,就要记牢我的规矩。” 他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你们也未必要跟着我,如果觉得我这要求有些不近人情,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放心,我保证,不会因这点小事儿报复你们,不过,正如我说的,即使不当我的人,日后若让我撞见了你们与异性亲热,我仍不会放过的。” “您放心。”梅达尔埋着脑袋,“我们都是心怀愧疚的罪人,行善尚嫌力有不足,何来的心力去纠结此种小事呢?” 阿托纳看他一眼,回答着:“没错,别忘了你们被关在这儿是为了什么,有空时可以去市场上挑些领头人的书,他的一言两语就够你们参悟半生了。” 阿托纳陡然站起来,倒令二人吃了一惊,只听对方慢慢说着: “行了,出去,找到了人立马带过来就好,不必提前通知我,也不用挑时间,那时我一定会待在这儿的。” “当然,晚上是不行的。” 两人各怀心思,梅达尔捡起照片,反面朝上,他们不敢稍看一眼,如来时般惴惴不安,紧张的心绪推着双腿,盼着快快离开,可理智却又稳固着形体,摆出副恭谨谦虚的仪容来。 待两人走出门,便都舒了口气,克瓦尼对着梅达尔说:“现在看?” “要不还是回去。” 他也如此想着,这虚伪的询问不过是基于尊重的面上脂粉,只轻轻一吹便荡然无存,阿托纳虽说了不需保密,但这话到底不算可信,他们若真信了,到时出了问题,倒霉的还会是自己。设使这话确落在了实处,可毕竟是那一刻的阿托纳所想的事,若过了几天、或是几夜、甚至就在现在,他已改变了念头,那又该如何呢? 他们都知道,在这地方,事实不是眼中所见的幻象,也不是耳内所纳的狂言,这些管事的想着什么,什么便是事实,他们只将自己羸弱的命门捂好便是了。 第110章 猝然 克瓦尼与梅达尔走在回去的路上,范德里已不站在原处了,他们因而只能自己回去,所幸这条路算不得杂乱,它投在记忆里的影子还未尽散,两人便能循着它,寻出光源。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有位女士拦住他们,问出问题。 “是的。” “您怎么知道?” 她似乎无意多说,很快便走着自己的路,沿着预定好的轨迹踏在地面上,这陌生的身影掠过了梅达尔的肩膀,几丝熟悉的余韵便残存在自己的身躯上。 他们接着走,而走得越远,碰到的人总会越多,这些人里有的很沉默,有的则好奇,这好奇又催生出别样的思绪,使他们从沉默的人群中脱离出来,可这别致的问讯又与先前的特异之人相类,两相比较下,便使奇特的光辉稍稍失去颜色了。 “你们是四三九的?”有位男士好奇地发问。 “是……怎么了?”梅达尔摸不着头脑,克瓦尼已懒得回答,只疑惑地望着他,望着那好奇的男人,这情绪已自他脸上褪去了,问题既已脱口,他止不住的好奇便飞速地散去,于是,他像个普通人一般安静,安静地走过去,安静地将二人留在原地,他们的好奇心已被勾起,可蒙受回答的陌生人却不奉出相应的报偿,这算是种无礼的背叛吗? 克瓦尼与梅达尔只能向前走,他们显然不能停下来,流动的人群不会因自己的静止而站立,若站在这里,这毫无礼节的问讯便无休无止了,他们自然也不能走回去,重复已走过的路是种难熬的折磨,每踏出的一步都踩灭了由奋斗而留下的火种,且这煎熬旅途的终点没有归宿,他们只能顺着这条路走,待走到四三九号房间后,一切便平静如初。 “你们是四三九的人吗?” 克瓦尼突然伸出手去,锁住了发问者的咽喉,这年纪略大的男子反扣住他的手,他的双眼似乎向外突,白净的面庞渐渐涨红,梅达尔急切地伸出胳膊,轻轻搭在随行人的腕上,盼他能早日松手。 克瓦尼因而便松了手,他早就想如此做,倒不如说,掐住这男人的时候便有此打算了,可他欠缺根合适的引线,就如这男子一般。 这人慌张地瞪了克瓦尼一眼,接着便朝着自己的前方,二人的身后跑去。 他们加快脚步,捂住耳朵,顺势闭上眼睛,在这走廊上横冲直撞着,虽有人的惊呼响起,虽有躯体相撞的痕迹,但他们并不惭愧,也不改正,毕竟,这都是为了回到房间去,那房间里本有四个人,即使有一位出门未归,至少也有三个,他们应以多数为重,这是不争的事实。 两人担心的唯有一事,众人似乎都轻易地看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似乎是烙在某处的印子,他们看不见摸不着,就连何时刻上的也无从知晓,可不管怎样说,这确是种铁证,而这无礼的行为会给四三九抹黑吗? 他们来不及想了,他们已走到门前,推门进去。 房间里仍是走前的样子,没什么变动,范德里坐在床上,亲切地朝他们招手:“回来啦?” 他们没去问想问的问题,譬如为何抢先一步走回这里,等他们出来毕竟不是对方的职责,能稍稍领路便已是重大的帮助了。 梅达尔突然发问:“那位卡地安人呢?” “死了。” “什么?他死了?” 范德里很责备地瞥了梅达尔一眼,语气中含着深深的不满:“不要乱起外号,你至少要尊重死者?” “抱歉,抱歉。”梅达尔愧疚地低下头。 克瓦尼试探着问着:“请问……这位卡地安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靠在墙上,随意摇头,“不要管这么多,这是别人的私事,关押区的每一条命都属于领头人,跟犯人扯不上关系。” “那……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范德里仍在摇头。 梅达尔细腻的心思编出张网来,罩在自己身上,拉扯着忧虑与担心,他猛然想起个严肃的问题,于是向范德里求证着。 “我们走后,房间里有几人?” “本来应是三人,不过我出去带路了,所以实际是两人。” “你回来后呢?” “我回来时,卡地安人已死了,所以,这地方仍只有两人。” “那位外出的女士呢?她这期间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 梅达尔愣住了,而这迅疾的对答早已使克瓦尼一同醒悟,他们立刻察觉出来,先前在走廊上的冲撞是无理又粗暴的,这牢房里一直只有两人,与他们的数量完全相同,他们如何能以此跑在人群中呢? “你们……怎么了?”范德里关切地问候着,“面色这么差?” “没事……”梅达尔很惭愧地摇着头,克瓦尼也一脸灰心神色,好在,一类新希望生长在同伙的死亡上,谁也不知晓狱中的友人会猝然离世,因此,这小小的冒犯或许不会给四三九添上乌黑的色彩。 “她回来了。”范德里仰了两下头,示意二人看向门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沉默地走进门,安静地坐向床铺中。 梅达尔心中升起了一股怨恨的火,只差一些,仅差那么一些,如果她早些回来,自己本不应犯下这些无端的罪孽。 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他又将笑容粘在脸上,很和蔼地走过去,打起招呼来: “您好,初次见面。” 女孩笑笑:“你好。” “能请教您的名字吗?” “慕兰诺拉。” “我叫梅达尔。” 克瓦尼没精打采地上前交谈,待这毫无用处的礼节一一褪去后,他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倒在了自己的枕头上。 快到中午了。 克瓦尼想看看那张画,可男孩缩在被子里,不知此时正干什么,他想伸出手,把被褥尽皆掀开,却又担心这粗暴的举动损坏了那张脆弱的画作,于是,他只能幻想,他幻想自己也有一幅画,他幻想自己就是那男孩,在这时候,有种初次相识的美妙感触自水中浮出了。 克瓦尼觉得,他与那画上的生物已见过面了。 第111章 高度 在找人前有更要紧的工作,这是克瓦尼与梅达尔都清楚的,他们之间的商讨还未开始,这商讨全由阿托纳发下的任务所致,二人正纠结着,是否要把这事告诉房间里的其他人。 不过应先吃午饭。 这是他们来到这地方后的第一顿饭,梅达尔不希望这是最后一顿,却也不愿长久地在此处进食,他的心志还未动摇,只要稍稍抬头望,就能望见头顶坚实的天花板,当然,那也是上层人日日踩踏的地面,每当想到有人在自己头上走动、睡觉、如厕,梅达尔便一阵烦闷心颤,好像自己嘴里的吃食与身下的床铺都被他们抢去似的,他悄悄转眼看向克瓦尼,他仿若变了个人,先前满腔的壮志雄心已隐匿而去,徒留具无趣的身躯静静待在床铺上。 几面墙后一同响起悦耳的清脆声音,接着墙壁上便开出个狭窄的空洞来,克瓦尼好奇地向内望去,却只见黑漆漆一片,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来,而食物便顺着这幽静深邃的隧道渐渐落下,落在饥饿囚徒的身旁。 克瓦尼低头看着盘中的午餐,这似乎是多种食品混在一起的菜式,但色泽尚算诱人,虽没什么香气,却也不见弃于人,于是,他拿起贴在盘子上的工具,试了试口味。 确实要比入口层的食物美味不少,不过与外界的美食相比仍逊色三分,但这结论未必便准确了,记忆的美化与心绪的修正会让感情偏离至怪异的方位。 克瓦尼吃着监牢里的菜,却想起了囚笼外的风景。 他的思维正悬在空中,绝无落地的契机,他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将内外之食物相互比较,如此才能拂去心内的狂躁。 克瓦尼审视着自己的轻浮,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似乎遮蔽了心智,他不能沉浸在这一层中,且他坚信,自己能接着进步,不论如何,他就是如此上来的,自然还能再上去。 不过,这一切要先从明天开始,他必须先享受下新生活与新环境,不,从下顿饭开始,吃完晚饭后。 众人似乎都已填饱了肚子,看着范德里高大的身躯,克瓦尼深感好奇,这地方所配给的饭菜似乎都是相同份量的,以他的个头,能吃得饱吗? 他正想着,便觉出有人盯着自己,克瓦尼瞥向梅达尔的位置,果不出所料,正是这人朝这儿望。 他快速地眨了两下眼,克瓦尼大略知晓了意思,却也一时拿不下主意,只得细细观望。 “我先走了。”慕兰诺拉扭了扭脖子,“晚饭时候见。” “再见。”范德里将手贴在肩膀上,作出个道别的动作。 男孩吃饭时也藏在被子里,因此,他此时只伸出半截胳膊,敷衍地道别。 克瓦尼连忙出声挽留:“等等,请问……能问您件事吗?” 慕兰诺拉站住身,扭过头:“什么事?” 克瓦尼看了眼梅达尔,于是,他便掏出了那张相片。 到此时,二人还未翻至正面。 “阿托纳队长让我们找人。”克瓦尼开门见山,“各位能帮帮忙吗?” 梅达尔适时补充:“说不定阿托纳队长心情一好,也会给出些相应的奖赏。” “翻过来,兄弟。”范德里有些好奇,“让我看看这人长什么样。” 慕兰诺拉迈步走回来,那小男孩也探出脑袋,靠向这边。 克瓦尼盯着梅达尔纤细的手腕,看着它慢慢翻转,而照片也随之登场,将真容显露在众人的目光前。 那是个淡金头发的年轻男子,双眼勾出个略显妖娆的弧度,湖蓝色的眸子静静躺着。 “认识吗?”克瓦尼出声询问。 慕兰诺拉笑着摇头,男孩又钻回了被褥,梅达尔望向照片不说话,范德里拍着克瓦尼的肩膀,大声喊道: “我是没见过。” 克瓦尼稍稍环视众人面色,跟着便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转眼来看梅达尔:“怎么办?好像都没见过。” “这也正常。”他眨了眨眼,“关押区人本就多,哪能这么好运,让我们碰上呢。” “那就出去走走,看能不能遇见他。” “等等,等等。”范德里猛地伸出粗壮的胳膊,“你们先别急着出去,我有话要说。” “什么?” “最近有活动,我忘记通知你们了。”范德里揉了揉嗓子,“不过我不是这间牢房管事的啊,你们别搞错,只不过我这人向来热心肠,特意知会你们两声。” “最近有雕刻活动,你们要参加吗?” “雕刻?是什么?这一层正中间那大东西吗?”克瓦尼不解地问道。 “差不多,不过细节处有些差别,实际情况是参加的犯人们各自雕出个物件来,由关押区工作人员进行评选,排名比较高的就扔进那块大雕像里面。” “个人参加?” “对。” “为什么找我们。” “因为你们的高度不够了。” “高度?”克瓦尼皱紧眉头,“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你们自己看看。”范德里将手就近贴在一面墙上,搁置段时间后,墙面上便浮出了几根长条。 “看,这是你们的高度。” 梅达尔缓缓看过去,几根漆黑的长柱立在那儿,自己与克瓦尼的几乎完全平齐,在几根柱子中最低,依着下面写出的名字,他能轻易分辨出,另外三根柱子是属于范德里等三人的。 这三人里要属范德里最高,小男孩的稍次一些,倒是慕兰诺拉的高度最为怪异,似乎恰巧夹在四人中间,这精度实在令人咋舌,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意外。 由于卡地安人已死,自然没有这人的高度了。 “你们看这根线。”范德里指着墙面上一处散出点点银光的细线,“你们的高度如果跌到这下面去,你们就要跟着一起下去了。” 梅达尔有些烦心:“又要回入口层?” “你做梦呢?”范德里大笑着,“当然要去地下层了。” “那高度增加有什么好处吗?”克瓦尼发问,“能不能换些好东西?” “你们俩都没睡醒?”范德里鄙夷地望过去,“咱们终究是犯人,高度低了要重罚,高度高那是应该的。” 一旁的慕兰诺拉突然笑着插嘴:“也不能说好处全无,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 “据一名老资历的犯人统计,高度高的犯人被找麻烦的概率更低。” “还有人统计这个?”克瓦尼微感好笑,“这家伙的高度如何?” “挺高的。” “他人呢?” “弗伽伦队长有天起得晚,没吃上早饭,于是就顺手把这人打死了。” 第112章 活动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概:“好……那我们两个的高度为何如此低?” “我也想知道……”范德里说,“你们是不是干了些不光彩的事?” 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对这状况有些猜测,听到这人已把事挑明,便也不欲隐藏了,索性将一路走来之事尽皆告知。 “唉,好。”范德里轻轻摇头,“说来也怪我,早知道就多等你们一会儿,倒也不会出这差错。” “你们知道吗?”慕兰诺拉开心笑着,“只要有一人犯错,整间牢房都要遭殃。” “啊?”克瓦尼被惊了一跳,“你们也掉下来了?” “是。”范德里点头,旋即安慰起两人来,“你们也不用自责,这事儿很正常,放宽心,合理对待就好,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我拖后腿了。” 他虽如此说了,二人却仍埋低脑袋,诚挚地道了歉,范德里显得不耐烦,大咧咧说起来:“别搞这些没用的,与其担心我们,不如担心自己,你们再瞎搞就要跌到线下面去了,到时候大伙可就再也见不着面咯。” “那我们参加活动。”梅达尔一面说,一面看向克瓦尼,他自然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那就走。”范德里站起身,似乎准备出门。 “去哪?” “去报名,顺便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当然,若运气好,说不定在路上还能寻见阿托纳队长令你们找的那人。” “正好我也要出去。”慕兰诺拉用手扶着身畔的墙,范德里又把头转去男孩所待的方向:“齐蒙格,你来不来?” 男孩一如既往地不说话,范德里便也不自讨没趣,沉默着向门口走去。 四人出了门,范德里走在最前面领路,梅达尔与克瓦尼并排行着,慕兰诺拉却刻意地走在后头,克瓦尼很好奇地扭过头,便见她似宽慰般地摆摆手: “别在意,我就喜欢走在最后,走在前面难受。” 听她如此说,克瓦尼却也不好多问,便老老实实地将头转回去,可他总觉得这人在背后盯着自己,这目光烧灼着脊背,她像观赏滑稽表演的观众,克瓦尼觉得,自己的人格在这审视中变形了。 他们顺着走廊前行,这与去议论室的方向恰好相反,梅达尔已注意到,这一路上没人再冲上来发问,没人再纠结他们到底是不是四三九的人,虽也有主动打招呼的,但那多半是慕兰诺拉与范德里的熟人。 “你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范德里边走边问。 克瓦尼尽力回忆着:“不好说……应该也有挺久了。” 梅达尔面色平静:“记不住了,我来得稍早一些,刚到这儿没几天,克瓦尼便进来了。” “哦?”范德里好奇地侧过身,“你们进来前认识吗?” “不认识。” “你们是哪儿的人?” “波伊兰诺。”梅达尔说着。 “我是弗森莱格人。”克瓦尼回应道。 “呦,这两个地界也算是死对头?”范德里笑了笑,“我进来前好像是这样,不知现在关系如何。” “就我所知,仍是如此。”梅达尔说,“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变化。” “唉。”范德里叹了口气,“这里就有这点不好,能到第二层来的,多半是有功之人,说难听点,在这一层的都算是老家伙,在关押区待的时候绝不算短了,因此,咱们的吃住虽得到大大改善,可若论对外界的了解,反而不如入口层的小崽子了。” 范德里接着说:“且越向上,这情况就越严重,毕竟,想爬高,总要有些时间的积累的,我估计啊……更上层的犯人,他们恐怕都未必听说过波伊兰诺与弗森莱格,关押区可不挑食,年纪大得吓人的老怪物也有不少的。” 慕兰诺拉说道:“也不见得,咱们这儿确是与外界完全隔绝,可再朝上又如何?谁也不知道,起码我们这些待在下面的不会知道,说不定他们自有渠道了解各路资讯呢?” 范德里点头:“你说的也是,能向上走,那就不该停步。” 他如想起来什么事似的,突然叮嘱起新来的二人:“对了,你们……可别把自己家乡的恩怨情仇又带进监牢里,进了关押区,就趁早忘记先前废品般的记忆,那些东西早就没用了。” 他继续说:“希望你们别像俩小孩似的,一人掏出来一张纸,嘴里再叼根笔,互相记录对方的故乡从古至今犯下的所有错误,然后两人再聚一块比大小找不同,争出谁的故乡更伟大,再之后便又骂又打,直到搞得两败俱伤。既然已成了犯人,就有点犯人的模样,别再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吵得不可开交,你们咬得再凶,打得再狠,外面家乡的同胞们也不会知道,有两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正被关在这矮小的洞里。” 梅达尔早已觉出范德里对此类行为的厌恶,看来,在先前的日子里,四三九牢房恐怕便发生过相似的事,他如绝大多数波伊兰诺人一般,对家乡并无什么浓厚的归属眷恋感,因此这时候自然便随口附和着范德里的说辞了,倒是一旁的克瓦尼,他虽连连答应,可仍如上次一样,不敢苟同,有些烦心。 这烦心不因范德里而生,全出自自己缓缓变质的心,他还怀念自己的故土,怀念弗森莱格吗?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这眷恋已朝着他预料不到的方向奔去了,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吗?他想念他们,可早已忘记对方详细的相貌了,他尊敬弗森莱格的领头人,可那位置现在恐怕已换了主子?他仍敬畏天空中的萨戈,可那只巨兽多半也早就挪动方位了。 克瓦尼知道,自己敬畏热爱的似乎是过去的弗森莱格,可过去的它早已死去了,现在这地方是什么样?这地方还存在吗?还是说已换了名字?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地方是否已换了住户呢?这思念无从证实,也难以落去实处,因此,他只能在自己心中构筑出个虚幻的国度,以此发泄无处可施的念头。 当自己出去后,当这幻想与现实重叠在一起时,他会崩溃吗?克瓦尼有些畏惧外面的世界了,他不想在关押区里遇见刚被抓住的弗森莱格人,还好,就像范德里说的,这里是第二层,这里的人与自己一样,已和外界脱节了。 他在心里驳斥范德里,这并不是什么坏处,而是关押区对他们的赏赐,他庆幸自己恰到好处的胜利,这胜利完全拯救了他,若再晚几天,会不会有个来自弗森莱格的毛头小子?他可能会钻进入口层的牢房中,带来幻梦后的噩梦,带来新鲜又陌生的故土。 第113章 报名 一群犯人靠在一面墙边,使劲伸着手,贴在墙壁上。 “到了。”范德里指指聚在一起的人群,转眼看着两人,“报名去。” 克瓦尼向着人们靠近,他抬头便望见了这晶莹的墙壁,它直直顶在了天花板上,剔透的身子似乎与众不同,范德里的声音适时地于身后响起。 “把手掌贴在墙上就好。” 还好这面墙算得上宽广,因此虽已有些人,但终究不需多等,不必排队,克瓦尼随意找了个位置站住,梅达尔就在一旁,他们将手放上去,不过并未学着其余犯人的模样,二人只将胳膊水平地递出,且仅放上了一只手,克瓦尼觉得,身子站直,又将两手高举过顶,这总是种很怪异可笑的行为。 两人特异的举措并未拦阻了这面墙的运行,它与肌肤贴合的位置隐隐闪出微光,如此便使它顺滑的表面更显透明了,他们不需再多听什么言语,只要靠近它,余下诸事便不必躬身操劳了。 克瓦尼眼前的墙先一步熄灭掉,他自然而然地脱离出去,接着是梅达尔,二人已完成了报名,于是回过头去看范德里。 他正与一名生物说着话,不过这东西的脑袋与人稍有差异,那是个光溜溜的肉球,上面不具五官,范德里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他们走过来,看着这生物,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范德里伸手搂住这位陌生人,笑着说:“这是我朋友,你们认识一下?” “请问……怎么称呼?” “他是男的。”范德里拍拍对方的脑袋,“他叫斯伯逊。” “斯伯逊先生,您好。”梅达尔伸出手。 他愣住了,接着很尴尬地回应着,梅达尔握着这只手,它的外表与人类无异,但自深处却传来股暖意。 克瓦尼没见过此类种族,简单地交谈问好后,他便看向范德里了。 “报完名了,接下来我们去干吗?” “嗯……”范德里抚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好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平时我这时候在干吗呢……” 斯伯逊突然说话:“那个卡地安人呢?你不是喜欢跟这人打牌吗?” “哦,对对对。”范德里醒悟般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说怎么不知该干啥了,兄弟啊,我忘了告诉你了,卡地安人死了。” “啊?”斯伯逊晃了晃脑袋,梅达尔在思考,这东西是靠什么说话的。 “行了,不谈这些伤心事。”范德里看了看四周风景,“咱们得再找出个固定项目来,替代这家伙留下的空白。” “对了。”克瓦尼猛地开口,“慕兰诺拉跑哪去了?” “不清楚,管她干什么。”范德里说。 “不如带新朋友们去市场上逛逛。”斯伯逊提出了建议,“你们刚来这里,应该会有需要的东西。” “那就走,正好我也有点儿想去。” “市场上要用什么来买东西?”梅达尔很好奇,“以物易物?” “不是。”范德里摇头否定,“你看中什么直接拿就行。” “直接拿?”克瓦尼有些疑惑,“那岂不是早就被拿光了?还能有剩的啊?” “拿是可以拿,但是卖东西的给不给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斯伯逊在一旁补充着:“市场上的人会尽量遵循少沟通少讲话的原则,顾客看中什么,拿起来,接着观看对方的反应即可,若卖东西的首肯,那直接带走便是,若那人毫无反应,就可放下东西另寻别路了。” “说白了,就是这些卖东西的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克瓦尼随口说道。 “差不多。”范德里推开一扇大门,跟着立于原处,示意众人进入。 待三人都过去后,他才跟上接着说:“马上到了,你们两个可以试着买些东西。” “如果有人偷抢,这该如何是好?” “这情况很少发生。”斯伯逊回答起这问题,“大部分时候,那些工作人员们会直接从墙后踱出来,惩戒这些不怕死的罪犯,若遇上了不好拿下的硬茬子,就该队长出马了。” 市场前的第一扇门需得手动推开,之后的便不必费神费力了,拦在身前的门自动退去,展露出供人驰骋的道路。 他们迈过这最后一扇门,便彻底来到了市场中。 摆在眼前的是一排排银白色的小房子,样式无二,唯从那窗口中探出的脑袋有所差别,窗口下漂浮着物件,数量各异,似乎只等来者挑选。 与关押区别的地方相同,这里没有灯,也并无窗户,不知由何处而来的光源均匀地洒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市场里,这光线并不刺眼,很恰到好处地为人们提供便利。 “走走看看。”范德里笑着说,“这里应该算是你们来到关押区后,犯人最密集的场所?市场里不单单有常见的人类,若从那窗口里探出来的脑袋触到了你们的某处心门,最好也别太惊讶恐慌了。” 说这番话时,四人已走到一处小房子前了,梅达尔低头看向那些可购置的东西,似乎并无什么特别的,他看到范德里将手掌盖上,接着便顺势拂了过去,那店主是个中年女士,看着这动作并不出声。 范德里看向两人:“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缓解被拒绝的尴尬,只要将手在上面滑过去,便能立刻知晓,哪些东西是有资格购买的。” “不用担心卫生问题。”他接着解释道,“关押区的技术水平是可以完全相信的,毕竟,若他们没什么本事,咱们也不会被抓过来啊。” “资格?”克瓦尼重复着,“买个东西还要资格?” “当然。”范德里很平静,“实际上,在关押区,干什么不需要资格呢?” 克瓦尼试着将手放在商品上,位于最边缘的似乎是条毛巾,他渐渐移动手掌,待移过一本书时,有种灵感在脑中浮现。 这便是资格了,他没停下,仍令手向前走,待滑至另一头的边缘后,他便将手收回来了。 除了那本书,还有个杯子给了自己异样感受,克瓦尼盯着这两样物件,独自沉默着。 第114章 一次意外 商人点了点头,她的脖子卡在窗口处,克瓦尼盯着她晃动的脑袋,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自心底袭来。 他拿走了杯子,却将毛巾留在了那里,他很渴,这与本能无二的事实刺透了每一寸皮肉,所以他将毛巾丢在了那里,尽管它在啜泣。 “前面还有。”范德里提醒他。 “有什么?” “商品。” “你得先说清具体有什么。”克瓦尼尽量压抑住自己的不满,“不然我们要怎么挑选呢?难道靠猜吗?” “前面还有。” 克瓦尼立马停下来,抬头看向范德里,他身材高大,所以脑袋也摆在较高的位置,这令他很不舒服,而那些商人,那些商人的位置恰到好处,他只需将目光向前放,就能轻松地与他们的脑袋交流。 当两人停下来时,梅达尔趁机向前走。 “走。”范德里摸了摸鼻子。 这是种侮辱,但克瓦尼已懒得理他了,他还没喝水呢,所以只能向前走。 前面的房子没什么特殊的,但从里面伸出来的脑袋却很古怪,他们全都不一样,克瓦尼有些恶心,他想找个地方吐出来,可他还没喝水,所以只能向前走。 “到了。”梅达尔猛地停下,他在替范德里说话。 “刚刚那人呢?”克瓦尼扭过头,仔细搜寻他的行踪,“他躲哪去了?” 范德里跟着他的视线行走,所以克瓦尼什么也看不清,他试图越过他的身躯,可这位先生太结实了,他绝对是个巨人,尽管他没有腿,可他也不必站起来了,克瓦尼坚信在他身后藏着人,而那人手中捧着水,这本是属于自己的,可现在他们全被抢去了,克瓦尼不再向后看,这时候他还在行走。 梅达尔站在一座房子前:“请问这东西怎么卖?” 克瓦尼看过去,那是个腐败的圆环,事实上不止一个,方才路过的房子前也有这东西,他们喜欢聚在一起烹饪乐器,或许前面会有这东西?但梅达尔只想买一个,或许价格会便宜不少。 这里的脑袋属于一位年轻男人,他紧紧盯着梅达尔的眼,然后沉重地点了三下头。 他们尚不能解出其中的含义,这世界很大,当然是有许多地方的,点头未必代表同意,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即使在关押区,这里当然是关押区,人们习惯用点头来取代同意,可同意毕竟没有完全死去,或许这人心里有不同的自己,而同意这狡猾的犯人就躲在里面,所以他点头了,这很可能是摇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然而梅达尔会伸出手,在夜深人静时,自由的心会擦亮贪婪的火,他在废弃的监牢中张开双眸,外面的景色便落入其中。 梅达尔拿走了圆环,而商人只看着。 谁也没发现这大胆的举动,谁也没惩罚这狂妄的暴行,但迟早会来的,判决,判决已从关押区的深处涌动而来,当它搭在犯人的肩膀上时,他们的生命会自行离开,它们会离开肮脏的躯体,进入更广阔的生命。 但至少这时候他已得手了,所以他们还能向前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停下。”范德里突然说话。 他们都不理他,仍然走在路上,走在房子旁,甚至范德里自己也继续走着,而这话语很快便消失在人潮中,因为这里没有供他游玩的场所。 “停下。”范德里又说话了,他索性蹲在地上,等两人回来拉他。 但他们还在走,虽然脚步已放缓了,但毕竟还在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膨胀,克瓦尼最近吃得很饱,他不想一起进食。 斯伯逊突然站在他们面前,他没有脸,但神情依然庄严。 “你们买了什么?” 克瓦尼与梅达尔向前走,他们撞在了斯伯逊身上,故而必须加快速度,他们推着这人行走,而范德里还蹲在后面,梅达尔突然望见了,他发现斯伯逊将手伸进了他的口袋。 他不说话,装作没看见,仍旧推着他。斯伯逊拿走了圆环,装进了自己的上衣里,他的靴子很安静,像烛火中的鸽子,因此人们很快便发现了他,在吵闹的人群中,他太显眼了,尽管他很小心,但他的靴子出卖了他。 “这里有什么事吗?”有位穿着衣服的男人走过来,他的衣服与别人完全不同,这是队长的专属工具,克瓦尼认识这人,他是弗伽伦。 所以他们都停了下来,人们也都不说话了,而斯伯逊呢?他悄悄跳进了这寂静中,谁都发现不了他,尽管有一位队长站在这里,有人向他提出建议,这建议没有声音,因为谁都不出声,他必须沉默,打破平静是队长的财产,他是不能享用的。 他因此指向了斯伯逊,而且很多人都指向了斯伯逊,直到所有人都指向了斯伯逊,可斯伯逊却伸出手,抓住梅达尔的胳膊,他平静地望着弗伽伦队长,而梅达尔很担忧。 队长来回看他们两个,他完全不需要眨眼,克瓦尼这样想着,他试着在心里责备队长,但终究不敢想出来,所以他也伸出手指,指着斯伯逊,他在偷看队长的眼睛,现在是平衡的,当他过多地看向梅达尔时,他便也要抓住他的胳膊了。 所以这姿势应该是易于变幻的。 弗伽伦队长还在看,他的眼转得越来越快,斯伯逊开始口渴,甚至梅达尔也站不稳了,这里没有椅子,椅子还在后面的房子里,他们站在这儿,感觉很劳累。 直到梅达尔伸出手,他指着斯伯逊。 一切似乎都水落石出了,队长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而斯伯逊转身就要逃跑,人群为他让出了路,所以他又回来了。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那里面藏着一匹马。这地方有马吗?克瓦尼很好奇,它们有六条腿,行走时总是很缓慢,可斯伯逊跑得却很快,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人,所以他没眨眼,所有人都不眨眼,他们坚持着,直到有人放弃,他闭上眼睛,就在这瞬间,斯伯逊永远地消失了。 第115章 工具 范德里站在最前面,他将胳膊伸直,转来转去,仔细清点。 “一共有几个人?”梅达尔开口询问。 “三个。”范德里说道,他旋即又提醒着,“别忘了算上我。” 克瓦尼点点头。 于是他们三个向后退,走在回去的路上,该买的东西都进了口袋,是时候回去了。 有位商人拦住了他们,他竟然能从房子里走出来,梅达尔快速地围绕房子转了一圈,可他并没发现什么漏洞,而这位商人的声音却很熟悉,他们三个都知道,自己一定见过这位先生。 “各位,请问最近有空吗?” 范德里摆摆手,不和他说话,由于他反应迅速,所以给了个良好的示范,克瓦尼与梅达尔也都不出声,免得与这位商人产生不必要的交流。 “你们想进来吗?” “进哪里?”梅达尔刚说完就后悔了,他能觉察出另外两人在瞪他。 “这栋房子。”商人把手放上去,“你们想进去吗?” “有什么好处?”克瓦尼索性也开了口,但要记住,是梅达尔先犯了错,他完全是无辜的,事实上,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缓解梅达尔的难堪。 “首先。”商人的眼睛很灵活,“你们要先给我好处。” 范德里制止他:“别说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贪心的小人,我们走,别跟这种人说话。” “等等,您搞错了。”商人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你们要先给了钱,我才能把这东西给你们啊,这应该是一次舒缓又愉快的购物体验。”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克瓦尼看了眼那银白色的小房子,“这是房子?” “不,完全不是。”商人摇了摇头,“它与房屋没有任何关系,当然,它们的外表有相似之处,但任何一个走进去的人都明白,它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怎么证实你说的话。” “我不需要证实我说的话,你们只要走进去,就能立马明白我是不会撒谎的。” “好。”范德里说,“所以我们要怎么进去?还不是要给你钱吗?” “不用。”商人站得有些累,所以稍稍蹲了下去,“我不需要钱。” “你确定?可你刚才……” 商人打断了他:“刚才的事只在刚才有效,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必再提,我完全不需要金钱,你们也不必委屈自己的钱夹,只需要老老实实站在这儿,听我说话就好。” “你要说什么?” “我并不需要说什么,这只是种讲解。” 克瓦尼立刻感到头疼,他最痛恨讲解,但他不想引人注目,所以他悄悄将手伸到梅达尔背后,然后敲打他的头,他会抱着脑袋哀嚎,这令商人好奇,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您讨厌讲解吗?”梅达尔还未从疼痛中挣脱出来,所以他只能下意识地摇动脑袋,商人以为他同意自己的看法,所以他满意地解开衣扣。 “看这里。”他指着衣服上悬挂的工具,“你们应该见过这种工具。” “我见过这东西。”范德里沉稳地回答,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好的,那就请您讲解一下。” “你说什么?”范德里诧异地望着商人的眼睛。 “我说,请您讲解这件工具。” “可这是你的责任。” “现在是您的。”商人摸了摸工具的把手,“您想逃避责任吗?” 范德里感到脸上很烫,手臂与肩膀开始发痒,他可以肯定,绝对有人盯着他,而他永远找不到他们躲藏的地方,他不断咽口水,且声音越来越响,克瓦尼与梅达尔都听到了,接着商人也听得一清二楚,最后是整个商场,整个商场都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响。 商人将工具从衣服上取下来,隆重地塞到范德里手上,他的手似乎很难活动,所以商人尽量帮他按压手指,梅达尔与克瓦尼也凑过来帮忙,他们一个将手掌放在范德里的手掌下方,这是为了防止工具掉到地上,另一个则干着与商人相似的事,他们将范德里的手指向里推,直到他的手牢牢地抓住工具的把手。 “可以开始了。” 这话可能是商人说的,大概率是三人一起说的,但其实是整个商场中所有人的大合唱,弗伽伦队长站在最醒目的台子上,他不断挥动双手,指挥着所有犯人的咽喉。 “这件工具来自里凡卡。”范德里的嘴在奔跑,舌头在睡觉,“它的主要功能是……撕碎,对,它能撕碎肉类,这样我们用餐时就会方便许多了。” 台下发出了叫骂声,克瓦尼拿起房子里的衣柜,从里面掏出衬衣扔到范德里头上,梅达尔向他吐口水,只有商人在鼓掌,弗伽伦队长用责备的眼神审问范德里这无礼的行为。 “它不仅能用于进食,还能干别的!”范德里大声吼叫着,但人们的叫声比他更响亮,因此谁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也根本听不清这群人在叫什么,他们太多了,这绝对不止三个。 “它还能这样,还能这样!”范德里将工具放在自己手上,那里有好几个兄弟,他们相亲相爱,但有一个年纪最小的突然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人群都安静下来,看着范德里,他在惨叫,他在地上打滚,他立马便反悔了,他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但人们比他更快,有人立马扑上去,将这东西扔向后面,范德里忍住疼痛追赶着,他们将零件举过头顶,互相传递,越传越远,他们将这物件丢去脚下,不停践踏,所以范德里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商人将他拉起来,摸了摸他滚烫的脑袋,有人提出建议,他们还没看清那工具的具体用途,如果他再重新演示一遍,人们会尽量找回失踪的零件。 商人用眼神阻止范德里,克瓦尼与梅达尔走到他身旁,他们一个抓住他的手,另一个握住工具,准备运作。 商人看向范德里,他的眼睛很灵活,但范德里坚定地点了点头,商人急忙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他的惨叫仍然压不住人们的欢呼。 第116章 好朋友 “爷爷,您还好吗?” 老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面满是岁月的脚印,他咧开嘴笑笑,因为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孙女。 “我没事。”他的话轻飘飘的,这声音流到房间的角落里,那里长着一朵行将枯萎的花,花朵里开满未燃的蜡烛,老人吹出一口气,它们一同发出光亮,这光线映照在孙女脸上,于是她的生命也发出了声音。 “我现在几岁了?”老人摩挲着斑白的床沿。 “八十多了。”小女孩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不去陪自己爸妈,跑上来找我干什么呢?” “他们还没回来。”女孩蹲在椅子上,不愿老老实实坐着,“估计又去工作了。” “是啊,这很正常,人人都要工作。”老人将脑袋垂向床铺,“等你长大了,也要去工作的,你现在不就在上学吗?这两者是一样的。” 老人见孙女并不开心,便试图逗她笑:“小家伙,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啦。”女孩捂住耳朵,“是个商人,对?你都说过好几遍了。” “但我还没完整地说过,不是吗?” “不用了,爷爷。”小女孩严肃地伸出手,不让老人再说下去,“我都能猜出来了,您要说什么我全能猜出来。” “试试嘛,爷爷好久没跟人说话了,来,坐过来,就当陪爷爷聊天了。” “好。”孙女走过来,“您要说快点。” “你听说过关押区吗?” “好像听说过,不过,那地方不是早就塌了吗?” “是啊,爷爷以前是里面的商人。” “这地方在哪?” 老人笑笑。 “这地方怎么塌的。” 老人不说话。 “爷爷,您说话啊。”女孩摇动他的胳膊,“快说话,快说话。” “好好好,别急,让爷爷说,好不好?” “好,您说。” “还记得你奶奶吗?” “当然啦,我记性可比你好多了!” “还记得今天早上吃的东西吗?” 孙女盯着自己的手指,她有些疑惑:“记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你吃的是什么?” “明里瑞。” “是你爸爸昨天晚上买来的?” “好像是,我不太清楚。” “你爸爸最近一直很忙,你猜猜,他是特意抽出时间为你买的明里瑞吗?还是说,只是恰巧在下班路上经过了一家专卖店?据我所知,那条路上确实有这样一家店面。” “有就有呗。” “你去过那家店?” “好像去过,是妈妈带我去的。” “但你母亲平日里并不爱走那条路,不是吗?” 孩子想了想,很快便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么多路。” “可她为什么要带你过去?你只是个孩子,她为什么要带你走这么远?孩子,你想过吗?” 女孩摇摇头:“可是那家店离我们家根本就不远啊。” “或许,不过我认识那家店的店主。” “是那位红头发的阿姨吗?” “不是她,是她母亲,我们曾经是朋友。” “我知道。”孩子笑了笑,“她跟您曾经都是关押区的商人,我没猜错?” “你说的对。”老人哈哈大笑,“你比你父母聪明多了。” “她在开这家店时,我还帮了不少忙。” “什么?” “那时候,这儿的土地里埋着未消化的残渣,它们经常爬出来,爬到我们身上。” “那您是如何解决它们的?” “不必解决。”商人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为什么?”克瓦尼有些急切,他正抱着范德里,他身上满是骇人的伤口。 “我说了,不必解决。”商人扭过头,“你们走。” 梅达尔看向克瓦尼,两人都不知该如何做了,他们只能抱着范德里,一路将他拖到牢房去。 “他怎么了?”慕兰诺拉指着他说道。 “受伤了。” “谁干的?” “不清楚。”克瓦尼摇头叹气,“应该是他自己,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把他伤成这样子。” “好,那我先走了。” “回头见。” 他们分开了,而梅达尔走在过道上,他有个建议:“克瓦尼,你听我说。” 克瓦尼有些不适应,他不耐烦地回答:“怎么了?”梅达尔凑到他耳朵边:“你还记得卡地安人吗?”“当然记得,那可是跟我们一个牢房的人!” “她死了,你还记得?” 克瓦尼很慌张,他急忙看向范德里的脸,这家伙似乎昏过去了,所以没跳出来指责梅达尔的不当行径。 “我记得它,怎么了?” “他死了,你还记得?” “记得记得,赶紧说正事,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们把范德里丢下去。”梅达尔看了眼走廊旁的深坑,这坑洞上方漂浮着一座无形的雕像。 “你疯了?”克瓦尼目瞪口呆,这话不像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 “我没有。”梅达尔竟很冷静,“他已经撑不住了,他不可能坚持到牢房里了,如果再走几步,他马上就会晕过去,而且根本没人来帮他,只有我们两个在出力,我们必须决定了,如果再抱着他,等他死后,就是我们害的了。” “再等等。”克瓦尼揉了揉太阳穴,“再等等,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梅达尔指向天花板:“卡地安人回来了。” 克瓦尼立刻抬头,等他低下脑袋,就看到梅达尔将范德里向走廊里推,他急忙冲过去,但终究晚了一步,这位热心的先生掉了下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干什么?”克瓦尼的怒火在盘旋着。 “这是你干的。”梅达尔指着克瓦尼的鼻子。 他想咬住这根手指,它是栽赃陷害的好手,他大声斥责梅达尔的无耻行径:“你就这样害死了他?没经过任何人同意,就靠你自己?” “你也同意了,不对吗?你不可能这么轻易被骗,不是吗?你完全知道我要干什么,所以你默许了,这就是种默许,你以为不说话就能置身事外,你以为多说话就叫仗义执言,你完全搞错了,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为什么?”孙女很好奇。 “你年纪还小。”老人的笑容比夜色更柔和,“你会越来越聪明的,年纪越大,就越是这样。” 第117章 闲聊 “在您赶走那些东西之后呢?那位女士有没有报答您?”孙女似乎燃起了些许兴趣。 “没有,不需要。”老人将靠枕挪动位置,摆在腰部的正中央,“她能在那里开一家店,一家专门卖明里瑞的店,这本就是对我的帮助了。” “但您还没说这家店是如何来的,它总不会凭空出现。”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可这次不同,它确确实实是突然冒出来的,我们谁都没反应过来,那时候我抬头去看刺眼的天空,等我转过身子,它就在那儿了。” “这很危险。” “是很危险,你想想,如果我们再向前走几步,很可能就被那房子吞进去了,这样我们就不能开门,我们不能从外面堂堂正正地走进去,只能从里面灰溜溜地跑出来,而且,如果那天的天空很黯淡,如果我的脖子不够敏感,我可能会一直抬着头,就在这时候,那扇门会被人锁住,用一把我们从来都没见过的锁锁住。” “这之后呢?你们搬进去了?” “当然,我们还能干别的事不成?” “那里有货架,对?” “有。”老人笑了,“你很聪明。” “货架上的螺丝松了?” “货架上的螺丝松了,地板在发胖,这是家出售明里瑞的店,这地方没有天花板,你把头探到抽屉里,最中间总会有扇暗门,它的开关在哪?谁也不知道,可能躲在一片树叶后,可能钻进了我们的头发中,这家店没有厕所,你还记得?” “记得。” “他就这样死了?”齐蒙格有些疑惑。 “是的,就这样。”梅达尔语气平淡。 “是谁干的?” “不好说。” “是你们干的?” “我也不清楚。”克瓦尼很想甩掉纠缠住自己的责任,他知道范德里在拖拽他的脚,他想踩在他头上,可齐蒙格在看,他从床里钻出来了,那缺口太浅,不足以将他完全掩埋,或许他该施以援手,他该把他轻轻地埋起来,那张画会落在一座小土堆上,这是他的坟墓,克瓦尼在每个最晴朗的日子走过来,他要捧起一束完全枯萎的鲜花,这是献给逝者的礼物,他要捡起那张画,扬起的沙土飞进他嘴巴里,这是生命的典礼。 “你认识那人,对?”梅达尔突然跳到齐蒙格身前,他打算抓住他的脖子,直到一只飞虫趴在耳朵里。 “那又如何?”齐蒙格拍打开梅达尔的手腕,“你也认识他,不对吗?” 克瓦尼当然知道这件事,那照片上的人根本不必去找,关押区的人都见过他,他有时蹲在议论室的椅子上,有时在日以继夜地敲打雕像,那里有辆车,这次没有门,所以他始终不靠过去,阿托纳队长坐在车里睡觉,克瓦尼买来了新的窗帘,这东西也能挂在车上,它是新鲜物件,但需要四个人一起动手,现在这里只有三个,刚刚在路上也有三个,克瓦尼必须维持这庄严神圣的数字,当慕兰诺拉走进来时,他要挺起胸膛高傲地离去。 “爷爷,今天有新人来吗?” 老人靠在监牢的墙上,他不想说话,这里的饭菜令人生厌,所以他要以沉默与饥饿对抗一切,尽管没人在乎他。他的孙女看到有人来了,她要提醒自己的爷爷:“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老人闭上眼睛,这样他就能感知到整个世界,这是图赛伦的馈赠,有个瘦弱的年轻人被丢进来。 “你叫什么?”老人闭着眼问他。 “齐切斯。” “今年多大?” “十九岁。” “哪里的人?” 齐切斯立马站起来,一脚踢翻眼前的桌子,他踩在竖立起来的椅子上,向上蹦跳,抓住那摇晃的灯泡,他将双腿向上缩,地板上的那张嘴巴没能将他吞进去,他没有牙,但仍旧危险,甚至比一家明里瑞专卖店更危险。 “你认识阿托纳吗?” “他是谁?” “你认识他?那你为何要来这儿?” “别胡说。”齐切斯不高兴,“我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老人懒得理他,毕竟自己孙女就待在旁边,他要保持克制与理性,梅达尔将铲子递过来,克瓦尼接住,他站在那儿发愣,这老头明明已要迈进土里了,竟还如此生龙活虎,阿托纳队长敲敲门,齐切斯立马站直,梅达尔与克瓦尼也不敢乱动。 “我能进来吗?” “请进,毕竟您是一位尊贵的队长。” 弗伽伦走进来,他站在阿托纳正对面,两人年纪相仿,齐切斯抓住老人的衣领,将他扔到坑里去,梅达尔在下面喊叫:“快!把他丢下来!” “把他丢去哪里?”齐切斯抓着老人的身体,他早死了,不知是死于岁月还是自己的手掌,他在询问小女孩,克瓦尼摇了摇头,他说道: “先别急,这附近人很多,现在把他丢下去会被发现。” “必须现在动手!”阿托纳给了弗伽伦一拳,“这里交通便利,你不懂吗?有人在过来!有人在跟我们说话!有人在模仿我们说话!他们在这扇墙后面!” “这里是处理器。”小女孩指着那里,齐切斯向这地方冲过去,老人想拉住他,但他听不清,要听清他们说话太难了,他没有耳朵,也没有心,他只会奔跑,跑在一条没有的路上,这地方连天空都没有,他跳不起来,没有灯泡给他抓,他要冲进处理器内,趁着它在嗡嗡叫。 齐蒙格拍拍范德里的肩膀:“你认识那人,没错?” “你说谁?” “照片上那人。” “哪张照片?” 索科斯打开车门,阿托纳将他踹下去,弗伽伦将他拉回来,他几乎要跪在地上了,可这是关押区,他们在第几层?这地方没有窗户。克瓦尼跳进处理器中,这地方很窄,但至少没人偷看,他在与噪音比赛,他的笑声必须压倒所有噪声,他是一个人,但有人给他戒指,他咬了一口,这绝对是明里瑞。 拉里尔诺在走廊上游荡。 第118章 发动机 “现在能看见了吗?”女孩把手掌放在老人眼前,移来移去。 “拿开你的手。”克瓦尼已烦腻了。 “可您在我的车上。”司机并不回头,“您打算打开车顶的窗户吗?”“现在停车。”他将金鱼塞进门把手里,这地方的尺寸刚刚好,他的挚友不会乱跑,深处的怪物不会涌上来吹奏笛子,司机试图打开车门,当他下车后,克瓦尼便握住方向盘了。 司机打开车门,金鱼落在地上,他的皮鞋上全是金灿灿的冷水,他跳进车厢里,先进去的一定是胳膊,只有他买了票,排在最后的是脑袋,他们还很吵闹。 “打算去哪?”克瓦尼并不回头,他的声音已钻到车座中。 “利尔顿街。” “请先付费,先生。” 司机将钱包掏出来,这里面装着自己的照片,他必须看清楚,它内容庞杂,人数众多,如果不一一分清,是不能交出去的,当他数到第一百零二个人时,克瓦尼突然刹了车,车子猛地停下,他的身体向前倾,撞在车背上,这并不是司机的脊背,他搞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可惊慌的。 等他睁开眼睛,一双来自于司机的眼睛,这类器官始终搜寻不到相册的踪迹,他弯下腰,抬起脚,他把胳膊来回扫动,车子的地板毛茸茸的,手指在这里面游荡,像走在盛开的稻田里。 等他厌烦了,等那本相册走得越来越远了,司机要抬起头,脑袋会牵动整个身体,接着是手臂,他虽然买了票,但这时毕竟是危急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司机用手拍拍克瓦尼的肩膀,他本准备喊出声,但很快换了腔调,这是首摇篮曲,来自关押区出生的孩子,克瓦尼一定听得出来,他先唱了歌,接着才伸手,毕竟这位顾客承担着司机的职责,他不能因一时的得失而酿出惨祸。 “请问您见过我的照片吗?” 克瓦尼终于将脑袋转了回来:“什么照片?” “刚刚我拿着的那张。” “我没见过。” “可这辆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车子在马路上奔腾,车门早就锁死了,他们都不说话,发动机的嗡鸣便是唯一的回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克瓦尼用左手盖住右手,司机猜,那下面有块表,它未必精准,但不能让人看到。他不忍心拆穿这拙劣的伎俩,这是条卑微的幕布,当一场风暴在马厩里打转,我们只能在大雨中奔跑。 “天色不早了。”司机用行动回答他。 “我们还在关押区吗?” “不知道。” “你是那里的司机?” “是啊,我当了许多年司机,我从没坐过别人的车,我忘了乘客的味道。” “那你就这样坐着,不必打开门了。” “可我们还在关押区里。” “那里的天空有这么明亮吗?” “当然。” “那里的人们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交谈吗?” “可以。” “一切责罚都是能够忍受的?” 克瓦尼拉动车辆的开关,雨刷在玻璃上打架,收音机想说话,它口齿不清,一时难以作答。 司机回答了,但谁都听不清。 窗户外在下雨,收音机清晰了,有人在里面叫:“今日有雨,出行时请带好防护用具。” “你带了吗?” “什么?” “伞。” “没有。” 谁也不担心这问题,他们坐在一辆不会停下来的车里,欣赏一场不会停下来的雨,窗外的行人当然会一直走,他们没收到休息的命令,懒惰是种罪,这场雨也洗刷不干净。 “我想打伞。”司机说。 “等等。”克瓦尼加快速度,“车门现在打不开。” “你在雨里走过吗?” “关押区里没有雨。” “这里不是关押区。” “这谁也说不清。” 车窗上流下一行泪,司机躺在靠枕上,他从没被雨淋湿过,因为他永远在一辆车里,他其实并没有看过雨,他与外面的世界永远隔着一层车窗,永远隔着一层玻璃,有一把伞在等他,它被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它收紧自己,等待一次意外的相遇,司机知道,他也能打开伞,总有一天,他会走在一场雨里,他要将自己的车子停在路中央,而他就靠在湿漉漉的墙角,一把伞盛开在自己的头上。 “你能把音量调大些吗?” 克瓦尼把音量调大了。 一位老人正靠在床上,克瓦尼凝视着司机的脸庞,那上面是波伊兰诺的温热,是里凡卡的芳香。 “今天快要过去了。” “还记得关押区里的事吗?” “记得。” “那时候我们会把肩膀绑在一起。” “你记错了。”克瓦尼说着,“那地方没有绳子,也没有肩膀。” “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说过了,还早。” “那时候我们躺在摇摇欲坠的床铺上,你在我上面,梅达尔缩在墙角,傍晚的一阵风都能化作天边的彩虹,那地方没有雨,门和窗户都上了锁,那地方没有天空,我们的爱恨都泼洒在一面苍白的墙壁上。” “你记错了。”克瓦尼说着,“你累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哪里?” “这辆车。” “忘了,早忘了,谁有工夫去记这种事。” “我们的记性都不好。” “还记得窗户怎么开吗?” 没人说话。 “打开它。”司机说,“打开车窗,这一天要过去了。” “明天。” “到了明天,我们会把这一刻的勇气全忘光。” “我忘了。” “什么?” “窗户,怎么打开它?谁还记得呢?” “我来。”司机伸出手,“我是这辆车的司机。” 他们将手放在车的开关上,他们在学习新事物,一切都是新鲜的,车窗在向下降,车辆在摇晃,天空中满是乌黑的云,洁白的雨滴被吞没了,当车窗完全降下来后,新的一天缓缓升起,这是他们没见过的阳光,它钻进来,占据车内所有的角落,克瓦尼与司机躺在椅子上,天空降落至车顶,它是纯白色的。 收音机在说话。 “今日晴。” 第119章 饲养一只鸽子 “先坐下。” 梅达尔与克瓦尼并不多说什么,他们各自找了个位置,事实上,这地方只有两把椅子,因此不必做什么艰难的抉择,二人很顺利地坐下了。 对面的女人将眼镜取下来,搁在桌子上,她用手指掐了掐鼻梁,嘴上还说着:“姓名?” 他们不回答。 “哪个房间的?” “四三九。” 她趁着两人还在发呆,便蹲在椅子后面,这时候他们眨了眨眼,因此遮蔽住了自己的视线,眼前的人突然没了踪影,好奇催使他们站起身,他们只向前走了两步,身后的椅子便也不见了,现在想坐下已是种奢求,只能向前走,走到桌子上。 克瓦尼与梅达尔掠过桌角,他们想带上那对眼睛,它们是成对的,故而不能轻易舍弃掉它们,而女人这时候站起来,她的目光穿过一排排低矮的房间,敲击在来宾的额头上,有金属相碰撞的声音传过来。 这短暂的一瞥使她了解到二人的姓名,所以她又大摇大摆地坐了回去,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屋内树枝上的蚂蚁在鸣叫。 梅达尔和克瓦尼都清楚这一事实,他们的名字已被窃走了,而最悲哀的是,他们甚至不清楚这位陌生人的姓名,尽管她是一位关押区的工作人员,但这仍是种不对等的交谈,所以他们下定决心了。“你们喜欢与人聊天吗?”这位女士问着。 “当然。” “聊天时,会有什么困扰吗?” “或许有。” “比如说?” “通常是些常见的问题,交流的时间太多,每天都要被侵占掉一部分。” “能告诉我吗?”女子将笔筒里的笔抽出来,甩到天花板上去,“你们小时候,一般要在那里待多久?” 这时候笔尖已扎进地板里,若再来上几次,一把新的椅子便诞生了。 “我们是中午。”梅达尔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中午时才能从人群中离开,整个上午都要待在那里。” “你怎么想?”女士问道。 “什么怎么想?” “对于你的童年,有什么看法吗?” “还好。”梅达尔说,“能与人交谈总是件幸事,现在想想,欢快交流过后的那段时间是最适合思考的,那感觉有些难以描摹,有些像……炎热的天气里在马路上奔跑,待浑身燥热难忍后,便钻进阴凉的房间中,这时候,我们能感到温度从自己身上缓缓离去,思绪的海洋被晒干了,往日微不足道的思绪都会慢慢浮上来。” “可你终究会有烦腻的一天。” “是,这是当然的。” “想过解决办法吗?” “没有。” “你们都工作过?” “当然。” “工作时,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 “当然。” “方便说说吗?”女士将眼镜贴在眼睛上。 “不好意思。”克瓦尼去瞧自己手腕上的表,“到时间了,我们该走了。” “你们要去哪?” “敲打雕像,我们报了名,所以必须要去。” “这也是种工作?” “或许是。” “你们对这份工作有什么不满?如果你们愿意,或许可以告诉我。” “太累了。”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不清楚。” “你们交过朋友吗?” “当然。” “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忘了。” “你们在缩减自己的词汇,精简自己的语句,你们费尽心机,只是为了少说两句话,节约下时间,以便跑去参加活动,对吗?” “失礼了。”梅达尔弯下腰,“我们必须立刻过去,请您见谅。” “为什么要过去?” “为什么不呢?”梅达尔转过身,“我们要生活,我们要活着,我们要在关押区里跳跃,跳到更高的地方去。” “为什么要跳呢?这对膝盖不好。” “女士。”克瓦尼清了清嗓子,“我们的发色很接近,从关押区的高处向下看,我们的脑袋并没有什么区别,您现在说的话实在没什么用,您不觉得吗?我们还要吃饭呢,我们参加完活动就要去吃饭,而您要我们把食物扔进走廊里,就因为这些毫无立足之处的可笑言语。” “可你们现在已过得很好了。” “还不够好,谁能预言天花板何时掉下来,我们总不可能一直站在最安全的角落?敲打雕像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您为何不去做呢?难道您没这能力,所以要缠住我们,就因为你的嫉妒心?” “你们为什么要吃饭?”女士有些好奇。 “为了不饿死,我们早就告诉过你了,就在进门的时候,你全忘了?” 他们怀疑坐在椅子上的这位女士早就被掉包了,就在某次呼吸的时候,他们的鼻子翘得太高,所以把桌子掀翻了。 “可你们现在完全饿不死,何必累死累活呢。” “总不能只填饱肚子,吃些更精细的物件,这总称不上坏事。” “可你们现在已过得相当优渥了。” “这生活未必能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这跟雕像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懂吗?”梅达尔很想击打她的脑门,“我们要把属于我们的荣誉藏起来!财富,地位,我们要把这些东西攒起来,不然若出了变故,我们该如何生活呢?” “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做就能舒服地活着。”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怎么了?” “我以为是些更崇高的梦想,更超脱的目标。” “这不是犯人该臆想的。” “那你们何必日夜奔波呢,你们现在就可过上这样的生活,只要把雕像推掉,坐在牢房里,你们完全不必做什么。” “你是来嘲笑我们的?”克瓦尼的怒火已烧到头发上,“你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吗?你是哪个种族的?难道你要把食物全部吃光,不塞进粮仓里吗?你应该饿死!你这懒惰的虫子!” “所以这是种透支?” “什么?” “你们现在如此拼命,是为了日后能闲下来。” “你现在才懂?”他们准备走出门。 “那为何不修改先后顺序呢?我们不如先闲下来,等必要时,再开始行动。” “时间不等人,只有年轻时才能饲养鸽子。” “好。”她点了点头。 第120章 活动与雕像 “这面墙是空的。”孩子抚摸着墙壁。 梅达尔和克瓦尼不敢确认他在看谁,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他一直把头转去墙壁的方向,可这地方只有三个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解出了一道难题,并将答案誊抄在脑袋里,可惜没人跳出来打分,也没有正确答案供他们参考,他们还站在这儿,等着孩子说话,也许他多说几句话,谜底就能揭开了。 “这面墙是空的。” 他仍对着墙壁说话,他们仍分不清这话是对谁说的,克瓦尼走过去,他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您是在跟我们说话吗?” 他不回答,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要继续等吗?时间就快到了,活动开始时的钟声在上空游荡,他们应该等吗?在这里站着,一直站到答案浮出水面,可活动要开始了,他们要错过这次活动吗?在关押区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即使站在这里,也未必能得出答案。 所以他们离开了,他们走在既定的轨道上,就在他们即将迈出门时,孩子在后面说话了,距离有些远,早已听不清,他们不能回头,不然就再也走不动了。 他们必须去参加活动。 门口的工作人员伸出手,将两人拦下来,这只手臂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它多半来自于某位犯人,这位犯人也许躲进了众人簇拥着的雕像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请让我们过去。” “你们迟到了。” “什么?”梅达尔立刻愣住,克瓦尼看了看自己口袋里的钟表,“还没到时候啊。” “你们迟到了。”门口的工作人员重复着。 “您自己看看。”克瓦尼将钟表掏出来,伸到他前面去,“离开场时间还早着呢,何来迟到的说法?” 工作人员慢悠悠地摸出自己的眼镜,这上面没有镜片,他将镜框挂在鼻子上,端详着这座钟表:“太大了,看不清。” “能请你把它挂在墙上吗?” 克瓦尼在心底叹气,他脸上堆出微笑:“可这附近没有梯子。” “没事,这里的墙上没有虫子。” “好。” 克瓦尼将时钟扛在肩上,跳到墙上,挂在天花板上,他落回先前的位置,仰头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 “现在能看清了?”梅达尔对那位工作人员说着。 “现在能看清了。”他回答,“我看看……确实还不到时候,好了,把它拿下来。” 克瓦尼将钟表取下来,工作人员伸手去抢,转身扔进走廊的坑里去。梅达尔瞪大双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迟到了。” “现在还不到时候!”克瓦尼简直要发疯,“快让我们进去。” 他们必须马上进去,不然活动要开场了。 “你们迟到了。” “没有。” “证据呢?” “你刚刚没看到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 梅达尔走到他身后,抽出些亮闪闪的物件,塞到他包裹里,他不说话,也不行动了,两人就这样走过去。 “你们是来参加活动的?”一位老人坐在圈椅上,静静向这边望。 “是的,您好。” 梅达尔盯着他脑门上的照片,那是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或许是这位老人的儿子,也可能是从前的自己,他没问,不过上面写着名字。 “您是奥伯索塔尼洛吗?” “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您认识我们?” “不认识,请离开。” 他们围着这名叫奥伯索塔尼洛的老人走,走了六圈左右,当他的眼睛完全失去神采,他们才能举起礼服,趾高气昂地离开。 两侧的石板伸出来,横亘在走廊上,当中摆着未完成的雕像,一位年迈的老人倚在雕像上,等两人看过来,她才肯张开眼。 “这是您的作品?”梅达尔试图套近乎。 “是的。”老人掐了掐雕像的手指,“是我年轻时的作品。” “还没完成?” “没有。” “您打算何时……”老人猛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现在,今天,这次活动,好了,不要再问了。” 克瓦尼与梅达尔急忙走开,看来,已有很多人走到这里了,他们和自己一样,站在同一块地板上,还要将目光寄放在同一处墙壁上,那地方刚好有未擦干的斑点,他们说出同样的话,问出同样的问题,以一种相同的语气,唯一的变数是老人的态度和热情。 他们趁老人不注意,蹲在石板左侧,将礼服套在头上,首先将手探进去,用胳膊肘与衣物搏击,一番搅动之后,这件礼服便吞掉了上半身,改换了样子,克瓦尼与梅达尔穿着一件衣服,他们被牵连在一起,剧烈的挤压感使他们喘不过气来,拉尔犹卡奇的歌声从图赛伦里钻出来,他们的手与肚皮交换位置,耳朵滑进脚掌里,他们成为了拉尔犹卡奇,一件礼服便绰绰有余了,他的身材可说是干瘦,衣服与裤子都耷拉在身上,他拖着两套衣服在街上走,所以有人拉住他,向他介绍自己的杰作。 “您好,之前没见过您,这是第一次过来?” 拉尔犹卡奇瞅着眼前这人的脖颈,他是个中年男人,身材健硕,只不过少了条手臂,他的肩膀不会说话,不过拉尔犹卡奇依旧看着它。 “您好,您在听吗?” “您好。” “您叫什么?” “拉尔犹卡奇。” “拉尔犹卡奇先生,来这边。”男人用画笔涂抹雕像,在大腿上画出椅子来,他拉了拉自己的长筒袜,将椅子推到客人脚下,示意他坐上去。 于是拉尔犹卡奇靠了上去,他刚一坐下,便有东西啃咬自己的背部,所以他霍地站起来,蹲在椅子上,这举动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他摔倒了,带着椅子一起,他向前跌去,砸在地面上,椅子则向后倾,男人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椅子踢向前面,所以它能准确无误地砸在拉尔犹卡奇背上,顺利而又温柔地带来第二次袭击。 等他爬起来,男人才开始讲解。 第121章 在走廊上走路 “您见过的,最长的动物是什么?”男人恭敬地问着。 拉尔犹卡奇想起了故乡的那种巨型生物,它们通常睡在城市的地板下,就在人们脚底下,在夜里,睡不着觉时,很多人会走下床,把耳朵轻贴在地面上,这时候,能听到那些生物发出的响声,有人说这是种消化行为,但始终没得到证实,事实上,它们似乎从来不需要进食,至少没人看到过。 男人看穿了拉尔犹卡奇的想法,这正是他上一刻的想法,因此他对此再了解不过了,拉尔犹卡奇明白他的苦衷,故而不说什么,等着他反驳。 “在你来的地方,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 “始终是这颜色?” “当然。” “您去过我的家乡吗?” 拉尔犹卡奇用手指夹住自己的嘴巴,他还不清楚这位先生的底细,因此不敢走动,而男人见他闷闷不乐,便大声告诉他了:“我来自索科斯。” 拉尔犹卡奇听过这名字,这地方的人生活在一根石柱上,柱子埋在天空里,男人接着介绍自己的故乡:“索科斯最出名的城市是迪苏克城,我就是从那儿来的。” “你一个人走出来?” “对。” “为什么?” “没什么。” “有多远?” “什么?” “关押区和索科斯之间。” “不清楚,我不知道关押区在哪。” “那你是如何走过来的?” “忘了。” “至少你还带着雕刻用的锤子?” “是的,至少我还带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工具。” “向我介绍。”拉尔犹卡奇命令他。 “好。” 墙壁上有个小小的孔洞,这洞内不知有什么,但留在外面的只有一截蓝色的尾巴,男人握住这条尾巴,紧闭双眼,拉尔犹卡奇好奇地走过去,他碰了碰男人的胳膊,已变得冰冷了,他将手指挪开,先前摸过的地方立刻陷下去,拉尔犹卡奇看着男人手里握住的工具,它们摇摇欲坠,即将落在地面上,而那时候,谁也捡不起来了,他只好伸出手,掰开男人的手指,将锤子和刻刀拿了出来,这一过程十分顺利,没受到任何阻碍。 拉尔犹卡奇在他身上打磨工具,墙上的洞在变小,或许有谁向这边望,拉尔犹卡奇纠正他的体态,飞溅的汁液飘去天花板上,有些路人围过来,拉尔犹卡奇抽出他的零件,拼接到合适的部位上,他最后为他修剪了指甲,掉下来的废料全被他抓起来,塞进了墙上的小洞里,刚好填满。 “您是哪个房间的?”有位老人从人群中跳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耳朵,“您是哪个房间的?” “三四九号房间。” “三四九?这里有这地方吗?”老人惊讶地扭过头,他似乎在跟观众说话,但没人理他。 拉尔犹卡奇不知该做什么,他站在那儿,思考着姿势,他要找出个最恰当的姿势,不能太累,不然他站不了多久,又不能太特殊,不然他要被人注意到,等老人确认谁也不能说话时,他才满意地走回拉尔犹卡奇身边,用手缠住他的手,他将脑袋贴在他的耳朵上,小声地说着:“先生,跟我来,我有话对您说。” 拉尔犹卡奇并不开心,他刚刚想好了站立的姿势,甚至已摆出来了,他最了解自己,只要挪动步伐,便什么也记不得了,所以他有些不开心。 “你知道希罗尔这地方是谁说了算吗?”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女,微笑着说道。 “丹朗洛?” “是的。”老人摸了摸她的头,“看来你在学校里还学到了点东西。” “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女孩眨着眼睛,“我不是很清楚。” “这就对了,你当然不清楚,不过,我这老家伙的年纪倒不小,有些亲眼见过的事会落进脑子里,这是谁也抹不掉的。” 那可不好说,女孩在心里反驳。 “我们生活的这地方,原先该叫希罗尔城,之后人来人往,物是人非,愈发壮大,才有了今日的希罗尔,我们的故乡由一座孤城发展而来,而丹朗洛这群人就是那座城市的主人。” “你被他们盯上了?” “被盯上过,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为什么?” “没什么原因,是我的错,那家店出了问题。” 拉尔犹卡奇跟着老人前行,他们还走在活动场地里,这是条宽敞的长廊,两侧摆满艺术品,老人带着他走进一处镶满石块的高大洞穴里,他将脚掌埋进松软的泥沙中,马上开始计数,等第二只老鼠唱完歌,洞穴的墙壁上便开了道门,拉尔犹卡奇跟着他一同进去。 门后仍是条长廊,这地方还是先前见过的场地,但周围没人,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两个,默默地站在这里。 “你有什么话要说?”拉尔犹卡奇想打破沉默,他应该这样做,他想着。 “你从哪来的?”老人以一种殷勤的神色询问道。 “不知道。” “你叫什么?” “拉尔犹卡奇。” “何时来到关押区的?” “不知道。” 老人想了想,他压低声音:“想说什么就说,这里的墙壁后面没有人,现在没人在看你,只有我们两个。” “好的。”拉尔犹卡奇点了点头,“您要让我说什么呢?”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问我,你的嘴巴长在你身上,你的脑子因你而茁壮成长,你想说什么全由你来决定,这与我没关系,也不必来问我。” “可我什么也不想说。” “那就什么都不必说。” 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所有艺术品都在注视自己,所有雕像都看了过来,所有画作都失去了色彩,拉尔犹卡奇一直沉默着,直到某处天空掉下来,砸到他的脑门上,掉进他的裤子里。 “你想离开吗?”老人问道。 “什么?” “离开。” “离开哪里?” “关押区。” “为什么?” 老人将头上的帽子举起来,把灰白的发丝捋顺,他轻轻开口说着: “因为在外面,你不必问为什么。” 第122章 与战士搏斗 画出一头大象,脚底下踩着豹子,拉尔犹卡奇将画笔立在脑门上,门口的猎狗不停地叫,大部分人都趴在地上,与狮子交谈是件烦心事,拉尔犹卡奇拉住它的尾巴,恳求它说话。它说着:“你是名画家?” “也许是。” “你拿着画笔?” “其实画家用不着画笔。” 它用爪子撕扯他的围巾,直到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飞鸟掉进燃烧着的锅里,大部分人都围着它奔跑,对影子的谩骂也是件烦心事,它将背影拉长,变成球,丢进嘴里,拉尔犹卡奇看到它的牙齿中间有缝隙,趁它不注意时,他纵身跳进去,用颜料填满它的嘴,将它的牙齿拔下来,制成帽子,送给腐烂的飞虫。它抓住一片飞来的废料,伸到他椅子上,命令他吃下去,拉尔犹卡奇在月光里奔跑,一只皮鞋永远悬挂在他脸上,于是他伸出脖子,连接大街小巷,指挥在床上大吼的犯人,一起打开水壶的大门,他们必须与枯竭的水井一同翻滚,它扯出一条地毯,丢进火炉里,寒冷天气中的旅人凑过来取暖,他要看住他们,不然会有人偷窃,这时候,你只要把目光缩短,刚好可称为牙签,门锁向来是很瘦弱的,行人的胳膊负责照顾它们,还有藏在下面的包裹,当这些人走在路上时,拉尔犹卡奇从最高处落下来,夺走他们的文件,丢进泥坑里,他每时每刻都能跳进去洗澡。 “这里不欢迎你。”他说道。 “你呢?” “我一直在刷牙,在牙刷的道路上攀爬。” “可你忘了将咖啡倒在头上。” “看看新鲜的水果。”他将手里的骨头砸在他头上,她将它扔到旗杆的表面,只能用一根面包站立的地方,拉开拉链,嘴就张开了,它一边跑一边大叫: “图赛伦来了!图赛伦来了!” “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什么?” “站在腰上。” “我站在额头上,号令所有珍宝,你只管埋下脑袋,跟树苗一同长高。” “水壶呢?还没打开?” “在沙漠里。” “一只金色的豹子露出肚皮,冲上去吐出口水,长矛飞过来了,注意掩护!” 他们将头交给最信任的人,把家属赶进地窖里,这里有喝不完的手指,当然,还有高楼,不服从一座高楼,就永远看不清窗户里的蒲公英,用牙齿分辨出真假是最困难的,水流总要观察你,拉尔犹卡奇拉出纸片,上面居然没有字。 “你打算用什么字体?” “抱歉,我已有了孩子。” “你就这样看着他们打架?就因为你不会写字?” “那是他们的选择,与我没关系。” 他们尽量用脚掌与手掌切磋,规则必然是由豹子狮子大象制定的,他们的它们始终躺在他们身上,缺席了的不愿回来,用蜡烛挽留更合适,用蜡烛,吞进杯盘里,她用盘子盖住自己的头,飞向天空。如果想看一场枯燥的表演,那该来到最古老的池塘边,这里有我们热爱的一切,她用水殴打自己的喉咙,直到它彻底崩塌,草丛里有动物,眼睛比自己的指甲还大,这次没人冲上去收集毛发,上次的事你还记得吗?它对它说道。他拒不回答,在楼梯扶手上倒立,书柜和它并肩战斗,一起行走,走进发臭的鱼肉里,她不能张开鼻子,飞机下挂着葡萄,等着别人欣赏,藤蔓和巨人拥抱,该有人要悄悄地握手,任何动静都能被看到,所以它们盘坐在屋檐上,抚摸砖块的棱角,她要过去添加调料。 火车与寺院对峙,一场事故在所难免,碰撞所产生的陆地吸附在脆弱的骨骼上,它举起气球,沉进巷子里的潜艇中,最显眼的是个木头箱子,他用宝石装点勺子,伸进发胖的汤里去,热气还未散完,几十个人蹲在餐桌上一同吹气,它搬来台风,咀嚼气囊,多半是香蕉。 得记住她用背部训斥电梯,伸出来的胳膊垂进海草里,它说着:“你要吃这东西吗?” “你该敬仰我的奴隶。” “但至少这地方没有飞奔的猎豹。” “它们的颜色早固定下来了,你还在用睫毛跟人打交道,它们的皮肤早会走路了,谁都学不会,一次意外,躺在摇篮里,跳起来抓住唾液,早就抓过了,接着就放掉,谁也没注意。” “你根本没主见。” “海绵过来了,快走。” “你真敢确信这地方有燕尾服?我没看到衣架,这里是我们来过的荒漠,什么都有,卡纳卡蒙托都在鼓掌了,可就是没有衣架。” “你再找找,仔细找找。” “我早找过了,我来得比任何人都早,比我晚来的还在河里游荡,你质疑你的奶奶,是吗?” “我没有一条裙子。” “你有,它们藏在你的衣柜里,恐怕是你放进去的,你的衣柜里全是衣架,因为你害怕自己大拇指关节处的婴儿跌倒,这就是一张纸罢了,你想浮出水面?痴心妄想,这绝对是痴心妄想,我会打开这座桥的,里面一定有核桃。” “不是我放进去的。” “你如何证明?” “衣架和桥梁是好朋友,这有许多年了,你不肯承认了?还是说你只想念袖口,憎恨没煮熟的肉,尽管这块肉是从树根下面挖掘出来的,还带着羽毛的恶臭,你就这么想扩大自己的鼻孔吗?看看你的眼睛,上面全是你自己,这地方还有镜子,你拿起来,最大的那个,在你脚底下,你拿起来就走,这地方不让人说话,不能多说话,你要思考,站在沙尘暴的短裤上思考。” “可你没有亲人。” “马上就会有了。” “水壶呢?简直要渴死!把大象的鼻子丢进我嘴巴里,我掌管一切雷电,风雨交加的清晨,打开鸡蛋,飞奔在没有脖子的窗帘上,用无名指攻击眼前的轮胎,你能举起来后备箱吗?宴席都还没结束,你就闹着要睡觉,剩菜都该盖在你脸上,直到手帕长出来眉毛。” “你跳进来了。”他满意地笑了笑,走向场地中央。 第123章 卡纳卡蒙托 最陈旧的仪器合乎阿肯米拉王的标准,这是芸芸众生对他的报偿,关押区的工作人员踏过由犯人臆想出的小溪,他们蹲在鹅卵石的梳子上,站在高处,只需轻轻眺望,就能望见一片祥和中的不和谐,整齐的墙壁上有个显眼的缺口,它本该是灰色的,现在却是毫无争议的绿,设若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这缺口便就此隐去,再不现身,可他们毕竟来了,所以得呼叫行人,命令他们停下,在原地站好伸直,拉出自己的气魄来,拼成脚手架,方便关押区来使用。 “看到了吗?”老人问道。 “没看到。”男人回答。 老人用手遮住他的眼睛,耐心地问着:“现在呢?能看到吗?” “还是看不到。” 老人伸出手,将男人从台子上推下去,他的惨叫蔓延到天边的树叶里,这片树叶早成了书签,在书本里摇晃着,老人走到拐角处,示意人们走过来,一位高大男子站在自己父亲的位置,盯着老人的肚皮。“能看到吗?”“能。” “看到什么了?” “您看到什么了?” “先说说你的。” “墙上有缺口。” “哪儿有?” “走廊上,那地方应当有个孩子,或许他逃出去了,或许还蹲在角落里,等着绊倒我们呢。” 老人摸了摸松鼠的额头:“每面墙上都有缺口,每面墙上都有裂缝。” “这是真的?还是您的幻想?” “都一样。” “好的,再见。” “再见。” 男人走开,老人将他拉回来,扔到高台下面去,他的欢呼传递到父亲的膝盖里,治好了他多年不散的顽疾。松鼠握住老人的小拇指:“该走了。” “走。”老人顺着藤蔓爬下去,掉进地毯上的草丛里,他将脑袋贴在最柔软的地方,两只耳朵都朝向天空,他仔细听着,清洁人员冲过来抢走他的耳朵,这是件好事,完全出于一场意外,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不是老人亲手安排的,所以不会被人发现,这不在老人的计划之中,所以带来了取之不尽的惊喜,他苍老的手指和茶叶睡在一起,现在的声音是最清晰的,这确乎是一桩美事,松鼠用尾巴打扫屋子,先从窗户的腋下开始,那地方藏着另一扇门,不会有人走出来,但谁都可能从这地方离开,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关押区的墙壁后面趴着数不清的脑袋。“阿肯米拉王从落败的丹朗洛中走出来,它的四肢是古诺博尼的杰作,一次来自图赛伦的交易,生长出意想不到的结果,不点蜡烛的早晨,波伊兰诺人从两侧离开,带着洁白的额头,格里兰会的人举起手掌大的火把,含在鼻子两侧的褶皱里,图赛伦与地底的通道是由我们修建的,这当然还该继续,也必须继续,没人能停下来,每个人都想停下来,可谁敢说出口?谁敢第一个说出来?他会被丢进处理器,尽管所有人都这样想,没人监督他们,我们自己看管自己,谁都知道,只要想走,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双腿,离开囚笼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谁都不这样做,犯人们互相憎恨,互相怀疑,有人出去了便关上窗户,关押区没有窗户,只要有人凿个洞,就是种难得的恩赐了,他们会守在洞口旁,外面就是明亮的世界,光线洒进来,所有人都张开嘴,让阳光照进自己嘴巴里,咀嚼新鲜的空气,即使如此,他们也不会出去的,因为没人敢,没人敢第一个出去,哪怕有位不要命的勇士打开关押区的大门,他也会被丢进处理器的,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都想走出去。” “最痛恨犯人的是犯人,关押区里的所有人都是犯人,这地方没有人类,全是肉球,这球体是空的,各类物件都被填充进去,那些被丢进处理器的人,那些成了碎块的可怜家伙,他们也要被塞进我们的身体里,关押区的领头人出来过吗?谁还见过它?她多半早就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了,他已多少年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了?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它现在在哪?谁能说清?我们搞不清最基本的条件,我们的脚后跟在发抖,我们的双腿都还没着地,就试着去飞行,就连它的自画像都是扭曲的,谁都看不懂这幅画,只有她自己能分清,可她早就死了,或许根本没存在过,即使没有他,关押区仍旧运行着,它早就成了图赛伦,它在图赛伦中游荡,或许他会碰上阿肯米拉王,她们之间必然有一场畅快的交流,踩在我们的行李箱上交流,我们不能听,不能看,不能交谈,交谈的权杖是从图赛伦中诞生的,它们是图赛伦的骨肉,已脱离我们的肌肤,即使将手叠在一起,也会很快分开的,尽管这样,犯人们还要待在关押区里,谁都走不出去,我们会嘲笑他们的,嘲笑天空,嘲笑大地,嘲笑外面的羊群,他们太鄙陋了,最基本的零件构建出他们的双眼,他们只能看到那些优美的东西,而我们背负着一切罪孽,在自己吐出的烈火中沐浴,聆听关押区上空传来的忏悔声,你缺少一条尾巴,时间久了,就会蔑视有两条尾巴的人,我们抛弃一切旧有的道德与怜悯,专心钻研图赛伦的道德,维系关押区的尊严,这还不够吗?这还不够。” 有一群犯人走过来,他们扮成卡纳卡蒙托的模样,他们嘴里念叨着卡纳卡蒙托的名字,他们在地板上蹦跳,处理器的入口在大叫着,他们就站在它的正下方,有人立刻被吸进去,支离破碎了,剩下的人们手舞足蹈,大声高呼卡纳卡蒙托的名号,这人因亵渎而亡,他们感到由衷的欢喜,这份喜悦并不长久,他们的舞步还未完美地展现出来,便又有人落进了处理器中,当然,这仍是不忠的表现,卡纳卡蒙托的神光会照耀所有角落,唯独避过肮脏的亵渎者,所有犯人都坚信这种厄难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而同类的逝去不过是种警告,他们更卖力地跳着,叫着,他们坚信自己是卡纳卡蒙托,他们坚信自己是阿肯米拉王。 第124章 去交流 齐蒙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范德里身边,现在是多雨的季节,所以他撑起伞,烟雾升腾的房间里贴满他的自画像,午饭不合口味时,他会凑过去,伸出舌头,仔细地舔。“你没去报名?”范德里问他。 “没有。” “为什么不去?” “我还没吃早饭。” 范德里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显然,它已坏掉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块表贴在齐蒙格头上,藏在他视线的死角里,这是处隐蔽又宽广的世界,尽管它在牢房里,但犯人是看不到它的,齐蒙格经常抬头,可有什么用呢?他永远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该吃什么食物,他总是分不清早餐和晚餐的,所以,范德里要欺骗他,这是最好的时节,不可错失的良机,每次夹杂着诚意的交谈都是令人痛心的骗局,范德里要告诉齐蒙格,现在是晚上了。 “可晚饭还没送来。” “总要送来。” “可现在天还亮着。” “总要黑的。” “好,那我们走。” “走。” 范德里和齐蒙格一起离开,牢房的门是关着的,他们没有钥匙,关押区里所有的钥匙都在领头人的办公室里,可那扇门也关上了,正因如此,谁也走不进它的办公室,因为谁都没有钥匙,钥匙在一扇锁着的门后面,我们该如何进去呢?犯人们想到了窗户,他们完全可以翻进去,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每个犯人都知道,关押区里没有窗户,但他们相信领头人是与众不同的,它的办公室是超凡脱俗的,那里面一定有窗户,那扇窗户正等着人们去翻越,谁都没见过,人们善于互相欺骗,在晚上做梦时,他们坚信自己会透过窗户看到成堆的钥匙,他们站在办公室里傻笑,领头人就在一旁微笑着鼓掌,每个犯人都知道,关押区里没有梦,可他们坚称自己每晚都在做梦,只不过醒来后忘记了内容,总会有人提出质疑,这些人全被丢进处理器里,所以犯人们的梦更香甜了。 “要开门吗?” “打开。” 范德里和齐蒙格趴在门板上,用身体制造响声,用手掌拍打把手,走廊上全是噪音,所以行人被拉了回来,站在门口,他们的数量要越变越多,像不停扩张的怪物,等他们的肚皮被撑起来了,这扇门便也打开了,齐蒙格与范德里顺利地走出来,跟人们打招呼,他们并不喜欢说话,于是迅速走开了,块头最大的那个翻过走廊上的扶手,跳进下方的无底洞中,范德里靠过去,把脑袋搁在扶手上,直视前方,视线却落到下方。这坑洞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谁都不敢确定,犯人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这问题,而年纪大的往往占据着发言权,这一不合情理的规矩很快便被打翻了,该以关押区里的年岁为准,外面的年龄早就不值一提了,为表决心,犯人们将年纪最大的老家伙们捆起来,统统丢进处理器里,当然,这些老人年纪很大,但他们也不能胡乱说话,当然,有人一直在保持沉默,可这本就是种默许,他们那时候可没站出来反驳自己的同龄人,当然,是有少数老家伙提出质疑了的,可连自己的同伙都敢出卖的小人,又怎么能让犯人们放心呢?有人提出疑问,该细细甄别,把无辜的老人放出来,这提议立刻得到响应,但判别的标准又令人头晕目眩,直到最后,犯人们也没商量出个完美的方案,只好随手把这人也丢进处理器了。 “你要去交流室?”齐蒙格戳了戳范德里的脊背。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每天都要过去。” “你要去哪?跟我一起?” “好啊。” 范德里和齐蒙格迈过走廊上醉倒的犯人,他们的脑袋变大了,总会钩住脚后跟,这时候不必心急,按住他们的尾巴,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袖口便脱落下来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名字,这全靠自己的学识了,范德里习惯在午后读书,那时候的阳光最为猛烈,照射在他脸上,那地方就像着了火,把带火的眼睛投向交流室的书柜里,那里面藏着的小偷会高喊出所有犯人的姓名,所以,现在就不必心急了,他们总要挑个最舒服的位置坐下来,等他把名字说完,座位的挑选是件严肃又郑重的事,容不得一点亵渎,随着岁月奔跑,有些人的位置会固定下来,范德里想让自己的位置固定下来,所以他总要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齐蒙格就在他旁边,这是个好主意,两个人总要大过一个人,他也能粉饰自己的贪婪,这全是为他着想,谁会相信呢?他自己相信就好,因为没人会过来开口发问的,这地方有两个人,坐在两个位置上,谁敢开口发问呢?他们一定不会说话的,他们不会凑在一起,抚摸对方的耳朵,说些谁都听不懂的悄悄话,他们两个就孤单地坐在空荡荡的座位上,路过的外人满心都是好奇,这当儿,他们是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的,有种若有似无的线挂起来了,他们的脸上全是惊疑不定的神采,若有两个人,当然会有第三个,这不是什么难事,一个人不会拒绝两个人,由此可轻易推断出不可否认的事实,座位上全是我们熟悉的人,大家都不说话,就这样成了一家人。 “交流室今天也许关门了。”齐蒙格提醒他。 “也许是。” “别忘了我们没有钥匙。” “可他们也没有。” 范德里并不喜欢交流室的风景,那里面只有两棵树,更何况还埋在玻璃里,他不想走进去,但仍要走过去,因为每天都有人走下去,交流室的桌子下有通往下一层的通道,他忘记了是听谁说的,似乎人人都相信这种谣言,尽管那里面没有桌子,范德里不想找到它,但他必须过去,因为其他犯人都坐在那里,所以他也要过去,今天不开门,谁都进不去,他松了一口气。 第125章 洞 “站住。”范德里和齐蒙格被人喊住。 他们一同转过身,盯着身后的人,那是个脑袋奇大无比的老人,胡须全长在指缝里,他拄着拐杖冲过来,敲打齐蒙格的脑袋,等节奏舒缓了,范德里就开口跟他说话:“您找我们有事?” “有事。” “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 范德里准备走开,老人突然单脚站立,另一只腿被送出去,气势汹汹地落在范德里的腰上,他立刻就被掀飞出去,在地上打转,老人怪叫着扑上来,压住范德里,将脑袋埋进他耳朵的巷子处,小声说着:“等出了交流室来九三四号房间找我。” 老人说完便惨叫一声,向后倒在地上,两只眼睛不停发抖,黑的部分全不见了,只剩下苍白的汽水,齐蒙格没有开瓶器,于是他拿走老人的拐杖,走到范德里身边,将他扶起来了,而老人还躺在地上,他们怕这位老先生就此死了,却又不敢过去查验,这地方离走廊太近,谁都可能掉下来,而且,这拐杖上有凹槽,居然有四个,这不得不引起两人的怀疑,关押区的历史应当比一切已知的文物都悠久,这里有数不清的珍宝,用不完的财富,在这地方生活着的生物被划分为眼花缭乱的种族,虽如此说了,但最显眼的还要数阿莫吉斯人,他们只有四根手指,尽管他们有三只手,但总是有四根手指,雨打风吹,从不变动,犯人们会收集自己的指甲,这是他们的朋友,将这些东西寄给阿莫吉斯人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似乎赖以生存,没人提供证据,所以谁都不想喝水,也许杯子底部藏着阿莫吉斯人的指甲,而关押区的水杯总是不透明的,里面的液体也未必是水,有些浑浊,看不清内部的东西,每次喝水都要提心吊胆,唯恐一条腐烂的臭鱼钻进自己的嗓子眼里,喝水前必须要做的事是祷告,较为普遍的对象是图赛伦,也可能是阿肯米拉王,自从领头人消失后,便又换成它了,可这些举措似乎都没什么用,人们照样与床单争斗不休,而最大的一次争斗发生在阿莫吉斯人身上,他们遍布关押区的每个角落,每一层都有他们的身影,可他们竟又如此团结,谁也不清楚他们是如何交流沟通的,所有阿莫吉斯人都是一家人,即使他们多年不见,但只要拍打对方的脑袋,两个人便会大笑着抱在一起,阿莫吉斯人的书本上没有陌生人这词汇,他们的热情好客是天生的,任何一个阿莫吉斯人都不会吝惜自己的拥抱,即使站在自己对面的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范德里举着那条拐杖,齐蒙格握住它的尾端,他们仍沿着先前规划好的路线走,终点当然还是交流室,这路上的插曲不能骚扰悦耳的旋律,他们很快就来到交流室了,就如他们所说所想的,这地方没关门,人们都在里面坐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准备找个桌子跪下来,关押区里的工作人员最喜欢听犯人们聊天,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聊天,但最好是在交流室,因为交流室的工作人员们只能出现在交流室,他们不能走出这扇门,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这当然是他们的职责,是甩不掉的使命,而犯人们便来到这里了,为了照顾曾照顾过自己的工作人员们,他们为照顾犯人而生,却没人跳出来关心他们,所以犯人们会坐在交流室的椅子上,尽情倾泻自己的词汇,将情感编成话语,恳请它流进人们心里,可关押区的工作人员是从何而来的?犯人们常常考虑这问题,他们没见过他们,这些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有时候,犯人们会挺起胸膛,用腰部拍打对方的脑袋,那是因为他们曾见过面,在外面的时候,这就证明他们是切实存在的,可工作人员呢?根本没人见过他们,他们的脸各有特色,但都没人见过,或许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关押区里,他们在关押区里出生,也要在关押区里死亡,但这种猜想终究得不到证实,一杯水落在裤子上,人们围起来哈哈大笑,他们宣称这是专属于小孩子的娱乐活动,所以大人们捂住自己的脸,手掌下面必定是紫红色的,谁也不许反驳,有个最聪明的犯人提出了最惊人的猜想,他认为关押区里的工作人员全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从走廊旁的深坑里,他是在自己的房间中说的,他叮嘱自己的室友不要声张,他已收集到确凿的证据了,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他的室友们立刻行动了,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充分运用着积攒多年的人脉,他们将大部分犯人都喊了过来,挤在一间狭窄的牢房里,聆听那位犯人的教诲,他只好说下去,他不开口这些人是不会走的,于是他接着说,等他说完了,他还不忘叮嘱这些犯人,让他们不要到处宣扬,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关押区的犯人们立刻行动了,他们在走廊上狂奔,用嘴巴大声喊出方才听到的猜想,他们向来是细致又细心的,他们没忘记把那名犯人的名字也一同喊起来,有些更伟大的犯人找到了工作人员,他跪在地上,抱住他们的腿,将自己听到的故事全部说出来,他太激动了,所以语速很快,那些工作人员都没听清他说的话,于是他又说了一遍,这次说得更详细了,他将那名犯人的名字写在纸上,贴在脑门上,很快,整个关押区都知道这件事了,所有人都认识那位犯人了,不久后,他便失踪了,犯人们捶胸顿足,唉声叹气,他们茶饭不思,整日在牢房里嚎叫,他们太怀念那位犯人了,他的机智和勇敢令人着迷,可他失踪了,不知是谁干的,或许天才总要这样的,他们生于一次意外,死于一次意外,在这充满意外的人生中留下切实的神采。 第126章 工作 齐蒙格和范德里走出交流室的大门,这条路并不好走,地板坑坑洼洼的,随时可能陷进去,他们要交替着穿行,拔出自己埋在地里的脚,或许是他们的举动太诱人了,于是有位老人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一言不发地看过来,他的脸上没有皱纹,齐蒙格这样想。“两位,请留步。”这话完全是多余的,以他壮硕的身躯和惊人的身高,他只需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必说,谁也不可能走过去的,可他还是说了,这是位绅士,范德里这样想。 “抱歉,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他试图拒绝老人的邀请,“有人提前约了我们。” “你们要去九三四号房间?” 范德里没回答他,这也许是种默认,也许是种无声的对抗,谁知道呢,他可不愿说话。“我们正好顺路。”老人笑了笑,“不如和我一起过去,我和那位老先生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齐蒙格和范德里互相看着,谁也不想说话,第一个说话的人总是可怜的,他们担心这两位老人早有仇怨,一见面便纠缠在一起,那时他们该怎么办?最好是躲进阳台的窗户里,可盆栽全枯萎了,谁敢在这种地方吃苹果呢?于是他们同意了,他们根本没地方去,前面的路早被老人堵死了,后面的路可以走,但绝不长久,那条路上随时可能出现另一个老人,他手上一定会拿着关押区的工作证,这种东西是金边黑底的,任谁见了都要大声叫好,站在牢房最僻静的角落里也能望见它们的模样,可谁都看不清上面的字,没有任何犯人能看清工作证上的字,这是个鲁莽的猜想,也许工作人员也看不到上面写着的东西,也许那上面根本就没有东西,谁敢说自己知道呢?什么都知道的人一定不会是犯人,可什么都敢知道的人一定会被带进关押区里,一切头绪都源自一次争论,犯人们聚在一起大吼,他们坚称窗户上有三只虫子,而另一边的人则说有四只,所以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这一重要的争论很快就上升到更庄严的层面,人们回想起生活在外面时的点点滴滴,他们都清楚,这些与自己意见相悖的人往往包藏祸心,这是对他们故乡的侮辱,这是对一切道德的蔑视,所以他们必须行动起来,扞卫自己曾拥有的一切,他们早就失去它们了,可这时候,必须在关押区里站出来,这地方是全世界最恶臭的囚笼,他们是被所有人鄙弃的臭虫,但这时候却管不了这么多,于是犯人们打了起来,这场争斗扩散得很快,牢房都要被拆开,不知有多少人被丢进了处理器内,直到工作人员们出来制止,他们将工作证举在手里,那些东西发出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光芒来,犯人们全倒在地上了,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了文字,这一生中从未遇见过的文字,就在那些黑色的证件上面,他们不需认识那些文字,一切含义都涌进脑袋里,在脑海最深处翻腾高唱,海平面上露出的岛屿是他们最疼惜的伴侣,他们走在宴席的黑豹上,可惜没人能证实自己的说法,因为根本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工作人员们不会对这种大规模的争斗有什么好感,所以他们把罪魁祸首丢进了处理器,当然,在他们心中,该被处理的犯人的数量是有些惊人的,到了最后,受罚者的数量完全超过了伤亡人数,不过犯人们都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他们感激所有工作人员,他们及时掐灭了罪恶的火焰。 “那老家伙喊你们去干吗?”老人走在前面,不忘说话。 “还不知道。” “你们该猜猜。” “不用。” 老人提醒他们:“走路时小心,要小心门缝里没脑袋的舌头,它们最爱趴在人们的脚后跟上,偷听大腿和胳膊肘的交谈,它们最喜欢把人们的秘密散布出去,这也是阿莫吉斯人灭亡的原因。” “阿莫吉斯人?您认识他们?” “当然。”老人笑了笑,“我经常与他们打交道。”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不好说,不过很好认出来,他们是很好认的,尤其是一群人挤在一起的时候,阿莫吉斯人总爱挤在一起,而他们的数量越多,长得就越一致,落单的阿莫吉斯人往往最危险,他总要钻进人群里,谁也寻不出来。” “他们其实不必这样做。” “是的,他们完全不必这样做,他们散布在关押区的每个角落里,这是每个犯人都能轻易了解到的,阿莫吉斯人从哪来?有人能下结论吗?恐怕不能,有很多猜想,各种说法都指向一个方向。” “什么?” “阿莫吉斯人才是关押区的工作人员。” “为什么?” “不清楚,一直有人这样说。” “这说法没什么证据。” “没什么证据,因此很可信,只因证据全被销毁了。” “可关押区很大。” “是很大,谁都走不完,谁也看不尽,这就表示总有什么事是我们不清楚的,或许阿莫吉斯人是第一批工作人员,他们才是关押区的主人,当然,那是以前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我们永远搞不清,总之他们离开了,阿莫吉斯人成了犯人,成了他们曾监管的人,可那时候,囚笼里的犯人是谁呢?或许是图赛伦里的人,我们不清楚,这种事永远搞不清楚,除非你把自己的脑袋丢进午夜里的热水里,但关押区内向来没有水盆,用一只脚在床上站好是很困难的事,谁也办不到,即使是我也办不到,我早就到关押区里来了,犯人还没睁眼时我就来了,那时候有人认识我吗?谁也不认识我,我也记不住人们的名字,他们要把工作证挂在我脖子上,我拒绝了,因为这样子看起来像宠物,我不喜欢用四条腿走路,所以我拒绝了。” 老人摸了摸嗓子,说道:“去楼下帮我拿杯水。” “好的,爷爷。”女孩走下楼。 第127章 奔跑着 “您要喝什么水?”女孩问着自己的爷爷。老人躺在床上,仔细地想,这张床是他年轻时买来的,用丹朗洛最好的木头做成,那时候人们不喜欢木头,它们的味道太刺鼻了,令人难以忍受,这件略显怪异的事多半是人为的,木头就这样被换了衣服,所以人们拒绝这类产品,他们将电脑和电视都丢出去,丢到街上,丢到乞丐的脑袋上,那段时日,街上的车辆都放慢速度,以便行人走到车顶上,在上面盘腿坐着,保持平衡的诀窍是头发的数量,人们为掉发而烦恼,而索科斯城最大的商场就开在街上,每条街上都有它的人,都有它的入口,人们不必细看,也不用追究,道路两侧都是相似的衣服,走过去将他们扔回来,就能看清后面的阶梯,这种楼梯多半是向下的,一丝不苟地走在上面能滑进泥土里,这块地里洒满了种子,如果肯将手指塞进去,就能摸到藤蔓了,有三只耳朵的人习惯顺着藤蔓奔跑,他们听不清,谁说话他们都听不清,这件事多半还是人为的,因为他们的耳朵是后来长出来的,不是天生的,他们本来只有一只耳朵,这只耳朵和舌尖的关系最好,因此主人睡觉时往往喜欢躺着,蒙着面的狐狸总要在半夜钻进来,爬到床上,站在人们的大腿上,他们有四条腿,可长的位置有些别扭,所以不能恰到好处地运用,他们先将两条腿搁在熟睡者的大腿上,另外两条腿则泡在浴缸里,他们还不忘洒些嫩黄色的格罗蒂花瓣呢,他们总要让那些人的身子侧过来,最粗暴的方式是直接动手,将他们的脑袋扭过来,放在枕头上,用他们的头压住他们的耳朵,可这手法会被人瞧不起,当主人被惊醒后,他们总要迅速坐起来,不必打开灯就能靠在床铺上的椅子里,他们抱住两条手臂,嗤笑着看向那些狐狸,他们的眼睛里闪动着侮辱般的言语,这时候狐狸们只好低下头,如果没有头,就恳求主人借他们一个,他们走出家门,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尽情享受失败的滋味。而那些成功人士呢?他们是如何做的?他们往往直接和枕头打交道,试图说服他们转过来,这样一来,就不必用手抚摸主人的躯干了,这种行为未必次次都能成功,枕头们的性格可不一样,有些骨头硬的会大叫,还有些会跳起来,用发酵好了的拳头砸烂狐狸的鼻梁,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他们商讨出的最终结果是走路,从床上站起来,一直走到下一张床上,在路上走动时不能睁开眼,耳朵也要竖起来,他们还得捂住鼻子闭上嘴,就连脖子也被人掌控住了,他们只好一直走,走路是件苦差事。 那个时候的人们都不爱走路,所以有个叫桑法的小家伙跳出来了,她一天要走许多路,从波伊兰诺一直走到里凡卡,有时还能走进图赛伦,据说她和阿肯米拉王握过手,据说她和贝奥索朗欧成了朋友,这都是些毫无根据的事,不过很多人因此癫狂,他们围在桑法的身边,有人想爬到她身上,不过她立马就逃跑了,人们跟在后面狂奔,可他们不喜欢走路,更不喜欢跑步,他们很快就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停喘气。人们总是那么聪明,他们找到了更明智的方法,这法子不会让人受伤的,他们潜伏在城市的草丛里,等桑法路过,便跳出来将她按在地上,追问她有关图赛伦的事,可人们又失败了,她跑得太快,谁能追上她?没人能追上她,就连图赛伦都跟不上她的脚步,所以大家放弃了,想抓住这样的人是很困难的,寻常的手段一定行不通,当他们退出舞台后,又有一帮人站了上来,是格里兰会和波伊队,他们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数量不算多,这是通过比较得出的结论,他们跟在桑法后头,站在桑法前面,他们试图捉住她,询问自己想知道的故事,可即使是他们也不得不放弃了,她跑得实在太快,世界上没有人能抓住她的。 桑法回到家里,叮嘱自己的母亲:“记得把门关上,锁好。” “好。” “一定要记好。” “好,好,你放心。” 桑法走到床上,趴在柔软的枕头里睡觉,母亲将家里的门打开,坐在椅子上发呆,人们都走了过来,格里兰会和波伊队也走了过来,他们立刻就发现了桑法,于是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人们都围在她身边,整个屋子都站满了,还有很多人没进来,在外面排队呢,所有人都不说话,桑法的母亲还在椅子上发呆,等桑法醒了,她被人们吓到了,她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多的人,现在他们都站在自己身边,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他们的五官都挤在一起了,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桑法想跑出去,可她的腿被人按住了,人们立刻将这种东西拆卸下来,扔到地板上,他们站在这令人憎恶的零件上蹦跳舞蹈,将它踩得稀巴烂,所以桑法哪儿也去不了,她再也不能奔跑了,就连走路都成了奢望,于是她面如死灰地躺在那里,人们开始欢呼,开始大叫,完成任务的人一边骂着一边走出去,在门外排队的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他们是领跑的人,值得尊敬。门外的长队越来越短,等所有人都走了,桑法已死在了自己家中的床上,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一位活人了,于是桑法的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发现了千疮百孔的女儿,她尖叫起来,她难以理解,究竟是谁犯下了这样令人痛恨的罪孽,她急忙走出门,很快又走回来,她慌乱地上蹿下跳,根本不知该干什么,直到桑法微弱的呼声引起她的注意,她走到桑法的床边去,看来自己的女儿还没死,看来一切都有转机。 “把……把抽屉里的红色瓶子拿过来。” “好,好,你等着,你等着。”她的母亲握住自己女儿的手,一面流泪一面冲到抽屉边,将里面的红色瓶子取出来,随手扔进楼下的垃圾堆里。 第128章 奖杯 于是树上长出了人们指甲缝里最美味的镜子,那时候的人们喜欢站在镜子前,欣赏里面人模人样的玩偶,一站就是一整天,即使有人去拉他们的腿,脱他们的鞋,他们依然要站在那里,这种仪式的关键节点在现实礼仪上,三把锁最好用,记得配上四把钥匙,其中两把是备用的,蛋糕在微波炉里旋转时就该把钥匙丢进楼下晾衣架上的礼服里,那上面只有一个口袋,还被扣子扣住了,因此要很小心地丢过去,那时候的人们最喜欢这种运动,他们都是运动健将,漫天的乌云都飘过来,凝聚在窗台的孩子面前,如果不小心失了手,如果不小心把面包屑丢到了人们头上,这些人只是路人,他们的怒火正旺,而且是最新鲜的,他们灵光乍现,站在原地大吼大叫,脸庞都涨红了,这时候早就躲在楼道里的人可以悄悄走出去,一定要小心,那时候的人们都很小心,他们走到这条猎犬的身后,抓住它的尾巴,它会嘶吼,人们用它的怒火烧菜,把新鲜的蔬菜扔进火里,用鼻子检验水管的成绩,不过礼服的兄弟没有双亲,它们长时间漫步在一幢别墅的商场里,那里的厕所只供一人使用,所以那时候的人们最喜欢上厕所了。 打开厕所的门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大家都不能保证里面没有人,当然也不可能探头去偷看,所以只好去找花盆,花盆下总是埋着宝藏,这是古人说的,因此准没错,若他们说错了,人们也没什么损失,那时候他们要换一个挖掘地点,总之不会闲着,那时候的人们最讨厌闲下来,他们每时每刻都要说话,每时每刻都要思考,他们把自己的脑袋丢在播放器上,让它们随着音乐旋转,人们总要紧盯着洗手池,洗漱过后留下的泡沫顺着那罪恶的洞口流下去,那后面是一片令人目眩的天地,在夜间洗头是种彻彻底底的折磨,那时候的人们都要把头发剃光,把这些多余的毛发塞进邻居门上的锁眼里,因此他们打不开门,但他们可以出来,他们通常在早上出门,因为他们通常在早上醒来,他们打开门后立刻就能意识到这件事,所以他们要跪在地上,亲吻人们的脚后跟,至少他们还能出来,不必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不过他们再也不能进去了,这时候要选择,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他们该不该把门关上呢?把门关上就再也进不去了,可开着门总会有人进去。那时候的人们总要在早上起来,因为他们要去公司,去学校,这时候的头发生长得最快,街上的行人总要看过来,那时候的人们不喜欢别人看过来,所以他们尊敬没有头发的人,也就是秃子,他们会打磨自己的脑袋,直到上面能写字,大部分人会用昨天中午被嚼烂的领带裹住发酸的汁液,这是最好的礼物,他们把这些礼品悄悄塞进熟睡人们的枕头里,然后把门窗拆掉,丢进废弃的大楼里,它最需要这些东西。齐切斯走在荒凉的大地上,队员们毕恭毕敬地跟在后头,关押区里安安静静,处理器内响动不休,一片还未处理的碎片落进他手里,齐切斯握住这东西,转身去看阿托纳的脸,笑着说道:“仁兄,你且猜猜看,此乃何物?”阿托纳看毕,笑道:“你既这样说,想是个风流人物,今且住了嘴,倘或让家父知道,仔细你的脸!”只见齐切斯喝命:“是了,是了,只略笑一笑,正是不负我意,方显我兴。”他只叫左右把这人掰开,阿托纳便回说:“呸!喜之不尽!”齐切斯将手伸进他嘴里,恰好手腕被牙齿卡住,掉进牙缝里,于是他拍拍这人的脖颈:“兄弟,你能把脖子拿开不?”“干啥?”“你脖子太胖了,能拿开不?”“关你啥事?”“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素质?”“来来来,你有本事就来,我就在这儿等你,谁不来谁是猪。”“好啊,来就来。”阿托纳拿出扇子,将它展开,盖在脸上,喃喃自语:“着了道了,着了道了。”“勿怪!勿怪!”齐切斯伸腿将他绊倒,他倒在地上,兀自乱叫,周围众人听不下去,索性将各自的围裙摘下来,团成球,丢进这小子的嘴里,“今天吃了啥?兄弟们。”“还行,也没吃啥。”“我还没吃。”“为啥啊?”“不想吃呗。”“主要这地方也没啥好东西。”“你干吗?”“干什么?”“别推我。”“有病是?”阿托纳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的人,这家伙多半没洗手,他心有所感,自己现在身体素质大幅提升,速度也有所增加,岂不是和那些特异人士没两样了?他开心地大声叫喊:“走走走,我请客。”“你说就说,别拉着我。”那时候的人们总要沿着路边的草丛睡觉,树叶和花朵钻进耳朵的床铺里,藏在床板下闭上眼,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那时候的人们中有位女士走进希罗尔的办公室这地方也是格里兰会的她越走越快心情急切切开线条站在办公室最前面站在椅子的肩膀上唱指甲等着和别人说话希罗尔听着她说话有时觉得他的头发会掉在脑袋上当然是她的头发不是他的而且他刚好说自己的孩子在家里失踪了那孩子叫什么索科斯想确认自己曾祖母曾说过的话于是他大声询问所以说您的孩子是在家里失踪的这地方还没建立起完善的机器所以能把胳膊拆卸下来除草剂不能乱用一次机会就把它赶了出去这条路上刚好站着贝若纳它正等公交车没人站在马路上去向上跳跳高比赛的冠军最后由弗利曼夺得让我们恭喜这位勇士希罗尔微微鼓掌关押区最繁华的城市是希罗尔城索科斯站在城市的雕像里面缓缓鼓掌这地方没有眼泪谁都不许掉眼泪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向下望最后看到奖杯让我们恭喜这位勇士 第129章 在房间里 那时候的人们喜欢坐在人最多的房间里,这时候它的肚子很难受,好像酝酿着什么东西,它马上要做这件事,被所有人厌恶却又不得不做的事,它该把一些气体排出去,随之而来的是刺鼻的恶臭,这种味道会弥漫在寂静的房间里,它要装得若无其事,将面部彻底绷紧,这或许是种欺骗,但它想起了这些气体的来历,它们拥有这世上最雄伟的精神,它们早就在这里了,它们躺在自己祖先的肚子里,陪它们长大,陪它们老去,自己祖先的祖先也跟它们做朋友,它们比人类出生得更早,而现在迎面而来是一场侮辱,这种侮辱是种彻头彻尾的蒙骗,他们编织出这种谎言,妄图把这些令人敬爱的气体的年纪篡改掉,它们比我们来得更早,我们却要把它们抛弃掉,那时候的人们不会憎恨它们,他们会埋低脑袋去享受这种味道,因为它们的年龄更大,这是岁月沉淀出来的,否定它们就是否定时间,而时间总这样不偏不倚地施加在我们身上,我们只因为鼻子就抛弃了它们,抛弃了一切,抛弃了早就在这里待着的一切,我们只因为一种小小的器官就抛弃掉了整个人生,这些气体早就在这里了,它们孤独地徘徊,在空无一人的荒原上不断徘徊,它们只想与人交谈,于是我们来了,我们的祖先来了,或许是在这些气体的帮助下到来的,这时候它们慢悠悠地飘过来,钻进祖先的肚子里,温暖它们的肌肤和皮肉,等它们尽了义务,它们什么都不要,它们默默地从下面飘出去,死在空气中,死在一场寂静的葬礼上,没人为它们哀悼,甚至盼着它们就这样安静地死去,就因为鼻子,就因为鼻子的蒙骗,我们背叛了这些岁月,背叛了我们的祖先,背叛了我们最忠实的朋友,这不仅仅是一种气体,它身上饱含着浓厚的思想价值和崇高的哲学意义,如果有必要,我们该学习祖先所做的事,那时候的人们还很单纯,我们也该更单纯,那时候的人们都这样想,他们都认为自己该像祖先那样,变得更单纯,他们试着把出气的地方放在自己孩子的脸上,让它们感受岁月的重量,品尝荣誉的芳香,这早就是种荣誉了,是整个家乡的荣誉,人们离开故乡后,这些气体会跟过来的,它们躺在肚子里,跟着人们一同跋山涉水,有许多赞歌是为它们而做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也是不可反驳的,它们是故乡中最宝贵的精神。它们不能忍受任何折磨,言语和行动上的不敬都是种折磨,这会磨损它的荣光,这会改变它的气味,它该是最纯正的气味,这是祖先们的气味,这是故乡的气味,这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气味。它与人们是不可分割的,即使想把它们排空,那也完全做不到,它们总会再生长出来。诗人们为气体所作的赞歌早就能编成一本厚厚的诗集,那时候的人们都会去看这本诗集,通过这本旷世巨作,人们立刻就发现一切都是鼻子做的,这种器官完全是狡猾残忍的代名词,事实上这种气体根本没有臭味。那时候的人们都知道,他们被鼻子欺骗了,这种气体根本没有臭味,这本该是种享受,可鼻子不同意,它们总是不同意,它们见不得别人好,它们的年纪太小,没人听它们的,所以它们嫉妒了,它们善于编织谎言,散布谣言,以此污蔑气体。仔细想想就知道,人们之前的人们就是这样走路的,这种气体当然不该是难闻的,是鼻子干的,那时候的人们认为他们该提防鼻子。 于是一场瑰丽的仪式展开了,人们站在最高的高台上,这是由气体的手帕垒出来的,它们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屏障,人们手中捧着闪着光的矿石,这是从气体里抠出来的,他们把鼻子收集起来,堆成小山,围在这座罪恶之山旁,他们高高举起气体的衣服,那上面全是黄色的污渍,是用力过猛后留下的。不过这种说法很快就得到了纠正,这并不是污渍,而是泪痕,是气体残留下来的泪痕,它们鞠躬尽瘁,为人们付出了一切,可看到人们的遭遇,还是忍不住要落泪,这当然也是种妥协,人们很快发现大脑也叛变了,他们下意识就把那东西当成了污渍,这说明大脑要叛变了,但不要紧,也不用急,他们要慢慢来,慢慢对付这些忘恩负义的恶棍,首先是鼻子,下一个就是大脑,但现在要装出平淡的样子,不能打草惊蛇,他们看向那人,就是他在说话,他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了。 “我们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站在它们的身躯上欢呼,气体的仇怨必由我们来报,它的恩赐永远洒落在我们的头发上,且弯下腰,且埋低脑袋,我们不需要鼻子,我们不需要谎言,这里没有骗子的宫殿,我们该去用心感受,仔细揣摩气体的味道,若心也背叛了气体,我们便惩罚自己的心,去闻,去感受,这是它们的恩泽,只属于我们的荣耀,这束光从岁月深处照耀而来,照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人们憋着,使劲憋着,他们知道,这样做才能体会到最纯正的它们,他们感受着这种胀痛的感觉,这是独属于气体的教诲,有人觉得身体疼痛,看来又有叛徒,身体也是叛徒,但没人去管了,现在是关键时候,有人支撑不住,于是爆炸了,那里面不只有气体,还有别的东西,比如某些不知名的固体。这是种亵渎,这是种污蔑,这人该被丢进由鼻子组成的罪恶之山中,人们用尽所有虔诚,聆听下半部分传来的千言万语,于是,在人最多的房间里,他放了出来,他脸红了,房间里的其他人立刻起立,掌声雷动,他们跪在地上,亲吻它的手,很多人冲到它后面,大快朵颐,尽情享受,这是无上的荣耀,这是故乡的味道,这是英雄的象征,这是正义的报偿。 第130章 信使 格罗蒂花还未开,那时候的人们总是很有耐心的,他们站在每一朵花的前面,用眼睛去捉上面的蜜蜂,把视线全聚集在花瓣的云彩里,那时候最出名的人叫葛萨洛,他喜欢坐在柜台后面,每家商场的柜台里都有他的身影,他不喜欢说话,也许是不会说话,人们没给这件事下结论,因为没得到本人的回答,总之葛萨洛是个远近闻名的人,他会跟在人们后面,跟着人们走路,因为他从不说话,所以谁也发现不了他,人们会在转角处无意间瞥见他的身影,然后便吓得匆匆离开,这时候葛萨洛往往会停在原地,也可能朝反方向行进,这种事就没人知道了,那些人逃跑时一般不会向后看。当然,也有例外的,总会有些特殊情况,葛萨洛有时会追上去,始终跟在人们身后,跑得再快的人也摆脱不了他,他永远跟在我们后面。于是有人想出了别的办法,他们驶入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他们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将速度放慢,他们走得很慢,就连病重的海鸥都比他们走得更快些,但葛萨洛也会放慢速度的,他们就那样不紧不慢地走,谁也不肯跑步,他们穿过阿肯米拉王的陵墓,穿过卡纳卡蒙托倾圮的故都,图赛伦的钟声越过贝奥索朗欧的裙摆,穿进城市中心广场上的银幕中,他们穿过古诺博尼的触须,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这地方全是年迈的信使,他们一见有人来,便叫嚷着离开,葛萨洛又会跟过去,跟在他们后面。那时候的人们不喜欢信件,每一封信未开封前都是种灾难,未知带来厄运,厄运带来苦难,那时候的人们就沉浸在无处不在的苦难里,他们总不敢打开信箱,彷佛那是厄难之门,他们痛恨信使腰上的铃铛,每当这声音响起,就代表有些不知廉耻的疯子又偷偷潜进自己的生活中了,不过后来这一情况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那时候,信使中最着名的人叫葛萨洛,它想出了好主意,当然,这主意不是它用脑袋想出来的,它走在路上,总要把别人的信封拆开,仔细查阅里面的内容,它总会把关键的地方记下来,它有本蔚蓝色的档案袋,里面全是这些东西,它把每家每户都分好了,它知道所有秘密,了解所有信件。人们搞不懂它这样做的意图,但它总是这样做,它随身携带属于自己的钢笔,以便篡改他人的书信,没人能读懂它的标准,它的同事们会把脑袋凑过去,看看那封被动了手脚的信,可它们看不出来什么,这太完美了,简直浑然一体,无拘无束,葛萨洛一定在这封信上动了笔,但谁都看不出来被改动的地方,或许它只是出于好意,将这封信上有所错漏的地方加以订正了?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协调感,可无论如何,这毕竟是种渎职,但还不能确认,就如往常一样,依然不能确认,其他信使都看到葛萨洛摸出了他的钢笔,他已将笔尖搁在信纸上了,但谁也看不出他干了什么。要揭开他的真面目,首先要看一遍信件,原本的信件,在一切开始之前就躺在信封里的信件,除了写信人,没人知道上面的内容,谁都没看过,一眼都没有。可过去的事总归是过去了,信使们无法跳进塞满胡椒的海草里,这碗汤煮得过了头,绿色的汤汁溢出来,污染了膝盖处的河流,所以他们只好把目光丢到前面去了,这是他们的职责,这毕竟是他们的职责,这又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毕竟是信使,他们总是信使,他们一直是信使。 所以他们不得不在清晨起床,他们各有各的法子,或许是闹钟,或许是熏烟,或许是蝉鸣,但总归要在清晨起来,他们会在床上坐着,在床头靠着,不肯离开被褥,他们逼迫自己站起来,走出房门,来到街上,这是他们工作的地方。葛萨洛还没出门,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抢先一步,拿到人们的信件,微笑着与送信者告别,他们飞快地走着,钻进无人的小胡同里,兴高采烈地拆开手中的信封,流着口水去看那些古怪的信件,他们必须把信上的内容全记牢,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漏掉,他们把脸贴在纸上,眼睛大得像午夜时分的床单,他们把这些信全记牢了,于是又把它们塞回信封里,等着葛萨洛来拿,他一定会来拿。 他果然来拿了,葛萨洛拿起这些信件,他还以为自己仍是胜利者,但很可惜,这座山上早有人了,山顶是我们的游乐场,而这地方不卖给外人门票,信使们在后面跟着他,他们偷偷地笑,他们知道葛萨洛要去偷看别人的信了,他果然把信封拆开了,他又拿出他的钢笔了,他又把笔尖放上去了,他在上面勾勾画画,不知写了什么,但很快就能知道了。信使们凑过去,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们捏住葛萨洛的肩膀,有人把那些信拿了过来,说要帮帮忙,葛萨洛只好答应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把信拆开,从头到尾看一遍,但仍没什么差别,这封信与之前相比,一点差别都没有,可他们一定把它记住了,但的确没什么差别,这证明葛萨洛没动什么手脚,可他确实把钢笔放了上去,这件事匪夷所思,但人们都预料到了,他们把信抢过来前就预料到了,任何计划都称不上顺利,他们早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什么都看不来,一定没什么差别,这不是预感,也不是直觉,这是经验。 “所以你什么都没做?” “我是什么都没做。”葛萨洛回应他们。 信使们掐住他的脖子,这狡猾的小子简直把他们当傻子,他从一扇门里走出来,怀里没带电池,可他还说自己是信使,他的钢笔藏在帽子里,他的头发被秃鹫啃烂了,抓住他的翅膀,然后使劲烤,信使们躲进信箱里,等着主人来开门,那时候他们会大叫着跳出来,把这些蠢蛋全吓死。 第131章 最好别说话 乔里梅卡被吓死了,所以人们为她举行葬礼,整个街区的人都来了,他们站在乔里梅卡的别墅外面,钻进切德娜的车库里,这场葬礼是由切德娜举行的,所以他带来了他的车库,就放在马路上,因此出了事,其他人过不去了。他们还要去别的地方,但路被堵住了,因此要绕远路,可没人爱绕远路,所以他们依旧在这儿站着,这并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这样想,因为车库挡住了路,他们能把车开进去,但一定要收费,这不是他们的责任,所以来瓶水,萨诺耶拒绝了猎犬的好意,她不渴,因此不想喝水,猎犬觉得这是种侮辱,可她不敢说话,只好坐在方向盘上,随意说着话:“这地方有人去世了?” “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举行葬礼。” “可这不能说明有人死了。” “别胡说!” “或许这人早死了,最近才被发现,因此这葬礼是补办的,或许这人早死过了,这并不是第一次葬礼,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风俗,或许根本没人死,这场葬礼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想把车库搬过来,放在马路中央,阻挡住我们的去路,好让我喝下你给我的水,那杯水多半有问题。” 猎犬伸出舌头:“萨诺耶女士,您该睡觉了,现在光线充足,正适合闭上眼睛,您一定是睡眠不足,才会说出这些胡话,附近一定有哪位可怜的家伙去世了,这场葬礼货真价实,我给你的水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你承认它们之间的关系了?” “谁?” “那杯水,你承认那杯水和葬礼间的关系了?它们总该有点关系,这一路上你一直没要我喝水,到了这附近才开口呢!或许那人就是被这杯水害死的,这可不好说。” “这可不好说?我只是看到您伸出舌头了,我只是想把这杯水送到您嘴里,看来您说得对,我该把这杯水浇到你头上,看着瀑布向天上流。” 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敲打车窗,那时候的人总喜欢敲打车窗,他说道:“能麻烦您下来吗?您的车子压在了我的棕熊身上,能麻烦您先下来吗?” 猎犬和萨诺耶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他多半不是本地人,而且隔了层车窗,她们想了想,还是下去了,猎犬坐在驾驶座上,她打开门,向外推,那个外地男人突然蹲下去,把脑袋搁在车门上,这种碰撞带来了可怕的后果,猎犬没看到他的头,也根本没反应过来,这瘦弱的男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这时候萨诺耶也下来了,她们两个互相看着,站在原地发呆。 那只棕熊从车底下钻出来,把轮胎扔到车顶上去,大摇大摆地走开了,萨诺耶只好去买另一辆车,她突然想起了那倒在地上的男人,于是悄悄走过去,蹲下来,仔细看他的脸,这人多半晕过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如果他死了,前面正办葬礼,那该把他送过去,或许这场葬礼就是为他而办的,那更该把他送过去,但那些人恐怕要过来,把这男人抬过去,所以萨诺耶要珍惜时间,她从他口袋里摸出了车钥匙,于是用手指按压上面的按钮,一辆不远处的车子响了起来,那是辆火红色的车,于是她带着猎犬走过去,用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坐在车座上发呆。 “你会开车吗?”猎犬回头问她。 “我不会。” “那我们是如何过来的?” “不清楚,这该问你,或者问那头狮子。” 猎犬咬住狮子的腿,萨诺耶冲进远处的草丛,把手里的武器架好,准备瞄准,她还不忘喊着:“咬住它的尾巴!别让它过来!”草原上空全是巨人的胳膊肘,你要小声说话,不敢回头,萨诺耶按下武器开关,气体般的东西从那里面爆发出来,击打在狮子的鼻子上,它嚎叫着,用爪子撕扯发黄的树干,这棵树立刻倒下来,砸在萨诺耶腿上,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猎犬咬住狮子的喉咙,将它的肉体连同余下的生命一起撕碎,吞进肚里,这只猛兽的怒吼只能在此刻回荡,传不到明天去了。她走到萨诺耶身边,考虑着该如何把这棵巨树挪开,萨诺耶疼得嗷嗷直叫,猎犬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点,那只棕熊将轮胎从车顶取了下来,所以猎犬走到她们的车旁边,坐上了驾驶座。她把车开回来,把那棵树顶开,把萨诺耶抱起来,扔进车厢里,她把车门关上,把车门锁上,又把钥匙丢进紫红色的泥潭里,踩下油门上路了。 “你要把水浇到我头上?那可由不得你,我根本就不想来这地方,我本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但现在被困在这儿了,和你一起,和一群没见过的陌生人一起,就因为一场葬礼,还有某个疯子的车库,我只能待在这儿了,这全是因为你选了这条路,而你要把水浇在我头上,我识破了你的诡计,我把你按在地上了,我把你的驾驶座烧干净了,你为何不把头发伸进爪子里呢?” “你要是不耐烦,那就下去。”猎犬将车窗拆下来,“你为何不原路返回?后面可没有什么车库,那地方也不收钱,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有灌木丛的地方,树枝上有松鼠等着你来,它们是我们的老朋友,绝不会骗你的,你盯着它们的尾巴,走到大门里,记得捂住自己的牙齿,别让它们跳出来,还要多喝水,别进陌生人的商店,别躺在床上大吼大叫,没事别下楼,楼底下有餐厅,饿了就下楼去吃,千万别给钱,多去商店里走走,累了就躺在床上叫两声,一定别喝水,尤其是在汽车上,在一辆疾驰着的车上,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记住别喝水,把牙齿吐到松鼠脸上,它们最爱说谎。” 厨师点了点头:“谢谢,谢谢您,我记住了,我这就走。” “现在就走,立刻走!”乌鸦指正它。 第132章 那时候 “那时候的人们不爱说话,那时候的人们声音沙哑,那时候的人们享有世间一切优点,那时候的人们坐在摇摇欲坠的轮椅上聊天,你不是那时候的人,你也永远不可能回去,我向往那个时代,那是童年的我梦寐以求的时代,现在的我不能回去,这扇门在围墙中,而围墙被我们含在嘴巴里。” 我走在那时候的人们的脸上,这里的泥土松软,适合居住,园丁敲开我的门,也许它是从下水道进来的,但没获得我的许可,这是无主的房子,谁也不能拥有它,我就坐在破了洞的沙发后面,这里的天线最凶猛,它们的牙齿能抵御一切肌肤,所以这位绅士脱下帽子,站在阳台上对我说:“你好,女士,何不跟我过来呢?这辆车里总会有人失踪,你不是知道吗?你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事还是你告诉我的,现在你全忘了?”我看着这人的嘴唇,这种动物完全是青色的,它们的睫毛是卡瑟拉城的唇膏,从商场的拖把里拽出来的,我不喜欢这种颜色,所以不想把沙发的母亲交给它,但它脾气很好,所以还站在阳台上,阳台可没有门,早被大象拆了,它们搭建了一座临时的电影院,不收费,可没人去,现在都在过安蕾拉节,这是传统节日,这时候,人们总会把耳朵塞进头发里,假装自己是在地上爬行的巨人,如果人们没看到自己的脸,我就会提醒它们,所以它总在这时候说话:“您把我借给您的书扔到哪儿去了?那可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您就这么想害死这位老人吗?她是阿肯米拉城年纪最大的人,现在葬礼要靠过来了,而你把书握在手里,就藏在自己后面,你以为我没看见?我全看见了!我一直躺在你衣柜里面呢!你永远猜不到孙子的心思!奶奶!或许是贝壳,塞进你嘴里,你这无耻的小偷!” 我知道这人,没见过它的脸,但它的父亲曾跑过来与我聊天,我们曾经是朋友,当然,这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早分道扬镳了,就因为一次意外,又是一次意外,意外总要缠着我,我早与它分开了,可没用,这种动物是橙色的,它们跑得比谁都快,可惜没耳朵,不能过节,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通常在人们庆祝时走出门,假装自己很开心,这时候没人会过来拍你的头发的,我和这位小姐的父亲曾是同事,因工作上的小事起了争执,这争执很快便成了纠纷,继而发展成斗殴,我们记错了贝奥索朗欧的称号,于是搞错了阿肯米拉王曾修建过的建筑,我们说服不了自己,所以吵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离开这地方,当我们欢笑时,你躺在地底,众星闪烁,天空已离你远去,当我们沉静时,大地已伴你入眠,你要喝水吗?它小心地询问道。 你从房子里走出去,坐到汽车的尾气里,弗利曼坐在你身边,或许在对面,你看不清,所以不说话,我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生长在后脑勺上的脸,你的鼻子反射出弗利曼的神采,我们坐在一条线上,当中摆着三个棋盘,上面是星星点点的岁月,那时候的人们总要坐在别人对面,看着自己的脸,若无其事般度过一整夜,夜里的你总要把窗帘扯下来,我并不会蹲在墙边,这里的窗户是透明的,所以你站在客厅的冰箱上,赫恩特用手帕盖住我们的眼,闭上眼就能走到狮子的身边去,它把轮胎竖起来,丢到人们头上,司机们早下车了,他们把方向盘的眼睛打肿,谁也别想睁开眼,轮胎砸下去了,中了!司机们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中了!中了!它砸中了葬礼主持人的脑袋,它终于倒下去了,刚好倒在车子前面,他们高叫着冲过去,把所有人都抬起来,命令他们骑在自己脖子上,准备冲刺!有人站在最后面大声叫喊,这是胜利的果实,司机们前进了,走进车库里,可惜没人关门。 “你还愣在那儿干吗?快!快!来不及了!”猎犬把手里的水倒在萨诺耶头上,老人用嘴去接,女孩刚下楼就被喊上来,老人说着:“不必去拿水了,我已喝光了。”“好。”等自己的孙女转过了身,老人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还好他藏了一杯水,这时候能不紧不慢地拿出来,倒在这小家伙的脑袋上,萨诺耶的拳头砸在猎犬尾巴上,猎犬咬住她的手,她们在车子里搏斗,女孩跳下楼梯,她的父母回来了,老人把水泼到他们脸上,他怒吼着:“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了?我告诉你们,还早着呢!还早得很!我是这儿的主人!我是你们的神!”司机用轮胎砸碎它的牙,它顺势把嘴里的乌鸦吐出来,它刚好腐烂了,能吐在扫把上,老人的儿子举起扫把,试图把自己的父亲按回床上,“钥匙呢?给我钥匙!”他大喊着,猎犬从楼梯里跳出来,咬住他的裤腿,他的妻子趁机躲进厨房里,厨师正和她的女儿打牌呢,老人的父亲路过这间房子,他一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立马钻进来,他站在人们头上,去踢打车库的脑袋,车库的门可算关上了,葬礼结束,老人躺在那里,人们不得不流眼泪,女孩哭得眼睛都红了,她的父母趴在地上起不来,厨师很想笑,所以它找到萨诺耶了,他们该一起开一家商店,这家商店的名字就叫乔里梅卡,乔里梅卡从信箱里钻出来,大吼一声,司机倒下去了,她的脸上长满了狮子的脚印,猎犬从脚印里钻出来,手里拿着水,倒在萨诺耶头上,老人把这些水喝干,坐起来回到床上,他的孙女笑吟吟地等着他说话,老人微笑着回答她:“那时候的人们喜欢坐在床上说话,说累了,那就躺下睡觉。”女孩点了点头,老人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对她说:“去楼下帮我拿杯水。” 第133章 其乐融融 “您要喝什么水?”女孩问着自己的爷爷。老人躺在床上,仔细地想,这杯水是自己年轻时买来的,这张床是他年轻时买来的,那时候的人们可不喜欢喝水,也不喜欢买东西。“我来了。”它从窗户的额头里走进来,很顺利地钻到床下面,老人目瞪口呆,他看向自己的孙女,她也在点头,他们没看清这东西的脸,而现在它就在床下面,老人用手指敲了敲床板,他说着:“这位朋友,能请您出来吗?这可是我的床,这可是我的房间。”“我是您的儿子。”它在床底下说道。“别开玩笑了,这位陌生人。”老人大笑着,假装自己是个聋子,“您快出来,在别人床底下可不能表演节目,您可是这一带最优秀的戏剧演员。”“我是您的儿子,我早说过了,您不愿意承认,所以我是您的女儿了,这总行了?您老了,没什么用,还坐在床上,每天都坐在床上,这张床要发疯了,您还记得吗?这张床是我的朋友,它每天都要跑来找我,找我诉苦,这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您确实该下来了,您太胖了,低头看看您的肚子,爸爸,那里面是什么?总不能是您的袜子,您把袜子绑在耳朵上,这张床早受不了了,您以为呢?您或许该下来走走了。” “闭嘴!闭上你的嘴!我每天都在这里,这张床是我买的!你不知道吗?我们才是一家人,这是我的房间,我花钱买的!自己挣的钱!不靠别人,我就靠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站在别人的脑门上跳舞,那些钱全跑进我口袋里,你呢?你住在我家里,靠我养活,现在你要反咬一口了?我把你养大,我把你生出来,就是为了让你跑过来揪住我的睫毛?我是你的母亲,所有人都看着呢!朋友,这可不是什么马戏团,你想在我床上弹琴?还早着呢!还早着呢!我把水泼到你脸上去了!” “哈哈!一张脸!”床底下的东西笑了,孙子也跟着笑,接下来有人说话,“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从您的嘴巴里钻出来,多么美丽的一张脸啊!” “够了!够了!”床上的老太太吼叫着,“给我出去!从窗户里走出去!它发烧了,你们全不明白!我每天睡在这张床上,它能去哪我都知道,它要去哪我都知道,它走之前一定要告诉我,而且我看着它,我可看着它呢!我看着你们的衣服呢!那是我衣柜里的,你们忘了?我买来的衣服,全送给你们了,我说我不喜欢,你们就当真了,那可是我的衣服,你们这群小偷!你们只敢穿别人的衣服,穿自己母亲的衣服,因为你们不敢出门!你们不敢走到外面去,你们敢和别人说话吗?他们一眼就把你们看透啦!你们最喜欢把自己的母亲放在床上,谁都不理她,这张床呢?你们以为它会叛变?你们又搞错了!拿起镜子,放进温水里!” “可您要睡觉,您忘了?”女孩小声告诉她,“您睡觉的时候,这张床总要走出去,因为您睡着了,没人和它说话,它不得不走出去,它也是我们的家人,跟您无关了,您是家里的虫子,对,蛀虫!您是年纪最大的蛀虫!我们的头发好吃吗?别以为我们没看到您的脸,您的嘴巴里还有我们的指甲呢!吃剩的饭!那是吃剩的饭!您只爱吃我们吃剩的饭!您才是小偷,不折不扣的小偷,不知廉耻的小偷,为老不尊的小偷,小偷女士,您该认罪了,我们会放过你,即使你是一位厚颜无耻的小偷,你把您放下,留在桌子上,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你把父亲和母亲都留下,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您以为我们不知道您想干什么?你不过多活了几年!老家伙!我们剩下的菜里有东西!浓汤里有东西!你中招了!你以为呢?你睡得那么快,那么沉,那么香甜,这全是你的功劳?你什么都不会干!老家伙,你醒醒,现在就从床上走下来,你出去,走之前把门关上,一定要把门关上!你只会干这一件事,希望我能教会你。” “你们全是我的孩子!”老人在床上站起来,床单落在他的肩膀上,“我和你们的母亲把你们生下来了,不是为了让你们站在这儿大叫的!我为你们哭过,为你们笑过,你们呢?你们才是小偷!你们偷走了我们的爱,你们把我的东西全卖了!那可是我年轻时候的东西,那可是我父母给我的东西,现在的人们没有这种美德了,你们根本记不住我的名字。你们把那些陌生人牵进来,让他们坐在我的沙发上,让他们用我的餐具吃饭,我的勺子被你们丢了,我的碗被你们送给邻居家的宠物了,那时候的人们可不会这样干。一个老家伙?一个要死的老家伙!我让你们看看老家伙的脸,那上面可不止有皱纹,你们的父亲在这儿呢,你们的母亲在这儿呢!你们的兄弟姐妹呢?把他们全叫过来!你们是一伙的,这我知道,你们兄弟齐心,你们是一家人,我和你们的母亲被排除在外了!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坐着,谁能把你们带过来?谁都可以走进我们的房子,除了我们自己,谁都可以待在这房子里,除了我们自己,我和你们的母亲会走出去!不用你们多说,我们要走出去,是该走出去了,现在下着雪,刚刚好,我们不会冻死的,我们会自己盖房子,我们能自己赚钱,自己做饭,自己走在冰冷的河流里,你们什么都不必做,我们和你们之间再无关联!” 老人从床上站起来,走下楼,走出门,关上门,他们没跟自己的房子道别,天气寒冷,大雪纷飞,这些雪花落在他们脑袋上,老人们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来,那时候的雪花可大多了,他们多久没出来了? 第134章 守卫 克兰达保护一间厕所,她绝不让别人进来,但这是世界上惟一一间厕所,所以人们总要进来,一开始,人们随意地走在街上,他们都知道自己要去哪,于是就这样走过来,走到克兰达跟前,它们甚至没看到厕所门前的这人,径直走进厕所里,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被拦下来了,克兰达站在厕所的门口,死死盯着来者的眼睛,于是这些人很轻易地退缩了。他们缓缓后退,但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地方只有两个人,但她们是最称职的演员,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像这地方没有一间厕所,他也并没有被人回绝,还好这拒绝是无声的,因此能稍稍抚慰他伤痕累累的心,他假装自己没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它走远了,克兰达依然站在厕所的门口,等着别人过来,它知道一定会有人走过来,因为这是世界上惟一一间厕所。 后来数量增多了,更多的人走过来了,他们的裤子上有些奇怪的颜色,他们站在厕所前面,围住克兰达,希望能与他聊聊天。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但现在还藏在身后,或许是他们的手在颤抖,所以这些武器露出来了,他们和露出来的武器一同说话,他们希望克兰达能放他们进去,这是间厕所,应该让人使用,不该就这么放着,他们的裤子早就不答应了。但克兰达不同意,事实上他并不说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所以人们认为他不同意,这是个数学问题,他们一起扑上去,但没什么效果,他们全被丢了出去,武器都断掉了,只好灰溜溜地走开。 后来人们有了新方法,他们不拘泥于厕所了,他们将必须要排出去的东西排在田野里,排在小路上,一开始这种行径总是令人羞涩的,后来就习惯了,一开始人们会捂住自己的脸,但他们只有两只手,有些种群难以把握方向,所以有人出售面具,人们都戴着面具,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后来他们懒得把面具摘下来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就地解决,因此最好一直戴着面具,这种感觉是很隐秘的,他们穿梭在人群里,看不清对方的脸,或许胳膊边上的某个人是自己的老朋友,或许前面那人是自己的老同学,现在他们认不出来这些人了,即使他们本该是熟人,于是人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事实上没什么改变,他们把面具盖在脸上,除此之外没什么改变,但他们成为了自己的勇士,他们成了欲望麾下的疯子,这座城市到处弥漫着硝烟,人们的房子全被拆掉了,大街上的人一见面便要扭打在一起,这股怒火蔓延着,很快引发了更雄伟的野心,人们要建立一座厕所,摆脱克兰达的束缚,他们把那些残破的建材收集起来,发挥聪明才智,建造起一座厕所,他们大笑着舞蹈,唱着最流行的歌曲,他们准备进去,但就如我们所猜到的,有人站在了门口,这人当然不是克兰达,他禁止别人进去,但总有人要进去,因为这是世界上第二个厕所,尽管如此,人们进不去,你打不倒一位守在厕所门前的战士,它们甚至都不必解决那些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因此永远不会留下空隙,它们一直站在那儿,哪儿也不去。 这只是一种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人们发现,克兰达和新出现的守卫交换了位置,他们有时候会交换位置,接着出现了第三位战士,它并不是一直站在那里的,有时克兰达会使用第二位战士看守着的厕所,这时候第三位战士就替她守在那里,当然,有时第二位战士也会去克兰达的厕所,那时第三位战士仍要填补他的位置,但第三位战士呢?或许他一直站在厕所里,人们想与他们打交道,但都一样,这三个人完全一样,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性子却完全相像,他们永远不和想上厕所的人说话,或许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但有人听到过他们说话,第三位战士经常走动,她会和其他两个人聊天,有时克兰达和第二位战士也能见面,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关系很融洽,这一现象多半与裤子有关,这是最博学的学者研究出来的,她认为我们的裤子出卖了我们,那上面的颜色将我们的秘密出卖给了守卫,它们不会和湿漉漉的东西说话,所以有人换了条裤子,他们尽量少喝水,少吃东西,换了条崭新的裤子,其实像这样的裤子已经很少了,人们把自己家里还完整的布料凑出来,凑成了这条裤子,送到他的手里,他承载了所有人的希望,因此走得很慎重,他趁着克兰达外出,第三位战士走过来时行动,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彷佛什么都没发生,那位战士兀立着,什么话都不说,穿着崭新裤子的人急急忙忙地冲进厕所里解决需求,他将每个地方都看了一遍,大感新奇,于是他满意地走了回来,那位战士甚至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但这方法很快行不通了,人们不相信回来的这家伙,他多半是那些战士们派来的卧底,没人能走进厕所里,没人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人们不想跟这位奇怪的先生交谈,更何况他还穿着他们的裤子。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布料献出来了,但只有他能穿上裤子,一条崭新的裤子,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只有他走进厕所里,别人都进不去,所以没人愿意理他了,有人提议该把这家伙抓起来,送去裤子审判者那里,这一提议得到了响应,人们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这小偷,审判者坐在高高的裤子上,低头去看这家伙,他偷了人们的裤子,这是事实,他裤子的颜色与所有人都不同,这仍是事实,裤子审判者马上判他有罪,立刻执行,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大叫,他们说这是不公平的判决,于是他们和那位穿着裤子的人全都有罪,他们被丢进了裤子洞里,被人们用裤子砸死了,裤子审判者拿着死者的裤子去邀功,克兰达赐给它一座崭新的厕所,令他成为战士,于是有三座厕所了,人们能更方便地满足自己的需求。 第135章 一张纸 整个城市的人一同撕开一张纸,这张纸从城市的处一直跑到围墙边,这首先就是件难事,人们分不清哪里才是城市的,于是他们先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就如从前那样,讨论一定会成了争论,他们首先要决裂,走向不同的方向,尽管他们是为了真理而来,但现在是决裂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说话了,并且准备举行一场规模浩大的争斗,乔诺布伦走到切德娜面前来,他蹲了下来,对他说话:“这地方的燃料还够用吗?”“多半能支撑下来。”切德娜小心估算着,“我们的机器是最新型号的,耗费的燃料不算多,如果省着用,应当能扛过去。”“好,还有别的问题吗?”“有,那张纸,还记得吗?我们要把它撕开。”“可它太大了。”“是很大,所以更要把它撕开,我们经常把那些纸撕开,可它们都太小了,没人会看过来,你只是将一张纸撕开了罢了,现在不同,现在完全不同了,一张这么大的纸,比一座城市还大,谁能撕开它?我们早试过了,机器奈何不了它,武器伤不到它,但我们的手可以,我们孱弱的身子能撕开这张比山川河流还雄壮的纸,只不过要所有人一起出力,只要有一个人偷懒耍滑,我们的努力可就全付诸东流了。”“可还有关键性的问题没搞清,我们还没把围墙建起来,我们连开头的线都没画出来,这张纸如何能恰到好处地落在我们的眼前?这里的舞台还没搭建起来。” “那您认为该如何做呢?”切德娜说道,“乔诺布伦先生,您是从丹朗洛大学毕业的,您早就研究过这种问题了,您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所以说说您的看法,您尽管说。”切德娜等着乔诺布伦说话,他仔细盯着他的眼,从上面看到下面,接着翻阅他的脸,那下面或许藏着些自己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的东西,乔诺布伦咳嗽了几声,喝了口水,说着:“我认为这张纸应当是从伦西里街过来的。”切德娜应和着:“您说得对,我也这么想。”事实上,能站在这里的一定都这么想,切德娜这样想着,他们就是因此而吵起来,又因此而聚在一起的,站在这边的人都认同这观点,这张纸是从伦西里街过来的,但对面那帮人则始终散布着一种谣言,他们总说这张纸的处位于安蕾拉塔,这观点一经出现就遭到了驳斥,这太荒诞了,根本不可能发生在这世界上,任何角落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梦呓,所以切德娜仔细看着乔诺布伦,他不知道这位有名的学者到底怎么想,也许他有些不同的见解?乔诺布伦没理会这种掠夺式的目光,他兀自说着:“这是有充足的根据的,阿肯米拉王曾说过,纸张自伦西里街而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确乎是不争的事实,切德娜在心里赞同了,看来这位先生与他一样,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他随口说了一句:“围墙呢?您认为围墙怎么样?”“那是不切实际的东西。”“什么?”“我说那是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您怎么能这样认为呢?”“我就是这样认为,而且很多人都这样认为,您可以去街上看看,从这些个头大得吓人的机器身边走开,走到我们的城市里去看一看,每一间学校都这样想,我们都认为,这种建筑不仅不能建立起来,还应该立刻打烂。”“您完全说错了。”切德娜的眼睛里冒出火,“您根本没操纵过这些机器,您根本不知道那些敌人有多狡猾,你们只喜欢坐在书桌前面大呼小叫,只会吹拉弹唱,只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写些毫无意义的文章,我们可是站在最前面的人,没有人比我们的声音更可靠了。”“先生,尊敬的先生,您搞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学者的聚会,现在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这样想,其实,只剩下你们了。”“你说只剩下我们了?”“对,除了你们,每个人都这样想。”“这事我可不知道。”“这事还不能让你们知道,我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好了,不必说了,我不会听的,你们是叛徒。” 很多人都走了过来,将乔诺布伦围在中间,他还在说着:“先生们,女士们,请你们冷静点,没人要抹除你们的功劳,但现在是该停停了,城市里的人正盼望你们回去呢,我们之间有些分歧,这很正常,这要通过讨论解决,没必要把我围在中间。”“别听他的!”人群中有人站出来,“他们最会狡辩,他们享受着我们该享受的东西,他们拿着我们的财宝去锻炼自己的脑袋,我们把精力全花在胳膊上了,而他们锻炼自己的脑袋,就为了能让我们说不出话来,先把这家伙抓起来,他很可能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乔诺布伦立马被打翻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叫骂:“你们是疯子,你们是泥坑里的傻子,你们总要把先后顺序搞错,彻底搞错了!彻底搞错了!是我们在煮饭,是我们在熬汤,没人去偷你们的珠宝,你们已经是疯子了!你们没发现吗,根本没人来看你们,你们的朋友们都吓得坐在家里,他们吓得生了病,一想到有一帮这样的人躲在花盆里,谁能不害怕呢?那台机器,那台机器还在叫,它在说话,你们仔细听,那是什么?谁的名字最长?当然不是我的,这全是你们的错,别忘了谁的手最健壮,可不是你们,也不是我,我们只是过客,只是过客,我们是风景照,来合影。” 整个城市的人一同撕开一张纸,这实在是件难事,现在有四种生物了,它们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地盘,它们会把自己口袋里的种子撒下去,这些种子携带着它们的气味,所以能长出自己来,接下来又要走到不同的路上,路上有水桶,那里有花盆,伪装成树叶的木棒。 第136章 手稿 乔里梅卡从扶梯里上来,走进宴会的中心,这里没有别人,闪着光的银白链条悬挂在天花板上,尽管这地方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没有,但乔里梅卡知道这里有人,这人也许藏在桌子下,也许躲在柜子里,也许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过这都不重要,乔里梅卡的父母都是侦探,他自然也继承了他们的灵感,这种灵感命令他将眼睛转向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可在那下面一定会有蛛丝马迹,这是乔里梅卡总结出来的,铁一般的事实,不容置喙。 “注意你的额头,抬头去看天空,我们摇摇晃晃,这里是它的城堡。” 乔里梅卡听到有人在说话,他跟着这句话走过去,像是某种召唤,等他走到餐桌旁,将桌布扯下来后,新鲜的鱼肉落在地板上,乔里梅卡俯身去查验这道菜,把手放上去摩挲着,这的确是条鱼,多半刚从河里捞起来,还新鲜得很,如果自己早来一会儿,说不定还能与它说说话,这是更有力的证据,这附近只有一条河,但洛维河的门前站着最凶猛的野犬,因此没人肯走过去,这条鱼应当是自己走出来的,或许它是有翅膀的,从一滴水里蹦跳出来,纵身飞入广袤的天空,越过那些恶犬的头顶,朗诵着卡纳卡蒙托的诗篇,从空中掉进人们的锅里,厨师们在厨房里奔波忙碌,他们把铲子放在肩膀上,尽量保持平衡,他们把自己的口袋打开,里面是没用完的调料,他们一边把这些东西丢进锅里,一边大声唱: “在它的国度,猎豹都成了烂肉,那些恶犬在门外徘徊,但谁都不敢进来,因为这是它的国度。” 乔里梅卡听到了这句话,这种声音给了他前进的动力,这是人类的声音,来自自己的同类,他们多半没见过面,因为这声音并不耳熟,可毕竟是同类,乔里梅卡在心里喊着,他想起小时候玩的一种玩具,相同颜色的玩偶总会互相吸引,他现在正被吸引过去,他渴望自己心里的声音能被人听到,也许已被人听到了,现在他们正过来,朝自己这边来,可他也要走到别人身边去,因此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越走越远,他要去追那声音,总有人要追着自己,那声音恐怕也追着别人,可他总不能停下来,乔里梅卡这样想,安静是种罪孽。 这地方一直很安静,所以他走到餐桌的尽头,是的,这餐桌竟还有尽头,从未见过如此长的桌子,这桌子比乔里梅卡还高,椅子比乔里梅卡还结实,他根本爬不上去,更不必说在这餐桌上进食了,当然,有例外,这次又有例外,有些小得看不见的椅子在路上摆着,乔里梅卡竟没看到它们,他蹲在地上,去捡掉落的扣子,这时候才看到那些椅子,实在小得惊人,因此他仍是坐不上去的,或许前面已错过了许多椅子,都是这么小的,或许小型椅子才是这地方的主人,那些巨型椅子不过是过客,只不过太醒目,易于发现,故而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了,乔里梅卡知道有人在拍他的肩膀,所以回头去看这人,这家伙的脸上挂着个茶杯,将它的脑袋全盖住了,声音透过杯壁传出来,简直像苍蝇在乱叫,乔里梅卡颇感恶心,这里可是在宴会上,一只苍蝇怎么能进这样的地方呢?或许这东西本就是只苍蝇,只不过块头大了些,它把茶杯套在头上的事也得到了解释,这样想,倒让乔里梅卡舒服了不少,它的声音逐渐清晰了。 “先生,您从哪里来?” 这话一定是问自己的,乔里梅卡有些受宠若惊,之前可从未有人对自己如此客气过,于是他殷勤地回报着这种礼貌:“您好,我来自楼下。”“您是从楼下上来的?”“是的,朋友。”“您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当然不知道。”“让我来告诉您。”它摸了摸头上的茶杯,“这里是座宫殿,您应该看出来了。” “这里确实是座宫殿。”乔里梅卡编织谎言,因为他不想失去这位新朋友,所以他决定一切都顺着他来,“只有宫殿里有这么大的餐桌,我们小时候听过的寓言故事里曾说过,一座宫殿,一座餐桌,把盘子丢在孩子脸上,他们立刻就长高。”“您应该不想出去?”乔里梅卡打算去看它的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它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让人想吃些肉干,所以什么也看不出来,乔里梅卡不能回答这问题,于是哈哈笑着:“有意思,有意思。”把茶杯套在头上的家伙也跟着他笑起来。 “请,请,请用餐。”乔里梅卡知道侍者过来了,于是挪动步子,让出一条道,这位侍者是个年轻的孩子,他嘴巴上还挂着昨天夜里的口水,乔里梅卡希望他不要把这些东西滴进自己的美食里,不然他又要饿肚子了,这位服务生走到两人跟前,屈膝行了礼,趁他们不注意,向他们的鞋子上吐口水,乔里梅卡没发现这小动作,于是就坐下了,这是两把尺寸合适的椅子,似乎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乔里梅卡将脑袋埋进椅子里,小男孩掏出两张报纸似的东西,递给两人,乔里梅卡接过来,低头去看,发现这东西应该要放在鼻子上,于是他就把这物件戴在脸上,这时候,他简直喘不过气来,鼻子在跟嘴巴打架,它们一定结了仇,鼻子获胜了,或许是这报纸给了它力量,它进而有了更惊人的抱负,竟要挑战自己的主人乔里梅卡,乔里梅卡马上要被它掐死,他的鼻腔和喉咙全被堵住了,他的眼泪朝外流,一直咳嗽,直到男孩用手去按他的背,他才大吼一声打了个喷嚏,将那罪魁祸首震落下来,乔里梅卡从椅子上站起来,老人扶住他的腿,将他抱住,他应当见过这位老先生,所以没说话,就让他这样抱着。 第137章 走 “你总算回来了,我的朋友。”老人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那上面全是棕色的头发,现在开始枯萎了。 “您不能这样。”我说道,“我们无冤无仇,您为何紧咬着我不放呢?您从那么远的地方追过来,追到这座宫殿里,守门人或许没看到你,但他们总要回来啊,这座宫殿里还有别人,或许还有人巡逻,您能逃过它们的眼睛吗?” 我满心欢喜,由自信浇灌出来的欢喜,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从这座宫殿里退出去,他知道出口在哪吗?那与我无关,可不是我把他推进来的,老人用指甲使劲揪自己的胡须,瞅着我的脸开了腔:“没什么用,这东西没什么用。”“你在说谁?”我认为这是种粗俗的谩骂,但找不到足以佐证的线索,因此只好作罢,老人低着头,用皮靴走路,他的腰带松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在大声说话:“亲吻它的足尖,抱住它的脸,它的胡须垂下来,顺着酒杯向上爬,里面有黄金色的脑袋。” 乔里梅卡站在老人后面,伸手抓住他的裤子,将他提起来,老人惊呼着,他的袍子洒落在地上,垒成个乌黑的箱子,他的里凡卡蜡烛露出来了,一直藏在衣服下面呢,乔里梅卡目光炯炯,直视他的双眼,老人面色陡变,膝盖弯了下来,他的胳膊垂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指尖都能碰到自己的脚尖了,他把脸贴在那箱子上,这箱子大约能到人的肚脐眼附近,可这老人仍把脸贴上去了,这箱子没什么棱角,上面刻着图案,这是贝奥索朗欧出生时镜子上浮现出来的图案,不过有所差别,多了些线条,这是种花,波伊兰诺独有的植物,古时候的人们把这些图案画在脑门上,用这东西来代表花朵,他们坚信这样做能引来蝴蝶和蜜蜂,进而招来古诺博尼的视线,但事实总是很残酷,他们什么都没得到,除了脑门上的疤痕。现在老人已经将舌头伸进去了,他颤抖着,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去,箱子里面有东西在爬,谁都能听见它们走动的声音,或许还有人说话,乔里梅卡将耳朵贴上去,能听到说话的声音,那不是任何已知的语言,他根本听不懂这些家伙在说什么,或许是这箱子太贪吃,将声音全吞掉了,这是有迹可循的,现在它正要对这位老先生的舌尖下手呢。 “这总不能是意外?它可看着呢,我们都看着呢。”乔里梅卡大声说着,他的声音在宫殿里穿梭,传到人们的耳朵里,因此许多人要走过来了,老人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把脸贴上去,把嘴巴放进去,脑袋也陷下去,箱子外面只剩下半张脸和一只眼睛,乔里梅卡来不及去救他了,因为人们已经过来了,他们的交谈声响了起来,他们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乔里梅卡还看不见他们的脸,因此转身就走了,有个方块状的东西跟着他一同跑,乔里梅卡一开始没看到这东西,等他跑远了,跑到宫殿里较黑暗的角落了,这时候他才看见脚下的小箱子,它似乎是那大箱子的同类,现在跟过来了,因此乔里梅卡蹲下去,小声地说道:“朋友,你一直跟着我,这是为什么?” 他这话令我摸不着头脑,我也学着他的口吻说话:“朋友,你一直蹲着,这是为什么?” “你太矮了。”他一面摇头,一面叹气,“我甚至看不见你,只好蹲下来跟你说话,这不是种很优雅的行为吗?不过没人告诉我,没人教我,如果冒犯了您,还请见谅。” “我是这儿惟一的箱子。”我告诉他,这是种慰问,“你不喜欢把箱子戴到头上,对?” “那可不一定。”我说着,“如果能遮住自己的脸,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箱子向前滚动,回头去看乔里梅卡:“那就快过来,前面有蜡烛,我们去那边,把这东西点着,我有个好主意。”乔里梅卡见它自信满满,便跟着过去了,结果前面没有路,反而有两个箱子,乔里梅卡一出现,它们就围过来,将去路截断,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只好去摸裤子上的口袋,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把口袋翻出来,给那些箱子们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它们不信,有个箱子跳进乔里梅卡的口袋里,找了会儿,又下去了,它的同伴显然不信任它,于是又跳进来一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乔里梅卡立刻把口袋的拉链拉上,这些箱子们在口袋里挣扎,乔里梅卡用手捂住它们,在路上狂奔,他不时用胳膊去撞两边的墙壁,有时还摔在地上打滚,直到口袋里没什么动静了,他才放松下来,话是这么说,但他仍走着、跑着,等海面彻底平静下来,他才肯把海鸥从笼子里放出来,乔里梅卡小心翼翼地打开口袋,他用两只手打开口袋,用两只眼睛朝里面看,那些箱子没有跳出来,可它们也不见了,乔里梅卡把手放进去,四处摸了摸,什么也没有,他又将口袋翻出来,这次依然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只好向前走,这时一位紫色的壮汉从暗处走出来,用拳头砸他的脑袋,他觉得有星星撞在自己的眼睛上,于是立刻倒在墙上,那位壮汉边骂边靠近,看到乔里梅卡空无一物的口袋后,便把吐沫吐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乔里梅卡刚从墙上爬起来,他的眼睛还在发酸,一位身材高大的女士就走过来,将他按在墙上,呵斥道:“不许动!”乔里梅卡立刻不说话了,他还将自己的口袋亮出来,希望这位陌生人能放他一马,但高大女子没理他,反而问着:“你刚才见过一位紫色的人吗?”乔里梅卡想点头,但害怕那位壮汉的报复,他只好躺在墙上,默不作声。 第138章 乔里梅卡 “怎么不说话?”这位女士怒吼着,她用肘关节去挤压乔里梅卡的脊椎,他在墙上惨叫,所以嘴巴不由自主便张开了,这位高个子女士从地上捏起一撮灰尘,丢进他嘴里,乔里梅卡的嗓子像着了火,有数不清的虫子在里面乱爬乱咬乱叫,这种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脑子里,他的脑袋在水面上旋转,于是倒在了地上,但这位陌生人可不愿就这样放过他,她把膝盖提起来,像从悬崖上落下来的巨石,砸在乔里梅卡的大腿上,他的腿一定断了,他这样想,接着是另一条腿,疼痛已离他远去了,乔里梅卡很冷静,所以他开口说道:“我见过那男人,我知道他去哪了。” 等他说了话,女人才满意地离开了,像是怕他反悔,她还不停追问:“那家伙去哪了?快告诉我!”乔里梅卡终于能倒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离开这里,他很快断了气,一动不动了,高个子的陌生人立刻走过去,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又用手指掐了掐他的鼻子,跟着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开了,她走到我旁边,大声说着:“终于,他走了,我们没抓住他,他又走了,这全是因为有一位不配合的先生,这些人总是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他们喜欢把嘴闭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守住自己的秘密似的,但他们总要说,到了最后总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因此前面那段时间全浪费掉了,不是吗?这些被丢进垃圾桶里的时间应该被拼接起来,那男人就是通过这些缝隙溜走的,可我们终究说不出话,这些人太脆弱了,他们总要死,我们不能把手伸进他们脑袋里,实在遗憾!”“这确实是件憾事。”我安慰着这位尽职尽责的人,“但我们还有别的方法,百科全书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为何不走到它们面前,把它们打开呢,其中一页上有我们的答案,您的父亲母亲都在上面,当然,还有您的祖先,它们在书里对您笑,您也该朝着它们笑,不然它们会伤心的,您应当把脸贴在书上,仔细听听,能听到机器的嗡鸣声吗?”“能。”希罗尔回答着,老人大笑着跳到床上,他的胡须都飞到了眼睫毛那里,他把枕头拿起来,把其中一个丢给希罗尔,他刚从机器里走出来,两人用枕头交战,老人的手掌飞走了,希罗尔的肩膀成了恶犬,它们一路狂奔,冲到洛维河畔,等着下一位受害者过来,希罗尔走出屋子,准备来到这条河边,他身上挂着枕头,老人已被他击败了,他走到河流里,那两条狗跑过来,用尾巴去摸他的腿,水花飞溅在自己的腰上,他把手放下去,把鱼摸出来,这条鱼跳进了齐蒙格的钱包里,他把钱包打开,把脑袋伸进去,这里面确实有一条鱼,它还活着,当然,这里面没什么钱,不然这可怜的小家伙早被淹死了,齐蒙格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池塘边,将鱼丢进去,这条鱼在水里游着,跟齐蒙格道了别,便离开了,齐蒙格随手把空荡荡的钱包丢进去,他当然不需要这东西,他身无分文,但一定比百万富翁活得更自在。 齐蒙格回到列车上,他的位置被人占去了,这是个年纪不小的老人,他正坐在座位上,把手伸进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本书,丢在桌子上,把封面拆下来,津津有味地看着,齐蒙格立刻就发现这本书是自己的,他看过这本书,而且是在自己家里看的,他在封面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在这本书仍然在自己面前,不过却留在了老人手里,齐蒙格上前去跟他说话:“老先生,您好,这是我的位置。” 这位老人多半耳朵不好用了,他什么都没听到,依然翻着书,齐蒙格越看越眼熟,这本书当然是他的,他还能看到自己写的心得呢,他急切地说着:“就连这本书也是我的。”老人根本听不见,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墨镜,戴了上去,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齐蒙格看向天花板上挂着的拳击手套,他想是该把这东西取下来了。 当他把视线投过去时,老人行动了,他大喝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像只灵活的猴子,他两只手攥在一起,像个沉重的大锤,他旋转着,砸在齐蒙格的肚子上,他痛呼一声,立刻蹲了下去,于是他的脑袋暴露在了老人跟前,这老人本应是很矮小的,现在则不同了,他刚好能用脚踢到齐蒙格的脑袋,于是他当然就这样做了,他用脚尖一下一下刺着齐蒙格的脸,嘴里还大吼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齐蒙格觉得很熟悉,这是自己那本书上写着的东西,很快就有人过来了,乘客们全围在两人旁边,他们把这两个人分开了,他们擦了擦齐蒙格身上的伤口,擦了擦老人头上的汗,然后把那本书拿过来,撕开,丢进嘴里,每个人都能分到一页,乘客们把这本书吃光了,他们打嗝了,用衣服去擦嘴,但最后只剩下一页了,不过,有两个人,老人和齐蒙格,这一页要怎么分呢?人们陷入了沉思,当然不能让他们打架,这是不文明又不公平的,当然不能抽签,这太没有水准了,于是,他们坐在列车里思考,车厢摇摇晃晃的,他们很快就睡着了,一个个都倒在地上,只有齐蒙格和老人还清醒着,最后一页还摆在桌子上,于是老人大喝一声,把齐蒙格踢倒在地上,他用拳头去砸他的脸,但被齐蒙格拉住了,齐蒙格把老人提起来,抱在怀里,像在抱婴儿,他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但脸上全是怪异的神色,他左看右看,坐在乘客的面前,去盯着他们的脸,他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了,老人在他怀里挣扎,使劲砸他的头,齐蒙格又走到别的车厢,所有人都睡着了,老人用手指去刺他的鼻子,齐蒙格走到控制台,大声说着话,谁都没醒,老人在大声骂他,齐蒙格已明白了,所有人都睡着了,他把怀里的东西丢出车窗,把最后一页吃下去,躺在列车里睡着了。 第139章 嘴巴 安蕾拉找到一朵花,她们一起走进马车里,这地方没有声音,安蕾拉找到一朵花,她们一起走在路上,这地方没有声音,安蕾拉对花说:“最近身体怎么样?”“不怎么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该去我那儿看看。”“我早去过了,可你说,没什么问题,一切正常。”“我们多久没见面了?”“谁知道呢?我的日历被丢进火堆里了。”“那可是我送你的东西。”“我知道,那没办法,毕竟,它被烧着的声音很好听。”“哪里来的火呢?”“谁知道,当然是我找到的,一个人走在房子里,这房子还挺大,我自己盖起来的,别人都进不来,当然了,也没谁想进来,这全是徒劳,我们在房子里找一团流动着的火,那时候你来帮忙了,还记得吗?只有你愿意来帮忙,我们把门关上,不想让人走进来把鲜花放在我们床头上,当然,这无关紧要,我是一朵花,而你是安蕾拉,我们是独一无二的。”“也许你搞错了,或许我才是那朵花。”“那不重要。”“当然重要,安蕾拉并不特别。”“那就这样,这世上只会有一个你。”“闭上眼睛。”“我一直睁不开眼。”“闭上嘴巴。”“我们的嘴只该用来说话。”“握住我的手。”“我们的母亲去世了。”“什么时候?”“以前,我们聚在一起过生日那一天。”“我们每天都要过生日。”“母亲每天都要离开。”“我们该去参加她的葬礼。”“没人会去的,她老了,没人在乎她,她喜欢说胡话,她活着没什么用,记得吗?这是邻居们说的,我们不能去看她,他们把门堵住了,我们只好把脑袋贴在门上,母亲在里面喊我们的名字,我们只能站在门口回应,这种回应没什么意义,隔着一扇门,什么也听不清。”“累啊,累得想坐下来,可我们没带椅子。”“找个人借,路上全是人,他们正跟在我们后面呢。”“没人愿意理我们。”“我们还能出钱买。”“没有人会要我们的钱。”“这是为什么?”“我们是肮脏的外来人,他们不会搭理我们的,我们是世界的过客,就这样就好了,不要跟别人说话,只跟我说话就好。”“在一个清晨。”“应该在傍晚,那时候没人看到我们,他们不会被吓到。”“在一个清晨,这一天刚开始的时候。”“迎着光线读一首诗,当然,那是你举着台灯呢,可不是什么阳光。”“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知道我要答什么,我们何必说话?”“但我还要说话,你的心已听到了我要说的话,但耳朵里还空荡荡的,我仍要用嘴巴说话,它应当说话,我的唇舌有吹奏乐器的权利,你的耳朵也有欣赏音乐的天分,就在这地方,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月亮避开我们,这里全是腐烂掉的臭肉,用不完的垃圾,这些无人在意的废品堆积成山,这座山在向下跌落,山顶上不时掉下来丑陋的碎片,人们都避开这里,他们不会从这里走过去,他们不会看过来,只有我们在这里,我的话只说给你听,不该被别人听见,我的脸只给你看,不该让别人看见,我们站在角落里,没人会过来。”“你要走?记得把我带上。”“当然,不必提醒我,你不必提醒我。”“花开了。”“在这垃圾堆里,把脸蒙上,天马上就亮了,它们是该过来了,现在是它们活动的时候,它们总会在这时候出来,也会在相同的时候离开,它们要做什么,谁都知道,只有它们自己不知道,它们长得和别的东西一模一样,即使不一样,也要朝着它们的方向前进,你知道吗?我的花朵,它们刚落下来时,它们刚来到这世上时,那是幅画,五彩斑斓的画,让人心慌,让人头皮发痒,后来就好了,后来就简单了,它们可以走在一起,住在一起,一起被丢进粮仓,一起被扔进锅里,它们长着同一张脸,我们早说过了,你还记得吗?”“当然,孩子,我们早说过了。”“在这条街里面,在这条街外面,在公馆里面,在公馆外面,我们该去哪?不必考虑的问题,哪里都一样,我们是惟一的变数,我们到哪都一样,不会有什么改变的,你就站在我身边就好,我们站在一起,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你换了名字,你换了一张脸,你钻进了别人的身体里,可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你有数不清的身份,我有烧不光的面具,把这些东西全戴在脸上,我依然能一眼认出你,在街道上,在垃圾场里,在人们的梦里,在这里,我永远会认出你,一直站在这儿,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你的名字,我把自己的脸丢进镜子里,我把镜子扔进停车场,我把房间的门锁上了,不管在哪里,不管怎么样,我都能认出你。”“我知道这件事。”“现在呢?”“现在,没什么区别,我依然知道这件事,听听别人的声音,有谁在喊我们的名字,它们叫不出来我们的名字,不对吗?它们叫不对我们的名字,我们不需要这东西,它们也不需要我们,我们被它们从家里赶出来,这声音只有我能听到,那时候你在叫我,所以我就来了,我从图赛伦来到丹朗洛,我从今天走到昨天,你总在角落里蹲着,没人去理你,你还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现在能站起来,我们却把腿丢掉了,这不是我们该享有的东西,我们该一直坐着,只有你和我,没人能过来,没人能把我们扶起来,这一刻的身体被丢进山里,别把头伸进去,我们走,只有我和你,就和从前一样,到了明天,我会忘了你,笑着走回自己的家,那里面只有我一个人,你当然也不记得我,这样很好,我是一朵花,而你是安蕾拉。”“那就再见,我的安蕾拉。” 第140章 口 阿托纳又走了回来,她站在了一只猫前面,这只猫还躺在地上,尚未睡醒,眼睛上有枕头,多半是谁放上去的,阿托纳很好奇地俯身去摸,这枕头里面恐怕藏着人,这人或许是猫的朋友,或许是只老鼠,这只老鼠顺着阿托纳的鞋子向上爬,到了她的膝盖处便停下了,老鼠伸出自己的尾巴,伸进地面的缝隙里,它转动身子,两只手还抓着阿托纳,如此便不会轻易掉下去,于是地面上出现了洞口,看来它的尾巴是钥匙,阿托纳这样想,或许它的尾巴才是锁孔,而地面是钥匙,或许这两者没什么关系,这老鼠把钥匙藏在了尾巴里,或许根本无关痛痒,这洞口与地面和尾巴相去甚远,只不过是巧合,也许有人躲在远处的草丛里,就等着他们过来呢,只要它们蹲在地上,这人就按动手里的开关,这洞口就这样出现了。她和老鼠是被拉来的演员,没人给她们看剧本,可它们仍要站在这儿,没人让它们离开,它们就永远不能走,或许该有个房子,阿托纳用手摸下巴,上面没有老鼠,老鼠现在蹲在地上,它的眼睛里没什么东西,漆黑一片,阿托纳猜,也许那洞口是从老鼠的眼睛里跳出去的,这才是正确答案,这里有导演吗?她大声喊着,没人理她,阿托纳倒立着走,用手去拍自己的脸,可没有导演出来指正她,难道这里只剩下自己和一只老鼠了?如果有人看着她,现在应该走出来了,现在是时候了,她不会按着剧本来的,导演必须走出来,走到她面前来,跟她说说话,她已经走了很远了,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老鼠、老鼠、猫、枕头、还有老鼠,她要抓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扔进洞里去,导演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它们不会放过演员的,所以阿托纳只好这么做,这么做算不得体面,但她还能管这么多吗?她抓住老鼠的尾巴,把它提起来,它在空中旋转,也许那洞口也是从天空中落下来的,所以她才什么都没发现。现在是在哪?阿托纳对着老鼠大喊,这小家伙现在竟然不说话了,刚刚它的尾巴上还挂着录音机呢!它是导演派来的,阿托纳要砸碎它们的鼻子,现在有人把头伸过来,拽住它的脖子,阿托纳知道这附近有座宫殿,她掐住老鼠的脸,恶狠狠地说道:“那座宫殿在哪?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要让你死在你的怀里!”阿托纳说完就把嘴闭上了,也许那洞口是从嘴里冒出来的!它一定是从嘴里冒出来的!阿托纳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这还不够,嘴唇中间还有裂缝,她把头伸进泥土里,现在安全了,那只老鼠还在地面上到处乱爬,她能听见它的脚步声,现在没人能看见她了,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导演准以为她死了,观众也以为她死了,她要一直躺在这儿,直到把它们全吓跑,它们不会坐在这儿看一位死人,所以阿托纳就一直趴在这儿,可洞口呢?里面或许有人,那里面的人没有眼睛吗?别骗自己了!阿托纳明白,这洞口是从自己身体里跳出来的,她活得越久,这洞口就越大,可她当然要活着,她是这东西脚上的镣铐,如果她不在了,谁来看着它呢?或许是眼睛!这洞口和眼睛有关!这洞口根本不存在,是眼睛骗了自己,其实那地方什么都没有,现在她要过去看看,她要把勇气用尽,把手伸到洞口那边去,那时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可首先她要把脑袋拔出来,她的胳膊动不了了,她的腿也被埋进了土里,是那只老鼠!或许是导演,是观众,是其他演员,它们全过来了,趁着自己闭着眼,这些东西全过来了,它们把脚掌拆下来,以防发出声音,它们把嘴巴堵上,把眼蒙上,就这样一路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站在阿托纳旁边,现在地面上一定有数不清的人,它们拿着铲子,把泥土砸在阿托纳身上,自己要掉下去了,她再也出不去了,它们不会放过自己,它们的胳膊比她的脑袋还粗壮,现在该干什么?阿托纳知道,现在该闭上眼,或许那洞口藏在铲子里,或许这是个周密的计划,她的眼睛早和这些家伙串通好了,现在那东西是真的出来了,阿托纳在泥土里游泳,身上的杂物越来越多,她几乎走不动了,阿托纳摆动四肢,伸展脖子,在地底下游泳,她向前游,向前冲,她看到洞口了,或许这次才是洞口,现在她可没睁眼,就连耳朵鼻子也被堵上了,想骗过这些骗子可不容易,这些骗子还是叛徒,阿托纳现在可想起来了,她早该想起来,但不能太早,现在刚刚好,那洞口,那些洞口,它们一定藏在脑子里,阿托纳还没暴露,现在就能进去,也许这些洞口藏在怀表里,只有现在才该把衣服丢出来,砸在路人的脸上,闭着眼是无济于事的,是吗?阿托纳对着嘴唇大吼,她当然不会把嘴张开,那些人还看着呢,到了这儿,还是有人看着,那些导演,那些观众,那些演员,它们是蛀虫!它们寄居在自己的身体里,她要被这帮渣滓掏空了,她的人生,她的秘密,她的个性,她的思想,一切都是透明的,一切都要被献出去,那可憎的导演,它为了取悦观众,它一定会这样做,它把我给砸开了,它把我的一切都摆在台子上,供人参观,观众们用手去摸我的头发,用脚去踩我的脸,没人会来帮我,即使我一直在求救,从生下来开始我就在求救了,我的父亲母亲早被导演切开了,我的兄弟姐妹早被导演献出去了,只有演员能帮忙,因为所有能令导演惧怕的人都是观众,可演员永远不会帮忙,因为我们是同行,是同类,它们只会坐在旁边,看着我笑,它们坚信,永远不会轮到自己的。 阿托纳看到了洞口。 第141章 宠物 “总算找到了这地方。”“先生,您还没买床单。”“闭嘴!我比你更清楚!”男人伸出拳头,砸在商人脸上,他惨叫一声便倒下去了,男人跳到桌子上,把外套脱下来。“准备跳水!”这声音传到男人耳朵里,所以他当然跳了,跳到商人的胸口上,他叫了一声,脑袋垂向地面,男人微笑着,向前走,有位运动员拦住了他,她说道:“这位先生,您的动作可算不得标准。”“你也想和他一样?”“我只说实话。”“那你就该知道你是个冒牌货!我才是运动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从哪跳出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你?”“我和您一样,先生,我们要去宫殿里。”“你还不配!你没什么优点,也并无令人称奇的长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趁着现在人还少,你快些下去,你放心,没人会盯着你,只要我走过来,那些人都会看着我的,你就趁着这时候走下去,灰溜溜地回家,你家里还有病重的姐姐,现在呢?可治不好她的病啰!”“您说得是,您见过我姐姐了?”“当然,当然见过,我早见过她了,你知道吗?你出生之前,我就见过她了,那时候,她的身体好得很,谁看了都要自愧不如,她是我的朋友,这你多半不知道,她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我们常坐在一起聊天,交流心得,所以,我成了现在的模样,现在,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运动员了,不是因为我超越了她,而是因为你,我的朋友,你把你姐姐害成了这样,你不是什么运动员,只不过靠着些遗传下来的东西在大呼小叫罢了,你在挥霍你姐姐的天赋,你顶着你姐姐的名头招摇撞骗,我现在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全是因为你姐姐,不然,你以为有人会理你吗?你以为有人会理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吗?不会的,我们愿意和你说话,全是为了你姐姐,你姐姐待在家里,你把她丢在起居室,一位健全的妹妹,她总会把病重的姐姐放在堆积着灰尘的角落里的,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这能称得上是一种使命?” “可您别忘了。”运动员小声说着,“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它们因此而去世,我的姐姐多半把这事告诉您了,您还记得这事吗?恐怕不记得,您根本不认识它们,您只认识我姐姐,所以您不会伤心的,我姐姐因此而悲痛,因此而痛哭,她可失去了亲人,可您不伤心,您是我姐姐的朋友,可您不伤心,就因为您不认识我的父母,您这还算是朋友吗?或许算,或许不算,您自认是我姐姐的挚友,却从不为她着想,或许有些心意,但那算不上真正的关心,您更关心您自己,我姐姐不是您的朋友,您心里的那人,您心里的姐姐,那才是您的朋友,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不为她伤心呢?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不觉得悲哀呢?她可失去了父母,您若把她当朋友,怎会站在这儿恶语相向呢?我是她的妹妹,她当然不希望你这样做,可你还是来了,你若真把她当朋友,为何不去看看她呢?您站在这儿,和我一起,殴打一位路过的商人,您这样做,能让我的姐姐好起来吗?您根本不把她当朋友,您只想要她的影子,把这影子丢进自己心里,您不愿去见她,因为离得近了,那影子便回到她身上了,您不会把她当朋友的,就像您说的,您不把她当人,您盼着她快些死,如此一来,您心中的火就能烧得更旺了,或许她的病是您害的,当然,您不会这些做,可您一定会这样想,活着的东西已不能寄托您的心了,您渴望死物,不会说话,不会和您交流,这样您就能肆意大叫,四处奔走了,这算是朋友吗?您若把她当朋友,就去看看她,走到她的床前,去看看她的脸,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但依旧是个普通人,她当然也有数不清的缺点,她的脸上有皱纹,她的头发变白了,可您不这样做,您不会过去的,您就抱着自己心里的影子沉眠,您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您躺在道路中央,却还不让别人把您叫起来,您以为这是种侮辱,可姐姐根本不这样想,您以为自己是她的挚友,或许姐姐根本不这样想。” “您又在胡说了。”男人冷笑着,“看来您的脑子摔坏了,也许发烧了,您把这些事推到我头上?您以为把自己干过的事丢出来,我就会接住吗?您大错特错了,我是您姐姐的朋友,这是不必怀疑的,更何况,您姐姐可没说话,您忘了?她可没说话!您就这样篡改她的沉默,把笔砸在我头上?” “您承认,先生,您会这样做吗?在您的生活中,您会这样做吗?您要把自己真正的亲人藏起来,把他们丢进柜子里,甚至还要把门锁上,就是为了不被人发现,您说话总是很小声,生怕被人听到,您把自己的钱包捂得紧紧的,简直要把它们塞进裤子里,可现在呢?您把我姐姐的头发顶在头上,您偷来了她的拳套,一边高呼她的名字,一边打碎别人的脸,您踩着别人的脑袋,那人是姐姐的朋友,可您把它的胸口踩碎了,您把姐姐的脸贴在脸上了,所以您站在街上大叫,没人敢抓您,没人敢惹您,不是因为您有多么伟大,而是因为您偷走了姐姐的秘密,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吗?您为何要这样呢?” “你说得不对。”男人摇了摇头,“可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说服不了你,你误入歧途,越走越深,恐怕回不了头,我只好站在这儿看着你了,你向前走,我不会把门关上的,厨房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它丢到你身上的,或许我们能在宫殿里见面,你觉得呢?朋友?” “当然,就快到了。” 第142章 比赛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今天的阳光有些刺眼,还夹杂着令人厌倦的狂风,风中的沙尘瓦砾似乎认错了家门,轻敲在行人的眼皮上,孩子当然不会开门,现在它分不清这件事,因为它睁不开眼睛,它正思考这件事,究竟是阳光捂住了它的眼,还是狂风遮蔽了它的视线,它应当睁开眼去辨别这件事,可它睁不开眼睛。 不过它的手还能用,而且还很灵巧,它不住地点头,似乎要把头发里的沙子甩掉,就在昨天夜里,它把手伸进水桶里,就那样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孩子的手上长出了绿色的鳞片,它抽出藏在枕头下的毛巾,一条粉红色的毛巾,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上面还残留着明天要吃的佳肴,孩子把这条毛巾丢进桶里,看着它被水浸湿,被水吞没,开始时,这条毛巾在水面处起伏,没多久,它就落向底部了,孩子看着它在水中挣扎,它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当然,它还是个孩子,年纪不大的生物,可它总要有个童年,每个人都有这东西,即使是刚出生的婴儿,在夜里不会睡得太沉的。 它小时候生活在一座没有灯光的城市里,这座城市也许藏在深山中,它不知道,但过程就不重要了,那里的人们,当然也包括自己,总要把帽子戴在头上,这种帽子会发光,但一定不是灯光,也不是阳光,这种光与人力无关,也不会来自于自然,所以人们要把这帽子摘下来,放在手里,丢出去,丢在水面上。城市里会举行比赛,就站在这条河边,这条河不是城市里最出名的河,它没有名字,因此正合适,城市里的人们坚信名气总是稳定的,有人声名鹊起,就有人日落西山,而一条河,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这是最佳场所了,它实际上是参赛者的起居室,是围观者的摇篮曲,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令人更舒适了,所以人们把帽子丢在水面上,看着帽子贴着漩涡飞行,孩子看见了冠军,它一见到它的脸就知道它是冠军,它夺得了奖杯,将荣誉挂在自己身上,它转眼去看其他参赛者,安闲地瞅着它们的脸,它禁不住笑了起来,孩子明白,它应当也看出了什么,从别人的脸上,那是不能分享的秘密,独属于自己的悲哀,冠军径自走向那条河,麻利地走过去,它拨弄着自己的耳朵,兀傲地走着,它跳进了河里,在水面处起伏,马上就要沉进河底,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它们站在河边,它们准备站在河边,可现在还不宜这样做,因为人太多,这数量让人头皮发麻,有人嚷道:“先排队!”这喊声像睡梦里的钟声,立刻把人叫醒了,所以人们都排起队来,冠军还在和水流纠缠不休,这条河或许还不够宽,人们要并肩站着,可明显不够宽,现下几乎要站满了,可后面还有人呢,人们聚在一起,设法想出个十全十美的法子,那冠军几乎要沉下去了,所以孩子这时候才肯出来,它摸了摸穿着的坎肩,跳进一条河里,它闭上眼睛,这才肯跳进河里,这是一条河,一条没有名字的河,孩子没和它说过话,也没见过它的爪子,它是个没名字的人,因此随时有可能消失,这条河和其他的河没什么区别,当然也容易混淆,若将一条河投进大海里,那便再难找到了,所以孩子落了进去,落进河里,溅起水花,这水花喷射在人们脸上,立刻就有人晕倒,这些人当然会有亲人朋友,说不定就在自己身边呢,现在它们可不乐意了,它们鼓着腮帮,里面酝酿着吐沫,它们把口水喷出来,喷向孩子脸上,这算是以牙还牙,孩子心想,不过它当然不去埋怨这些人,朝夕相处的亲人总要胜过两位陌生人,这是合乎情理的。 孩子在水里游,马上要游到冠军身边去,可它越游越慢了,简直有东西在抓它的脚,所以它低头向下看,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抓它的脚,那人也许早就在这里了,他一早就潜进了水里,憋着气,憋了一口气,它把眼睛也闭上,就等着自己来呢,孩子能认出它来,它的脸并不稀奇,它应当是那些人的亲戚,它恐怕早想到这当儿的情况了,它倒算是个智者,孩子想着,它的身子就停在这里,多半游不动了,可思想还能走,它让思绪飞出额头,飞到冠军身边,拉住它的手,它们两个一同上升,即将离开这条河,岸上的人们忿怒了,它们刚想好办法,它们刚准备好梯子,它们搬来了一座桥,它们造出了一条船,它们把自己的钱包都挤空了,它们把生命都贡献出来了,可现在呢?这两位陌生人,它们要走了,这算是临阵脱逃,也算是忘恩负义,它们想拯救这位冠军,但现在它要逃跑了,它们的努力全白费了,就因为一位不守规矩的小疯子,它从阴影里跳出来,谁都不知道它在那儿,它也没告诉别人,也许它早就待在那儿了,它坏笑着走出来,一路游到冠军身边,它大笑着带着它离开,所以人们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岸边,现在可好了,它们的理想被这两位冷酷无情的家伙砸烂了。 还好船上还有武器,还好桥上还有武器,还好人们家里还有武器,还好钱包里还藏着武器,人们把这些武器拼装起来,分发出来,握在手里,对准冠军和孩子的脸,那是张令人憎恶的脸,它们的脸有些相像,或许有不同之处,但那无关紧要,人们对着它们咆哮,要把它们打落下来,冠军的身子像布娃娃般脆弱,立刻被炸成碎片,掉了下去,人们欢呼着,所以冠军想到了自己的脸,上次夺冠时,人们会亲吻它的脸,这思绪飞出身体,跟着孩子飞了过去,它们飞过这条河,落在另一条河边,那里正举行丢帽子比赛。 第143章 木棍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了,那些树叶还在寻欢作乐,随着风儿旋转摇摆,它的眼睛不惟张不开,反而跳进了别人的口袋,地上走着的猪猡一再嚎叫,孩子的耳朵疼,所幸它终究把木棍推出来了,它把它推到场地中央,风最大的地方,这根木棍插在地上,暗红色的,比自己还高不少,当然,它还是个孩子,这是可以原谅的,它把手贴在木棍的身上,盼着它的原谅。 孩子要去找绳子,系在木棍耳朵旁边,丢进地里,可它一走开,这木棍就要倒下来,砸在地上,激起数不清的灰烬,这些灰烬是其他木棍留下的,在从前,还没有绳子的时代,它们只能孤零零地站在这儿,风一来,顷刻间,这些家伙就倒下了,现在好了,孩子扶住木棍,它希望能有人走过来,这算是雪中送炭,不过没人来,它叹了口气,这口气随着一阵狂风吹去野狼的头上,在它脑袋上安家了,这只狼觉得脑袋上奇痒无比,它打算把自己的爪子搁上去,可它的朋友抓住了它的爪子,它细声细语地说着:“你先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脑袋。”于是,野狼就低下头,把脑袋露出来,它的朋友张大嘴,一口就咬了上去,把野狼的脖子都吞下去了,它的牙齿摩挲着野狼的肩膀,不一会儿,它把它吐出来了。 “怎么样?”野狼用头蹭它的尾巴,等着它发话。“这是根木棍。”“它从哪儿来?”“不知道,总之是根木棍。”“或许我们该跟过去,我好些年没看到这种东西了。”“你说得对,但很危险,这地方一天比一天危险,有人披着我们的皮,招摇撞骗,我有时分不清你是谁,也许你披着它的皮,装成我的同类。”“这就是天方夜谭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不是吗?”“是没什么意思,我们总不能一直找乐子,没什么能比得上一根木棍,而且是比我们的尾巴还长的,你之前真见过这东西吗?它们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它们挺害羞的,在我看来,它们一直很害羞,总是躲在窗户里,它们的房间有许多角落,你看过那些角落吗?简直像个迷宫,那些迷宫里还有新的窗户,窗户里还有新的角落,一走进去就出不来,可走进去也不会想着离开,我们总要找出答案,我们可是狼,我们的牙齿松动了,我们没有爪子,我们的尾巴成了别人的眼睫毛,这些人的眼睛上沾满灰尘,或许是这场大风带来的,可谁让它们走出来的呢?它们总喜欢站在狂风里,它们坚信自己能号令这场风,于是站在风里舞蹈,它们的梳妆袍被吹到天上去,它们的胡须全被拔了起来,他们这时候还在唱歌,我唱得都比它们好听,还记得吗?那次晚会,我们围在一根木棍身边,不停嚎叫,谁是冠军?最后谁是冠军?当然是我,我是优胜者,你可眼馋了,追着我不放,咬住我的尾巴不松口,你带来了他们的指甲刀,要把这东西送给我,可我不愿要,你想把我的奖杯叼走,因为你家里的大门坏掉了,现在我们知道是为什么了,一根木棍冲了进去,我们走散了,一只狼无法站在木棍前面,我知道你很内疚,但这也没办法,这算不上你的过错,人人都会那样做,在那时候,在那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呢?即使是我,也要跑掉的,我是冠军,可那是一根木棍啊,而且它比我们的尾巴还长,还记得那次比赛吗?我们坐在一起,坐在地上,一起把尾巴伸出来,摆在一条线上,这次是你赢了,对?你的尾巴是最漂亮的,浓浓的灰色,比我的眼睛还深邃,细密的毛发,比我的爪子还锋利,你当然是冠军,可还是跑掉,那是根木棍,它可懒得去分辨这些东西,它比我们的尾巴还长,这就足够了,起码对它来说是够了,就凭这点,它就要冲过来,而我们只能躲开,你拥有世界上最美妙的尾巴,可它是一根木棍,谁也没办法。” 野狼把自己的尾巴摘下来,丢到朋友背上,它就地躺下,顺着温煦的风沙躺下,把脑袋塞进簇新的枕头里,这枕头下藏着一根绳子,在这一刹那,这根绳子随着它的尾巴远去了,它躺在沙尘堆积出来的小山中,看着自己的朋友渐行渐远,它们嘴里嘟囔着几句自己也听不清的俚语,那只野狼不去看它,径自走开了。 它走到孩子的床边,现在夜还深,它没起来,野狼抖了抖自己的背,上面那条尾巴就这样落下来,轻轻掉在地上,它用爪子将这尾巴捡起来,塞进孩子的枕头里,现在没人说话,自然无人作答,这地方没有嚎叫,野狼的嗓子里有青草在燃烧,它把头埋进水桶里,去咀嚼里面的液体,它把这些水含在嘴巴里,绝不咽下去,它用爪子抱住水桶,去感受它的体温,孩子睡着了,它均匀的呼吸声爬进野狼的耳朵里,野狼也要睡觉,所以它把爪子挪开,这时候,它看到一条毛巾,沉在水底。 野狼走出门,这次它把头转了过来,去看床上躺着的小孩,它似乎睡着了,等明天睁开眼,它就能把木棍摆好,然后走出门,去寻找下一条木棍,它水桶里的水已被自己喝光了,因此它走不远,这里的风会带走人的肌肤,那下面是属于沙子的佳酿,所以它走不出这地方,除非它用四条腿走路,它当然会这样做,它会用四条腿奔跑,把枕头下的尾巴挂在脖子上,它也会长出能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尾巴,这条尾巴也许称不上最华丽的尾巴,也许它的颜色比枕头上的污垢还要淡,但这地方有看不完的风沙,它的尾巴总会在风中旋转,等到了远方,野狼又要看到它的脸,那时它们能坐在一起,一起把尾巴伸出来。 第144章 家什 孩子把木棍推出来,笔挺地站在那儿,它的胳膊耷拉着,像败阵了的狮子,连鼻子都被拿去了,它现在是很浑噩的,在这样的天气里,怎能把嘴张开呢,它现在说不出话,那杂役便趁此时机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了,杂役从兜里把钱包摸出来,把这物件抖开了,她用眼睛去瞅钱包,实在在看孩子的脸,她这当儿才肯开腔:“这是你掉的钱包,我帮你拾起来了。” 孩子似乎还犹豫着,没伸手去接,却也没回绝,它安闲地站在那儿,眼睛骨碌碌地转,它拨弄着自己的衣角,上面冒出来的线头全被它揪掉了,它把头埋低,向前走了几步,把胳膊抬高,手掌也被带动着向上,它先伸出小指,用指尖的指尖去碰口袋里的口袋,它用手抵着这钱包,杂役打算松开手,她先让大拇指从这地方走开,接着是食指,而这时候,孩子的无名指也放了上去,等她把小指也收回掌中时,孩子的大拇指已紧紧地贴在上面了,它把这钱包丢回来,塞进口袋,根本不去看,但杂役知道,它已从头到尾地看过了。 “你找我一定有什么事。”孩子对她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杂役自然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你恐怕没用过镜子。”“我没用过。”“你现在该用用,我把这东西带来了,你想照照看吗?照照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样子,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鼻子长在什么地方?”“如果你坚持,我没什么问题。”“要我来帮忙吗?”“不用了,您把那镜子交给我就好,我想我会用的,当然,我没见过这种玩具,这还是第一次。”于是,杂役把镜子塞到孩子手里,这举动略显粗鲁,不过无人介意。 孩子看着镜子里的脸,尚不能断定这就是自己,这件事还未有定说,向来如此,孩子早习惯了,它甚至有些烦腻,厌倦得让人想跳起来,这些话它早听过了,好几句话还是从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这些事它早经历过了,亲身经历,它想把自己的头发拽下来,它恶狠狠地想着。 孩子翻弄着手里的镜子,末了把这物件交还给杂役,它摇了摇头,这就算是许可了,它说着:“您说得没什么错,这确乎是面镜子,我看过了,您有什么要求吗?”那杂役似乎松了口气,她浑身紧绷绷的,现下好多了,她把手移到咽喉处,摩挲着自己的喉咙,她稍稍用力,神情自若地说道:“您知道自己的父母吗?”“我没有父母。”“您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吗?”“我没有兄弟姐妹。” 孩子感觉身上发热,像有什么虫子在自己胳膊上四处乱爬,它用指甲隔着衣服抓挠自己的肌肤,但没半点用处,这就表示这些虫子是从心里钻出来的,孩子完全能猜到这位杂役要说什么,它的脑袋放在脑袋里,但一眼就能看穿了,一个孩子,一个孤零零的孩子,这样的孩子站在这里,只要有人过来,一定会问这些问题,所以孩子觉得烦心,干脆一下坐在了地上,这也许是种反抗,也许是种告诫,无论如何,杂役都装没看懂,没看见,她蒙着眼睛走路,这样最安全。 “有位跟您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您见过它吗?”“或许见过,但即使见过,那时的我也认不出来它,那时候的我还没照过镜子。”“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只是随口说说,所以呢,您听说过这孩子吗?跟您长得一模一样,或许年纪也很相仿,您多半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没有,我根本没听过这人。”“您觉得这是我杜撰出来的?”“我没说,但确实有可能。”“或许您该跟我过来,跟我去见见那孩子,您想想,现在就想想,你们长着同一张脸,这算是件极其稀奇的事了,您坐在这儿就是种浪费,我特地来接您,不如现在就走,去看看那孩子。”“我不打算走。”“为什么?”“我在这儿住得很舒服,为何要走呢?而且,还要让我跟着你出去,即使要走,我也会自己行动,不会让人带着我的。”“这总该有个理由。”“没什么理由。”“您不说,我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儿站着,等着一阵风把我吹到天空中。”“那好,我告诉您,您是个很无聊的人,但愿这样说不会伤到您。”“您说得对,人们都说我是个没意思的人,所以现在我们该出发了。”“你自己去,我不会走的。”“您再想想,那孩子,它可跟您长得如出一辙,您想想,也许您的脸被它偷走了,也许您的父母被它偷走了,它坐在您父母的怀里,和您的兄弟姐妹一起聊天,一起打闹,这显然有问题,您的生活多半被它偷走了,我怎能容忍这种暴行呢?我是生长在文明中的参天大树,我该把您这样的花朵摘下来,栽种在我的树阴里,您就这么无动于衷吗?”“我总是这样,您不必劝我了。”“那好,那我们去别的地方,这总可以了,我不会带您去找谁的,您来掌控方向,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的交通工具送给你了,你带着我闲逛。”“那好,可我不会用这些东西。”“没关系,你就这样用。”“谢谢你,等我带上些家什,好吗?”“好,你去,我在这儿等你。” 孩子走回自己家里,打开自己家的大门,这扇门上有锁孔,当然也有钥匙,只有一把钥匙能塞进去,孩子就把钥匙拿出来,塞进去,它拿错了,于是又换了一把,开始旋转,它转错了方向,因此这扇门打不开,只有一个方向能令它动摇,所以孩子把门打开了。 它带上了自己心爱的物件,把它们揣在怀里,走到杂役身边去,杂役已消失不见了,只留下那辆车,于是孩子坐了上去,这次没开门,它没有车钥匙,它跳了进去。 第145章 禁止摇晃 坐在这辆车上向外望,去盯着车窗,车子总会自己行驶的,孩子试着把目光收回来,去看看车内的景象,可它总要调皮地停下来,于是它坐在一辆完全静止的车子里,它当然还能去看去摸,去察看车内的景色,可这毕竟是停下来的车,当它奔跑时,当它在漫天风沙中肆意冲撞时,这车内又该是番怎样的景象呢?孩子不知道,但它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它可以陪着一辆车旋转,但不能坐在车上打哈欠。 青绿色的仙人掌兀立在风车上,淡紫色的塑料袋遮住它们的脑袋,孩子和车子路过这地方,这些植物的藤蔓伸出来,钩住车窗的衣角,不让它离开,所以这时候,孩子就把头探出去,它把自己的脖子搁在降下来的车窗上,轻轻吹出一口气,吹去风车中心,这条河便荡漾着,它在波浪中望见了明天夜里的蜻蜓,它趴在后备箱上,孩子缩回来,摇动把手,窗户和房子的边缘拥抱在一起,刚好合上,孩子查验过,它把手掌放在脑袋上,有一缕金黄色的头发落下来,落进手心里,它抖了抖胳膊,让这发丝滑进指尖,如此便可轻轻捏住了,孩子把头发塞进窗户缝里,确实刚刚好,它踩了踩车子里的地板,很快便向前走了,这辆车,那只蜻蜓被甩在了地上。 孩子轻捷地蹦跳着,它爬到车座上,从水杯里跳起来,它扬起双手,如此做便能摸到袋鼠的膝盖,它们的帐篷里藏着野炊用的工具,孩子想把这东西借过来,可惜遭到了拒绝,它踩住它们的肩膀,还能再向上跳,这下能摸到车顶了,也许是车子的脑门,也许是手掌的天花板,它们互相缠绕着,它们伸出自己曾吐出来的枝干,流进对方的指缝中,所以这双手就合上了,再也打不开,即使有钥匙,现在也打不开,更何况,孩子早把车钥匙丢了,它坐在这辆车里可不是为了找钥匙的,作曲家坐在前排,他看了看孩子的脸,这就开口说话了:“我应当见过一位,与你长得很像的孩子。” “是的,我知道,您何必再说一次呢?”“孩子,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这句话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你这话没什么道理。”“就连这句话我也听过了。”“我还以为我是你的朋友。”作曲家感到委屈,“我从自己家里走过来,走了这么远,我是一个人走过来的,用这双脚走过来,我只想帮帮你,把这件事告诉你,有位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在那里待着呢,我为你而来,你却要我马上离开。”“我根本没让您过来,先生,我没让您过来,您也不是为我来的,您是为自己而来的,您知道吗?这话我说过好多遍了,别让我再说下去了,我根本不认识你。”“那你该早些说的,你早些对我讲了,我又何必过来呢?现在,闹得不欢而散,你只要早点开口,就不会有这件丑事了。”“我看您是疯了,这地方的微风把您的脑袋吹乱了,您的嘴巴都缠在一起了,我根本不认识您啊,您住在哪儿?您叫什么?您打算怎么做?我一无所知,可您还是过来了,现在又把这件事推到我的头上,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似的。”“那好,那就送我回去,送我回家,这算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总能够满足我,至少你还算是位友善的陌生人,即使不是老朋友,你会遇见属于自己的老朋友的,或许就在下一刻。”作曲家说着,他停了下来,似乎酝酿着什么,“如果你想这样做,我会付给你车费的。” 孩子没理他,它知道这位先生根本没带钱包,所以它不理他,按理来说,它现在应该说话,他现在应当和气地说出那句话,不必了,免了,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收您的钱,可就像它一开始说的,这位先生没带钱包,他刚一坐上来就把钱包丢了出去,他的呼吸是很短促的,现在变得悠长悦耳了,不过孩子把耳朵塞住了,所以听不见。 “你多半想知道我家在哪。” “我不想知道,先生。” 作曲家就当没听到,自顾自地说着:“直行,到了切德娜街再拐弯,拐到希罗尔街,看到卡瑟拉帽子了吗?这算是特色建筑了,就在那儿停下。” “您就住在那儿?”孩子转眼去看他的脖子,“那地方很荒凉,多半不能住人,您当真住在那?您的脖子恐怕会受不了,那地方没有枕头,您要睡在哪儿呢?您的脖子会发出惨叫的,在深夜里,这些不安分的怪物会大叫,到时候,您就被吵醒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与我无关,我不会跑过去救您的,即使您向我求助。” “我不会向你求助的,孩子。”作曲家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我还以为你就缩在自己的地盘,再也不出去了呢,我一再靠过来,就是为了听听你脚步声里的旋律,现在很好,就这样,还算标准,称得上优秀,我想你经常逃出去,趁着没人在意,你会自己逃出去,你信不过别人?你信不过我们?你可以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孩子,这是为你写的曲子,你想把它唱出来吗?不必了,不必这样做,到时候了,我们快到了,一座宫殿,就在前面,现在悄悄靠过去,别把它们的视线吸引过来,对,就这样,让轮胎软下来,耷拉在地上,让后视镜卷起来,别去看行人的脸,我们现在在这条路上穿行,我们只是一辆平平无奇的车,我们的窗户合上了,没什么缝隙,我们把车窗盖上了,谁也进不来,现在把脚放在油门上,想象自己在开一辆车,这辆车行驶在马路上,这条路上只有我们在跑,人行道上没有商店,看到那顶帽子了吗?我就住在那儿,现在靠过去,准备把车停下来,小心路中央趴着的水牛,小心我们的角,现在可以了,我们下车。” 第146章 下车 孩子和作曲家走下车,还记得把车门关上,这辆车里没有钥匙,没人肯坐进去,孩子把自己的钥匙拿出来,轻轻放在座位上,这辆车应当是自己的乘客,带着自己四处奔波,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行走,停在街边时,它们之间会有一场毫无意义的邂逅,孩子从远处走来,把手放在围墙边,它跟着作曲家走了,去参加一场典礼,这辆车还要独自待在这儿,它的轮胎泄了气,瘪下去,成了草丛深处游鱼飞虫的巢穴,散发出生命的恶臭,挤在一起,张开嘴,伸出手,触角扬起来了,搭在对方身上,现在的中午是闷热的晚上,这辆车的油箱被锁死了,一种无处可去的悲伤,孩子说道。 这是场典礼,作曲家带着孩子过去,这是家剧院,威尔吉剧院,基斯凡卡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们,她们走过来了,站在这儿,站在基斯凡卡左边,刚好能看清它手掌上橙色的藤蔓,这当儿还不好进去,门口的夹缝里塞着主人的明信片,基斯凡卡弯下腰,把这些东西拾起来,于是它们便走进去了。 作曲家的典礼,不为它举办的典礼,当然,它该站在这里,它的梦想,它的荣耀,它的过去与未来,全聚集在这小小的房间了,人们走到它身边,握住它的手,准备喝彩,准备欢呼,孩子抱住自己的胳膊,站在它身后微微笑着,作曲家高举双手,把奖杯捧起来,用嘴亲吻它的额头,它现在想起来自己那顶帽子了,那条河边的帽子,如果它那时候就跳下去,它的帽子便被水浸湿了,这样的客人是沉不下去的,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傍晚,像奖杯一般的主人要怎么抱着帽子沉进冠军里呢?这声音响起来了,所有人都猜到了,确实如此,它是冠军,它是胜利者,它是一位作曲家,作曲家从人群里走上去,走到最高处,它把奖杯举起来,咬碎,把碎片丢给下面围观着的人群,最大的那一份分给了孩子,从下方跳上来,命令一双腿离开,作曲家跌倒在地上,被人抬走了,这只是个玩笑,别害怕,别紧张,它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硬邦邦的肩膀,它浑身都绷紧了,直挺挺地站着,现下能想出个绝妙的笑话,敷衍着的玩笑话,这句话立刻就把人逗笑了,作曲家被举了起来,整齐的口号,孩子想出来了,它顺势躺在地上,把手套摘下来,放在鼻子上,这味道和早餐无关,它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这可不是作曲家的肚皮,把手放在上面,不肯拿下来了,可仍旧不能夺得奖牌,孩子用嘴去咬自己的领结,上面有椅子,可以坐下来了,它伸展胳膊,小心地回答自己,现在可以坐下来了,没人愿意相信这种狂言,不着边际的狂言,惹人厌烦,一场空欢喜,作曲家一下就飞了起来,带着自己的曲子飞了出去,它一只手扣住自己的帽子,另一只手伸进奖杯里,那里面可还有生锈了的笛子呢。 第147章 散步 把东西放在这里,孩子听到这句话,它只好走过去,用脚尖拍打书本的肩膀,这次倒很柔软了,它看到孩子过来了,所以立刻转身,滚动着,完全是个球,滚动的速度令人惊叹,总是很久不见面,你现在才肯过来,这也没办法,总是没办法?这可不算什么高明的借口,你这话对别人说过很多次了,现在又跑到我这里继续说,你的嘴巴不累吗,朋友,更何况,就连我的耳朵也躲在书里了,那也没办法,总是没办法,我还是个孩子,我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我要满足你的口味,照顾你的需求,不能惹你生气,不能让你烦心,可谁来看看我呢,我的腰快断了,没日没夜地走,就为了给你买些玩具,我一见到你,你就把这些东西砸到我脑袋上,这是位骗子,来看看,最伟大的骗子,它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那又如何?这人人都知道,你知道吗,这样一位骗子,它能帮多大的忙啊,它的胳膊多大啊,你想想,你再想想,别说了,我早知道了,人人都知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的老朋友啊,你看看你,你的脸,你的脸要融化了,上面的皱纹比我的头发还多,你的眼睛去哪了?那地方是什么东西?谁把被砸碎的灯泡安上去了?它们没给你餐巾纸吗?你连饭都吃不好了,你呢?你吃得很安稳,这些物件能算是佳肴了,可你只有一张嘴,要这些东西,和这些东西交朋友,其实没什么用,我们不能总是有用,那太难了,对我来说,很困难的一件事,你总要朝着我的衣兜里前进,来,揿住我的耳朵,现在明白了,是的,这倒是全明白了,如果你想让人看清楚我们的头发,放烟花,现在呢?不太好,这不礼貌,是不礼貌,一位不礼貌的骗子,一位粗鲁的骗子,所以它叫骗子,我早告诉过你,好了,你又来了,这些话就不能放到明天再说吗?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您别说这话,我们刚刚见过面,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我们见面时你还穿着衣服呢,一件昂贵的衣服,上次见面,确实很久了,记不起来了,你多半也忘了,你记性可不好,这我知道,我什么都记不住,也就记住了你那可笑的记性,这倒是很关键,所以我才能嘲笑你,你不肯让我碰你的衣服,我可是你的老朋友,当然,老朋友遇上了一件新衣服,你害怕我的手指,这也是罪有应得,可我的脚掌呢?它们可没犯错,你要分清楚这团线球,把它的尾巴揪住,好,拽住了,我要嘲笑你,抢先一步嘲笑你,你总是嘲笑自己,而且要把博物馆的大门关上,你以为这样我就进不来,还真是,哈哈,你猜对了,我确实进不来,你的那些朋友,身材倒都不错,陪着你玩呢,怎么样,还好,它们的蹄子可太硬了,我是咬不烂,总不能靠我,旋转,开始旋转,把衣服拽出来,开始旋转啰,我的眼闭上了,两只眼,一只在喝,喝什么?让我也看看,还是给你看看,你既然开了口,当然要给你看看,你去看,一张照片,我拍好了,这张照片上还有我们上次见面时留下来的指纹,你要小心保管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里面的痕迹还很新鲜,被别人看到可就再也跳不出来了,你要小心你那件新衣服,你不能总是相信这样一件沾染上灰尘气息的新衣服,它的领口都被天空里的紫色蹭绿了,它们总要兴高采烈地抱在一起,说些悄悄话,你可听不懂这些话,我哪能听得懂呢,朋友,那可是它们的嘴巴,我要冲过去和嘴巴握手?不是不行,说实话,现在想想,有可行之处,但也太迟了,你迟到了,朋友,你的闹钟呢?你不用那东西?你还真是位老顽固,你的手机不会丢进商场的口袋里了?口袋?我还好,不用口袋也能走路,谁告诉你的?这里是有幅画,绝对有这样一幅画,我在骗你?当然没有,我从不骗你,是的,我确实是位骗子,可也不必骗你啊,我是个骗子,从不骗人的骗子,这很正常,你又听过?你的耳朵,朋友,你的耳朵可太机灵了,我能和它说两句话吗?你放心,我绝对不和它交朋友,是的,我听见了,我不会和它说话的,你放心,我是一位老朋友,就像那件衣服说的,可您的耳朵就更古老了,古老的东西,值得深思,我知道,我一直想着呢,你别多嘴,我把这箱子埋进泥地里,里面全是新鲜的陶罐,你说说,谁能把这箱子打开?总不可能有人把陶罐放进去,还有水管保护我们呢,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快来看,朋友,你别碰我的肩膀,检查,检查一下,我要确认这肩膀的质量,然后呢,我知道这种肩膀,上面没有其他肩膀,不合群的肩膀,你总是在这里蹦蹦跳跳的,你的牛角,把牛角捡起来,你的牛角掉到我脚底下了!我可服了你,你总是在这附近瞎逛,现在还没走累,再陪我走两步,那好,那就走,你开了口,我怎能不挪动脚步呢?这也是一位骗子?这算不上是一位骗子,我们要走在骗子的窗户里,这窗户恐怕是它偷来的,花言巧语,可笑可悲,这扇窗户可没有这样的一位朋友,这骗子,它们的肩膀总和我的不同,这句话如何?你给出几个花束?不给,为什么?总之不会把这物件交出去,这可是我昨天刚拿出来的盘子,你看看,这位盘子朋友,它早就想见见我了,你是说,这也是你的朋友,当然,我的朋友当然比你更多,那可未必,这是事实,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它们也是我的朋友,碗,盘子,盘子,碗,还有盘子,这都能组成一支乐队了,我们就叫乐队,用你的名字命名的乐队,你应当很高兴。并不,我不会唱歌,你不必唱歌,这是乐队,我们各司其职,你找找你喜欢的位置,不好吗?不好,我就这样待着,这样更好,不过一定要带上我,你们演出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那些乐器,你们要用什么乐器,记得告诉我,我要动手脚,你们应该没什么意见,应该,或许是这样,把你们的乐器砸烂,这样总不能演出了,或许是不能演出了,毕竟,你这样做了,我们尊重你的选择,还有那些乐器,别放过它们,我知道,我没和它们打招呼,这,一种打招呼,这又是什么品种的打招呼?之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你胡说的,朋友,我不骗你,你也不必怀疑我,我们是老朋友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你把衣服摘下来,它还在说话呢,它只肯对着我说话,你把耳朵藏在衣服里,用领带裹住自己的耳朵,我恳求你这样做,你要什么?这可不能给你,它现在只愿跟我说话,你还听不出来吗?这话说过了!这话说过了!当然,所以还要说,现在还是件衣服,将来呢?不好说了,您说得对,是不好说了,它们可是天生的叛徒,我们是骗子,但胳膊没有它们的脚踝粗,这不是真的,当然是,您别欺骗自己了,好,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的桌子上,桌子上的白色面包,我们的蝴蝶结,我们的楼梯间,先别看你的好朋友,小朋友,今年几岁了,还不能告诉我?你这样想,我当然不会说什么,不过今天至少还能跟我走在一起,你不会在路上就跑了,走到一半,转身就走,你还走得掉,就趁着这时候拔腿狂奔,你的脚,你的膝盖,你的大腿和膝盖,今天很冷,寒风吹过来了,还能走得动,我还能跟着你,我就跟在你后面,孩子,我的老朋友,你继续向前走,我是位骗子,您说过了,好了,不必再说了,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我说过好多遍了,您为何听不懂呢?您假装听不懂,这可不幽默,您以为自己是喜剧大师,以为自己是滑稽演员?您什么都不是,您只不过跟在我后面,站在我面前,您拿着我给您的礼物,装成一位彬彬有礼的骗子,除了我,你谁都骗不到,你连我们的交情都记不住了,居然还想在这条街上奔跑,你打算骗骗自己的腿,不然就打断它们爱人的脸,这确实是,您别说了,老朋友,一位老朋友,无论如何,还是一位老朋友,您应当知道这词汇的重量,明天还好,还好,我可是一位老朋友,当然,的确像您所说的,您说我是骗子,那可不是我说的,先生,我说的是另一句话,您说了什么?还要我来提醒您,您自己用自己的。 第148章 打开 “也许,这是我们的嘴。”设计师看了看墙角静默着的洞穴。 “这事还说不清楚,先跟我过来。” 设计师跟着孩子走过去,它一直走在它前面,可它不认识路,自然要回头去瞧孩子的脚步,它的尊严不容许它这般行事,它只好这样走了。 “来这儿。”孩子摆了摆手,“快过来。” 设计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它本就想去那儿,这与别人无关。 “这也许是个厕所。”设计师端详着眼前的建筑。 “也许是。” “这就是它的名字了。”它用指尖碰了碰眼前悬挂着的牌子,上面当然有字,“这里是关押区。” “也许是。”孩子一边说,一边把物件解开了。 “这实在不雅观。”设计师说着,声音很微弱,几乎听不清了,也许它在和自己说话,也许是那牌子在作答,没人去问它,它也懒得解释了。 它看着那些东西从孩子处奔涌出来,洒在关押区里,设计师急忙把头扭过去,可现在还有声音,水流敲打石头的声音,这响动和自己曾听过的钟声有所不同,一种极其别扭的响动,抓挠它的肺腑,牵着它的头,让它不得不将身子转过去,它又盯着这一幕,这条瀑布一砸进眼前的建筑就变了形,像一条生了病的长蛇,发疯般扭动着细长的身子,设计师将那牌子取下来,翻了个面,又挂上去,它翻弄着这玩具,想篡改上面的字迹,可它没带笔,只好用手肘点了几下,权当慰藉。 它准备钻进这地方了,厕所,可没有门,没有窗户,这是不容易进去的,它很轻捷地跳了起来,走到远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它坚信换个位置就能得出不同的答案,它用脑袋去敲打关押区的冰箱,里面的乘客不肯开门,当然,门向来会自己打开的,食物变质了,设计师现在这样想,也许是这样。 如果把它的墨镜放进去,这副眼镜一定要成了煮熟了的信使,当然,是只鸽子,如果把它的纽扣丢进去,它一定要成了位沉默寡言的老先生,握着自己的手杖,品尝主食的味道,设计师准备把孩子拉过来,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那辆车抛锚了,要速战速决。 “来张新鲜的纸片。”孩子一面走,一面说,“看看这家伙的大腿,壮实的生物,它们的腿上还有我们的腿,一起奔跑,它们一动身我们就要跟着走,它们停下来我们就要闭上眼,您认为呢?这可是我的杰作,您一定把嘴抓住了,不想让我们的鼻子跳出来,这空气里全是烂鱼味,发臭了的鱼,它们就不能早点走出来,把这些东西清理掉吗?这些不称职的懒蛋,它们恐怕又坐在哪个阴森的角落里了,它们又在想入非非了,它们还考虑着那座宫殿呢,在没有窗户的厕所里享用美食,它们把这些老家伙塞进怀里,兴高采烈地带进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它们满心欢喜,自信的陌生人,谁都能猜到的事,谁都能想到的事,它们也想到了,可总是不愿承认,这就是它们的模样,一模一样,令人厌恶,它们的佳肴早就成了烂泥,依旧咆哮着的烂泥,进了这间厕所还在做梦呢,连床都没了,还敢睡觉,它们还想着那座宫殿呢,我们一早就说过,这只是个小家伙,一只巨兽,牲口,宠物,我们的好朋友,它们站在它的肚子里,我们把它们拦住了,它们总要跳进去,它们就这么喜欢站在肚子里,它们把小时候的童话故事拿起来,贴在脸上,大声诵念,好像自己就是那无所畏惧的勇士,正跟恶兽搏斗呢,可谁会去看它们呢?一模一样的脸,我们聊过许多次了,可还是要再说一次,接下去也要说呢,没办法,我们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它们就这样走,认不出来啰,它们聚在一起,它们靠在一起,它们还认为自己正一个人走着呢,为什么?或许是那本童话故事书,你懂?朋友,您是位设计师,应该了解这些事,它们总认为这样做很有魄力,你认为呢?像那些野狼,在沙堆里乱叫,这样很有意思,像个小孩,那就让它们走,它们走在一条路边野狗的肚皮里,却认为自己正与巨兽搏斗,它们像臭虫般堆在一起,却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才,它们在厕所里手舞足蹈,却误认为自己发现了一座恢弘又壮观的宫殿,我知道您刚从里面走出来,所以我才这么说,这么说绝不过分,我渴望听到您的声音,您一定理解这条裤子的,因为您刚刚走出来,我的话您一定能听见。” “这与我的想法有所冲突。” “那地方总是那样,你还不这样想?看来您最近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昏了头,您想想,您的那些雕像,全成了渣滓,掉在那里面,您的那些诗句,全成了噪音,在那里面乱窜呢,您现在还执迷不悟吗?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去,全都一个样,一模一样,还是这词汇,一模一样,完全一样,让人想吐,我要吐在自己脸上,这间厕所,关押区,最伟大的厕所,我们的欲望之源,我们的仇恨之都,那就闭嘴,朋友,您不这样想,那就这样,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看看自己的脸,刚从里面出来,仔细看看自己的脸,那上面是谁?这次可真的是你自己了,不必去找钥匙了。” 孩子和鞋匠找到了一条在密林中伸缩着的小路,所以鞋匠先开口了:“为什么不进去?您可还是个孩子。” “或许您该把鞋子顶在脑袋上,因为您是位鞋匠,或许您该把鞋子含在嘴巴里,因为您是位鞋匠。” 这里没有树,只有闭着嘴的猿猴,它们从人们身旁匆匆掠过,丢下尾巴里的口袋,孩子本打算弯腰去捡,但鞋匠还在旁边,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在野外睡觉,终究是件令人心烦的事。 “您就这样站着?”鞋匠又开口了。 孩子的头很疼,它也许没睡觉,很久没睡觉了,这其实与这位鞋匠无关,毕竟这条路还很窄,两个人完全能走过去,不会钻进墙角里,可这些话太刺耳了,嗡嗡叫着,它只好迁怒于这位陌生人了。 “总之,还要进去。”鞋匠说道,“您总是要进去的,我也一样,我们一起走,出了事还能互相照应。” “我们原路返回。” “这可不好,您看看,这附近还有路吗?早没了!朋友,早没了!我们只能走进去了,我知道你不情愿,谁愿意这样做呢?我们在这树林里走了多久呢?那林子里还有我们盖起来的高楼大厦,大厦旁边还有我们的窝棚呢!我的轮椅还在里面摆着,现在多半散架了,我们进进出出,在这树林附近徘徊着,因为没有路,可我们还要进去,总不能一直站在外面。” “没办法。” “我知道您要说这话的,您还是个孩子,别见怪,我还是要说这话,也只能说这话了,我们可是溺水了,总要抓住些浮在水面上的物件,您别见怪。” “那就走。” 它们只好走进树林里了,这条路走了许多遍了,因此很熟悉,它们都知道,这条路在变,在缓慢地变动着,可这有什么用呢?它们走得实在太快了,这种变化,微不足道的变化,没什么用,也没办法,这条路,这片树林,得意洋洋地蠕动着,自以为抓住了它们,这有什么用呢?算不上翻天覆地,就连走两步都不肯,也只好这样了,这条路是为它们而修的,这片树林是为它们而栽的,可没人会走过来,问问它们的脸,这张脸都发黄了,没人看到,还在那地方埋头苦干,这种事是没什么办法的,它们早看腻了,也说腻了,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来回散步了。 折叠起来的椅子向来很乖巧,孩子握住它们的嘴巴,就这样提起来了,现在你该去哪儿?这句话就藏在心里,它不打算说出来,本来应是说给鞋匠听的,可改了主意,一定要更改主意,这样才有新意,孩子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没人扶它,它又立马跳起来,这不是它想走的路,所以这样走最合适,上一刻的自己打算这样做,这一刻的自己必须反驳它,没人可供交流的树林里,只能和自己打交道了,而反抗自己能带来无穷的乐趣,还有不竭的惊喜,缠在一起的小山丘,里面有巨蟒。 “它们的臂膀展露出来了,在一片海水里,我们的眼光被吸引过去,携带着昨日的坚冰。” “一粒微命,散尽沧海,心已明灭,万化何在?” 把树枝折下来,它本想戴在脑门上,可前几天的睡意还盘旋着,久久不散,孩子不打算赶走它们,它们总会找到个去处的,不会是那些沉默着的同类,只能是走动着的它们,不安分的客人,旁边就是鞋匠了,它的脑门大大的,也许还闪着光,头发都掉光了,这些小家伙一定要悄悄地走过去,趁着它不注意,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就连它们自己都忘了要做什么了,这样的一件事,根本不存在的事,如何会失败呢?而它们只能在这里做梦了,一片树林,还未进去,现在不是时候,他梦到一片广阔的海,既无尽头,更无边际,不知延伸到何处。 有个单薄的身影坐在海岸上,遥遥地望向远方。 “你见过这样的昆虫吗?”鞋匠开腔了。 所以孩子也走过去,它没看到鞋匠的脚印,顺着声音寻找一位朋友是极其困难的,它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还好,鞋匠走得并不远,它还在入口处旋转,有时候会躺在自己面前,现在则抓住了树林深处还未展翅的昆虫,它的手掌多厚重啊,简直能和虫子的角媲美了,孩子必须为这种背叛而担忧,它们走得更近,关系更好,也许是同类,它们长得更像,这位鞋匠,它和自己手里的虫子或许见过面,它们有着相似的气质,它们靠得太近了,它们的肌肤紧贴在一起,这里没有它插足的余地,孩子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它假装什么都不懂,这样做最安全,而它还是一位孩子,一位年纪轻轻的孩子,没有父母的孩子,这位鞋匠应当能原谅它,如果没什么效果,那就只好重新来了,谁也没犯错。 “也许,我见过这种虫子。”孩子大声说道,似乎要把旁边藏着的家伙吓跑。 “这不太可能。”鞋匠慢悠悠地回答自己,但这句话和孩子实在没什么交情,“这种虫子很少见,您不觉得吗?它们的翅膀是黄色的,它们头上的角,快看,这些乌黑色的角,多么粗壮的角啊,它们是天生的战士,我简直要张开嘴了,还有它们的牙齿,你见过这种虫子的牙齿吗?跟我的不一样,不算锋利,但很诱人。” “这些虫子是从哪儿来的?” “也许,不清楚,我只好猜测了,它们比我们更聪慧。” 第149章 上车 孩子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位年轻人,货真价实的年轻人,在现在,这时候,这种货物可不多见,于是它当然要好奇地走过去了,这可是一位活生生的年轻人,孩子捏了捏它的胳膊,完全是年轻人的胳膊,孩子抬头盯着它的脸,那绝对是一张年轻人的脸,稀奇古怪的脸,它悄悄地说道。 它立刻听见了,年轻人的耳朵,实在名不虚传,它故意弯下腰,这样就能盯着孩子的眼了,它和气地问着:“您好,您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朋友,我从这儿路过,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所以打算来看看你。” “不必这样说,朋友,您一定有求于我,有话直说,我不会回绝的。” “您搞错了。” 年轻人的脸掉了下来,它的下巴落在了脖子上,年轻的脖子,结实有力,粗壮得吓人,孩子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也许过几天,它也会是这样一位强壮的年轻人。 这一定是对它的污蔑,他显然不高兴了,孩子默默地想。 年轻人一下就转过身去,露出自己的脊背,它又跑了几步,在冰天雪地里奔跑,它的双腿简直是最先进的发动机,它的胳膊还微微摆动着,孩子绝不怀疑这事实,那双胳膊,比自己的脑袋还粗的胳膊,对它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摆动也能够轻易地击穿巨石。 “您的肚子一定很疼。” 年轻人根本不去搭理这句话,它的耳朵可不会和这种家伙打交道,不过,它向来是仁慈的,它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肚皮露出来了,上面是金属一般的皮肉。 “您的肚子一定很疼。” 这次,它总算听见了,它立刻走过来,这次没蹲下,这次它站在那儿,挺胸抬头,用眼睛去看天空,瓮声瓮气地说道:“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孩子没回话,它认为这位朋友在和星星说话,可现在是白天,那也不要紧,白天也有星星,可这位年轻人的手搭在自己身上,也许它在同自己说话,孩子必须立刻得出答案,不然这位朋友的脖子要发酸了,谁也不能一直抬着头,即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年轻人。 “我担心您的肚子,朋友。”孩子很小声地说着,“里面也许有别的东西,您应该知道,和您无关的人,或者别的客人,您不是客厅的主人,当然,您很重要,您的身子,总是那么强壮。” 年轻人没等它说完就离开了。 它一站在桥上就下不来,这些陌生人太热情了,它们的手掌要摸到它的胸口了,也许是种冒犯,它立刻这样想了,两条船,一条漏了水,还好下面没池塘,这些客人在欢迎它呢,它不了解这地方的风土人情,只好傻笑了,现在就跳上去,为时尚早,它还想再看看,如果一条船沉下去,这是最好的,空荡荡的船,它邀请这些人上去,尽管这两艘船都与它无关,坐满了,如果现在沉下去,它不敢这样想了。 还有第三条船呢,它们总是这样好客,它害羞了,不知该说什么,还是沉默着,第三条船上有一位船长,它居然会唱歌,它听懂这首歌了,第四条船,第四条船走上来,走到一堵石墙边,第五条船,第五条船爬上来,爬到我们衣服里,第六条船在船上,第一条船沉下去,它总算能坐在地上了。 第150章 这条路 孩子坐在车上,道别着,道别着,它要远去,顺着塌陷下来的山峰远行,掉落着的石块化为夜空中的蝴蝶,拍打着翅膀,落在它生锈了的肩上,用湿润的嘴唇触碰它干枯了的关节,孩子靠着一辆并不健壮的车子前行,它们刚刚认识,但马上便要分别了,生命的火在内部摇曳,即将带来一场波澜壮阔的爆炸,这辆车的轮胎早已开裂了,这辆车的车窗早已腐朽了,它是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还倔强地在一条永无尽头的道路上冲刺,这场比赛没有观众,没有对手,没有,没有终点,它看不到远处的线,那后面也没有奖牌,只有孩子在它身上坐着、趴着、躺着,每时每刻,它们一直在一起,在一条无人的街道里,它绝不会从这辆车上下来的,因为它即将崩塌了,就像那座山,如果一座山要化作土石,孩子不愿站在下面静静地看,它要爬上去,赌上自己的全部荣誉,直至爬到山顶,晨光熹微,日影浮动,站在这里向上看时,一定有人从下面看过来,而它的头顶仍然有沉默着的群山,在朦胧的月色中起伏,现在,它能陪着这座山离开,这座山在消解,它会从山峰降至谷底,那辆车早成了零件,孩子抬头看,终点还在远方,它的影子投在赤红色的地面上,还很漫长。 它终究知道了这件事,还有谁在远处等着自己,它迟早要赶过去,已没了交通工具,只好缓步前行,地面上有裂缝,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这裂缝在扩大,孩子早看到了,它用脚丈量脚下的缝隙,它迟早要掉下去,这地方没有水,植物早成了灰烬,奔跑着的野兽哀嚎着躺在地上,未见过的庞然大物掉进脚边的裂缝里,也许它们还能再上来,夹在两次意外中间,一种意想不到的生命,正在海水里挣扎翻滚,孩子这时候才记起了自己的脚,它的脚掌能活动了,它的脚尖在抽搐,它的膝盖弯曲着,它从这地方向前走,空无一人,但兴高采烈,它跑得愈来愈快,一眨眼便落进了破旧的磨坊里,这座建筑里也许有人,也许有主人正等着它过去,它早准备好了点心和水,它现在正拍打着座位上的绒毛,把座位推开,低下头,去找自己丢掉的珍宝,它是磨坊的朋友,它是自己的主人,但现在它的宝贝掉在了地上,这里的地面,它最熟悉的地面,它从这些裂缝里生长出来,可这些缝隙时刻注视着它,或许打算将它再吞回去,它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刻担忧着,它永远睡不着,在这样的一颗心里,睡眠被拒之门外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蒙蒙细雨洒下来,刚好落在裂缝下的池塘边,汇聚出汪洋大海,而它的珍宝也许就躲藏在这场雨里,它穿上纯白色的礼服,这就算是告别了,孩子擦肩而过,和明天的自己擦肩而过,也许它要从这地方向前走,走进磨坊深处,握住主人的手,那时候,它明天还会在这里,当然了,这是位热情好客的主人,它一定要把自己留下的,而它现在走了,明天的自己应走进了更遥远的迷宫中,它本应躺在磨坊的床上,那时候,它要去的方向也会有所偏转,它再也无法沿着昨天的脚印前行了,孩子现在就走了,一阵风,由它而起的风,它乘着这阵风离去,看到了客人的脸,听到了纠缠在一起的声音,也许它会是位称职的主人,它把过去和未来撮合在一起,这却也算不上是主人的责任了。 孩子推开迷宫的大门,这地方没有守卫,这扇门没有钥匙,他只是一扇门,它只摆在那儿,应当说是靠在那儿,它似乎被谁拆了下来,也许本就如此,一扇门,孩子可以从门与地面间的缝隙穿过去,但他拒绝了,它郑重其事地把门挪开,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它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稍稍转过身,轻轻伸出手,将那扇门拉了回来,孩子用手摸了摸这扇门的把手,本不存在的把手,这只是一扇门,它也许会寂寞,因为人们总要陪着它,总要用手去摸它的脸,去碰它的头,也许它需要门把手,将爱意和热情隔绝在外,它依然能看到远处走来的客人,他依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响动,可它的确需要一位门把手,它不能从这儿离开,只能望着它们走来,它们的眼睛流着泪,喜极而泣了,它们的嘴巴紧紧地抿着,像吃了胜利的果实,可它只是一扇门,它这样想,这就是它的全部使命了,那些人大吼大叫地走过来,最后又兴高采烈地离开,这就是一扇门,与我无关。 孩子走进迷宫里,迷宫走进它的心中,它们拥抱在一起,这是没有眼睛的开幕式,不需要观众,隔绝了声音,躺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孩子和它约定好了,不必把眼睁开,可它们总爱耍赖,它们总会把眼睛睁开,如此一来,这些视线便能交汇在一起,带来和谐的笑声,催促出喜悦的神采,如果这是一座迷宫,一座没有鲜花的迷宫,它站在花朵里,不肯走出来,如果这是一只蜜蜂,注定要离开的蜜蜂,孩子愿把自己的生命借给它,成为它的花蜜,它会满意地离去,这朵花还伸展出了根茎,如果这是一朵花,它还站在自己的宫殿里,宫殿里有许多窗户,金碧辉煌,窗户上镶满了夺目的珍宝,也许是从磨坊里偷来的,窗户外面是什么?它问过别人了,没得到答案,因为这些答案长得很像,它们喜欢说差不多的话,这与孩子就没什么关系了,它还是个孩子,它长得不算高,它摸不到那些窗户的,也许,也许它能奋力一跳,高举双臂,触碰窗户的边缘,可它的眼睛终究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这座宫殿里有许多窗户,但只有一扇窗是属于自己的,这扇窗户开凿在潮湿的角落里,在一张餐桌的下面,孩子趴在地上就能轻易地爬过去,它轻捷地来到窗户身边,打开它,向外看,那是座灰暗的建筑,落败了的生物,没什么色彩,没什么声音,没什么光线,那只是一只小兽,宫殿的孩子,这扇窗户只能看到那地方,而它早就猜到了答案,这就是关押区,这与人们的答案不同,窗户外应是一座迷宫,荡漾在星河里的迷宫,现在它在这儿了,找到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陌生人,也许,它当然不是自己的同类,也算不上什么人,可孩子还是这样叫了,这句话是为自己的耳朵准备的,愿它有个好梦,能配得上如此静谧的夜。 它让它回去,它不会走开的,它让它坐下,那它便站着,孩子不愿听它的话,在一场大合唱里,它一定会憋着气,鼓足勇气,发出刺耳的啼鸣,打乱人们的节奏,搅乱众人的旋律,人们因此忿怒地看过来,它们的眼睛像着了火的线球,可它还能怎么做呢?它根本与音乐无关,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这当然是借口,可它除了这可笑的借口,还剩下什么呢?它不敢与它对峙,也不能走到它身边去,它只好这样做了,它还活着,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它订了一张票,自己的告别仪式,它只好尖叫了,人们觉得这声音刺耳难听,但它只好这样做了,这场仪式不会取消,但会推迟,向前推迟,越来越近了,这位陌生人在咬着自己,它不能逃跑,这是条杂物堆积的街道,没有它立足的余地,如果今天晚上有星星,到了明天,它会把太阳带来,这是它和它的约定。 也许是该回去了,对面的陌生人回答它,这地方没有出口,进来的人都出不去,它这样回答自己,你也许能坐在我这里,送我离开,看着我蹲在迷宫中最隐秘的角落里,让我在那儿看着你,你察觉不到我的视线,可我仍然想看着你,这地方是你久未归来的家,我是你素未谋面的家人,如果我能蹲在最僻静的角落里,你不会成为最后的杂音,我们应是一首曲子,你不必令咽喉操劳,不必让唇舌烦心,你不擅长合唱,你应当站在舞台上独自引吭高歌,你还是个孩子,我知道,你不必对我这样说,这里没有借口,没有桥梁,我们在水流中行走,或许你该回去,这是我的愿望,我许愿,希望你能回去,你应当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漫无目的地坐在一辆崭新的车上,这辆车会渐渐变老,飞来的沙石敲打在它脆弱的身躯上,可无论如何,你永远是个孩子,你是长不大的,我也没办法,我们只能这样活着,还有另一条路吗?你是个孩子,先我一步来到这世界上,而我这一生,除了你的厌恶,什么都没得到过。 可现在,现在是睁开眼的时候,你的背永远摆在我眼前,我再也看不清我们的脸,你还是个孩子,不喜欢听别人说话,却总要微笑着坐在那儿,你以为这是些金玉良言,听了才明白是废话连篇,可我们能如何呢?我的孩子,你从一辆车上走下来,走到终点,你为我编织出来的终点,我还没站起来,还没挪动脚步,你一动不动,我就走开,孩子,你还要去见下一位陌生人,永远走在这条路上,你为自己而活,你是这么想,可你总要走在一条去拜见别人的路上,你当然不这样想,可这是事实,你为自己而活,可这条路为我们而活,你痛恨我的声音,但我祝你幸福,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我祝你幸福。 第151章 新朋友 这样一位新朋友,站在这样一只松鼠的头上,孩子认识这只松鼠,它们是老朋友了,老朋友,无处不在的老朋友,它们总算见面了,一次意外,又是意外,一模一样,还是一模一样,孩子大笑起来。 “我为您介绍这位新朋友。”猎豹说着话,松鼠在它嘴巴里,也许要掉下去了,孩子管不着这种事,它还要听听这句话呢,这种话总是这样,说得很快,迅速得不可思议,稍不留神就错过了,恐怕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孩子因而仔细地听,它的耳朵睡醒了。 “这是位新朋友。”猎豹终于闭上了嘴巴,“这附近没有这棵树,您放心,您别害怕,我不会把树叶拿过来的,这算不上什么有意思的游戏,您很调皮,总是这样调皮,好了,我们去散步。” 和一位新朋友散步,当然要去新地方,没见过的地方,这里弥漫着新鲜的气味,孩子的鼻子也睡醒了,现在正发挥余热呢,这味道之前还没闻过,也许,它的脑子还睡着,这事归它管,现在最好不要妄下定论。 这样一位新朋友,孩子没见过这张脸,一张普普通通的脸,没什么特点,它应当看腻了自己的脸,可对孩子来说,这倒是张新鲜的脸,它要记住这张脸,不然下次遇上它,怎么能认出来这位朋友呢?这是种久违了的过程,只有新鲜的朋友才能带来这种感受,这位新朋友的声音没什么特殊的,算不上动听,甚至有些过于低沉了,它一定会忘了这声音,只要把这位朋友丢进人群里,因此,孩子更要努力记住这响动了,从它喉咙里钻出来的声音,对它来说,那一定是噪音,响彻了不知多少年的刺耳噪音,可无论如何,在这时候,对孩子来说,仍是新奇的,新鲜的声音,这位新朋友,这是它崭新的玩具,它只好享用它的痛苦了,对它来说,这些新鲜又新奇的事情,令它开心又好奇的玩具,这些玩具是这位新朋友的刑具,折磨了它许久,从开始到现在,它想把这些东西全丢掉,可还不到时候,孩子还没玩够呢。 现在可以了,这话不必说出口,谁都能听懂,猎豹跟着孩子走远了,那位新朋友就待在原地,不肯跟上去,孩子不会理它的,它要尽力忘掉它,把它的脸和声音从身体中抹去,它早记住它了,记得牢牢的,因此遗忘便格外生动了,它祈祷着,这位新朋友已成了老朋友,混入人群中,孩子希望它已走进人群中了,这地方的人不多,一直这样做并不可行,它要忘掉这位朋友,到那时,它便又成了新朋友,一位新朋友,站在人群中,可孩子依然能把它找出来,因为其他人的脸它都看过了,也许还没忘掉,现在还没忘掉,那无关紧要,它必须要找到眼前的陌生人,它们可以走在崭新的商场里,商场从不出售玩具,孩子知道。 第152章 在人群里 孩子现在才想起了关押区的下水道,清澈的水在里面奔流不息,这让它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早已干涸了的海洋,而现在,喇叭站了出来,最显眼的位置,在人群中间,它从孩子身边走过去,从众人之中走出来,走到最显眼的位置,这应当是最高的位置,不必太高峻,只需稍稍越过人们的头顶就好。 等喇叭站在那地方了,头发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它站着的地方算不得醒目,当然,人人都能看到,与刚才一样,稍高一点,依然要稍高一点,比喇叭稍高一点,不过,如果能接着攀爬,孩子相信,头发是不会止步于此的。 喇叭说话了,响亮的声音,它要人们都过来,待在这里,它们应该站着,按照某种规律,而这规律应由人们自己探索,这与它无关,也许和头发有关?人们不清楚,喇叭没这样说,它根本没提到过头发,而头发总是沉默着,它的嘴巴也许遗忘在家里了,它的嘴巴也许掉在地上了,无关紧要,没人在乎这种事,这是片海洋,每一滴水都是它的佳酿。 喇叭还在高叫着,它让人们都过来,所有人都得过来,当然,这当儿,总会有偷懒耍滑的家伙,总会有狡猾恶毒的家伙,这些家伙,应该说是蛀虫,这种昆虫最喜欢寄宿在别人身上,汲取它们的营养,躺在他人的功劳上高叫,喇叭当然不会放过这种人了,它向来是公平公正,铁面无私的,想把一只虫子找出来,要先跳进一片海,还是那片海,一直待在这儿的海,清澈的水,关押区的下水道,人们的手脚,唯独没有头发,恍若梦里的高楼大厦,人们从懒洋洋的海水里走出去,它们哼着曲子,谁都不说话,当然是懒得说话,若想张开口,总不会有人拦阻的,它们的脚印落在沙滩上,还带着湿润的气息,它们走进那些高楼,打算在里面休息,躺在摇椅上,躺在吊床上,躺在沙发上,它们打开口袋,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它们坐在电视前面,它们和亲人朋友一起聊天,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它们只想在那儿坐着,享受宁静,享受沉默,喇叭当然会走出来,制止这种近乎于盗窃的恶行,它先是把嘴张开,大吼大叫,它的嗓门向来很大,更何况还夹杂着别样的情绪,人们当然能听到了,这算是告诫,一开始的告诫,它们往往会乖乖地走出来,走到人群中间,探索规律,它们应当按照某种规律站在一起,不过它们来晚了,这也许是好事,别人早站在那儿了,这样,它只要跟上去就好了,它还无法判定这种站法的正确性,可也懒得判断了,只要站在那儿就好,如果犯了错,喇叭会高叫着怒骂它们,把口水喷到它们脸上,那也不用怕,它们在人群里,这样就不用怕了,即使脸上还有最新鲜的液体。 而其他人呢,人们都知道,生活中永远不缺这些人,它们的耳朵似乎坏掉了,假装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它们还坐在那儿,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呢,是的,它们就这么想,这想法当然很可笑,可它们仍旧这么想,也许,这就是它们执迷不悟的原因,搞错了关系,它们是小偷,偷走人们的时间,偷走喇叭的时间,它们总认为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这种狂妄的想法在它们短暂的生命里不住地流动,喇叭当然要予以严惩了,它已提醒过它们了,现在是该行动了,这些懒蛋,这些窃贼,它们就像看起来那样不堪一击,当然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它们不喜欢跟人们待在一起,它们的眼光太窄,它们永远只看到自己,它们只享受自己的爱好,那种浅薄的爱好,它们忽略了更多人的爱好,它们只喜欢待在家里,跟自己的亲人待在一起,这又太狭窄了,这又是个数学问题,亲人的数量一定比不过站在一起的人群,它们又一次背叛了人们,当然,这种背叛不值得原谅。 喇叭走回来了,它解决掉了那些叛徒,人们高叫着,把手举起来,为它欢呼,它们的英雄走回来了,迈着华丽的步子,它走回来了,喇叭走到人群中间,尽量不碰到人们,这是种打招呼的方式,喇叭低声说着,那些叛徒不是它揪出来的,这是众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它们还要待在一起,一起走到终点去,终点后面有什么?数不清的财富,吃不完的食物,想想看,朋友们,想想看,我们聚在一起,不就是要为了这雄伟的目标而奔跑吗?想想看,朋友们,我们手拉手,一起冲过终点,到了那时,我们不必再担心那些困扰我们多年的问题,我们能坐在家里,不必走出来,我们能躺在摇椅上,躺在吊床上,躺在沙发上,想想看,朋友们,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尽享天伦之乐,只有我们在一起才能这么做,人们一起唱歌,大合唱,喇叭准备走回去,有人想拉住它,它立马挣脱了,大摇大摆地走回去。 就和从前一样,人们厌恶喇叭了,它总是在那里大声叫,叫得人们烦腻了,所以,它们围住喇叭,要将它的嘴巴堵上,喇叭趴在地上求饶,它不住地回头看,去看头发的脸,可头发仍旧沉默着,它看着喇叭被人们围住,在最紧要的关头,它发话了,它让人们走开,它把喇叭丢进垃圾桶,丢进处理器,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它的声音比喇叭还洪亮,人们急忙趴在地上,高呼它的名字,它们在唱歌,手拉着手,大合唱,很快,又有喇叭走过来了,人们看着它们的英雄走过来,一位喇叭,声音清脆,与先前的败类截然不同,它们又把手拉在一起了,大合唱,大合唱,它们接连遇到了两件喜事,这怎能不叫人高兴呢,头发走到新来的喇叭旁边,也许它们在说悄悄话,谁也听不到这种话,但头发走开了,它一走开,喇叭就开始大叫,人们的耳朵在哭泣,可它们必须站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要站在一起,它们痛恨喇叭,痛恨所有喇叭,它们背叛了头发,它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如此一来,头发当然要走过去了,它总是那么善良,走到喇叭旁边,说了些悄悄话,其实什么都没说,这是事实,什么都没说,全是喇叭装出来的,一切都是它臆想出来的,这位叛徒,还在大叫呢。 孩子一直在人群里看着,人们高呼,它便高呼,人们合唱,它也跟着唱。 第153章 父亲的嘱托 拉尔犹卡奇和弗伽伦一起走在街上,它们找到了一位年轻的陌生人,拉尔犹卡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转动自己的手腕,太久没用,它们几乎要生锈了,拉尔犹卡奇后退几步,它大叫着,一路跑过来,在末了跳起来,飞踢在陌生人脸上,陌生人立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它的脑袋几乎要裂开了,它躺在地上起不来,弗伽伦站在那儿,但拉尔犹卡奇瞪着它,它只好走过去,它担忧着,害怕这位陌生人的报复,可拉尔犹卡奇就在身后,它也许正盯着自己呢,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弗伽伦胆怯地伸出手,轻轻砸了下陌生人的脑袋,也许它晕过去了,它这样想,这想法当然有些残忍,可它仍旧这样想,如果一位陌生人晕过去了,那便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可它站了起来,这位陌生人怒吼着站起来,咆哮着冲到弗伽伦身边,狠狠地击打它的脸庞,弗伽伦节节败退,一边求饶一边逃跑,它认为这位朋友一定是昏了头,它要把拉尔犹卡奇的名字说出来,可它的嘴巴动不了,纹丝不动,陌生人还在进攻,它的攻势愈发凌厉了,弗伽伦被绊倒了,它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位陌生人,它跳了上来,跳到弗伽伦身上,不住地蹦跳,等它奄奄一息了,陌生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弗伽伦躺在地上,它几乎要昏过去了。 拉尔犹卡奇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这一切似乎都与它无关,也许它是这么想的,那位受伤了的陌生人也这么做了,它好像没看到拉尔犹卡奇,它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弗伽伦还在地上呻吟呢,它可不打算站起来了,这简直是对自己人生的摧残,想想看,它何必要站起来呢,它是个普通人,想让自己的钱包变得鼓鼓的,这应当无可厚非,可现在呢?简直入不敷出,一文不名,它要掉头逃窜了,不去管别人如何讽刺它,总之要先活着,弗伽伦想着。 可拉尔犹卡奇拦住了它,弗伽伦猜到了,它一早就猜到这件事了,实际上,没什么新鲜的,它是拉尔犹卡奇,即使如此,也没什么新鲜的,它打算做什么,弗伽伦一清二楚,尽管它把脸蒙上了,它把耳朵也藏了起来,它经常踩在某些物件上,因此,它的身高是变幻莫测的,它的喉咙和嘴巴都被它自己动了手脚,旁人根本听不清它发出来的声音,也许这正合它的心意,即使是这样,弗伽伦依然猜到了,它长时间地跟在拉尔犹卡奇身边,它的那些云烟早被自己眼睛里的胳膊拨开了,这不是它的本意,可这种手臂不会供人驱使的,也许,拉尔犹卡奇痛恨着自己,弗伽伦完全了解,它的人生是条长线,还在发光发热的长线,即使把这条线拉起来,令它聚拢起来,成为一团线球,即使如此,也无法比得上拉尔犹卡奇身上的一根小小的毛发,可就算这样,也许它依然在痛恨自己,畏惧自己,这种事,谁能知道得清楚呢? 拉尔犹卡奇大声呵斥着,它让弗伽伦立刻站起来,否则就是在向它挑衅,它只好听它的话了,拉尔犹卡奇的声音一定传到了每个角落,但只有它能听到,它只好站起来了,它懒得去研究那些人的耳朵,它们站在两条道路上,各自向前,只好在奔跑时互相望着,那些人会投来鄙夷的目光,仅此而已,再无交集。 拉尔犹卡奇带着弗伽伦奔跑着,当然,没人能看到它的,在它们眼中,跑着的只有弗伽伦一个,它们又找到了一位无辜的陌生人,拉尔犹卡奇张开嘴,用舌头翻弄着口腔里的某种圆球,将这黏糊糊的东西吐出去,刚好砸在那人头上,这次弗伽伦绝对不会挪动脚步了,拉尔犹卡奇看着它,一种无声的命令,可它绝不再过去了,那位陌生人惊愕地转过头来,它很快就看到了弗伽伦,冲过来与它对峙,弗伽伦早猜到了,没什么新鲜的,向来如此,它极力辩解,为自己辩解,当然,这一定没什么用,向来如此的,陌生人给了它一拳,它的脸颊肿了起来,这也无所谓,也许它又没看到拉尔犹卡奇,即使看到了,这拳头也会落到自己脸上的,它们最擅长说服自己,它们说的话谁都不信,只有自己深信不疑,不过这便足够了。 拉尔犹卡奇带着它向前走,继续走,它已习惯了,它自暴自弃了,不必拉尔犹卡奇开口,它会主动冲上去,将那些无辜者踢倒在地上,一开始,它总是很愧疚的,毕竟,那是些素未谋面又无辜的陌生人,可到了后来,它便释然了,它早就发现这件事了,仍旧没什么新鲜的,不管他做了什么,这些无辜的朋友总会憎恨它的,而且,它越凶狠,这些人就越温柔,它越忿怒,这些人就越平静,它已明白了,这种灭亡一定会降临在它头上的,人们的愤怒积攒着,迟早要汇聚成一条咆哮着的河流,从山顶倾泻而下,砸在它脆弱的脑袋上,可它什么也做不了,无论如何,任何事都与它无关,既然如此,它只好去和它们搏斗了,起码,在这段时光里,它还能踩在别人脸上。 而拉尔犹卡奇呢?永远置身事外,弗伽伦知道,这些机器出了问题,它们身上有零件被换掉了,当机器故障时,任何人都会去探索故障的原因,将损坏了的零件找出来以便维修,当人们的耳朵听不到声音时,当人们的鼻子无法呼吸时,当人们的双腿难以走路时,弗伽伦认为,任何人都会急匆匆地跑到医院去,因为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可现在呢?一旦涉及到拉尔犹卡奇,它们便静默着,绝不行动,它们坚信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一切都是幻觉,只是弗伽伦制造出来的幻觉,尽管弗伽伦一直趴在拉尔犹卡奇脚底下,可它们总是这样想,它们坚信拉尔犹卡奇无所不能,却又认为有数不清的骗子曾欺骗过这位智者,弗伽伦不会说什么的,它开开心心地走在街上,用拳头亲吻一位陌生人的脑袋。 第154章 切德娜 切德娜被人们抬起来,举在头上,她的背紧贴在人们的脑袋上,摩擦出异样的火光,这光亮映衬着锃亮的棍棒,前端沾染了生命的芳香,这些人向来是懒得回头看的,坚定的步伐,就这样迈过大街小巷,踱入舞台中心。 也许有人在打架,这是切德娜推测出来的事实,只因为人们停了下来,只有同类之间的争斗能让它们停下来,切德娜就趁着这当儿跳了下来,一下就落在了地面上,她生得很高,向前眺望便能得知真相,确乎有人在打架,这两位陌生人,一位老人,一位年轻人,它们扭打在一起,一面骂一面打,不清不楚地喊着什么东西,切德娜听不清,所以她要向前走,可是,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做,这人群会带动她的,它们也要向前去,站在她前面的自然便走开了,站在她后面的则推着她,她毫不费力地来到了两人身边,即使如此,仍旧听不清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很快就发现有人来了,切德娜知道,它们看见了,老人和年轻人立刻就停下来,当然,它们仍旧在用嘴巴争吵,它们在人群炽烈的目光中展露着自己的面容,人们很得意,它们一句话没说,就制止了一场争斗,实际上,这与它们的初衷相背离,可心思总是该时常变动的,它们满足地看着这两人。 老人捂着自己的眼睛,它哀嚎着,它年纪大了,只是走在街上,就遇上了这位蛮不讲理的陌生人,它的眼要被这位粗鲁的歹徒打坏了,它本就看不清东西,现在该如何做呢?人们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所以它们都去看那位年轻人,以一种斥责般的眼神,切德娜也注视着它的脸膛,它正不住地摩挲自己的耳朵,似乎既尴尬,又害怕,它很快就抢着开了腔,这全是那老人胡诌出来的,它根本没动手,它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这位老人径直冲过来,撞到它身上,拽住它的头发,撕扯它的脸颊,它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脸侧过来,给众人看,那上面确有些鲜红色的印记,可毕竟太浅了,难以令人信服,它们还是盯着这位年轻人。 所以,它咬紧牙关,握住拳头,朝自己脸上使劲砸着,肉体的碰撞声像某种闹钟,令人群都精神起来了,等到那刮痕成了伤口,等到它的脸颊膨胀起来,等到那抹红色愈发鲜艳骇人了,人们才相信这位年轻人,它当然是无辜的,切德娜也如此想。 当然,当然了,不出所料,老人也开始摧残起自己年迈的身体了,它们本来厮打在一起,现在则痛殴自己的身躯,人们的目光摆动着,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摆动,切德娜打着哈欠,她很快就看腻了,准备走出去,这下可困难了,比来时要难得多,毕竟,这是在人群里,而且,现在几乎没人想出去,她要和这些人对着干,这总是很困难的,切德娜还是挤了出去,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她的胸口松了下来,胸腔内似乎空荡荡的,切德娜吐出口气,痛快了不少,她一面走,一面将头扭过去,那一老一少还在人群中站着,很快就要把自己打死了,她不会去管的,但也不打算把头扭过来,直到撞在一位陌生人身上,这位陌生人大吼着,忿怒地瞪着她,她连连道歉,讪笑着走开了,这仓促的碰撞给她带来了尚未开掘的宝藏,她知道这位陌生人待在哪儿,它的名字和它的住址,全落在她手里了,更重要的是,它的脸,切德娜回忆着那张脸,一张陌生人的脸,一张标准的脸,不会惹人生气,不会带来好感,她几乎要忘掉这位陌生人了,这些人总是这样,巴不得被别人忘掉,它们身上向来很滑溜,根本抓不住,只要一着不慎,你便不得不闭上眼睛了。 切德娜准备去找它了,一位陌生人,她要走到它家里,现在是工作的时间,它一定不会回家的,而她呢?这便是她的工作,先天的优势,从一开始她便站在了最有利的位置,切德娜没必要拘泥于一位陌生人,可她还是如此做了,现在走起路来很累,更不必说游泳了,她的泳池,还未建成的泳池,当然需要钱了,这些人不会傻笑着把钱包递给她,无论如何,她要走到它们身边去,这些人不哭,她要如何笑呢? 她沿着这条公路前行,转入手边的小径里,她的袖口里滑出了个灰暗的薄片,切德娜用指尖将这东西捻出来,揿住上面的凹槽,她一看到路旁最高大的垃圾桶,便随手将这物件丢了进去,也许它在垃圾桶里惨叫,她听不清,这地方太吵了,切德娜就地蹲下,她该选出一种最适合自己的交通方式,这件事还无定说,因此全是思考的余地,只要她不下结论,她就能拥有任何交通工具,能去到任何地方,只要她闭上眼睛,所有道路都是她的奴仆,她能随心所欲地在这里游荡,她拨弄着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树苗,大概是昨日夜里的大雪给了它生存下去的勇气,切德娜站起来,伸出腿,抬起脚,将这小家伙踩在脚底,她碾着这东西,嘴里禁不住冒出笑声,切德娜走开了,走进一家商场。 第155章 封面 商场里的老妪一见她来,欢天喜地,急忙唤来蹲在墙角里的杂役,令它们忙起来,它们不知该做什么,其实什么也不用干,但依然要忙起来,这是给客人看的,这些杂役们在四处晃荡,嘴里嘟囔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名字,它们的手摆动着,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儿躺在地上,切德娜走过来,走到老妪身边,看着她的脸,没什么变化的脸,依然是上次见面时的那张脸,这就表示这张脸换了主人,因为人不可能永远不改变的。 老妪在欢迎她,切德娜知道,可她还有更要紧的事亟需处理,所以懒得回应这种热情,老妪看她这副样子,自然也不多嘴了,干脆利落地将东西全搬出来,任她挑选,切德娜手里攥着新生的火苗,将这些东西烧得一干二净,她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来到路上,拦下一辆车,坐到驾驶座里,司机早跑出去了,切德娜让它走回来,它不情不愿地站在车子旁边,她让它推着这辆车走,可根本推不动,她随意靠在车座上,司机在后面大呼小叫,两条胳膊都绷在一起了,可这辆车还是纹丝不动,切德娜为它出了主意,它听后,立刻就走开了。 司机麻利地走到另一条街上,拦下了一辆车,它将司机拽下来,带着它一同走回去,现在有两位司机了,它们都站在车子旁边,一开始的那位正打算离开,切德娜却食言了,它叫来了另一位司机,可现在终究还不能走,它们两个应当一起站在后面,可那一位司机呢?它可还没被骗,它坚信切德娜不会骗它的,虽然她骗了别人,可未必会骗它,它满怀希望地走了,要拉着一位司机回来,切德娜等着,等着,她知道这人总会回来,可她实在懒得等了,她早烦腻了,切德娜下了车,用腿走路,她走着走着就烦心了,她踩在一位行人的背上,它就如此带着她走远了。 她见到一位陌生人,于是主动上前搭话,她说着,现在还不到该睡觉的时候,可它竟闭上眼了,这实在有些可憎,不知它是如何想的。这位陌生人或许很害臊,从脸上看不出来的情绪,切德娜也懒得观察了,只等着它说话,即使不说话,也不要紧,没什么损失,一切都在她脑子里走了一遍,她脑袋里全是还未干涸的脚印,全是别人留下来的脚印,她不会亲自行走的,那位陌生人这时候才肯开腔,而且,它的嘴巴是闭着的,它的眼睛不知在朝哪儿看,切德娜索性将耳朵捂上了,可这声音倒还算清晰,它说着,它昨天没睡着,它的床被人砸开了,它们坚信里面有金银珠宝,可实际上,那只是一张床,它们把这位陌生人丢在地上,打了它一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它当然睡不着了,毕竟没有床,它只好躺在地上,地板嫌弃这位肮脏的陌生人,于是,它在一天之内参加了两场搏击比赛,且都以失败告终,这实在有些遗憾,切德娜听着,禁不住笑了起来,发出吃吃的笑声,她的嘴巴嗒嗒作响。 这位陌生人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事全说出来,切德娜知道,对它来说,自己也是一位陌生人,它不知道她叫切德娜,即使知道,也记不住这名字,这是它自祖先处承袭来的困惑,它告诉切德娜,它的母亲去世了,她立刻就大笑起来,一面笑一面鼓掌,这掌声像隐藏在一场雷雨中的硕鼠,用断成两截的尾巴翻弄着脑袋里的坏疽,这位陌生人没去理她,仍旧和气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还有它母亲的身世,切德娜听了一半就走开了,而它还站在原地不住地说,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切德娜当然懒得管它,她要找个地方避雨,这雨越下越大,她的帽子都被淋湿了,她将自己的手杖丢到路中间,蹲在腿边的灌木丛里,露出脑袋向外看,她看到一位老人走过来,被躺在地上的手杖绊倒了,地面是张双人床,现在有两个家伙躺在那儿了,切德娜立刻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一边怪叫一边跳舞,像是在庆祝胜利,她走过去,检视自己的猎物,这人紧闭着眼睛,可切德娜知道这全是装出来的,它也在看着自己,透过眼皮盯着自己,它的确有这种本事,切德娜也看着它,它迟早要睁开眼,她站着,而它躺着,不公平的决斗,它一定要睁开眼,不过,切德娜不愿去等了,她转头离开,长发上的雨滴被这动作甩出来,凝成瀑布,带来一道漆黑的彩虹,落进老人胸口里的拐杖中。 不许动,有个声音即刻响起来,就在切德娜耳边响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她依稀望见了这人的踪迹,从记忆的影子里走出来,浑身裹着过去的皮肉,站在自己身后掰开它的胳膊,它有时走到左边,等切德娜稍稍扭转脑袋,就又走到前面,她看不清这人的手腕,上面多半握着它自己的喉咙,切德娜镇静下来,站在原地,这人还在走动,可她兀自说着,请它把手挪开,商场早就关门了,现在不是钓鱼的时候,鱼饵在她右手边的口袋里,里面摆着昨日中午脱落下来的头发,和鱼饵纠缠在一起了,或许它该把手伸进去,浅尝辄止,手指会跳回来,这是她对所有陌生人的报偿,它们义无反顾地躺在床上,那一定是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床,任何嘴巴都不忍心对这样的物件下手,它们当然没什么耐心,可也是她的朋友,切德娜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红色的嘴,嘴唇紧紧贴在一起,黝黑的牙齿,鲜艳的舌头,在喉咙深处还藏着合乎自己标准的身影,它安闲地蹲在那里,只等着切德娜离开,等她走了,它立刻就能跳出来,可它不会这样做的,切德娜太了解它了,它不打算这样做,可必须拥有如此做的资格,就像是某种通行证,某种会员卡,她现在是俱乐部的门卫了,切德娜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再查看来者的脚印,它穿了两只鞋,完全相反的鞋,留下不同的印记,而这种脚印又能拼凑在一起,那又是别人的脚印了,这崭新的脚印当然还有同伴,将它们拼在一起呢?切德娜知道,还会有的,数不完的脚印,这些脚印藏在自己身边,藏在所有人头发内的角落里,谁也不敢说自己见过了它们,愈发巨大的脚印,到了最后,那该是何等庞大的脚印?也许是一只巨兽,一只巨兽静悄悄地走过来,它的身子比一切奇观都壮观,它从所有人的胳膊旁走过,掀起一阵狂风,人们只当这是次意外,切德娜应当去寻找这种脚印,可她当然不会管这种事的,她躺在地上,睡着了。 第156章 为了究明昨日夜里的真相,切德娜决定从车站中走出去,清晨时分,人迹罕至,她独自走过空荡荡的山村,橘黄色的烟雾自远处的深山中升腾出来,于空中纠缠辗转,渐渐成了片寄宿于心中的迷蒙景色,切德娜一闭上眼,所看过的一切便烟消云散了,现在车子还没来,人也未从家中离开,她走在人们即将踏过来的土地上,这当儿没人陪她说话,她要说的话也留不到这地方,切德娜听到有人捡起了她画的那幅画,于是她便走过去了。 “小姐,这是您画的画。”它的腿缩在地面里,谁都看不清膝盖上的蚂蚁,这些微不足道的昆虫常常蜷缩在人们的膝盖上,汲取它们的心绪,切德娜不知道这人有没有腿,它当然不会告诉自己,全靠她来猜测,而那幅画还沉浸在记忆的月色中,随着她的情绪颠簸起伏,在水面里挣扎哀嚎着,切德娜不会去看它的,如果她这样做了,谁又来盯着自己的脸呢?它是一幅画,自己的手描绘出来的艺术品,所以,它理应为自己牺牲了,它当然不情愿,它必然不耐烦,它一定会大叫着冲出去,揭露自己的丑恶嘴脸,可没人会在乎一张画的,它们是她的同类,尽管它们的长相大相径庭,思想上也并无统一之处,它现下握住了这幅画,大声说话,切德娜仔细听着,也许这句话是她曾说过的,她记不住的一句话,她在梦里说过的话,也许,她将这些话送给了夜晚,只为换得未尽的贪欢。 它说道:“希望我们不是这两位孩子,我们把纸掏出来,慢慢放进自己嘴里。我们叼着这根笔,一根怪异的笔,互相记录我们曾犯过的错误:从古至今,我们曾犯下的所有错误我们该聚在一起比大小,比比大小,找找不同。小找不同,争出谁的伟大更伟大,之后便打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搞得两败俱伤。既然已成了模样,就有点模样的模样,别再为了“些没什么营养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吵得停不下来再也停不下来了,你们咬得再凶,外面的我。们也不会知道,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我们正被关在这,里。”” 切德娜没去理它,她将这幅画拾起来,夹在腋下,转身就走,身后的那人猛然大叫一声,四肢着地,边跑边叫着,它一下跳到切德娜跟前,伸出自己的舌头,和地面上的尘埃搏斗,一眨眼工夫,它又站了起来,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这是地面!这是地面!我发现了地面!我是陆地的创造者!你们跪下!都跪下!”切德娜沉默着,从它身旁走过去,而旁边便是公共厕所,在它门前还摆着垃圾桶,它又冲了过去,围着垃圾桶旋转,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父亲!”切德娜打了个哈欠,她昨天似乎睡得不好,或许根本没睡着,因此,她是懒于和这位陌生人打交道的,不过,这地方只有一条路,就在厕所里,一间熟悉的厕所,切德娜揉了揉眼睛,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那位陌生人还趴在地上,大吼着:“快来看!我发现了一切!我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你,我,我,我是我们的智者!还有甜甜圈!车子,来了!来啰!”切德娜见它始终拦在前面,索性便伸出脚,将它踢开了,它掉进了车站中的轨道里,可现在还空无一物呢,切德娜觉得很可惜,这感触很快成了泡影,她走进一间厕所里。 陌生人迅速跟了过来,它还爬着呢,它肆意嚷道:“听我说话!所有人都得听我说话!”切德娜从它头上迈过去,顺便踩了下它的头,让它的脸卖尽侧锁的地面中,它似乎还要把又长又鲜艳的东西伸出来,像条蠕动着的长蛇,品尝外界肮脏的景色,它大吼道:“这里是我的!我发现的!我享受一切!水流!石头!二者的混合物!”切德娜只觉得这人恶心,实在懒得搭理它,她明白的,向来明白,这种人,总是想发现些什么未见过的东西,之后便得意洋洋地将这结论宣布出来,它们不在乎过程,只享受结果,即使这结果是随手捏造出来的,这是只有自己一人的殿堂,它是自己唯一的观众,从它自己的眼睛里走出来,又圆又大的眼睛,一眼看不到这双眼睛,又是这样的一种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切德娜从厕所里走出去,走出车站了。 “我发现了!”她一走出去,就被一位老人拦住了,它手里握着个放大镜般的东西,还将自己那张脸凑上去,“我发现了,女士,您是一位人类!”话音刚落,四处藏着的人群便冲出来,大笑着抱住这位老人,将它举到脑门上,狂吼着离开了,切德娜看到它掉在地上的工具了,她走过去,禁不住伸出脚,把这物件踩碎,这时候,又有一位陌生人跳出来,她早猜到了,于是她坐在地上,用手掌托住自己的下巴,看看这位陌生朋友的演出,果然,还是一样的吼声,算得上嘹亮的吼声,可不仅不让她清醒,反而愈显昏沉了,它吼道:“我发现了!这里有碎掉的东西!”果然,仍是如此,又有人跳出来了,它们还要大笑着跑出来,将这位知识渊博的学者举起来,唱着歌离开了,切德娜站起来,走在路上,她走得很慢,只因还等待着某位陌生人,从角落里跳出来的陌生人,郑重其事地说出谁都明白的事,切德娜又想睡觉了。 而先前那人,也许是它,切德娜记得不算清楚,它们长得向来很像的,总之,结论不重要,总之,又有位陌生人爬过来了,它嘴里还叼着些黄颜色的东西,使人看了颇感恶心,切德娜转身就要走开,可它爬得更快,顷刻间便冲了过来,它说着:“那就好,这可太好了,好得有些不像话,好得呱呱叫,好,这下坏了,另外,再跟你们聊说说话点别的,被关进:这里哪里在哪里?的人,天南海北,而那些管事的又懒勤快地走来,带着你的脸,不要袋子,我不要这种袋子。得加以区分,于是,我们这些你们这些犯人便很随意、、、、很随急地被丢出来丢到我们地桌子上,没有桌布,我卖了这条桌布,摆在一间间牢房里,不同国度、不同性别、不同牢房、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的生物会聚在一起,所以,因此,于是,我就这样说了,你能听我说话吗???我建议,当然,仅仅是你的一种小小建议,你们最好能稍稍尊重下他人的信仰、习惯、爱好,我可见过不少因为些微不足道地你们的足球场在我的下水道上,破事儿而打得不可开角的蠢蛋了,无非是这个人的国度不是你的是我的,在几百几千年前与另哥哥。一个人的国度打了一架,于是,在数百年后的今天,这群人便要为了一帮从未见过的祖先你的祖先,我的祖先,众人的好朋友。与就在身畔的人大打出手,希望你们不是这种类型的句号句号” 切德娜早知道它要说这话,她听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她叹气了,她懒得去敲打它的脑袋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而这位陌生人呢?还要追着她呢,它一面爬,一面喊,嘴里的秽物一一掉出来,粘在地面上,它又用自己的胸脯把这些污渍揩拭一遍,因此留下了一条金黄色的小径,它又爬到切德娜身边了,她停下了,静静地看着这位陌生人,它还能说话吗?它的嘴被自己堵上了,它被关在专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因此嘴巴成了负担,脑袋也成了囚犯,切德娜现在该如何回答它呢?这都没什么用,于是,她随口说着:“是吗?我不这样想。” 她知道这人会做什么,因此就离开了,它和其他人一样,被关在一起,思想交汇在一起,身体粘连在一起,它们要说的话都一样,要做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分别,只要见过其中一个,便不必再见其他人了,总之,都一样的,它们总要说那些肉麻又恶心的话,她听了这些话,肚子便翻滚起来,它们总要说这些可笑的笑话,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可又该如何做呢?被关在一起,数不清的人被塞进狭窄的空间里,它们只好互相拥抱着,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了,这就是它们该做的事,再没有别的选择,切德娜想着,想着,她的脸靠在了镜片上,她被人们抬起来,举在头上,这些人高叫着离开了,切德娜把这些人抬起来,举在头上,这些人高叫着离开了。 第157章 钟声 狂风拍打在礁石的脑门上,岬角被水汽遮蔽起来,船长从水面下探出头,大声喊: “我送您一束鲜花,从沟壑里打捞出来的鲜花,它是我的女儿,我把它献给藏在船舱里的你。” 船长用胳膊拽住天空中垂落下来的触须,这些新鲜的胡须缠在一起,乱成一团,今早刚到来的胡须,利刃看不清它们的脸,船长要从海里走入天空中,荡漾着的海水抚摸它的腰部,它被海洋和天空分割开了,它占据了两个世界,这条线从它身躯正中间蔓延开来,它的触手伸到熟睡着的人们那里,亲吻它们的脚尖,船员走出大门了,它们站在甲板上,抬头向上望,它们的船长要离开,它们的船长不下来,船员们齐声歌唱: “您的衣服是海洋的珍宝,您的发丝是我们的脊梁,我们为您而活,为您生长,我们从孩提的呓语里匆匆赶来,终于能看到您的脸。” 船员们接连不断地躺下,躺在空旷的甲板上,享受云层之后的阳光,在阳光之后,还有它的脸庞,它们看不清的脸,船员们将手伸出去,垂在船体两侧,它们的手在生长,它们的指甲能和水面嬉戏了,这下面的鱼儿闻到了它们的味道,于是自海底游上来,亲吻在一起,一方瓦解,一方高叫,满足了口腹之欲的欢喜,且无穷无尽,手臂总会伸长,比欲望长得更高,鱼儿们嘴巴里的响动抱在一起,像有人在说话: “您把我们的鳞片挂在脑门上,我们爱着您的身躯,您把我们的敌人关进囚笼里,燃烧着火的大地,您的声音必将回到过去,在我们的海洋中,在您的海洋里,我们的嘴巴是您的桥梁。” 在这样的云朵里,这条鱼这样想,它的翅膀上长出了自己的胳膊,顺着破旧的船舱飞进池塘中心,它甩动尾巴,溅起水花,它扬起裙摆,迎来朝阳,充满朝气的一条鱼,它摸了摸自己苍白的双腿,站起来走出去,走到水面上,它踩着海洋的脸庞行走,一直走到陆地里,它的腿一碰到陆地的头顶就开始收缩,之后又膨胀起来,它像烟花般炸开了,这爆炸声还在提醒自己: “我为你带来一场雪中的大雨,浇灌出明日的心情,属于你的礼服,属于你的葬礼,你的袖口从空中垂下来,里面掩映着我的枝干,我不是一条独属于你的鱼,我徜徉在你的海里,这就是我的天空,夹杂着一声衰老了的问候。” 它要从云层里走出来,即将要走出来,它的脸膛要悬挂在人们的头顶上,海边的人聚在一起,坐在沙子上,它们把手放下去,给它们健康,给它们自由,让它们的指甲触摸泥土的骨头,它们的愿望就在这时候醒来,埋藏在过去的幻想,它们把手合在一起,等待这样一场灾难,能让它们哭泣,能让它们哀嚎,眼睛上的窗户被蒙住了,于是,它来了,它们一见到它,便想起了自己,不必奔波的岁月,安稳又平静的梦乡,它们能互相抚摸脑袋,即使那上面戴着帽子,它们能互相握手,即使那上面满是皱纹,它们不必开口,没人会撬开自己的嘴巴,它们不必爬行,这里有一张宽阔的床,在寒冷天气里仍矗立着的床,到了那时,这些人就躺上去了,如果这一切都是现实的影子,它们会张开手,捧起天空中的萤火与繁星,这只是转瞬即逝的影子,它们却能躲在这影子下,找寻身体前方的足迹,这些痕迹会说话,只说给埋在土里的人听。 “抱住我的头,抚摸您的脸,您躺在地面里,我们欣赏您的神采,您为我们带来取之不尽的甘露,我们为您送去微不足道的祝福。” 只有它们能如此做,只有它们能张开口,它们衣不蔽体,穷困潦倒,海边的风浪吹打着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它们捡起树林里的石头,盖起一座座高楼,那是过去曾有的事,总会发生的事,现在,它们坐在地上,摸了摸它的脸,从天空背后走出来的脸,它们坐在一起,大声说话,笑着聊天,它比这片海还辽阔,它比这片天空还高远,它低下脑袋,让人们抚摸它的脸,谁都能看清的脸,谁都能记住的脸,谁都能说出来的脸。 第158章 或许 多姆戈听了自己外婆的话,从家里走出去了,又是一道门,先不去管它,多姆戈找到萨戈,盯着它的手,上面没盔甲,可还有自己的眼神,算是补偿了,它说道:“你欠了钱,欠了我的钱,你乞求着,让我把这些东西借给你,可已过了许多年了,现在,你该把我的朋友们还给我,天经地义,不对吗?”“好的,多姆戈女士,我当然会还给您了,不过,你忘了这件事,您借给我的钱也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您忘记了?而我,我早把这笔钱还给那人了,您就不必奔波了。”“你们绕过了我?”“是的,这话听起来有些难听,不过这是事实,我不想骗您,我们是为您着想啊,多姆戈先生,我们都知道,您最近很忙,忙得有些头晕了,我们好久没在宴会上看到您的身影了,在私下聚会里,您也不会出现的,事实上,我们曾去您的公司找过您,可您不在那里,当然,当然了,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您不可能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可是,您根本没去过公司,您的同事都这样说,这可让我们头疼了,我们去您家里找您,没开门,谁都不开门,您的妻子呢?您的丈夫呢?您的孩子呢?我们没找到这些人,您家里,没拉窗帘,所以,我们就站在前院,把脸贴在窗户上向里面望,请别见怪,当时的我们真是急坏了,您也许失踪了,也许出了什么事,我们当然要着急了,我们就站在那儿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事实,我们在附近转了半天,问了问您的邻居,仍旧什么都没找到,我们只好去找您的父母了,就连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联系不上您了,到最后,是他们告诉我们的,他们让我们来找您的外婆,外婆,您知道这件事吗?”多姆戈的外婆笑了,她脸上的皱纹飞到耳朵旁,她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要找多姆戈,对?”“是的,您一定知道她在哪。”“可我不必告诉你们。”多伯里从我的房间走出来,找到了你,他对着你说:“走,朋友,夏天刚过去,冬天在我们衣服里,走,朋友。”你们走进外婆说着:“是的,我们是该你们走进我们的房间里,现在我看见你了,你牵着自己的外婆回答它:“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生,我的母亲,你要找到他,因为她是我的母亲你的母亲来到多伯里旁边,说着:我爱您,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来,找到多伯里,摘下自己的帽子,对它说:“是的,多伯里先生,完全正确,您说得完全正确,多伯里从自己怀里走出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我们的音乐了,我大喊着,把这首歌塞到多姆戈耳朵里,你从他耳朵里钻出来,张开眼睛大口呼吸,把自己的耳朵丢出来,你从自己的耳朵里钻出来,刚好是丝巾。 第159章 这样 “先别着急,我马上出来。”我说完这句话就坐进去,把门关上,我站在外面等自己出来,这地方太宽敞了,我有些头晕,于是就蹲了下去,我从后面抓住自己的脖子,眼前有这样一位头晕的人,朋友们,我们不可能放过它的,我从前面走过来,把门打开,总算出来了,我说,我告诉这位朋友,一位陌生人,还站在房间的文件夹里,我们不开服装店,这里不欢迎我,我知道了,您好,女士,我走到柜台前面,您好,先生,先生走到我前面,“您看看,多伯里先生。”洛维把地上的头发捡起来,一根没有鼻子的头发,它大叫着,“您看看,这根头发,您一定见过他。”她说完这话就紧盯着多伯里,似乎要从她脸上撬出些什么,“伸腿,放松!伸手,好!放松!”我对着洛维说道:“多伯里小姐,您先别走,还有这根投发,泥瘪望了带上她,好的,先生,:我知道了,朵播理女式,。我走到你旁边,对我说”我好的,朋友“没问题,现在可好了,洛维把手摊开,站在桌子上不动了,现在”可好了,朋友,恩。是这位鹏友,还是哪为碰友?:我们先从小路理走出来,走到围墙便,看到乐嘛?我敢凯着,洛维把自己的皮包掏出来,她夹在胳膊下面的包裹,它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它还没把这些神圣的广告送完,印次,只能如此了,不把这东西孩子来到我身边,盯着我的手,上面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对它说,可它并不像走开,还再拿粘着,于是,我只好也站起来了,毕竟,它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只好走开了,我不能挪动它得角不,但至少我能离开哲理,可是,我知道,孩子又会跟上来了,我好不容易甩掉了它,可她又跟上来了,它到底想要什么呢?她是从哪走出来的呢?也许,也许是歌我没去过的地方,也许塔海没告诉我着检视,者到不是我们得问题,我等着它过来,它也乐于如此做,可是,无论如何,这次相遇有些过于仓促乐,我们还没越好,还没提前告诉对方,我们本该蹦蹦跳跳走走走别走过来别奔跑做,每次间面都该是预谋之中得,不应有如此多的情感,我们的心和我们的脑袋掺杂在中间,给我们带来了数不清的我们,我试着把头扭过来,者脖子像脖子坐的,让人不打算摸自己的脑袋,这孩子呢。有人会。摸她的脑袋马。我不知道,我向来不打算去听这种声音,刺耳的吼叫声传进乐我们的飞赴种,拆开我闷的计量,磁头我们的神采,我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代表着幸福的微笑,这种笑容往往只能当作未拆封的礼物。将。它献给拄着拐杖。的前。背,应当是我们的长辈,我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有我的皮鞋,桌子下面藏着一只猫,那是他地架骂?我不知道,也许,也许是这样,很又也许或许大概可能,可我总不能冲过去质问它,我还是房子地主人,可乔里梅卡打开车门,试探着,它打算立刻下来,可是,它脚上还缠着绷带,可是,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可是,受伤就是这回事,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伤口什么时候来,但是,我们也不能催着它们离开,可是,如果真如此做了,它们会更忿怒的,可以理解,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乔里梅卡完全理解这种心情,不受欢迎的客人,傲慢无礼的主人,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乔里梅卡也是这样,她从楼梯下走上来,腿都酸了,腰都弯下去了,可她还是要说话啊,她脸上有一张嘴巴,一张孤独的嘴巴,我必须让你说话,我不能把一位沉默着的朋友丢进寂静的角落中,乔里梅卡总算找到了门铃,也许,它该找到这扇子,它全靠这扇子了,来呀,来呀,如果地毯不打开,她要如何进去呢?我的地毯先生,您的鞋子像陆地上的珍宝,即使是陆地上的人,哈哈,我跳出来了,好不容易才能跳出来,我们的腿,绑在一起,绑在一起的大腿小腿,别跑!洛维拿起自己嘴里的棍子,绝对是从嘴巴里跳出来了,没人逼迫她,你说的是真,完全正确,没人,这地方有人?说说话,朋友!说说话,我们应该说话,应该聊天,我的嘴巴呢?还你的嘴巴,这地方可不欢迎哑巴,这地方可不欢迎我,我走了,那我走了,朋友,你就想这样做,可是,即如此,我们还能去哪呢?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没有角落的大厅,我们把地毯都赶走了,可是水壶还在这里,你的水壶,健壮的水壶,她是你父亲?谁告诉你的?我大声质问它,这显然是胡言乱语,也许,他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可这话说不通,他把自己升吓来,他是字迹地幅秦,她为何要讨厌子鸡呢?这也算司空见惯,我想着,生活中永远不缺方法技巧和灵感中地你这样的人,我们都知道,有些人总是这样,我试着宽慰她,尽量让她的心情好起来,于是,我就这样说了,朋友,别伤心,只少,你还有我,海油自己,不是骂?她不会答我,我只好走开了,也许,我对自己说,有些人不爱说话,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我们不能时时刻刻都说话,就像我一样,你知道?我门不能一只把嘴张开,当然,能做到,我知道,你能这样做,可最好不要这样,不礼貌?你说对了,这的确不礼帽,如果我们都这样做,还怎么把叉子放出来呢,它们再拿里面待了那么久,我们该如何把它们放出来呢?好的,你又这样说,我不怕你,可是,那些没见过你的长颈鹿们呢?我没见过你,因此快把餐桌端过来!快!我急忙把盘子放在头上,请见谅,实在没地方可去了,我把盘子放在头上,大声叫,你是我的叫声?我盯着自己脚底下。的橡皮,别把虫子放进来,我说道,别把虫子放进来,我有昆虫恐惧病,懂吗?好的,我听了这话,立刻就让自己进来了,她一看到我,久大叫着向后退,还好,这是一栋房子,我没握过手的房子,而且,只要是房子,就没有玻璃,她倒在墙壁上,一直向上爬,我站在她前面,盯着我的脸,一张我的纸片,我想。可他会如此想吗?不一定,我不去打开它的挠戴,因为我不愿这样做,当然就不能这么做,我怎么想,就怎么做,脑袋是种负担,身体是种折磨,两种一模一样的东西被强行分开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好说,什么页布能烁,给你,我把这东西给你了,这是什么,我疑惑地看着她,可是,从它这张没什么睫毛的脸上,我实在看不出什么,这是,总之你拿着,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告诉我你要如何走到我面前的帷幔慢慢来别着急我不催你中间我不爱听这些话,好,我说,我大声说着,比比谁的声音大?好,这是种挑战,不得不接受,我比你更清楚,这件事是我挑起来的,不对吗?我比你更清楚这件事,你为何要职责我呢?应当说不出原因,你现在还说不出原因,这都是你的错,我说着,一面说一面把楼梯间从脑袋里救出来,别怕,我的锅望,沃莱乐,它说着,索科斯一遍说以遍走了下来,她身上披着金黄色的裤子,被见开乐的哭子,我想,也许这是一条崭新的哭子,它们为何要和裤子过不去呢?实在高不明白,我懒得弄清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乐,不过,如果这些不太友善的陌生朋友肯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应当是狠了勒鱼与于蜻蜓的,小心脚踝,我提醒着她有了我的提醒,他才能躲过这次咩丁之灾,可是呢,它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不说,恐怕是说不出来,这件事令我疑惑了,可我要走过去吗?我一挪动脚步,之前的声音就做费了,您知道吗?您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挚友我知道,我保守秘密,把这些无人滞销的秘密藏得好好的,可是,你总要缠着我闻着稳拿,好,如你所愿,我把这件事全告诉可是如果我就在这儿站着,它要走到哪里去呢?没人告诉过它该去哪啊,而且,就脸我也没想过这种事,它一个人要如何做得好呢?我急忙追上去,本打算抓住它衣服上的腰带,它把背部露出来了,大概不是故意的,即使如此,页关管不得这么多了,紧急,紧急,我已经紧张了,而它呢?它怎么想,我现在不该考虑这些问题了,可是,我还是要向前走,不然如何找到我的声音呢好啊比比看谁声音大我对多姆戈说,您说得对,我的房间里有你的朋友,朋友的外婆还是朋友,开始,开始,先别把电脑的眼罩丢过来,我还没把碗拿出来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说着,总是要说这句话,可是呢,我早听过了,你没听过,至少这句话你一定没听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好啊,比比看,谁的声音 第160章 你的笑声 “明里瑞先生,请你出去。”萨戈恨不得拍他的脑袋了。 “可我才刚进来,您现在就要赶我走?” “不然呢?” “我搞不懂,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是这儿最友善的人,我用两条腿走路,而且从马路上走过来,从不违反交通规则,我用我的眼睛看别人的脸,只是一种观察,不是吗?” “我知道,朋友,这些事我早知道,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可是,你毕竟没什么像样的名字,我们不可能一直千就你。” “我是明里瑞。” “我知道,我不是说了嘛,我知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好吗?先生?”萨戈从自己脑袋上揪下一根银灰色的头发,“我的时间用不完,比你的脑袋还宝贵,你知道吗?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去干些有意思的事,好了,再见,明里瑞先生。” “请等等,萨戈小姐!”明里瑞俯身握住桌子前面的书架,上面一本书都没有,全是被戳破的气球,“您总要为我出些主意,我不会为难你的,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你看,我一直一个人居住,不爱和人说话,您忍心就这样把我抛下吗?” “当然,先生。” 明里瑞只好低着脑袋走出门,他的两条腿纠缠在一起,互相摸对方的额头,明里瑞不情不愿地走着,他越走越慢,到了后来,甚至要倒退起来,萨戈从那儿站起了,走到他身边,给了他一脚,把他踹出去,明里瑞的脸先着地,落在了空旷的马路上,这条路很宽广,因此大家都走过来,围着明里瑞哈哈大笑,等人们笑够了,便一言不发地地离开了,他们带着早就准备好的手帕,现在把这东西盖在眼睛上,揩拭着方才笑出来的眼泪,那些售票员站在远处,笑着走到人群中间,和气地伸出手,人们当然要把钱交出去了,不情不愿地交出去,他们从口袋里拔出来的手简直要粘在肩膀上,到了后来,甚至还缩进口袋里,一动不动了,萨戈从那儿走出来,不情不愿地走到他们身边,给了他们一脚,把他们踹出去,他们的脸庞先和地面打交道,钱包自然掉了出来,明里瑞急忙捡起这东西,捂住自己的眼,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钱包,崭新的钱包,这样做也许不太好,明里瑞心想,这算是小偷,身只是墙倒,可是,那毕竟是别人掉出来的物件,也许,它正需要这东西,也许,它刚好差了这一笔钱,明里瑞小心翼翼地打开手里的钱包,他祈祷着,不知在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话,他要揪住这些陌生人的头发,这些人,也许不是人,管不了那么多,还是说,全是秃头?明里瑞看到了那些谎言,人们都把脚放在上面,使劲踩,用力压,把这些自己胡编出来的空话踩成渣滓,这很恰当,他终于能把钱包打开了,没上锁,依然没上锁,它们向来不喜欢上锁,当然,明里瑞也是这样,他从来不关车门,他把自己的钱包丢在地上,不过,到处是草丛,还是树林?独自站在原地?他倒是想这样做,明里瑞大声喊,在心里喊,在心里奔跑,我有这种东西吗?他质问自己,不过没答案,没有合适的答案,还好,他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那些人接近自己的车子了,这是台有些破旧的车,明里瑞最了解这辆车,毕竟是他亲手买来的,感情深厚,感情有些深厚了,谁告诉他的?先别管这位客气的小姐,明里瑞是从哪儿搬来这辆车的?他是大力士,是的,我是大力士,你要来试试吗?看我的肩膀,上面全是肉块,没错,你可以把手伸出来,一次健美比赛,一次搏击比赛,两者没什么关系,是的,我知道,没什么必然联系,我早知道了,不过,我赢得了这辆车,代替了奖杯,我不喜欢奖杯,这种东西总要上锁,不上锁是搬不动它们的,我这样试过,这些人不喜欢这种款式的车,而且,很老的车,老家伙,我的口水要飞到这些生物的脸上,谁让它们是老家伙呢,但没上锁的车就是这样,朋友,记住我说的这句话,好的,夫人,我记住了,您说,你真这样做了?是的,你看,这是我的笔记本,那好,那好,我们继续讲,让我看看你的笔记本!先别急,您先站起起来,对,站在那里,站稳了吗?还没有! 第161章 他们走过去了,可我该在哪呢?总不能是那辆车里,这会吓跑他们的,可是,这些草丛有些过于简陋了,好在我们还有衣服,把衣服挂在树枝上,这算是一种天衣无缝的伪装,有些时候,我就站在那里,蹲着,蹲下去,我的膝盖还能弯曲,不必质疑,我静静看着那些陌生人坐进我车里,是的,他们开着我的车走了,尽管我把钥匙留在了那里,可要如此娴熟地操纵一辆从未见过的车仍是有一定难度的,我祝他们好运,等他们走了,我才能跟着走出来,明里瑞低头去看钱包,里面有些钱,藏在钱包里的钱,它们藏得很好,明里瑞把这些钱抽出来,仔细看了看,也许,这是自己的钱?好,应该是这样,他刚好需要这笔钱,可是,这不是自己的钱包,他从哪搞来这东西的?使用说明呢?他需要使用说明,明里瑞翻弄着这新鲜的物件,什么都没有,不称职的制作者,他骂道,那好,自己是从哪买来这钱包的?而且,他连钱包都没有,又是从哪找来的钱呢?这问题难以解决了,他准备离开明天待着的地方,有人扑了过来,趴在地上,双手握住他的脚踝,一面哭一面叫:“我求您了!先生!把我的钱包还给我!我需要那笔钱,我的目琴生了病,我急需那笔前!”明里瑞试着把腿拔出来,这位先生的手很有力量,可明里瑞不喜欢开玩笑,这可不是什么花话拳绣腿,他一下就跳出来了,顺便踩在这位粗鲁的陌生人头上,也许还该跳一下,他想着,不过,还是等等,还不知道这位先生的名字。 “我叫乔里梅卡!”见明里瑞有了这想法,他急忙回应他,明里瑞满意地点点头,拦下一辆飞驰而来的车,坐上去,笑着离开了。 这次倒是把车门锁上了。 司机扭过头,笑着说:“明里瑞先生,您好,我是乔里梅卡。” 明里瑞早就知道会这样,他下周就看过这件事了,在电视上看的,屏幕上有个粉色的斑点,究竟是谁搞上去的?他拿着毛巾使劲擦,擦了半天,根本没什么用,发明这种玩具的人应当被送上绞星架,明里瑞走到卫生间里,最醒目的水管,摩挲他的脑袋,他怎能容忍这种侮辱,只好用双手扼住它的咽喉,将它带了过来,冲洗屏幕,让水流和污垢决斗,还是这样,他坐在地上,懒得起来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先生?这是你的钱包,可现在是我的,你何必如此指高气昂呢?”“明里瑞先生,您这话有些没道理了,这钱包和我在一起很久了,而您呢?刚得到它,不如您问问它,如果让它说话,它会跟着谁走呢?”“不要说这些胡话,这钱包以后总要跟我在一起,从此以后,一直要这样做,谁都不好说什么,我说的这句话,我不负责,永不分离,而你呢?那是已固定的事实,我拥有无限的时间,你只能抱着那点腐烂了的回忆,好了,现在停车,让我下去,我可不想付你钱。” 明里瑞打开车门,从鸡翅着的车辆中条下来,他的身子像皮秋一般在路上旋转,摩擦出轰瑟的斑点,飞溅出去,飞到车身上,飞到人们脸上,飞到电视机屏幕上,哈哈!我猜到了!明里瑞大笑着,也许是看到了,从电视里看到了,老套的节目,两个老家伙站在舞台上胡言乱语,有说有笑的,他真想走到他们后面,揪住他们脑袋上的头发,把他们拽起来,没礼貌的小孩子。 “看好了!”乔里梅卡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跳出来,“小心脚后跟!”“我不必在意任何脚后跟,我是脚后跟的宠物!”是啊,明里瑞竟把这种没洗干净的盘子塞到顾客的里库里去了,用盘子敲打你们的尚踢,哈哈,看招!明里瑞看到了乔里梅卡,它说得倒是实话,他何必去质疑一句切实可靠的话呢?一只宠物,要如何对着自己大声喊?他们只能排写,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任何地方都能行,不过,我们只让它们走到已被桂花好的地点,对于它们来说,乔里梅卡,没错,这就是乔里梅卡,对他们来说,随地打消变已是种莫大的反抗了,还能奢望什么呢?明里瑞从家里走出去,这不是他的家,远处有闪烁着灯光的楼房兀立在走不完的黑夜里,视线之外还有素未谋面的灯火与欢笑,这都不是他的家,不属于他的家,他要流浪,这不是他的选择,只是玻璃杯里浑浊的酉,他把这些东西送进自己僵硬了的嘴巴里,在随处可见的影子中度过漫长的一生,他躲在别人的影子里,别人丢出来的纸箱,他坐在纸箱中,这就算是自己的家了,不能时时刻刻坐在这里,随时都有人要把这垃圾收走,丢进苍蝇乱飞的垃圾箱内,苍蝇不愿和自己说话,他试过了,有些时候,会有和他一样的人走过来,找过来,一行人聚在一起,坐在垃圾堆里聊天,外人能看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吗?他不会去想这些事的,他饿了就吃东西,可能吃的只有垃圾,他困了就躺下,可能躺的地方只剩下人来人往的马路了,他不在乎别人如何想,看着这些人忿怒的目光,他必须哈哈大笑,如果不这样做,那便是种可耻的浪费了,他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人痛恨那些胜利者,它们随手丢出来的残羹冷炙,宁愿踩烂,也不给你,他也这样想,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区别,都一样,他在飞虫乱飞的垃圾堆里入睡,它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沉眠,可它们在同一场梦里,我看着与我有所不同的人走在路上便心神不宁,我听到不合我意的杂音就痛心疾首,他这样想,所以仍要坐在自己家里,抢来的家,偷来的家,谁不是这样呢?它们又来了,醒过来,睡得很香甜,第二天就无家可归,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谁想看到这种东西在路上蠕动呢?这算是难得的好事,他心想,又能去新的地方了,走在一条崭新的路上,最好是没见过的风景,最好是没见过的行李,它们站在一起,从垃圾场中走出来,人们避开它们,浑身上下都是臭味,它们捂住鼻子,急忙走开了,还有些人要冲上来,这些勇士,这些英雄,奋不顾身地冲上来,他和它们,它们站在一起,把这些勇士打倒在地,用脚踩它们的头,触感相同,没什么特别的,它们把口水吐道他最礼,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们盯着那些老房子,无人居住的房子,被屋主丢掉的房子,当然要住进去,现在没什么人,他们能进去,于是,他们这样想着,这样走着,坐在别人的房子里,被丢出来的垃圾坐在荒废了的花园里,理所当然的奇迹,他们等待着,等待一声怒斥,等待数声啼鸣,那些骑士呢?应该快来了,千辛万苦,它们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它们的藏身之处,它们举起手中的长枪,把口袋里的甘露撒上去,把头发里的赞美诗丢进去,它们高唱着走过来,誓要惩罚这些不洁的人渣,它们把这些勇士从雄壮的猛兽身上拽下来,托掉它们的苦字,用伙艳灼烧晓袅的羽毛,它们疼得嗷嗷叫,还会有更多人过来,大喊着,唱着歌,把名字说出来,坐在垃圾堆里,从污泥里站起来,这一天又过去了,又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算是罪有应得了,它们走在一起,把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踢开挡在前面的无辜者,敲碎迎面而来的勇士的恼带,它们大笑着走在一条不属于它们的路上,流浪者要闯进最雄伟的殿堂。 第162章 “你从前方而来,不,我不这样想,你说了谎,你的鞋子上有我留下的脚印,我留在家里的脚印,你多半去过我家,昨天傍晚?还是明天早晨?都不重要,这已成了事实,我们说什么都不要紧,你一定要走到我家里去,把自己脏兮兮的鞋子放在我崭新的地毯上,在上面留下漆黑的污渍,你指望我走过去,帮你擦干净吗?我没有时间这样做,明白吗?我要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一直在调查,我比你强壮,我的脑袋比你的脑袋还粗壮,我当然能这样做,你说什么也没用,你编出来的这些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还记得吗?我早告诉过你了,你说的这些话骗不了我,也许你是这样一位有口才的人才,可我什么都不必做,这些事全是事实,早已发生过的事实,你要我大叫?要我奔跑?当然,我一直这样做,我找到一条路,于是就顺着这条路行走,一直有这样一条路,我没把它藏起来,它总是会出现,今天也会来的,来和我见面,我明白你要说的话,和我无关,你把嘴巴贴在我的耳朵上,那又如何呢?仍旧和我无关,这些话没什么用,没有用处,我们要干些能留下足迹的事,朋友,你能活多久?一天?还是一年?伸出指头算一算,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东西上?我知道你不开心,那也没办法,总要有人不开心,如果人人都开心,我们还怎么活下去?我们是一个整体,是的,你说得对,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迟早要老去,迟早要离开,可这整体还蔓延着,我把你的爱人推下去了,没错,你不相信?当然,这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你大可以慢慢回味,慢慢品尝,慢慢在自己眼睛里的泪水中游泳,还需要我送你游泳圈吗?我没钱,不过顺手拿走了你的钱包,里面能用的东西不少,你何必在意这件事?我们要老死了,我们的胳膊成了树枝,你看,我的眼睛旁有皱纹了,还能怎么办呢?我把你的父母推下去了,没错,你又不信?好的,你就继续骗自己,但这也怪不得我啊,你还有孩子?我知道,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我比你更了解我自己,你时常跟着我,那又如何呢?我把我见过的人都介绍给你认识,我把自己脑子里想的事全分享给你了,我把家门敞开,也许你要过来,我知道你不会生气,你向来如此,我知道你在乎什么,你只会这样,你不在乎身边的人,是的,你不必反驳,我明白,你不在乎我,你不爱你的亲人和朋友,你恨我们,尽管我们什么都没做,但你仍旧恨着我们,这是早就分享出去的事实,在人们怀里藏着,虽然与你无关,但你一定会这样做,你只爱与你无关的东西,越远越好,最好飞在天上,看不见摸不着,也许你总是如此自卑,害怕看到自己的脸,不愿意抚摸自己的睫毛,你把自己丢到我们身上了,也许,你的影子缠在我们身上,你一看到我们就头晕心慌,那你就走,我不跟着你,永远说着一句话,永远是那句话,嘴巴里容不下别人了,我们只能说一句话,完全一样的话,我们的嘴巴动不了,把这话塞进嘴里,一直跳,一直叫,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不想明白,你什么也不想看见,你把自己的眼睛借给我,就为了能把它的身子遮起来,你根本不敢走过去,你永远不会爱上自己身边的人,你憎恨自己的脸,把心里的火全送给远处的恶棍。” 第163章 第 克瓦尼流露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梅达尔把她的眼睛抢过来,塞到最里,用牙齿咀嚼,先要经过牙齿的凉亭,用喉咙说话,先要把书签交给没洗过的脚趾,齐蒙格找到了我,现在我还在桌子前坐着,那时候我的两只手都伸到抽屉里,这是张没有抽屉的桌子,也许我该找到齐蒙格,我从齐蒙格身后的门缝里走进来,看到她正趴在桌子上,写字,于是,我便走过去了,齐蒙格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抬头看着我的脸,我也转眼来看这张脸,没什么特别的,齐蒙格试图把嘴张开,我伸手握住他的笔尖,我送给我自己的钢笔,从商场盒子里取出来的钢笔,最前端是钢笔的笔尖,笔尖后面是钢笔,最后面是钢笔的笔帽,笔帽前面是钢笔的笔尖,我把自己的手指伸出来,炎热的天气里,蚊子都走远了,用翅膀飞行,用翅膀上的脚尖走路,穿上鞋子接着走,去,没人能抢走我们的鞋,也许那时候我还在家里说话而你就站在我门前聊天,齐蒙格把自己的大腿我和这只小老虎走出去,来到你跟前,又要走过来,总是要走的,快,别慢吞吞的,我把这东西送给你吃,张开嘴,大声喊,大声喊,芬迪布勒从冰淇淋内跳出来,嘴上还有父亲的胡须,他从父亲身上借来的胡须,下星期父亲在睡觉,谁也别叫醒他,对,把闹钟藏起来,闹钟在哪?不再我这儿,别总是缠着我,我知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这可不是我一歌人的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芬迪布勒不耐烦地回答她,这小子总是这样多嘴,嘴巴一直嗒嗒作响,她要被这位大嘴巴先生烦死了,好,我来了,你等了多久了?我早就该过来,提前两三天过来,那时候这儿还没人,人不多,即使人不多,我也得过来啊?不是吗?芬迪布勒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公司里,这是他打开的公司,绝对不把牛奶倒进去,过期了的牛奶,他只和过气了的扭乃,最好有发霉了的头发,最好有长出黑绿色的紫色,用舌头去和自己的牙齿搏斗,芬迪布勒加入这场战斗,它从旁边跳进来,顺着自己的戒指跳进来,小偷盯着这些闪闪发光的珠宝,把口水结成冰,里凡卡的脑袋最喜欢这种地板,硬邦邦的地板,我把手指伸到人们的嘴里去,里凡卡哭喊着,抱住路人的大腿,把它们的苦子拽下来,里凡卡把这些东西缠在脖子上,这是围巾,她要用和你,“您站起来,好吗?”里凡卡,听了,这话,当,然,就如此,做,了,,他不想反驳眼前这位和蔼的医生,里凡卡不喜欢一声,他没见过这些人,不过这些人都听过他的名字,这些人走过来站在他。。。。前面,把手里的工具掏出来,开始说话,里凡卡在心里默念,开始说话!当然,果然,有一棵树,里凡卡顺着树干趴上去,上面的蝴蝶干下来,快离开!快离开!这是我的地盘!医生们站在下面,抬头去看他,它得意地笑了,它知道谁也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还不行现在还不行没到晚上没到白天我们的脸很年轻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现在真的还不行来,现在谁能上来,谁还能再上来?这是我的地盘,你们不许在这人战而,里凡卡喊着,他在和下面的朋友们聊天,一生门针管拔出来,刺进树干里,叶子落下来,落在你身边,孩子坐在床上,把老人喊过来,它摸摸老人的脑袋:“好久不见,朋友,你还好吗?”“我很好,不必为我担心。”“可你脸上的那朵花呢?我没见到他,你把它丢了?难道是他自己离开的,是的,朋友,的确是他自己离开的,请别骗我,女士,我比你更爱那朵花,我就是那朵花,你想如何骗过我呢?我没骗你,我没骗你,请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那朵花?我不记得了,您在说什么?我脸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朵花。”“你中计了!你中计了!”孩子从枕头上跳起来,床单随着它的动作在天花板附近飞行,孩子伸出脚,将这位严师踢了出去,飞得很远,它默默想着,飞得的确很远,“我可还没说这是什么花呢!你中计了!”“我中计了!我中计了!”老人和孩子大笑着在房间里打转,从角落里跑出来,跑到一堵房间里的木墙边,等它们跑累了,就从木墙边跑出来,跑到房间的角落里,等他们跑累了,孩子就把老人抱起来,把它丢在床上,“轻拿轻放!”桑法大声吼道,“没出息的东西!把这些东西砸坏了,你们可赔不起!”孩子急忙低下头,嗫嚅着,弯下腰,把脑袋伸到两退之间,去盯着地面上蠕动着的小昆虫,它把老人举起来,半蹲着,丢出去,砸在床上,“满分!”多姆戈急忙从裁判里走出来,握住老人的手,“谢谢您,老先生,谢谢您。”其他人都看着,多姆戈冲到人群中间,拳打脚踢,让这些人都趴在地上,一面打一面骂:“快来!快来!”它们只好去握老人的手,喊出老人的名字,:“”您好,我是乔里梅卡。“”感谢您能来,这是最后一场乐坛,感嗯您能来。”“不可当,不刻当。”“失敬!失敬!”“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多姆戈冲到人群里拳打脚踢,人们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还在大声喊:“请起来!朋友们,请站起来!”“我来了!”丹朗洛从地面上站起来,多姆戈跳到它的手推车里,“一辆车,你要带着这种没礼貌的野人过来?”“他可是你的母亲!失散多年的母亲!”“现在,我是你的父亲!”“你撒谎!”“我是你的轮胎,把我抬起来!我求你了!”“好的,我听到你说话了。”“萨戈把丹朗洛抬起来,丢到老人床上。”“这还是一张床吗?”孩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萨戈根本不理它,冷笑着看了它一眼,走到多姆戈头发上,“请你下来。”多姆戈掐住自己颤抖着的鼻尖,“可以,你先跪下。”“请您先下来。”“可以,你先跪下。”孩子从多姆戈的婚礼上走出来,多姆戈和自己的伴侣急匆匆地跑到它身后,把老人送给它:“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请您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孩子点点头,收下了这枚戒指,她站在原地绝不动摇,多姆戈大喝一声,抢走它手里的戒指,它把孩子的耳多拽下来,把戒指递给它,微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指,请您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必了。”孩子冷笑着离开,来到车站,老人从床上坐起来:“给我一杯水。”“不必了。”孩子冷笑着把水拿过来,请别怀疑,这的确是一杯水,它仰头说道,很快把头低下来,向里面吐口睡,孩子冷笑着把这杯睡递给老人,冷笑着盯着老人的脸,老人冷笑着把这杯水接过来,冷笑着一饮而尽,孩子抱着自己的双双双臂,冷笑着看着它把这杯水喝完,老人冷笑着说:“再给我拿一杯水。”“不必了。”孩子冷笑着走开了,走进车站,这到底是什么提防的车站,简直简陋得让人想破口大骂,“连一杯水都没有吗?你们这群好吃懒做的家伙!”“爱,莱勒,来了。”波伊兰诺讪笑着弗利曼讪笑着走过来,它一二三四五看这是一二三四五六位孩子,立马就跪在地上:“我能跪在地上,我无所不能,我能跪在地上,你无所不能。”“我能喝这杯水吗?”“不!”乔诺布伦跳起来,像是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从跑道上冲过来,借助弗利曼结实的胳膊冲向天空,乔诺布伦失控了,掉了下去,看来,它坠机了。“看来,它坠机了。”乔诺布伦对自己说,“我知道,不用你在这里胡扯。”“我可没胡扯,是你在挑衅我。”“我毕竟是你的师傅,你不该这么做,你不该这么对待我,我惩罚你,我罚你去哦哦我罚你去唉唉我罚你去。” 弗森莱格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那里面放着自己昨日放进去的物件,此刻多半还安稳地待在那儿,行李箱的行李箱密码是多少?也许它忘了,不要紧,弗森莱格摸出路人的手机,那人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弗森莱格掏出自己的手机,里面有他记下来的东西,“开机。”弗森莱格对这位恰巧路过的陌生人说道,“好。”它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164章 笑 “那地方有座钟楼。”老人咕哝着,但仍被一旁走来的医生听见了,盯着这座钟楼。 “您何时发现这东西的?” “就在刚刚。” 老人和医生走远了,一眨眼工夫,它们带来了第三个人,医生把这人推到前面去,嘴里低声说着:“快去看看,朋友,一座钟楼。” 它信步来到老人身边,推了它一把,老人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等它爬起来了,阴郁的脸上平添几分忿怒神采,它即刻朝着这人嚷道:“请您向我道歉。” “也许它是一位工程师。”医生开了腔。 “也许是这样。”工程师摇了摇头。 “现在您该开口了。”工程师把老人扶起来,“您在哪看到那东西的?最好悄悄告诉我。” “就在刚才,就在现在,就在我们脚下,快低头去看。” 工程师推了老人一把,老人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它站起来,低声说着:“走,朋友们,我带你们过去。” “不用了。”医生点了点头,大步流星,马上就离开了。 霎时间,工程师从地上站了起来,握住老人的手,不去理会这双手,它深怕这双骨瘦如柴的手会成为一名医生,工程师把老人头上的灰尘摘下来,对它说道:“老人家,您看,这是您头上的物件。” “真的?” “真的。” “为何会有这东西?” “不清楚,也许是您整日在外头走动,故而沾染上了这些灰尘沙砾。” “也许是,正值日暮,也管不得如此多了,你再帮我看看我的脑袋,上面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工程师盯着老人的脑袋:“多半是白色的,白头发。” “能确定吗?” “应当是这样,我帮您拍张照。” 工程师从裤子上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快门,把照片和屏幕一起送到老人面前去,老人就聚精会神地瞅着这两样物件,默不作声。 “或许有些荒唐,这是种试探。”工程师不耐烦地说道,“您见谅。” 老人用困惑的目光凝视着工程师口袋里锃亮的外壳,它禁不住伸出手,将干枯了的手指搭在上头,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这是……”“请您把手松开。”“请让我看看这样的东西,我还没见过这些东西,你是一位陌生人,你是一位陌生人,我要看看这些东西,我要从这儿开始走,走到江河湖泊中,陌生的水流陌生的歌,都在等着我,我们曾引以为傲的,现在引以为傲的,一切,一切,就像那些人曾说过的,站在未来向前看,站在前面看向我们这边,我们把头伸上去,悬在空中向下看,这不过是些笑话,毫无用处又微不足道的笑话,它们会怎么说?它们会怎么安慰我们?它们会说,是的,这是种积累,没错,数不清的错误经验有助于成功,它们就这样安慰我们,可谁会相信呢?我们自己也不信啊,全变了,全改变了,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说,这种改变是无可遏止的,我们的目的变了,我的脸扭曲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可它们来了,我们只好这样了,一切都是为了要和它们作对,我们要和它们区别开来,我们自己这样做,我们的支持者也希望我们这么做,我们别无选择,不是为了美,不是为了真理,而是为了区分,为了特别,为了人们的呼声,当然,可以不这样做,当然可以了,可我们一定会淹没在它们的浪潮里,我们比不过它们,只要和它们有相同之处,它们一定会胜过我们,而且是压倒性的,它们来得容易,去得简单,我们只能这样了,和它们区别开来,那些人呢?曾经站在那儿的人群,为我们喝彩的人群,现在分为两群人啰,互相争斗,互相打闹,总是要改变,爱戴我们的人成日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它们分不清我们和它们了,谁知道这些东西是谁搞出来的?根本分不清,只要是我们的,它们便叫好,只要是它们的,它们便大骂,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我们和这些人,全是些老顽固,站在这儿不走了,其他人当然不会回头,这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呢?更好了,不过是种游戏,只要开心就好,何必管这么多呢?可它们呢?迟早要轮到他们啊,谁也躲不过去,我们的价值在消亡,我们的意义在崩塌,我们的精神毫无作用,我们的理想简直是些空话,到了这时候了,是的,就在现在,我们该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好,它们远远胜过我们了,在我们的领域,在与我们无关的领域,在一切领域内,它们都会胜过我们,取代我们,年轻人会把老家伙推进深坑里,这是种规律,可我总要为自己掉几滴眼泪,还有人会安慰自己,还有些剩下的地方没被占去,它们总会安慰自己,可这有什么用呢?到了这时候了,连它们自己也不敢这样说了,我们曾经为了真理奔跑在无数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现在我们为了自己的尊严刻意站在真理的对立面,现在的我们是过去的自己的宿敌,我的这双手,曾为了美而旋转翻涌,现在只为了与众不同而活着了,可我能怎么做呢?只能这样,我只能这样了,只要随心所欲,便一定要掉进它们的影子里,我是个老家伙,是个老人,我老了,我盼着自己快些老,我不想看到自己曾敬爱过的事物在它们手里瓦解了,我知道,它们没犯什么错,是的,依旧没人犯错,这是种进步,这是种进步,我们该把那些东西放下,荣誉、情感、精神、梦想,没什么价值,我们创造不出什么了,只要我们不去想这些事,那便过得很顺畅,我们应当和那些人一样,它们不是敌人,它们是工具,它们没抢占走我们的意义,它们替我们分担了意义,它们绝对没摧毁我们的价值,它们为我们增添了新的价值,它们没搅碎我们的梦,它们是我们身子下面的床铺,它们是仆人,是工具,我们躺在家里,这不就是我们曾幻想过的吗?什么都不必做,躺在家里就好,没有厨师了,我们能享受到更可口的美食,没有司机了,谁想看到一张飘在座位前面的脸庞呢?没有快递员和服务生,我们不必和人打交道,这很安闲,没有那些手握权杖的人了,没人会骑在我们头上,我们生活得很美满,我们有数不清的娱乐活动,没有那些惹人厌的作家了,我们不必忍受它们的胡思乱想和古怪的个人口味,我们迎来了为我们量身定做的作品,每个人都有一本,全为我们出力,只为我们服务,没有那些可笑的音乐家了,我们能听到最适合我们的音乐,我们耳朵的忠实奴仆,当然,还有美术家、雕塑家、哲学家,这些走错了路的职业,没什么用的人,没什么用的我,还有它们的父母,它们的父母总要老去的,孩子的脑袋会越过父母的肩膀,即使那是它们的亲生父母,什么都不会剩下来,这是段毫无意义的时期,站在遥远又无尽头的未来来看,一段短暂又可悲的时期,我们自以为把握住了真理,只有我们能看到的东西,我们老了,我老了,年轻人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一张如此苍老的脸,这苍老能给人带来笑声,还有些角落里的叹息,这样没什么用的老家伙,这样可怜的老家伙,我一生都在和自己搏斗,到了现在,它们比我做得更好,它们比我更适合做我自己,这时候,我还有什么用呢?我唯一的用处是我的身份,别人赋予我的身份,和我没什么关系的身份,我唯一的用处就是这张苍老的脸和衰弱的身躯,还有缠在我身上的时间的痕迹,人们会可怜我,为我流泪,仅此而已,我是种消费品,我的苦难是人们的消费品,这就是我的优越性和独特性了,我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怜,可悲,仅此而已,这就是我了,这就是我,总是该这样做,这是种进步,这当然是种进步,彻底的灭亡是种长足的进步。” 老人走向那座高钟楼,远比它高大的高钟楼,这座钟楼即将升空,飞入浩瀚又迷蒙的天空里,老人扑上去,用手敲打这座钟楼的外壳,用脚踢打这座钟楼的外壳,用脑袋叩击这座钟楼的外壳,它身上受了伤,一句话也不说,现在只想唱歌,它唱了一首歌,一首过去曾流行过的歌,工程师没听过这首歌,钟楼的内部很快传来了相似的旋律,似乎有人在唱歌,声音比老人更甜美,吐字更清晰,工程师听出来了,老人唱错了词,记错了句子,它跑调了,它唱错了,这座钟楼要升入天空,喷出茫茫的烟雾,带来一次炸裂和轻微的响动,老人消失在这声轰鸣里,工程师看着这座钟楼在天空中飞翔,脸上洋溢着骄傲的微笑。 第165章 温暖 多伯里的母亲在家里探出头。从窗户内把脑袋伸出来,她嚷道:“把花园里的铲子拿进来。”多伯里点了点头,俯身去捡沾上了泥土的铲子,他盯着铲子前端的泥土看,或许没拿稳,铲子又掉了下去,多伯里把铲子拾起来,或许没拿稳,铲子又掉了下去,多伯里把铲子拿起来,笔挺地站在那儿,他转过身,走向房门,多伯里把门打开,把门关上,走进屋子里,多伯里迈开腿,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把铲子放在餐桌上,他的母亲转眼来看他,顺便开了腔:“别把这东西放上来,快拿下去!”多伯里用手握住铲子,上面粘着泥土,比刚才少了,多伯里拿起铲子,开始移动,走到门口,伸出手,把门推开,没推开,多伯里伸出两只手,试图把门推开,没推开,铲子掉在地上,多伯里的母亲一面从沙发上站起来,一面说:“我要去厨房,别来打扰我。”多伯里摇了摇头,低下脑袋,把铲子捡起来,多伯里伸出手,把门推开,走了出去。 多伯里走到花园里,把铲子轻轻放回去,多伯里站起身,走回去,接近房门,多伯里没关门,多伯里直接走进去,多伯里走进自己家里,坐在沙发上,多伯里握住遥控器,按了两下,他的母亲在厨房里说话:“我把电视关了,你自己去打开。”多伯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旁边,找了找电视机按钮,多伯里蹲下去,找到了电视机按钮,多伯里把手指放上去,揿住按钮,电视机打开了,多伯里站起来,转身走回去,走到沙发旁边,慢慢坐下去,电视里有人在说话,多伯里按住遥控器,电视机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 “把客厅里的衣服拿给我。”多伯里的母亲在厨房里说话,多伯里站起来,围着桌子打转,多伯里停下来,把手伸出去,伸到一件衣服上,多伯里握住这件衣服,走向厨房,多伯里走进厨房,把这件衣服交给多伯里的母亲,多伯里的母亲接过来,说道:“去楼上看看洗衣机。”多伯里转过身,走出厨房,走到楼梯上,开始向上走,多伯里走到二楼,走向洗衣机,多伯里盯着洗衣机,多伯里转过身,靠近楼梯,把脚放上去,多伯里把手掌放在扶手上,多伯里向下走,走到一楼,多伯里的母亲在厨房里说话:“帮我把二楼的窗户关上。”多伯里转过身,多伯里开始走,多伯里走到楼梯中间,多伯里在向上爬,多伯里走到二楼,多伯里接近一扇窗户,多伯里把窗户拉上了,多伯里把窗户锁上了,多伯里走向第二扇窗户,多伯里把这扇窗户关上了,多伯里走向第三扇窗户,多伯里把第三扇窗户关上了,多伯里走向第四扇窗户,多伯里把第四扇窗户关上了,多伯里走向第五扇窗户,多伯里把第五扇窗户关上了,多伯里靠近楼梯,从楼梯上走下去,多伯里来到一楼,多伯里的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把花园里摇椅上的扇子拿过来。”多伯里走向家门,把门打开,多伯里走出家门,走进花园,多伯里走向摇椅,伸手去拿上面的扇子,摇椅上没有扇子,多伯里转过身,在花园中穿行,接近房子,靠近房门,多伯里伸出手,推开房门,多伯里走进自己家里,多伯里的母亲走进厨房:“去二楼把我调好的调味料拿下来。”多伯里走向楼梯,走上楼梯,走过楼梯,走进二楼,多伯里去二楼拿调味料,二楼没有调味料,多伯里走到一楼。 多伯里的母亲在厨房里说话:“去二楼把我的耳机拿下来。”多伯里转过身,握住扶手,走上二楼。 第166章 窝棚 “再向前走两步。”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两步,“向后退一步。”拉尔犹卡奇向后退了一步,“向前走三步。”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两步,拉尔犹卡奇的同事用脑袋上的眼睛看着拉尔犹卡奇脑袋上的眼睛。 “你吃饭了吗?”拉尔犹卡奇的同事用脑袋上的嘴巴说话。 “吃了。”拉尔犹卡奇回答它。 “在哪吃的?” “哪一次?” “上一次。” “在家。” “谁家?” “我家。” “我是谁?” “我。” 拉尔犹卡奇的同事向前走,拉尔犹卡奇的同事用嘴巴说话:“跟我过来。”拉尔犹卡奇跟着拉尔犹卡奇的同事向前走。 “你今天吃饭了吗?” “还没有。” “向前走一步。” 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一步。 “你昨天吃饭了吗?” “吃了。” “向后走一步。” 拉尔犹卡奇向后退了一步。 “你扶住这棵树。”拉尔犹卡奇的同事让拉尔犹卡奇扶住拉尔犹卡奇眼睛里的那棵树,拉尔犹卡奇用拉尔犹卡奇的双腿走过去,走到那棵树旁边,拉尔犹卡奇用拉尔犹卡奇的双手扶住这棵树。 “向前走两步。”拉尔犹卡奇的同事说。 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两步。 “向前走三步。” 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三步。 “你今天工作了吗?” “还没有。” “最近工作顺利吗?” “还好。” “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 “跟以前相比呢?” “还好。”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 “向后走一步。” 拉尔犹卡奇向后走了一步。 “你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 “你喜欢这棵树吗?” “还行。” “你工作时一般干什么?” “工作。” “你喜欢吃饭吗?” “还可以。” “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嗯。” “你一般在家里工作?” “不是。” “你一般在家里吃饭?” “不是。” “向前走两步。” 拉尔犹卡奇向后走了四步。 “向前走五步。” 拉尔犹卡奇向前走了三步。 “扶住这棵树。” 拉尔犹卡奇扶住了这棵树。 “你喜欢这顿饭吗?” “还好。” “你一般工作多长时间?” “是的。” “这棵树上有几片叶子?” “对。” “你一般和谁吃饭?” “都可以。” “喜欢自己的老板吗?” “还好。” “有什么正关注着的同事吗?” “哦。” “待会儿去吃饭?” “都可以。” “你打算吃什么?” “都可以。” “你能不吃饭吗?” “都可以。” “你昨天吃了什么?” “对。” “你一般工作前吃饭?” “好的。” “你工作后一般做什么?” “嗯。” “向后走一步。” 拉尔犹卡奇向后退了一步。 “你见过这棵树吗?” “您说得对。” “你见过我吗?” “嗯。” “你最喜欢哪位老板?” “是的。” “你和老板吃过饭吗?” “还好。” “你和同事吃过饭吗?” “是的。” “你和我吃过饭吗?” “您说得对。” “我是你的同事吗?” “是的。” “你吃饭了吗?” “没有。” “打算去吃吗?” “嗯。” “向前走一步。” 第167章 手杖 “你叫什么?” “你叫什么?” “您好,杰福先生,我是吉斯玛。” “您好,吉斯玛先生,我是杰福先生。” “杰福先生,您好。” “您好,吉斯玛先生。” “再见。” “再见。” “您好,老先生。” “您好,年轻人。” “您叫什么?” “您好,年轻人。” “您叫什么?老先生?” “我不唱歌,快走。” 杰福从餐厅走出来,走到餐厅里,服务生站在杰福前面,服务生对着杰福说话:“先生,您好。”“您好,先生。”杰福对他说。 “您好,杰福先生。”服务生从餐厅门口走出去,杰福跟着他走到餐厅里,服务生站在杰福前面,“请别站在我前面。”“为什么?”“请别站在我前面。”“好的,先生,全听您的。”服务生从杰福身前走开了,坐在椅子上,“不要这样。”杰福对他说,“小心点,我还在盯着你。”“好的,先生。”“请别叫我先生。”“好的。”“请别站在我前面。”“好的,先生。”“请别叫我先生。”“好的。”“请别站在我前面。”“好的,先生。”杰福从餐厅门口走出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年轻人?”老人看着杰福。“事到如今,你已不必再说了。” “杰福先生,您好。”“您好,朋友。” 杰福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用手去摸腿上的奶油,他从地面上捡来的,一位年轻的狗从地上爬过来,咬住他的脖子,杰福被咬死了。 “这是谁干的?”安森不耐烦地说着。 “总之不是我。” “那一定是你,带走她!”安森把人带走了。 “卡纳卡蒙托。” “哦,哦。” “你会吃苹果吗?”吉斯玛打算跟慕兰诺拉说话。 “完全不会。” “我教你如何吃苹果。” “好啊。” “把苹果给我!” “我没拿着你的苹果。” “好,很好。”吉斯玛从独木桥上走过来。“快走过来,来不及了!”“我听到了,别再喊了。”“快掉下去!你必须掉下去!”“好的。” “把画给你。” “哦,好的。” “把画给我。” “你说得对。” “给你香蕉,香蕉皮。” “这是香蕉皮。” “这是你的香蕉皮。” “好的,谢谢你。” “你知道。” “等等。” “卡纳卡蒙托。” “卡纳卡蒙托,克瓦尼,我见过你,你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从实招来!不要搞这些小花样了!”“我没搞!我没搞!”“这地方不是你说了算的。”“谁说得对?”“我。”“绝不可能是你。”“好的,朋友,我叫克瓦尼。” “我听到了,知道了,再见。” “再见,朋友。” “明天见。” “你明天要去哪?” “你想知道?” “当然。” “你想说什么?” “这和你无关。” “和谁无关?” “和你,女士。” “你说什么?” “我说了这句话,哈哈,您真幽默。” “谢谢,谢谢您的夸奖。” “我没说。” “您一定说了。” “好了,别闹了。”迪苏克从波伊兰诺身上走出来,把波伊兰诺放在自己身前的餐桌上,她说道:“我想咳嗽,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你说我?谁允许你这样说我的?” “晃动着的弗森莱格,我是里凡卡,你们别碰我。” “请您保持冷静,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 “当然是。” “您不该这样说话。” “您说了什么?” “嗯。” 第168章 比赛 “比赛开始!” “比赛结束!” “赶上了,赶上了。”我大汗淋漓,今早起得有些晚,因此来得有些迟,有人跟我打招呼,我走在路上,死了。 葛萨洛在数自己的头发,当然是脑门上的头发,还有嘴巴里的头发,谁告诉它这件事了?不是我们告诉它的,它自己发现了这件事,好的。 “把手机交出来!”乔里梅卡蒙面了,她蒙面了,我为她感到开心,索科斯告诉自己,谁先说话,谁要受惩罚,谁最后说话,谁就是赢家,来,把积木递给我,谁让你把积木递给我了?你这该死的懒汉!好吃懒做,给我出去!好,很好,他出去了,小声点,朋友们,小声点,可别让他听见了,我们不能让他听到我们的声音,这地方容不下你这种披着衣服的大型昆虫,对,没错,说的就是你,对,快出去,快出去,少在这儿大声说话,你声音太大了!贝若纳冲到邻居家里,抓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着,“声音这么大?”贝若纳大声说着。“好,好的,我马上,我马上走开。”邻居嗫嚅着,趁贝若纳不注意,用水桶砸他的脑袋,贝若纳立刻倒在地上,邻居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哭,我对你说着。 “那就这样,我们来上课,朋友们,我给你们上课。” “为什么轮到你了?我实在不明白。” “您是我正饲养着的宠物,抱歉,请您见谅。” “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你说了哪句话?” “让我选一选,选择题,衣柜,我的衣柜里,要选出一件衣服,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出出主意,请帮我出出主意,这道题,请帮我处处注意,我要闭上眼,我要抬起头,谁在哇哇叫,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请别缠着我,我求你了,浅湾别缠着我,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你,请您走开,你快走开,我不认识你,我谁都不认识,快走开,你们都走开,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不认识我,我们没什么关系,谁都别理我都走开,盯着我的人都出去,对,就这样,别动,我手里有仁质,现在都出去,不然我要动手了,好的,从房间里走出去,现在站在大门后,用你们的手握住门框,现在马上走出去,谁都不许看我,对了,不要和我说话,我不会回答的,都出去,都出去,把门关上,出去后把门关上,把门锁上,别让我看到锁,别让我看到钥匙,出去后再也别回来,谁都不许回来,我盯着你们呢,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别以为只有你们能这么做,对,你就要这样 弗伽伦走到乔诺布伦身后,把她的帽子摘下来,丢到下水道里去,乔诺布伦砸烂了自己的鼻子,弗伽伦对鼻子说,嘴巴摇了摇头,真是个没长进的东西,你说我?弗伽伦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这是在不克肆意,哦,我全明白了,这只是你说的一句话,谁说的呢?我说的!你?哦!我听懂了,我懂了,你明白了,唉唉,哦,你,别站在我前面。 第169章 首丘之思 “你看,这是我发现的。”克兰达对希罗尔说道。 “是我发现的!”希罗尔举起口袋里的铁锤,巾向克兰达的脑袋,克兰达当场比四命。 “您发现了什么?”威尔吉急忙赶过来。 “什么都没有。”希罗尔把锤子举起来,举到自己脸上,绝对不眨眼睛,呆愣地说道,“什么都没发现。” “那你。”威尔吉一下就跳了起来,她飞到天空中了,“救我!” 希罗尔假装没看见她,从马路上走进房间了。 “给你檀木。” “谢谢。”希罗尔接过来了,她最讨厌这种东西,因此把檀木丢到这人的脸上,“请别攻击我的脸。”“你说了可没什么用。”“我可还没让您进来。”“你说的话都没什么用,指望我去听你说话?痴心妄想!”“那好,请您出去。”“你命令不了我,谁都不能命令我,谁也不能对我发号施令,我是我的战士,我是我的队长,我是我的大脑,我为我自己办事,你算是什么东西?无依无靠的家伙,脑袋上盯着稀烂的臭泥,你平时张开嘴,就为了接住掉下来的碎屑吗?”“没礼貌!这太没教养了!您真该回家去好好洗洗自己的脸,好好看看自己的嘴,好的,晚安。”“晚安,朋友。” “您真的什么也没发现。” “我说真的,熟人,陌生人,叶子和大树,也许你是树人,可的确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我要给您看看吗?我想不必,不!请给我看看!这是关键性的证据!”“好的,我全听您的。”希罗尔把自己口袋里的箱子摸出来,放到自己眼前,“这下您满意了,好的,把箱子还给我。”“给你,全给你,一个不留地全给你,你的箱子,我的箱子,箱子里的箱子还是你的箱子,你总是和箱子过不去,这可真可笑。”这句话一说完,它们都笑了,哈哈哈,我在哭,我在笑,卡纳卡蒙托啊,希罗尔把铅笔收起来,断了,“这到底是从哪来的铅笔?”她不耐烦地叫喊着,“是谁把这种东西送来的,简直不是什么工具,算不上是工具了,这是种刑具,用来折磨我的无聊玩意,我还能握住这东西吗?也许过一会儿,它的笔杆也要断掉了,哈哈,这可真有意思,嗯,好的,我知道了,是的,是的,嗯,你放心,对,对,我认识它,我认识它,好的好的,您放心,我这就过去,希罗尔走过去,把铅笔丢到它脸上:”我早说过,我不爱用这种东西,你还追着我干吗呢?难道这种工具就这么让你着迷,把你的脑袋都丢掉了,谁让你这样做的?我可没说这种可笑的话,别把责任甩到我身上,这已经……对了,这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只有我有你没有我的确有你绝对不想有的一种负担你好像很开心看着我如此难过你似乎很开心你的确不是什么好那就这样嗯嗯我知道了收到了再见就这样了再见把铅笔留下来留给我对,嗯,留给我,我不会把它丢了的,我保证,您说得都对,我要把铅笔放在我口袋里,专为它打造的口袋,您满意了?这口袋您也能钻进来,在里面待这,不过我不会给您吃的,如果您过于迟钝,我不会埋怨您的,不过理会您,好了,嗯,就像您说的。 第170章 原始要终 乔诺布伦找到了我,来到我工作的地方,站在门外向里面望,它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这我知道,可它是如何走过来的,倒让我摸不着头脑。或许它是从大街小巷中的某个隐蔽角落听来的,或许有好事之人刻意走到它身边,把这话说给它听了,不过它总要在门外等着,现时是这样,也许它要走开了,那更好。我把桌子上的纸与笔收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用手按下桌子一侧的紫色按钮,有个袋子霍地弹跳起来,落到我手掌中间,我携着这物件踱出门,看了看乔诺布伦,跟着把垃圾塞进它手里,它摇了摇头,表示认可,旋即转过身,我再也没见过它了。 洛维对萨戈说:“你未必和我打过交道,而现在你拿着我的折扇,或许你该把这东西擦干净,擦干净后再还给我,你犯了错,偷走我的东西,这就算是惩罚了,若你听不得这带刺的词汇,那便把它当成一种劳动,或许你要好受些,小偷。”萨戈把自己的扇子从路旁的商店里买来,装在盒子里送给洛维,它一面递出去一面说:“在您开口前,我就为你准备好了这早就过时的折扇,您看看它上面的花纹,您多半觉得眼熟了,这是种醒目又特殊的花纹,和您身上的皱纹相像,您身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这扇子上,好了,您收着,如果您想让自己的小腿动一动,那就跟着我过来,我有个好去处,专为解决这类问题而生。”洛维跟着萨戈走过去,它们穿过一条宽阔的马路,人们川流不息地走着,这是种赛跑游戏,萨戈想道,谁跑得最快,谁就是获胜者,谁跑得最快,谁就成了自己的天敌,萨戈不把这句话说给洛维听。 阿莫吉斯站在货车里,它想去哪,这辆车便载着它前行,有时轮胎会发出丁零的响声,这时候它就要停下车,打开车门走下去,它要紧盯着车门,紧盯着车辆内部,这种车没有钥匙,谁都能走下来,谁都能坐上去,阿莫吉斯下车前必要闭上眼,为自己祈祷,为自己默哀,它绝不相信这些毫无用处又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行径,可它总是如此做着,阿莫吉斯往往看不出什么问题,它不精于维修,它也许连司机都算不上,它只是一位商人,一位小贩,现在阿莫吉斯把车停下来了,也许是它自己停下来的,累积起来的故障拖垮了它孱弱的身子,使它不得不凝固在这地方,还好,这本就是阿莫吉斯的目的地,即使不是,它也要把这地方当成自己的目的地,阿莫吉斯紧闭双眼,使劲甩头,尽量把脑袋里的记忆甩干净,它把脖子探出车窗,盯着车旁的马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人从阿莫吉斯的下巴下面走下来,瞧了瞧车门,拍了拍车窗,它低下头,一下就看到这位顾客了,阿莫吉斯笑着问道:“您好,您想要什么?” 窗外的景色有些发沉,格里兰很快就望见了门口的天竺葵,不知是谁放在那儿的,格里兰走过去,将它踢到门外,格里兰拾起来门框上的蝴蝶结,将这小巧的物件拆开,还留在手心里的是个小勺子,格里兰带着这勺子走到失物招领处,它坐在板凳上,一碗哭泣着的烂泥,开始吆喝,没人理会它,直到有个满脸黄色紫色绿色的生物走过来,把手臂似的东西搭在它肩膀上,格里兰即刻站直了,它笔挺地站在板凳上,转过头盯着这位朋友,也许是它掉的东西,格里兰试探着,趁它不注意,将这不知名的玩具塞到它狭窄的口袋里,口袋上没有扣子,格里兰帮它缝上了,这是黑色的针线,和它正合适,不容反驳的证据,格里兰拍拍手,打算离开,可是,它离开了。 你知道吗?站在这儿就是这种煎熬,常人未见过的煎熬,我日日经受着的煎熬,我瞟一眼走来的陌生人,每位陌生人都可能成为我的顾客,握住我的精神抓住我的脸,在我面前长久地坐着,我的个人时间总要被这种意外磨损干净,当然了,这是我该做的事,我知道,可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它们当然也有老板,每一位顾客都有老板,或许它们要把怨气撒在我身上,这倒不是它们的错,我也是自己的老板,我也该找几位陌生人,等我下了班,走在街上找几位陌生人,好了,现在有人来了,我默默想道,希望您别坐在我这儿,很好,它来了,看来这不是个听话的顾客,但顾客何必听我的话呢,是的,所有人都得听我说话。 “我最近丢了东西,您知道?”它遮遮掩掩地说着,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也许它不去看自己,别人就看不到它了,而且,我根本听不到它说的话,这位顾客,顶聪明的顾客,它用自己的手塞住嘴巴,我只好替它说话了,也许它是这么说的,谁知道呢?这里是失物招领处,它还能来干什么呢?总不是来吃饭的。 “给我些吃的,朋友。”它低声说着,我就当没听见,瞪大双眼看着它,一张没什么意思的脸,我的顾客的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了,等它扭头走了,我立刻就会忘掉它,它当然也要忘掉我,不过现在还要装出副和善的样子,我保持沉默,只发笑,不说话,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面一定是它的手机,它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放在耳朵旁边,不知在和谁说话,总之一定不是我,我能坐在这儿看着它,也许它的爱人出了事,我想,这算是件好事,对我来说,我盼望着它能哭嚎着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出去,解决一位顾客是这一天里最让人满意的事,你绝不能把它们当成什么朋友,这像是电子游戏里拦在面前的怪物,慢慢消灭它们会有一种成就感,当然,游戏总是让人欢乐的,我始终保持微笑,以此面对自己的顾客,它们可没犯什么错,它们只是丢了东西,而我是失物招领处的人,我一直坐在这儿,当然要为了它们坐在这儿,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求,或许,全是它们的功劳,或许是这样。 “您找到我丢的东西了吗?”它把手机丢回去,我还以为它回去了,现在呢?只好和它说话了,我按了按自己的喉咙:“您丢了什么?请您告诉我。”“梳妆台,我的梳妆台不见了?”“上面有什么新奇的挂件吗?”“没有,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朋友。”“我能知道什么呢?我的朋友,请您把这些事写出来。”它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从上衣兜里拿出张薄薄的纸片,皱皱巴巴的,现在更皱了,因为它的鼻子不舒服,它要用这张纸擦鼻子,也许水管被堵住了,它是能干的维修工人,也许它善于纠错,它爱和手电筒吵架,楼梯口的扇子,楼梯口的剃须刀,谁的胡子?这是你的胡子,给您,给您,您把它忘在这儿了,我现在把它带回来,您说什么都没用,朋友,这和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该干的事,你去找别人,任你如何说,我都不会站起来,它们要缠住你,缠在你嘴巴上,抚摸你那张脸,拿走它们,别放在我这儿,你要我这样做,我就这样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它把这张纸放在我前面,用手指着上面的字迹:“您看,这是我丢的东西,或许您见过它们?当然,也许您累了,不要紧,明天再看也不要紧,我并不着急,好吗?”我对着这位朋友笑了笑,低头看向这张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也许我该把它塞到这位顾客的嘴巴里,我是厨师,这是为您准备的菜,我的好朋友,没见过的朋友,总是要有礼貌,谁来盯着我?我站起来,一面打开膝盖前面的抽屉,一面对它说:“我的确见过这物件,原来是您掉的,它和您的气质很相称,你们都很漂亮,我早该知道您丢了什么,见到您的第一眼就该知道了,只有您配得上这样的宝物,请见谅,应当说只有这般的稀罕物件才能配得上您身上的荣光,好了,把嘴张开,您该吃饭了,我知道您吃过了,不然我为何要说这话呢?这地方有扳手,您快看过来,这一定是专为您准备的,现在能把这张嘴撬开,您嘴里有纸片,别动,您牙齿里藏着您的脸,我来帮您拔出来,对了,这可由不得您。”克兰达拽住顾客的脖子,将它拽到自己身边来,按住它的肩膀,按住它的肩膀,克兰达坐在它前面,慢慢开了腔:“您好,我丢了东西,请您帮我看看,您一定要帮我看看。”“好的,请您稍等。”“请现在就帮我,我求您了。”克兰达趴在柜台上,把舌头搁在桌面上,“现在就帮我,朋友,我等了太久了,我给你我的尾巴,谁见过我的尾巴?把尾巴交出来,把尾巴交出来,请别四处张望了,我在和您说话,朋友,我只有一张嘴,我不会说话,好了,你在哪?”“给您,给您,您掉的东西。”“现在我该去排队?”“您该去排队了。”“谁让我去排队?”“我。”“你不该说这种话。”“好了,您快去。”克兰达把它举起来,哪里有处理器?克兰达拦住路过的跳蚤,掐住它的脖子,它总不会要依靠这种粗壮的脖子,克兰达趴在地上,没人踩到它的脑袋,它还能再活几天,也许只有这一刹那,苟延残喘地活着,克兰达坐在沙发上,棕色头发的生物坐在它对面,它摸了摸自己棕色的头发,把身上的睡衣摘下来,放在眼前的桌子上,它说道:“这件衣服值多少钱?我买了。”“无价之宝。” 第171章 皮草 首饰盒里檀木做的手镯从地面上滚过来,它的手镯,它弯腰拾起这手镯,放在自己手腕上,它的手腕还太细,这手镯总要向下滑,它因此走得很慢,一面用手扶住这物件一面提防站在拐角处的它,它们把自己的声音也偷去了,要小心这种职业,它心想,走到花坛前,躲在花坛里面的他缓缓站起来,瞅着它,开口说话:“这是你的首饰?”“这是我的首饰。”“我可没见到上面有名字。”“难不成是你的?”“当然不是,我从不用这东西。”他指了指它腰间的水壶,“那里面有东西,是你的吗?”“或许是。”它走开了,他还在后面喊它,它看了看天空中的云,即将聚在一齐,看来要歇亚了,它坐在店门口的椅子里,看着人们来来去去,等到了时候,就把牌子挂上来,今日什么也不必做了。 “你几岁了?” 它没理它,也许到时候了,也许没到,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它把店门关上,准备回家,它跟了过来,站在它后面,多半把手放在它脖子上,它打算回头,却被她按住了,她点了点头:“请别回头看,这不礼貌,而且很危险。”“您说的是实话。”它告诉她,这不是什么鼓励,因此她走到广场中心,广场上只有一把椅子,它们都拥上来,它的钱包被谁挤掉了,放在五屉柜里的钱包,谁把柜子上了锁,它试探着去问她,她不知道,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它明白了,信步走到树荫里,“您要拿什么东西来抵押?”他对它说,“随便,什么都好,无所谓,随便您。”“请宽限几天,我这儿还什么都没有,我告诉过您,我给您写过信,我刚开业,这儿还很冷清,或许您能过几天再来。”它没去听他的话,自顾自嚷着:“所以说,您这旧式的凉亭不过是摆设?这让我有些失望,我在起居室里等了您这么久,您就给我看这些东西吗?也许,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我先前就告诉您了,您什么都没听到。”“抱歉,请您见谅。”它不经意地走开了,这双腿多少钱?您说的是什么话?何必拿这种话来扰乱我呢?它竭力挪开他的衣柜,它一面走进去一面大声喊,它骂骂咧咧地说道:“谁把这种东西放在这儿的?喏,给你,你要的东西,别来烦我了,听明白了吗?没出息的小子。”“是的,是的,我知道了,您快去忙。”“我要在这儿看看你。”它低声说着,“我要在这儿盯着你,谁知道你还会干出什么事儿,我可不放心,我对你太不放心了,说说,你接下来又想干什么了?”“什么都不干,您误会我了,这是最后一次。”“最好是这样。”“什么意思?您闭嘴,好了,快出去。”“还是你离开。”“好。”他带上自己的东西,走开了,他还在后面叫骂着。 第172章 能工巧匠 厨师等了很久,现下终于能走出来,谁把它关起来了?它喃喃自语着,对,这句话倒是我说的了,厨师守着这种留声机,它发现了这种留声机,厨师发现留声机,因此要学小狗叫,它用手和脚在地上走,汪汪叫着扑到客人身上,这位客人对它说:“请给我些吃的。”“好的,您想要什么?”厨师立刻就站起来了,“都可以,总之,快给我些吃的,我很饿,你明白吗?”“好的,朋友,你要吃什么?你打算吃什么?你得先告诉我你要吃什么,你不告诉我你要吃什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搞不懂,我不知道你打算说什么,你想要什么?”“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好吗?我只想要点吃的,只要能塞到嘴里就行,快点,我好几天没吃饭了,你要看着我饿死吗?”“是的,我明白了,可您未必会饿死,您还有力气说话,您的声音还很清晰,因此我猜测,您一定不会饿死,您说话很夸张,您多半不会饿死,即使您饿死了,也是您害死了自己,我们每天都要吃些东西……”“请闭嘴,好吗!现在给我吃的,你是一位厨师?你明白吗?我把钱给你了,这总行了?我把小费给你了,现在快去把食物给我端过来,难道要我求你吗?”“是的,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总有人要饿死,总有人比您更饥饿,它们什么时候会过来,您能猜到吗?也许您吃掉了最后一份餐,因此下一位即将要饿死的客人就站在我面前饿死了,我们总不能这样做。”“您还没说够吗?我的朋友,你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好了,现在把钱给我,我要离开了,你继续和自己说话。”“是的,可您还不能离开,我们急需这笔钱,我们要拿这笔钱去干些事,只有我们了解的事,您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您从这件事身旁走过来,可您一定不走进去,因此这件事是只属于我们的事,你们不清楚,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够了!够了!我不要钱了,送你了,全送你了,现在把门打开,让我出去!”“您还不能出去,先生,这扇门坏了,我们要用您给我们的钱把这扇门换掉,因此您现在还不能出去,请您再等等,这门很快要修好了,那时候您能走出去,对了,是用您的脚走出去,谁也拦不住自己的脚,您要从我们的大门里走出去,走到外面去。”客人坐在沙发上,厨师立马爬过去,把沙发推开,客人坐在地上,猛然跳起来,揪住厨师的帽子,大声吼道:“你觉得这很幽默,是吗?”“先生,请别污蔑我,我可没这么说。”“你当然这样说了,你不仅说了话,而且还这样做了,我说过,我快饿死了,你简直要害死我,起码让我离开,难道你要我的钱包?给你,全给你,放我走,好吗?”“小姐,请您别拿钱侮辱我,等它来了,我们就放您走。”“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敢侮辱它?小心我跟你拼命!”“哈哈,这太好笑了,朋友。”客人捡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匝道厨师脸上,厨师从地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说:“口及因有害健康。”“好的,您说得全都对,现在呢?现在总能让我离开了,我安稳地坐在这里,从进了门就开始坐在这里,好了,让我出去,我什么都不打算吃了,让我出去。”“当然了,朋友,您想去哪儿就去,何必要告诉我呢,这件事不归我管,这件事是您自己的事,您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请别说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是的,您当然有别的事要做,我可不知道这件事,您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如何知道您的急事呢?我要想想,思考思考,这到底算不算是件急事,也许您不必这么着急,也许您还能再坐一会儿……”“够了!简直是无理取闹!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这是家餐厅?简直是监牢!你是位厨师?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出来,你一直站在这儿缠着我,说这些废话,可笑的废话,我的时间全被你偷走了,现在放了我,立刻放了我!”“好的,可您说您有急事?”“我根本没说过这话,是你胡诌出来的。”“你是次品,朋友,你是毫无疑问的次品。”“我没工夫陪您闹了!”客人霍地站起来,随即走到大门边,伸手去拉大门,厨师急忙抓住它的手,它将这双厨师的手甩开,打算打开门走出去,当然,它是走不出去的,厨师对它说:“我早说过,这门坏了,您何必怀疑我,我从不骗你。”“那就快想想办法,我们还要回家,你明白吗?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您搞错了,这就是我的家,我住在餐厅里。”“可我呢?我该去哪?更何况,我们被困在这地方了,没有食物和水,我们迟早要死在这里面。”“您又搞错了,这地方可是餐厅,我们怎么会饿死呢?”“这地方的食物总要被吃完的。”“您忘记了,我可是一名厨师,我能把那些食材送到您嘴里,不用担心。”“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蠢话了,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的老师,我没必要把这些事教给你,食材总有用完的一天,你懂了吗?你只是个厨师,可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这算不上什么问题,会有人来这儿的,您记得吗?它们会把食材运过来……”“它们什么时候过来?”“也许,每天都要过来,我搞不清楚。”“等它们来了,我们该求助,让它们把这坏掉的门打开,你明白了吗?”“您不能这么做,先生,它们是司机,是搬运工,但绝不是维修工,您这是在害它们,它们修不好这扇门的。”“我们要让它们去找维修工,你明白了吗?”“我们不必求助于别人,自己的事情该让自己来干。”“我们被困在这儿了!”顾客从地面上跳起来,也许眼前这位厨师故意在说些闲话,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它必须掐住这家伙的脖子,“现在呢?你还能说什么?”厨师立刻躺在地上,低声说道:“女士,这可不怪我,这扇门坏了,不是我将它砸坏的,您想想,谁是最后靠近它的人呢?没错,是您,您刚刚走进来,事实上,您是今天的最后一位客人,也许是您把门搞坏了呢?您别激动,也许,也许您不是故意的,这我知道,可再清白的人也会把门撞坏的,它可分不清这些物件的区别,您认为呢?”“那不是现在该想的事,我没力气和一扇门纠缠,你必须马上把这扇门打开,这是你的餐厅,由你负责,不要和我说这些推卸责任的傻话。”“您冤枉我了,我只是个厨师,您知道的,您该去找店长。”“店长在哪?”“我不清楚,您该去问服务生,我只负责为您准备食物。”“好,好,那服务生在哪?”“我说过了,尊敬的客人,我只会为您准备食物,别的事,我哪会干呢?”“这店里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其他人呢?”“也许您该去问它们,我是搞不清楚了,始终搞不清楚,我们要把所有事都搞清楚。”“其他客人呢?我们该让它们把我们救出去。”“这我不知道,可您不能让它们过来,您明白吗?它们是我们的客人,它们有选择的权利。”“不要和我站在一起!”客人走开了,“我是你的客人,别把我和你混在一起。”“好的,先生,我说错了话,抱歉。”“手机呢?我们该用手机和外界联系,我早该这样做了!你让我分了心!”“您说得对,抱歉。”客人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躲得远远的,它必须提防眼前的厨师,谁知道它要如何做,客人把手机拿出来,放在脚底下,站在上面跳,它一边跳一边笑,厨师沉默地看着,客人把自己的手机踩坏了,它飞快地走上去,揪住厨师的脖子,低声咒骂着:“好了,你现在满意了?你把我的手机砸坏了,我们要老死在这破地方了,你现在满意了?这就是你想干的事?”“先生,先生,我这里还有手机!”厨师立刻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塞到顾客怀里,顾客打通了电话,等到对面的人说话,它捂住厨师的耳朵:“你不许听!”“好的,我走到一边去。”“你就站在这儿看着,我们要好好聊聊补偿措施,你把我困在这儿,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搞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你要给我补偿!”“好的,您说了算。”“很快就有人来了。”“很快就有人来了。”“您站在这儿等着。”顾客把厨师的手机挂断了,随手丢进自己兜里,“这是我的手机。”“这当然是您的手机。”“人来了。”“我看到了,先生。”“好了,我们来谈谈补偿方面的问题,这家餐厅归我了。”“当然,这是您的餐厅。”“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厨师与店长握了握手,把帽子摘下来,离开了,它一离开餐厅就发觉有人跟着它,有人看着它,所以它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向四处看,或许,这位陌生人会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厨师等着,等着,那人走了,它想道,于是,厨师接着向前走,拦下一辆马车,坐了上去。 “谁让您坐上来的?”车夫气势汹汹地嚷着,“请您下去。”“你该载着我,这附近没有别人。”“那又如何?这地方不欢迎你!”“那好,这是我的车了!”厨师给了车夫一拳,它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厨师趁着这时候坐到马车上去,它排练过无数遍了,先把门关上,锁死,按下开关,还有操纵杆,马车向前行驶,凹凸不平的地面,凹凸不平,持续性的噪音,厨师什么也没听见,它开着马车走远了,司机摸了摸它的腰,说道:“数不清的世界,我们生活在数不清的世界里,既无边界,也无数量,时间没了尽头,时间在时间里游荡,我眼睛里的眼睛里生活着数不清的人,这些人身上当然还有眼睛,我们生活在它的眼睛里,在这眼睛之上还有眼睛,眼睛里始终有数不清的眼睛,转动着的眼睛是绝无边际的天空,我们在天空中沉浮,卡纳卡蒙托,统领我的心和远处起伏着的海洋,我们站在这儿。”厨师和司机生活在一辆马车里,在这马车头顶上是摇晃着的群星,卡纳卡蒙托的并不存在的影子遮住一切已有的生命,在这念头里开花,在下个念头里游泳,这是一片死寂的海,海洋深处是摇曳着的轮廓,卡纳卡蒙托在一切之上向下看,它的视线掉落进厨师的眼睛中,它看到了蜷缩着的自己。 “请您别说胡话了。”店长拽住厨师的围巾,“我要饿死了,朋友,我说了很多遍了,请您去餐厅,请您去厨房,请您拿起来,拿起来您该拿起来的厨具,为我制作食物,快,我把食材准备好了,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拿着这些东西不是让你站在这儿发呆闲逛的,你该对我负责,我求你了,现在,快去!我要饿死了!这不是开玩笑!”厨师立刻站起来,笔直地站着,它眨了眨眼睛,这是一双眼睛,生长在脸上的眼睛,生长在厨师脸上的眼睛,厨师听到店长在一旁大喊,快去,快去,也许这句话是店长说出来的,也许不是,厨师走到厨房边,很快又退回来,厨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厨师再次走到厨房边,它很快又退回来,店长怒吼着,大叫着,它说着,他要饿死了,而厨师在这地方闲逛!厨师走到厨房里去,可它的双手还放在衣兜里,厨师把手抽出来,接着又放回去,这是谁的口袋,是它的口袋,店长说了什么?有个字说错了,厨师走回来,打算再听一遍,店长大骂着,大吼着,用手砸它的脑袋,这两句话不一样,和上一句不一样,厨师要先听到上一句话,才能判断出店长到底说了什么,而且它到底是哪位店长,又是什么时候的店长,厨师还没分清,它要先搞清楚这件事再去厨房,不然会把食物送错地方,店长跪了下来,恳求它去厨房,它要饿死了,厨师并不相信这件事,要饿死的人当然不会如此有活力,即使它要饿死了,那也该立刻去医院,这时候吃东西未必能解决问题,而且它未必要饿死,它昨天一定吃了东西,厨师见到过它吃东西,或许它吃错了食物,可不管如何,总是能填饱肚子,厨师走到厨房中,很快又走出来,它走出来后又走回去,在厨房里站着,跟着又走出来,它看到店长饿死在一家餐厅里。 第173章 趁势 枯黄了的野草在慢慢地叫,门坎上的表链缠住了多姆戈的脚,多姆戈将这东西捡起来,放进自己口袋里,慕兰诺拉领着她向前走,推开一扇门,走进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对着多姆戈说道:“这就是我们的房间了,需要我把这些事告诉您吗?”“您说。”“每天都会有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不过它们往往都一起来,对,就坐在这儿,您面前的地方,这对它们来说算是好去处,每来一次,总要带走些伤病,或许我们是医院的邻居,来到这儿的人总要生些病,只要它们从这儿走了,这就是不可避免的。”“这还有张桌子。”“是桌子,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我再给您看看。”慕兰诺拉将这张桌子掀起来,多姆戈看到他的手伸进去了,不知在摸什么,“您看,就是这种武器。”多姆戈盯着他手里的武器,还闪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光,她不打算多看这种物件,慕兰诺拉一面翻弄着武器,一面低声说道:“这只是个玩具,您别害怕,也别惊慌,即使我拿着这东西,也伤不到您的,您要自己拿着它,自己把它塞进去,只有您自己能把武器赛到自己身本里。”“您恐怕不爱这样做。”“这是有标准的,您看,这是准备好了的小星星,您应该知道,我们还小,还在幼儿园里闲逛,如果我们表现得够好,总会有些小星星的,它们会发小星星给我们,您看,您看,害自己害得最猛烈的人能摘下最多的流星。”多姆戈关上马车的门,捂住自己的膝盖:“这天气,实在有些怪异。”“是的,冷得发慌。”慕兰诺拉应和着,“只消一天,我就能让这马车的门紧紧关上,再也打不开,可这需要您的帮助。”“我该做些什么呢?慕兰诺拉先生?”“您听我说说。” “您说完了?”“当然。”“我可还什么都没听到。”“那就是您的问题了,您的耳朵和我的嘴巴毫不相干,我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好的,请把门打开。”慕兰诺拉走在最前面,他现时就把手伸了出去,将图书馆的大门推开,它们走进一间藏书室里,这间屋子很宽敞,因此两人根本走不动,它们只能站在一起,慢慢向前走,胳膊肘时常碰到两侧的墙壁。“前面就是书柜了,女士,请您忍耐一下。”“好的,我知道,您别再说了。”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她只觉得闷热,她喘不过气,她的嘴巴绷在一起,什么都说不出口,窗户外面还很冷,可这屋子里实在很暖和,她的脸被冻得发红了,慕兰诺拉停了下来,她当然也只能停下来,因为他走在自己前面。 “找到了。”他说着,他向前走,揪住慕兰诺拉的脖子,将他夹在腋下,默默地走开了,他的同伙走到多姆戈身旁,和气地开了腔:“多姆戈女士,您好,这位慕兰诺拉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们要带他走,想必您没什么意见。”“是的,我根本没听过他的名字。”“您说得对,再见。”“再见,朋友。”慕兰诺拉敲了敲书柜上的木头,转身对多姆戈说:“您快过来看,看看这些木头,您知道吗?书柜一般用不上这种木头,容易损坏,您应当没闻过它们的气味,这是些很新鲜的气味,您把鼻子贴过来,就能闻到它了,您知道吗?许多人坚信这是书籍散发出来的芳香,继而认为这是知识的气味,它们会一直站在这儿,以此让鼻子放松,可您别忘了,这是有钥匙的房间,我有这地方的钥匙,它们总要告诉我,我也许会让它们进来,可也说不好,不好说,这些话不好说出来,您知道的,我对那些事没什么兴趣,我会让它们进来,一开始是这样,可这总不公平,总是让人心烦,我要走到它们身边,看看它们的脑袋和它们的脸,谁能进去?最后还要由我决定,因此还是要靠我们的钱包,女士,我收了些门票钱,公平又省力,到后来,又有人找到我,您见过这种人吗?它们有些古怪,它们打算让别人闻到它们身上的味道。”多姆戈没听说过这种人,只好保持沉默。 “给您,这是您要的书。”慕兰诺拉从书柜里拿下一本书,递给多姆戈。“谢谢您,我该如何回报您?”“不必说这些话,我被它们指斥的时候,是您站出来帮了我,这算不得什么。”“谢谢您。”慕兰诺拉将这本书抽回来,丢进碎纸机,多姆戈慢悠悠地问着:“您一天能看到几位客人?”“很多,数不清。”“您见到过什么?”“您看看这本书。”慕兰诺拉手里拿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那时候,有位年轻的孩子找到我这儿来,您知道吗?它带着我走出去,告诉我那些名字,有些名字我根本没听过,有个人,我能看出来,这孩子对这人是很崇敬的,它似乎对这位陌生人的家庭情况不太满意,您明白吗?它们多半没见过面,这是我猜的,这位孩子总要为它找些后代,也许我哪天就成了它的儿子,只要我稍微把脑袋低下了,我就成了它的后代,这实在是件有意思的事,因此我不去和它打交道,我也见不到它,不过那孩子倒是经常来,把它的故事全告诉我了,这些故事都挺有趣。”“或许我也听过那些故事。”“也许是,没听过也不要紧,这些故事都没什么区别,总是在相同的书柜里。”“您试过吗?侮辱它,在那位孩子面前侮辱它。”“这件事没什么意思,何况早有人做过了,我们也许早做过了,我何必跟它过不去。” 多姆戈跟在陌生人后面,它盯了这人很久了,早就见过它了,这倒怪不得自己,它想道,是它先走出来的,是它先开口说话的,多姆戈听到它说话了,因此走了过来,多姆戈盯着它口袋里的皮包,里面当然有自己垂涎已久的东西,它早就盯上了的东西,这位陌生人当然是一位陌生人,它不认识多姆戈,多姆戈对它可很熟悉,多姆戈将手指探进去,悄悄探进去,它把鼻子和嘴巴都闭上了,就为了不发出声音,可这人还在向前走,它抓住皮包了,将这皮包抽出来,多姆戈将这位陌生人的皮包抽了出来,它刚想回头,就被这人看到了,它停住脚步,转过脑袋,瞅着多姆戈说道:“又是你?你又来了?你何必盯着我呢?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多姆戈伸出手指,指着它的鼻子:“你昨天朝地上吐了口水,你前天踩脏了邻居家门口的地毯。”陌生人急忙惭愧地低下了头,等多姆戈打算走了,这位陌生人猛然冲过来,将它绊倒在地,它嘴里还嚷着:“少跟我说这些,把我的皮包还回来!”它一面打多姆戈的头,一面踢它的手腕,多姆戈抱住自己的脑袋,一再咕哝道:“少跟我说这些,把我的皮包还回来!”陌生人揪住它的头发,把它提了起来,它骂骂咧咧地朝多姆戈叫着:“皮包呢?那可是我的东西,也是你敢摸的?”多姆戈惨叫着回答它:“皮包呢?那可是我的东西,也是你敢摸的?”多姆戈的惨叫吸引来更多多姆戈,多姆戈们站在一起,站成一排,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多姆戈们吸了一口气,酝酿着,气势如虹地齐声喊道:“皮包呢?那可是我的东西,也是你敢摸的?”陌生人盯着这群人发呆,它摩挲着自己的脑袋,跟着把手放下,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着:“这可是位小偷,朋友们,我实在搞不清楚你们要做什么。”多姆戈们团结起来,大声吼着:“这可是位小偷,朋友们,我实在搞不清楚你们要做什么。”陌生人笑了笑,多姆戈们笑了笑,陌生人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多姆戈们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陌生人低声说道:“你们是朋友?”多姆戈们低声说道:“你们是朋友?” 第174章 指摘 多姆戈一低头就想起自己的父母,它没弄明白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它仍是个小偷,它现下住着的房子是从父母手里偷来的,而且它的父母根本不认识它,它倒是牢牢记住它们了,就像明天走在街上的那位陌生人一样,到时候多姆戈要去拿它的皮包,而现在它仍记不住自己父母的模样,也许它只打算将这些家什全窃来,它将自己打扮成父母的模样,可它又痛恨着它们,这栋房子里的东西全是偷来的,多姆戈明白,但它并不害臊,它和它们结了仇,因此这行径完全是合理的,而且它们算不得什么好人,即使是它的至亲,可它们的确算不得什么好人,从更高的角度来看,由于它们身上不可磨灭的污点,这行为便称不上盗窃了,多姆戈想道,这完全是惩恶劝善,以一种看起来略显下作的手段惩恶劝善,不过那些人有时会把它认成它的父母,它们长得太像了,通常来说,父母长得很像子女,这显然是句可笑的话,可在多姆戈身上则能得到实施,它的父母是十恶不赦的恶棍,这算是特殊情况,当然要有紧急措施,经过大家激烈的商讨,它们给了多姆戈新说法,将顺序颠倒一下,多姆戈心满意足了,可这些家伙很快就把这事忘了,它们仍要把多姆戈认成它的父母,冲过来大声训斥它,多姆戈就当没听见,有时也会和它们吵成一团,可它心里知道,它的行为是完全合理的,它完全接受不了那些空话,从它父母嘴里吐出来的空话,那太歹毒了,它想着,这简直让人想吐,它们把自己的财产看得太重了,它的父母看不起那些自私的人,可它们又把自己的珠宝首饰看得太重,多姆戈常常把这些物件偷出来,它的父母当然不乐意了,这就让它颇感心烦,彷佛之前它们那豁达的意趣都成了胡诌似的,可这话不该由它说出来,它始终在骗自己,但有时也能明白,它毕竟是位小偷,让一位小偷来劝失主大度,这确乎有些不切实际,这话谁都能说,只有它不能说,可它又不愿拘泥在这些没什么用的容器里,这些事和嘴巴关系不大,多姆戈一开始要躲着自己的父母走,它把自己父母的东西全偷走了,当然,总要从里面摘出来些不合时宜的,有些不道德,它想着,这有些不道德,它知道自己是位小偷,可的确有些不道德,于是它把偷来的东西丢掉了,它害怕看到自己的父母,它们一见它就要大吼着走过来,使劲敲打它的脑袋,一开始,多姆戈不会说什么,毕竟是它的过错,到了后来,它只能欺骗自己了,它要说服自己,它可不是什么窃贼,可自己一人的话终究显得单薄,多姆戈要寻求帮助,它走到街上寻求帮助,这些人会帮它,它们也许不认识它的父母,可只要看到它们的脸,只要听到它们的话,只要看到它们摆在家里的物件,多姆戈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这种散漫惹怒的,这是种彻底的散漫,尊严和人性全被丢弃了,在这散漫背后还藏着独属于它父母的歇斯底里,它们什么都不在乎,但没人能侵占它们精神中的放纵,多姆戈这样做了,把它们引以为傲的物件偷走了,这样做也就算了,可它走向了自己父母的对立面,这样做也就算了,可它将两者拼在了一起,它拿着从自己父母那儿偷来的东西去干它们最厌恶的事,因此,它们把它赶出去了,即使它们不这样做,它也要走掉的,它惧怕它们,畏惧它们,它们早在它出生之前就出生了,就好像自己的生命是从它们身上偷来的似的,多姆戈的前半生一直沉浸在这种怀疑与忧虑交加在一起的泥泞里,它决心要以一次特殊的偷盗来掩盖掉最开始的那次偷盗,就是这一次,最近这一次,它偷走了它们最珍视的东西,它带着这些东西一头扎进父母的仇人里,这不是什么报复,多姆戈这样想,也许是,可它不打算承认,这是它身上的某些光芒在作祟,这种思想是从哪来的?或许是它的父母告诉它的?这绝不可能,它们不会说这些话,也许只是种反弹,多姆戈默默地说着,这种反弹无处不在,一位受人追捧的明星必然遭人唾弃,受万人斥骂的恶棍当然也会迎来少许尊重,它的父母总是要那么说,那种骨子里的懒散令它头疼,它们什么都不在乎,可对这件事又如此在乎,这种矛盾又怪异的态度一直令多姆戈费解,或许它的脑袋自行为这种思绪带来了界限,它的父母向前走,它就一定要向后退,它的父母在睡觉,它便一定要醒过来。 第175章 介壳 多姆戈知道自己一定要和它们分开,它只能独自一人站着,不然该如何生活?点点滴滴的忿怒积攒起来,成了今日的怒火,多姆戈本是不愿多说的,它们只消指着它的鼻子,它立刻就顺遂地低下头了,毕竟它是小偷,这件事它还记得,记得很清楚,可总会有这么一天,它忍不了它们的指斥了,当然,它当然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就和上次一样,如果说出来,一切都成了泡影,它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位自由又散漫的人,一位无所不能的人,可它自己也明白,什么也说不出来,是的,它什么也说不出来,它比不上它的父母,它把自己所拥有的财产抖落出来,细细清点,其中有价值的物件全是从父母那儿窃来的,它能做什么呢?最多只能修修补补,它只能如此做,它的父母是天才,毫无疑问的天才,天才负责创造,它这种没本领的庸才只能捡起它们丢下来的东西,稍稍改换样式,装作是自己的产品,大大方方地掏出来,它羡慕那些一无所知的人,能把这些被别人吐出来的玩具当成稀罕的宝物,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因此有了如此浓烈的感觉,它们缩在一起,蜷缩在一起,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仍旧蜷缩在一起,多姆戈有时会走进去,走到它们身边,默默地蹲在那儿,它偷了它们的东西,它们当然容不下它,可外面的人也不会在乎它的,它是它父母的孩子,它身上多是它们曾用过的工具,并不美观,也不和谐,绝大多数人受不了这种味道,因此,多姆戈站在了边缘地带,也该说是中心地带,它哪儿也去不了,没有一件事能走到尽头,它只好蹲在这地方了,还是那山洞,还是那洞穴,洞穴内有这样的曲子,一模一样的曲子,早就唱过了的曲子,这些事总在重复,它也只会重复,待在这儿的人只能重复,创造能力和道德水平或许并无关系,多姆戈这样想,即使有关系,那也该是背道而驰的,成群的恶棍里才能涌现出奇才,像它们这样的呢?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也受不了那些恶毒话,因此闭紧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多姆戈这时候才听到了,早就猜到了的事,但这当口才得到证实,这曲子仍是偷来的,从它父母那儿偷来的,它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只捂住了一半,那声音变得不真切,变了形,多姆戈在心中默念着,这和它父母的曲子有所不同,这是它作的,这是它作的。它为什么要站在这儿?它自己也说不清楚,出于某种善意,某种广泛存在着的善意,它父母不在乎的那些善意,正因为它们把这东西丢下了,它们才能如此特别,正因为它们把身上的口袋丢下来了,它们能如此轻捷,多姆戈实在没有这种本事,是的,它这时候又这样想了,这的确是种本领,它绝对学不会的本领,只有它们能这样做,只有它们能说出那些话,谁都听不下去的话,但谁都会被吸引住,这就是多姆戈的父母,多姆戈为什么要走出家门?它的人生被这扇门割开了,在一开始,在家里时,它就这样想,这样做,它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得发了狂,它是否该出去?它该去哪儿?它要怎么出去?它的父母呢?它还没想明白就跳出去了,它是被夹在中间的生物,它被那些事牵动着向前走,只要停下来,稍稍停下来,多姆戈能看清楚自己脚掌下面埋藏着的那张脸,它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到了现在,等它出门后,它始终在想这问题,它为何要出来呢?它的父母呢?它忍受不了那种态度,就这样逃了出来?可它们不会做什么的,多姆戈想着,它的父母,向来很和善,对自己的家人总是那么和蔼,它为何要走出来呢?它们本能生活在一齐,生活在整齐的平面里,那地方没有这么多偷来的碎块,现在呢?它们成了敌人,多姆戈把自己的父母变成了敌人,就因为它从家里逃了出来,因此它就被赶了出来,它干了这件可悲的事,而且也无法挽回了。 第176章 叶鞘 并非有利可图,多姆戈对自己说,这又是种可有可无的安慰,它没拿到什么好处,这算是胡扯,它拿到了数不清的好处,这些东西算不得好处,在外面,在这里,在绝大多数地方,确实算不得什么珍宝,但的确很稀奇,多姆戈从它们那儿偷来的,它这行径是很正当的,也是易于理解的,可它实在搞不懂该向谁去说,它总不能再去找它的父母,也不能去找它父母的朋友,那些人呢?走在街上的人,时刻在行走的人,到处都是的人,那些人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即使听懂了,也会哈哈大笑的,谁能看清楚一位多姆戈的脸呢?多姆戈只得去找那些人,和它有相同经历的人,这简直像是某种游戏,置身事外,置身事外是莫大的荣耀,它因置身事外而自豪,多姆戈急需这种自豪,饿着肚子的人渴望食物,长时间未洗澡的人渴望浴缸,它被它们从它所熟知的世界中不留情面地赶出来,因此它需要这种自豪感,它要站在一切之外肆意大笑,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总之一切都和它无关,它不会让这些事跟它扯上关系,多姆戈必须站在这儿,它何时站在了这儿,它为何要站在这儿?它只是想停在这里,停留片刻,但这感触膨胀着,它的心容纳不了它了,多姆戈为何来到这儿了?或许只是因为它不认识它的父母,它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它自作主张地使用了这具身体,它父母赐给它的身体,等它明白过来,等它全都知道了,现在已来不及了,它要如何做呢?它当然能一下就投入父母的怀抱里,它们不会抱着自己,但也不会把它赶出去,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弊病呢?这就算不上偷了,可是,多姆戈仍走开了,只因它在这地方站了很久,早就不想挪动脚步了,它和那些人没区别,这世上只有这两种生物,它的父母和其他人,没有别的物种了,它的父母永远无拘无束,那些人始终背着看不见的群峰,多姆戈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它拥有父母的外表,却有着那些人的心,它受不了父母的戏谑与神色,可也不想背着其他人的重担,它这样想,也这样说,可它自己也知道,它本就是那些人中的人,微不足道的人,它的父母是特殊的,只有它的父母是特殊的,它急于将自己拉出去,跳出去,它把自己打造出来的冠冕丢到它们身上,丢到自己的父母和其他人身上,多姆戈要让它们吵起来,它们必须吵起来,而它就静静地看,它要置身事外,只要如此做,它就超越自己的父母了,是的,它也知道,它什么都没做,它不可能把那些东西带过来,它仍旧活在父母的痕迹里,它的外表、思想、语气、神情,其实全和父母有关,但它总是要置身事外,有时它们会吵起来,一场漫不经 第177章 火烧云 心的争吵,它的父母就是这样,只有那些人会这样做,只有那些人会伸长脖子,脸也涨红了,只有那些人会振振有词地说出那些它们自己也不明白的话,多姆戈站在外面看,彷佛这样做,它便越过了它们,越过了自己的父母,它比谁都清楚,它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它必须笑,必须走路,必须奔跑,可它也会如此做,它也会面红耳赤,它也会大吵大闹,它知道不该这么做,实在没什么风度,实在没什么度量,它吵赢了,可当然也输了,只要开一次口,它便一败涂地,只要反驳别人,它便绝不散漫了,它一张嘴就落进自己设下的囚笼里,可拘泥于这些事仍是种可笑的折磨,它始终在和自己讨论,它必须和自己辩论,资格,资格,它盯着这词汇反复地看,反复地说,它有这资格吗?它该缠着这东西不放吗?它是个小偷,它热衷于这种卑劣的勾当,可它还有资格去谴责别的小偷吗?它不够懒散,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在乎,它还有权利去嘲笑那些严肃又古板的人吗?当然有,它对自己说,这些事和它没什么关系,它现时能看清身边人的脸了,和它一样,也许它们也有过这样的父母,或许这种关系还埋藏在它们心里,可总有一天要跳出来,由它们自己亲手挖掘出来,那时候它们的脸是一张崭新的脸,它们纠结于这事实,难以接受的事实,它们只好以辱骂的方式来换回自己的尊严,可这行径本就代表着自己在丢弃尊严,它们又要找来雪橇,它们不能忿怒,不能悲伤,不能沮丧,它们不该对什么事表现出自己的兴趣,要散漫一点,它们告诉自己,一直重复这句话,从书上看到的词汇,一本老旧又脏臭的书,被人翻烂了的书,被人用过无数次的词汇,它们的父母从来不告诉它们它们它们的答案,它们只好自己去找,把流浪猫接到家里,它们那时候就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想看清水底的贝壳,这念头一冒出来,此生便已与大海相去甚远了。它们该如何说呢?什么都不在乎,它们什么都不在乎,因父母而忿怒,它们的父母可不会为了它们而大呼小叫,它们一定要反驳,它们的怒火高踞在它们的大脑上,它们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它们能说出什么话来?不能学那些人,是该散漫些,可只要这样做,它们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它们会不可遏制地模仿自己的父母,而这样说了,即使这样说了,它们仍是父母的随从,即使它们认认真真地说了,这些话仍旧没什么份量,它们要么成为仆人,要么成为自己的父母,它们打算从这两者中跳出去,可实际上既是奴仆也是小偷,它们没有那种奴仆的温顺,也没有父母的那种开拓,它们成了小偷,成了小偷中的奴仆,它们兼具小 第178章 珠玉在侧 偷和奴仆的一切缺点,却又恰好舍弃了它们的全部优点,它们认为自己是集大成者,它们这样想,可实际上呢?多姆戈认为,自己最有发言权,在它看来,在它们的同类看来,它们刚好站在了那地带,寸草不生的荒原,什么都算不上,什么都看不见,可它们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它们看到了宫殿,它们不是它们的父母,没有在荒凉之地生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带来一座窝棚的创造力,它们什么都没有,和它一样,和多姆戈一样,可悲的小偷,这是一种最可悲的小偷,有些窃贼为钱奔走,有些窃贼视之为职业,而它们呢?没什么理由,它们自己也找不出理由,它们谁也比不上,只能令那些数量最多的生物惊愕,它们没见过它们的父母,因此一见到它们就大感新奇了,可再没有人比它们更清楚,那些人夸赞着的东西,全是从父母那儿偷来的,它们在夸赞谁呢?它们只是些摆在这儿的屏幕,是电视机屏幕和电脑屏幕,这些人盯着屏幕里的影像啧啧称奇,它们自己最清楚,这不是在夸赞它们,这些人的赞美之声越响亮,它们就越羞愧,它们本该引以为豪的一切都是从父母那儿偷来的,它们尝试自己制造物件,可什么用都没有,它们没这本事,它们自己最清楚,就像迪苏克说过的,区分标准实在很鲜明,它们只能欺骗自己,还是要欺骗自己,它们什么都不会做,最拿手的事就是欺骗自己,它们告诉自己,这不是赃物,这绝不是赃物,这是它们凭借自己的手投来的,即使它们是小偷,那也是替天行道的小偷,因为它们的父母是恶棍,所以这种偷窃算不上偷窃,如果谁敢说这是种偷窃,它就是在支持它们的父母,必须把它按住!多姆戈歇斯底里地大吼着,它们这时候倒是很团结了,它们的吼声重叠在一起,这是它们的父母最不屑一顾的团结,它们嘴巴上也这样说,可实际上呢?它们渴望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掌声,不然的话,它们何必出来?它们身上的物件是不完全的,多姆戈想着,所以那些人才会说这些话,它们接受不了它们的父母,但当然能接受它们,它们是次品,残缺品,是一无是处的垃圾,当然,对它们父母来说,是这样的,可对这些人呢?多姆戈不想这样做,豹子跟鱼赛跑,成年人与孩子比试力气,即使它们赢了,夺得掌声了,那又有什么用呢?它们在父母眼里一事无成,就连偷窃都是不完全的,它们只能在外行人面前耀武扬威,在这些人面前站着,多姆戈知道,它们本就是这种人,它们是一路人,它们就是因为有它们的脑袋才受不了自己的父母,它们有这些人的脑袋,却只能用从父母那儿偷来的残次品攻伐自己的父母,它们掩盖住自己的意图,可父母早看得一清二楚,它们坚称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可这在父母的眼里当然是种玩笑,它们被看透了,这也没办法,一位小偷站在失主面前,它还能怎么样呢?它们还能做别的事情吗?多姆戈不知道,或许它们一事无成。 第179章 马 馆,下次就带你过去。”“那就下次见。”“好的,朋友。”赫恩特和威尔吉告了别,走进一旁的小巷子里,她对着威尔吉说:“您桌子上的花盆呢?您为它浇水了吗?我听说了,这种花每天都要浇一次水,它们会枯萎。”“您放心,我不会为它们浇水的。”“最近总是要下雨。”“而且天气很冷,朋友,天气很冷。”他们从广场上的雕像旁走过去,威尔吉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自己发红了的鼻子,用手帕随意揩拭几下,他将这物件丢到地上去,赫恩特要俯身把这东西拾起来,但被威尔吉拦住了:“请您别去碰它,好吗?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好的,好的,全听您的。”赫恩特将这条手帕捡起来,放进自己背上的口袋里,威尔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他手里的手帕丢到地上去,现在刚好有一阵风,实际上这地方从来不刮风,这条手帕掉在地上,赫恩特握住威尔吉的手腕:“您看,您的手都冻僵了。”“是的,这种天气,在这种天气里……”“看来我们要去花园里蹲着。”“要用腿蹲着,在花园里用不上别的胳膊。”“最近花园里有许多虫子。”或许该用杀虫剂,我想着,但这些东西未必健全,而且,那些虫子也很无辜,说到这里,我和虫子有什么关系?它们又不会站在我的胳膊上胡诌,我不爱听人说假话。威尔吉捂住自己的嘴巴:“我见过那些虫子,昨天刚见过,花园里的虫子。”“或许我见过那些小家伙。”我可就没见过了。“是的,也许你见过它们,我没那种福气,我从来没见过花园里的虫子,即使我把眼镜摘下来,我也什么都看不清。”“走,我们去医院。”赫恩特和威尔吉走到医院旁边,医院的门早就关上了,它们坐着车离开了,这不是上班的时候,我看了看时间表,今天是休息日,医院里没人,可医院里通常会有人在,我这样想,但也不一定,赫恩特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一位医生走过来站在那儿,这位医生低声说着:“一切正常,女士,一切正常。”或许是很正常,这是位正常的普通人。赫恩特摇了摇头,对医生说:“您一定看错了,我最近很不舒服。”“是的,再见。”“再见。”赫恩特和医生走出去,医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我也有这种款式的表,并不贵,上面的按钮很复杂,我到现在也没搞懂它们,有些时候,我们要把这手表摘下来,放在你面前的桌子上,用手指敲它的脑袋,它经常出故障,那些指针停下来了,有人见过指针停下来的样子吗?我说完这句话,台上的学生们就举起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是啊,它们什么都知道,我急忙把他叫起来,他大声说着:“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朋友?”“我也不清楚,女士。”医生慢悠悠地回答她,“您带了手表吗?”“没有。”“手机呢?”“不清楚。”“我能打开您的口袋吗?或许在您的口袋里,是的,是您的口袋,不是我的,您的口袋里也许藏着一只怀表,您洗衣服时忘记把它们掏出来了,就像小时候忘记吃饭的孩子,他们的母亲总要打他们的手,这些孩子当然要哭着说些话,总之一定在求饶,父亲走过来,把母亲拉开,母亲还大叫着向前走,孩子急忙跑到楼上去,于是,母亲给了父亲一巴掌,父亲捂住自己的脸,他搞不清楚了,他可是吃了饭,不过实在不好说什么,母亲瞅着父亲开了腔:“我昨天看到了你,在基斯凡卡太太家里……”“这不可能!”父亲斩钉截铁地喊着,“亲爱的,你知道的,我昨天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在我们家里,我们的孩子也看到了,她能为我作证!”“是的,我全知道,我录了音,我拍了照,你那时候一定没出门,一定在家里,所以你就能找到基斯凡卡太太了?这是种背叛,你应该清楚。”父亲羞愧地低下了脑袋,他还想狡辩,于是他就这样做了,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昨天的确找到了基斯凡卡太太,我们都看到了,他在说谎,父亲伸直脖子嚷道:“我的同事,你认识那位同事,他明天要和我出去,我们有未完成的工作,明天我们解决掉这问题,我们公司的墙壁破了,早上被发现的,一位员工发现墙上有个洞,大概是上星期的事,这时候我们才能动身,不必太过紧张,现在的墙壁还很完整,能撑上一段时日,谁知道是谁把那面墙砸坏的?也许是那位员工,他是第一位目击者,我们把他带进小房间,盯着他的脸。 第180章 助跑 即使我们一直盯着他的脸,他也绝对不说谎,我们不喜欢这样的骗子,所以,我们把他放了,反正他打不开外面的门,他迟早要回来,等他回来了,我们就躲起来,藏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不小心说出了一句话,等他不小心露出了笑容,我们就在这时候跳出来,大笑着指着他的脸,好了,好了,别指着我的脸,我可没在和您开玩笑,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的脸,抱歉,给您叉子,好的,这是从哪儿来的?我没见过这把叉子,一把叉子,请让我想想,我还是想拿着这把叉子,我拿着它就成了叉子,是的,是的,一把叉子,这很好。母亲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房子里,“我没见过这位同事,他是你从别的地方请来的,你把我藏在鸟窝里的钱偷出来,交给他,就为了能让他在今天说些假话,你以为这种假话能骗住我母亲?她是老了,一位老年人,正因如此,她富有经验,一种生活智慧,你骗不过她,我没说错?”“一点没错,孩子。”母亲坐在母亲旁边,去看手里的针线,“拿去,孩子,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毛衣。”一位父亲看到一件毛衣,他把这件毛衣翻过来,看到衣服上的皱纹了,他孩子的母亲的父亲的妻子的女儿的丈夫的孩子的母亲的父亲的妻子的皱纹,一种最新鲜的皱纹,父亲之前没见过这条皱纹,被切开的鱼,他把显微镜搬出来,将显微镜拆开,摸出里面的垃圾桶,把垃圾全倒在自己的鞋子里,他拿着糖果,把糖果塞进嘴巴上的胡须中,他现下正躺在床上发呆,我咳嗽着走进去,把门推开,我大声吼着:“先生,您要把维修费交给我!”“什么维修费?”父亲猛然坐起来,“请您搞清楚,我在您家里徘徊,我在您的床上酣睡,即使这样,您还要收我维修费?”“您是位诚实的土拨鼠。”我讪笑着,我恭维他,“我把拖鞋放在这儿了,您还记得吗?一眨眼工夫,它们不见了,您把我给您的拖鞋吃了,您忘记加拉尔犹卡奇酱汁了,我给您加上,我给您加上。”“不必了!”父亲忿怒地吼着,“这一天的好心情全被你毁了,谢谢您的好意,先生,我亲吻您的手指,我抚摸您的指甲。”“把这东西拔出来要多少钱?”“,先生,全都。”“呸!”弗伽伦冷笑着走开了,她把门推开,把门拆下来,放进自己口袋里离开,天色已晚,门票早卖完了,她要去哪儿把萝卜挖出来?她昨天还长在树上,今天就要长在树上了,这是什么蝴蝶?弗伽伦揪住路人,把嘴巴伸到她耳朵里说着,这位路人似乎是位哑巴,不会说话,她说着:“我没见过您,您叫什么?”“请别问我这种没礼貌的问题。”弗伽伦转眼去看这位路人,最好把她放在花丛里,弗伽伦低声说着:“请您跟我来,朋友,这附近有您要找的沙发,我带您过去,别和起居室说话。”“我全听您的。”“全部?那好。”弗伽伦坐在椅子上,商人坐在她对面,打量着她的眼睛,我也见过这双眼睛,炯炯有神,弗伽伦死在了这把椅子上,我把它抬起来,走在路上,我拦下一位路人,示意她来看我的脸,我只顾着把自己的头发塞进帽子里,倒是忘了这位路人的鞋带了,我把下个月的报纸安设在我的鼻梁上,有些刺目的报纸,路人对我说,我赞同它的观点,因此把弗伽伦交给它,它带着弗伽伦走了,匆促地走了,我说的话很透辟,它一定能听懂,即使是她这样的懒汉也一定能听懂,如果它什么都没听到,我又要站在这儿再说一遍,那时候它就不打算揪住头油不放了,折扇上全是灰尘,我说道。“您说的话全是对的,我这样说了,您也满意了,您何必满意,您今天满意了,您什么时候才能满意?我把这件事交给您,我把每件事都交给您,我把第二件事交给您,好了,别说什么话了,您的嘴巴是我的老朋友,我把水杯递给它,它立刻就能让您变成傻瓜,您说了,我说了第一句话。”拉里尔诺跟索科斯说完了这句话,他说完了这句话就离开了,索科斯急忙跟上去,揪住他露出来的围巾,哆嗦着说道:“您的嘴巴黑洞洞的,您的眼皮很干瘪。”“我在粗俗地打颤。”拉里尔诺回答她,“索科斯女士,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家眷,带上那些家眷。”“请让我把这件事陈述出来。”“你说,什么也别说了,我们走到桌子旁边,在那儿说话。”索科斯和拉里尔诺走过去,把门打开,坐在桌子上。“这地方没有椅子?”索科斯一说话,拉里尔诺就瞅着她的耳朵,等她说完了,拉里尔诺瞅着她的耳朵,索科斯低声道:“把服务生喊来,快去把它们喊来。”“不必了,我不打算在这儿待着,我今天没带钱包。”“好,您的心情。”拉里尔诺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服务生跟前,他还没搞清楚这是谁的脸,他试探着:“您是这儿的失主?给您,这是您掉到我嘴巴里的钱包。”“我看到了,朋友,谢谢,这是您送给我的钱包。”服务生愧疚地应和着,“可您知道,您总要把钱交出来,把钱交出来!”服务生勒住拉里尔诺的脖子,用头发蒙住自己的脸,“把钱交出来!我在和您说话!对面那位女士!”索科斯不知道这位服务生在说谁,应当没人能看到她,她也不希望别人能看到她,我走过去跟她说话,她不打算和我说话,她不爱和别人说话,所以她必须和我说话,于是,我就走开了,索科斯盯着远处的车窗,车子里有人向这边招手,索科斯走出门,走过去,她一走出去就找不到那辆车了,这地方全是车,也许是停车场,她打算再走回去,可那张桌子早不见了,她只好向前走,走到车辆中,走到人群里,有人拽住她的脖子,大声呵斥她:“您踩到我的肩膀了,您明白吗?我只有一双这样的肩膀,可现在被您踩坏了,您该说什么?您还想拿走我的牙刷!”索科斯走到那辆车旁边,设法将后视镜移开,是哪扇窗户?她全忘了,她记得很清楚,还能打开这扇窗户,如果这扇窗户打不开了,她立马就回去,索科斯打开了车窗,正想着如何把这辆车的窗户打开,没有这样一双手,她说道,她举起手说道,索科斯爬到车顶上,站在地面上发呆,她该如何打开车门呢?她没有钥匙,这种车门上没有锁孔,她拿到钥匙也没什么用,索科斯把车门打开,坐进驾驶座的沙发里,将钥匙插到钥匙里,她回头去看车子后面坐着的人,索科斯嗫嚅着:“抱歉,抱歉,我不小心踩到了您,您想怎么做呢?”“跟我来!”这位陌生人揪住索科斯的头发,将她拖了过去,索科斯松开陌生人的头发,将它丢到仓库里,这位陌生人还趴在地上求饶:“请您饶恕我,先生,请您饶恕我,像您这样的袋鼠,您一定不打算和我过不去,我不小心踩到您的肩膀了,我向您道歉,请您让我出去。”“想都别想。”索科斯一面说,一面把门打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陌生人跟在她后面,索科斯站在两辆车中间,想不出该去哪儿,那辆车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她恐怕找不到这辆车,这辆车也未必欢迎她,即使她找到了这辆车,索科斯开着这辆车向前走,坐在车子后面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索科斯揪住这人的脖子,大声吼道:“你踩到我的肩膀了!” 第181章 火上弄冰 葛萨洛渐渐从惊吓中缓过来!理智与往日的思绪又占据了脑海! 于是!他再次思考起此次任务的目标! 这样下去不行!就在这傻坐着!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或许!能等到!结束后!再寻他路!自己虽带着那!!!!!!但与目标间的距离感应终究不够细腻!难以极准确地自人群中寻觅踪迹! 可若等到!!!放完!众人散场!各自离去!这时候会不会好些呢! 但也不好说!若目标走出!!后又混入其他人群中!自己仍要面临与此时相类的困境! 还未等他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意外便发生了! !跳动的!戛然而止!奏鸣出的!也沉默下来!沉浸其中的!立马被现实的!砸醒!茫然又不满地喧闹埋怨! 葛萨洛的身体渐渐绷紧!看这样子!恐怕是出事了! 有人站起来!有人坐下去!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喧哗不停!但这种种响动!片片嘈杂!终是被进来的工作人员压下去!!!!! 倒不是他用了什么强迫式的手段!全因那宣告的内容使人摸不着头脑!故而好奇的秉性便催使着众人听他说话了! !请!!!!的顾客出来一下!! !他这话倒是切实地落在!内!可却无一人响应他! 说是无人回应!倒也过于武断了!事实上!有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坐得离门边挺近!见这位工作人员正站在自己旁边!便开口询问他! !不是!我说你们!这是啥没!头没脑的要求啊!你能不能张开耳朵听听自己说的啥!这是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那位工作!人员连忙道歉!但仍重复着先前的要求! 多半怕有人略过这稀奇古怪的通知!他竟还拿出个扩音设!备!确保这话能敲打在每个观众的耳朵里! 这行径似乎起了反作用! 看至一半便不得推进的纠结心情因这无礼的举动燃起!观众们发出阵阵不满的嘘声! 有几人已冲着门口走去! 葛萨洛仍静观其变! 他往日里常常见葛萨洛被葛萨洛如此折腾!因此不以为奇! 那位工作人员显然也慌了神!乱了阵脚!只拦在门口!不让人们离开! !这是要干啥!!克瓦尼似乎搞不懂眼前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葛萨洛摇头!!不知道这发什么病了!!!!!!!! 与此同时!有个猜测自他心中浮现! 这骚动是桑法搞出来的!目的是!让一批人!出去!离!!!远些! 如果!那帮人里!混有!此行的!目标! 只要拉开!足够的!距离! 自己必然能!察觉!出来! 即使!没有! 也!无所谓! 起码!排除了!一部分!人! 不过! 他倒也!不太确信!于是! 葛萨洛!便发条信息! 过去! 看看!对方! 作!何!回!应! 回复很快就来了!可惜!!! 此事恐怕与桑法无关! 他这时候似乎!也有些蒙! 因为! 格! 罗! 蒂!!!!!!!!!!! 与他所在的那放映厅内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就这一会儿! 的工夫!已有几名!! !强行走出去了!工作人员还! !想上! 去挽留! 但这口子!! 一开!便止不住!众人如潮水般向外涌!不是一两个人能阻挡的! 葛萨洛倒也着急起来!连忙乱!中!求真!费力地辨别起那七!个人!可眼下这状况实在令人头疼!他只隐隐瞥见了坐在第一排的一名年轻女子!还有个第三排的壮汉!这两人尚且一闪而过!即刻没入人群里!自不必说其他几个连影子!都无的了! 葛萨洛连忙用起!可他显然于此!!不精!这一下反添了乱子!与视觉有所差别!涌进脑袋!再算上这如此多的面孔!喷薄出的讯息竟使他有些干!呕头疼! 但这人潮却被止住了! 一声炸裂的嗡鸣自门外响起!夹杂着凋零与衰败的气息!!!!!!! 有个遮挡住面部的人慢慢走进来!人群随着他的迈进被渐渐逼退!! 这人将手中的!!伸向空中!!跟着又扣动了惊慌的!!! 又一下令人畏惧的响声砸在!内!!!!人群中已传出象征着慌乱的尖叫声!有人连连倒退!竟倒在后面的人身上!被吓得九神无主的!自然来不及观看脚下的东西!于是便直愣愣地采上去!一时间!惨叫混着尖叫!使人分不清究竟是谁受到了威吓!又是谁身上添了损伤! !干紧衮出来!!这行凶者继续吼着!!不出来就都死这儿!!!!! 葛萨洛注意到!除开那些大喊大叫的!人朝中竟还有少数几个磨拳擦掌!似是想上去与夕徒赤手空掌搏斗一番!!!! 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行动了!此刻也来不及与桑法商讨!也无心关注目标! 他也翻过座椅!落在后头!蹲到地上!确保无人发现! 克瓦尼好奇地看过来!葛萨洛比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这手势很快便随着身躯隐入茫茫的空白中!他已消去身形!自然便站起来!小心又快速地朝着歹徒走去! 而此时!前四排的人已照着对方的要求!慢慢走向门外! 有名观众与他擦身而过时!突然将手按在了对方的武器上! 葛萨洛悚然一惊!顾不及别的!连冲带撞!刺向两人身旁! 但为时已晚!一声轰鸣!宣告着冲突的结束!!!!!!!!!!!!!! 与自己惨烈!的预想不同!倒下的却是那名歹徒! 或许是被猛然行动的顾客将手按了下去!这一下只轰在地上!葛萨洛能认出那武器来!其发射物似乎采自!!!!威力不大!且形态又似尘似雾!及其怪异!这时洒在地上!倒也并无威胁了!! 或许是仓促间以个别扭的姿势开火!也可能是这名观众所为!歹徒此刻正痛苦地捂住行凶的手腕!一边叫一边向后退去! 葛萨洛这时才有空看向那位挺身而出的人!这一看!便使他的感激之情消减了不少!!! 她正是起初坐在这放映厅里的七人之一!!!!!这!!!葛萨洛不可避免地怀疑起眼前的英雄来!!! 而这事还未走入尾声!!!! 走廊上!!!徒的同伙举起武器冲过来!!!!! 这人刚好走到!!!的葛萨洛身旁!于是!他便伸出!!试图将!!绊倒! 居然还真有效!对方立马便向前栽去!但自己的腿也被踢得生疼! 葛萨洛一边想!一边眼疾手快地将那武器夺过来!防止这家伙跌倒时不小心按到哪儿!出了意外! 第182章 仪准 威尔吉被牵走了,那些人咕哝着:“有些肉,还有些肉。”赫恩特没去理他,毕竟他打了喷嚏,她看到他走开了,这就算是道别,赫恩特蹲在雕像下面,有人走过来揪住她的耳朵,她立刻就站起来,握住这人的手,它叫杰福,赫恩特认识她,赫恩特还没见过她,不过将来总要认识她,赫恩特将她推到冰面上的裂缝中,她在水中摇晃,谁在水中摇晃,你在水中摇晃,赫恩特蹲在雕像后面,一直没人来,有人走过来,赫恩特站起来,谁也没过来,赫恩特看到威尔吉被它们带走了,总之不该这样做,可这毕竟是很寒冷的天气,杰福点了点头,低声说着:“我明白,天气很冷,可你没拿上我的围巾,我把围巾借给你,小巷子,小巷子,把围巾丢到雕像上。”赫恩特径直向前走,她的脑袋空荡荡的,她的胳膊空荡荡的,她眼睛里只有眼睛,现在连眼睛也不见了,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走到哪儿了,她想不出来究竟谁在和她说话,赫恩特把围巾交给杰福,她说道:“把这围巾送给卡米洛街的吉斯玛先生,那条街上有许多恶犬,您要小心自己的脚踝,您带上我给您的围巾去,那地方有很多恶犬,它们不认识您,您走不到那里面去,那地方有许多恶犬,我这里很安全,您究竟要去哪儿?把围巾还给我,朋友,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你躲在什么地方?我能听到你的脸,一张脸,又是一张脸,总是这张脸,我见过的脸,我自己的脸,给您扇子,给您摇椅,我在藤蔓上奔跑,我在地窖里睡觉。”“那好。”我摇了摇头,走掉了。 赫恩特从餐馆走出来,面前有过期了的阶梯,别推我,请别推我,小姐,她一面说,一面把头扭过去,身后空无一人,赫恩特正向上走,她停在那儿,转过身,盯着杰福的脸:“请您别推我了,我比您来得早,您很着急,这我知道,可我该说什么?好了,保持沉默,别开口,我在行走,我在阶梯上行走,我是昨天夜里那只猿猴。”“快让开,女士!”杰福大叫着跑上去,“洪水来了!洪水来了!让我进去!让我离开!”“这里没有什么玻璃瓶,别再胡诌了!”赫恩特闷闷不乐地给了自己一拳,“停下来,慢慢走,我前面还有人,您后面还有人,别打扰它们,现在有人刚起床,他们听不见我们的梳子。”“别掉下去。”“总之不会掉下去。”“我一定会掉下去。”“到时候我要拉住您。”“谁也不许拉住我。”“我可没这样说。” 她们身前有些狭小的裂缝,或许有人要掉下去,但当然不是她们,她们的脚伸不进去,这不是为她们准备的,这种路面,这种阶梯,总会有人掉下去,人们都明白自己何时要掉下去,这些裂缝就摆在前面,可没什么伪装,谁都能走过去,可谁会掉下去,这谁知道呢?只能靠眼光,只能靠直觉,搞不清楚谁会掉下去,或许会掉下去,但一定要走过去,走过去试试,它们这样说,不必走过去,人们没必要走过去,当然可以转过身,从这地方离开,可他们后面全是人,这阶梯很狭窄,要走回去并不容易,他们要踩着这些人的脚尖走回去,因此,有些人害羞了,有些人退缩了,他们宁愿跳进深坑,也不打算打扰别人,他们就这样向前走,这当子不算大,未必会掉进去,他们就慢悠悠地向前走。 赫恩特和杰福走了过去,她们能走过去,她们的脚底就比这种裂缝更宽阔了,她们掉了下去,摔死了。 清洁工正念叨着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它从远处踱来,它手里的工具向来很破旧,它走到她们身边,现时可不能说话了,即使能说话,它也听不清,清洁工把她们放进工具后头连接着的箱子里,箱子要填满了,它盯着这些垃圾发呆,垃圾里有张明信片,清洁工伸出手,将这物件捞出来,它伸出嘴,吹了吹气,把上面的污渍全揩拭干净,它瞅见了这上面的名字,赫恩特,它还没见过这名字,它把明信片里的卡片抽出来,贴在自己胸口上,也许它该走过去试试,它总该尝试些没见过的事,清洁工走在路上,打算走到阶梯旁,它不住地告诉自己,它现下叫赫恩特了,赫恩特是它的名字,这名字是它的,赫恩特的确是它的名字,她就是赫恩特,我是赫恩特,赫恩特走到阶梯旁,有人把她拦了下来,一位工作人员,她想道。 “请您见谅,我们要看看您身上的正件。”“当然,请看。”工作人员蹲下来,围着赫恩特转圈,他时不时地把手伸出去,扯扯自己的裤腿,敲敲自己正穿着的皮鞋,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外套脱掉,丢到自己脑袋上,他弯下腰,把皮鞋递给赫恩特,他兀自说着:“请您过去,女士,您是我们的客人。”赫恩特点了点头,信步走到阶梯上,她刚一上去,赫恩特向前走,她身子前面的人数不清,她身子后面没什么人,她刚来到这儿,因此没什么人,“把她抓住!”有位戴帽子的工作人员冲上来,有几位身材矮小的朋友跟在她后面,它们越过赫恩特,抓住她前面的老人,这位老人一句话都不说,他死死地盯着赫恩特的脸膛,用他的眼睛去戳赫恩特的目艮目青,赫恩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打颤,她立刻就把眼闭上了,等她睁开眼,那位高个子的工作人员正盯着她看,她刚好开了腔:“我见过您,女士,您从宫殿里跑出来,跑了这么远,或许您是一位出色的运动员,您参加过马拉松吗?在洛维城举办的那届,或许那时候我们碰过面,您现下穿着的鞋是我送您的鞋,我没见过这双鞋,我也没见过您的脸,再见。”她说完就离开了,赫恩特还要站在这儿排队,她打了个哈欠,先前那位工作人员走回来,她对着赫恩特笑了笑,很快就离开了,赫恩特向上走,先前那位工作人员立刻跑回来,拍了拍赫恩特的肩膀,和气地笑了笑,走开了,赫恩特掉了下去,摔死了。 第183章 孵化器 格罗蒂欠了欠身,他只管扯住在抽屉里折叠着的窗帘,用牙齿去咬褶皱里的虫子,房东的孩子很安生,常跑到他家门口大叫,他是个瘸子,格罗蒂想,应当把房东的义肢借给她儿子,他们次第走下去,走到楼梯间里去,格罗蒂要责罚房东的儿子了,他害自己说了话,他揪住他袖口中的绳子,这种小孩总是这样恶毒,格罗蒂瞧见他口袋里的手风琴了,“这是我的!”他立刻就伸出手,握住了这东西,这孩子极力反驳:“先生,您是位小偷。”房东从一旁踱过来,插言道:“请您放过这孩子。”格罗蒂将手风琴拿出来,放进自己口袋里,他笑着把这位孩子推到房东身上,转身离开了,这位小市民有些心虚,但还是在走廊上奔跑,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咳嗽,他粗声粗气地说着:“呸!给你,还给你,这是我的玩具,现在送你了。”他把自己裤兜里的眼镜架取出来,随手丢到地板上,他没回头,很快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不动了。 “诸如这些蜜蜂,您身上的燕尾服总是要发作的,我在打盹,我竭力打盹,请您让我过去。”格罗蒂瞅着身子前面的男人,他始终站在那儿,不让他下去,或许他无意间站在了这儿,他不打算针对他,没人想针对自己,格罗蒂站在楼梯上,他立刻就走回去,直挺挺地待在走廊里,他等了会儿,很快又走下去,或许那位陌生人走了,格罗蒂想着,他再次瞧见了这位先生,他闭上眼,祈祷着,哀求着,大叫着,或许等他把眼睁开,这位朋友就走掉了。 格罗蒂把眼睁开了,就像我们说的,这位陌生人,这位先生的确走了,他走下去了,也可能上来了,格罗蒂蹲下来,盘坐在楼梯上,他当然不可能走上去,因为自己还站在这儿,他现在不在这儿,他当然走下去了,可他要停在哪儿呢?人总有要停下来的时候,格罗蒂没和他说过话,他不清楚他要待在哪儿,或许他又要站在这地方,就在下面,那时候,他又要站在原地发呆,格罗蒂打算站起来,可他的腿早坏掉了,等他站起来,等他站起来,这些扁平的楼梯扶手,毛茛在谁的嘴巴里,他知道树懒抱住他的腿了,把绷带递给我,你看到我放在袜子里的牛仔裤了吗?我把这些没人要的废品送给章鱼了,我告诉过你,这时候我才瞧见自己耳朵上的蝎子,我按了按钢笔上的墨水,格罗蒂搀扶着自己,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他觉得很松快,他把黑黢黢的嘴巴张开了,刚被打碎的牙齿,他咕哝着,将嘴巴里发酵过的门帘吐出来。格罗蒂顺着楼梯向下走,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要去哪,还好他现在站在楼梯上,他顺着这些台阶向下走,可他未必要下去,就像他之前曾说过的,他当然能转过身,走回去,走上去。 第184章 蛋 我拿着从格罗蒂那儿得来的利息,打算去地下室赛马,埃瑞奥又把我拦住了,他低声说着:“酒馆里的模特全被蜈蚣带走了,现在总不是去寻欢作乐的时候。”萨戈知道他要说这话,她蹲在一张桌子上,一动不动了,埃瑞奥走过去推她,她像个稻草人,一下就栽了下去,她的头砸到了地板上,埃瑞奥知道,这话一点也没错,可他不能总是这样,把嘴张开,站在什么地方张开了,埃瑞奥设法把萨戈扶起来,可她似乎躺在地上睡着了,他从房间后面抱出一桶水,走到这里来,把这些东西倒在萨戈头上,她立刻就把眼睁开了,可这些水还没倒完,埃瑞奥知道自己还要倒下去,他留着这些水去做什么呢?他实在想不出来,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主意,他可不想半途而废,过了会儿,他把这空荡荡的水桶丢到一边去,萨戈缓缓坐起来,靠在沙发的皮靴上,埃瑞奥蹲下来,他盯着萨戈的眼睑,不紧不慢地开了腔:“您是位好吃懒做的朋友,这我知道,可现时您总不能再这样做了,我们的冰箱早空了,我带回来的钱全被你花光了,我们该去找些吃的,你总不想饿死在这里。”“您说错了,先生。”萨戈醉醺醺的,她说着,“这些钱全是我带来的,您别想骗过我,我还留着证据,请见谅,总要这样做,我总要这样做的。”“这些钱已花光了。”“是的,全是您花的,我有您留下来的账单,您把它们丢到垃圾桶里,塞进下水道里,可还是被我找回来了,您打开我衣服上的口袋,从脖子向膝盖数,第六个口袋,您打开它。”“好了,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丧气话了,究竟是谁把钱花光了,那都不重要,即使把这件事搞清楚了,我们的冰箱还是黑洞洞的,现在,就在这当儿,请您站起来,我们一起走出去,在大街上闲逛。”“是该这样做,可今天很晚了,这地方没什么月亮,路灯全被拆光了,我们能去做什么?什么也看不见,总不能站在街道上发呆。”“是的,是的,请您等一下,有人打电话。”埃瑞奥霍地站起来,他感到头晕,他踉踉跄跄地走着,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猛然摔在地上,眼睛闭上了,萨戈四肢着地,慢慢爬过来,她望见了埃瑞奥的手机,它被摔了出来,正躺在地上,嗡嗡乱叫,她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看,屏幕碎了,萨戈把埃瑞奥的手指拽起来,按在屏幕上,手机打开了,她说道,她摸了下屏幕上的黄色按钮,它沉默下来了,萨戈把这东西放在桌子上,很快又拿回来,她把它搁在地板上,一脚踢出去,这东西撞在埃瑞奥的脑袋上,它立刻就被弹到了墙角,萨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她扑过去,罩住这玩具,它又响了起来,萨戈站在原地直打颤,她的脑袋嘎巴嘎巴作响。 第185章 火烈鸟 萨戈和格罗蒂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格罗蒂伸出手安慰她,他低声说着:“请您节哀顺变,发生了这种事,实在让我痛心。”“恕我冒昧。”有位穿绿衣服的人急匆匆地闯进来,她脸上浮出一种匆遽的神色,时不时地弯腰去看自己的皮鞋,格罗蒂也在盯着这双鞋看,等这位陌生人走过去了,他才把头转回来。 “或许,我们该把埃瑞奥先生的遗体送去它该去的地方。”格罗蒂小声说着,“您不能一直站在这儿,您明白吗?我们总要从这地方走出去。”“我明白,先生,我明白,可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您想说什么,请随意说,不管您说什么,我都能听进去的。”“您知道,他当然是被人害死的。”“埃瑞奥先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拿着证据,先生,您知道吗,就在里凡卡镇四三九号街道,您能陪我过去吗?我被人盯上了。”“谁?在哪?”格罗蒂有些惊讶,他把脑袋转来转去,大声喊着:“有人盯着我们,有人盯着这位萨戈女士,谁在盯着我们?有人盯着我们。”“我把马车准备好了,先生,我们现在就能出去。”“您说得对,我来的时候看到那辆马车了。”格罗蒂把嘴巴埋进眼前的杯子里,使劲吸气,他把脑袋抬起来,接着说:“可是,我们毕竟待在一家小酒馆里,这家店马上要歇业了,我们何不再坐一会儿?我们不缺这点时间,您说呢?”“是的,您说得对。”“我还记得上次见到你时,你戴在脸上的面具,那副面具被你丢在家里了?”“也许是,我家里有许多蜗牛,总是爬来爬去的。”“或许您该把我养的那只老虎带过去,它最擅长抓这些小家伙,您见过它吗?”“还没见过,它的名字是我取的。”“是的,还好,您还记得。”埃瑞奥把杯子里的液体饮尽,他拿起餐巾纸擦了擦自己发着光的嘴巴,他舔了舔嘴唇,霍然站起来,信步来到柜台边,重重地砸了下桌子,酒保猛地抬起头,盯着他,埃瑞奥微笑着走出去了,萨戈把硬币丢到地上,大摇大摆地走到酒馆门口,她立刻把门锁上,挨个扎坏店门口那些车子的轮胎,埃瑞奥就站在那儿等她,等她说完了话,它们坐进一艘轮船里,听着古典乐走远了,有位船客蹲在箱子旁边,它们一走过来,它就说话了:“好久不见,女士们,先生们。”它们素不相识,但早就是针锋相对的敌人,现在它们站在一起,微笑着,它们从箱子里坐起来,站在甲板上,有阵海风夹杂着鱼腥味吹过来,它们是仇敌,但谁都不恨谁,它们当然能成为朋友,可终究是仇人,埃瑞奥把头伸出去,去盯着深红色的海平面,他的脸倒映在海水里,他知道这是谁的脸,但不能说出来,他还没拿到那些拼接在一起的纸片,他站在甲板上。 第186章 鸟群 人们都站在甲板上,萨戈的脸在膨胀,他们走到船舱里,船长在这儿等他们,那些船员们早就站好了,要排队,又要排队,总是要排队,这里没多少人,但一定要排队,即使这儿一个人也没有,但远处总有数不清的人,它们要砸烂自己的冰箱,它们躺在她的床上,船长让它们站直,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萨戈开了腔,问它为什么这样做,它一句话也不说,有些舌头很长的船员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萨戈比谁都清楚,没什么原因,因为这样做很好看,仅此而已,而且,只有这些船员能欣赏这种姿势,它们自己呢?谁也看不到自己的手和肩膀。 萨戈什么都不想做,但这是在一艘轮船上,所有人都要向前走,朝前跳,这艘船会离开,把静止着的人留在那儿,它们什么都不愿做,因此要掉进海水里,萨戈想躺在甲板上,盯着浅绿色的天空静静地发呆,这是艘运动着的船,思想上的静止也会带来危害,那些船员带着船客们走出来,任何一名船客都想成为船员,任何一名船员都打算成为船长,船长也是某条船上的船员,它们的船长依然站在某条不断运动着的大船上,这些人根本不睡觉,即使睡着了也要立刻跳起来,它们一刻不停地在甲板上奔跑,数不清的船在海面上穿梭,没人想过把这些船停下来,它们叫苦不迭,却又乐在其中,萨戈什么都不做,她什么都不想做,因此什么都不去做,这些人总会走过来劝慰她,她该站起来,不然要掉下去,萨戈谢绝了这种好意,她本就打算掉下去,这是艘宽阔又豪华的轮船,可再绝妙的甲板也比不上蔚蓝色的海平面,她本就打算掉下去,或许她这样想了,因此始终掉不下去,那也不要紧,萨戈想道,她会一直待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哪儿也不去,她不去追逐这艘船,也不去看人们的双眼,她把自己的名字搁在一旁,谁想要就拿去,她一定会后悔,那些人这样说,她当然知道,她一定会后悔,可她还分不清后悔和喜悦的区别,即使她后悔得流了泪,她也要独自一人享用自己的泪水,萨戈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大部分人都看不见她,它们的脸往往是收缩起来的,这是种更悠长的关系,船长把一条木板伸出去,伸到海洋上方,它大喊着,它让人们走上去,它让人们小心点,它让人们大声喊,千万别掉下去,船长说海水里全是庞大的怪物,可萨戈知道,这些家伙根本不会吃它们,每当她把这件事说出来,船长就坐在地上,跟她辩论,这位船长把那些黑白照片翻出来,这位船长把那些看不清的文字搬出来,它把那些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萨戈听了这些话,她一个劲地点头,但一眨眼就全忘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那些船客们负责记住别人的名字,自己永远见不到的人的名字,它们迟早要成为某位船员,萨戈没见过的船员,它们早就碰过面了,这是种更高远的情愫,从身旁的泥潭里超脱出来,这是种超逸的情操,我们不能总盯着自己看,船长跟萨戈说了这些话,萨戈当然明白,它说得很有道理,向来很有道理,她躺下去,盼望着有哪一天能掉进海水里。 第187章 飞行 埃瑞奥砸了一下桌子,所以酒保用眼睛看他了,他说着:“先生,您想要什么?”“不,什么都没有。”埃瑞奥转过身,离开了。 他从这家小酒馆走出来,他坐在一位酒客面前,陪着他聊天,他在街道上走来走去,这位朋友并不健谈,埃瑞奥是这样想的,他设法拦住每位擦过他肩膀的行人,可就像我们所知道的,他用硬币敲了敲发黑了的桌子,这位陌生人总算把头抬起来了,没人理他,这句话是贴在自己脑门上的话,这些人轻而易举地瞥见了,她用舌头摸了摸自己干裂了的嘴,等埃瑞奥把头发拔干净了,埃瑞奥捂住自己的腰,坐在松垮垮的沙发上,她才肯开腔,你找我干什么呢?先生?他时不时地站起来,埃瑞奥听不得这些客套话,在空无一人的过道里格格地笑,他粗声粗气地嚷了起来,他一直在等人来,等到有谁能抓住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很厚实,衣服下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藤壶,不要说这些丧气话,这是我的杯子,请您帮我洗干净,他把自己的肩膀拆下来,送到洗车店去清洗,坐在他跟前的女人把这脏兮兮的杯子接过来,丢到水池里,这里的店长很精明,她一直盯着自己的钱包,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遂,埃瑞奥不喜欢这种目光,所以他把自己的耳朵合上了,埃瑞奥看了看她的鼻子,上面挂着某种床单,直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才恍然大悟般地走过去。 “请您付钱,先生。”埃瑞奥听到这句话,没洗干净的枕头,立马就要给她一拳,这位女士实在不讲道理,可他的肩膀还在她手上,崭新的枕头,他说着,我见过这种枕头,您的品味很平常,总之要先把这东西骗过来,您说得对,她一面回答,一面把杯子搁在桌上,他嗫嚅着,用两根手指在口袋上挪来挪去,拿去,这是您的杯子,谢谢,他不住地摩挲自己的钱包,那几张钞票耷拉在口袋里,他说着,我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萨瓦托咬了咬牙,把钱包递给这位贪馋的女士,她把这些钱收下了,还是最后一位?都不是,先生,我要一直坐在这儿,一直在这儿待下去,这与您无关,您不必再问了,毫无疑问的,萨瓦托拿回了自己的肩膀。 她活动着自己的胳膊,这种工具发出丁零丁零的声响,那好,我听您的,女士,这跟她的闹钟很相像,她立刻就精神了,她躺在大街上睡觉,这地方的路灯很刺目,等她醒来,可您一定不介意让我把酒馆的门打开,这地方太闷热了,而且有股酸臭味,这种场所甚至没有窗户,钱包早不见了,她的胳膊上全是深黑色的鼹鼠,您该去和店主说这些话,我可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她把这些朋友揪下来,丢到壁炉里的夹缝中,谁蹲在厨房后面?我可不认识什么店主,它们穿着的衣服都差不多,萨瓦托趴在地上挪动过去,实在认不出来,谁也别说话,她朝着鬣犬喊着,她的尾巴被谁拽住了,这位陌生人想让她掉头回去,可您总能看出来,我说的话没什么用,也许是,我听您的,请您告诉我店主在哪儿,现下说这话有些迟了,它现时在楼上坐着,萨瓦托伸出胳膊,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上。 第188章 白云 慕兰诺拉接着说:“你是该跟着我们过来,您说什么都没用,先生,拉尔犹卡奇没听过这种名字,这地方没什么吃的,就在这待着,哪儿也别去,我看到你了,切德娜人不该用这种名字,当然不能放你离开,人迟早要饿死,总不能一直待下去。”到了这当口,可她总要叫个不停,拉尔犹卡奇还在沉默,可明天还有事,她早听过他的名字,她大声喊着,她躺在床上睡不着,从沙发上跳下来,谁为他取的名?还没见过这位女士,可还没吃什么东西,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在这儿转来转去,站出来,快站出来,慕兰诺拉找到她了,我可不想去见它,总之是别的什么,拉尔犹卡奇第一次见他,觉得他让人烦腻,全是惹人厌的小偷,可她实在不敢说出来,只好站在这儿认真听,慕兰诺拉把话说完了,可他还要说,拉尔犹卡奇只好听着。“您知道的,请过来,这是种新鲜的感受,我背上没有口袋,他一定要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不然实在憋得难受,慕兰诺拉要走到她家里,一位老朋友走了过来,我再说一遍,请别一直看,请跟我们过来,我们要带您去见卡纳卡蒙托,把偷来的东西盖在自己脸上,您一定听过我的名字,可总是比不上这种名字,我们都聚在这儿,等着您过来,只差您一个了,可您何必遮遮掩掩,只差您一个,我们需要您的脸,还是那张脸。”拉尔犹卡奇准备过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而且她没吃饭,慕兰诺拉在前面走,热爱切德娜不是件蠢事,更不是什么该被谴责的事,她跟在后头,一直盯着他的背,您来不来都无所谓,没人在乎您,他穿了谁的衣服?这件衣服没有口袋,把脖子竖起来,就这样干,他没带钱包,所以不会去大街上的餐馆,可是,谁知道呢,忘恩负义,这就是忘恩负义,也许那些老板一听到这名字就低下脑袋了,它们未必在哭,有可能在笑,谁愿意去看它们的脸呢?拉尔犹卡奇不打算这样做,切德娜给了你数不清的房间,而你呢?你坐在里面埋怨自己仁慈的恩人,慕兰诺拉不会这样做,他向来很骄傲,你以为自己很洒脱了?尽管这骄傲是别人丢给他的,他总要把与他无关的人的成就当作自己的金牌,我们说的全是真心话,可很快就把您骗到了,他把这些破破烂烂的金牌挂在自己脖子上,伸出舌头不住地舔舐,慕兰诺拉领着拉尔犹卡奇走了过去,“到了。”我们随口说了这些话,他说,它们立刻停下来,慕兰诺拉转过头,慢悠悠地说道:“请您记住,我们热爱自己的故乡,您和我们是一路人,我们都是切德娜人,我们爱着切德娜,您也一定这样想,我看过您的脸,您的确是这种人,切德娜给了我们数不清的机会,切德娜为我们带来用不完的财富,一个人总要去爱自己的家乡,只为自己而活的人生是没什么意义的,您明白吗?”拉尔犹卡奇听过这些话,她当然也这样想,她立刻点了点头,慕兰诺拉笑了,他把身前的物件推开,领着拉尔犹卡奇向更深处走,她看到有个壮汉蹲在墙角的笼子里,正趴在地上乱叫,她正考虑着要不要说话,慕兰诺拉立刻把这位先生指出来了:“您看,这位朋友,这位叫范德里的先生,他生了病,但还能治好,请别怕,我现在就走过去看看他。”拉尔犹卡奇瞧见他信步踱至范德里跟前,慕兰诺拉伸出手,把牢门打开,范德里扑上来咬住他的胳膊,他伸出手,不为所动,拉尔犹卡奇仔细去听这位先生的声音,他分明在说着什么话,等她听清楚了,才知道喊的全是切德娜的名字,他是切德娜人,却要污蔑切德娜,说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谎话,拉尔犹卡奇很痛恨这种胡话,可慕兰诺拉还站在那儿,等范德里咬够了,他跳下来,扭头爬进笼子里,还在里面叫,慕兰诺拉用袖子挡住伤痕累累的胳膊,走到拉尔犹卡奇身边,低声说着:“走。” 第189章 划过天空 “我还没说过这句话,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好了,好了,年轻人,这位朋友,慕兰诺拉很快就醒过来了,也许本性并不坏,待会儿我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睡眼惺忪,把杯子扣在自己脑袋上,但总要把自己困在笼子里,什么都不说,一句话都不说,总之,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也不怪他,是我们的错,可现在不行。”拉尔犹卡奇跟着慕兰诺拉走到另一个房间里,她将这些绿油油的物件掏出来,她可懒得再和他说话了,紫色的叶片,她咕哝着,他示意她坐下来,可这地方没有椅子,她早就说过的话,他摸出个黑漆漆的方块,你逼着我说这句话,现下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你满意了,放在嘴边不断翻弄着,很快,总是要说这些话,这物件开始嗒嗒作响,里面还有昨天喝剩下的茶叶,慕兰诺拉颤抖了一下,摔在地上死了,拉尔犹卡奇慌张地走过去,他的确很狡猾,我说得没错,掐住他的鼻子,捏住他的耳朵,在关键时候睡了过去,总之把各个地方都摸了一遍,慕兰诺拉醒过来了,这是个问题,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等他坐起来,已经是早晨了,他用一种含着歉意的语气朝拉尔犹卡奇说道:“真抱歉,我让您这样的老人家等了这么久,您的腰还好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腰,回答他:“还好,没什么问题。”慕兰诺拉慢慢站起来,我们什么都没做,请别怪我们,我们什么都做了,因此谁也不许怪我们,拽住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绳结,他叹着气开了腔:“您知道的,总有人要和我们切德娜人作对,它们一开始当然不这样说,它们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总之是合乎道德的理由,它们披着这些像模像样的皮干了不少蠢事,可我们能说什么呢?我们总是说不过它们,我要如何做与您无关,不必您来教我,您是位老太太,这我知道,可这些事与年纪无关,这些伶牙俐齿的小家伙,更何况,我们常常什么也说不上来,您应该知道的,那时候,我们的脑袋总会让情绪给掌握住,我们的脸发红,你也绝对睡不着,那与您无关,女士,慕兰诺拉霍地坐起来,揪住自己的被褥,他把床单扯起来,搁在手心里,他用脚尖抵住床铺跟前的墙壁,我们的手发抖,我们太气愤了,因此什么也说不上来,到了最后,我们只能凭着本能冲上去和它们作对,这些粗鲁的客人都闯进来了,即使你躺在床上,这反而成了致命的缺点,您知道的,在我们眼里,这当儿可不行,朋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们是义无反顾不断进步的勇士,慕兰诺拉还躺在床上没起来,我今天不工作,谁也别想叫醒我,她睡得很香甜,可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眼里,我们当然是发了狂的野狗,这倒也不怪它们,拉尔犹卡奇叫不醒他,它们不是切德娜人,不要来找我,不要站在我这儿,现在是休息时间,体会不到这种痛苦,可无论如何,她走到他床边,这些正观望着的人被我们推到那些恶棍的房间里去了,这能怪谁呢?一派胡言,他辩解着,笼子的钥匙不在我手里,当然是那些恶棍的错,可它们毕竟是这样的人,您把这位犯人放了出来,她对着慕兰诺拉说,去看他的脸,它们不在乎自己的家乡,这仍是张慕兰诺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他苍白的脸膛绽放在浅红色的枕头上,也不必说什么仁义道德,我们不可能把它们拉回到正轨上,他身上一道疤痕也没有,拉尔犹卡奇攥住自己的膝盖,也很难用道德批判毫无道德的人,到了最后,拉尔犹卡奇把桌子上的茶杯拿过来,我们只能和它们一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握住手里的武器大吼大叫。”慕兰诺拉站在原地使劲呼吸,他因此什么都不必做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又接着说:“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些恶棍之所以叫恶棍,全因它们身上没什么衣副,它们揍在街上,又跑又跳,实在每礼貌,但正因如此,它们的线条比我们更优美,它们的胳膊比我们更粗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有不能做的事,您完全是位外行人,为何要指教我呢?您连自己的手指都数不清楚,您老了,这话要我说几遍,我要一遍一遍地把这些话说给您听,告诉您的后代,可您永远记不住,而他们无所不为,长此以往,它们总会胜过我们的,从它们手里流出来的东西,流到我们手里,这算是常事,在房间里憋久了,因为您老了,您的头发全变黄了,总会想走出去,我们只拿走它们的思想,您又要说,这是我干的,全是我干的,我无所不能,我把您的礼帽丢下去了,把它们的思想丢掉,可这毕竟是自欺欺人,您打算这样想,那就这样想,我根本没见过您的衣柜,这与科技不同,我们日日夜夜重复这些人的话,您把衣柜藏到哪儿去了?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还要让我们恨它,我们当然能恨它,可或许该把这些事丢掉,总之,我们还是我们,披着它们丢给我们的皮,但我们还是我们,这算是件难得的好事,或许也是件值得羞愧的丑事。” 第190章 坠落 拉尔犹卡奇知道他说累了,他还是个小伙子,“请把茶炊拿过来。”他说着,我们一道走进床底,大声喊,她站起来,点头称是,在这房间里,阳光匝地,拉尔犹卡奇的眼睛生疼,桑法乞求着,他的睫毛乱成一团,她受不了这种折磨,这些树苗纷纷站了起来,匆促地走下去,慕兰诺拉在后头追赶着她,我立即找到了这由头,很新颖的借口,这位老太太跑得很快,她颤悠着跑下去,“您安息。”的确是一位小人,她一面说,一面走到了围墙边,或许是桑法的缘故,总而言之,这太荒唐了,慕兰诺拉念叨着,他骂骂咧咧地跟过去,他一向不乐意干这种事,拉尔犹卡奇从容地讪笑着,他镇静地躺在餐桌上,恍若某种没有腿的昆虫,慕兰诺拉的胸口起伏着,我不打算与您争辩,拉尔犹卡奇低声说,他的呼吸变得很短促,末了,他大吼着把喉咙里的卫生纸扯出来,丢到地板上,拭去桌面上淡黄色的油渍,把它踢进远处生锈了的垃圾桶里,他在过道上来回穿行,拉尔犹卡奇呢?听到一阵吃吃的笑声,她从这儿走了出去,好了,不要说这些话,我姑且这样做,现在可好,这些事全都凸显出来了,你藏起来的这些丑事,我们刚刚说过的那件事,可下次一定要带给我,就在他眼前,她离开了这幢房子,我不爱听,我向您坦白,她用一种妒羡的眼神凝视着它锃亮的身躯,你一溜烟走进了办公室,卡纳卡蒙托,它乱糟糟的头发和惨白的面容混在一起,我把我的心和我的爱都交给您,慕兰诺拉喃喃自语,他遭到了如此大的挫折,您总是安闲地坐在那儿,你从灰暗的脸膛里逃窜出去,一句话也不说,可她又如此脆弱,他要把自己曾遇过的一切都托付给一位未见过的陌生人,这位朋友恶毒到了极点,您是位有天分的贤哲,的确是这样,他的衣领湿漉漉的,这位老妪轻捷地踱了出来,他从地窖里钻出来,频频向上看,高踞在鳄鱼背上,这里的树荫不惟是掉下来的面包片,而且还缠在我手腕上了,这包裹沉甸甸的,拉尔犹卡奇大叫道,他摩挲着自己腰带上的印戳,是的,心虚了,她们一窝蜂地跑出去,这是种顶好的装饰品,通常摆放在杂役们的礼服上,“喏,给你。”它们用不到这些物件了,当啷一声把门打开,你正在他的楼下徘徊,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你的脸半似模特半似袜子,慕兰诺拉对着自己不住地说话,你轻微地挪了挪手指,还待在这儿的人寥寥无几,窗户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把头探出去,不停张望,慕兰诺拉随即跳过来,是谁,是谁,我是一名骑士,请您站出来,站到我面前,一应俱全,这下露出来了,兀立在墙角,全露出来了,慕兰诺拉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个不停,我偏偏遇上了如此猖狂的客人。 第191章 升腾 “这是这家店的新品,刚刚上市的新品,您受苦了,遇到这种事,先生。”甚至要走回去看看,一位戴黄帽子的生物急忙走过来,总是没办法,慕兰诺拉劝慰着自己,您尝尝,把桑法接了过去,迅速把头低下去,而胳膊旁边的两位陌生人还抓着他的袖子,笔挺地站在桥上,愣在那儿,它拍了拍桑法的肩膀,不敢去看眼前的光景,惋惜地说着:“应当与您的品味相称,让您受惊了,桑法还在眺望着,坐在她旁边的朋友也这样想,或许有人要拍肩膀了,就在刚才,我的朋友,可他该去问谁呢,即使这样说,也难以向前走,我是这样想的,总不能去问格里兰本人,没跟上来,或许没人跟上来,你没事?想吃些什么,尽管告诉我。”“您还是先告诉我这件事,您为何要把我带过来?杰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她一来就把窗户关上了,把杯子凑在嘴唇边,这两位朋友是您的父亲吗?你们穿没什么差别的衣服,一定要得到证实,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好了,喉咙蠕动着,现在告诉我。”戴帽子的人把桑法推到坑里去,“他死掉了。”它说着,这毕竟是种猜想,“杰福在哪?快把她找来,他叫拉尔犹卡奇,将这些蓝色的液体喝光了,尽管他向来很干净,我们一定要把她找来,我们只能把她找来。”“她还在冬眠。”“他把杯子丢到垃圾桶里,现在是晚上了,快去!快去!”穿黄衣服的人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抹了抹嘴,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她只有一条胳膊,那两位朋友在下面抬着她,很美味,她一进来就朝戴帽子的人打招呼:“你好,他说道,好久不见。”“你好,妈妈。”它蹲了下去,格里兰吸了口气,镇静地回答起来:“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我实在想不明白。”桑法瞅准机会,准备动手,把地面上的头发拾起来,搁在手心里,它抵着自己的额头,似乎很头疼,它兀自说着:“您见过这位先生,我可没辜负她,这是您自己的事,您自己去解决,我们的朋友,他是我们的朋友,我对得起任何人,我们不是他的朋友,他是您的朋友,格里兰沉默了,他伸出手,您还没见过这位朋友,我把自己的钱包交给它了,您能走下来说话吗,您站得太高了,我听不到您说话。”“好的,把手腕搁在桌子边缘,这还不够吗?爷爷。”杰福走下来,信步来到它身边,她拍了拍它脑门上的帽子,不住地摆动,我之前没见过它,那两个人呢?它喜欢这些年轻人,这我知道,将帽子摘下来,丢到天上去,她嚷着:“飞,他站在人群里,现下才敢回头看,飞,一只鸽子,也许他被打动了,哪里有鸽子?我也常常这样想,可它应当克制下来的。”绝对不是他,桑法走到一座桥上,很狭窄的桥,它骑着马跑过去,“我看到了这只鸟,慕兰诺拉想道,我看到了这只鸟。”“快去把我的睡衣拿来!”没戴帽子的人在原地跳来跳去,也许有人会上当,这是很平常的事,我就是这样做的,我从前一直这样做,卡纳卡蒙托急忙走出门,这房子里只有三个人,现在还不能说话,杰福用眼神示意着,它点了点头,爬到窗户上,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从窗户里爬出去,走远了,只好一直向前走,这是种拙劣的诡计,谁会上当呢。 “她们多半要追过来,他不敢回头,您要的睡衣。”卡纳卡蒙托用手掌托着一件粉色的衣服走过来,“走开,别烦我!”它把这衣服拿过来,而跟在身子后面的陌生人呢?穿在身上,笑着说:“谢谢您,好了,您走,我会给您钱的。”“您要如何把钱给我呢?”卡纳卡蒙托向来很疑惑,“它们可看得很紧,您连门都出不了,总之,这样做也不费什么力气,他还是能一个劲地朝前冲,却还要告诉我这些事。”“好了,您也不必指望我为您出头,我自有办法。”“您一定要把办法告诉我,现时轮到它了,它食言了,不然我是不会走的。”“您去过基斯凡卡镇吗?”但他们至少会看过来,这就足够了,他心想,“没去过,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种小地方,他一定不会说的,更何况,不必伤心了,请喝,何必这样提防我?这种事并不礼貌,我不会说什么有意思的话,这是什么饮料?不打算跳出去,您一定整日抱着地图睡觉,记住这种地方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好处,你明白吗?就像你说的,但终究是普通人,这就算是对我的报偿了,不说什么,就站在这儿大声说话,活得久了些,喝点水,我是你爸爸。”向来很乖巧,可你从来不信我说的话,我可从来没欺骗过您,“您一定去看过那种信箱。”奔跑在一条大街上,未必会有人来救他,是你一直在说些谎话,它们跟他毫无关系,“是的,我是个普通人,说得没错,是我干的,这是为您点的,我对那些设施很熟悉。”桑法立刻向前跑,他一边跑一边大叫,“啊,贝奥索朗欧,您能过得很开心,伟大的贝奥索朗欧,请别再这样说了,她插言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忤逆你的母亲,毋宁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们在那儿能听到它的声音了,阿肯米拉王,这是谁的坟墓?您能看到古诺博尼的影子吗?谢谢,我可没说什么,它又跳了起来,大声吼着,谢谢,在图赛伦里旋转,可不管怎么说,您终究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跟我没关系,这不算什么,在图赛伦里徘徊!”他的外套被脱下来了,我没盯着您,不是他干的,多亏了这两位恶毒的朋友,我很感谢您,“您就把钱放在信箱里,我品尝您的好意,可不能一直这么做,到时候我会去拿的。”“好的,这太可笑了,举手之劳,就这么办。” 第192章 晚 “您还是跟我回去,我还要吃饭,老女士。”慕兰诺拉拽住拉尔犹卡奇的袖子,是你吗?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也要吃些东西,这儿可不是什么餐厅,不让她离开,现在快离开,桑法站在她旁边,你这次别想把这件事推到我头上,小声点,我的朋友,不能一直站在这儿,他们两个简直是双胞胎,别胡说,如果她走了,谁该负责呢?长得一模一样,拉尔犹卡奇想道,把路堵上了,明白吗?我们毕竟不是什么亲人,这可是公共场所,她还不打算回去,可他们毕竟追了过来,你们把一位老太太放在这儿,实则不堪一击,也不能让她离开,她随意指了指眼前的建筑物:“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少跟我套近乎,我和你们没关系,跑了这么久,我们总不能站在这儿,我的腿早开始疼了,快点离开,我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你们说完了,朋友们,看似固若金汤,你们要爱护这样一位老人,不然你们的脸上要长皱纹。”桑法和慕兰诺拉护送着她进去,脸上全是灰尘,你这样做了,我可怎么办?等您走了再说,谁来开门呢?这种关系就是这样,他们的手都搭在这位老女士的肩膀上,没人肯伸出手了,“让我来。”一位中年男士猛然走出来,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现在还很暖和,您就不能洗个脸吗?上次,不该讨论这些问题,就是因为你,我站在门口,站了一夜,一夜都没回来,不会说这些刺耳的话,不是享受的时候,用粗糙的手掌把门推开,“这是种背叛,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很融洽,工作之外的事情,请别再胡诌了,也是种折磨,我还是想不透,叛徒,您的手呢?我和我的妻子一起走过去,说到底,请别在意,你有两只手,即使你这样说了,那你呢,我们呢?我今天晚上还要去约会,你把它们藏在衣服里,还能算是陌生人,而且仍是种叛徒,它们从这儿逃了出去,之后便什么都不承认了,全是因为你,别想逃过我的眼睛,这次谁也别想离开,它们拿走了我们的秘密,就在希罗尔医院,说什么都没用,却又以偷窃为荣,他说了一阵子,很快就闭上嘴巴,您已经走过一次了,彷佛这样做我们便不能责怪它们似的。”“好了,您别想就这样跑了,先生,他们不打算再问了,好了。”拉尔犹卡奇出声劝慰他,或许我们把路堵住了,她提醒着,“您是位绅士,可谁该把门打开呢?一位女士走过来,就在前几天,直到这时候,我们在医院见过,她还举着杯盘,反正不是我,我绝对不这样做,还是坐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对,我们在医院见过,格里兰反驳道,这位男士坐下了。 “我们该问问您的名字。”慕兰诺拉开了腔,“您叫什么?您从哪儿来?您住在什么地方?你这样想,和我无关,您和谁住在一起?快说!她年纪大了,是会有这种疾病,快说!别想骗过我们!”“好的,我的耳朵,我说,总是有这些搞不清楚的事,就如你们所听到的,我是格里兰,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朋友们,你何必如此紧张呢,什么也没听见,我是格里兰,这算不得什么很要紧的事,这样说话,你们满意了吗?”“那就走。”慕兰诺拉踩到了自己的鞋子,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好,您说得对,我们是该让开,你们知道吗,可您要让我们走到什么地方去呢,拉尔犹卡奇一句话也不说,也许我被谁赶出来了,只有一扇门,我们先来的,搞不清楚,我们站在这儿的时候,您在哪儿呢?“可你们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我的话没错。”她从皮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或许我该给谁打电话,总之是能处理这种事的人,有两个疯子站在店门口,抓着一位老人,一动不动。”“我们走开了,您满意了。”桑法带着拉尔犹卡奇走到一边去,我的妻子要和我离婚了,这位女士哼了一声,径直走进村庄里,“她把门关上了。”拉尔犹卡奇提醒道,“我看到了,可我只能看着她,女士,不用您来说。”桑法给了她一脚,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才肯开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即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好啊,您为何要坐在这儿呢?好啊,我见过你,朋友,我见过你,是在一家医院里,你们倒是很有默契。”桑法朝她冻僵了的脸庞上吐了口口水,我听过这名字,里面的医生都很年轻,格里兰先生,幸会,幸会,一家刚开的医院,您别太悲伤了,或许你们还年轻,没经历过这种婚姻,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刚一走开就察觉到肩膀被人攥住了,也许这就是原因,桑法慌里慌张地向四下张望,人之常情,这位老太太一定有和我相似的经历,跟您说的一样,我叫格里兰,慕兰诺拉和桑法都盯着她看,有两名身穿黄色衣服的人站在那儿,它们齐声说着:“你被捕了,先生。”您能把这件事分享给我吗?“经常会有这种事,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事,我在社区里时,很多人要走过来找我聊天,总之是些不痛不痒的情感问题,我的年纪很大了,它们总要听命于我的经验,可实际上,我根本没结过婚,我没见过这些人,你明白了,年轻人,没什么好担心的。”桑法挣扎着,这些人的手简直像钳子,他一面向下蹲,一面大吼着:“快放开我!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抓错人了!”它们穿着黄衣服,但根本不说话,它们把桑法夹在中间,不停向前走,他打算和这些人说话,可根本没有用,它们大概没有嘴巴。桑法在路上睡着了,到了后来,他简直是被拖过去的,你笑着说:“还好,我有些钱,雪山,这座雪山很高,爬不上去,它们按住酒保的肩膀,它们权当没听见,谁知道呢,你也搞不清楚它们在说什么,酒保看不到他们的脑袋,被藏在腰带里的脑袋,藏得很隐秘,谁也摸不出来。”它还在反抗:“我说过了,我说了许多遍,我说的话你们根本听不到,酒保正踌躇着,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也许该等着它们说话,可是始终没人说话,又要这样做,她感到厌倦了,没人愿意听我说话,我当然要这样做了,酒保被丢了下来,它急忙抬起头,还是这位老先生,我闭上眼睛了,我闭上眼睛了,我认输了,你们获胜了,现在放了我,我还能怎么做?” 第193章 体认 酒保把这黑黢黢的东西伸了出去,或许您该把帐结了,慕兰诺拉开起了玩笑,格里兰霍地站起来,如果他出了问题,那就把他带回来,她一面拍打自己的胸脯,一面说道:“当然,我们能直接跟过去,跟着他离开,跟他谈天说地,把账单递给他,当然,是该这样,我可没遇到过如此幽默的听众,我们还算是朋友,这可是无价之宝。”可如果他是位敦厚的邻居,那又该怎么办呢?差异总要带来争端,对准埃瑞奥的脑袋,它按下去了,或许我们能干些别的事,我们何必偷偷摸摸的,现在,这时候,他不喜欢反驳别人,它们看到这位先生走到柜台去了,拉尔犹卡奇用桌子上的牙签刺自己的嘴唇,这种事不归我们管,那该由谁管?桑法把这物件夺了过来,这种态度总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我没说错,即使他说得很正确,她倒下去了,酒馆里的客人早就在等这声轰鸣,它们一齐站起来,这可算不得什么喜事,要把他绳之以法,象征性地叫喊了几声,门外的队员早就等着了,它们直到现在才进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出了问题,女士?”一直坐在这儿,仅此而已,不过,既然这位先生这样说了,他是不会反驳的,埃瑞奥看着站在她前面的人,这是我的发卡,总之和我们没关系,各司其职,我们要各司其职,她把头发盘起来,我们还要跟着他,悄悄跟着他,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塞到帽子里,她或许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她走过去,斟酌着开了腔:“您知道吗?那好,把别人的工作抢过来,你想怎么做呢?我的杯子坏了。”慕兰诺拉觉得很羞愧,我们可穿着黄衣服,他什么也没做,“是吗?你明白吗?你这样做了,我们都要遭殃,您就要从我们的队伍里跳出来?也许是您自己弄坏的。”“我看不一定,我之前从未弄坏过杯子。”“是的,行了,我知道了,您就因为这些东西,所以这次是该把它砸坏了。”“您这是强词夺理,就按你说的做,这杯子是你们这儿的商品,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从柜台上拿下来的,我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只能跑来跑去,怎么了?如果我时常遇到你们,你现在就在胡言乱语,也许是因为那些账单?我的心情会更好,如果我早些遇到你们,我的生活不会如此糟糕,总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谢你们,可也不能大放厥词,现在是抵赖的时候了?一旦我把这件事告诉外面聚集着的客人,我不爱撒谎,它们绝不会再过来,你明白吗?你满意了吗?朋友?”“您什么时候从家里出发的?别说了,他要回来了。”“好了,别再说了,谢谢你们,你应当比我记得更清楚,您破费了,先生,桑法低着头走过去,你们一直待在这儿,谢谢你们,请别骗自己,我的朋友,你们把耳朵借给一位失落的中年人。”卡纳卡蒙托打断了她,格里兰摸了摸自己早就秃顶了的脑袋,“这可不礼貌,人的记忆也总要出问题,您不该问这些问题。”格里兰把这些话说完了,即使一切正常,他觉得很舒坦,总要找个机会把这些事倾诉出来,他想道,要么就是你看错了,他握住这几位听众的手,或许屏幕出了问题,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和气地说着:“是的,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呢?是的,是我失礼了,您想去哪儿呢?他毕竟是一位失意的中年男士,您一定需要我这样的导游,即使您不需要,您也一定不介意把我带上,我可是你的朋友。”“您想要什么呢?您当然不会是什么仗义执言的勇士,或许你说得对,可是,我说得没错,您想从这儿拿到什么呢?”“那好,这已经是事实了,我想这种服务一定是的。”“当然了。”卡纳卡蒙托察觉到飞机停了下来,这不是巧合,她带着这位女士向城里走去,在路上,她试探着:“您叫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安森。”“安森女士,我在屏幕里看到过这张脸,您好。”“您好。”或许刚好降落在希罗尔城,逃出来的犯人,她把脑袋伸出去,拍了拍左手边的老人:“老人家,也许他是一名犯人,我们到哪儿了?”卡纳卡蒙托没去说话,她知道安森住在哪儿,她还要去找信箱,因此,迟早要把这位女士甩掉,她不信任她,她连自己都不信,更不必说别人了,安森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道:“有人在阁楼上的马车里偷窥我们。”这位老人似乎睡着了,他把嘴巴丢到我的袖子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卡纳卡蒙托从他腿上迈过去,可毕竟已经听到了这句话,它走到过道里,她打开窗户跳下去,耳朵也绝不是无辜的,刚好落在希罗尔城的入口处,她脑袋上就是块硕大的石碑,即使把嘴巴闭上,上面也写着这些字,有位中年女士立刻就注意到了她,仿佛这样就能逃过一劫,她急匆匆地跑过来,站在卡纳卡蒙托面前,径自说着:“您是从哪儿来的?尽量不发表自己的观点,您是来旅游的?”“不,桑法附和着慕兰诺拉,我来过这地方。”“您是如何来的?”“走来的,招致不必要的责罚,我独自一人走过来。”“这与您无关,他深怕自己说错话,请把店长叫出来。”“我就是店长,可他还不敢说,朋友。”“给我换上新的杯子,这话桑法早就要说,我要崭新的杯子。”“好的,请让我把柜子打开。”它们穿着紫色衣服,低声说起来:“说实话,你见过这位先生吗?我看着他的脸,感觉很熟悉。”这些衣服看起来没什么差别,队员们走进酒馆,把耳朵凑上去,走到酒保面前,它正低着脑袋,趁着他还没回来,慕兰诺拉坐到桑法身边,像是认罪了,它们按住它的脖子,还好能省下一笔钱,这件事叫人开心,你们给它的手腕带来一种冷冰冰的手镯,它们带着它离开了。 第194章 汹涌澎湃 街上的人都看过来,可这位先生呢?谁知道他要干什么,桑法还在向前逃窜,本来一句话也不想说,我早看腻这种台了,谁知道他在哪儿工作,萨瓦托向人群里张望,店主当然在这些人当中,可她的脑袋昏沉沉的,酒保看着这位先生,它闭着嘴巴,根本睁不开眼,在柜台后面一直站着,她在楼梯口旁边走来走去,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总之与我没关系,她渴望能有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替她作出决定,我能干许多事,她还没许愿,也没念出谁的名字,可的确有人发出了声音。“你好,你找谁?”萨瓦托的喉咙活动着:“我来找店长,它应该在这儿。”“您稍等,我去把它找来。”萨瓦托看到这位陌生人走开了,越砸越响,她站在这儿等,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想道,脖子竖了起来,静静地听着,我还能去做别的事,不少酒客从她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她捂住自己的钱包,可这位先生还在砸桌子,深怕被谁偷走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看到余晖倾泻在腐烂了的窗帘上,直到这当口,像是水面上的泡沫裂开的声音,她发觉自己被骗了,这毕竟是它的工作,先前的陌生人当然没找到店长,也许它一直待在楼下,根本不迈动这两条腿,现时知晓这件事早就晚了,萨瓦托明白,末了,酒保低下脑袋了,店长正坐在自己家里,和亲人邻居说话,它家里的门早敞开了,谁都能进去,但她进不去,它要把它拿出来吗?埃瑞奥听到了某种响动,在夜里,它家里的电视亮了起来,可宽容大度的人要如何走到这儿来?屏幕晃动着,里面是过时了的脱口秀,萨瓦托向前走,这层楼一个人也没有,只剩她一个了,她站在这儿,隔了老远也能闻到,想不出该去哪。 卡纳卡蒙托拦下路边的一辆马车,可总是能闻到里面的味道,这算是种很自私的行径,它伸出腿坐了上去,狮子摸了摸自己的帽子,要么就是我们的酒馆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它还没看到过第一层的物件,它立刻回过头盯着这位客人:“酒馆里的五屉柜,您要去哪儿?”“随便,这种事总是让我担惊受怕,看来不是这样,只是场意外,最好是希罗尔镇,我约了人在那儿见面。”“酒保把手伸到桌面下的抽屉里了,您要去找那儿的信箱。”卡纳卡蒙托没回话,即使它保持沉默,这只狮子也明白它要去哪儿,这种询问出于某种尊重,它们都这样想,可这尊重对它来说当然是种折磨,它不需要帮助,幸好钱包还在口袋里,这种念头在心里回响,它急忙打开口袋,确实如此,钱包不见了,这种想法在它脑袋里冒出来,当然不会是我,于是钱包消失了。 桑法还在街上走,埃瑞奥和酒保对峙着,总有人要受伤,慢悠悠地走,现在可没人来追他了,他只当自己在散步,这些陌生人,店长当然不会去管他的,这是顾客该做的事,和我们没关系,这些路人,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当是为谁壮胆,时不时地闪着光,这些顾客或许成了商人,酒保心想,到了明天,桑法不喜欢这种台灯,是的,它们地严睛像台灯,不愿退缩,不打算回去,站在酒馆里,死盯着对方的眼青,过于刺目的台灯,这就成了老板了,桑法匆促地向前走,他刚迈开腿,讪笑着,请您坐下,别这样了,她察觉到脚腕被缠住了,他低下脑袋,总不能现在就回去,刚好能看到一位把围巾塞在嘴里的人正在地上爬,桑法想了想,他设法把腰弯下去,可腰也被谁保住了,是谁?他问着,没人应和他,已经把手掌放上去了,他使劲向下蹲,很快就听到刺啦一声,他的库子被扯坏了,桑法的脸涨红了,即使如此,他也要捂住那露出来的也方,他仍要敲打酒馆的桌子,但胳膊被人包住了,或许是为了制止他,他急得直流汉,大吼大叫,她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喊叫把人们都吸引过来,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它们围着桑法,可毕竟是种噪音,仔仔细细地盯着他,埃瑞奥冷静下来了,它们指着他的要害捧腹大笑,说到这儿,就打算和酒打交道了,人越聚越多,桑法不住地骂它们,哪怕是为了制止他,他的骂声引来了更多人,紧盯着埃瑞奥的脸,这些人站在这儿就是种招牌,这位不速之客最好能乖乖地坐回去,它们源源不断地走过来,都指着桑法哈哈大笑,有人在收门票钱,不交钱不许进去,当个有教养的绅士,有人在卖优惠券,哪怕是为了表达某种勇气,门票的优惠券,谁敢不支持它呢?埃瑞奥也这样考虑着,有人在卖优惠券的优惠券,酒保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话,还有人在兜售会员卡,因为它高踞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上,要先成为会员才能拿到会员卡,这和他没关系,可他害怕了,他怕这位朋友要跳出来掐住他的额头,没有会员卡的人不能成为它衣服里的会员,所有人都看着他,桑法觉得头晕,像是某种噩梦,继而感到恶心,酒保的声音愈来愈大,这种折磨随即成了欢喜,他在心里笑,我把这位朋友介绍给你,它说着,你们多半能聚在一起好好聊天,你知道吗?绝不能把这种笑容露出来,他害羞了,声音很微弱,谁都听不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可心虚的人总能听清,刚把这物件修好,您今天就来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几杯水倒了出来,昨天是她把这张桌子敲坏的,它们的耳朵很灵敏,人们看得津津有味,有人要尝尝味道,而这次的这句话确乎是为它们准备的,我本以为你们是约好的,这当儿仍要付门票钱,最资深的美食家赶了过来,谁在叫我?它说道。 第195章 散戏 一座高塔长久地立在卡瑟拉城的中心,当流动的人群流过它巍峨的身躯时,塔的正中央会垂下根细瘦的枝干,其上早已开满了浓密的果实任人采摘,当贪食的行人将纤细的手臂搭过去后,塔的臂膀便带着这些人渐渐抬升,将他们轻轻放在自己头上,即这座塔的塔顶处。希罗尔看着自己身上的脚印,那是昨日给他留下的痕迹,夜已过去,黎明是今日的舞伴,它于浑噩的梦中向自己告别,在人群拥上来前,希罗尔便先行离去了。有人撞在他肩膀上,那人正笑着对他说话: “你怎么出来了?” 希罗尔刚睡醒,梦中的他还盘踞在躯壳里,于是,这还未散净的自己阻塞了紧要的通路,这话虽钻进了耳朵,但很快便被拦在了那儿,再难进步,自不必说踏入脑袋中。希罗尔不知这人是谁,但回答总是被动又简单的,于是,他便回答了。 “今天有些事。”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可以预见的是,这位陌生人应是自己相当熟悉的,不然,他怎会如此热情地帮忙呢?但这炽烈的善意也可能出自某种虚伪的礼节,因此他沉默下来,卑鄙地听着,盼着这人能多说一点。 “怎么了?不方便吗?” 这声音渐渐熟悉了,希罗尔若有所思地点头,费力地睁开眼,而那人仍不停说着,当他在今天第二次醒来后,一位老朋友成了惊喜,面带微笑地站在城市的拐角处。 “索科斯?”希罗尔开心笑着,将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能在闲暇时遇见同事,这确是种恩赐。 “最近很忙?” “是。”希罗尔点头,“这段时日有不少人失踪,你应该知道?” “知道。”索科斯回应着好友的问讯,“但别忘了,还有除人之外的物种,比如一些野生动物。” “嗯。”希罗尔随口答应,“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 “能说说吗?” “可以。”索科斯将手抬高,指向一家精致的餐厅,“先去吃个早餐。” 他们沿着指出的方向走,在路上,索科斯仍抬着手,等彻底站在目的地的门前时,他才将手放下了。希罗尔转眼望向同事颤抖的胳膊,它此刻正搭在身体一侧,不停抖着。他完全理解索科斯的心情,他担心这家店会在他们走过来前消失,而这种戏弄在人群中是难以忍受的,希罗尔并不拆穿他,这本是他想做的事,但他刻意将手按在了那里,当索科斯举起手后,一道难题便如此过去了,靠着他道德上的愚蠢与头脑中的精明。全因这件事,他抢先一步,为索科斯打开店门,待对方道了谢,二人才一同进入。餐厅里还没有人,他们是最先到的,这里还有盘子、残羹、以及高歌的柜台,可即使在柜台后面,也没有人,希罗尔绕了过去,很专注地盯着那里,可仍旧没有人。或许又有人失踪,也可能只是人们来迟了,可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希罗尔忘记自己是怎样开门的了,索科斯自然也不记得,因为门是自己开的,他没资格出声质疑。这场调查开始于早上,因此应结束于傍晚,希罗尔坐在餐厅的沙发上,这家店的店主与他并排坐着,他们不愿发言,地面上流动的火焰罩了下来,昨日来宾留下的菜肴还未丢掉,所以他们还能在今天说话。 索科斯坐在店长对面:“这里有早餐吗?” 他不回答,于是,索科斯便能接着发问。 “你知道有人失踪吗?” 希罗尔看到店长站了起来,他去准备早餐了。索科斯趁机坐在了空出的位置上,他们在这里发呆,或许昨日也有人这样发呆,而在他们走后,又会有新的顾客坐在此处发呆,店长站在柜台后面,接着悄悄蹲了下去,他认为发呆的人是没有眼睛的,可这并不正确,不过,希罗尔懒得去纠正他。店长将早餐端过来,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子上。希罗尔吃了一口,他很快就尝出来,这其实是午餐。他和索科斯抬起头,望着这位骗子,当他们的目光射过去时,这位店长骄傲地昂起了头。他慢悠悠地打开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掏出照片,那是他与别人的合影,他将这张相片贴在脸上,那或许是他的孩子,可顾客仍盯着他,于是,店长又打开了餐厅的开关,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这似乎是卡瑟拉城的曲子,可他们依然看着骗子。店长轻轻拿出了两条丝巾,扔在了他们头上,遮住了两人的耳朵,所以城市里的人们全靠过来了,卡瑟拉城的人围住了餐厅,他们将脸放在玻璃上,冷静地向里面望着,他们望着那两名顾客,而这对顾客正盯着店长。 他们在这目光下溃败了,希罗尔低下头,准备走出门,他知道索科斯正跟着自己,当他们打开门后,那些人仍看着他们,索科斯将头上的丝巾取了下来,希罗尔也照着做,于是,有很多人走开了。剩下的人继续跟着,他们起初很慌张,毫无头绪地在城市里乱逛,但这件事很快便成了日常生活中平淡的一部分,他们仍要去调查,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独一无二的责任。不过两人刚刚已吃了午餐,因此上午便过去了,他们已搜查了整个上午,自然应休息片刻,何况到了中午,便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希罗尔回过头,看到那些人已失踪了,那些跟过来的人,那些可怜人,他们在路上消失了,调查的压力因此而增加,希罗尔希望下一个失踪的是自己,毕竟,一个本不存在的人,又要如何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呢?索科斯抚摸一只没有腿的宠物,它在车顶上睡觉,车子的主人从车底钻出来,冲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当她跳进去时,车的喇叭响了,那只宠物就这样被吵醒,它的哭泣又吵醒了更多人,希罗尔因此知道,现在到了晚上了。这是充实的一天,可调查仍要继续,他希望自己是这辆车,如此便能有人驱使,不必自己行走了。 第196章 榆叶梅 “都待在这儿,服务生急匆匆地走到厨房里,它看到这铲子了,她跳到铲子旁边,把它举到自己头上,大声喊,大声叫,谁也不许出去!”安森把帽子摘下来,捂住脑袋,兀自向前走,她低声道:“别说话,女士,跟着我朝前走,我们走到前面的屋檐下,那时候谁也看不到我们了。”我们在沙发里坐着,谁也别想把我拽出去,我的胳膊在哪?把我的胳膊送回来,跟我去找我们的宝藏,把我的宝藏还回来,这算是物归原主,我的鞋子呢?拉尔犹卡奇!别把我带走,它还在高呼着,我们带上了耳塞,穿衣服的人老是自言自语,谁也别想对着我们的脸说这些胡话,我们还没喝咖啡,刚吐上去的,安森拿出了胶带,拉里尔诺走进来,这地方还留着她的指甲,至少要把我们带过来的广告清理干净,我站在垃圾桶里向外看,看不到您嘴巴里的礼节,他在这地方剪指甲,这是什么颜色的胶带?总算坐到车上了,你松了一口气,旁边的人把您举起来,丢到窗户外面去,我前几天刚去过商场,那里的货架上空空如也,拉里尔诺走到柜台旁边,伸出手,把手伸到柜台后面,搭在服务生身上,我要和它聊天,酒保跟着它们离开了,放开我,把我放回去,您别想了,货架是我的朋友,我们正在这地方说话,完全有可能被听到,可她已经这样说了,你还能得到什么呢?请别站在这儿了,你们把我的眼镜丢到哪里去了?“请冷静些,先生。”“又是这句话,哈哈!您真幽默!”慕兰诺拉大笑着走开了,她撞在一扇木门上,烧焦了的鸡块,格里兰把她拉过来,从桌子的口袋里抢走椅子,你要待在这儿,一动不动了?这种话不该在街道上说出来,是的,我们现在站在这儿,谁知道我们站在哪儿?谁敢说出来这件事?我要追着它,一直追着他,别放过他,他说了这句话,谁告诉了你这件事?这家超市不欢迎你!卡纳卡蒙托只好跟着她向前走,远处飞来的石子正中她的眉心,她倒下了,永远站不起来,“那就接着走!”它把脑袋塞进马路上的缝隙里,用脖子抓住自己的脖子,毫不动摇,她心想,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可这位顾客越走越近,他还念叨着:“我看到了,老人家,您把这东西丢了,全被我看到了,快来!快来!这里有垃圾桶,垃圾桶里有证据!谁也别想逃出去!”要如何把这种话说出来?她把这样的话题略过了,走到她说的阴影中,她们现在总算能停下来,刚一出来就被看见了,她就这样想,她的确被看到了,她擅自停下来,只敢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但安森没说什么,她转身把这扇门打开,走了进去,卡纳卡蒙托跟着她进去,她一进去就坐到了房间正中心的沙发上。“你疯了?它们不这样做,要如何在地面上奔跑?我们还要回家呢!”“别跟我说这些话!”他拾起地上的砖头,这是个样式很新颖的垃圾桶,它们是该贡献出这些物件,不过它可不喜欢脚底下的东西,简直用不好,上面全是按钮,卡纳卡蒙托觉得背上很痒,她立刻跳了出去,您可以说话了,向我坦白。我跳到大街上,这种街道是从地窖里延伸出来的,我向你道歉,现在,地窖在我们的头发里,密密麻麻的按钮,一句话也没说,又是一位哑巴,她想着,没教养的奴隶,五颜六色的按钮,到了这当口,丢过去,这位客人也倒了下去,慕兰诺拉笔挺地站着,愈发高大了,他大声喊道:“排好队,我只是一位微不足道的客人,请排好队,按手里的号码领餐!”顾客们拿着手里的号码走过来,拉尔犹卡奇看向自己手里的纸片,可我总要找个地方蹲着,您是位令人钦佩的犯人,即使如此,也还是犯人,我们总不能放过您,更何况,现下在大街上,我交了钱,谁也不许说我,我不爱听,我什么都听不清,她把这张纸丢到垃圾桶里,她祈祷着没人看见,她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它正朝拉里尔诺街移动,跟上去,它连垃圾都丢了,穷凶极恶,要和耳朵作对,耳朵是您的敌人,好了,好了,我出来了,我爬出来了,我用两条腿飞奔出来,我在沙漠里为你默哀,它应当站在公交车的肩膀上,拉尔犹卡奇心想,可这种事呢?实在没必要撒谎。“这沙发很好。”卡纳卡蒙托拍打着沙发的扶手,现在在哪?打开屏幕,我实在不敢反驳这位盛气凌人的主人,如果我说了这句话,我要从哪扇门离开呢?打开机器,找到它的脸,安森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在开玩笑,这间屋子是阿肯米拉王赐给我们的,剪子呢?您一定能笑出来,谁把工具箱丢进河里了?你说过了,这种箱子不防水,谁偷了我的零件?在我手里,可你要先进来,站在外面同我说话,这实在没什么礼貌,我是一位讲笑话的高手,卡纳卡蒙托不以为意,她还在等它开口说话,你快爬进来,就连沙发也是最舒适的。”确实如此,她想道,谁让你们来的?谁让你们来的?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保持沉默,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这些人都看着我们,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认识它们,谁能认出我的脸呢?是的,还是这张脸,我们在这张脸里打转,你还在与我作对,可我们在这张脸里打转,永远出不去,一直在徘徊,说些没什么区别的话,去做这些没什么区别的事,这些事都是我的错!可这沙发很老旧了,最好能丢出去,换个新的,你把沙发举起来,你举着我移动,你带着我离开,它的鼻子是迷宫,直到现在,看得入了迷,她见过医院里的医生,可还没见过戴帽子的活人,我还没走出来,上面缠满了绷带,它可没说谎,格里兰盯着这些鲜红色的东西看,迷宫外面还是迷宫,要么就是另一座迷宫的入口,它们把入口也设计成迷宫的样子,桑法把自己的腿伸出去,给格里兰看,它们还要收我们的门票钱,它们的脸仍旧是迷宫,看不出来它们是谁,即使看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话,我们的嗓子仍然是座破旧的迷宫,卡纳卡蒙托立刻从沙发里跳出来,骑在安森脖子上,她们像某种训练有素的战士,大叫着向前冲刺,安森踩到了你丢出来的木板,它们太好骗了,你知道吗?埃瑞奥抱住酒保的膝盖,把我的天线摘下来,机器人,水缸,还有一棵树,我又钻进树洞里了,埃瑞奥不爱玩捉迷藏,把武器交出来!女士!你们没告诉我,我最爱和陌生人打交道,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穿着紫色衣服的人把店门塞住了,上面有生锈了的钉子,大厨还在楼梯上,请快走下来,请快走下来,没有锅铲,您说得对,这地方没有锅铲,我向您介绍一位朋友,格里兰把慕兰诺拉拉过来,她兀自说着,她叫拉里尔诺,它大声说道,它来过这儿,也许刚离开,这上面还有它留下来的酱汁,它的嘴巴很大,我们把食物装好,您好,放进包装袋里,对,就这样,女士,伸出手,伸出一只手就够了,把袋子合上,拉里尔诺在哪?千万别收它们的钱,这些钱上有口水,新鲜的口水,先生,慕兰诺拉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到机器中间,能听到这声音了,它正嗡嗡叫,好了,把它交给顾客,拉里尔诺来过这儿,格里兰把鼻子贴在桌子上闻了闻,她很快就站起来,她可没看到桑法,不知道它干吗去了,你事先没告诉我,谁干了这件事?它们把我的胳膊拆下来,慕兰诺拉不耐烦地说着,“你指望我相信这种胡话?”拉尔犹卡奇把杯子装进自己的皮包里,你们应该把这件事提前告诉我,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锅铲在我的肚子中,卡纳卡蒙托把安森推到油锅里,她骑在厨师的头上离开了。 第197章 衬衣 拉里尔诺把安森和卡纳卡蒙托送出去了,这是她的门,他家里的门,她当然有权利把这扇门打开,她们都没说什么,或许正腹诽她,可他听不见,我上当了,我受骗了,我就要掉下去了,卡纳卡蒙托把这些话全说出来,它把字咬得很清晰,仿佛这样说了就能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它走过去了,跳到房顶上,我在房顶上,它伸出三只手,在空中荡来荡去,抓住你的手,抓住我的手,抓住谁的手?我带来一双手,卡纳卡蒙托把房顶上的树叶烧干净了,它把自己的脑袋伸进去,脖子成了支架,仔细盯着下面的光景,馆长就站在它的脑袋下面,谁能救我下来?让我来!一位勇士从博物馆外面走进来,铁匠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搞懂,它还在笑呢,桑法何必要告诉它这件事呢?这样做不会让它开心的,它踩到了馆长的手表,这不起眼的物件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它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卡纳卡蒙托从书里钻出来,擦过它的肩膀,不忘走回来把它推倒,它倒在地上,激起数不清的灰尘,有些小家伙飞到了它脸上,卡纳卡蒙托大骂着,谁是这地方的清洁人员?它刚说完,就看到一位含着扫把的老朋友从天空中爬了过来。就当没听见,我的耳朵是在什么时候被摘下来的?别朝里面走了,现在就出来,我什么都听不到。拉里尔诺把手里的铅笔丢到门前的草丛里,里面正蹲着一条蜈蚣,它的脑袋被砸破了,它蹲在地上大哭,安森年纪大了,没看到它,她的那双鞋刚好落在了它身上,拉里尔诺为蜈蚣举办一场葬礼。“请您出来。”中年人在家门口叫唤着,“请您出来。”拉里尔诺没听见,一开始什么都没听见,可这位中年人开始用手里的水管敲打他庭院里的钟,她的耳朵生疼,卡纳卡蒙托总算找到信箱了,她对着自己说,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我刚从飞机上下来,飞机的轮胎还在我的书包里,好了,现在开始上课,下课了,下课了,它把书包丢到老师脸上,跳到地面上,请问信箱在哪?卡纳卡蒙托拦住路上的行人,用围巾勒住它的脖了一,低声问着,我还没见过信箱,先生,您放过我,我是你的奶奶,可我还没把鞋子还给博物馆,给我,全给我,你看不懂这上面的花纹,你搞不明白窗户外面的景色,全是我丢失了的物件,全是你的遗物,转过身,跳下去,我把你的遗物据为己有,我为自己带来寒冬,现在都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等它说完了话,卡纳卡蒙托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锃亮的树枝,它把从当铺里偷来的工具抛出去,刚好搭在屋顶上,它转身走出来,把门打开,把房子塞进邮件里,送到信箱中,他可不打算回来了,在这样嘈杂的地方,它的耳朵受不了这种折磨,那位中年人从地板下面钻出来,刚好抱住它的大腿,她径自喊着:“我的宝藏就在这儿,这是我的藏宝图。”他从自己的尸比月殳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拉里尔诺大感恶心,连忙从他身边走过去,它走到马路上,卡纳卡蒙托拉了拉这又细又长的链条,试探着站了上去,它深怕自己会掉下来,或许它的确会掉下来,它现在在哪?它像是那些电影里的窃贼,正飞檐走壁,它无所不能了,它顺着自己的头发丝走上去,越走越高,越走越高,这只老鼠一定有恐高症,抓住它的尾巴,一边叫一边走,在叫声里爬来爬去,拉尔犹卡奇低下头,很快就看到了下面的车辆与行人,它们早就成了某种微不足道的昆虫,妄想把自己的汁液喷到谁的脸上,我戴了面具,它嘲笑自己,马上要到房檐里,马上要到屋顶上,我绝不会跳下去的。你站在不会说话的路灯旁,等着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这次等得不算久,很快就有人找到它了,司机把车窗砸烂,从里面探出头来:“上车,您想去哪?”“去梅达尔机场。”“没问题,我刚从那儿回来,还记得路。”拉里尔诺不相信这种空话,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多半已经把路忘掉了,不过这附近没有别的司机,他必须坐上去,拉里尔诺把车门打开,把自己的钥匙插进去,来来回回地旋转,他把门拆下来,坐进去,它一碰到车子里的枕头就睡着了,司机把头缩回来,窗户碎片磨坏了她的候咙,它死了,而拉里尔诺还睡着,等他醒了,它也搞不清自己是如何醒的,这次总不能让您走了,朋友,桑法搂住酒保的肩膀,把它丢到运动着的平面上,铁匠急忙捂住自己的眼镜,根本不敢看,桑法一面安慰它,一面说道:“它自找的,这是它自找的,我什么都没做,它的名字就是最大的过错。”“您别说这些话,我明白,我比谁都了解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就该这么做,换成是我,我也要这么做。”“谢谢你,朋友。”桑法抱住铁匠的脖子,打算把这又粗又壮的脖子扭断,它用了力,可实在没什么用,它放弃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他急忙把眼放在车窗上,向外看,也许有人在外面唱歌,或许有人在车顶上跳舞,拉里尔诺看到了司机的户体,她把早就说不了话了的司机推下去,推到马路上,可她怕自己睡不着觉,马路上可没有枕头,拉里尔诺把脑袋从车窗里伸出去,去看看司机的脑袋,她刚一这样做就后悔了,她的脖子动不了,千万别回来,它大声喊着,“找到啰。”桑法大笑着,从车门外面走进来,酒保还坐在驾驶座上睡觉,它的胳膊被人拽住了,它被拖出去了,我简直是洗衣机里的奴仆,我一直在晃动,谁拉住我的大腿了?至少等我睡醒再说,朝马路上大声喊,最好能有谁把它救出来,可现在是中午,街上没什么人,它要等到什么时候?拉里尔诺一直在发呆。 第198章 居奇 空调没打开,希罗尔在对着它吹气。他的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上面的时间正缓缓离去,他不喜欢欠下债务,因此这报答要精确无比。一面镜子摆在眼前,谁站在我前面?现在就出来,别从窗帘上离开,我把路堵住了,揪住窗帘里的尾巴,我走在哪儿?前面有小偷,总是有小偷,我该去哪儿闲逛呢?希罗尔不自觉地望过去,这人似乎很奇怪,因此很可能就是自己。他试着与他说话,以此得到确认,可他并不回答,所以他只能为镜子拍下照片,轻轻贴在镜面上。他需要请出另一位手机,他们互相拍摄,而他忙得很快乐。贝若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自顾自说着:“把手机拿出来。”手机猛烈地晃动,对着她摇摆着。希罗尔看向屏幕里的照片,陌生人。“你认识这人吗?”他把手机举起来。“这跟您没什么关系,先生。”希罗尔皱紧眉头,表情凝重,他根本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说到底,她是如何闯进自己家里的?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希罗尔微微站起身,恭敬地弯下脊背:“抱歉,能请您出去吗?这里是我家。”贝若纳坐在沙发里:“这里有一座桥,而我是一张网。”希罗尔愤怒地跳起来:“别说了!立刻出去!”贝若纳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起话:“别出声,有人。”希罗尔站在那里,等脚步声褪去了,这当儿行动刚刚好。“你是谁?”贝若纳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格里兰会。”希罗尔凑过去,这确是事实,看来这人是自己的同事。“可你的证件呢?”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这位女士只将手伸进了口袋,却什么也没拿出来。“不需要证件。”贝若纳摇头,“我是你的同事。”希罗尔点点头:“你找我干吗?”“有地方出事了,跟我去看看。”“好。” 希罗尔只能同意,这是他的工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还没打开,现在还没打开,那就快把它打开,谁告诉你的,我说的,全是我说的,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告诉我,你用嘴巴说话,别缠着我的指甲了,我知道这件事,你别告诉我,谁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事,我自己知道就够了,你不用多说,你到底是怎么张开嘴巴的?你是你自己的信使? 他走到桌子旁,接着钻进去,桌子会缓缓下降,直到与地面平齐,而他被夹在这里,身躯变得扁平,耳朵对折了,他不必接受外来的言语,嘴巴消失了,谁在我后面?我看到你了,快出来,现在就出来!现在就能趴在地上沉默,谁在抓蝴蝶?笼子呢?贝若纳走出房子,将这里锁住,希罗尔与窗户握手,这是他应当引以为豪的精神,可这本书还没有名字,他能把自己的名字给他吗?可这样做,自己便没了姓名,那时,这本书又要为自己取名,他会烦闷,他要思索,他必须走在倒悬的星空里,如果有人在倒立,太阳便沉下去了,她本不曾存在过,希罗尔翻开书本,波伊兰诺没有这东西,卡瑟拉城也没有,他生活在什么地方?她躲在自己的影子里,那里没有床。贝若纳走了,他留下了地址,那是自己必须去的地方,它还想趴着,但桌子在升高,希罗尔因此滚动起来,她或许是一座山,这里不生长树木,所以鸟儿不会来,它会剪断一切枝干,再次掩埋自己的脑袋,当身上的人们退散后,他们最好不要低头看,因为这是一座山。她拍了拍希罗尔的肩膀,于是他站起身来,盯着眼前的人。他不会让自己看清楚的,因为他要立刻离去,模糊的记忆会带来沉重的悲伤,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可至少它不必说话,这里没有人,所以他不必说话,只要坐着就好。 希罗尔试图出去,但他找不到自己,所以有两个人靠着脑袋坐下去,他们提出了要求。 “你知道卡纳卡蒙托吗?” 希罗尔不说话。 “你能说话吗?” 这质问令他恐慌,他将墙底下埋着的枕头取出来,放在他们脚上。 “卡纳卡蒙托来自图赛伦。” 希罗尔尽量不呼吸,以此酝酿浓厚的思绪。 “世界是海洋,你是一只猫,我们是那条大鱼身上掉下来的小鱼。” 他们有两个人,现在有三个了,也许是四个,还会更多的,希罗尔看向他们身后,那里站着一条裤子,它后面躲着人,不知长什么样。 “我们要找到卡纳卡蒙托。”他们不住地说,“你能帮忙吗?” “不能。”希罗尔拒绝了这鲁莽的要求。 所以他们握手,低头,脑袋撞在一起时,一条鱼从口袋里飞出来,它厌恶自己,也厌恶脚下的鱼,那里有一片池塘,而众人都站在这里。 “你是神。”希罗尔摘下它的鼻子,“我向你祈祷。” 这里有多少人?搞不清楚,所以他跪在地上,他的嘴巴跳进两条鱼的夹缝里,大家都不会说话,因此只能尽力作答。 “不敬我之神不配为神。”希罗尔念叨着,它撕开一块石头,里面是自己的舌头,她还会说话吗?这要验证后才知道,不过不能证明这件事。 希罗尔想起了贝若纳留下的地址,她早就记住了上面的字,所以不需打开它,也不必带上她,他完全了解这里面的内容,卡纳卡蒙托或许就在那里,那里有个很大的客厅,可以供自己休息,他走了好几天了,这是应得的恩赐。他要安排好交通工具,规划好出行方式,明天要记得吃早餐,出门后一定要锁上门,他要独自过去吗?还是带上那些陌生人?自己的同事这时候在哪里?这座城市空荡荡的,他找不到合适的人,希罗尔打开地图,将手指挪到自己曾拥抱过的河流里,他溺水了,可这里是波伊兰诺,卡瑟拉城是它的下属,而自己属于卡瑟拉城,尽管这城市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自己的。 第199章 统称 波伊兰诺有些不安分的邻居,他们常常出现在电视上,也可能在网络上游荡,所以人们会看到他们,尽管他们正在卡瑟拉,但卡瑟拉只是波伊兰诺的一部分。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已说过好多遍了,可还要说下去,要说个不停,父亲关掉声音,他偷偷看了一眼孩子,还好他没注意到。 最近来了很多陌生人,他已告诉格里兰了,或许是丹朗洛的人,他们与波伊兰诺人一向不对付,父亲懒得去管太多事,可他毕竟是这广阔生命的一分子,因此这时候他伸出援手了。 有人按门铃,孩子跑过去开门。 “您好,这里有人吗?” 父亲看着来者,这是个女人,她的头发颜色不明,年纪也很怪异,不过这人身上的衣服是格里兰的,所以他会让对方进来。 “记得关上门。”父亲叮嘱着。 女子没回话,就这样走进来,父亲在心里暗暗骂着,他看着敞开的大门,感到有东西在翻滚。 他们两个都站在这里,谁都不愿动,谁都不想出声,于是孩子跑过去,将屋子的门关上了,父亲叹了口气,他找到了椅子,这样便能坐下去。 “能说说您的发现吗?” “请先告诉我您的名字。”父亲有些烦闷。 “安蕾拉。” “这真的是您的名字吗?” “当然。”她说着,然后坐下来,父亲将眉毛揉成一团,他明明还没同意,她就坐下了。 “你没发现吗?”他低声说着,尽量不让孩子听见,“最近这里多了很多人,我根本没见过他们。” “先生。”安蕾拉命令他闭上嘴巴,“您不可能认出所有人,更不可能与所有人交朋友。”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愿意与您交朋友。” 父亲愣在那里,他根本说不出话,这种羞辱使他绝望,他的脸在膨胀,声音牵动着身体晃个不停:“我结了婚,而且我有一名孩子。” “您真的结过婚吗?”安蕾拉望着他的脸。 “什么意思?” “这很可能并不是您的孩子,而且,这间房子里只有您一个成年人。” “我的妻子出去了。” “那这孩子呢?您有证据证明他是您的吗?” 父亲压低声音,他在偷看自己的孩子,他此时正与一匹玩具马嬉戏,所以他只能压低声音:“请您小声点,别让我的孩子听到。” “说到底。”安蕾拉说话的声音很响亮,“您必须先证实他是您的孩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总之,您不能说谎,而且,这孩子的年纪并不大,他很可能认错父母,更何况,最近有人失踪,您知道?” “我不知道,他们跟我没关系。” “您能证明这件事与您无关吗?” 父亲从椅子上逃走,他跳到桌子上大叫:“请你从这里离开,这是我的房子,是我用自己的钱购买的!” “这里属于卡瑟拉,而卡瑟拉属于波伊兰诺。”安蕾拉纠正他的错误,“那并不是您的钱,而是我们给您的,这只是一种奖励,您的母亲没教过您吗?您要去打扫卫生,这样我们会给您零花钱,您明白?” 父亲垂下脑袋,他捂住嘴巴,不和她争辩,而孩子呢?他听到了吗?他似乎停下来了,他也许躲在什么地方偷听。 “您能证明您的钱包是自己的吗?” “什么?”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里,每天都有钱财失踪。” “我的钱是我父母给我的!是我朋友给我的!” “我们根本没找到您父母的信息,而朋友,您比所有人都清楚,没有人愿意跟您交朋友,您很可能并不是卡瑟拉,也根本不是波伊兰诺,您完全可以是丹朗洛,是弗森莱格,你来这里想干什么?你在我们身边待了很久!” 父亲跌坐在地上,他的头在冒汗,他拿出手帕,紧紧贴在额头上,他使劲呼吸,使劲抽取身旁的一切气体。 孩子走过来,一脸难过地蹲在地上。 这代表他要哭了,父亲完全了解这件事,所以他恳求这位格里兰的人出去,他们在整个卡瑟拉里走来走去,毫不松懈,尽职尽责,他恳求他们能失职片刻,能潇洒地走出这扇门,他恳求他们不要让自己的孩子伤心了。 格里兰的人接着说:“请允许我们进行调查。” 孩子哭起来,他蹲在地上伤心,将头埋进膝盖里,安蕾拉拿出手机拍照,这是父亲失职的证据。 他趴在地上,他认罪了:“这孩子不是我的,这房子也不是我的,拿走,你把他们都拿走,让我一个人待着,还是说,你要把我也带走?” 格里兰的成员牵着孩子的手,他仍在哭,安蕾拉抽走父亲的房子,搬走了他的财产,这里什么都没有,桌子、椅子、壁炉、墙壁,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开始一样,只剩父亲一个人,安蕾拉准备出去,很快又朝着房门折返,她拿走了父亲额头上的手帕,这也是波伊兰诺的。 当他们走后,父亲仍在地上坐着,他完全知道,就连自己也不属于自己,但至少格里兰的人没有再回来了,也许他真的犯了错,可他的妻子呢?她还在工作?她还没回来?或许她根本不存在,或许他的确不是波伊兰诺?可他根本没走出过卡瑟拉,至于那孩子,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一切无从考证,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可以等妻子回来吗?但她也是卡瑟拉的一部分,他可以去找自己的父母吗?毕竟他已没有家了,可他们也在卡瑟拉,他们也是波伊兰诺的一部分,更何况,那位格里兰的人已经说了,他们找不到自己父母的信息,他们是专业的,自己的父母也许真的消失了。 父亲走在路上,邻居们都关上门,没人愿意看他,他唱歌时太不专心了,这刺耳的调子简直是种噪音,父亲趴在墙上,墙壁将他推开,父亲坐在楼梯上,楼梯便跑远了,这里的一切都有主人,只有他是个异类,他想找人认罪,但没人乐意同他说话。 父亲走在路上,记忆在头脑中游荡,就在刚才,他还有孩子,有妻子,他们这时候应该在家中享用晚餐,他应该为妻子取下外套,但这时候他只能走在路上,不过还有些美好的事,至少他还能回忆,他还能思考,他打算住进记忆里,在那里生活不需要原料。 第200章 喜从天降 大厅里很安静,它排斥一切声音,人们的交谈开始后,这沉默便独自离开了。 贝若纳看着安蕾拉:“工作有进展吗?” “有。” “能说说吗?” “可以。” 安蕾拉揉了揉嗓子,希罗尔站在门口,有个乌黑头发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他轻轻推开门,朝希罗尔点了点头。 这人叫乔诺布伦,他的同事。 “你来了?”贝若纳用目光迎接他。 他弯下腰,待直起身来,才肯开口回应。 “找到他们了。” “谁?”希罗尔追问起来。 “希罗尔追问起来。” “找到他们了?” “他弯下腰,待直起身来,才肯开口回应。” 贝若纳坐在下巴上,用手撑着椅子,现在还没弯下腰,可这只是一位陌生人,即使站在原地,这些家伙也不会跟上来,那又是什么蜻蜓?这地方的昆虫总要飞到人脸上,请别把嘴打开了,我没把钥匙给你吗? “有确凿证据吗?”贝若纳打量着乔诺布伦金黄色的双眸。 “有,你看。”他一面说,一面摸出一块怀表来。这物件业已损坏,上面沉淀着黯淡的光斑,等众人都看仔细了,他便将这东西缓缓转过来,这块怀表的背后埋着张相片,在场的人都认得出来,这是波伊队的队长,洛维。 “安蕾拉有些不确信?”安蕾拉有些不确信。 “乔诺布伦点点头。”乔诺布伦点点头,“乔诺布伦点点头。” “什么时候?”希罗尔微感好奇。 “就今天,刚才。”乔诺布伦将怀表扔给贝若纳,“波伊队的人可能要找过来,先让我躲着。” “等等。”贝若纳拦住他,“贝若纳拦住他。” “什么?”乔诺布伦不可置信地望过去,“没时间了,他们很可能就在门口。” “没事,很快。” “不行。”乔诺布伦语气坚决,但安蕾拉与贝若纳已朝着他靠近,隐隐围成个圈子,他似求助般看向一旁的希罗尔,他正静静地看着这场面,没什么动作,他躺在沙发上。 乔诺布伦认输了:“那就先检查,不过一定要快,我不能被波伊队的人抓住。” 他越说越失落,到了最后,简直像在求救,不过这里没人会帮他,因此他叫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了。 “检查开始了吗?”他像是要确认。 “还没有。” “没关系,我可以等。” 贝若纳打开大厅里的大门,它生长在地面上,因此不必担心,没有人会从里面走出来,当然,人们可以轻易地进去,贝若纳示意安蕾拉和她一同走下去,而希罗尔要看着乔诺布伦,他明白这种要要要要要求,等她们消失在那扇门里,他有个古怪的念头头头。 或许她们不会再上来了。 “请问调查开始了吗?”乔诺布伦突然发问。 “还没有。”希罗尔耐心地安抚着他。 “好……好……”他点点头,接着挪动手指,希罗尔想制止他,但最后还是没出声。 “请问调查开始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希罗尔一直重复着,“不要来问我!” 他说的话完全没错,而且很有道理,这件事根本与他没关系,他何必要回答,那两个人怎么还没上来? “如果开始了,请您告诉我。” 他急忙补充道:“我们是同事。” 希罗尔醒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想开始检查,然后结束它,接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藏着,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藏起来,毕竟,我们是同事。” “所以就因为我们是同事,我们就要一起行走,一起藏着?难道我要把我自己的藏身地点告诉你不成?而且波伊队的人根本与我没关系,我没必要跟着你,我现在就可以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乔诺布伦拉住自己的同事:“你冷静点,至少别把门打开。” 希罗尔甩开他,将手放在门上:“你向后走,不许过来。” 乔诺布伦慢慢倒退着,他还说着话:“千万别开门,他们就在附近,请你相信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倒退着,直到掉进那扇门里,希罗尔立刻跳起来,他拉住他的手,而他的身子悬在空中。 “注意脚下。”希罗尔对乔诺布伦说着,他马上要掉下去了,而贝若纳与安蕾拉还没回来。 “抓紧我。”乔诺布伦缠住希罗尔的手臂,试图向上爬。 “请问这里有什么事吗?”有位中年男子蹲在希罗尔身旁,他们一眼就看了出来,他是相片里的人,于是希罗尔询问道:“请问您叫什么?” “洛维。”他说,“我叫洛维。” 他或许是从大门进来的,因为这时候没有人守在那里,可这该怪谁呢?他总不能看着同事掉下去,尽管这只是道门,而不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洛维伸手去拉乔诺布伦,他本想躲避,但身子已撑不下去了,于是洛维握住了他的手臂。 “请您松手。”洛维对希罗尔说着。 “为什么?” “这样他会掉下去。”洛维转眼去看乔诺布伦,“马上松手,他要掉下去了。” 希罗尔在犹豫。 “你想害死他吗?他还有父亲,母亲,他有个年纪不大的弟弟,或许在未来,很可能就在明天,他会遇到自己的爱人,然后组建家庭,迎接属于自己的孩子,而这一切,这一切全被你毁了!你毁了几十个人!” 希罗尔急忙松开手,乔诺布伦摔死了。 他看到洛维拽住了洛维,他在将他向上拉,直到两人都回到地面上。 “检查开始了吗?”希罗尔问道。 “开始了。”贝若纳从门后走出来,安蕾拉紧跟着,他们抬着乔诺布伦走上来。 而他打开了这扇门,他感谢着,他抓住了他,他将他拉了上去,也感谢自己的同事们将他抬了上来。 可他分不清是谁救了自己,那块表呢?或许它知道,它完全理解恩人的含义,可它不会说话,因此没人会去责备它,乔诺布伦也不想说话了,周围的人在看着自己,他们都渴望得到赞暂咱尚赏,可他根本想不出该感榭谁。 他闭上嘴巴不说话,或许他们都是自己的恩人,但他依旧不必说话,因为波伊队就在附近,他必须保持沉默,而这沉默不应受到责备。 第201章 眉毛 萨戈也正因这问题烦恼。 一旁的索科斯突然低下头,说着话,旋即快步走来。 “公司外部有情况。” “什么?”拉尔犹卡奇立马扭转过头。 “有人靠近,跟之前一样,脸部像面具。” “这人……我们见过吗?” “没有,不是任何已知目标。” 拉尔犹卡奇不说话了。 “立刻拦下来,还是另有打算?” 拉尔犹卡奇无意识地用指关节向下叩击,萨戈知道,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索科斯未作催促,只静静看着他。 “先放他井去,公司里面的人全部行动,给我盯紧,有任何危险行为,立马采取手段。” “好。” 几人又沉默下来,索科斯将通讯设备紧紧按在耳朵旁,萨戈能看到,平日里散漫的他此时手臂有些不自然。 一旁的拉尔犹卡奇还在敲着,叩着,打着,他宽厚的手指正上下活动,未有片刻停息,那张被抓在手里的纸条已陷向手心。 时间很短,在心中投下的影子却很长。不知到了何时,不知过了多久,索科斯又垂下了头。 好几人的心却跟着提起来了。 对话简短,心情煎熬,索科斯看向拉尔犹卡奇,沉声说道: “跟这边的情况一样。” 拉尔犹卡奇紧绷的精神连同躯体一起松懈下来,先前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 “让他们把那张纸看好,绝不能出丝毫差错。” “好。” 还未完,索科斯又接着说: “又有情况,这次是草丛那边。” “跟这两次一样?又有什么过去?” “不是……是他们待着的那片草丛,好几根草凑到一起,拼出个面具的形状。” 拉尔犹卡奇看了看索科斯:“他们退出来没?” “已暂时远离草丛。” “让他们静观奇变。” 等待,等待过后还是等待,声音凭息,四处安静,但众人都知晓,时间不会停下来,事态依然会继续发展。 索科斯再次低下头。 “怎么样?”拉尔犹卡奇追问。 “跟之前一样,那片草消失,进了纸条里。” “让他们保管好,一定要小心。” “好。” 又陷入了沉默,但几人都知道,这便是最安定的情况了。 片刻后,似是在确认情况,又像是抚平心里的波纹,拉尔犹卡奇开口问着: “还有情况没?” 索科斯摇头。 “接下来怎么办?”轮到他向拉尔犹卡奇发问了。 “跟之前一样,继续等……对了,另外两组各派一人,把纸条通过长廊送过来,要确保全呈暴露在其他队员目光下,直到进入地下为止。” “好。” 萨戈有些好奇:“你觉得……这些生物想干什么?” 拉尔犹卡奇没下结论:“现在还不好说,他们没表现出太多攻击性,只是一边送去了一张纸条……看看,看看再说。” 很快,那两名队员就来了。 萨戈被这长廊所吸引,它的来历与用途都有些奇异,那两位队员一人手里捏着张纸条,小心翼翼地递给拉尔犹卡奇后,二人便如释重负,大摇大摆地走回原处了。 两人已离去,拉尔犹卡奇颇谨慎地将三张纸叠在一起,慢悠悠地抖动两下。 似乎十分安全,拉尔犹卡奇望过来:“都来看看,应该没问题。” 索科斯有些不满:“应该?这种东西最好别瞎看啊,你自己手痒就算了,可别害我们。” “真没事,快过来。” 萨戈忍不住好奇,第一个靠过去。 这些纸除了材质外,似乎别无异处,其表面只有那似刻上去的图案,别的便看不出什么了。 正如索科斯所说,这上面正是那三样东西,之前的鸟类他已见过,至于这人,虽说陌生,却也不觉惊讶,只那片凑成一团的草丛,让自己略感别扭。 萨戈看着看着,便有股怪诞之感涌上头来,他初时以为是这纸条古怪,但细看便知另有隐情。 拉尔犹卡奇见他这副模样,也急上心来,稳稳攥住三张纸条,将那胳膊平举着伸展开,距离因此拉远。 他手掌微动,便将纸条错开,其上图案交织起来,远远望去,竟能看出些别的东西了。 像是符号,又像文字,拉尔犹卡奇接着挪动位置,两人都看出其中玄机。 就像按了什么开关,图案互相吸引起来,凝成一团,混成几个字。 “救我。” 那虽是慕兰诺拉常用的文字,却显得太过工整了些,工整得别扭又奇怪,好似从未接触过这门语言的人,在刚刚上手后小试牛刀的成果。 一经阅读,纸条尽碎,化为残屑飘向地面,碎屑又自行崩散开来,很快便无影无踪,消失在晚风中。 索科斯走过来:“怎么回事?我还没看呢,这咋就没了。” 拉尔犹卡奇答非所问:“那个拿走容器的人……停下来了。” “然后呢?” “我觉得……情况恐怕有变,今晚应该不会再出事故了。” 听了这番话,索科斯便安静下来。 只顿了刹那,他便开口道: “你们看到什么了?” “有人求救。”萨戈随口回答。 他嘴上如此说,脑袋里却另有番计较,这究竟是何物还暂无定论,且求救的也未必就是人类。 索科斯紧盯着拉尔犹卡奇:“你觉得对方今晚没想动手,只是趁着我们在这儿,故意送过来几张纸条?” 拉尔犹卡奇没半点回应。 “那这些生物费这么大劲干啥呢?就为了求个救?那为啥非得赶着今天来,平时不行吗?” 拉尔犹卡奇的语气里少了些许往日地自信:“可能……送信的人怀疑我们波伊队内部有问题,所以赶在这次行动时过来?只因为我们会用那种新型的容器对这次行动地人员进行……排查……”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了后面,便几乎听不到了。 “照你这么说,那个想送信的人,必然对波伊队的情况了如指掌咯?而且……” 索科斯喘了口气,接着说起来: “我不同意你的猜测,你说……这送信的人是怕波伊队内部有东西混进去,因而赶在此次活动过来,可问题在于,那些容器防的就是那些面具,防的就是这送信者那边的人啊,这人何必要担心自己呢?” “有可能……”萨戈猜测着,“他们内部也分了阵营呢?” 第202章 烘云托月 现在是傍晚了,窗户外面的光线成了橘黄色的倒影,可乔诺布伦还在火车里走来走去,不知该怎么下去,它睡过了头,它一走上来就躺了下去,一直在打呼噜,它怀疑这枕头被动了手脚,总之不是它的错,这里的玻璃嗒嗒作响,似乎有人在外面敲个不停,乔诺布伦深感慌张,现在只剩它一个了,它渴望着有人能同它说说话,可连个影子也看不到,它自己的影子呢?它自己的影子也消失在了某个看不清的角落里,这辆火车还在轨道上前进,也许早就停下来了,它也搞不清楚,它才刚起床,脑袋还很晕,它能做什么事呢?就在这时候,它应该是一位病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现在刚起床,什么都不必做,它的膝盖上还盖着护士送来的毯子,上面留有余温,有谁在夜里躺了上去,未经过它的允许,谁干了这种事?乔诺布伦霍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栽倒在座椅上,还好它旁边没有人,它谁也没砸到,它不必向这些陌生人道歉,这算是件很幸运的事,出于某种机缘巧合,它从这只狮子的嘴里爬出来了,它的牙齿比自己见过的任何武器都锋利,可毕竟有几颗蛀牙,乔诺布伦看得很清楚,它是名牙医,它比谁都了解自己的牙齿,它有数不清的牙齿,并不都长在自己嘴里,总有人要偷走它的石头,放在自己的红地毯上,红地毯,红地毯,火车地板上也有这种红地毯,乔诺布伦把脑袋贴下去,很熟悉的感触,老朋友,手里拿着西瓜的老朋友,它是名牙医,这种可笑的骗局骗不过它的眼睛,它的眼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它最好去洗洗脸。 我是从哪儿上来的?乔诺布伦在心里问自己,这辆火车总会有个入口,不然它绝不能走上来,这辆火车当然也会有个出口,不然乘客们无法走下去,即使没有出口,它也能从入口下去,不过这不合规矩,规矩在哪儿?贴在哪儿了?这里有张纸,我把纸放在自己怀里,围着这面墙不住地散步,有人在后面追我,我从草丛里走过去,朋友,我的盟友,这里有人,别抓住我的脸,乔诺布伦在火车车厢走动着,它不该在这时候走动,因为它不饿,当然也不想上厕所,它没什么事要干,所以最好在座位上待着,这里的过道很狭窄,它如果站在这儿,其他人就过不去了,可它毕竟没有什么事要干,别人呢?别人呢?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是乔诺布伦,乔诺布伦摸了摸乔诺布伦的口袋,它的证件被谁拿走了?即使这些物件还待在口袋里,多半也早被掉包了,它信不过车上的小偷,它们不会告诉我它们是小偷的,它们的脸是粉色的,我的围巾呢?把围巾挂在房梁上,我要荡秋千,现在就把门票还给我,我的报酬被人丢进臭水沟了,显而易见,显而易见,这全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件事与我无关,那件事也和我没关系,与我有关的事全落在了别人手里,我该去哪儿?没人要告诉我我要去哪儿,可这些人总在耳朵旁飞来飞去,请跑起来,请跑起来,先生女士小姐,我该去哪儿?乔诺布伦大声喊,这时候就没人说话了。 它要先找个卫生间,火车上的卫生间,它最好要找到火车上的卫生间,因为火车上往往有卫生间,不然乘客们不会接受的,谁知道自己要在这儿待多久?总有这种亟需解决的问题,而别的卫生间呢?乔诺布伦想过这种问题,它家里有这种设施,这种设备到处都是,可毕竟离得很远,而且它已看过那些东西了,总不会带给它崭新的色彩,这辆火车上的卫生间在哪儿?它还没去过,它现下就要过去了。 乔诺布伦沿着走廊向前走,它一面走一面叫,随意地喊着某些人的名字,全是它不认识的人,这辆火车上没有它的朋友,大家素不相识,挤在这种狭窄的空间中,正因如此,乔诺布伦一直睡到了现在,根本没人把它叫起来,交情不深,它心想,交情不算深,所以会这样,或许它们算得上善良,可毕竟谈不上知根知底,谁知道它要在哪儿下车呢?没人敢把它吵醒,而且,它的脸呢?这辆火车上没有镜子,它没把镜子带来,那种小镜子还在自己包里,看不清楚,上面全是划痕,有乘客把它的镜子当作玩具了?它一时想不起来,一般是小孩子,总是小孩子,年纪是我的优势,谁给我的优势?早些踏进藤蔓里,我把早餐吃得一干二净,这辆火车上不供应晚餐,我就躲在餐车里,看着人们的耳朵走过去,谁也别想和我说话,我绝不和你们说话,乔诺布伦要把手指伸出去,把这些无辜者绊倒,是餐车干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乔诺布伦把镜子丢到河里,我还能回忆起镜子里的脸,那是我家里的镜子,谁也别想把它偷走,里面的脸也是我的,全是我的,我是名牙医,我用尽一生的力气,就为了披上这件外套,我现在是名牙齿,我能看清自己的牙齿,纯绿色的牙齿,吱吱作响,有虫子,我的梳子上有虫子,快把杀虫剂拿来,把这些冷水拿开,花洒在哪?我还没洗完澡!乔诺布伦站在卫生间前面,仔细盯着门把手,这扇门被锁住了,里面应该有人,这种门在外面锁不上,乔诺布伦一直在猜测,它在卫生间门前走了一趟,看来看去,的确没什么开关,要把这扇门锁住,当然要在里面动手,如果谁都能把这扇门锁住,总会有人捣乱的,又是它见过的那些孩子,它们成群结队,吵闹极了,它们会把这种门锁住的,里面的人出不来,只能奋力叫喊,那时候乔诺布伦就把郁金香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它算是英雄了,我把腰间的武器拔出来,对着稻草人打来打去,我是只乌鸦,稻草人负责对付乌鸦,谁来对付我?谁都能给我一脚! 第203章 薄暮 贝奥索朗欧的泥土向来没有固定的形状,有时候,这里的土地出现在天空中的云层里,那时候,人们要用自己单薄的脸抵御远处吹来的狂风,播下的种子都成了牛羊的食物,它们是这样聪慧的生物,总是嗡嗡作响,总是守株待兔,现在,卡瑟拉正坐在刚被砍倒的克兰达树上,这种树六年生长一次,每次都带来不一样的树叶,这些沾染上夜的气味的小家伙从黑黝黝的树枝上飘到人们的脑袋旁,这时候人们就知道,古诺博尼要喊叫了。 它在哪儿大叫?这不重要,没人关心,它要发出什么样的叫声?无关紧要,无关痛痒,谁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东西,谁都能听清它的叫声,仔仔细细地装进耳朵里,人们把这些声音存放在耳朵里,古诺博尼送给他们的噪音,姑且把它们叫做语言,人们的肚子饿得难受,总是要吃饭,可在这样的天气里,泥土又会飞到天上去,他们种下的种子简直是出戏剧,一到了这时候,他们赖以生存的庄稼就从天空中掉下来,谁知道该如何防范这类惨剧?没人知道,没人知道这些老朋友什么时候要去和云彩打交道,也许古诺博尼能想清楚,可谁也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人们得先填饱肚子,现时可没力气思考,古诺博尼在哪儿?谁要去管这种事呢? 这些尖叫都能当作食物,古诺博尼的尖叫,存放在耳朵里的尖叫,人们把这些刺耳的响动带到家里,丢进锅里,看着火焰在下面烤它们的身子,人们的舌头开始吱嘎吱嘎响个不停,肚子也走来走去,卡瑟拉早就问过这样的问题,是该坐在家里,或许是该坐在家里,这里有床有椅子,上面还能再堆积些莫名其妙的玩具,总之谁也不想出去,摸出木块,摸出木块,举起来,把石碑举起来,有人在床上挖坑,只靠一把铁铲,惊人的毅力带来花不完的钱财,谁想走出去?卡瑟拉明白这件事,可在房子里听不到什么声音,至少听不到古诺博尼的声音,她负责把人们叫起来,卡瑟拉肩负着这样光荣的使命,人们在房子里待着,未必时时刻刻都能出去,卡瑟拉负责把他们叫出来,因为她最年轻,她最有精神,她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富有活力,满身朝气,她能从贝奥索朗欧的尽头跑到自己家里,一口气都不喘,空手就能把克兰达树砍断,卡瑟拉往往不睡觉,可她渴望睡眠,也许等她老了,也许等下一位年轻人走出来了,她也能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什么都不必做,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她是这片房子里最年轻的人,她要把人们都叫起来,她房间里全是闹钟,她屋子里的地板上全是闪着寒光的尖刺,总之,她不能睡着,这算是种传统,年轻人最好别睡觉,这句话是隔壁的老太太告诉她的,她早把这句话忘了。 卡瑟拉准备回到家里,她的耳朵里灌满了古诺博尼的叫声,最好能一个不漏地带回家里,在这当儿,耳朵大的朋友们早就占尽先机,是的,是的,就像卡瑟拉说的,耳朵里总要有东西漏出来,谁也不能让它们安然无恙地回来,这算是食物,把它们丢到地上就算是浪费食物,卡瑟拉知道有人指着它,别指着我的背,我再说一次,我背上有眼睛,谁也别想偷偷说我的坏话,又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我要把你们全揪出来,我现在在桌子下面,背靠背,把眼睛藏进桌子的尽头,我把最新鲜的土豆粘在桌子的另一面,把勺子拿开,把我的勺子拿来,我为我的勺子带来了这种新颖的记号,塞进他的嘴巴中间! 卡瑟拉总算走回了家,她正准备打开门,可惜有人喊住她了,如果没人喊住她,她现下应当把门打开了,这算不得什么难事,她拿着这扇门的钥匙,她把这扇门打开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出问题,即使这扇门坏了,她也能从窗户翻进去,她没住在楼房里,这是片树林,我在树林里爬行,鸟儿们成群结队,这地方过于拥挤,把勺子拿回来,我差点忘掉了自己的勺子,总之要把勺子拿回来,送给你了,不必向我道谢,如果没有人喊住她,卡瑟拉现时应该正躺在沙发上,翻弄自己手里的遥控器,如果没有人喊住她,她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死在一场意外里,现在,卡瑟拉死了。 “有什么事吗?”卡瑟拉转过头,笑着回答这位朋友,是隔壁的老太太在喊她,她手里拿着一柄斧子,早就生锈了,上面全是蓝色的斑纹,这位老女士很害羞地说着:“卡瑟拉小姐,能请您来我家里一趟吗?我家里的水管坏了。”“当然。”卡瑟拉走过去了,她本来该走进自己家的。 这里出了什么事?哪里有问题?也许每个地方都有问题,她知道那位老人家在身后朝着她欠了欠身,她不渴求这种毫无用处的礼节,她满心烦腻,这狭小的房间里笼罩着一股安泰的气息,似乎刚刚有谁从这里的床上离去,他们次第入场,参加这次典礼,缺乏经验的主持人一溜烟跑到台子上,摆弄着喉咙前方的麦克风,把萝卜条挤进淤泥里,这位老朋友还跟在她后头喋喋不休,或许她该迎来一场洪水,水面上浮出来银发,还有伤痕累累的手镯,她带来的伤痕,全是她的勋章,她的荣誉,她因此而受人景仰。胃里乱糟糟的,有人在充电,不能在这种地方充电,她总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本来不必遇上这种苦差事,这些头发忿怒到了极点,马上就要跑出来,现在能把柜子关上吗?她在征求意见,究竟该向谁说这种话?只有她了解这些水管,这位老人能听懂什么呢?她的耳朵耷拉在脸上,那是腐朽了的器官,她兀自点着头,卡瑟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第204章 回赎 乔诺布伦搞不清楚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到了这当口,倒是没有人来打扰它了,它现在就能走开,可也许会有人过来,它们要排队,总是要排队,长队,看不清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火车尽头,这时候乔诺布伦要一直等着,它一挪动脚步就满盘皆输,而且现时就有人待在卫生间里,它没见过的人,也许早就见过了,可今天还没见过,它今天见了几位陌生人?现下是什么时候?它睡了多久?也许火车早就停下来了,没人叫它,仅仅是没人叫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它找到出口就能下去了,可火车不该一直待在这儿,它应当一直在轨道上徘徊,形单影只地前进,落寞地拂去车身上的飞雪,乔诺布伦眨了眨眼,眨个不停,它把眼皮挂在自己的窗帘上,这次不是薄纱窗帘了,很快,很快,厕所的门开了。 乔诺布伦把门打开,信步走进去,里面的确没有人,就像它说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来这辆车上没什么人,只剩它一个了,它看到卫生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也许是个人,或许是别的生物,要么就是风景画,当然也能是它没见过的东西,它想不明白这幅画是什么,它连自己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它要如何辨认出自己的同类呢?卫生间里有镜子,被我砸碎了。 乔诺布伦坐在马桶上,去眺望垃圾桶里的风景,它把水龙头打开,水流拍打在瓷砖上的声音令它颇感厌烦,它的脖子很长,它有脖子吗?它把脑袋伸过去,它的脑袋在哪儿?乔诺布伦把脸放在水龙头的正下方,这张脸被冲洗得一干二净,它刚起床,什么都看不清,现在好多了,它准备出去,发现厕所门被锁住了。 乔诺布伦走出去了,走到火车的走廊上,我现在在哪儿?它对着自己说,它坐在一把空荡荡的椅子上,它在这里睡觉,等它醒了,如果它有眼睛,它要看清天花板上的斑点,这次一定要看清,多姆戈把阿莫吉斯的手帕接过来,一面走一面咕哝着:“您又把这条手帕弄脏了,这是我的手帕,是我借给您的,您向我承诺过……”“请别说话了。”阿莫吉斯把它的嘴巴捂上,径自说着,“我们还没从笼子里走出来,我早该告诉您这件事,我应当提前告诉你,现在就不行了,它们听到您说话了,我们该如何出去呢?”“这与我无关,不是我把自己的腿变短的,我没把保龄球塞到您的裤子里,我不是您的贵宾。”“我知道,我知道,您总要让我找个水管,我额头上还顶着好几杯水呢,滚烫的开水,我可不敢让它们掉下来,请您尊重我,我只能这样干,我要找到这种借口,只能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挽回自己的尊严,我当然要与您作对,但决不跟您为敌,您应当明白我的心意,我还能和谁说这种话呢?” “您把脑袋低下来,看看下面的光景,我们还踩在这些羽毛和树叶上,只要有一阵风吹过来,我们马上就要掉下去,我们要掉到哪儿?不知道,还没掉下去,谁也不知道,多半又是个崭新的笼子,那些家伙在里面转来转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然,或许说了很多话,可我都没听见,这种交流实在没什么趣味性,我把嘴巴张开,马上就能睡着,这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催眠曲,是谁塞到我耳朵里的?”多姆戈握住这位朋友的手,把它介绍给阿莫吉斯:“您好,你们应当没见过面,在今天之前还没见过,你们是老朋友了,无所不谈的老朋友,唯独把我排除在外,来,我把这位朋友介绍给你,朋友,你把眼睛睁开。”阿莫吉斯没有眼睛,它在自言自语,它盯着这位陌生人,要从它身上看出什么东西,它的脖子就像长颈鹿的脖子,长颈鹿的脖子在它们的脑袋上旋转,它们从不吃草,总是通过望远镜观察天空中的星星,它的孩子揪住它的衣服,大声喊道:“您在看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孩子。”长颈鹿把自己的坐垫收起来,它可不打算让别人发现,它还在撒谎:“我在这儿睡着了,白天的风很凉,我的睫毛在发烧,我在这儿睡着了,谁也别想把我吵醒,我的脑袋就是我的地牢,我在这儿睡着了,我的孩子站在我后面,躲在某扇门旁边,用眼睛朝里面望,这地方什么也没有,一片荒凉,我这就去把窗户关上。” “您待在这儿,让我过去,我替您过去,您能做什么呢?您一直坐在这儿,从昨天开始就坐在摇椅上,一动不动,就连这把椅子也是我为您买来的,是的,是的,那又如何呢?我从您的抽屉里偷来的,您说对了,我就是这样的小偷,我把脸和眼睛都盖住,您还想说什么傻话呢?” 长颈鹿去喝窗户旁边的水,云层里刚落下一场雨,现在正是享受的时候,难以错过的良机,它的良知正谴责自己,长颈鹿从来都不去听这种声音,它要把笼子里的轮胎放出来,盯着它们一路远行,承载着本不存在的身体,带着它的水壶走向终点,现在它不需要这种云了,它能独自一人来回走动,它的膝盖能承受住这样的冲击,它的脚腕乱成一团,响个不停,我们在下个房间等你。它把苹果摆在这样一张宽阔的桌子上,谁也不能忽视眼睛里的皮肤,我们把光线丢到它身上,它的外套被摘下来了,它的骨头还停留在正中间,我要看到这样微不足道的毛发在桌子上跳舞,价格不菲的皮靴被它藏在了冰箱里,您想让我们把它的视线挪到哪里去?总之不会让人满意,您永远不会把这种赞美用嘴巴表达出来,可我早过了那种年纪,我不能站在山丘上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早就说过的话,长颈鹿把脑袋探出来,低声道:“再给我一杯水。” 第205章 成年累月 这算是个花瓶,没什么颜色的花瓶,上面全是条纹和斑点,这些苍白的线条乱成一团,拼凑出某种图案,当然还是这种样式的花瓶,中间就摆着那张床,黑洞洞的床,有些脆弱的藤曼从最深处延伸出来,悬挂在出口两侧,高踞在瓶口中心,花瓶里的水正荡来荡去,和瘦弱的枝干连在一起,酷暑时,这些黄色的液体要被蒸发干净,一干二净,为下一次发芽腾出地方,浅绿色的尖刺维系着这种脆弱的关系,把墙壁上的油漆储存在远处的口袋里,花瓣慢吞吞地从气球当中落下来,飘在行踪不明的影子附近,花瓶底部脏兮兮的,有裹在一起的球状物从水里飘上来,叶片正喃喃自语,这算是种荒唐又诱人的气味,从花瓶里较偏僻的角落流传出来,到了水里。 花瓶下有张桌子,花瓶在桌子上,湖蓝色的桌子,共有三条腿,其中一条断掉了,靠在墙上,桌子上有抽屉,上了锁,这张桌子摆在地板上,光滑的地板,没有尘土,没有污垢,上面全是缝隙,上面全是裂缝,桌子的脚在这些裂缝中间,完全重叠在一起,牵引出地板上的饮水机,透明的开关立在地板附近,圆滚滚的水桶正粘在短棍上,按钮和按钮缠在一处,上面是花花绿绿的线,与沙发连在一起,残渣碎屑铺在水面上,沙发前面是桌子,桌子后面是沙发,桌子下面有电视,和屏幕并排放着,键盘与鼠标堆在一起,待在箱子里,赤红色的箱子,上面是生产日期,天花板和墙壁挤出新鲜的角度,草丛和地毯紧紧相拥,草丛从地毯里延伸出去,栅栏和信箱兀立在街道上,废弃的汽车沿着海面向前行驶,掉进荒废了的泳池里,五彩斑斓的零件从各个角落里飞奔出来,洒在泥泞中,泳池里有喷泉,喷泉在泳池里,喷泉在泳池旁边,喷泉旁是泳池的入口,泳池入口的正对面是泳池的出口,泳池的入口旁有数不清的栅栏,泳池的出口旁有三根鹅黄色的栅栏,喷泉里有座雕像,雕像在喷泉里,雕像在泳池里,泳池里有座雕像,泳池的雕像,石头雕出了泳池的模样,泳池里有朵花,有朵花在花丛里,花丛里有朵花,喷泉旁边的花丛,雕像上有这片花丛,花丛正对面是泳池的入口,泳池的入口在桌子下面,花瓶里的花是泳池里的花,花丛上有车轮留下的印记,雕像上有这种印记,泳池里的印记,印记旁边有一朵花,枯萎了的花,还没枯萎的花,花丛里有一朵枯萎了的花,绿色的花,还未盛开的花,在雕像里的花,在出口处的花,出口处的轮胎是漆黑色的,早就坏掉了,还没坏掉的轮胎,完好无损的轮胎,轮胎的口子里有一朵淡紫色的花,枯萎了的淡紫色的花,泳池里的花,泳池里的花丛里的花,泳池里的喷泉里的雕像上有这种从花丛里突显出来的枯萎了的紫色的花,轮胎在泳池里,轮胎在雕像上,轮胎在汽车上,轮胎在汽车的后备箱上,汽车停在花丛上,汽车正下方有一朵蓝色的花,即将枯萎的花,泳池里的即将枯萎的花,昨天下的雨,刚刚下的雨,明天还没下的雨,一朵花沾染上了这种雨滴,一滴雨落在泳池里,落在花丛上,落在花瓣中心,落在汽车车顶,汽车的玻璃上有雨刷,雨刷上有一朵花,一朵泳池里的花丛里的花,一朵黄色的早就枯萎了的花,这朵花在泳池里的汽车上的玻璃上待着,被雨打湿的花,被雨打湿的玻璃,被雨打湿的泳池和花丛,这场雨在雕像里,被雨打湿的雕像里,这些雨从云层中落下来,落在雕像上,流进喷泉中心,泳池里的喷泉,泳池里的雨,泳池里的雨落进花瓶中,流进饮水机,泳池里的雨滴在遥控器的按钮上,泳池里的喷泉绽放在沙发上,泳池里的沙发在泳池里的雕像上,泳池里的沙发在泳池里,泳池里的雕像在沙发外面,泳池里的汽车停在饮水机旁边,泳池里的花瓶在汽车的后备箱上,泳池里的雕像在泳池里的雕像上,泳池里的雕像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纹,连在一起的方块紧贴在雕像的底部,雕像的顶端和泳池的底端粘连着,泳池里的花丛上停驻着一辆轰鸣着的废弃汽车,汽车的后备箱里盛开着一朵枯萎了的泳池里的花,泳池里的花瓶在汽车的车窗上待着,泳池里的花瓶是花丛里的花瓶,汽车里挂满了晃个不停的小物件,汽车里挂着汽车,汽车里摆放着汽车模型,花瓶里的汽车模型,在花瓶当中翻滚着的汽车模型,在泳池上空翻卷着的雨滴,从花瓶里倾倒出来的雨滴,从汽车轮胎里倾洒出来的雨滴,泳池里的花丛,醒目的花丛,匆促的花丛,泳池里的花丛,神不守舍的花丛,咕哝着的花丛,泳池里的花丛,入口旁的花丛,雕像上的花丛,泳池里的花丛,匀称的花丛,整日走动的花丛,泳池里的花丛,苦思冥想着的花丛,被人拿起来的花丛。 第206章 乔诺布伦 “越向前走,建筑就越稀少。”贝若纳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可它们也越来越高。” 街角有间屋子,门没锁,她们在考虑是否该进去。屋子旁空无一物,仅有几片草丛,它们全被折断了,显然有些粗鲁的东西曾走进去过,或许它们现在还在里面,谁知道呢。 “我们走。”女孩拉了拉贝若纳的衣角,但她并不前进,她们落在同一条路上,眼光与肩膀对齐。贝若纳想过去看看,她丢的东西多半就在那里面,尽管女孩拉住了她,可她仍想走过去,这扇门没有锁,她只要将手掌盖上去,轻轻用力,便能看到屋内的风景。 “你要过去?”女孩在下面说着话。贝若纳不回答,这本就是种回答,与沉默截然不同,只有两个人,不会被偷听,谁都能听懂。 她们两个一起走过去,迈过一条没有尽头的马路,马车会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跑得比她们的头发还快,有个身手不凡的朋友骑着独轮车,谁也不能阻扰它的视线,尽管她们在摇头,可这是在马路上,没有人注视来往的车辆,远处就是停车场,贝若纳有个大胆的猜测,它是要收费的。 她们来到停车场了,这里的每辆车长得都不一样,当然,也有例外,总会有意外,有些车是如此相像,它们也许是兄弟,或者是同学,它们的品味很接近,而这时候车主总会傻笑着打开门,地面上有为它们准备的位置,它们要停在那里,或许要微笑着交换车辆?贝若纳这样想,谁也容忍不了这种情况,他们可以搬去一家公司,完成相同的项目,他们可以搬去对方家里,躺在对方的床上,他们可以开着对方的车,停车场是不收费的,从这里离开很轻松,要进来也并不难,他们会把车子贴合在一起,在一条路上闲逛,这需要受到最严厉的奖赏,不留任何情面,备用轮胎被锁在了行李箱里。 女孩拉着行李箱走,有个轮子坏了,它绝不肯滚动,这是种傲慢的精神,却值得人们学习,车主蹲下来,尽量看着女孩的眼睛,她在同这位陌生人说话,就连腔调都变得有些复杂:“小朋友,你知道行李箱的来历吗?” 女孩不想搭理她,贝若纳也这样想,她们就这样沉默着前行,可车主还要说话,谁也不能收走她的嘴巴,与停车不同,这是要收费的,工作人员站在她身后靠右的地方,他们中间只隔了几步,刚好一个车轮的距离,车主在说话,她把行李箱的秘密全告诉她们了,它们与人类的爱恨情仇难以说清,到了最后,车主紧紧贴在后备箱上,工作人员将她赶去了车顶,她举着喇叭站在上面嚎叫,女孩走得越远,这声音就越响亮,她完全了解了行李箱的一切,而那位车主变成了备用轮胎。 贝若纳和女孩走到了屋子边上,她们将门推开,这门果然是能推开的,她们跳进屋里去,还好腿脚没生锈,门很快就关上了,谁也不承认,只要不承认,这事也就不存在了,工作人员将门堵住,每一辆车都停在门口,它们团结起来,衔接在一起,车主们将行李箱捧起来,它们在演讲,慷慨激昂。 屋子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工作人员,一个是希罗尔,他们似乎正说着话,但等别人进来后,这交谈便停止了,这里引入了新的成员,所以要重新规划交谈,该与谁说话,该说什么话,这都是要慎重考虑的难题,就连交谈人员的数量也该细细思考,他们最好能一直坐在房间里,直到想出答案来。 “这是什么?”贝若纳指着房间里的日历。 “日历。” “上面没字?” “它被人撕光了。” “还有新的吗?” “有,我帮你找。” 工作人员将脑袋藏到柜子里,他在里面不停翻滚,似乎找不到,所以他让希罗尔帮忙。希罗尔凑过去,工作人员便退出来,将他推进去,他迅速关上门,希罗尔在里面敲,就像在敲门,越来越剧烈,谁都能听到,女孩以为有人敲门,她的手搁在了把手上,贝若纳将把手向上推,而工作人员仍把柜门朝里挤,希罗尔在里面敲,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没有钟表和日历,但柜子里也没了声音,工作人员活动着胳膊,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探头去看,希罗尔已不在里面,多半是死了,他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这口气混杂着前几年留下的木屑,使他能够跳进去,工作人员纵身迈入泳池里,这泳池通向某条垃圾堆积的走廊,他死在了彩色的垃圾袋里,所以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第207章 脚步声 “甩掉他们了吗?” 他不等她的回答,这话就是对自己的回答,他立刻点燃了手中的火炬,灿烂的火焰将黑暗吞进肚中,火把传出声响,这是饥饿的响声。“甩掉了。”她对自己说。 它们走进墙壁里,故意停下来,堵在入口处,有人在呼喊,这喊声带来一场雨,它把自己的头巾藏起来了,我察看着它的脖子,上面绝对没有口袋,这场雨来得有些突然,它开始于一次彻底的意外,他弯下腰,她从后面走过来,她踩在这人的背上,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她走在一个人的脊背上,墙壁在摇晃。她一直想与响声打好关系,她们走得太快太匆忙了,握手完全是种奢望,这场雨跑得太仓促,她的头发还没被彻底淋湿,这是场彻底的意外,却带来不完全的事实,他要指挥人们跳舞,只有她被排除在外,墙壁的尽头依然是墙壁,没有门,是的,我说着,没有什么钥匙。他试着与墙壁赛跑,跑到赛道的拐角处,观众们飞奔着走下来,他们将肩膀并在一起,他们的脚踮得老高,他们在赛道上飞奔着,观众成了选手,剩下的观众还是观众,他们拥有健全的双手,他们可以倒立着行动,赛道是一面倾斜的墙壁,停下脚步就能听到声音。她站在墙壁的最高处,有人把骨头伸过来了,她接住骨头,她没接住骨头,我接住骨头,我不喜欢吃骨头,把骨头丢进水井中,这口井通向观众席,选手们跑累了,观众们厌烦了,他们都能靠近这口井,抱起水桶,将它轻轻丢下去,井里溅起了水花,她的头发彻底湿了。 “就在这儿?”弗利曼揪住管事的额头。 “就在这儿。”管事有些慌张了,他急切地说着,“您可以看,您完全可以自己看。” 弗利曼看着眼前的屏幕,至少有几百个,它们比自己还高了,他转眼去看管事,开口询问:“哪个屏幕?你指出来。”管事正悬在空中,他恳求这位波伊队的成员能将自己放下来,于是他便这样做了,他落地后踩碎了一面屏幕,管事在默默祈祷,这不是他要找的巧克力,而弗利曼要找的人就躲在墙上。 “你住在哪儿?” 管事吓了一跳。 “你住在哪儿?” “甩掉他们了吗?” 他不等她的回答,这话就是对自己的回答,他立刻点燃了手中的火炬,灿烂的火焰将黑暗吞进肚中,火把传出声响,这是饥饿的响声。“甩掉了。”她对自己说。 “利尔顿街……” “具体住址呢?” 管事愣住,他不想再说话了。 “具体住址呢?” 他爬到这些屏幕上,他凭着记忆回想,应该是后天,那位女士是在后天来的,不知这位先生找她要做什么,但这不是他该管的。 “具体住址呢?” 管事将寒意锁在心里,他不情不愿地说出来,将自己的家庭扔给了一位凶神恶煞的陌生人。 “还有别人,别老是看着我。” “找到了!”管事很高兴,他将屏幕拆下来,慢慢放在弗利曼旁边,“找到了,先生,您要找的人就在这上面。” “这里是你家?” 管事闭上嘴巴,不说话:“怎么了?” “怎么了?”弗利曼瞅着屏幕,“怎么了?” “不必打开。” “为什么?” 这句话比管事跳得更远,他跳进镜子里,弗利曼抓住桌腿,他们在别人的脑袋里搏斗,他大吼:“停下!回来!”管事对着他哈哈大笑,他锁住自己的肩膀,不让他们脱逃,他打开一本书,书页上满是泥土的芳香书页上满是。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洛维用两只手摆弄管事的脑袋,这里只是个小巷子,所以纸袋里有人探出手脚,他们围成圆圈,恰到好处的尺寸,不多不少的数量,今天是享用墨汁的好时候,管事伸出舌头。 “这是你的东西吗?先生?”洛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管事急忙抢过来,他们在自己的口袋里,再慢一步,又来晚了,这把钥匙永远沉进泥土里了,他当然了解这件事,它们常常寄宿在书页上,比任何人都渴求寄宿在书页上。 “好了。”管事拍拍手,“现在该谈正事了。”洛维用积木观察他的眼睛,请别张开嘴,请别摸头发,你是你的女儿,你是你的妈妈,谁说的,这是谁的嘴巴,别把嘴巴丢在我身上,你跳起来了,跳得还挺高的,我说道,这是谁的嘴巴,他的,他的,他的神态是从里凡卡的暖流中跳脱出来的,你必须与冷风交谈,不然这股暖意会侵占全部腰带,尽管波伊队的衣服总是绷得紧紧的,可马车呢?坐在飞驰的马车上,没人能时时注意脚底,更何况这路还走不完,你要一直与裤子打交道,谁也不愿与一条裤子交心。 “你要把这玩意带回去?”孩子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是啊,不然呢?我们还不知道它的用途,甚至都搞不清它的来历,我们只能把它带回去,总不能扔在角落里,让它孤独终老?”贝若纳说道。 “你要带它去哪?” “格里兰会。” “我知道这地方。” “但你没去过,对?”贝若纳的视线缠在一辆车上,她打算跑到那辆车旁边,她试图敲打车窗,打开窗户,在卡瑟拉城,每扇窗户后都有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就像关押区,那里的每面墙后面都趴着羸弱的躯体,车窗上贴着厚厚的纸,她的视线被隔绝了,孩子紧盯着那枚徽章,她打算将自己的玩具抢回来,可这无疑是痴心妄想。 “能说说您想干什么吗?女士。”孩子悄悄靠过去,她并不打算张开手掌。贝若纳低头看她一眼,很快便将脑袋抬起来,抬向天空的正中央,她用手指指向所有方向,囊括一切能望得见的地方,她说道:“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 “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女孩有些泄气了,“先调查,调查出谁接触过这枚徽章,你要过来帮忙,认出来给你徽章的陌生人?”贝若纳不理她,她只指责自己的脚步,“我们只能干这一件事,这不就是责任吗?如果所有事都要我们来干,我们就不必干任何事了,因为到那时候,所有人都怕我们,所有人都畏惧我们的目光,没人能命令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 “但你还拿着徽章。” “它待在我手上。” “其实,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请别问我请您别问我了。”孩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现在是晚上,你们打开门时,记得不要吵醒他。” “放心。”贝若纳捂住她的额头,“它不会再被吵醒了。” 第208章 美食家 基斯凡卡看着为自己而建的雕像,满意地笑了,人们都围在他身边,喊着他的名字,埃瑞奥和杰福向他低头求饶,司机开着车,就站在他前方,没人敢念错他的名字了。所以基斯凡卡走到杰福身边,揪住他的鼻子:“带我们去见他。” “您说的是谁?” “你父亲。” “这……这不合规矩。” 人们都围过来,将杰福按在地上,一言不发地钓鱼,鱼饵落在他肩膀上,杰福只好屈服了,他承诺,只要放他出来,他就带基斯凡卡去见他的父亲。“你爸爸叫什么?”基斯凡卡给了他一巴掌,“他多半是我的老同学。” “他一定是您的老同学。” “你怎么知道?” “他对我说过。” “你认识你父亲?” “或许认识,我们刚见面。” “那好,他叫什么?” “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 “要等您见了他,让他亲口告诉您。” “你在说谎!” “我没有!名字是会发生变化的,您一定知道,他会改掉自己的名字,您必须站在他身边,站在病床上,先让耳朵竖起来,听清他说的话,之后才能坐下来,这时候,谁也骗不了您了。” “你说得有些道理。” 基斯凡卡让下人将午餐献上来,等他们将盘子放下来时,他会把这些疯子踢下去,看着他们在楼梯上滚动,滚进新建的水池里,那里面养着自己的宠物,它们也需要仆人。所以医生过来了,她手里拿着帽子,盖在自己头上,基斯凡卡见到了她,等她走过来,他就看清了她,她脸上闪动着明亮的羽毛,杰福在王座旁高叫:“她是慕兰诺拉!抓住她!”大家都冲过来,埃瑞奥举起火炬,杰福抱住地板的大腿,司机和车子分手,基斯凡卡试图打开窗户,但慕兰诺拉抓住了他,将他推到河流旁边,赫恩特丢出的杯子砸了过来,刚好砸中他的脑袋,他被慕兰诺拉推了一把,所以脑袋立着,这杯子砸中了他,他倒下了。 埃瑞奥走过来,她躲开了路灯的视线,但很快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她走过去,打算叫醒他,这很可能是个圈套,所以她冲过去给了他一拳,基斯凡卡早昏倒了,他被打飞出去,砸在杰福的脸上,杰福手里的水瓶掉下来,他气势汹汹地向前冲,走到埃瑞奥面前,大声辱骂她:“您这是干什么?您的大脑中没有一点礼节吗?还是说你的父母早就出了意外,过早地把你一个人留在世上,所以你什么都没学会,只能蹲在坟墓旁大吼大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您这是干什么?”埃瑞奥满脸恐慌,“我们才刚见面!” “正因为我们才刚见面,你对一位刚见面的人如此无礼,这正是你最大的漏洞,你身上有破绽,你去死!” 埃瑞奥立刻拔出自己的长刀,与杰福缠斗在一起,他们的怒吼比嚎叫更动听,就连草丛都吓得躲起来了,最后的获胜者是埃瑞奥,她将已死的杰福举起来,藏进病房里,可她被发现了,她立刻就被发现了,阿肯米拉城里到处是格里兰会的人,索科斯发现了她,他带着十几个格里兰会的成员,他们将埃瑞奥抓起来,准备带回去训斥,他们没忘记杰福和基斯凡卡,于是将这两个人也丢进车里,一行人缓缓离去。 格里兰会的大门是牙齿做的,还好大家都吃饱了,没人流口水,这辆车不防水,索科斯懒得将坐垫拿起来,拍打它的脑袋,现在还不热,他却出了汗。杰福倒在座位上,索科斯把脸放在他鼻子下方,似乎没什么气息,看来这人多半是死了。埃瑞奥在狡辩,她将被拴住的手透过栅栏的缝隙伸过来,伸到驾驶座上,这辆车不需要司机,因此索科斯准许了她冒失的行为,她以无声的言语恳求着,恳求索科斯解开她的胳膊,这是件难事,更何况她的嫌疑还没洗清。 “您为何要害死这两位先生?” “您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绝对不认识他们,您尽管去调查,我和他们毫无关系,之前没见过面,我没理由害他们。” “可他们倒在路边,而那地方只有你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总不能是飞来的杯子将他们砸死了。” 这话说完,车里的人全大笑起来,就连死去的杰福脸上也露出笑容了,基斯凡卡也笑着,他的笑声很低沉,埃瑞奥想努力地笑,但没用,她简直要骂出声了,她大声说道:“我真的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是我害死的!” “这事可不能听你的。”索科斯回答她的话,“我们总不可能听一位犯人说话。” 这时候,车子停了下来,前面多半有人要穿过马路,或许是这轻微的变化惊动了基斯凡卡的思维,昏迷着的他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坐着,四处观看,索科斯见他醒了,便小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恭喜您,先生,您捡了一条命,从我们的犯人小姐手里。” “我在哪?”基斯凡卡摸了摸脑袋,它是真实存在的。 “车里。” “你们是谁?” “格里兰会。” “好,她又是谁?”基斯凡卡指着埃瑞奥的鼻子。 “您不认识她?” “不认识。” “可您是如何晕倒的?” “不知道。” “这位先生呢?他是如何死的?还是说,他也要和您一样,在路上猛地坐起来。” 基斯凡卡这才看到杰福,他被塞在前排的抽屉里,此时已发凉发硬了,他急忙摇头,口齿不清地说着:“我不认识这人。” 索科斯若有所思,他看向一旁的成员,笑着说:“看来我们错怪了这位女士。” 埃瑞奥急忙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谁都有犯错的时候。” “既然是场误会,请问……能停下车让我走吗?” “不行。”索科斯一口回绝,“我们还没查出来这件事是谁干的呢。” 第209章 帷幔 切德娜走到后院,把发臭了的洛维丢下去,他躺在地上,死了,乔里梅卡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要为他们收殓,“您先出去,女士。”有位老朋友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慢悠悠地说着,“我们正聊得热火朝天,还是请您出去,至少现在该出去,我说得没错?”“可我是名司机,司机等着乘客上来,等着它把门打开,谁都不必开口,这扇门自然会关上,也许是司机按下了开关,也许是乘客伸出了胳膊,也许只是一阵风,将车门吹进了车子的怀中,司机看着挡风玻璃,上面有块残缺不全的冰,还没融化干净,它把窗户打开,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声音顺着身体向前传递,直至摸到玻璃处,那块冰滑了下去,流进地面里。” “您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很好,让您操心了。” 乔里梅卡抱着切德娜的遗体,顺着楼梯走下去,她正要去摸他的口袋,可现在还不行,她的手表坏了,她从商店里买来的手表,她凭自己的力气买来的手表,现在正嘎嘎作响,也许有人掉进马桶里了,它正在求救,请别慌张,朋友,我马上来!我马上来!我在最高峻的塔上徘徊,就等着这样一次意外,每次意外都给我带来切实的满足,别人的生命就是我的枷锁,乔里梅卡把盔甲穿上,最沉重的盔甲,现在在她脸上,我说了什么话?这句话不算,上一句,下一句,上一句,上一句,站在原地别动,好的,好的,我听到了,我就站在这儿,看着它们在旗帜上翻来翻去,睡着了,破破烂烂的木床,一口咬在自己的脚踝上,我受不了这种南瓜,把宝石放在地上,举起手,倒立着走到我面前来,跪下,跪下,我躺在地板上了,绕我一命把,月月友。“可谁能放过我呢?”乔里梅卡心想,在这时候,她的心冷却下来,聚在一起,乱成一团,成了黑漆漆的铁块,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该说的话早在昨天说完了,昨天,现在,明天又要去哪儿?乔里梅卡想不起来自己明天所说的话,她搞不清楚明天该说什么话,她要整理好计划,万无一失的计划,她明天要去哪儿?她明天该去见谁?到了明天,她该说什么话?那时候的自己还和乔里梅卡没关系,她还未见过明日的痕迹,乔里梅卡把切德娜抬到后院,站在后院里,有人站在后院里。 后院里到处是银白色的墓碑,上面布满了舌头留下的泪痕,她现下站着的地方当然有脚印,这双鞋看起来很宽大,多半不是人类踩出来的,她在人行道上看到过这双鞋,或许是赤脚走过去的,也许它们把皮鞋顶在脑袋上,就为了掩人耳目,就为了这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事,它们走得越来越快,披风上的影子让人眼花缭乱,在那些矗立着的绳子上,绳子两端站着沉默不语的巨人,比山峰还高大些的雕像,从手臂处就断掉了,顺着这条线爬行,顺着这条线向下掉,我能看到漂浮起来的纯白色,乔里梅卡走到墓碑旁边,上面没有她的名字,我说过了,上面没有你的名字,您从土壤里钻出来,嘴里的舌头纠缠不休,说不清的噩梦,先别说,别发言,乔里梅卡蹲下来,她用眼睛去看自己的脸,把脸颊上的皱纹贴在墓碑上,这是块满是划痕的墓碑,上面从来不缺少行人的脚印,乔里梅卡的皱纹和这些擦痕巧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每一道刻印都有独属于它的意义,乔里梅卡把耳朵摘下来,埋进坟墓里,没什么道别,也不必欢喜,她站在坚实又厚重的地面上,能听到耳边的狂风,她用眼睛送这位音乐家离去,乔里梅卡捡起地上的铁锹,还留有泥土的气息和活人的酸臭味,她听得一清二楚,这把铲子还在说话,这把铲子还能说话,这把铲子不愿说话,这把铲子不要说话,现在谁也别说话,安静的办公室里,乔里梅卡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书桌上,伸手去摘下天花板,这层楼上还有人,它们六目相对,沉默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为表歉意,乔里梅卡邀请它去吃午餐,我把门票钱还给你,我扰乱了这场盛宴。 向您道歉,我向您道歉,我不得不向您道歉,您必须向我道歉,我不接受任何道歉,我不接受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至少要把滑板搬过来,把耳朵伸直,墙壁上的缝隙,墙壁上的尾巴,揪住这条尾巴,待着我们里开,带着我们飞行,我把胡萝卜丢到包里去,锁住我的门,别让这些发了狂的牲口进来,我隔着这扇玻璃门向外看,我能看到您鼻子中心的色彩。 乔里梅卡把切德娜埋进去,乔里梅卡把切德娜挖出来,乔里梅卡把切德娜丢到旁边,乔里梅卡把切德娜埋到土壤的正中间,乔里梅卡躺进去,切德娜把乔里梅卡挖出来,切德娜把乔里梅卡埋进去,乔里梅卡把切德娜挖出来,切德娜把乔里梅卡埋进去,切德娜把乔里梅卡和乔里梅卡埋进去,乔里梅卡爬出来,乔里梅卡把切德娜和乔里梅卡埋进去。 这里有一座墓碑,后院里有许多墓碑,多姆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这位朋友从桌子后面站起来,径直走到它身边,把钱包掏出来,立刻,就现在,我的钱还没花完,这不是旅途的终点,您的箱子,大箱子,我脑袋上的大箱子,和领结在一起安眠,在这种车厢里安恬地睡着,我的心情很温暖,窗户被谁缝上了,我刚买来的针线,还没用完,我的胳膊上有道口子,正准备合上呢,它们不让我这样干,多姆戈大摇大摆地走到桌子前面,蹲下去,跳上来,蹲下去再跳上来,共有多少朵花?花瓶被插满了,恭喜您,恭喜您,您是冠军,您永远是冠军,现在从这儿 第210章 拜辞 “说说。”老人盯着他。 “说什么?”男人满脸困惑神色。 老人掏出手套:“你想怎么修这东西?” “我在镜子里见过这面镜子。” “哪里?” “就在后面的房间里。” “带我们过去。” “您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 男人愣了愣,叹口气,苦笑着站起身,格罗蒂这时候从老人身后走出来,男人一见到她,就吓得冷汗直流,他咬紧嘴唇,不让牙齿说话,装出个没事的样子,跟老人说道:“二位跟我来,就在后面这扇门里。”“这地方有门?”老人生了疑心。 “您说笑了。”男人擦擦头上的汗,“跟我来。” 她们走在男人身后,走进一扇门里,这小房间里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年纪不大,男的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显然已是个中年人了,格罗蒂认识这两人,她开口说道:“这是安森先生和安森小姐?”“不是。”男人摇了摇头,这一男一女也抬头看了过来,显是不明白这位陌生的小姐为何要把这陌生的名字安放在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头上。 “二位,我为你们介绍。”男人看了眼老人,对前面的安森先生说着,“这位老小姐你们早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女士是格罗蒂小姐。” “您好,格罗蒂小姐。”安森先生从座位上站起来,摘下眼镜问好。 “您果真不是安森先生?”格罗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安森先生。”安森先生说道。 “所以您也不是安森小姐?” “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安森小姐。”安森小姐说道。 “这里是几号房间?” “这不重要,这不重要。”男人打断几人的交流,“我们是为镜子而来的,可别忘了这事,别把老朋友丢在一边,即使我们有了值得尊敬的新朋友。”“这里是萨诺耶公馆?”格罗蒂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您搞错了,小姐,您完全搞错了。”安森先生试图从座位上站起来,“这里只是个没名字的小房间,您不要再捣乱了,我知道,您是个调皮又可爱的孩子,可还是别说了,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但那面镜子不知道,再说下去,它要碎掉了,那时候谁也修不好。” “好,那好。”格罗蒂闭上了嘴巴。 “三,二,一,开始!”男人跳出场地,跳上高台,激昂的音乐响了起来,台子上的解说员笑道:“奥伯索塔尼洛先生,您觉得这场比赛谁会获胜?”“安蕾拉,她是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选手,没人能从她的手底下跑掉。”“可拉里尔诺的支持者更多。”“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安蕾拉。”“这么说,您对此了如指掌咯?”“当然。”“能与观众们分享吗?”“当然不能!”奥伯索塔尼洛从高台上站起来,大声说着:“三,二,一,开始!”两位解说员打了起来,奥伯索塔尼洛率先出击,他的拳头砸在了另一位解说员的肩膀上,他立刻飞了出去,砸在观众的脑门上,他趁机与发根握了握手,然后躺在观众席上装死,谁也叫不醒他,于是人们继续观看比赛,等比赛结束了,选手早退场了,解说员们各回各家,观众们也走远了,这位观众席上的解说员还躺着,一直没人叫醒他,他不知该不该坐起来,可人已走光了,再不站起来要被安森先生罚站了,安森小姐听了这话,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不许倚在墙上!”男人替安森先生说出了这话,安森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说道:“可我累啊,我都站了好几天了。”这是他替自己的女儿说的。“累也不许坐下,累才有效果。”格罗蒂说着,花豹刚洗完澡,鲨鱼竟然爬得很高,男人大吼一声:“修好了,我修好了!”他手里拿着面完好的镜子。房间沸腾了,人们欢呼着在房间里转圈,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耳朵,提防一只煮熟了的布娃娃,它的鞋子里全是阴险的泥沙,人们聚在一起,总要有些难熬的时光,他们将镜子摔碎,这是种古老的庆祝仪式,他们把礼品捏碎,尽数洒进自己嘴里,他们离开了,格罗蒂捡起地上的镜子,她发现这镜子坏掉了,于是她找到了老人,用重拳慰问她的头部,解说员被打飞出去,她一直在装死,但没人关心他,她撞在了一台机器上,将它撞坏了,机器发出嗡鸣,希罗尔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向倒在地上的解说员,急忙把它扶起来,亲切地问着:“这位朋友,您没事。” “小心麦克风!小心麦克风!” “您放心,我一直在盯着它们。” “这次行动不容有失,必须成功,知道吗?” “是!” 他们站成一排,站在格里兰会里,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格里兰会的会长,它正发号施令,执行任务,将地图铺在书桌上,口若悬河,鞭辟入里。希罗尔认真听着,他今天睡了很久,从起床就开始睡了,闭着眼睛的人最害怕铅笔,还好它们没过来,等会长说完了话,他们便走出去了,他们是格里兰会的成员。 “我找到那艘轮船了。”乔诺布伦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希罗尔疑惑着,他凑过去,刚好夹住乔诺布伦崭新的膝盖。 “我是说,我见到那艘船了,它确实是灰色的。” “在一开始,它该是蓝色的。”贝若纳自顾自说着,“我们拍下了照片,那总不会骗人,现在照片还在我们手里。” “但我们把那些照片放进了抽屉里。” “那是前几天的事。” “那也许是明天的事,也许是早就发生过的事,那些照片恐怕被掉包了,我们没蹲在桌子上,抽屉没上锁,所以被打开了,那些照片不是我们的照片。” “但它们都是照片,我们当然可以闭上眼。” “是的,我们当然可以闭上眼,但不是每个人都爱吃苹果的。” 第211章 鹤嘴镐 徒弟从树上走下来,抖来抖去,它一面打滚,一面大叫:“我身上有一只爬来爬去的虫子,请您帮我摘下来,请您救救我,我认识您父亲,我是她的恩人,您忘恩负义了,快把我扶起来,我放在石块上的膝盖呢?有老虎,师傅!牙医在哪儿?”员工穿着燕尾服,把木桶里的东西倒在自己裤子上,“你吃啥东西了?”“啥也没吃。”舞台上的模特立马就把自己的腿停下来,“集中精神!”老人伸出手,拍了拍孩子的脑袋,“不许说话!不许跟我说话!把嘴闭上,现在是关键时候!”“是!师傅!”司机一直在门外叫喊,它径直走过来,队长把自己的朋友刺死,它大吼道:“我说过了!别叫我队长!”把门推开,这扇门还没彻底打开,因此当然会关上,谁都不必开口,我等着我把门打开。 队长慌慌张张地走出去,那位骑士还在后面追着它,这里应当有山洞,哪里有山洞?一次交通事故,司机和蝎子消失在一次交通事故中。 “您说的算是实话吗?” “当然,当然,我亲眼所见。”模特不住地点头,目光诚恳,面色真诚,它应当早就偷听到了,刚刚有人在聊天,它听得一清二楚,前面的鹅卵石附近有人说话,它早就听说过了,也许是别的地方走来的物种,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避开它们的视线,它倒在桌子上,死了。 “进来。”队员让员工走进来,它当然要这样做,它在外面跑来跑去,它立刻从队长身上爬下来,队长要把这位没礼貌的陌生人刺死,它看到前方的桌子上摆着十几盘早就做好了的午餐,队长走过去,把绳子解开,走到河流附近,用水管把这些没什么关系的物件连接起来,它用爪子握住它递过来的利刃,沉下身子,顺着地上的藤蔓霍地爬过去,围着队长的脚腕打转,它早就深感厌烦,现在能有个歇脚的地方,还算不得归宿,可毕竟能把外套摘下来,员工坐在这里的椅子上,把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等着前面的朋友朝着它说话,可队员兀自看着它,始终保持沉默,它拉出了自己的皮椅,缓缓地坐下去,过了半晌,它才乐意开腔:“您从哪儿来?不必回答我,您最好立刻回答我,即使您不愿意告诉我,它本打算蹲在桌子下面,队长颤悠悠地走到一棵树附近,树上的师傅一看到它就跳下来,跳到它的背上,用自己的尾巴拴住它的脖子,嘴里念叨着,走啊!走啊!我们还要赶路呢,来不及了!我的老板要把我的工资扣光,我还要谢谢它呢!慢些走,慢些走,这条路上全是车,可别撞到它们了,不用急,朋友,不用急,我们慢慢来,慢慢向前行驶。”“好的,师傅。”“不许叫我师傅!”可有人在远处喊它,我至少也要告诉别人,我知道,它下肢上立刻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像是某种透明容器上的裂纹,有三只生物站在它前面聊天,它们说的话它还听不懂,到了个恰当的尺度便要开裂崩散,您信得过我们,不然不会绕远路到这儿来,请别告诉我这件事,我说过了,我们这儿有卧底,它把水龙头的按钮拧开,丢到食物当中去,它沉默着逃走了,谁派来的卧底?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它看到有个骑士正躲在那儿,手里举着带刺的棍棒,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也许正等着它来,请别说这些弥天大谎,我们团结一心,快把您见过的事都告诉我,队长睁开眼,从岩石后面走出来,走到它们跟前,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然,您今天别想出去,我把门锁住了,谁也别想出去,再见,朋友,我先去吃饭了。”员工点了点头,目送队员离去,一眨眼工夫,它也跟着走出门了,正值清晨时分,它喊错了它的名字,它当然要走过去予以纠正,也许不是,它是它的队长,它是它的同僚,它害死了这位骑士的母亲,更何况,这是在荒郊野外,人来人往,杳无人烟,它未必要在这种地方下手,人们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或许它该把自己的闹钟掏出来,丢到河对岸,那些见过面的猩猩正打算陪它聊天,现下不行,我说过了,我很忙,忙得头晕。员工摆摆手,走出去了。 “您说的算是实话吗?朋友?”“句句属实。”“我可不信。”“那是您该考虑的事,它们的关系向来很融洽,它没必要站在这儿来害死它,可我早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告诉您了,现在,请您放我走,我炖了土豆,马上要烂在我的马桶盖里了,请您让我回去,我刚捡来的螳螂还吱吱乱叫,吵得我浑身难受,我的脸上已冒出蘑菇来了,您看到了吗?这些发臭了的蘑菇,从我的头发里流出来……”“回来!即使它要把手里的武器砸下来,也未必会落在自己头上,我们还没让您走,给我回来!”“再见。”模特笑嘻嘻地把门打开,它信步走过去,对着它打招呼:“您好,您待在这儿做什么?”它应了声“嗯”。从门后面将脑袋探出来,笑着与队员们道别。“把它击毙!把它击毙!立刻把它击毙!把我击毙!谁也不准把我击毙!”队长一边大吼,一边摸出架子上的武器,对着门口按下快门,司机被击毙了。“我从楼上走下来,一直走到舞台中间,是的,是的,我一下来就看到这位员工害死了那名无辜的司机,全是它干的,一点儿也没错,请看这段录像,我拿着自己的摄影机走下来,我刚好把盖子取了下来,我刚好按下了快门,我刚好打开了录像模式,请仔细看看,就是这名员工干的,请把它绳之以法,不然,我今天决不会回去的。”蝎子说完这句话,便径自坐在了队员们刚刚偷来的沙发上,“好的,朋友,我们知道了,请让我们仔细看看,好吗?我们总不能冤枉这样的好人啊,你被捕了!你被捕了!把您带来的东西收回去,这儿不是废品站,不收这样的垃圾,说起来,您本身也是个废品,您为何要到这儿来?快出去,快出去,谁也不许出去!我们可没让您走!快回来!现在就回来!快出去,别待在这儿,我们不欢迎您这样的渣滓,谁也不许出去!有人逃跑了!把它击毙!把它击毙!”队长放大了胆,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它抢先一步看到了那位骑士,它一看到队长,就用手里的棍棒去砸它的脑袋,它大喝一声,举起腰间的盾牌,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盔甲上全是被碾碎的树叶,它看到那名骑士面目狰狞地冲过来,它还大吼着,队长急忙把盔甲脱下来,把脑袋伸过去,它用鼻子发出某种嘲笑般的哼声,它感到头脑中一片混沌,它在山坡上死了。 它急匆匆地闯进来,脑袋撞在了门上,鼓起了个块头不小的包,“好了,起来。”师傅把胳膊垂下来,以便徒弟将自己的手搭上去,就像是某种在树干上爬来爬去的蜻蜓,它匆猝地赶到员工身边,立刻伸手扼住它的脖子,它死了。 “怎么了?怎么了?”蝎子从楼上走下来,大声叫嚷着,“你干了什么?这里躺着一位不省人事的陌生人!我想,一定是你干的。” “您误会我了,我一直坐在这儿。”员工不耐烦地说着,“也许这上面什么也没有。”“是的,或许并没有这种虫子。”“您看过这本书吗?我小时候买来的,一直没看完,实在没空去看这种戏剧。”“您没说错,可您毕竟上当了,我就是这样的孩子,请见谅,我身上没什么虫子,就在这儿,就在我耳朵旁边,它在咬我了,谁在咬我?”“如果您要和我作对,我就把您的嘴巴拴上,谁也不许指责我。”“即使是你自己?”“我从不自责。”“很好,谁认识这位朋友?请站出来,我们要为它举行一场葬礼。” 蝎子说了这种大度的话,它本以为能一呼百应,可根本没人理它,它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傲慢无礼的模特,师傅看了看徒弟的脊背,把它的衣服掀起来,仔仔细细地察看,师傅咬了徒弟一口,它倒在地上,死去了,“好!好!”它一边为自己鼓掌,一边爬到树上,它很快就爬了下来,在地面上舔来舔去,师傅走到树上,闭上眼睛睡着了,它目光呆滞,眉飞色舞,脸庞早就涨红了,蝎子颤悠悠地踱过去,掐住它的脖子,它死了。 “怎么回事?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司机从门外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模特,它信步走过去,走到蝎子跟前,“准备进攻!”骑士队长骑在骑士身上,大叫着向前冲锋,“先等等,队长!”“别喊我队长,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交情很深厚,是的,交情很深厚。”“您是说那一次?”“我就是在说那一次。”“那一次的事实在令我难以忘怀。”“谁不是呢?简直回味无穷。”“能当您的朋友是我的荣幸,队长。”“是的,是的,我也是。”它们骑着骑士向前走,队长说完这句话就向前走了,你把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扬起脑袋,咬牙切齿地说道:“看来,这次又是您干的,是吗?”“跟我没关系,这些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蝎子一面说,一面给了司机一巴掌,“就连这件事也与我毫无关系。” “好了!不要再说了,现在,就现在,您什么也不能说了,把奶嘴放在眼皮上,它停在一条河流旁边,听到有人在聊天,队长急忙跳进一旁硕大的岩石后面,去偷听它们说的话,它假装自己睡着了,可实际上根本没闭上眼,有位骑士从后面走过来,悄悄地接近它,我要用黑色的奶瓶狠狠地敲击你的嘴巴,让你说不了话,现在跟我走,我的车在外面等你,是的,是的,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是要开着这辆车来带走你,你还能说什么?” 蝎子垂头丧气地走了,跟在司机后面走出去,它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始终要在这条路上徘徊,队长,我们找到目标了,快去,快去,快去找它,来不及了!别喊我队长!队长把它也刺死了,它一路向前,把见到的朋友们全送进垃圾堆,您看不到尽头,我也找不出终点,您只要打开那扇生锈了的门,我们就再也下不来了,请您再好好想想,我知道您还有家人,您有这种犹豫的特权。”“不用了,我的良知告诉我,我不必犹豫。”“好的,回头见。” 骑士坐在队长旁边,和气地对它说:“打算去哪?” “利尔顿街。” “什么时候到。” “今天恐怕不行了。” 他们现在飞奔在丹朗洛的街道上,这地方与波伊兰诺间还有段距离。 “我想,我说过这句话,我早就说过这句话。”队长紧盯着骑士的眼睛,打算让它离开,可它还赖在这儿,一动不动,好像它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似的,骑士笔挺地站着,径自开了腔:“她拿着一面镜子,一面崭新的镜子,她把这面镜子放在梅达尔的脸旁边,但并未盖上去,它们都不喜欢这样,于是她将镜子抬起来,稍稍抬高,远离了梅达尔的脖子,也许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老人俯身去看,她的背挺得很直,把脑袋贴在地面上,眼睛向上看,去盯着镜子里的脸,那里面是谁的脸?准备决斗,这种决斗来自萨瓦托城,是多伯里的母亲发明的,他现在正把眼罩递过去,对面的人接了过来,把眼蒙上,她一眼就看到了格罗蒂,她走过去,与她交谈。” 从地面里流出来,那块冰滑了过来,直至摸到玻璃处,这身体顺着声音向前传递,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窗户把它打开,还没融化干净,上面有块残缺不全的冰,司机看着挡风玻璃,司机等着乘客上来,车门被吹进了车子的怀中,可今天没有风,也许是乘客伸出了胳膊,也许是司机按下了开关,这扇门 第212章 残垣断壁 “山洞里的影子映衬出早已忘却了的羽毛,掉在我们帽子里的羽毛,我们还没看清它们的面孔,我们还没触摸它们的皮肉,它们藏在我们的帽子里,陪着我们离去,我们忘了这顶帽子,我们戴上另一顶帽子,我们头上全是帽子,我们把自己的脑袋忘在了某个帽子中的角落里,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找不到,丢掉脑袋的人找不到自己的脑袋。” “渴望这样一种道歉,渴望这样一种臣服,只要能把河流疏通,那些堤坝上的人影全都成了早有归宿的无理取闹者,随时都能停下来,随时都能站上去,世界不是我们的舞台,我的心是自己的舞台,我不因这些天空中的树叶而伟大,我的名字就足够伟大,我为自己取的名字,与我的父母无关,与我的兄弟姐妹无关,与我的孩子们无关,这只是个微不足道又毫无用处的代号,是我创造力的可笑象征,我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封上,就为了能揭开这久未谋面的谜团,我把脑袋从窗户里探出去,盯着在马车上滚来滚去的野兽,它的眼睛正上方有我寄给它的眉毛,一杆断掉了的笔,一杆属于我的笔,我能打开窗户,这本就是我对我自己的恩赐,我是我自己的恩人。” 卡瑟拉从老人的屋子里走出来,她没收到属于她的感谢信,她不会写字,她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街道上站满了人,它们正唱着什么欢快的曲子,卡瑟拉正打算走进去,可它不想说谎,它不想骗自己,那缩在角落里的自己,可怜的自己,伤痕累累的自己,任何一次多余的欺骗都要打散它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它不会再信任这些空荡荡的话语了,从今以后,在这之前,卡瑟拉径直走到自己家里,关上门,锁上门,靠在门上,一句话也不说,它要保持沉默,也许门外面站着一位陌生人,它也贴在这扇门上,它们之间隔了一扇微不足道的门,因此能随意畅想,卡瑟拉依靠这种幻想生活,这就是它的食粮,它听不进去那种尖叫,人们站在路上,大声喊,大声赞美这些刺耳的噪音,它们什么也没听到,因此要亲自制造出这样醒目的场面,这算是种过于刺耳的响动,可对于它们这些走来走去的迷路者来说刚好合适,与其死在并无尽头的路上,倒不如站在窗户外面,戴上一张苍白的脸,静静看着屋子里燃烧起来的壁炉,如果能有下一次见面的时机,卡瑟拉要把自己的手掌摊开。 “我找到你了,别想跑!”老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卡瑟拉急忙从楼梯上跳下去,它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因此立马就受了伤,它一面爬,一面大声喊:“从楼梯上跳下来会受伤,千万别这样做,千万别从楼梯上滚下来,最好别靠近楼梯,最好把自己的腿藏起来。”尽管它这样说了,老人仍然没踩中这些宽大的台阶,我们都知道,这算是常有的事,这位老人年纪大了,也许它们看不清楚,也许它们的脑袋转来转去,最好别说这话,我们该尊重一切死者,卡瑟拉咕哝着,它盯着地上的遗体,打算为它举办一场像样的葬礼。 可是,它是一位外乡人,在这里,谁愿意来参加这场葬礼呢?卡瑟拉想了很久,躺在地上睡着了。“进来。”听到了这句话,基斯凡卡急忙走进去,它一进去就嚷了起来:“它打了我,它给了我一拳,它们揍了我一顿,它们都动手了,每个人都动手了,我是它们的奶奶,这算是家庭矛盾,我的试卷呢?被这群没礼貌的家伙撕碎了,记得把剪刀还回来,用完了就要还回来,一定要记牢!”“您还需要胶带吗?”老师坐在桌子后面,语重心长地问着,“当然,不过,这种事最好以后再说,我的衣服还没洗完,咱们最好速战速决,别让外人看见。”“那就说说,把您看到的事都告诉我,谁打了您,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的眼镜呢?在这里,在这里,基斯凡卡,请过来,帮我把我胳膊旁边的抽屉打开,里面有我留下的水杯,要小心,里面的水有毒,请您喝下去,我们这儿可不会时时配备解药,您懂?我们不能总是麻烦那些赛车手,它们也很忙,不是吗?它们成天在街上爬来爬去,有时还要趴在我们的耳朵上走来走去,我们最好别麻烦它们,它们也很累,比我更累。”“哪个抽屉?”“不清楚,您何必问我呢?我是这儿的老师,我把知识教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您甚至打不开这样的抽屉,可笑至极!”“我找到了,朋友。”基斯凡卡把抽屉打开,将里面的水倒进老师嘴巴里,“我找到了,朋友,一位会说话的鹦鹉,吵个不停的书柜。”老师把这杯水喝光了,它镇静地盯着基斯凡卡,像在审视某种十恶不赦的犯人,它慢悠悠地举起手里的杯子,丢到基斯凡卡脑袋上,它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基斯凡卡颤悠悠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它刚把门打开,就被身子后面的老师喊住了:“请等等,不必把我的门关上了,让它敞开。”“好。”基斯凡卡走出去,把门关上,它盯着玻璃上的字发呆,这是谁写上去的字,什么时候待在那上面的?它在走廊上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有人停在它前面,问它问题,它说道:“您在找谁?也许我能帮助您。”“与你无关,这与你无关。”它听了这话,立刻把口水吐进基斯凡卡的耳朵里,“别冲动,放轻松。”员工对着上司喊道,“您慢慢走下来,对了,就这样干,现在,您一定觉得好多了。”“没有,您在撒谎。”上司死死地瞅着员工的嘴唇,“你被开除了,出去。” 第213章 后来之秀 “楼上也看过了,没找到她。”“好的,别着急,好吗?我们再找找,她一定在这儿,她一定走不远。”老人摸了摸下属的脑袋,径自说起话来,“再让人去找找,桌子上还有刚开封的食物,多半是种冷冻食品,我在商场里见过这种东西,她一定刚走开,还没走远,你看,地板上还有她留下的脚印,可惜有两行,也许她有同伙,她们要分头逃跑,我们呢?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分头追击。”“是该这样做,可我早就告诉过你,人群里有奸细。” 服务生把这位顾客要的杯子拿了过来,这位顾客说过了,请为他带来空杯子,空荡荡的杯子,服务生早就拿来了,可他老是不满意,这使服务生颇为烦心,他心想,这是位不好对付的客人,也许他该躲到门后面,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这样做算不得明智,这里只剩他一个了,眼前的顾客还能去叫谁呢?他一直要他拿杯子来,这地方的杯子已把他的桌子填满了,可他还不满意,要个空杯子,要个空杯子,他歇斯底里地说着,这是位冷静又平和的先生,他需要空杯子,能搁在桌子上的空酒杯,请帮我把瓶盖拔下来,就在我的眼睛里,我用这种看不清的触手抚摸自己的眼,这位客人的酒就藏在他脑袋里,全凭 “您托我办的事,给您,请验收,记得把报酬给我,那是我应得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不赖账,可也不想被别人当傻子,这就是您带给我的艺术品?从你家中的马桶坐垫里掏出来的艺术品?您把我当孩子,可即使是我这样的顽童,也明白诚实守信的重要性。”“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她把自己帽子里的玩具娃娃取出来,随手丢进垃圾桶,趁着他弯腰的当口,她转身离开了,她轻轻松松地把门推开,这扇门后面还有另一扇窗户,她在门与窗之间来来去去,不断徘徊,直到走进人来人往的马路中间,她刚松了口气,却发现她顺着人群朝前走,回到家里,坐在家里,闭上眼睛。 “来,请您坐在这儿。”他摩挲着自己胳膊上搭着的毛巾,纯白色的毛巾,他的上司正盯着他,他也说不清,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雾,现在看得很清晰,请您到这儿来,快出去,这儿不欢迎您这样的陌生人,您好,您好,您的钱包掉在地上了,我帮您拾起来,我立刻帮您拾起来,谁的钱包掉了?被我捡到了,请快过来,我们训练有素,不会私吞你们的奖品,请快过来,现在就过来,大门要关上了,到了打烊的时间。“好久不见,朋友。”上司的这句话在他耳朵里生根发芽,他用手抵住自己的腰带,裤子旁边跳出了一只牙齿锋利的鱼,他用自己没穿袜子的手死死握住这条狗的尾巴,刺进上司的脖颈里,“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就知道要出问题!”有个浑身长满紫色蘑菇的老太太大叫着走过来,他没去理他,他刚把晚饭倒在方向盘中间。 它在襁褓里挣扎,它的喉咙被自己的呼救声堵住了,说不出话,它颤悠悠地爬起来,毋宁说,它根本就没有如此轻捷的腿,以便支持它臃肿的身躯,它们刺耳的责备声还在记忆里回荡个不停,它爬得越远,这种声音就越动听,它很快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可它们还要过来,总要过来,这时候就在赶过来,等到这种声音又响在脑子里,它便彻底失去了闭上耳朵的权利。 从她的牙齿里传来格格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晰,她似乎把嘴巴凑到了她的耳朵上,这不礼貌,可也不必厌烦,这就是她的职责,她始终要把耳朵伸出来,试着绊倒那些奔跑着的行人,试着扰乱它们脆弱又自大的水果和蜗牛,她问她买了几张车票,她只是摇头,根本不屑于把这些依附在别人身上的寄生虫拔出来,这种环境使她深感安帖,她匆遽地走出去,站在门口,等着别人出来,她知道,眼前的地方一定有人藏着,只不过没提前告诉她,可她也不需要这种玩笑话,她要一直站在这儿,等着这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出来,她总认为自己看到它的影子了,就在二楼的窗户上,它在窗帘后面微笑,它把所有看不清的笑容都误认为嘲笑。 他的脖子上凸显出几条裂纹,应该去医院,她说道,恐怕来不及了,但也要试试才知道,不必总说些丧气话,这条柏油路还很长,用乌龟的脑袋去撞鳄鱼的眉梢,我的衣角急得团团转,您快来安慰它,现在还不行,母亲,我要看看您的爱人的脖子,她生病了,我当然明白,可我该如何制作工艺品呢?我只是名牙医,您把我丢到火车上,自己一个人走开了,您把我忘在那儿了,现在却又要寻求我的帮助,我当然不会拒绝您了,毕竟,您给了我这样郁郁葱葱的树林,丛林正中心传来不规律的跳动的声音,当然,有个小家伙在我们看不到的某片树叶里攀上峰顶,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到它了,它看到我了,它正看着我,它什么都没看到,它一直在看我,盯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乱成一团的睫毛,每扇窗户后面都趴着它的脸,它在火车上,它当然在火车上,火车的窗户上,它 “你好,女士,请坐。”她把手里的地下室掏出来,搁在它头上,就像是舞台上刚刚过期的饮料,出于某种亲身实践的勇气,权衡良久,她给出个这种痴人说梦般的答案,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来,请您在那儿等着,它死了,可她还要活下去,它的命与她毫无关系,她穿上它的盔甲,戴上它的手套,她用它的围巾遮住自己的脚,似乎这样做就能成了草原上那只最凶猛的棕熊,他是茶坊门口的招牌。 第214章 染坊 狼和犀牛待在天花板下面,正抬头去看脑袋上的天花板,工程师也走了过来,它大大咧咧地问着:“你们好,朋友们,究竟是谁在叫我?请告诉我真相。”“没人叫您,朋友,我们不需要你,至少现在不需要,你回去。”“请别这样说。”工程师也坐了下来,“让我们聊聊天,嘴巴太久不用就要生锈,我有证据,足以证明这件事的证据。”“您说得有道理。” 犀牛和狼一直仰着脖子,它们都知道,这块天花板要掉下来了,一块天花板要掉下来,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里,天花板正下方的长凳,比折叠凳拥有更多的双亲,想到这儿,狼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它看到河马走过来了,于是就微笑着向它打招呼,河马拿着扳手走过来,它一边笑一边叫:“蚊子,苍蝇,还有什么别的眼镜布?昨天刚买来的发臭报纸,现在就在您的口袋里,请别把水泼在上面,好吗?”“给您,还给你。”狼把帽子里的卡片抽出来,递到河马嘴里,“您尝到什么酱汁了?”“芒果。”河马一面说,一面坐在地板上,“也许我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狐疑,但我没什么恶意,我爱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不代表你们就能骑在我的鼻子上。”“我也这么想。” 狼拍了拍犀牛的肩膀,那像是某种开关,它立刻站了起来,它们两个靠在一起,把舌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说笑着走出去了,工程师陡然站起来,跟在它们后面,它说:“请等等,你们要去哪儿?”“这与您无关。”“我该去哪儿?”“随你的便。”“我能跟着你们吗?”“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可不敢保证不会甩掉您,您走得太慢了。”“这件事没什么道理,我为了你们专程过来,可你们要蓄意甩掉我。”“我们可没说这种话,请别胡编乱造,好了,回见。”狼和犀牛走了。 工程师脸色灰暗,慢悠悠地走了回来,它坐在了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可现在犀牛和狼都走了,它大胆地朝另外的方向移动,坐在它们坐过的地盘上,这当口,河马突然开了腔:“我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是吗?我可不记得。”“我想不起来了。”“那就好好想想,这儿很安静,正适合思考呢,您慢慢想,我会闭紧嘴巴,不去打扰您。” 也许河马正坐在地上沉思,工程师趁着这时候站起来,四处闲逛,它盯上了某扇桌子后面的某头报纸,一张手,它不住地咕哝,这当儿看到了一只窗户,它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这是张老旧的报纸,它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它说了那句话,它当然能从报纸上看到自己了,工程师翻弄着这张报纸,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黑白照片,这是份老报纸,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印着刊发日期,这可比它的出生年月要早得多,可那上面的人当然是它了,工程师打了个哈欠,流下了眼泪,它顺势吐出口水,吐到报纸上,为了缓解这种令人窒息的攻势,它急匆匆地掏出打火机,把报纸点着了,它一面点火,一面大叫:“点火有害身体健康!谁也不许点火!千万别点火!”这叫声吵到了一旁的河马,它很恼火地站起来,走到这边,它不耐烦地质问起工程师来:“您在干什么?这地方没有摇篮,我不会把您的收音机还回去的。”“快灭火!快灭火!”工程师把这张报纸丢到地上,使劲踩,河马抬起一桶水,泼到上面,那一星半点的火苗成了泡影,它们瘫坐在地上,脸上浮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喜,趁着这时候,工程师给了河马一拳,可它没发现,它们拥抱在一起,庆祝胜利,河马把报纸捡起来,稀烂的报纸,又黑又脏,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看不清,河马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有一张工程师的脸,它把这份报纸搁在工程师的脸上,仔细对比,没什么差错,它径自发问道:“这是您的照片?您在哪儿拍的?”“不清楚。”河马顺着这张脸向下看,很快就看到了狼和犀牛的名字,这篇报道是由它们撰写的,具体内容与一件惨案有关,河边的小木屋,支离破碎的窗户,没吃完的早饭,游戏机,游戏机,屏幕里的蝴蝶结,河马匆遽地跳过去,大声喊,我过关了!我过关了!工程师拔掉了电源,屏幕黑漆漆的,“我有最新鲜的软件,您想要吗?”工程师略显神秘地念叨着,“什么软件?”“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它一边呵斥河马,一边抽打它的脸颊,“闭上您的嘴,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 狼和犀牛要回来了,工程师与河马都听到了门外的刹车声,它们早就把轮胎扎坏了,实在想不到它们能带着一辆报废的汽车走上如此远的路,“我要向你们忏悔。”犀牛一开门就嚷了起来,“一次微不足道的祈祷,你们是我胯下的神,我喝下去的水就是你们的供品,张开嘴,废物们!”河马一听到这话就吓得钻进了床底下,工程师的脸膛发白,但兀自强装镇定,像个熟人般跟犀牛打起了招呼,犀牛根本不理它,也许是为了缓解这种氛围,狼时不时地拍拍工程师的脖子,这是种警告,工程师心想,它要拍断我的脖子,简直比摔断一根粉笔还轻巧,可我能做什么呢?昨天,明天,下星期,几年前,几十年前,上个世纪,就在河边,那栋小房子里,狼和犀牛那时候都在那里,河马就不在了,也许,它还没出生,工程师现在能回想起来了,狼和犀牛的叫声,刚好是中午,鲜红色的天空,半分色彩都没有,房子里的哀嚎回荡着,它在哪儿躲着呢?那时候,狼和犀牛看到它了,它们现在也看着它的眼睛,侥幸留下来的眼睛,黑洞洞的眼睛,门外的河断流了。 第215章 讨饭 “成日坐在这儿,令我有些心烦。”鲨鱼不满地叫嚷起来,“我把油漆洒在墙上,等着它们大叫着把我带走,可那时候,空无一人,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它们去了哪儿?谁知道呢,谁愿意告诉我这件事,我就把这张地图送给它。” “也许,这是张藏宝图。”狐狸把脸凑过来,自顾自说着,“通常来说,是这样。”鲨鱼一面说,一面把这些皱巴巴的纸片塞到狐狸嘴里,它喘不过气,死了,鲨鱼把冷冰冰的它踢到一边去,大笑着爬到街上,街道上看不到什么影子,这多半是个有臭味的地方,老鼠一直跟在它后面,它霍地扭转过身子,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老鼠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地说:“您为什么要看我?”“没什么。”“您究竟想要什么?”酒保听了它这话,愈发不耐烦了,“这儿还有许多客人,我不能一直陪着您胡闹,您快点走开,好吗?胡子,胡子,胡子着火了,快去把水管拿过来。”“给您,这是您要的贝壳。”“把这些皮夹收好。”“”“”“”“”酒保把珊瑚手里的皮夹打掉了,它急匆匆地弯腰,打算把自己的财产拾起来,稻草人刚好路过这里,它一听到这种吵架似的声音就跳进来,踩住珊瑚的手,不让它离开,它不停咕哝着,稻草人围着房子奔跑,跳到人们的餐桌上,它一上来,人们就把手里的红茶泼到它的脚踝上,它把一张桌子顶在脑袋上,唱着歌离开了,酒保大叫着追出去,珊瑚听到了某种咏叹调,它走到台下面,抓住它的脚,不停鼓掌,它嚷道:“由我负责,由我负责,这是我的过错,请您放了我。”“那就快跟我们走。”厨房绑住珊瑚的手,推着它向前移动,它在路上与它闲聊:“您今年多大了?”“这与您无关。”“这是我该管的事,请告诉我,好了,到了,您走。”珊瑚走掉了,厨房立刻就追上去,打断了它的腿,它把珊瑚扛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它说:“真不走运,我们遇到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我的铲子坏了,我的发动机在与我吵架,车子坏了,我们走不掉。”“噢。”“我是一只鸟。”厨房一面说,一面把珊瑚丢了出去,它在空中飞了一会儿,很快就落了地,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死了,厨房走过来,蹲下去,它摸了摸珊瑚的鼻子,念叨起来:“还活着,还活着。”它一边说,一边捂住自己的口鼻,它用脑袋顶住井盖,拖着珊瑚走,“我们该去哪儿?”“别问我了!别问我了!”珊瑚怒吼着,“您就当我死了,好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救救我!”灰尘插言道,满心以为能引起谁的注意,可厨房和珊瑚都没看到它,它只好接着大叫,把它们的轮胎都吃掉,它们才肯过来。 “您怎么了?您一直大吼大叫,我们的裙子。” “和你们没关系。”灰尘冷笑起来。 “您回来了,我回来了,让我出去,我在哪里?地板,地板,垃圾桶是我的归宿,我是厨余垃圾!我是最伟大的废品!”它们围着台灯飞来飞去,台灯向前走了几步,台灯向后退了几步,它说道:“我要买这种手机,请您帮我拿出来。” “这儿不卖手机,快出去!快出去!”“您搞错了,这儿全是手机。” “没电了。”松树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请帮我买些电池回来。” “我也没钱了,朋友。”地下室骂骂咧咧地叫着,“这些洗衣机,我们被塞进去了,插头在哪儿?您把插头拔了下来,浪费了我们这么多时间,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胡闹,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现在就把盖子掀开,把我们放出来,我们能怎么办?我不知道,朋友,也许洗衣机上有电池,要么就在它的遥控器里,我帮您搞出来,您不需要我的帮助,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了很多遍了,这些事都和我没关系,我根本就没见过这种型号的电池,您想让我怎么帮你?” “就这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麋鹿和海豚正等着蟑螂过来,它们在旅馆里躺着,这家旅馆只有这么一张粗制滥造的床,它们只得一齐享用它了,我告诉过你,别和我说这种话,我不会去听的,我的耳朵疼得厉害,里面流出来些不知名的液体,这全是你害的,记得把钱赔给我!我要去医院!“最近手掌上有树叶。”“不是我放上去的,不是我放上去的,脑袋不算大,至少要放过我。”麋鹿缓缓走到海豚身边,低声询问起来:“您好,朋友,您是从哪儿来的?”“我不打算告诉您。”“好的,就这么办。”麋鹿从床上坐起来,兀自念叨着:“我们最好站起来,把门打开,这房间里很闷热,而且窗户坏了,一时半会儿打不开,就连空调也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我们最好能走出去逛逛,待在这儿实在令人心烦。”“您想出去就自己出去,别叫上我。”“那好,我就先出去了。”“等等,记得带上我。”“快走。”“您想出去就自己出去,别来烦我。”“回见。”“记得带上我。” 海豚和麋鹿走出门,它们走了一半,海豚猛然叫了一声:“我忘记关门了!”“您关上了,朋友,不必担心。”“也许,我根本就没把门关上。”“这算是人之常情,为这种问题担心,这算是人之常情,可是,那扇门的确关上了,是您亲手关上的,即使您什么都没做,我也会把门关上的。”“别说笑了,您根本就没拿钥匙,钥匙在我手里,您要怎么把门关上呢?”“那么,您到底想怎么办呢?”“我们回去。”“好。” 麋鹿和海豚走了回去,把门打开,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麋鹿松了口气:“还好,我们走了回来。”“快进去,快进去。”“钥匙在谁那儿?”“不知道,总之,与我无关。”“我把钥匙放进您的口袋里了,快把它拿出来。”“我没见过钥匙,别喊我的名字!”麋鹿和海豚走到房间里,躺在床上睡着了,海豚一面睡觉,一面说:“到了这个时候,蟑螂仍旧没过来,这简直算是种失约!等它来了,我们要把它围起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斥责它的可笑行径。”“也许是该这样做,可是,它未必会来。”“它来了,就在门口,正在敲门。”房间的门响起来了,海豚与麋鹿匆促地走过去,“钥匙在哪儿?”“在您身上,在您身上。”它们连忙把门打开,蟑螂从走廊上走进来,它满心疑惑,它可没从这儿过来,谁看到它了?有人喊住了它,它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喊个不停,看到了巧克力,它顿然醒悟,躺在那儿睁开眼睛,它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好久不见,老朋友们?”“好久不见,快坐下来。”它们一面笑,一面躺在地板上,“也许,这才是你们的钥匙。”蟑螂从自己的头发里揪出一把钥匙,“我看到了,这上面写着你们的名字。”“那不是我们的名字,您拿错了。”“好的,好的,谢谢你,陌生人。”海豚接过钥匙,走到窗户旁,打开窗户,将钥匙丢了出去,“您真是个出色的投球手。”“当然,小时候,我曾在校队里练习,那时候,我是我们的核心选手。”“我记得,您根本就没去过那座学校。”“当然了。”“把门关上。”“谁去把门关上?”“当然是你,朋友,你才刚到这儿来,是我们的客人,我们总不能让您跑来跑去的。”“别说了,有人在空调里面。” “来啊,来啊,先把这张床掀起来,我的眼镜掉在里面了!”有个脑袋,所以安森看到了这种脑袋,所以脑袋后面连着更多的脑袋,所以没什么差别,一开始,在一开始,总会有些不起眼的小巷子,所以到了后来就畅通无阻,所以声音很和谐,所以没什么杂音,所以没什么响动,所以安森把抽屉打开,所以他的手粘在了另一只手上,所以安森把抽屉打开,所以安森要把抽屉打开,因为安森把抽屉打开了,所以安森把抽屉打开了,他把手伸出去,很快又缩回来,所以他说道:“就要这么做,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很快又缩回来,把手伸出去,把手缩回来,把手伸出去,所以要把手缩回来。”安森说完了,所以人们都为他喝彩,所以有个爱说话的萝卜在后面闲逛,“站住!站住!风信子!风信子!”安森急忙跑过去,所以他虚构出来的铅笔刚好落在了他手里,所以思绪总会有所滞涩,所以他信笔写出水萝卜的名字,所以他面色陡变,所以他大汗淋漓,所以他半似羚羊半似钟表,所以安森顺着楼梯走过去,所以在浴缸里游泳的楼梯正朝他招手,所以安森走了过去,所以他蒙上眼睛,所以他闭紧嘴巴,所以安森急忙说话:“我不会去看您的,您把眼睁开,我没看到您的脸,所以您现在还能离开。”安森跑得很快,所以今天还没吃饭,所以您打算吃什么饭?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请让我好好想想,所以别打扰我了,因为乔诺布伦把安森拦住了,所以安森冲着她叫了几声,所以她对安森说:“您先别吵闹,您先别发火,让我看到您的琴弦,让它吸引您的视线,您放在我这儿的骨头早已腐烂,我寄给您的信件还在路上徘徊,如果能给您祝福,如果能送您寒冷,在风和日丽的罐子里,我看到一片又酸又臭的苹果。”所以安森陪着乔诺布伦走了出去,所以他一面走,一面问:“所以您想从我这儿拿到什么呢?我这儿没有您想要的东西,如果您想殴打这些奶酪,那就最好从我跟前离开,“我是我口袋里的桥梁,卡米洛也不能说这句话,总之不容置喙,“如果您想和我说些话,那就现在告诉我,我还忙得‘很。”楼顶上掉下来一块砖,砸到了乔诺布伦,她死了,安森接着向前走,有两个孩子拦住了他,他们气势汹汹地说着:“我们丢了东西,南瓜,香肠,您看到我们丢弃的物件了吗?我们听到那些微弱的声音了,这些瘦弱的肩膀瞒不过我们的猪鼻子,大叫,大叫。”“孩子们,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别的玩具。”“我们不需要玩具,先生!”其中一个个头稍稍高点的孩子霍地伸出手:“楼顶上掉下来一块砖,砸到了乔诺布伦,她死了,安森接着向前走,有两个孩子拦住了他,他们气势汹汹地说着,我们丢了东西,南瓜,香肠,您看到我们丢弃的物件了吗?我们听到那些微弱的声音了,这些瘦弱的肩膀瞒不过我们的猪鼻子,大叫,大叫。孩子们,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别的玩具。我们不需要玩具,先生!其中一个个头稍稍高点的孩子霍地伸出手了!” “那好,那好,所以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呢?老实说,我这儿什么也没有,我的口袋里空空如也,连松鼠也不愿住在这里面,我是野猪,我是野猪,牙医站在前面,它的脚后跟受伤了,现在最好别跳舞,它要高歌一曲,如果你们要找这些东西,那就最好到别人身边去,我这儿什么也没有,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们明白了,您把我们丢了的物件偷走了,自豪,自豪,这对您来说是件值得引以为傲的事,如果我没记错,您上次捡来的衣服还能穿呢,您从它们家门口的垃圾桶里捡来的衣服,那种垃圾桶藏得很隐蔽,总是待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您拿着遥控器,却想不出该如何使用它们,哦,哦,我的婚纱,我们的喇叭在什么地方呢?”“既然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回见,回见,说实话,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了。”“我们也这样想,先生。” 安森向前跳跃,掉入了人群里,它们正在排队,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来看去,这多半不是他的手机,也许是从即将来找他的那两位孩子的身上偷来的,他也说不清楚,这只是种预测,未来的事,还没发生,因此能给出准确的判断,这支脾气暴躁的自来水笔,安森试着把手机打开,需要密码,要么就是脸,或者什么别的皮肤与毛发,他对着这脑袋喝令起来,可他的怒吼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握住手机,闷哼一声,丢了出去,这是在人群里,他这当儿才想起来,可手机早就飞出去了,安森并不后悔,安森后悔至极,他可不能去砸陌生人的脑袋,他高兴地走来走去,跳出一支索科斯族的传统舞蹈,他的脚掌好像粘在了地面上,实际上他一直在跳动着,安森听到一声斥骂,“谁干的?是谁干的?”他急忙蹲下去,他隐约看到有个身材壮硕、凶神恶煞的不明生物骂骂咧咧地冲过来,他吓得直流冷汗,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看到还有两个同伴也跟他一起蹲着,他从前没见过它们,这算是第一次相见,安森伸出自己的手,拍了拍它们的脸,它们之间有一种无声的交谈,安森插言道:“别说了,别说了,没有什么光线,这话是我说的,现在都看着我的眼,我说了什么?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宠物是我偷走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们道歉,我马上把它们还回来,实际上,我没什么恶意,它们被我照顾得很好,我们一拍两散。”它们一拍两散,海豚说完话,随即蹲下去,它看到一簇簇的花正堆在床底下,“毋庸多说。”麋鹿给了它一拳,“让我把它移开。”海豚蓦地钻出来,它从嘴里吐出来些粘稠的东西,它说:“别问我,别问我,我不会回答你们的,现在可不是在公司里,把我的沙发搬过来,我累了。”海豚把台灯砸碎,戴在自己头上,它一面在墙上跑,一面叫:“我的水果去哪儿了?”“在杂役那儿,我要帮您取回来。”“不用了,就让它待在那儿,我不需要它们,它们也不需要我,我需要它们,它们也需要我,我不需要它们,它们需要我,我需要它们,它们不需要我。” 蟑螂的脖子一直在叫,它把自己的脖子摘下来又安上去,的,的,腰带追上我了,我的脖子嗷嗷乱叫,叫得太大声了,这种叫声吵得海豚浑身发痒,它不耐烦地喊道:“请您让自己的脖子停下来,最起码,您该用围巾裹住它,省得让我们烦心,别这样做,好吗?”“当然,我不会这样做了,我保证。”“那就出去。”“谢谢。”“等等!回来!我们还没让你走!”队长大喝一声,犯人立马吓得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有几名队员信步走过去,把它扶起来,带回队长身边,这位犯人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队长把小提琴递给它,恶狠狠地骂起来:“给我修好我的乐器,您今天别想走了,工程师工程师给我一张报纸堂堂正正多谢多谢谢谢你啊谢谢你吼叫黑油油嗨呦夸夸其谈磨砂玻璃劳而无功前无古人前无古人羡慕绝伦弹尽粮绝多事之秋小伙子啊小伙子。” 磨牙,肥皂,好逸恶劳,肤浅,不满,策问,烟雨,蜿蜒,趋避,余音绕梁,包抄,博闻强记,猛兽,盾牌,香蕉,久而久之,古生物,东张西望,蝎子,山人,患难之交,苍蝇,分解,顿然,除恶务尽,耳垢,火夫,求全责备,充耳不闻,一成不变,浑浑噩噩,乱哄哄,冒险,强风,狒狒,与世无争,河流,商城,认输,绝无仅有,森林,软弱,道歉,雾里看花,浮尘,壁橱,松树和地下室走进一家即将倒闭的商场,售货员把球拍搁在脑袋上,它用裤子唱歌,一看到有人来就吓得跑掉了,“这些东西全是我们的,眼睛,好大的眼睛。”“我只拿我需要的。”“不行!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插手!”“那你呢?你什么都没做,却把我们的金币都偷走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次品。”“我来了!”地下室倒立着走过去,它撞在货架上,它撞在墙上,它撞塌了一堵墙,松树也举起锯子四处挥舞,手电筒匆促地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它们的腿,大声哀嚎:“请放过我们。”地下室把手里的斧子丢掉,随即戴上帽子,悄悄地靠近松树,给了它一脚,让它倒在地上,它和手电筒一齐击掌,它们一同高呼道:“好!”“胜之不武,我说了什么?这不过是在杂耍,我的脚好疼,也许,就是这样,货架里有什么东西,它们正看着我。”“”“”松树急忙站起来,走到里面去,商场,在哪儿?在哪儿?哦,我可算看到了,一棵树,那里还有一棵树呢,冻起来的树,骑着马赶过去,但愿还来得及。“ 当然,我们要借助风车前进,在天亮之前赶过去,别扯后腿了,朋友,拉我一把,我还没掉下去,别走!别走!把我拉上去,别把我丢在这儿,我看着你呢,我盯着你的背影,你的身影在你的世界中膨胀了,谁也不敢污蔑我的尊严,现在就把我拉上去,那好,一条蛇,朋友,小心,要小心,你牙齿里有一条蛇,多刷牙,别惊动我,还记得吗?全忘掉了,您牙齿里有一条蛇,一条,一条,一条,一条,一条,一条,吱嘎,吱嘎,咯咯,咯咯,哗啦啦,哗啦啦,呼哧呼哧,呼哧呼哧,滴滴,滴滴,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嘎吱,嘎吱,叭叭,叭叭。 第216章 啊 楼梯坐在电视机前面一直笑,它盯着里面流动的画面,觉得很熟悉,也许它看过这种节目,它现在在看什么?也许以前就看过,不过还有别的可能,嘴巴里有舌头,这也许只是次重播,难题迎刃而解了,扇子比它更会解决问题,它向来有这种随机应变的天赋,它们走在路上,可是飞机坏了,出了问题,楼梯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干,扇子颤悠悠地走到驾驶座上,径自坐了下去,它嘟哝了几句:“这儿坏了,那儿也坏了。”楼梯看到它对着那些绿油油的苹果敲来敲去,很快就有声音传了出来,它看到飞机慢慢动起来,飞机摘掉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向它们道谢,它开开心心地走了,而扇子还在不分昼夜地操劳着,楼梯对它说:“我们最好要出去,你觉得呢?”“您是谁?我的背心呢?”扇子惊愕地看了过来,它脸上全是汗,看来工作很久了,楼梯朝它的脸上吐了口水,扇子没发现,这也算是情理之中,它脸上有这么多汗,当然不会发现什么不值一提的口水了,楼梯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将里面的一袋液体轻轻取出来,淡黄色,但不必受到谴责,出自某种年纪不大的生物,普遍现象,骄傲的飞虫,楼梯把这袋液体泼到扇子脸上,它依然没说什么,多半仍旧什么也没发现。 “现在,我们能出去了吗?”楼梯问,“等会儿,请别着急。”扇子不耐烦地回答它,“先把电视机打开,我说过了,要劳逸结合,我不能一直跟着您四处闲逛,您明白吗?”“这倒是件力所能及的事。”楼梯说着,它独自走向电视机的屏幕,把手搁上去,敲了又敲,摸来摸去,它喊着:“坏了,坏了,电视机坏了。”“什么?”扇子把手搭在耳朵上,“我听不清您说了什么。”“我说了,电视机坏了!”楼梯咆哮道,“快过来看看!” 扇子踉踉跄跄地来到楼梯身边,它一停下就给了楼梯一脚,楼梯倒在地上,死了,扇子缓缓地蹲下去,它一旦张开嘴,就要有企鹅从里面钻出来,扇子摸了摸电视机的开关,说:“有些烫,我的手几乎要被烫伤了。”“确实如此。”楼梯附和着,“就在刚才,还没出现这种令它不快的情况,您认为出了什么问题?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样说,您就能放过我,那我当然要一直这样说,可是,您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准,您自己打造出来的工具,放在绷带附近,要么就是捡来的零件,由您拼凑出的城堡,即使您这样做了,也始终没什么好说的,它立刻就跳起来了,它要反驳这可笑的论调,那是些年轻的家伙,那是些爱好者,那些家伙是运动员,那是它们的生命,也是它们的职业,闪闪发光的双脚,它们赤脚踩在泥地里,感受生命的温热,它们和它并不一样,它听懂了它的话,它们当然可以这样走,甚至能够这样奔跑,只有它不行,只有它被排除在外了,可这没道理,它还是认为这件事没道理,它固执地说着,这与它们怎么做并无关系,它和它,应当在讨论这种步调,这种走路的方式,这方式并没有过错,不是吗?它大声说着,如果有问题,如果这种方式有问题,它们当然不会这样行走了,或许它配不上,它不该这样走路,但这种步调绝无过错,不该被责备,而且,这是它的双腿,它想如何走,就如何走,它愈听愈烦腻,现在就开始大吼,它的行走资格被它剥夺了,它不配走路,也不配活着。它,你的名字,你连这名字都配不上。它,那些奔跑着的物件,运动员们,它们才能使用这种名字,它们才能肆意奔跑,你不许这样做,你不许这样走,它知道,每个它都该如此行走,畅快地走在路上,可不行,必须收走它们的资格,它们还不配,不配这样做,永远配不上,或许永远配不上,你不该这样做,它恳求着它,蹲下来握住它的手,那些健壮的它健步如飞,奔跑是它们的特长,它们应当享有这种绝对正确的行走姿势,可你呢?朋友,瘦弱,瘦弱得让我心疼,你当然可以这么走,我知道,这样走是对的,可即使这样,又能如何呢?你这样走了,你像它们一样,你奔跑起来,可你永远追不上它们,你这辈子,连它们的影子都看不到,我不会在乎你的,我何必在意你呢?我为何不去为那些运动员们加油呢?你永远追不上它们的,你坐下来,朋友,不必站着,你站不直,这不是你该干的事,你最好跪下来,跪在我面前,你穿上最可笑的衣服,在我面前搔首弄姿,这才是你该干的事,你应当尽力取悦我,我的欲望应当是你的梦想,我想去哪儿,你跟着就好,不必说什么,我知道它们走路的方式有些怪异,甚至有所欠缺,但它不必多说,跟着你做就好,我最好是我的奴仆,这是理所当然的,它认为呢?各有所长,我们各有所长,你不适合奔跑,你应该向一匹马学习,跟在我后面,我应当将绳子套在你头上,我要牵着你散步,这才是正确的行走方式,你跑不快,绝对跑不快,你不可能胜过一位运动员,既然如此,请不要玷污它们了,它们为胜利而拼搏,而你呢?你这样跑是为了什么?哗众取宠,你只是为了哗众取宠,自私,你太自私了,你迟早要跳出来,从自己的房子里跳出来,你的钱包瘪下来了,只有我能帮你,明白吗?你总要挣些钱,难道你要把自己饿死吗?我会帮你,但不会帮一个一无是处的废弃物,你总要有点长处,但绝不会是在赛场上挥洒汗水,那不是你能做的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没有天赋,不是谁都能当运动员的,这与努力没半点关联,可是,它们都能取悦我,你想拾起金牌,那绝不可能,但放下尊严倒是轻而易举,你好好想想,饿死的我们总比不过饱死的马,更何况,你早不是你了,你看看你自己,即使你走出去,也要被我们唾弃的,我们都看着你,只有我走出来了,它们还在盯着你,沉默着嘲笑你,我只想帮帮忙,只有我能帮你,你就这样走出去,你会吓到它们的,我们要尽量活得轻松些,你不这样想吗?我很累了,我忙了一天,累得动不了,可你还要让我心烦,朋友,你醒醒,时代早变了,现在不是那时候了,你简直是个笑话,你在笑话里也算不得特别幽默的,把你拉出来甚至会把孩子吓哭,你一无是处,还心高气傲,你注定要死在自己空旷的梦境里,你的肚皮枯萎了,梦倒是越做越大,我们要活得简单些,你懂吗?我知道,我知道你想了什么,那都不重要了,把想法抓起来,关进笼子里,我为你签名,我给你真正的名字,我为你打造一条独属于你的道路,你只能按着这条路走,便于分类,你明白吗?便于分类了,对谁都好,让脑子停下来,休息,休息,现在要完蛋了,深夜,最深处,你不是运动员,我早说过了,一开始就定好了,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对我的亵渎,对我的背叛,我生你养你,我给你钱财,我把你的钱包撑起来了,你就这样报答我吗?楼梯不相信企鹅说的话,不过,毕竟是同僚,它心想,又是某种没见过的同僚,我要亲吻你们的脸颊吗?我看不必了,楼梯尽量装出一副极有教养的模样,它摸出个没镜片的眼镜,搁在自己鼻子上,它抱着一本破书走来走去,地板嘎嘎作响,它没敢反驳企鹅说的话,只是站在那儿不断地点头,引起了企鹅的那些潜藏起来的好奇心,它说,我们都该这样做。“如果按您说的做,我们该怎么收场呢?”楼梯语重心长地说道,“您的办法很好,我想多半是这样,不过,我们实在信不过您,您应该多多体谅我们,不是吗?”楼梯一边说,一边逼视企鹅那对耷拉着的耳朵,它打算伸出舌头去品尝这种耳朵,上面绝对没有什么乱哄哄的钢圈,就连曲棍球也别想抚摸我的脑袋。企鹅、楼梯、扇子一起朝前走,它们还在这儿待着呢,它们走了一阵子,很快就意识到这里过于狭窄,于是,还是扇子先说了话,企鹅说:“我们应该走出去,你们看到了吗?这里太逼仄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这对身体不好,对内心也没什么益处。”“您说的这话我早就听过了。”楼梯回答它,顺便把嘴里的锯齿喷出去,“我们首先要搞清楚自己在哪儿,随后制定出周密的计划,最好能一丝不苟地执行它。”“这儿有几个我?三个?三个!我们最好能互相监督,谁也别偷懒,听好了,现在不是寻欢作乐的当口了,如果谁要跳进这种叛徒的怀抱里,我们一定会动手!”扇子咬牙切齿地念叨起来,它很迅速地环视了一遍楼梯和企鹅的脸,感受到了这种目光,它们两个也转眼来看扇子,它们互相盯着对方,就好像这样做就成了某种辛勤的员工,可它们的老板早就死了,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它们不关心,也管不着,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一无是处,你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没谁会帮你,没谁会理你,你要么继续这样做,不上不下,待在半山腰,被风吹烂,你迟早要冻僵,冻死在山腰上;你最好现在就趴下来,跪下来,用脑袋摸我的脚,把自己的脖子完全展露出来,这才是你该干的事,我早就说了,一开始就安排好了,这才是你该走的路,你也许是架飞机,却跑到了马路上,你说,你如何能顺畅地飞行呢?你走错地方了,再努力也没用,明白吗?更何况,你不是什么飞机,你是一匹断了腿的野马,只会伸长舌头乱吼乱叫,你的腿断了,还幻想那地方能长出翅膀,你的舌头断了,还安慰自己以后不必贪食了,你是一匹马,我们分给你的是最肮脏的马厩,你待在马厩里,还妄想成为狮子老虎,别做梦了,朋友,别做梦了,你只是一匹马,“我早就说过了,这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房间,我们想出去简直轻而易举。”“您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别告诉我又是那些全靠心灵的可笑东西,我们一直站在这儿,说笑话可出不去,您明白吗?”“我知道,我知道。”它拍了拍手,让它们都看过来,“事实上,我早就出去过了,我站在外面来察看我们现时待着的地方,因此我看得很清楚,这种观察方式相当省力,对我来说更是轻而易举,我可以肯定,就像我曾说过的,这是个房间,不起眼的房间,之所以说它不起眼,是因为这附近还有更多的房间,它们长得很像,至少从外表看起来是这样?里面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我没去敲门,也不会按门铃,我不喜欢它们编排好了的歌曲,你们都知道,如果把这样的音乐塞进门缝里,它原本的味道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如果挑出来那些残次品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动嘴的想法,而且我的胳膊上只有袖子,没有什么哈哈大笑着的玩具娃娃,我也不会熬这样一锅香喷喷的汤,大多数人都没机会朝里面扔石块,我要把那些玻璃从锅里拿出来,这样做能为我赢得奖牌,我回来了,站在这儿,我可以保证,这儿只有个不起眼的房间。”企鹅说完了,楼梯和扇子知道它说完了,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可它们当然信不过它,这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骗局罢了,我懒得再说了,现在跪下,舔我的膝盖,用尾巴打扫我的脚后跟,你不许再做别的事了,我知道,你也许有猛兽的爪子,也许有野兽的利齿,那都不重要,你明白吗?全都无关痛痒,你还是一匹马,只不过是匹稍显特殊的马,只要你在马厩里,你就一定是马,即使一头老虎落进了马厩里,我们也会让它变成马,即使一头大象掉进了马厩里,我们也会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仍然是匹马,现在你明白了,跪下,不知廉耻的奴仆,目无法纪的野马,它转身,走出门,它要走出门,沉默着走出门,“您见过遥控器吗?”扇子问道。“什么遥控器?”“都可以,总之,最好是完整的。” “电视机的遥控器?” “也许是,请别问我,我不清楚。” “我不知道它在哪儿。”楼梯一边说,一边把衣服深处的遥控器掏出来,递给扇子,“就在这儿呢,您还有什么想要的呢?”给我一杯茶,最好把风扇打开,对了,今天有些冷,我的手指被冻僵了,是的,不必担心我,我有那些坚固的盔甲,一辆车,这辆车高耸入云了,更何况旁边站满了蚊子,有翅膀。 上一次,楼梯和扇子在奥伯索塔尼洛的图赛伦海附近闲逛,那些神志不清的家伙在沙滩上扔什么皮球,这或许是某种叫萨瓦托的游戏,楼梯想走过去看看,可是扇子把它拦住了,它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们最好现在就回去。”“是的,可是,我想你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比如说那些亟需处理的事,你最近很清闲,我看出来了,你的脸上还有秋天的章鱼,不仅如此,我最近也没什么事要做,不如就在这儿待着。”它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机车的轰鸣声,有个没穿外套的家伙呼啸着冲过去,顺便拍了拍楼梯的脑袋,它对着它比了个手势,把发霉的牙齿吐到地上,扇子捂住自己的脑袋,说:“我们今天不该出门,我一早就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多半要下雨,而且,我们的土拨鼠还在阳台闲逛,我们最好立刻回去,把它关到笼子里。”“我没什么意见。”楼梯回答它,“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我可不会跟着你。”“遥控器在我手里。”扇子不住地咕哝着,“不过,只要注意看就能明白,这种遥控器坏掉了,您能看出来吗?就是这种样式的指示灯,没什么颜色,可它还没坏,我想,应当是有谁动了手脚,如果我们按下了某种按钮,眼前的遥控器是会爆炸的,您相信我吗?”“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楼梯和扇子把遥控器拆开,看到了里面的开关,它们试着按下去,很快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音,像是某种警报,它们顺着声音向前走,在以往的日子里,它们也是这样走的,在那种学校,未必能称之为学校,也可说是某种培训班,它们说,最好先把腿伸出来,之后是脚,最后才轮到眼睛,我们该怎么在这儿行走,我们爱吃棒棒糖,我们要注意自己的膝盖和大腿,有个最健全的方法,总会有个最完善的方法,我们不会受伤,当然也能走得很快,即使受了伤,我们仍要这样朝前走,这算是某种必要的代价,总不能把脑袋伸出来?楼梯和扇子在那儿学会了走路,那里的教练很凶狠,一看到它们就怪叫着冲上来,把它们的脑袋砸扁,楼梯受不了这种羞辱,不过它交了钱,如果它一走了之,这些钱就全白费了,更何况,它还有不少土豆,它要用舌头和蓝莓打交道,好好走!好好走!那些教练过来了,楼梯把自己的信藏起来,它给外面的老朋友写的信,在这之前,它们还不认识,不过在这之后,它们当然就成了顶好的朋友。它在这样的窘境里仍要为它写信,它总不会抛弃自己,它想道。“您找到它了吗?”扇子开了腔,“没有,我谁都没找到,不过,我仍旧很好奇,您要让我找谁呢?”“您当真没看过我发行的杂志?”“是的,我的确没看过,一页都没看过。”“尽管您这样说,可是,我记得我们上次出门时,在汽车维修店里,它们那儿配备有那本杂志,是上次发行的,封面上有灰尘,难道您什么也没发现吗?”“或许是这样,抱歉了。”楼梯一面说,一面把头低了下来,就好像它真的很歉疚似的,可它自己也清楚,它压根不爱看扇子的那些杂志,那上面的图片太大了,它一看过去眼睛就发痒,难以一直坐在那儿。“在这儿。”扇子出声提醒了楼梯,“你想过来看看吗?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把这件艺术品展示给你,这场宴会还未开场,我早早地离席,就为了能和您提前见面。”“不了,不了。”在这关键的时候,楼梯畏缩了,它一边向后退,一边颤抖着,它脸上挂着一种畏怯的神色,所以它能说出接下来的这番话,它说:“已经够了,我们就走到这儿,最好别再向上走了,而且,我认为,那上面的风景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一定早就见过了,即使没见过,那又如何呢?不会有什么显着的区别的,好的,好的,就按您说的做,就算那样做,我们的脖子也不会开始膨胀,即使那样做,我们的轮胎仍旧挂在方向盘上,我们还是走,请相信我,再向前走就有危险了,也许您听到了那种声音,不瞒你说,我也听得一清二楚,可在这种嗡鸣背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啼鸣,只有我能听到的微弱尖叫,如果我们接着向前走,我们也要待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终日啼哭,在尽头处不住地吵闹。” 第217章 处心积虑 “所以说,您出去后又走了回来?”“我出去后又走了回来。”“也许我们该谢谢您。”扇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裤子提起来,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摩擦,“我们谢谢您,也许我们该举办某种节日,来为您庆祝,最好是个固定下来的节日,对?”“所以说,您出去后又走了回来?”“我出去后又走了回来。”“也许我们该谢谢您。”扇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裤子提起来,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摩擦,“我们谢谢您,也许我们该举办某种节日,来为您庆祝,最好是个固定下来的节日,对“如果你们打算这样做,我当然不会反驳。”“在这之后呢?我们把门打开。”“如果你们打算这样做,我当然不会反驳。在这之后呢?我们把门打开。”楼梯和扇子走到外面,等着企鹅出来,它们喊道: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快出来,别在里面闲逛了,“我里在地上叫了一声,“不过,上来,朋友们。”企鹅蹲我们最好等它出来后再走,如果我们终归有些不妥。”它们即刻走到厕所门把它丢在这儿,前,那里面被占据了,毫无疑问,毫悬念,仍旧,眨巴,无点头称是,厕所的灯刚好亮了,扇子霍地伸出手,把们不能时时刻刻向前走,开关关上,它们听到它它们的腿受不了这种折磨,它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买回来。”“动作最好快点,我们等不了“多长时间,我们正等着你的产品呢。”厕所,,,里传来某种不自然的响动,企鹅它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敲了敲厕所的门,没什么回应,它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盯着楼梯和“买回来了,买回来了。”它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嘴巴闭上了,“您辛苦了。”它把这些东西接过来,看了看,很快就皱起眉头,它说:“恕我直言,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您真的去了外面吗?”“当热,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可我的眼睛也不会欺骗我自己,您究竟去了哪儿?您去了我们约好的地方吗?”企鹅,缓缓把嘴张开了:“跟我想的一样,它还在里面待着,等着扇子出来,它们喊道:眼下多半不想出来。”楼梯和扇子走到外面,“快出来,别在里面闲逛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恶棍,脏兮兮,不耐烦,如果是一件衣服?我不穿这种东西,走,”“我马上来,我们要举行一场马拉松,可您走到一半就把鞋脱下来,深怕把它踩坏,朋友们。”“不过,我们最好等它出来后再走,楼梯蹲在地上叫了一声,如果我们把它丢在这儿,终归有些不妥。” 它们次第走进房间,我说过了,这就是房间,这句话是我告诉它们的,它们欠我的,不过它们可没打算这样想,就照着它们的法子来办事,全都坐在这儿,谁也不许说话,这就是它们要干的事,实在没什么趣味,它们纷纷来到厕所门前,楼梯按了按厕所上的门铃,它一面按,一面敲门,顺便扯着嗓子大声喊:“能请您出来吗?食物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只等着您出来了。”“把它放在那儿。”扇子倚在床上,懒洋洋地说,“您还需要别的吗?”企鹅讪笑着回答它,“不必了,朋友。”企鹅的脸膛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如果没什么事,您就离开,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说实话,我经常说实话,我向来不爱说假话,不耐烦,我们的唾沫付诸实践了,即使是水,也该是新鲜的,这您也知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您应当十分了解我,我从不说假话,即使它们逼迫我,我也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如果您现在要离开,最好用这双腿离开,这双腿刚好是我送给您的腿,我们互相准备礼物,在恰当的时候送给对方这些早就准备好了的礼物,是的,你的担心有迹可循,如果某件礼物准备了太久,那么它多半会过期,食品,最好最好别把这些小家伙放在那儿,我经常和它们说说话话,只因为它们不想让我们发现,不过我仍旧这样做了,如果是水坐在车上出门,这样会快点,能走多块呢?朋友,我想不明白,您真的这么需要那些东西吗,可是再往日里,我可没见到您对我说您要我去买东西啊,您到底想要什么?恐怕只有您自己知道了,我当然不清楚您想要什么,我当然知道您想要什么,那些零件,那些坏掉了的零件,那些完好无损地零件,您亲戚地零件,我们就要跑过去,为了您的一点有时候我们能在密林里见到它们,不过要仔细观察,它们藏得很完美,我们都知道,如果是水,如果是水,这分“没错,我去过那儿了,就是我们之前曾去过的地方,不过,在路上,我碰到了以为朋友,它要拿自己的盒子来和我交换,它说,那盒子里有我想要的家伙,这显然是天方夜谭,我根本不认识它,它要如何得知我日思夜想的梦呢?尽管我这样想,不可否认的是,那盒子的确令我着迷,我忍住这些念头,迈动脚步走过去了,在路上,我没回头,我敢保证,我没回头,不过,我的脑子没闲下来,我始终在想,如果我把盒子接过来,我会怎样呢?也许心想事成了,也许我不用为您跑腿了,您应当清楚这代表什么,我不必再向前走了,,明是某种液体,首饰盒上的手指,这些椅子是从同一家公司里拿来的,没胃口,把桌子搬出来,就放在这儿,挪到别的地方去,快拿开我们先把这扇门打开,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去,该吃饭了,我什么也不想吃,,我不爱喝那些乱成一团的老家伙,也不喜欢年轻的物件,它们我来说让我说让我先说我的胳膊,这就是你的胳膊,这还是我的胳膊,它们本就要干这种事,我说了什么都无关紧要,我什么都能看清楚,谁这仍然是你的胳膊,我们的胳膊,蝴蝶结,蝴蝶结,天花板是我奶奶,别用它们来烦我,我知道您要什么,我知道您想做什么,也不许拿走它,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惟独看不清,不乐意,不乐意,不乐,过时,“那么,您多久没洗脸了?先前的裤子被它们拿走了,我该怎样指斥它们呢?您还有别的主意吗?我们要当个救世主,即使是衣服也会而且什么也不能敲坏,我说得对吗?”说到这儿,我好久没看到您的笑容了,用水龙头?不乐不乐不乐,您能带来什么衣服呢?裤子也行,我刚好缺少这样一条裤子,打开门,我们进去有些事,你们最好别进来,这儿有谁?谁也没有,总之不能破例,我不管您说了什么,什么也没有,这里很安全,我们遵守你们说过的话,因此,就这一次,放过我们,不能破例,我们不我们呢?就是这样的事,能破例,如果我们这样干了,谁还会信服没办法啊,我们也有难言之隐,我明白,可是,无非是些钱财我不会穿过时的衣服,穿着它们走在,如果你们要这些东西,我家里就有,我要拿出来送给你们,街上当然会被嘲笑,不用这么做这就是抵押品,表链,,最好别这样做,我们只能这么做,谁能想出别的主意?这是抵押品,摇椅,表链和摇椅,我给了桃子一拳,如果能把这些利息用于我的皮夹,想出这样令所有它都满意的主意?把脸伸出去,用脖子,用扳手,机器它,脖子,脸,扳手,脸,舞台上再表演。。我的裤子,我想我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改变,机器它,机器它,机器它,扳手,我是个很有身份从不这样对待它们,无所不晓,先把礼物拆开,的它,时常把袜子藏进银行里,我的手杖还没来?我穿了很久的裤子,,我企鹅面子去买这些东西,我们被您订好了地闹钟喊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您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可不是为您打工的,呢?看着躺着的企鹅,如更何况,我们猜刚刚起床,,结果呢?你们执意要这么做,!!我只好去求救了,它们这就是您为我们准备好的礼物?今天是什么日子?过节日,果要等到什么时候?匀称,阴郁,建筑您想要什么?不用告诉我,我物,藤蔓,您为我准备了礼物?不好意思,我还没把您的东西带过来,马上还给您,全都能猜到,我把它们忘在家门前的河里了,是的,又是这样,怎么样?我就这样想,您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您如果我刚才停了下来,那么现在我根本不必向前走了要送我什么?能借我点钱吗?我一定会还给您,我无所不知,恭敬地发问道,让我把礼物拆开,您带拆信刀来了吗?没有?我算是看得一清二楚,您什么都办不好。”“拆信刀,您还想要什么?”“仔仔细细地听,依据,杂沓,它们满心以为“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这儿??有什么特色产品?”“什么都有。”“任何东西都是你们的特色产品?”“恐怕是这样。”“你是这儿的顾客,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恐怕是这样。”企鹅、扇子、楼梯都哭了起来,它们用纸巾擦自己的鼻子,把用过的纸团丢到对方头上。“即使您给了我食物,我也不会出去的。”厕所里的那家伙开了口,企鹅还在和它谈条件:“能请您先出来吗?也许我们见过面,即使我们素不相识,先把这件事告诉我,如果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这件事,我们能对您怎么样呢?不过是陌生它,不过是支吾和搪塞,我们能对您做什么呢?您还是出来,实不相瞒,我们不能要这种东西,你们这样说,我本以为你们是什么热爱我们的卫生间里的厕所坏了,可实际上呢?你们干着这种事,却还一副颇有原则的样子,这不能不令我发笑,如果能再来一次,再来两次,您待在里面也没什么用,您待在什么地方,台灯,确凿,台灯,椭圆的手镯,惋惜,我的鹦鹉,我的鹦鹉,疑心病啊疑心病。”扇子、企鹅、楼梯都随的地坐下来,我能给您什么呢?我可没空在这儿猜您的心思,扇子首先开了口:“我们要先搞清楚它在哪儿,最好要快,它时时刻刻在移动,门外的家伙们都竖起了耳朵,总之,无非是坚果,狐狸,穿行,如果我们在一开始的地方耽搁了太长时间,它就要走开了,而且,谁能说清楚它要走到什么地方去?究竟谁能说清楚?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么我们最好去拜谒它,求索它的指点,不过,谁也别想搞这些龌龊的小手段,我还在看着你们,我还在监督你们呢,我可盯着你们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我把你们给盯紧了。”楼梯吃掉了一整只拖鞋,以此来赞赏扇子说的话,我说了什么话,什么话也没说,嘴过节日时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该感谢您吗?毕竟,您已经这样做了,你说什么?对峙,好,我们来了,我们跑巴在发烫,它走过来了,它走过来了,您想吃什么东西?我最近胃口不到一起,就在这儿看着您,这是你咎您之前看过这部电影吗?由自取,坐在电影里,它和它在聊天,它说:““”“没看过,或许打算把它劝回来,不过,我的确听说过,这部电影算得上火热,我想,您也是冲着它地名头而来的,,我听过小鸟的叫声,”“我知道了,或许它什么也不想说,我知道了。”它重复了几句自己早就想说的话,它酝酿起来,或许想用某种尖见利的话语刺痛它的脑袋,只是困了,可仍旧是件平淡无奇的事,因此要待在那儿,它摩挲着自己下上的下巴,终于开腔了:“就算您说的是实话,我们也不能只看着这些事啊,是的,不足为奇的事,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你我身上,难道您要为了这位陌生的客人把我们的情谊一丢到垃圾篓里?只是为了让您站起来,您始终趴在地上,我给不了您这些好处,可也没有亏待您,我做的那些事对你我都不好,如果这样惹怒了您,,这就是我要说的,我数得很清楚,看过您看,这里车水马龙,我向您道歉,不过,我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堵得水泄不通,又该说什么,我们还没开口,不爱吃什么,我的肚随处可见,用这些东西来敲打它们,这就是它们爱干的事,不敢被它发现,,子一直叫那种木头,也许是别的东西,很坚”硬,但这些家伙就提前住进来了,把瓶子放在柜台上,把那东西递给我,让我看看,我想您不必察看了,我不会骗您的,我不能这样做,坐下,它们都做下来了,坐在这儿,在高楼大厦里,还有令它恶心的飞虫,它们都有翅膀,它们住在一起,谁也不敢这样做,只要它这样做了,好了,总会有些纠纷,我明白,烧烤,虫子,两个,虫子,哪里来的翅膀,这儿的椅子倒是不少小虫子,,这儿从不缺椅子大虫子,翅膀也有大有小,,不过,太过脏乱,容易生病,它在接近我们,始终在靠近我们,它也开了腔:“我们要把它锁住,这些椅子是从哪儿来的?别开口,别这样干,不能伤及无辜,把它锁在这儿,别给它钥匙。”企鹅和楼梯走了出去,把扇子可仍要这样行事,我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文明它它,我们一看到它就扑上去咬它,有时候,我们会有别样的想法,我们要想什么留在这儿,以一种相当担忧的口气对它说:“我想您也发现了,企鹅拍了拍楼梯的脚背,拿着放大镜,就在我们走过去的路上,也许它也消失不见了,总之,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虽然在同一个耳朵里闲逛,这种声音和楼梯听过的响声不同,不过扇子的腿脚并不灵便,一共有两个,它当然就会被赶出去了,我也能站在那儿,这种事有什么好讨论的吗?如果真要这样做,可您给我带来了什么呢?”“您想要什么?至少也该煮熟,我径行走到这儿,全身心地检视它,”楼梯问,“您总得说清楚您想要的东西,我工作了一天,早就很累了,我何必和您较劲呢?”企鹅摇了摇头,它说:“您说得对,我们能把这扇门打开吗?”“也许不行。”楼梯点了点头,“它的它的它的它可没让我们进去,您说对吗?”“与其说是不灵便,我们总不能擅自闯过来,倒不如说是过于笨重,虽然如此,我通常不这样说它,确实是这样。”门点了点头,“好了,它们看到扇子还在那儿坐着,于是迅速走了过去,别说了,回去。”企鹅和门走了回去。它们走得很慢,到了后厚厚来,你们见过我养的那只蟑螂吗?它的腿脚不算灵便,便直接趴在地上,四处爬了,它就是有这样的一种自尊心,听不得我们说它,如果我确乎这样说了,它往往要绝食一段时间,企鹅拉着门跑到扇子旁边,蹲下来向它质问:“它出来了吗?”“还没有。”“它们不愿意给我续杯,它去哪儿了?如果它能长出别的腿,被撞坏了的腿,我仍要为它购买义肢。”“不清楚?”“房东。”“乞求。”“瘦骨嶙峋。”“亮色。”如果它什么都不吃,我也会很头疼,毕竟,它爬得很慢了,尽管我的皮夹空荡荡的,它的眼睛更大了,嘴巴也正一张一合,我的杯子空荡荡的,就因为我踢了它们老板的脸,可它还有好几张脸,它从我这儿赚到了利息,关不上,关不上,我只有这样一只腿,当然还有蟑螂,它现在也变了样,我把窗户关上,这儿把我扶起来,往我的嘴里灌水,门咕哝着,怎么都关不上,我们是从哪儿进来的?现在这扇门关不上了,楼梯安慰了门,旋即走到门旁边,我挥舞着手里的扇子,这样的天气实在太热了,打算把门关上,扇子恰巧从楼梯下面走上来,我汗流浃背,我们听了我的话,急忙回答,它说:“当然能,不过,请您把火苗熄灭,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我和我们还在向前走,骑在天气身上,水早就喝完了,我们还能从这片沙漠里走出去吗?它是这儿最健壮的朋友,这时候也跟着我们,可惜它在前方的据点里,我们还能撑过去吗?天气越来越恶劣,仅次于这儿,不过这儿这时候没来,我们也不好苛责它了,我们的脸愈发苍白,只有我还能保持冷静,我摸了摸天气的尾巴,让它坚持住,马上就到了,我想,我们一定能走过去,我们没说话,它的眼睛闭得死死的,我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这时候就在前面了,我能看到它安设的旗帜我把水壶塞到我们嘴里,我嘟哝起来,请坚持住,,那上面画着它的图案,这时候正在向我们招手,这儿就在它身边,这时候和这儿都是就在的朋友,都是是就在的好友,好友是都是的同事,的是我的老朋友,是是这儿的仇敌,我看到这儿了,这儿的脖子比上次见面时更粗壮,它比天气还健康,因此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活下来,我把我们扶起来,看了看它的嘴唇,还有一线生机,我们脚下的天气跑得更快了,它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倒进了这时候的据点里,我也躺在地上,睁不开眼睛,我们多半已经死了,不过我不愿承认这种事实,是从据点深处走来,我看着是。 第218章 小径 “不用,不话?小心自己的尾巴!”“您就把门打开,您别害怕,这里很安用,不用这样干,蜈蚣不喜欢和鳄鱼我们的队伍刚刚赢得一场胜利,是鲨鱼带领它们赢得这场胜利的,那时候,它们在索科斯河附近进掩体里,它们不打语言都成来回穿梭,避过敌哈哈的攻击,在天空中的雨落下来之前就钻了可笑的把柄,它们算说什么话,因为在这种境况下,任何什么话都说不出,说话,它们的关系并不好,鳄鱼常常要和蜈不然呢,总要这样做,即使我们走出去和你们站在一起,也必然会有我取代我们的位置,与如此,倒不如就让我们这样做了,这也算是皆大欢喜,您这话说得太不负责任,蜈蚣和鳄鱼走出去,看着它们用过的工具,用手摸了摸这些工具,鳄鱼说:”这就是它们为自己准备的坟墓了?老实说,我未必能娴熟地使用这些家伙,它们看起来很简陋,但实际上很灵活,如果我们没什么经验,我们多半不能把它们抬起来,这也说明了这样一件事,这些物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因此我们不必为此费尽心力,这样想,我们反而会好受些,我不会去攀登一座看不清的山,这完全是对自己的折磨。与它相比,一座”蜈蚣也走过去,看了蜈蚣说话,它们的关系很融洽,鳄鱼的身材很矮小,不只看不到看那些工具,它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它了,天气暖和的时候,鳄鱼从家里走出来,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它一直待在家里,而且和屏我抓住您的把柄了,我抓住你的把柄了,鱿鱼在心里不住地想,它马上要找到这件事的主哈哈,也许需要您的认领?假装在看地图的脚,试图提醒它,让它穿上鞋再进来,它刚换了地毯,顺便也换了地板,它和卖这些东西的商它吵了好一会儿,它想多给它些钱,可它执意拒绝,无奈之下,它只好坐在柜台上,求着它答应自己的要求,到了最后,仍以它的胜利而告终,想到这儿,它立刻笑了起来,它敲了敲它房间的门,里面有哈哈吗?就现在,它没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动静,或许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用它多说,鱿鱼有些犹豫,它提心吊胆地走过去,走到这扇门后面,透过舌头舌头眼眼眼向外面望,门开了,鱿鱼这当儿立刻就想起来,这是它的邻居,地图,鱿鱼打算让地图进来,它的脖子弯曲了,它看到有谁站在外面,似乎也在看着它,这家伙看起来很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搭在门把手上,扭动门把手,它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门关上了,鱿鱼来不及思考了,它现在就要把门打开,它把手伸出去,它提前下班了,可是它向来勤勤恳恳,今天还待在里面,可可可可它确实没走也不是休假的日子,它想,它多半过来,这扇门没打开,幕里的光线有关,您太客气了,什么游手好闲的年轻它,通常,它们不会在我们的房间里走来走您在说什么蠢全,根本没去的,无论如何,事实是难以改变的,它不打算时时刻刻地出来,哦,我看到了,这就是您带过来的东西?”病它急忙退后几步,让它进来,它一走进来就坐在沙发上,它躺在病它的床上,把腿搁在病它的肩膀上,它说道:“闭嘴,它霍地蹲下来,两只手握住沙发的腿,将它掀翻,保持安静。”“这可如何是好?”“所以说您把我送给您的东西带回来了?,这?”它从床上站起来,丢到病它的是因为那种机器,刚刚好的山反而更让我烦心,不是吗?“它只要站在那儿,那么谁也餐桌上把买来的零件给他,,它径自喊道:西。“服务员!扑过去,捂住它的嘴巴觉,它们睡得很鳄鱼一出来,就看到了外面的阳光,今天的空气很甜美,没什么好说的,它说,它找到了鳄鱼,蜈蚣和它坐在一起,它说,鳄长这种事,我还要再想想,我鱼反问它,我也说不清楚,你知道的,我不擅们要冷静下来,仔细想你看过昨天下想,午的天气预报吗?实我从来不用电视机,那种电视机,我常常使用今天的天气捉摸不定,的电视机,其,让我一直待在它前面,因为有些过时了,但是它们给了我一笔钱再不济也要说些好话,这就是您要的东西,不过,现在可不能香甜,让我从床底下爬出来,,它不就像给你了,那要到什么时候?我说的,就像我鱿鱼早就等不及了,。它不喜欢等待,它总会等得不耐烦,们的心情,满意地对它说:“现在是它们体服务员!快过为了赔偿它,那些家伙给了鱿鱼许多礼品,全是小玩具,它想,不过毕竟是的,让它们快些把它订购的商品送来,它倒也不十分抗拒,那里也有好几双鞋,好奇地打量自己,这件事鱿鱼知道得一清二楚,它最好提前告诉个信得过的它,和地图穿着的这双不太一样,不过都是鞋,没什么区别,很可能会有谁进来,也许是小偷,也许是强盗,也许就是这位好奇的邻居,它时常走过来,也许它的这双鞋也是从那些地方买来的,鱿鱼懒得去求证了,它独自住在这儿,如果它出去了,来!这里有它生病了!”病它立刻息的当口,您就别添乱了,,我在抽屉里,我又躲进了抽屉里,床单在我身上,什么时候还给您?好的,明白了,再有奖问答,我们让您踢出个问题,如果当真要我这么说,我不得不说出来,这条床单真的洗过吗?我不爱说这些话,尤,直挺挺地站着,它嚷着:“还少了些东”它把鞋脱下其是真话,其,总是会即使是蜈蚣和鳄鱼,也不能这样安然无恙“我的确没见过这种工具。”“我没见过它们,不代表我不会使用它们,即使我不会使用它们,我也绝不它们走过去,装出副很和善的样子,实际上呢?它们自己也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在上面,总是在上面,就在我们能挡住四只要我们不犯错我们面八方的敌我,但这一次就不好说了,上一次就不会败下阵来,我们做得很好,我们没犯什么错会尊敬它们,我这话只是不合情理,说得蜈蚣和鳄鱼找到一位普通的有些武断,不过不管怎样说,我都不会这与尊严无关,因这点小事而低下自己地脑袋,地坐在电视前面,我们不住地劳,而你们却得意洋洋地坐在这儿,得罪我,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见。”“猴子来了!”“在哪儿?在哪儿?”“您的意思是,它这样说,反倒让鱿鱼不好意思了,于是,它只能把地图请进来,顺手关上了门,还有什么球?我只能待在这儿捣乱?好家伙,您什么都没干,地图急忙把手伸过来,补救道:“我要给您看样东西,和你的那位朋友有关,我不会害你,如果你担心我做这件事,可以把门敞开,我没意见,我要说的事它它都知道,而且光明磊落,我也问心无愧,我们就坦白地讲,日日夜夜躺在床上发呆,现在,您倒是来责备我了,也许,我给您的热汤还不够暖和我把热汤倒在头上烫得我呱呱叫我是蟑螂我四处乱爬我在天花板上偷看您的被子呢谁抓住我的胡须了还没清洗干净的胡须别碰它们的手镯了我可不是伪造品记者拿着扑克牌。”“那就开始,我绝不会输给您的,我是您的雕像。”病它和它坐在床上,它把许多扑克牌随手丢到床单附近,它散开了,病它把手伸进去,摸来摸去,它一面拾起一张扑克牌,一面说:“你想玩点什么?”“我们头上,考虑到这些事,它们打算从空中袭击我们,我们该学学切德娜它,这副牌是从它们那儿偷来的,我可懒得在这些没意思的小玩意上浪费时间。”“快吃饭,少说话。”“这些牌全被我动了手脚,你瞧,什么都看不见,上面没有图案。”病它接过来扑克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它咕哝起来:“确实没什么……去,它立刻跳下来,跳到病它早上到傍晚,那”它又伸出舌头,舔了个便边变遍,病它猛然向后跳,大声喊:“豹子!豹子!”“我们就这样玩,谁的点数小,谁就赢了,好吗?”“没问题,全听您的。”“我们该加点东西,您懂我的意思。”“是的,您说“我可还记得你的一位前辈,那时候,它也在我手底下干活,它没你聪明,可这些技能算不上优点,你有什么优点?你常常问我这件事,我知道,不用急着反驳,我知道你根本没说出来,但是旁敲侧击却是少不了的,不是吗?蜈蚣实际上也没你能干,你常常听到我用它来挤兑你,不过那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眼下,让我亲口告不赖,但的确欠缺了些灵性,我不想这样讽诉你,你做得不赖,一直都刺你,不过想命去贝这件笑,我面壳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可不敢拿着自己很尊敬总是在夜里,较为安静的时候事,可是我根本不敢出门去看,谁知道在的您说您要帮我?野草刚出门,鱿鱼就把门关上了,它立刻就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它本以为是野草忘掉了什么东西,要么就是还有些话要说,不过这念头实在是不切实际,野草是个很严谨的朋友,它绝不会犯这种错,即使它它说:”你有什么事吗?“”你吃饭了吗““”“当然,怎么了?”“刚刚离开的,也许是你的朋友。”“也许是,我也不确定。”这样干了,那也是别有所图,别开玩笑了,开,这绝对算不上什么响起来,这种声音让我颇感烦躁,您,您听过笑声吗?我想说什么,说话,谁说得错,我们仍旧要把它丢下去,谁能说我们做错了?谁也不能说这种话,得对,谁输了,谁就要……”“谁就要受惩罚,谁也拦不住它,即使它赢了,在这间房里举办葬礼。”“随你的便,我决不会输给您。”它们很困而且,它把耳朵贴在了这扇门上,它敢保证,一定没有哈哈走出来,这是事实,鱿鱼和野草是多年不见的朋友,它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鱿鱼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在它家里,那时候它们烂醉如泥,谁也喊不出对方不过,鱿鱼能清楚地看到野草口袋里的东西,它醉了,它知野草的口袋里,把那种东西拿道,可野草也醉了,这件事它也知道,它有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它要把手伸到出来,它还的名字,野草在哪儿工作?鱿鱼想不起来,它们是朋友,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朋友,它应当很熟悉这位朋上,它根本摸不清它的性子,友才对,不过事实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几年没睡把的手套摘下来,它点了点头,跟着又提出了一您的脚没见过那样的家伙,或许这就是它动手的原因,挪开了,谁就要拔下来一根头发。”病它深思熟“最好带上我的头发,谁输好吗?虑着,“谁输了,谁就把自己项附加条件:放进我们的靴子里。”“还要去看牌上的图案,画着古诺博尼帽子的它们一说完就哈哈大笑,要胜过希罗尔的围裙,如果迪苏克的口袋和杰福的权杖一同出现,克牌去砸它的脸,那些鱿鱼一看到野草的这种笑容就深觉恐惧,它很快就不说话了,不过野草走之前留下了号码,它让鱿鱼去找它,如果它有空的话,它会好好接待鱿鱼,不管它想要什么,它都会告诉鱿鱼,就算它没什么好说的,它也一定会陪着鱿鱼一起沉默。吉斯玛的猛兽要胜过卡米洛的权杖,它把嘴里藏着的扑克牌吐出来,把手这可也不必因此就欺骗它,我们都会有这样的一天,迟早会有的,不论是你还是我,那时候会有我来就我们嘛?也许会有,我也不清楚,到了那时候,我也就不认识您了,时候要以萨瓦托的点数为准,知道了吗?”“当然了,开始。”病它急忙用扑里的扑克牌全丢出去,丢到窗帘附近,窗帘落下来了,掉在它的围巾上,它戴着跳过去,踩到了它的脚,吐到病它脸上,它顺势滚进病床下面,它把扑克牌全塞进它的靴子里,举起双手这顶帽子在地上爬,病它,大声喊:“我赢了!我赢了!谢谢!坐起来,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到走廊上就看不到它了,它正藏在病它身后,等病它陡然站直身子,谢谢!”它急忙从地板上它一出来,它就病“你知道它从哪儿来吗?”“完全不知道。”“你知道它找你有什么事吗?”鱿鱼听到这儿,立刻倚在门上,打算把门关上,它受够了地图的盘问,就好像它是什么不靠谱的犯它,它们是邻居,都住在这里,不必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它要把它抓回来,它也跟着走出去,衣服上沾满灰尘,我它兀自念叨着:“出去,出的女儿时常流泪,出去,出去,这里是马儿欢腾的天地,现在,请您出去。”可一站进去了,去,我的鞋子不干净,我的它立刻就把门关上了,徒留病它在过道上发呆,全都出去,这里不给金币腾位置,生悄悄地靠近它,从身后抓住它胳膊,它大声喊:!”“快来滑溜溜的脖子,它们用胳膊拽住它的有位医!快来!我抓住它了猎它们急急忙忙地穿梭而来,来,它们一看到病它就明这走廊上太拥它们把病它围起来,指挤,它们踩着它们的膝盖跑过白这件事了,着病它的鼻子哈哈大笑,有名年轻猎它拍了拍手,带,把刚吐出来的剩饭搁在上面,它用指关节抵住自己的脑门,猎它们都安静下来,年轻猎它摩挲着自己的腰在风扇上它一脚,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我一直在旋转,根本停不下来,谁能把手我不怕它们的威胁,但是,我也懒得责备它们了,趁着鳄鱼在吃饭,蜈蚣从后面走过来,冲上去,抱住它的脖子,它一面打它的头,一面叫:”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能再唱歌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这里应该很安静,它们在休息,我们在休息,我也一直在抓住了蜈蚣,将它?如果你早点说了,我们不我们等了这么久,就丢了出去,它边走边喊,恶狠狠地说着:“我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就不能早别让它们录像,这是值得庆祝的时刻,不要拘泥于这些消蛋糕买来了,给你吃,还有火,火焰,烧起来烧起来了,失了,我把了,点告诉我吗是为了等这样的一颗,录像,录像,把它们的手机和照相机收过来,会闹成这样,如果你房间里的哈哈都叫了起来,终于出来了,早点说了,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正常,出来了!出来了!休息,直到现在,我也鳄鱼没听完它说什么,但它知道自己的身体收到了威胁,这是鳄鱼转过身,它总结出来得经验,除了这件事,没什么特比的,还没起来,你打扰到我们了,你要受惩罚,这是我们约好的。“伸出来,按在开关上?请别威胁我,好吗?它因过于质朴而拙劣,却又因这种拙劣而伟大,让它瘫坐在地上,猎它们又笑起来,年轻猎它有时出拳,有时出脚,嘴里喊着什么听不清的口号走来走些猎它们也站在这儿津津有味地看着,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工作,面前,给了,它围着这位病它转了半天,从那些它的记性不好,病它们都聚拢过来了,它们把自己的病也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医生都走到了这儿,年轻猎它越喊越起劲,它笼子里放出来,按下饮水机的按钮,“给这家伙洗洗澡。”它说着甚至要把金属脑袋的长蛇从,围观的它来如此,年轻的猎它很着急,它打得更卖力了,可根鱿鱼也想过这问题,一开始它只在脑子里面想,后来就不得不付诸行动了,它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它迫切地想知道野草最近在干什么,也许,它本来能直接开口问它,不过它没这样干,应当说,它没敢这样干,它早就发现了,不对,这算不上一种现象,是它自己总结出来的,每次野草来找它,当然是因为旁边贴着它的照片,鱿鱼立马就能认出那张照片,那当然是野草了,而且,如果它没记错,每次都是那张照片,野草每次来,都要换一张卡片,卡片上的鱿鱼很快就回想起来,这张照片是它陪野草去照的,它也陪着它拍了张属于自己的照片,可是,它的照片去哪儿了?它把它们用光了,要么“你最近话了,它一直待在那儿笑,笑个不停,究竟在哪儿工作?能告诉我吗?如果方便的话,野草一听到这种问题就不再说就是找不到了,有一次,鱿鱼直截了了了当地说:名字一直在变,可照片却没什么特异之处,它总要变了个模样,性格有变化,外貌有变化,声音有变化,化,鱿鱼经常注意到它有时候,就连名字也有变手机上写着的就是它的名字,本没它贴着的卡片,那上面搭理它们都怪笑起来,可仍有它要走开,毕竟,向,它们走光了,一个不剩,只有它和一脚,它摔到了病它身旁,“现在有两名病它了。”猎它苦笑着病它还站在这儿,它感到有谁从背后踢了它,“也许是。”病相怜。”“你不配和我相提并论!”猎它霍然跳起来,把病它丢到了河里,病它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这也算是同夏天的河里多是图钉,它死在了河里。 第219章 小径和小径 樱桃的手上有脏东西,最好去洗洗手,它走到楼上,它走到楼下,它打开自己家里的门,从屋子里走出去,樱桃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它急忙转过头,盯着那扇门,那扇门最好别关上,那扇门连通着什么地方?它的家就在那扇门后面,永远回不去的地方,它根本就没出来,它要回到哪儿去?“这里有水龙头吗?”樱桃叫了一声,没得到回答,它走回自己家里,走过这扇门时,它松了口气,还好这扇门没关上,还好这扇门没关上,如果这扇门关上了,它要去哪儿呢?它还有能去的地方吗?给了事,生活里的失败它提醒,这种小总能给它这种提醒,就当是心想,不过实质上没什么帮助,在积累经验,它,樱桃一下就把脑袋伸进了楼梯里,它本以为自己一打开门就能回到家中,现在才想起来它住在楼房里,樱桃顺着楼梯向上走,它走了很久,始终走不上去,它开始数台阶,这是从电视上看来的,电视机的屏幕坏了,最好去修修,可它的工具箱也坏了,还没谁来修,樱桃要打个电话叫它们过来维修,可是,就如同它所猜到的,它的电话也坏了,总是会出问题,电视机的按钮是粉红色的,它揿住按钮,什么用也没有,樱桃走在楼梯上,根本走不上去,这是哪儿的楼房?这是在一栋大厦里?风落卷起来,从第一棵树上去,手感,凉凉下来的树叶,上面还吹过来,把树叶的有泥土的痕迹,摸上。樱桃的手上有脏东西,最好去洗洗手,它走到楼上,它走到楼下,它打开自己家里的门,从屋子里走出去,樱桃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它急忙转过头,盯着那扇门,那扇门最好别关上,那扇门连通着什么地方?樱桃打开这扇门,回到自己家里,它坐在自己家里,打算洗洗手,它的手上有东西,它走到厨房里,把冰箱的门打开,里面有个年轻的东西在和它说话,它的耳朵坏了,它捂住耳朵,大声叫:“我的手上有东西,急需修理!急需修理!”它说完话就把冰箱门关上了,冰箱的门还敞开着,冰箱的门被关上了,冰箱的门敞开了,樱桃走到卫生间门口,它喊着:“这次最好没有嘿嘿,我的手上有东西。”它一说完话,大家都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拆开,等大家都笑完了,樱桃才敢敲门,卫生间里空荡荡的,它小心翼翼地把手搁在门把手上,念叨起来:“我要进来了,我要把门打开了,我的手上有东西。”它一说完话就立刻把卫生间的门给推开,它松了口气,还好,这里面没什么东西,不过,它知道,每当它这样说了,就会立刻冒出来一个素未谋面的家伙与它作对,它早就看清楚了,这不领带,衣话,我们用脑袋,脖子色是话,没说上的东西,衣领,的,不好说什么,在想服很整齐,上面是黑,樱桃走到水龙头旁边,它开了腔:“这是我家里的水龙头,不是我抢来的。”它一说完,就立刻跪在地上,径行嘟哝着:“我可没说什么,即使有谁抢来了水龙头,那也和我无关,一切都是巧合,只要不是我家里的水龙头就好别去抢水龙头别这样做,总之,道德方面要健全。”樱桃骂骂咧咧地赌咒发誓,它必须得争取到它们的信任,它把水龙头拧开,水龙头上有个东西,它们互相看着,樱桃说:“你有眼睛吗?你先向我证明这件事,我不和没有眼睛的东西说话。”它说完,立刻又跪到地上,它说道:“如果有谁的视力不好,我无意冒犯,我无意冒犯,请你们原谅我。”樱桃立刻把胸口抵在地板上,它扭过头,想试试把水龙头打开,可它的手被这东西抓住了,这东西说:“我什么也没说。”樱桃站在那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它会说话,它还会做什么?谁能想出来呢?再超卓的天才也想不出这种事,它会说话,那么一定也会把裤子上的嘴巴丢出来,它当然还会做别的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做事了,的确很简单,不到,我永远做不到,别看我,请别长处和短处,这就是都逼着我去做这些些摆脱不了你们,我的缺点,我承认了,请事,我说过了,总要有放过我,行吗?我说什么,“你想要什么?”樱桃对它说,“我手上有东西。”“走。”那东西从水龙头上跳下来,走出门,樱桃说道:“走。”它立刻跟着它走了出去,它对那东西说:“你叫什么?你最好给我一个简单易懂的名字,我必须记住这种名字,然后念来念去,直到把它完全记住,快告诉我名字,不然我就害死我自己,我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记住了你的名字,还要经过多次验证,这些事就不用你帮忙了。”“我叫什么?”“你叫什么?”“我叫什么?”“我叫什么?”“你叫什么?”樱桃的手上有脏东西,最好去洗洗手,它走到楼上,它走到楼下,它打开自己家里的门,从屋子里走出去,樱桃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它急忙转过头,盯着那扇门,那扇门最好别关上,那扇门连通着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把我当成什么百科全书,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了,去问那些知识渊博的小蜻蜓,它们的翅膀上还有星星的大脚印,樱桃急急忙忙地走到那扇门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家,它走到自己的家门口,问我:“这是谁的家?”我告诉它:“随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樱桃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没去看它,我可以断言,这是种不礼貌的眼神,因此用这种眼神对付它正合适,它把这扇门丢到我前面,我当然只能向前走,我把这扇门打开了,这是谁的家?我倒希望是我的家,可它们的样子每次都不同,一直在我希望这是我的错觉,我还得把这扇门打开,我的钥匙在哪儿?如果钥匙和这把锁成了伴侣,那也就证明这扇门是我的门,而我的门后面往往就是我的家,别告诉我别的事,我什么也不想听,樱桃把自己的皮夹打开,里面放着它的钥匙,“这是谁的钥匙?”我说,樱桃没搭理我,它用手把钥匙捡起来,塞进锁里,摇来摇去,这扇门打开了,它高兴地叫了一声,旋即走了进去,它一进去就躺在沙发上,“这是我新买的沙发,沙发上的沙发,沙发中的沙发,沙发里的沙发,我能躺在这种沙发上。”樱桃一面说,一面躺在这种沙发上,“我能躺在这种沙发上,我手上有东西。”它立刻跳起来,走到厕所旁边,把门打开,它把厕所的门锁上,洗了洗脸,它洗了洗脸,一直洗脸,它一直在洗脸,洗来洗去,洗个不停,它始终在这儿洗脸,洗一张属于自己的脸,它说道:“我手上有东西。”它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起来,它一边洗,一边说:“我手上有东西。”它的手上有脏东西,最好去洗洗手,它走到楼上,它走到楼下,它打开自己家里的门,从屋子里走出去,它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它急忙转过头,盯着那扇门,那扇门最好别关上,那扇门连通着什么地方?它一打开门就掉进了厕所里,它说:“这是哪儿?”它立刻告诉自己:“这儿是厕所,我家里的厕所。”“我看不一定。”它回答,“这儿看起来很陌生,说不清楚,还是说不清楚,我们最好仔细察看一遍。”“我听你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它慢慢站起来,围着厕所旋转,这儿未必是厕所,我说错了,抱歉,我向你道歉,请允许我重新说一遍,换一种语调,以一种更欢快的语调来说,这样你会更开心的,它围着这样的房间旋转,察看每一块瓷砖,它走到马桶旁边,把马桶拆开,它走开了,它走到水龙头旁边,看了看那些流出来的水,它立刻想起来了,它又走回去,喝了喝水,它说:“味道没变,不过没添加其他佐料,我还是不敢断言。”它把水龙头打开,开始洗手,它说:“我的手上有东西,我的手上有东西。”“您手上有什么东西?”我对它说,“让我帮您看看,我这儿也有水龙头,我刚从商场里买来的,你看,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这只不过是巧合,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圈套。”它这次也不理会我,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它说:“我的手上有东西。”我知道它的手上有东西,我看得一清二楚,它的手上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它可骗不了我,我不会上当的,我说过,我是这方面的专家,它盯着它,说道:“您手上根本就没什么东西,我证明过了,我有一份翔实可靠的报告,它充分证明了这件事,你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到各个地方去,告诉它们这件事,现在它们都知道这件事了,它们都知道你的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是经过它们验证了的,它们说了,你便绝不能反驳,即使你说了话,我们也当听不见,说来说去,让我来个总结,好让你好受些,我要说,你的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其实并没有什么脏东西。”“我的手上有脏东西,我的手上有东西,脏东西。”它说着,它的手还在水龙头下面,它还在洗手,它骤然冲过去,一把抓住它的手,它骂了起来:“我说过了,谁也不许这样做,除非它的手上有脏东西,最好去洗洗手,它走到楼上,它走到楼下,它打开自己家里的门,从屋子里走出去,它走到房子外面的空地上,它急忙转过头,盯着那扇门,那扇门最好别关上,那扇门连通着什么地方?”它打开门,从这扇门走进去,“你来了?我要的东西呢?”它开口询问起来,它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自己丢了什么,可它总要找个借口应付啊,生事,我们总得决清楚,那活的样做太耗费精力了,塞过去,难找点办总是这样,有解决不完法把它们搪以一一解,“我忘了,我把它丢了。”它说道,“您想要什么?我连这件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我最近忙着去干许多事,一时忘了盯着它们,它们现在正说话呢,它忘了这种东西,它们现在正说话呢,我小声提醒它:“它要的东西在我这儿,我从外面走过来,刚好看到了您掉下来的东西,我这就把它给你。”“谢谢,谢谢。”它急忙感谢我,我摆了摆手,示意它不用这样,可是没有谁谢谢我,我把它掉下来的东西送给它,可被它夸奖的家伙却是它,我禁受住了这种赞美,不小心把东西落在了路上,这种事时常会发生,谁都有可能遇上这种事,所以,这当然不是我的错了,我走到它旁边,说:“你让我注意商店老板的脸,我看过它的脸了,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它脸上有雀斑吗?”它一面接过来它带来的东西,一面说,“没有,它脸上什么也没有。”“它脸上有皱纹吗?”它一面拆开它带来的东西,一面说,“我说过了!”它的语调高昂起来,“我说过了,别让我说第二遍,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几次了,我始终在说这么几句话,这句话我也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始终要坐在这儿,来来回回地说这些让我恶心的话,我只说最后一遍,它脸上什么也没有!别问我关于它脸的事了!”它拍了拍手,示意它冷静下来:“你先别说话,吃点东西,或许心情能好些。”你总是要买这种东西,你总是爱吃这样没什么价值的东西,而且,这些家伙很贵,你的皮夹经受不起这种折磨,你的嘴呢?你的脸上什么也没有,“还可以。”它说道,“味道还可以,不过不宜多吃,太甜了,太咸了,太淡了,太油腻了,我的嘴巴在向我抱怨。”请别把这些东西塞到我这里来,我不爱见到这些东西,东西东西东西东西东西东西东西,别让我再看到这些东西了,你总是要把这些东西塞过来,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抱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它急忙从皮椅上站起来,连声道歉,你原谅我了,它又坐了回去。“你最近在哪儿工作?”地图对着樱桃说,“什么?没什么别的事情,还是搞那些文件,没完没了的文件,我敢肯定,那些文件长得都一样,一直在重复,就像我的工作一样,没什么价值,一直在重复。”“可是,我看到你换了身新衣服。”地图呷了口杯子里的凉茶,慢悠悠地说,“这是时下较流行的款式,我们上次见面时,你还穿着那套黑不溜秋的衣服,严谨点的话,那根本称不上是衣服,那时候,你的衣服和裤子是一体的,就连你也是它们的一员,就好像那些服饰成了你的皮肤,你就像个浑浑噩噩的野兽。”“别说了,别说了。”樱桃的脸红了,“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总会有这么一段日子,每个它都会有,诸事不顺,眼睛转动得很滞涩,总是盯着那些没意思的事,总是要紧紧地抓住手风琴的大舌头。”“那么现在呢?”地图笑了起来,“现在,我看情况有所好转,多亏了你的这份工作。”“那可不一定。”樱桃脸庞上的红色褪去了,它安闲地坐在那儿,回答起地图抛出来的无聊问题,“你很久没见到我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你应该明白,不单单是工作能改变一个我,还有很多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事,总会有莫名其妙的改变,我们的身上总会冒出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改变,或许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如果我能想我想办法了,我什别出来办法,我坐在那就能把椅子上,它让为么都不必做,明我,下属,都该为我做事白吗?它们都是我的们的一切都献给,把它。”“我听说你们那儿很忙。”地图低着脑袋说话,“最近很忙,对?我看你很疲惫,多半没睡好。”“我从来不睡觉。”樱桃懒洋洋地回答,“不过,你说得没错,最近的工作量很大,我也搞不明白它们到底在干什么,它们把那些纸塞到我手里,让我好好工作,可根本就不告诉我该怎样工作,谁也没告诉我这件事,总之要认真工作,那好,我想,我打开这些纸,看了又看,我早就见过这些纸了,上面的内容几乎没什么差别,有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究竟是谁出了问题?难道又是我的错?我总是在犯错?” 第220章 描画 “你喝啥东西了?”“啥也没喝。”桑法一面走,一面抬头盯着眼前宏伟的宫殿,她之前从未见过这样超逸的建筑,这绝不是人力能打造出来的,或许是某种不可知的生物骑在她们的头上,带来了这种谜一般的现实,有人在前面领路,她一出声,桑法就看过去了,她摩挲着自己的脖子,径自嚷了起来:“桑法小姐,您是我们的客人,请跟我们来,在路上少说话,不要碰这些没见过的东西。”或许这里很危险,她想道,可她为何要来如此可怕的角落呢?也许,这就是这儿的角落,某处她看不清的角落,她是有罪之人,要么就是难得的功臣,她早就不记得了,跟着她们向前走就好,领头的那位女士见她走得很慢,索性回过头来,对着她开了腔:“请您稍稍走快些,小姐,我们的它正等着您呢。”“我可没见过它,也没听说过它,我没有这种朋友,它为何要把我喊过来呢?”“谁知道呢?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您说呢?我们要把您带过去,我们该保证您的安全,我们为何要保证您的安全,您总不能死,如果您死了,我们就白跑一趟,我们的它什么也没见着,它要朝着我们发火了,我们不能让您死,也不能让您受伤,通常来说,只要您不受伤,您当然就不会死了,您的身体多半是很健康的,如果您是个病秧子,您未必能跟着我走过如此长的路,可也不一定,是的,不一定,也许您的病很怪异,也许您生了病,但仍能随意行走,这样的病并不少见,如果您因为自己的病死在了我们的它面前,那该是谁的过错呢?一定不是它的,它总是不会犯错,即使犯了错,也立刻成了别人的错,当然,不包括您,您是它邀请来的客人,否定您就是玷污它的声音,它通常不会这样干,如果您真的就这样死了,恕我冒昧,也许您患了某种自己也搞不懂的疾病,您还没发现这种病,您一站在它面前就死了,这算是您的错,可总不能责罚您了,毕竟,到了那时候,您已死了,说这些话没什么意思,到了那时候,或许我们仍要受责备,即使这事与我们毫无关系,也许有一定关系,是的,有一定关系,我们能走快些,在路上走快些,快马加鞭,节约时间,我们能让您早点过去,早点见到它,至少,你们还能见上一面,还能说几句话,这样做,即使您死了,它也能找个借口,它会这样说,它已满足了,它本就想要如此简短的对话,也许,它还会说是它让您死掉的,它总是这样,说回来,即使您不会死,我们也不该让您受伤,如果您受伤了,尤其是脸上或头上的,那多不雅观啊,它会不高兴的,如果您的脖子或手掌受了伤,那仍是一样的难题,它一眼就能看到了,到了那当口,我们总要接受它气势汹汹的质问,您戴了手套吗?或者围巾什么的,总之要把裸露出来的东西盖上,要盖得严严实实的,可也不该太严实,不然会被它发现,如果是不易被发现的伤,如果是身体里的伤,我们认为,我们仍不能放纵这种厄运,我们不能让您受伤,也许您不会死,也许您撑过去了,可您想想,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又要找您来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谁也搞不懂,它不会把自己的念头告诉我们的,即使它说了,我们也要装没听见,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您的好奇很有道理,您的好奇是理所应当的,您问得很有趣味性,是的,是的,有人去打探它的念头,因此,它们都在下面了,就是我正用脚踩着的这儿,这算是个过滤网,不符合要求的都被筛选出去,合情合理?如果它又要见您,而您又因为这次的伤而死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它能搞清楚是我们干的,不必怀疑,它无所不能,它就是它,全知全能,我们可不想受罚,因此,我们得保证您的安全啊。” 桑法摇了摇头,说着:“您说得对。” 我说了什么?什么也没说,我听到您说的话了,是的,又听到了,总是能听到,也许我该恭喜您,就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恭喜你,您要拿着我的祝福去做什么?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想,您毕竟是这样顽皮的毛毛虫,我可不打算让您用手推车把我的喇叭带回来。“谢谢您的配合,好了,请听我们为你讲解这些事,好吗?”“请说,我洗耳恭听。”“我们要走到宫殿前面了,可现在还没进去,马上就要进去了,您别着急,千万别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我们得一直看着您,您能理解我们?我们一直待在这儿,我们比你更熟悉这座宫殿,通常来说,您该服从我们的差遣,这样最安全,也许您是位不一般的天才,可毕竟未经过试验,我们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想保护您的命,如果可以,我们最好抓住您的手,这样最安全,可您未必同意,大部分人不喜欢与陌生人近距离接触,但至少要让我们看到您的双眼,别离开我们的视线。”“好的,好的,请放心。” 桑法看到了一条绿油油的石板路,这条路上面布满奇形怪状的尖钉,尖锐处涂满剧毒,用脚踩上去便要毙命,领头的女士回过头,对桑法说:“走上去就好,这些全是装饰品,全是用来吓吓外人的,当然,也能吓跑些不知名的野生生物,您走过去,不用害怕。”这位领头的女士大言不惭地说着谎,她满心以为能骗到桑法,让她死在这种歹毒的陷阱上,可桑法早就有了打算,她不会走过去的,她要站在这儿,把这位女士推过去,让她死在自己布置的陷阱里,“好。”桑法一面说,一面踩着尖钉走过去,领头的女士低声道:“前面还有别的机关,请一定要小心,听我的指示行事。” 第221章 益虫 “如果你想报复它们……”地图把自己的杯子塞给樱桃,“如果你想报复它们,就把那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不会把你供出来,当然,这些事全由你决定,如果你不打算这样做,我也能理解,谁会想一直坐在窗户旁边,而不把它打开呢?它们把窗户锁上了,谁也打不开,我暂时这样想,目前谁也打不开,鞋子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走到这扇窗户旁边,用手敲了敲,我听到了声音,立刻就把头转了过来,我盯着它,它也看着我,我们谁也没说话,当然了,无法作答,直到鞋子眨了眨眼,闭上眼睛,它才肯慢悠悠地离去,我本以为它要把这扇窗户打开,这是扇很脆弱的窗户,即使没有钥匙,那上面没有锁,一把锁也没有,我经常去蝴蝶的店里买些锁,它那儿的锁物美价廉,不过没有钥匙,它说,钥匙要去别的地方买,我点了点头,把锁带走了,我们没有钥匙,这可怎么办?”“我可以把这些事告诉你。”樱桃冷漠地回应它,“不过,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吗?我最近在看赛马,它是我最喜欢的马儿,我打算害死它,这就需要你帮忙了。”“免谈!”地图霍地站起来,把外套丢到垃圾桶里,径行走出去了。 “先别走!”樱桃喊了一声,可是地图没理它,也许我该站起来,追上它,给出我的条件,让它帮我解决,可是这样做当然会突显出我的缺点,我不爱和它打交道,它是个老朋友,我的木头,我不爱和它打交道,在吉斯玛学校时,它就是这样来骗我的,我们商量好了这件事,我满心以为没什么变故,我兴高采烈地走出去,拿着它给我的东西,走到校长的办公室里,校长看到我把门推开了,它直愣愣地看着它,就好像我是什么爱跑步的毛毛虫,我的身上有好几对翅膀,它们常常打架,吵个不停,我们在飞行途中总是有分歧,它们说,最好立刻落下去,我说,我们还要向上飞行,我当然知道它们说得有道理,可我也没办法,仍旧没什么办法,它们要我这样做,我当然就这样做了,它们给了我这些事,我当然要这样做了,如果我不把这些事办好,它们会怎样对付我?我想,一定会有另一个我,它也想着这些事,带着它的翅膀们来见我,它对我说,我要害死你,朋友,我们素未谋面,可是我要害死你,因为它们要我这么做,我当然要这么做,我对它说,你不必这样做,我可以给你别的礼物,崭新的礼物,只属于你的礼物,未开封的礼物,而且,不收取任何费用,完全,它心动了,它说,真的吗?我说,我从不骗你,我们走到蝴蝶的店里,这家店上了锁,还好没有钥匙,这句话是对它说的,我在和那家伙吵架,我接着说,这儿的锁向来没有钥匙,因为这是一家属于蝴蝶的商店,它似乎很懂事,一直配合着我点头,我们走了进去,拿起一把锁,难道这儿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即使这样说,我们也不能怪罪它啊,它早就说得很清楚了,这儿只卖锁,至于别的?我们应该去别的地方,就这样,一次感冒泡汤了,我还在向上飞,翅膀们还在喊,我说,别叫了,别喊了,你们弄得我很心烦,即使你们这样说,我也不可能下去,我答应了它们,那么我就必须把这件事做完,等我们跑完步,我要送你们礼物,我安抚着翅膀们,可实际上,我也不清楚这话是谁说的,你来干什么?校长不耐烦地问我,地图没告诉您这件事吗?我惊讶地看着它,就好像我什么事也不清楚,我知道哪件事?我该说什么话?校长挥了挥手,让我出去,它的脑袋上有发臭的大面包,不过我没告诉它,我被地图骗了,这是以前的事,即使不是以前的事,也迟早要掉在我头上,那么这当儿呢?它会骗我吗?樱桃打开门,走到楼道里,它四处张望,发现地图早就不见了,也许它走了,樱桃想,它也走了下去,借助楼梯走下去,我要给你钱吗? “等等,请您站在那儿,别往下走了。” “您最好别上来。”它补充了一句。 樱桃一开始没听到这几句话,它一步一步地顺着台阶走下去了,等它走出了楼梯间,它才蓦地想起来,它立刻折返,回到方才待过的地方,樱桃忘了自己的家在哪一层,它急得团团转,那些声音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它得抓紧时间,那些家伙呢?谁来帮帮它?它走到电梯门口,等着谁从里面出来,出来了,出来了,樱桃抓住它的脖子,恶狠狠地质问道:“我的家在第几层?你最好快点告诉我。”它不慌不忙,似乎没被这凌厉的攻势吓到,它不紧不慢地说:“先把您的钱包给我。”樱桃抓起自己的皮夹,随手丢给它,它把钱包扔到地上,沉默着走开了,樱桃连忙挤进电梯里,还好,还好,门还没关上,我一看到樱桃进来就朝它打招呼,可它压根不理我,仍旧不理我,我们现在在电梯里,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樱桃揿住某个按钮,我想,那是它从别的家伙那儿听来的地址,它又要回自己家里,我提醒它:“记得把鞋子擦干净。”“我知道,我的鞋子比你的脸还干净。”樱桃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得赶紧上去,时间不太够,算不上宽松,我能听到电梯运动的声音,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能上去?门开了,门开了,樱桃急匆匆地跳出去,来到自己家门前,它又听到它在说话了,“您回来了?欢迎回家。” “我的小帽子呢?很小,不大,非常小,小帽子。”樱桃一面说,一面比划,“就像……总之,是些小帽子。”“我没见过您的帽子。”“再见。”“再见。”樱桃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我该送它什么礼物?太昂贵的不行,最近经济很拮据,可就连我也看不上那些便宜货,自不必说它了,总之要先找个商店,说起来,未必要去那些无聊的商场里,我也能去找别的家伙,它们未必愿意出售自己的礼物,可我也有些物件能与它们交换。街道上的房屋都堆在一起,好几个没见过的家伙从窗户里爬出来,那些能活动的东西在街道上走着,樱桃拦下一辆车,它自己打开门,坐了上去。 “我最近见过您吗?”它还没坐稳,司机就同它说话了。 “等等,先让它坐稳。”我对着司机说。 “等我坐稳再与我说话。”樱桃回答它。 “对不起。”它不痛不痒地道了个歉,“您要去哪儿?” “去腰带街,具体要去什么地方,等我们到了再告诉你。” “您信不过我?” “我谁都信不过。” “可我见过你。” “别说了,我才是司机。” 它们沿着这条路向前行驶,有时在天空中进发,有时在树叶上徘徊,樱桃觉得很困,它打算睡个觉,可它一点也不困,根本睡不着,也许我该把司机打晕,这样总能睡得香甜些,晕过去了,我晕过去了,我之后什么都不必做。 “您打算怎么付钱?”司机把头扭过来,好奇地询问着。 “这与你无关。”樱桃敲了敲它的额头,示意它把头扭回去,“我们在开车呢,请你专心点,你不想看到什么意外?” 司机把头转回了原来的位置,不过它余下的脑袋还看着樱桃,它接着说:“我总觉得自己见过您,您有这种感觉吗?”“罗盘。”“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樱桃点了点头,“在我眼里,您只是个陌生的朋友,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司机,要我说,您还不如这辆车有意思。”“你看到我的车了?”“没看到。”“你有什么想法?”“巨型牛仔裤。”“什么想法?”“我是说,与我的车有关的。”“说得好。”“它的轮胎很漂亮,我没见过这种轮胎,也许是从它那儿搞来的?”“您眼光真好。”我该送它什么礼物?凭我的眼光,能为它挑选这样一件恰到好处的礼物吗?我的眼光不算独特,可这些礼物就更让我们烦腻了,说到底,我要去哪儿找到它们?它们藏到哪儿去了?“哪儿有卖礼物的?”樱桃问它,“用嘴巴告诉我就好,我看够你的尾巴了。” “我不知道。”司机说,“我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没听过这样的地方,怎么了,你想干什么?你想要一件礼物?或许我能帮你。”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想起来了!”司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带您过去,那地方也在腰带街,说不定,离你想去的地方很近。” “还有别的吗?” “也许……也有一个。” 樱桃不说话了,无论我和司机怎样同它交谈,它都坚决不回答,我和司机握了握手,我们相谈甚欢,我们猛然听到了某种东西炸裂的声音,我们,我和司机,我和司机一齐转过脑袋,寻找来源,我们都看到了,车窗上赫然多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就在樱桃旁边,当然,就像我们猜到的,眼下它不在这儿了,它从那洞里逃掉了,我们是这样想的。 “它走了?”司机不确信地问我。 “或许是。”我也一惊一乍地回答它。 “那我们就自己去腰带上的斑点多得很,樱桃把手放在腰带上摩挲起来,它试图把那些肮脏的斑点擦掉,可是收效甚微,这多半是它从车窗里爬出来时蹭到的,那名司机多久没清洗过自己的车子了?樱桃走到汽车清洗店里,店员把它拦了下来:“您先把车开过来,首先要有一辆车。”汽车销售店里的店员把它拦了下来:“您先把钱包掏出来,首先要有些钱。”楼道进入店里的店员把它拦了下来:“您先把钥匙掏出来,首先要有把钥匙。”蝴蝶颤悠悠地把门关上,打量了樱桃一阵,对它说:“我这儿不欢迎你,你走。”樱桃镇静地把门关上,打量了蝴蝶两眼,对它说:“我这儿不欢迎你,你走。”蝴蝶落寞地走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关上,“我们到了。”司机把车停下,车门却锁得很结实,“您先把钱付了,之后我才能让您下去。”“我不会欠你钱。”“那也不好说,我常常见到这样的无赖。”樱桃把钱包丢给司机,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它看着街道内的木牌,盯着上面的字,它嘟哝着:“我嘟哝着,这儿是腰带街,樱桃嘟哝着,这儿是腰带街。”我在哪儿?樱桃走在腰带街上,拦住走过来的陌生东西,揪住它们的衣服,向它们问路:“我现在在哪儿?”它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走开了。 我该送它什么礼物?你该送它什么礼物?你一直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就为了能捡到这种礼物,这是你咎由自取,你总想着不劳而获,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你在我眼前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总想着能顺手捡到一件不起眼的礼物,根本不愿依靠自己的心思,除非你什么也想不出来,否则绝不会有如此无耻的苍蝇,我捡起地板上的苍蝇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别说话,我对着它说,别把它吓跑了,你看着我过去就好,我看着它走过去了,它手里拿着我的苍蝇拍,别质疑我,那当然是我的东西,我可不这样想,这东西是我买来的,我付的钱,从我的手机里跳出去的钱,而且是我亲自走出门买来的,到了这时候,它倒成了你的东西了?它的确是我的东西,别说话了,别把苍蝇吓跑,我好不容易逮到这样一位新朋友,我握紧苍蝇拍,我的手心冒出了汗,这是谁的手?谁把它的手丢在我的手上了?我根本就没有手,别诬陷我!那我就去商场看看,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是要去这样的地方,都一样。 樱桃走到商场附近,思考着要不要进去,这儿有礼物吗?别说了!快别说了!它使劲从地上跳起来,“我没飞起来,抱歉。”它急忙低下脑袋,以表歉意,它立刻走进商场里,商场的保安把它拦了下来,樱桃看着它,说:“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保安一面说,一面把脚上的帽子摘下来,丢到樱桃脸上,“最近很热,不过我没见过你,你之前没来过这家商场?” “没来过。”我撒谎了。 “那您就不能进去。”保安板起了脸,“快走开!” 樱桃连忙走开了,等走远了,它朝着保安吐了口口水,它看到保安叫骂着向它冲了过来,于是急忙溜走了,它看到了个跑得很快的东西,它急匆匆地靠近它,它把上面的家伙推下来,自己坐了上去,它看到那家伙呼喊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缓缓地睁开了眼,鸟儿在洗衣机上睡觉,我的洗衣机,谁也别过来,能不能把锁也丢上去?没有钥匙也可以,不行,无论你怎么说都不行,我不能干这种失职的事,它急忙驶过去,疙疙瘩瘩的,不平整,不过现在安全了,樱桃这当口才有空定睛打量身下的东西,原来是辆摩托车,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它不会开摩托车,樱桃说:“谁?是谁?”它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在这儿走,它停下来了,多半是摩托车出了故障,樱桃走下车,打了个哈欠,樱桃死了,的在远处就看到了樱桃,它的视力值得赞赏,的信步走来,坐在摩托车上,的按了按按钮,摩托车带着它向前走,风驰电掣。 “我来了。”的一边说,一边把车停下来,“我想好了,我这就把这些事告诉你。”它不住地咕哝,顺便把摩托车砸烂,“我这就来见你。”的把大门推开,径自走进去,它坐在沙发上,嚷了起来:“快出来!快出来!都给我出来!”等它们真的出来了,它又走出门,来到另一处地方了,的坐在这儿,看到地图从里面走出来,的说:“好久不见。”“看来你想通了。”地图说着,还把桌子下方的圈椅给拉出来,“坐,椅子上没下毒。”“我知道,不用提醒我。”的坐上去,它中毒了,的死了。 “您想告诉我什么事?”地图搅拌着杯子里的东西,“我多半已经猜到这件事了,所以,您最好说得详细点,简单来说,要有些价值,我可不会在乎那些风言风语。”“恰好是这些风言风语,它们常常使我们丧命。”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它接着说,“你知道它们最近在干什么吗?你知道它们去了哪儿吗?”“我怎么知道!如果我什么都知道,你现在就该渴死了!”“它们在最长的那条街上闲逛,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我告诉你,它们在那条街上发现了些东西……”“是什么?”“别打断我!让我自己说,你不许插嘴,好了,别听我说话了,您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这儿有这么多事可做,您偏偏要和我作对。”的瞪了地图一眼,等它沉默下来,的才肯继续作答,“在最长的那条街上,这条街是最长的吗?别顶嘴!我不是你的老师,我没义务告诉你这件事,我看这算不上顶嘴,朋友,正常交流,这还在正常交流的范围内,那我就告诉你,它们会搞些莫名其妙的比赛,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在那时候都聚在一起,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总之,要比一比这些街道的长度,什么长度?街道的长度,你没听清吗?你真该少穿点衣服,你的听力下降得很严重,我知道了,你继续说,那条街道夺得了多届冠军,那就是最长的街道,可即使赢得了冠军,这也成不了确凿的事实,我们都明白这件事,不能搞混顺序,这种奖是颁给最长的街道的,这种街道的长度是最长的,因此才会把奖给它,而不是给了它这种奖,它的尾巴就立刻变长了,我看不见得,你不这样想?我不这样想,不过我也不打算反驳你了,毕竟你正在说话,打断你终究算不上礼貌,那好,总之,这就是最长的街道。”“最长的街道?”地图喝了口水,“什么最长的街道?”“我不知道,别问我这些事。”的回答它,“我最近睡得不好,我说过了,所以别拿这些事来烦我。” 我插言道:“我最近去过那条最长的街道,我们正在谈论最长的街道,因为我最近去过那儿,所以我说的话更有保障,可我有可能撒谎,你们当然能来看看我,看看我究竟有没有撒谎,如果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那就说明我最近去过那条最长的街道,那条最长的街道一般和最短的街道没关系,我们一般会这样想,不过确实没关系,我一般用脑袋这样想,不过也不一定,你们呢?我们一般会认为那条最长的街道在最短的街道的附近,可实际上那条最长的街道只在最长的街道待着的地方,因为这条最长的街道本就是最长的街道,这条最长的街道赢得了最长的街道的奖项,最长的街道的奖项一般只颁给最长的街道,所以它就成了最长的街道。”“那我们最好去找找最长的街道。”地图说,“我还没见过最长的街道,和最长的街道有关的一面之词不足以让我信服,我见过最长的街道,可你们还没见过最长的街道,因此最好去见识见识最长的街道,你们怎么想?在旅途中,我们要四处走走,去看看窗外的景色,只要是不一样的景色,就能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欣喜。”“它们把那条街道挖开了。”“什么街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它们的确把这条街道挖开了,我们在哪儿?我是说,现在在哪儿?”“我 第222章 架构 “逮住了,您说的话很对,这东西真正有些锋利,前面还有什么?”“让我为您介绍,您知道吗?通常我要用嘴巴向您介绍,因为我要用嘴巴说话,这是显而易见的,您最好用耳朵听我说话,如果您有耳朵的话,我尊重它们,我尊重它们,请别污蔑我。”“那就看看。”“最好用眼睛看看,您最好睁开眼,不要把眼闭上,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如果不睡觉,我们一般不会把眼闭上,但有时也会眨眨眼,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仍旧能看清眼前的东西。”“您看到什么了?”“我看到了些东西,所以才能告诉您,我有眼睛,所以能看到东西,因为我看到了东西,所以我要打扰您,如果我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是不会与您说话的,我们一般要保持沉默,因为我们刚刚认识,还不熟悉,刚认识的人之间一般不会有太多话。” 桑法跟着这位领头的女士向前走,总算走了过去,“哦,还好,总是这样。”“您说了什么?”眼前是个黑洞洞的深坑,这种坑洞具有某种莫名的吸引力,稍稍靠近便要掉入其中,丢掉性命,“我们走过去,这种坑洞很安全。”女士和气地说着,“您先请。”桑法点了点头,总之,先把这位陌生人骗过去,她可不打算像个傻瓜一样走过去,桑法径直走到坑里去,她走了过去,她看到那位女士还在后面没过来,索性便气愤地骂了起来:“您准备过来了吗?快来。”女士听了这种侮辱性的话,也冷笑着回应她:“别着急,我还要照顾它们呢,我这就过来了。” 桑法把匕首藏在身后,随时准备掏出来,刺伤这位面目可憎的恶棍,她得瞅准机会跑出去,她对这趟旅程毫无兴趣,也不打算和陌生人聊天,她很害羞,桑法拍了拍女士的肩膀:“能请教您的名字吗?也许,我认为我们一见如故。”她说了这番话,总之,最好先骗取她的信任,“我叫库娜罗,朋友,您就这样称呼我。”库娜罗恶狠狠地说着,她听不惯这位名叫桑法的小姐的腔调,实在有些做作,让人厌烦,她开口讽刺道:“您觉得烦腻了吗?走了这么久,如果您打算这样做的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歇歇。”库娜罗就这样撒起谎,客套话,只是种客套话,她想,这位小姐不会如此不识趣,即使她开口要休息,库娜罗也决不会同意的,“不用,朋友,我还能走很远。”桑法一面说,一面朝她脸上吐口水,库娜罗给了她一拳,叫骂道:“当然,随您喜欢,可是,前面的路还很长,最好能休息片刻。”“好的,那就坐下来,说实话,我确实有些累了。”库娜罗惊愕地看着桑法,不敢相信有如此不懂礼数的野蛮人,她根本不去理会她,库娜罗大摇大摆地独自走开了,桑法坐在地上,她说:“我就坐在这儿。”“请等等,我帮您把坐垫拿出来,小心着凉。”库娜罗把下了毒的坐垫拿出来,沉默着递给桑法,她接过来就要立即毙命,也许她看出来了些许门道,即使如此,库娜罗也要把这坐垫按在她脸上,让她倒在这里,桑法的确看出来了,死人的私人财产,她要想个法子一口回绝,她咬牙切齿地嚷道:“让我试试……您说得对,这样坐下来会好很多。”“我就坐在您旁边。”库娜罗说着话,陡然坐下来,她顺势敲了下桑法的脑袋,把她的骨头敲烂了,她当即死掉了,桑法发出临死前的喘息:“前面多半还有什么机关,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吗?如果您乐意的话。”“当然了。”库娜罗狞笑着回答她,“前面的那些东西都没什么可怕的,多半是它摆出来供人玩耍的玩具,我们随意走过去就是了。”她撒着谎,试图让桑法松懈下来,她不指望能有什么显着的效果,可如果能骗到这位死敌,当然是意料之外的欢喜,“您要喝水吗?”“好啊。”库娜罗倒了一杯水,当然有剧毒,她把水泼到桑法脸上,“这水有些烫。”桑法惨叫着跳起来,她的脸被飞来的热水烫伤了,库娜罗叉着腰哈哈大笑,“是有些烫,您最好慢慢喝,吹口气,吹口气。”“好了,我们走。”“走。” 她们眼前是正在旋转的利刃,上面布满骇人的碎屑,桑法摩挲了几下脖子,咽了咽口水,打算再次把库娜罗推进去,最好先和她聊天,使她放松警惕,她骂了起来:“这些设施很新鲜,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也许是这样,不必担心,我们走过去,如果您想看看的话,那就停下来,您是客人,我们最好听您的话,通常来说,总是这样子。”库娜罗的语气中浮出一种令人不适的恶毒,她必须挑选好时机,把这位令人讨厌的小姐赶出去,她说道:“您之前没见过这种物件?我还以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您说得也没什么错漏之处,我的确没见过您,在这之前,我根本没见过您,如果我们还能再见一次面,我要用嘴巴发言,您见过我的嘴巴吗?我可没见过您的器官,最好别给别人看,也别让我看见。”“那就照您说的做。” 桑法和库娜罗走过庭院,来到宫殿前的台阶上,高耸入云的台阶,要想从这儿上去,首先要去希罗尔的花园里采下一枝迪苏克花,它的花瓣和名叫阿肯米拉的野兽相呼应,没有这些东西可走不到台阶上面去,“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桑法盯着这些台阶发呆,她满面愁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走上去。”库娜罗笑着打趣她,她们的关系有所好转,也许,她们和解了,“站稳了,站稳了,这些台阶怎么样?您之前见过它们吗?”“还好,踩起来都一样。”桑法和库娜罗还在台阶下面一筹莫展,“我们走上来了,接下来要去哪儿?”“进去,前面就是宫殿。”桑法和库娜罗还在台阶下面一筹莫展,她们说起了胡话,正白日做梦呢,她们认为自己走进了宫殿。 第223章 旦夕之间 “我怎么知道?”地图咕嘟咕嘟喝下好几瓶东西,它抹了抹自己湿漉漉的嘴唇,“你自己的身子,倒要来问我,我还想问问它们,我的袜子什么时候把蚂蚁带来呢!” “它们把那条最长的街道掀开了,说要找什么东西,不知道它们找到了什么,也许现在还在找,不过,都和我没关系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盯着的的脸,对它说,“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事。” “它们不会让你们知道的!”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朝着地图吼道,它甚至把椅子给掀翻了,“我敢肯定,是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它们能骗过你们,它们谁都能骗得过去,但惟独不可能骗过我,我这儿的纸片满天飞,从门外塞进来,从门缝里溜进来,我工作的地方,那儿的地板上全是那些纸片,多到处理不了,虽然这些纸片的内容都很相像,可我想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朋友都能从中看出来,它们正在干些不清不楚的事,我看到了那条最长的街道,它一定被挖开了,不过,我不知道那条街在哪儿。”“那就闭嘴。”地图对樱桃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匆遽地跑过来了,你想让我们陪你去找死吗?在这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你,我连你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可我们一见面,你就要带着我去送死了。”“别吵了,别吵了。”我伸出手,示意它们安静下来,“这儿还有别的顾客呢,最好别吵到它们。”“这儿什么顾客也没有!”地图霍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它的椅子也被掀翻了,“这是我开的店,我比你了解得更清楚,这儿什么也没有!”“我说了,这儿有别的顾客!”樱桃据理力争,毫不相让,“你如果不相信,那就跟我走出去看看,在外面能看得更清楚,到了那时候,谁也不能狡辩。”“那就出去!” 地图和樱桃走出去,地图和樱桃走回来,樱桃说:“它们撒欢儿地跑到那条街上,把能看到的东西全部敲碎,它们说,这样做会方便不少,好,那就按它们说的做,只不过,就连我也成了帮凶,尽管我成日坐在我工作的地方哪儿也不去,可我深信不疑,我也成了帮凶,这是它告诉我的,它总是爱说实话,谁也拦不住它,不过,它这话说得很合我的口味,谁知道这件事,谁就是它们的帮凶,倒不如说,我就是其中一员,而不知道这件事的呢?不知道这件事的都要成了它们的养料,可去为它们添些乱子则总要知道这些事,于是,一定会有像我这样的叛徒,这不算是巧合,也绝不是偶然,即使没有我,也还会有其他的我,它们总会在某个时刻跑出来,成为叛徒,与其如此,我想着,还不如让我捷足先登,当这个不爱说话的叛徒。” “你可未必是第一个。”地图提醒它,“或许早就有谁跑出来了。” “我管不着。”樱桃摇了摇头,“那和我无关,至少现在还没关系,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反正和我没关系,也许是谁闯进了我工作的地方,当然,我把门锁得很结实,不过它们总是要干我那份工作,我倒是很乐意,可它们不爱来我工作的地方,它们给这种事取了个名字,或许叫不期而遇,我全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我叫什么?我想说什么?一时半会儿都想不起来,不过它们的确收到了纸片,或许是纸条,或许是纸片和纸条,它们什么也没收到,我只是想开个玩笑,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因此我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它们收到的纸条上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是谁都能收到,只有一部分家伙能收到那种东西,是谁寄出来的?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考虑过这些事,也去调查了,一无所获,也许有收获,的确有收获,总之一无所获,什么也没发现,我把调查到的证据放在信封里,寄了出去,随手丢进洗手池里,我看着湿透了的信封,心底涌出一股浓厚的成就感,它们这时候跳出来为我鼓掌,而且还有吹奏乐器的专家,那首曲子总体上还算动听,是为我而写的曲子,我在唱词里听到了我的名字,不过它们没直接说出来,但不论如何,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可不会错过自己的名字,我们总是这样,被喊到名字时就有那么一个激灵,其他的话便不管不问,这算是不负责任,我把那封信寄了出去,我寄给谁了?恕我冒昧,我不能说,至少不能在这儿说,有谁在暗处盯着我们,这儿可不安全,你多半听过一句话,叫我们的耳朵里还有耳朵,如果我不坐在这儿,那么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只有这样的地方能带给我安全感,我听说你把它们都赶出去了?” “是的。”地图点了点头,“是的,地图点了点头,至少现在还很安全,你放心说,是的,地图点了点头,我可以保证,没有谁会抓住你,我们不会留下线索,是的,地图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本不存在的把柄。” “那我就说了。” “你说。” “我说了。” “请说。” “哈哈!被我逮住了!你们全被我逮住了!”樱桃跳到自己的头上,揪住自己的耳朵,它喊道,“冲!冲!向前冲!我早就知道你们对我不抱希望,你们污蔑了我,你们满心以为我会保持沉默,可我把这些事全都说出来了,谁也不能拦住我!我就是向日葵!” 地图急忙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它摘不下来,它的手好像粘在了手套上,它大骂了几声,使劲向下拽,地图总算把手套摘下来了,它把手套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它嘟嘟囔囔地走向樱桃,抓住它的肩膀,念道:“我抓住了你的肩膀,这也是我的肩膀,我的肩膀就是我的肩膀,肩膀,肩膀。” “我把这封信寄给屏幕,我也不清楚它是否收到了,也许我这样做会害了它,谁知道呢?可我只能这样做,那时候,我谁都信不过了,我只能看到它,当然,也有别的选择,可大多数都在它们那儿,我也分不清该把这些事告诉谁,我只好去找屏幕,它在我们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因此它很安全。”“它给你答复了吗?”“我找不到它了,我也不清楚。”“你的裤子呢?裤子上的耳朵别哭泣。”“我没收到什么回复,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让它回复,这会惹祸上身,我不想把它害死,等我把信寄给它了,我又把信拿了回来,我把这封信掉包了,我的巢穴在我的对岸,我游啊游,游了不知多久,别在旁边打扰我,我一定能游过去,别给我救生衣!我不需要!别让我看到你们的轮船,我早就心生嫉妒了!”“那我们去找它。”地图把椅子扶起来,重新坐了上去,“找到了它,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通常来说是这样,可我已经把这句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那么情况一定会有变化,它多半已经遇害了,不过我们仍旧要过去,哪怕是为它收殓,我们就是如此善良,它们都盛赞我们的美德与荣光。”“你要去找谁?”樱桃警惕地盘问它,“现在是危机关头,不许到处乱跑。”“我谁也不找,我谁也不找。”地图举起手,不住地重复着。“你必须发誓。”樱桃说,“不是我信不过你,现在不是讲情分的时候。”“我谁也不找。”地图发了誓,樱桃满意地摇了摇头,它说:“这儿没有车窗,这次可别死了。” “我们最好能找到屏幕。”樱桃告诉我,“我把我找到的证据都送到它那儿了。”“为什么?”我问它,“什么为什么?”“别说了,我们快走。”地图急匆匆地跑出去,片刻之后,它又回来了,坐在椅子上,“我们走。”樱桃也跟着站起来,“去找屏幕,我记得它在哪儿,希望它没搬家。”“你给了它什么?”地图问道。“别问我!我不知道!”樱桃反驳它,“我说过了,我没吃饭,我很饿,饿得发晕,我什么都不想吃,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可你们却缠着我不放,走,我们走,让我自己走,跟上我,跟紧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樱桃和地图走出门,很快又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樱桃说:“它们听到了谁在和它们说话,要么就是收到了那家伙的纸条,无论如何,它们一定得到了某种信息,于是,它们现在在那条街上了,它们要把那条街掀开,也许与它们聊天的老朋友就在这条街下面,要么就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我们得立刻赶过去,把它们的计划打乱,看着它们流泪的脸哈哈大笑,我们抓紧时间走,把它们的宝贝全踢翻,把它们的珠宝全敲碎,把我的珠宝给我,还有吸管,最好是有眼睛的。”“走。”它们两个大笑着走了出去。 “我们要去哪儿?”樱桃问你,“先去吃个饭。”地图回答,“这附近有什么能用的交通工具吗?”它刚说完,就看到了一辆公共汽车,它们没带钱,可还是走了上去,你们坐在汽车的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等汽车的油箱空了,它们才肯下来,我们说:“我们到了。” 你们从公共汽车上慢悠悠地走下来,走得很迟缓,就像喝醉了的家伙,它们常常聚在酒里,把自己灌醉,成日成夜地待在那里,始终不愿出来,你们互相搀扶着,你们的肩膀上有伤口,你们来到草丛里,你们说:“我的门票又掉进了草丛里,有谁能帮我拾起来吗?”“我来。”那些家伙从酒馆里钻出来,一下就跳进了草丛中间,“是这张票吗?”它们伸出手,向着樱桃和地图发问。“是的,没错,就是这张票。”地图兴冲冲地把票接过来,它看了两眼,很快就发怒了:“朋友们,这张票被掉包了,你们何必这样做?”它们的耳朵在和河马搏斗,这会儿可听不到地图在说什么,就当是在褒奖我们,它们唱着歌走掉了,地图盯着手里的门票发呆,这张票上甚至还留有它们的口水,窗户把口水擦干净,它强忍着恶心把这些口水擦干净,山羊站在那儿直叹气,等窗户把地图上的口水擦完了,山羊才肯走过来,它说:“这群家伙日益嚣张,得寸进尺,我们总不能一直惯着它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窗户坐到地板上,“没谁愿意帮我们,它们平日里叽叽喳喳,到了关键时候就默不作声了,我们能怎么办?只有我们两个,或许还有别的,不过都没什么用。”它抖了抖自己手里的地图,朝上面吹了几口气,它说:“给你,拿着这张地图出去。”“我出不去。”山羊一面接过来地图,一面说,“我出不去,没有你,我哪儿也去不了。”“可我还得待在这儿,锅,锅,一口大锅,里面还有袜子和香水,我的头发别揪住我的耳朵!”“我还要再待一会儿。”山羊说,“我还有没解决完的事,还不能走。”“出去!出去!”窗户扑到山羊身上,对着它拳打脚踢,直至它当场毙命,窗户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汗,把地图捡起来,贴在额头上擦来擦去,它立刻倒在地上,四肢直抽搐,它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东西,谁也没听清,说话大声点!老师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那位站起来的学生立刻抖了一下,它颤巍巍地翻动书本,嘴唇哆嗦个不停,老师从台上走下来,走到它身边,骂道:“我让你大声点,你的嗓子不好使,这也就算了,可连耳朵也坏掉了?”这位学生的脑袋几乎要埋进书本里,老师能看到它脖颈上的汗,其他学生也大笑起来,“把书翻到下一页,你看错地方了。”“好,好,我知道了。”它不住地道歉,讪笑着走出门,老板还在后面叫喊:“这次别买错了!我可不能一直给你钱!”“好!好!”它转过身大吼了几句,不去管老板是否能听见,就好像是对自己说的,它离那儿越远,心里就越舒坦,它脸上的谄媚神色渐渐散去,又挂上了往日里的平静面容,它把三只手都插进兜里,它在街上四处闲逛,它根本不想为老板买东西,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出来逛逛,不过,总是要回去的,而且要抓紧时间回去,老板的脾气可并不好,它径自坐在地上,把尾巴摆在一旁,它说:“我要买这件东西。”“什么?”“这件。”它用手里肮脏的铅笔指了指那样物件。“这东西不卖。”店主瞥了它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不卖给你。”“噢,噢。”它快速地点了两下头,缩着脖子离开了,它看到那件东西被另外的顾客买走了,它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走,却发现自己被谁拦住了,它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到有个很高大的东西站在它前面,它指着它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都过来,大家都过来。”这一提议一呼百应,这儿的家伙们都聚集过来,围在它身边,指着它哈哈大笑,它也跟着它们一齐笑,就好像它也在嘲笑谁似的,渐渐的,它幻想出了个陌生的东西,它一看到这东西就指着它的鼻子大笑,它急忙钻进那些家伙中间,跟着它们一齐笑,很快,这可笑的家伙成了事实,它穿过它们的缝隙走到酒里,把一瓶又一瓶的酒倒进自己的嘴巴当中,“这是什么酒?”它问调酒师。“用樱桃做的。”樱桃从后面拍了拍它的背,说道,“放轻松,我陪你喝一杯。”它转头看向酒保,说:“把我上次没喝完的酒拿出来,给这位朋友压压惊。”酒保没说话,它沉默着把这杯酒递给樱桃,樱桃握住这杯酒,喝了两口,它说:“别痛苦,生活中总要有这些没意思的事,不用在意它们,哈哈!”樱桃立刻把酒泼到它脸上,笑起来,酒保也跟着哈哈大笑,酒里的朋友们急忙赶过来,地图也在它们中间,酒二楼的物件们也大叫着跑下来,有些东西甚至被踩坏了,它们围在它身边,指着它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它还没把这杯酒喝完,但现在只得转身走出去,有谁从后面给了它一脚,它跌在地上,路过的家伙们顺势把口水吐到它脑袋上,我也给了它一脚。 “我把地图拿来了。”地图一边说,一边坐在樱桃身旁,“走,按着这上面的位置去找屏幕,我想,你总不会连地图都看不懂。” 地图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地图烧掉,它唱起来:“地图烧起来,我的脑袋嗡嗡叫,酒里的脚腕,我的苍蝇在何方?”樱桃和地图围着那张燃烧着的地图走来走去,樱桃时不时地叫喊几声:“别碰我!别碰我!我身上有大虫子!”它们弯下腰,走到酒保身后,酒保立刻转过身质问它们:“你们在干什么?”樱桃和地图立刻转过身质问你:“你在干什么?” 第224章 定格 我和犀牛待在天花板下面,正抬头去看脑袋上的天花板,我的脑袋,我想道,这就是我的脑袋了,不属于别人的脑袋,当然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盯着自己纷披的头发,乱成一团了,它们把糖果藏了起来,不是棒棒糖,我说过了,不是这种毛毛虫,请别质疑我的嗅觉,我刚去了次医院,那些白白胖胖的生物正嗷嗷待哺呢,这也成了我的罪过?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的错,这次请您放过我,我的脑袋还在这儿,您若不信,那就自己来看,工程师也走了过来,我看到它了,它一早就蹲在了远处,我早就看到它了,它从哪儿过来的?这附近应当没有剩余的交通工具,我也没看清它腰间的食物篮,它过来了,它大大咧咧地问着:“你们好,朋友们,究竟是谁在叫我?请告诉我真相。”“没人叫您,朋友,我们不需要你,至少现在不需要,你回去。”“请别这样说。”工程师也坐了下来,别坐在我这儿,到另一边去,您身上满是那种令人厌恶的毛发,鬈曲的毛发,棕红色的毛发,“让我们聊聊天,嘴巴太久不用就要生锈,我有证据,足以证明这件事的证据。”“您说得有道理。”这话是谁告诉我的?让我想想,也许是黑豹先说的,那是谁?我的老朋友,我的香蕉皮还泡在泥水里,辣椒,辣椒,远处的大提琴,我的披风和器皿。我一直仰着脖子,犀牛也这样干,它是个惯犯,我知道,我见过它,它们都知道,这块天花板要掉下来了,一块天花板要掉下来,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这里,这里可算不上安全,我能听到那种吼叫声了,令我畏惧又不安的叫声,谁发出的声音?这算是一种新颖的折磨,它不适合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明信片上的茶杯,给我沏茶,天花板要掉下来了,救命!救命!谁能救救我?就在这块天花板后面,我脑袋上的天花板,我看不到它们了,这是天花板正下方的长凳,比折叠凳拥有更多的双亲,想到这儿,我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它看到河马走过来了,它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今天很热闹,热闹得有些反常,我受不了这种带刺的坐垫,扎到我的手掌了,是的,是的,您当然可以那么干,一位着名的铁匠,成了您的私人奴隶,尽管如此,您还要沾沾自喜,我始终向前走,在这之后迈进凉亭中间,恰巧您也坐在那儿,小心天花板,我说着,它们随时有可能掉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被砸到了,您来看看我的脑袋,上面有伤痕,不知是谁留下的伤痕,总之,这件事与您无关,您就先回去,我绝不回去,我要蹲在门口,一步也不动,这算是我崭新的据点,那好,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微笑着向它打招呼,河马拿着扳手走过来,那多半是我的工具,它从哪儿偷来了我的工具箱?我把它们藏进洗衣机里了?就连曲棍球都成了我的仆人,门房!门房!它一边笑一边叫:“蚊子,苍蝇,还有什么别的眼镜布?昨天刚买来的纸,现在就在您的口袋里,请别把水泼在上面,好吗?”“给你,还给你。”我把帽子里的卡片抽出来,递到河马嘴里,希望能撑死它,我恶狠狠地想道,这只是种滑稽又可笑的谜团,我是一只兔子,我的腿向来很健硕,谁能抱住我的膝盖呢?“您尝到什么酱汁了?”我试探着,“芒果。”河马一面说,一面坐在地板上,“也许我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狐疑,但我没什么恶意,我爱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不代表你们就能骑在我的鼻子上。”“我也这么想。”好啊,这位朋友,它倒是要把苹果全偷走,就因为它生了病,我们都要迁就它了?决不!这儿是我的地盘,谁也不能站在上面撒野,给我出去!给我出去!这儿没有您生存的余地!我拍了拍犀牛的肩膀,连这肩膀也是我的私人财产,那像是某种开关,它立刻站了起来,我们两个靠在一起,把舌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有说有笑地走出去了,工程师陡然站起来,我可盯着它呢,它就跟在我们后面,它要开口说话了,这种没礼貌的蛀虫,我们能指望它干什么呢?它说:“请等等,你们要去哪儿?”我早就猜到会是这句话,“这与您无关。”“我该去哪儿?”去您该去的地方,我说,你要跳进哪座坟墓里可与我无关,“随你的便。”“我能跟着你们吗?”不行,朋友,不行,这儿不是垃圾站,我们的垃圾袋用完了,而且,我们不擅长垃圾分类,您是不可回收的垃圾,最好自己找个当子跳进去,“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可不敢保证不会甩掉您,您走得太慢了。”“这件事没什么道理,我专程为了你们而过来,可你们要蓄意甩掉我。”您真是能言善辩,我要咬掉您丑陋的脖颈,“我们可没说这种话,请别胡编乱造,好了,回见。”我和犀牛走了,我和犀牛要出门了,这扇门在哪儿?现在还看不见,没到时候,这家伙把报纸举起来了,搁在自己那张脸上面,它还能说话,我的扳手呢?螺丝钉,礼服,我的赢家,它正坐在长凳上摆弄手风琴,虚有其表的小家伙,把门关上,别忘了。 犀牛走在我前面,这位朋友总要走在我前面,可我还没见过它,走慢点,我说道,它停在马路旁边,带着我走到山羊的身上,“抓住它的眼镜架。”犀牛喊道,我要先抓住你的尾巴,“我们该去哪儿?”它兀自询问着,“随便。”我说,“去哪儿都行,总之要走得远些,而且,我没带钱包,我把钱包忘在家里了,你要喝水吗?你身上有股臭味。”“我们最好先去你家。”“那就走,也许是该这样。”“我们最好先去我家。”“我没听到。” 第225章 私愤 窗户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像是什么物件被踩碎所传来的响动,它急忙摸了摸山羊的脑袋,深情地说着:“你快躲到地窖里,它们由我来应付。”“好。”山羊郑重地点了点头,蹲在地窖里,躲在地窖中,窗户走出去,把门锁上,把窗户锁住,它走远了,山羊还在地窖里待着,它也说不清自己等了多久,“你们想干什么?”“这附近的河出了问题。”它们冷漠地说着,“这条河从您的家门前流过,不过最近多了些东西,我们把其余几家都问过了,现在只剩您了。”“什么东西?”窗户明知故问,那些东西当然是它丢进去的。“被敲碎了的东西,雕像,碎片找不到了,多半被水冲到了别处,您能让我们看看您家里的雕像吗。”“好,就在这儿,看。”它们围着雕像转来转去,看了又看,还有用手摩挲的,良久,地图抬起头,盯着酒保,它说:“这雕像是从哪儿来的?”“是我的孩子留给我的。”酒保回答道,“它们去世前把这座雕像留给了我,一开始,我只把它摆在家里的桌子上,有时候,我甚至把它忘了,因为,你们也看到了,它实在不起眼,而且并不雅观,通常来说,我们是注意不到它们的,因为它们蹲在那儿,不易被察觉。”山羊还在地窖里蹲着,它的手机早没电了,它身上的食物和水都用完了,它最好赶紧出去,它站起来,试着推了推脑袋上的门,可这扇门很结实,比它遇到过的任何一扇门都结实,它推不开这扇门,当然也出不去,山羊把这瓶水的瓶盖拧开,把水倒在地上,它说:“谁想喝水?有谁想喝水吗?”“不了,我不喝水,我也不能带你们过去。”窗户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家里很脏乱,你们还是别去了。”“这座雕像的确是您家里的。”它们说,“我们掌握到了充足的证据,事实上,我们只是顺路来问问你,你说什么都无所谓,在我们看来,这只是场表演,我们倒是很好奇您究竟会如何说谎,所以我们赶过来了。”“你们走了这么远,辛苦了。”酒保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这种雕像要摆在家里,但不必都这样干,只不过,在河流附近的家伙都要如此做。”“即使不这样做,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樱桃不屑地说着,“我就从来不这样做。”它一面说,一面把雕像拿过来,丢在地上,把它砸碎,地图笑着说:“我的西瓜碎了。”山羊试图把地窖的门砸碎,可它找不到趁手的工具,它对它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我在这儿待了多久了?我的手表也坏掉了,我的胡子呢?这儿没镜子,可我知道我的胡子长出来了,而且很长,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山羊摸了摸我的胡子,它说:“我的天空在哪儿?我的天空在谁的裤子里?”窗户摸了摸自己烂掉的裤子,它在山坡上奔跑,那些家伙们在后面一直追,它急匆匆地跑进小镇深处,它之前还没来过这儿,因此对附近的道路很熟悉,兴许它能靠着这件事把它们甩掉,它在这儿穿梭,终于找到了一扇门,它把尾巴搁上去,敲了又敲,门打开了,它站在门外面,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图壮起胆子,把门推开,樱桃正坐在里面,它看到地图来了,就急忙请它进来,它说:“好久不见,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上次?也许是在酒保那儿。”“是啊,过了这么久了,它早就老死了。”“我的手机还能用,它仍旧是崭新的手机!”山羊突然喊了一声,“我的手机还能用,我骗了你们,有谁听到了这件事吗?”它在地窖里爬行,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窗户使劲向前撞,试着把这扇门撞开,它这当儿听到了背后的呵斥声,它们说:“别动了!”它们包围过来,把每条路都堵死了,“现在别动了,把鼻子捂住!”窗户立刻就照做了,“开火!”它们制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接着是轰鸣声,窗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窗户碎了,山羊把地窖的窗户砸碎了,它试着翻出去,它成功了,山羊在路上蹦跳着,外面的空气向来很清新,它找了一遍,没找到窗户,窗户是它们的镇长,想到这儿,山羊伤心地哭起来,可窗户走后,它就是新的镇长了,想到这儿,山羊开心地笑起来,它钻到窗户待过的家里,打算把镇长的衣服找出来,可它家里没有衣柜,它找来找去,不知找了多久,到最后,只找到了一张床,它家里只有这么一张床,没有别的了,“找过了,没找到它。”地图对樱桃说。“再找找,它肯定没走远。”樱桃恶狠狠地回答着,它手里还攥着酒保的照片,它的脸早不见了,它们把衣柜打开,酒保正缩在里面瑟瑟发抖,樱桃和地图把酒保拽出来,扼住它的脖子,敲打它的膝盖,等它受不了了,它们才肯罢休,酒保立刻趴在地上,开始求饶:“你们放过我,我什么也没干。”“你放过我,别进来,它们为什么要追你?”它一面把门锁上,一面回头来问窗户。“我也不知道。”窗户说,“它们诬陷了我,把那些碎掉的雕像推到我的头上,可我知道那些事都是你干的,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窗户走过去,和它握了握手,顺便给了它一巴掌,它把椅子推出来,坐上去,慢悠悠地说:“我们现在在哪儿?”山羊怒吼道:“我就在这儿,我看到你们了!快出来!快出来!”它把这张床掀翻,它要躺在床上睡觉,等它醒了,它试着打开地窖的门,可它没有钥匙,即使它有钥匙,这扇门多半也打不开,这扇门是从外面堵死的,谁干的?山羊歇斯底里地吼着,它还在地窖里受苦,它还在地窖里哭泣,山羊摸了摸床上的枕头,摸到了那件衣服,一套镇长的衣服,山羊把这套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地走出去了,它觉得有个硬邦邦的物件在口袋里,于是就把手伸了进去,它觉察出那是个断掉了的戒指,因此吓得坐在了地上,不敢动弹了,樱桃在房间里沉默着,它一动不动,只等着酒保认罪,酒保看了它这副样子,只好说实话:“我的确去过那座山,我的确偷了你们的门票,可你们也没说什么,那时候你们可没说什么,倒不如说,是你们把门票送给我的,你们用不上那种东西,还不如送给我。”我拿着门票走到山脚下,它们早就等着我过去了,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也许每张票都和它们联系在一起,它们当然清楚谁拿着这张票,你拿到了这张票,所以被它们看到了,你拿着这张票走上山,这座山在哪儿?你一走进这座山就没了心跳,退路早就被截断了,因此,我只好沿着山上的台阶前行,“想走到山上并不容易。”它告诉窗户,“我需要特制的工具来敲打这些雕像,从山上带来的工具,有专业的朋友为我运送这些工具,不用问我它们是谁,这不算是买卖,只是情谊。”“能让我看看那些工具吗?”窗户问道,“我多半见过那些工具,而且,我也能顺遂地使用它们,你多半不介意多个帮手,只要你肯收留我,把我丢在这儿,我一定会帮你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我甚至能帮你捡垃圾。”它们捡起窗户的遗体,把窗户扛在肩上,走远了,在路上,它说:“它轻而易举地上了当,而且,它这几天都没吃东西。”说完,它就把窗户丢了出去,好了,下一个,快来,让下一个过来,我们赶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你们好,裁判们,你好,你好,我见过你,我对你印象深刻,不用再说了,不用介绍了,直接开始,我把它们丢出去了,我在山上走,一直向前走,其实我也分不清自己在朝哪儿走,总之不能下去,可我只想下去,因此我永远也下不去,我被困在这座山上了,不用它们告诉我我也清楚,我始终盼着能有谁钻出来为我辩护,我帮了它们,它们也该帮我,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把文件放在那里,你可以走了,“不许走!把戒指交出来!”樱桃拽住酒保的手,把它向后拉。“放开我!”它挣扎着,很快,地图也加入进来,它们在地板上翻滚,酒里的东西们都吓得避开了,地图给了酒保一拳,它的手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樱桃把戒指抢过来,用脚踩它的脸,它兴高采烈地介绍起来:“朋友们,朋友们,这就是那枚戒指,我刚拿来的,还很新鲜,我的藤蔓,还有纸片,价高者得,你们出价!”昏迷中的酒保伸出手,揪住樱桃的尾巴,把那枚戒指抢了回来,地图又给了它一拳,酒保把戒指搁在脸上,它把戒指打碎了,樱桃慌张地捡起那枚断掉的戒指,大吼大叫着跑出去了,地图坐在酒保身上,我走过来说:“这儿有什么?”“什么都有。”“我想要什么?”“什么都行。”“快把我拉出去!”我看到有谁从我头上走过来,于是我大声吼了起来,“我在这儿!低头看!跪着来见我!我在这儿!”我要把这扇门打开,这扇门根本打不开,谁把这扇门关上了?我不打算把这扇门关上!窗户把门关上,它端详着最长的那把工具,它好奇地走上去,把它搁在手里,随意挥舞了几下,它说:“把这种工具的尖端伸进雕像后面的凹槽里,轻轻一别,这些雕像就支离破碎了。”“你留意过这些雕像的背面吗?”它说着,“这些雕像的后面总会有个你说过的凹槽。”“我说过了!我说过了!”“不知道那种凹槽是干什么的,我试着把手指放进去,尺寸不对,放不进去。”“你该试试它们的手,别抓我的手,唾沫,皮球,皮球来啰!”“我试过很多种手指,都和那种凹槽不匹配,我想了半天,也想不清楚该把什么放进去。”“把我放进去。”地图把酒保身上的坎肩摘下来,它说:“我们还得再找找看,你从这儿出去。”它推了酒保一把,我跳起来说:“别推我!”“这是谁的脚?”“我踩到我的脚了,我向我自己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把能给你们的东西都给你们了。”酒保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怎么没看到那些东西?请别说谎,我什么都不知道。”屏幕听到了敲门声,它一面说话,一面走了过去,它透过缝隙向外看,有个陌生的东西站在门外,屏幕之前没见过它,它犹豫着该不该开门,它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它听到门外的东西在说话,可隔了一扇门,它什么也听不清,它听到家里有动静,或许门外的东西进来了,不过也不一定,屏幕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它径直走到信箱附近,打开它,把脑袋伸进去,它看到了一封早就被拆开的信,屏幕捡起这封信,它环顾四周,附近没什么东西,只有它待在这儿,毕竟,现在的天气很冷,它们都不爱出来,一般在这时候,它们都窝在家里,把门锁得紧紧的,谁也进不去,我敲了敲它们的门,毫无应答,我试着把门撬开,可根本没用,现在的天气很寒冷,这些门难以打开,我只能站在这儿等,可现在的天气很寒冷,我不能一直站在这儿,我迟早要被冻僵,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眼前的门打开了,我走进了温暖又陌生的世界,它们坐在沙发上,就等着我进来,它们把杯具都摆好了,里面有各种颜色的东西在等我,它们说,要保持沉默,别发出噪音,我说,我偏要这样干,我把那封信翻弄着,看到是樱桃寄过来的,上面没写时间,它的铁笼时常和襁褓靠在一起,我打算把它们强行分开,这封信被拆开了,你的信被拆开了,我知道了,是谁干的?我也不清楚,我没守在这儿,我放在门口的机关被拆掉了,一定有谁进来过,也许就是它拆开了你的信,信箱呢?你的信箱怎么样了?我的信箱完好如初,没发生什么事,这就说明它用了别的法子?也许是,或许这封信在路上就被拆开过了,你是如何把信送来的?还是说,本就是信使把它拆开的?请放心,它们都是我信得过的朋友,我早就叮嘱过它们了,不要碰我的东西,即使那些东西有什么异状,总之别去碰,把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它们直接从山上下来?救救我!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没问这些事,我们总要给对方留点秘密,别把这些事全揭穿,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老鼠!老鼠!这枚戒指也是我的家人留给我的,够了!够了!谎话连篇!你指望我相信你吗?我们一早就调查过了,这枚戒指是你从别处偷来的,现下是该物归原主了,可也轮不到你们,别跟它说了,跟这种渣滓是说不通的,您是新来的镇长,是我,是我,有什么事吗?我们这儿出了问题,镇子深处总是要传来声音,什么样的声音?别问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它们也见过?这可不是我指使的,在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会有这种声音?任何时候都可能有,我们本以为这种声音只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响起来,可直到最近我们才发现,我们根本就不爱睡觉,也不喜欢吃过期的树叶,那上面的汁液早就发臭了,别想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我,谢谢合作,那是什么样的声音?我再问一遍,别让我接着说了,我可没工夫陪你们闲逛,我的鞋子不合脚,我最好去换一双,别抢我的鞋子,这是我的衣服,谁也夺不走,它成了我的衣服了,给您听,这是我们早就录好了的,你试试看,能听出什么来?这声音很熟悉,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像是某种摇篮曲,刺耳又让我恶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不清楚,我们想了很久,仍旧想不清楚,这种声音一定是从镇子深处传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我看未必,我要亲自去调查,可它们会拦住你,它们不会让你接近那些车队的,那是它们的秘密,它们世世代代都以此为生,把山上的东西运送出来,运到各个地方去,我有个朋友躲在它们当中,如果你感兴趣,我就让它接应你,就在那儿,我没说谎,我也说不了谎,在山上谁也不能说谎,在山顶上还有别的地方,总之是和我无关的地方,我凑巧捡到了戒指,现在还给你们了,我年纪大了,你们放过我,我年轻时骗了你们,可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你们何必缠着我不放?我收到你给我的信了,你想让我干什么?别问我,你联系不上我,我联系不上你了,我把这封信搁在桌子上,里面有个完整的雕像,苹果的味道,指甲刀,我很久没见过这样完整的雕像了,在最近的日子里,要找到这种雕像其实很困难,而且它们刚好需要这些物件,我要把雕像给它们送去了,抱歉。 第226章 校订 它顺着它留下的印记向前走,它走到一条断裂的船上,留下一张票,它径行走向船舱,现下还没什么东西,这儿很安静,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这种安静裹住了它的过往,给了它能看得清的方向,它坐在这艘船里,随着这艘坏掉的船四处摇晃,它有时候会想起下一刻的自己,那只是片刻的事,却足以给它留下足迹,它顺着它的脚印前来,谁又会跟着它过来?一阵风吹在它脸上,吹到了它的眼睛上,它闭上了眼。 它闭上眼睛,它的皮包,那里面装着一把锤子,一张门票,还有片单薄的纸,凑近了看,就能看到那上面模糊不清的印记,它还没睁开眼,那阵风还没走,它的手腕,那上面有个洞。 它把眼睁开了,它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它打量着那显眼的缺口,似乎它的未来就是从这儿流走的,它看不到什么方向,也不具备什么过往,它在一条船上,这条船还没开,它总会遇到这种启动不了的船舱,而且之后也会遇到,它们也会遇到一条坏掉的船,可对它来说无关痛痒,它们低沉的语气不能成为它的火苗,尽管它烧得正旺。 它把窗户打开,把剩下的那张票搁在桌面上,这时候它还不清楚这种举动会给它招致怎样的祸患,如果它站在那时候向这边望,它一定能瞧见如山般的乌云和连绵的尸骸,它看向这张票,它只剩这一张票了,每一张票都有些细微的差别,它们是这样说的,每一张票都不一样,主要是图案上的差别,或许也有别的什么,不过它还没注意到,它现在不算累,它的精神状态很好,因此它懒得去查探这些事,它久久地盯着门票上的图案,久久地发呆,那是什么?似乎是某种东西,某种善于捕猎的东西,它只在电视中看过它们,印象中,它们会压低自己的身子,潜伏在暗处,等猎物来了,就低吼着扑出去,它扑到猎物的脖子上,它把自己的武器埋进猎物的躯干里,猎物在翻滚,它也跟着翻滚,猎物在嚎叫,它也跟着嚎叫,这种叫声的对比能很鲜明地映衬出胜负,猎物的叫声越来越弱,它却越来越兴奋,到了后来,简直就成了咆哮,等猎物彻底沉默下来,这儿只有一个物体能活动了。“能让我看看您的票吗?”它听到了乘务员的声音,它没急着转过来,反而刻意沉浸在这种声音里,等这位乘务员即将尴尬地走开时,它才把头扭过来,盯着它的脸,这是一张乘务员的脸,它心想,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也不是它的脸,这不过是在一条船上,我之前也坐过船,那上面也有这样的乘务员,没什么特别的,它礼貌地开口了:“您想要什么?” “请让我看看您的票。” “什么票?” “这条船的票。” “哪条船?” “这条船的票。” “你接下来要吃什么?” “这条船的票。” 它把剩下的那张票递出去,塞到乘务员手里,乘务员把票丢进嘴里,满意地离开了,它离开时仍要躲在阴影里,和嘴里尚未腐烂的猎物一起,猎物早就成了食物,可它的眼睛还流着泪,它要为这莽撞的陌生家伙而哭,它的影子和它的影子汇合了,它们遥遥相望,轻轻点头,转身没入灰烬中,它在这些残渣里不停打滚,直到望见喷泉,里面的水早干了,花园里的花凋谢得干干净净,那辆车也没了踪影,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它捂住自己的额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它念叨着:“这儿有些热,能给我手绢吗?”“给你。”它没看清是谁,只管伸出手接过来,等它擦完了,它才去看这位发出声音的东西,那多半是位乘客,它坐在座位上,恐怕坐了很久了,它刚一上来时没看到它,现在才想起来,它的脸早就埋在了它记忆的土壤中,只要它稍稍踩上几下,那下面的老朋友就会浮出水面,给它带来一种不期而遇的痛苦,它看着乘客,对它说:“你好。”“船要开了。”乘客打量着窗户外的窗户回答道。 这儿有许多窗户,多半也有许多船舱,船舱被锁在船舱里,顺着数不清的船向前行进,它也说不清这些船要去哪里,姑且认为它们在向前行驶,它向来很乐观,即使不这样,它也没什么办法,它只能在灰烬里打滚,寻找下一只猎物,和它没什么仇怨的无辜猎物,它顺着喷泉向它走到乘客旁边,站在那儿,它问乘客:“你要去哪儿?”乘客没说话,似乎愣住了,良久,它抬起头,盯着它,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它们都不说话,就好像谁在盯着它们,它们不能泄密,谁知道窗户后面有没有一张新鲜的脸?仍旧有一张脸,墙后面也有,依然有,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谁知道它们在哪儿?就连喷泉里也有它们的脸,它们的脸一模一样,总是说一模一样的话,它要爬到喷泉上,去看里面有“总是说一模一样的话。”它重复道。乘客看了看它,乘客把自己的皮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东西,把这物件递给它,它径自说着:“把它放在嘴里,小心晕船。” 它把乘客送它的礼物搁在了嘴里,就好像它的嘴巴成了自己的朋友,它要和自己的嘴巴说话,因为没谁愿意同它交流,可这样做,它要如何用嘴巴说话呢?好消息是,交流未必需要声音,不过最好先征求沉默的允许,它一说话就已和沉默为敌,但这只是它的自私想法,衣服未必爱穿衣服,猎手也未必不想成为猎物,它把脑袋埋进喷泉里,喷泉里有什么?这只是河流的其中一部分,这儿也有河流的身影,这条河从哪儿来?与它无关,它不打算考虑这些事,它只要抓住它们的喉咙就心满意足了,天空枯燥又乏味,它从喷泉上下来,又回到了待过的位置,它想,我还要去找找那些家伙,我还要去找找那些猎物,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甚至连天花板也没有,我早就吃饱了,可还是得行动,不能只把肚子喂饱,我得去维修桥梁,我看到这条河就感到饥饿,只要我是个猎手,我就一定得找到这条河,如果我不这样做,那这一切都成了互相纠缠的漩涡,谁都会这样做,谁都会给出这样的选择,这种事怪不到它们头上,谁都会这样做,我最好看清楚这条河的源头,它的源头在哪儿?有谁亲眼看过吗?谁都会这样做,我想没有,多半没有,因此要一探究竟,这件事轮不到我来做,可我只为自己行动,和它们没什么关系,它看到了猎物的影子,它此前见过这种猎物,它们不起眼又矮小,你当然能抓住它们,我一定能抓住它们,我慢慢走过去,我踩到了什么东西,谁都会这样做,当然会发出响声了,但是无关紧要,上一次发出这种响声是在什么时候?这些声音都有些相像,没什么过大的差别,上一次我还窝在树上,我正在睡觉,突然听到了树下传来的声音,“您晕船了吗?”乘客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或许没有。”它不太确信地回答起来,“我多半问过了,可我还是想再问一次,您打算坐这条船去哪儿?”“什么船?”“就是这条船。”“它还没启动呢。”“马上就要启动了。”“所以,您当然没晕船了。”“我怎么知道这种事?别和我探讨这种深奥的问题,我不想听,谁都会这样做,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坐这条船。”“我要去找我的孩子。”“谁?谁的孩子?”“我的孩子。”“能确定吗?我看那些家伙未必是你的孩子,你得先给出证据,谁都会这样做,否则,我决不相信你,不仅如此……”它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轻轻搁在按钮上,随时准备揿住,它咕哝着:“我要叫它们来,如果你拿不出证据的话,我就要叫它们来,它们可不会让你跑掉的,谁都会这样做。”它不打算让这只猎物跑掉,先前发出的声音显然没惊动到它,因此这场狩猎还能继续,它悄悄地走过去,它有些晕船,它走得不稳,它悄悄地走过去,接近猎物了,它在心底叫喊了一声,这算是提前庆祝胜利了,谁都会这样做,行动开始前的号角和庆功宴上的欢呼对它来说没什么两样,它倏忽扑到猎物背上,它连挣扎的时机都没有,等它把它吞下去了,它又该去哪儿呢?它早就吃饱了,可还是得找个地方待着,最好能和那条河流有关,那是休憩的最佳选择,它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是某种乐器发出来的声音,或许它记错了,可它一定听过,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它们抱着这种庞大的乐器,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需要好几个家伙一起行动,它们坐在破破烂烂的棚屋里吹奏乐器,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这儿的容量不大,但却挤得水泄不通,它们演奏完了就抱着乐器离开,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它们要好好保养这种乐器,这种乐器很娇贵,“这是你干的?这儿根本没有天花板。”它听到有谁在叫它,或许是它疏忽了,它没察觉到它,它立刻转过头,看到个戴帽子的东西站在那儿,等它转过来了,帽子就接着说:“这小家伙是你害死的?”“也许是,怎么了?”“它是我的宠物。”“我事前不知道。”“不用这么着急,这些小家伙当然是我的孩子。”乘客摸了摸它的肩膀,示意我安静下来,它对我说:“我要去找它们,如果你信不过我,那就陪着我一起过去,那些孩子记性很好,你觉得如何呢?”“不了,不了。”我拒绝了它,“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干,那些孩子记性很好。”“说起来,那些孩子记性很好,你要去哪儿?船开了,麻烦让我过去。”乘客一面说,一面站起来,我急忙侧过身子,让它过去,那些孩子记性很好,它径行走到窗户旁,我知道它要跳出去了,它打开窗户,跳出去了,我喊了一声:“窗户没锁。”船长立刻走到这儿来,把窗户锁上,如果把它锁得好好的,那就不会出这种事了,我想着,我抬头盯着帽子,我说:“你应该看好它,你是它的队长。”它立刻打断了它:“我不是它的队长,它是我的宠物,好了,别说了,我去把它的遗物收拾好,我要去慰问它的家属,你要跟我过来吗?”它本打算拒绝,可它想到这件事毕竟因自己而起,那些孩子记性很好,它退缩了,它没说话,跟在帽子后头,帽子走在前面,没回头,它边走边说:“你是在哪儿遇上它的?据我所知,它平时不爱出去。”“就在喷泉旁边。”“什么样的喷泉?”“到处都有的喷泉。”“能详细说说吗?或许我见过那些喷泉。”“我看没必要。”它回答道,“你的宠物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话没什么用,你调查得再详细它也绝不会活过来。”“你说得或许有道理。”帽子摇了摇头,“不过,我得给它的亲朋好友一个交代,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不过,我得给它的亲朋好友一个交代,不然,它们不会放过我的,你说得或许有道理。”“我不清楚喷泉长什么样子,不过里面没有水,车来了,我们先上车。”“你说得或许有道理。”“你说得很对。”它和帽子打开车门,坐在车上,你说得很对,司机似乎没睡醒,它还在座位上发呆,帽子敲了敲车座,它登时醒转,一下扑到方向盘上,它猛然转过头,说:“怎么了?怎么了?”“带我们离开这儿。”“你说得很对,你们有车票吗?”它没回答,帽子从自己的帽子里摸出两张车票递给司机,它看了看它,说道:“这本来是给我的宠物准备的,现在刚好能为你派上用场。”它立刻补充了一句:“我没什么别的想法。”“你说得很对,但车子也许坏了。”司机嘟嘟囔囔地告诉它们。“什么?”“别着急,这种老家伙总是这样,容易出问题,我得把它们保养得好好的。”“是的,你说得很对,就该这样做。”帽子说着。它插言道:“我也见过这样的老家伙。”“什么老家伙?”“是乐器。”“什么乐器?”司机把它问住了,它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乐器,因此索性不说话了,司机把钥匙捅进车里,它突然喊了起来:“进不去。”“用我的。”帽子把自己的钥匙递给司机,司机试了试,它笑着说:“这个行。”车子启动了,它们顺着道路向前走,走了很久,司机才想出个问题:“它们顺着道路向前走,你们要去哪儿?我刚刚忘记问了,你们看,我又把这件事忘了,我总是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似乎是怕帽子和它不相信它,它立刻补充起来:“这次没有鸟,它们顺着道路向前走,我也没融化,你们别担心,没有谁会陷害我们,我也不会把你们送到总部去。”“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帽子急忙把手伸出去,示意它明白这件事,它盯着帽子的手,那是双细嫩无比的手,它们顺着道路向前走,它此前没见过这样的猎物,要想演奏乐器也要用上这样的手,它们不喜欢皱纹,任何一道皱纹都不能获得许可,它当初就是这样被拒之门外的,如果眼前的东西肯过去,它多半能摸到乐器,可一个东西还不行,要有数不清的东西和东西和东西和东西聚集聚集聚集在那里,它们顺着道路向前走,它们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是从下向上消失,它们的鞋子最先消失,消失的往往是最先买来的鞋子,这些崭新的鞋子都待不久,为了能顺畅地走路,它们更倾向于购置旧鞋,它们穿着这些破旧的鞋子围在乐器旁边,它们把乐器举起来,走进维修店,店长老早就听到了它们的脚步声,它们一走路,那种乐器也会跟着跳舞,这时候总得有些音乐,那种乐器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噪声,它们想捂住乐器的嘴,可没什么用,它们走进维修店,店长把门打开,恭迎它们进来,它们没把门关上,因为没有手可用了,它们的手很多,能和乐器待在一起的东西都有很多手,或许不是手,多半是手,一定是手,手是什么?店长挥了挥手,它说:“把门关上,把门关上,我说了很多次了,可没什么用,最好把门关上,还要我说几次?你们总是不关门,好了,是不是要带走我的小家伙了?是不是要把我的店搬空了?随你们的便,我都无所谓,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无所谓。”“好了,快来把我们的乐器修好!”它们叫嚷着走过来,把店长围在中间,“别和它说悄悄话了,我们还在这儿,谁也不能把我们给冷落了。”“哪儿出了问题?记得把门关上,可没什么用。”店长问。“哪儿都有问题!可没什么用,你上次根本没修好!”“记得把门关上,我上次可没见过你们,上次不是我待在这家店里,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我,我那时候不在这儿,记得把门关上。”“行了,不管是谁在这儿,赶快把我们的乐器修好,我们会给你钱的,我们从不赖账,你就别支支吾吾的了,我们没空和你纠缠。”“好了,好了,我这就来。”店长走到乐器旁边,把手放了上去,它说:“又出了什么问题?它又不能用了?”“不清楚,莫名其妙地坏了。”“让我试试。”店长把乐器举起来,又吹又打,乐器里传出来刺耳至极的啼鸣,它吓了一跳,一下就掉在了这艘船的地板上,船长连忙把它扶起来,询问它:“您没事。”“我没事,我没事。”它连声说着,“是因为窗户没锁,我被外面的声音吓到了。”你拍了拍它身上的土,船上的清洁工不知去了哪儿,如果这位船客的脾气不好,那你可就要遭罪了,你摸了摸自己的领带,你把它系好,你咳嗽两声,说:“实话告诉您,我们从来不锁窗户。”“为什么?”它很惊讶地说道。我走过来,为它讲解:“这儿的窗户都很老旧了,甚至还有好几扇早就损坏了,我们来不及去修,只好让它们敞开着,当然,为了不让你们这样的船客生气,我们做了些表面文章,可实际上收效甚微。”它被我的话引起了兴趣,它看向我,它问道:“您是这儿的员工?”“不是,不是。”“您是这儿的船客?”“是的,是的,我和您一样,我是这儿的船客,只不过,我找不到自己的船票了,我因此被困在了这儿,当然,这和船长无关。”我指了指船长,它讪笑着回应了我们,它听完我的话,好像似乎大概若若有所思,它说:“你要去哪儿?”“你干吗老是问这种事?”我不耐烦地回答它,“别问我了。”“那好。”它点了点头,推测起来,“我猜,你多半要去某处采矿,你的包裹里还有武器,我也用过那些东西,您是个矿工?”“是的,您猜对了。”矿工懒洋洋地附和,“是不是要我夸奖您两句?”“不必了。”它礼貌地说着,“我能和您一起去吗?”“去哪儿?”“您要去哪儿?”“别问了!别问了!”矿工一下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扫下来,激动地大吼大叫,“我早就过了那种年纪,别问我问题了!”“我要跟着您一起过去,我还没用过这些工具,如果您能在路上就教会我,那么我想我们一定能事半功倍。”“我可不想教你。”“您不想多个旅伴吗?”“一点儿也不想。”“您不想多个同事吗?”“不想,不想!”矿工暴躁地打断了它,“我直接告诉你,它们给的钱总是只有那么一点儿,如果你跟着我来了,我就要受罪了!”“我可以不要钱。”它果断地回答道。“那也不行!”矿工摇了摇头,“你总要和我一起过去,如果你什么也不要,我也会被它们盯上,到了那时候,我该说什么呢?”“到了那时候,我和你分头行动,到了目的地,到了那时候,我们装不认识。”“到了那时候,那也不行!”“为什么?”“别说了,我正打算睡觉呢。”矿工躺在座位上,睡着了,到了那时候,它骤然跳起来,跳到它前面,瞪大好几只眼,死死地盯着它,矿工说:“别骂我,我听得一清二楚,这座位是我用船票买的,我躺在这儿无可厚非,这儿可不是别的东西的座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它说了两句,矿工这才肯缩回去,到了那时候,它很快就睡着了,它盯着矿工,它打算悄悄跟着它过去,到了那时候,它迟早要下船,到了那时候,它跟着它下去就好,只要下去了,那就由不得它了,可是,这条船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它也说不清,这条船滑来滑去的,它也说不清,这条船随时有可能掉下去,它也说不清,它捕猎时也会如履薄冰?它不清楚,它们见过那种东西,它不清楚,它只在船票上见过它,它只知道它们善于捕猎,这恰好是它的短处,如果它也和它们一样,那就不必跟着矿工下去了,如果它也和它们一样,那就不必给这些陌生的东西添麻烦了,它把自己的杯子举起来,盯着里面的东西看,这是个空荡荡的杯子,它却坚信里面会有水冒出来,就像它坚信有一条河一直陪在它身边,它不清楚,它不打算说话,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叫醒它,它不打算回答,就把它放在那儿,它不清楚,它打算拿起杯子,喝喝里面的水,可随着船体的一阵颠簸,这杯子摔了下来,带来了它意料之中的结果,它不清楚,我急忙擦擦自己的裤子,上面全是水,它匆匆忙忙地道歉,我说:“不要紧,不要紧,我还有另一条裤子。”你也跟着安慰它,它其实并不自责,我很清楚,这全是它装出来的,我很清楚,可也怪不了它,它早就习惯这样做了,把这层皮披在身上,它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我们前进,我很清楚,它什么也不必做,因为它不属于我们,我们要如何号令它呢?可它的表皮虽然变了样,但身子却实实在在地坐在我们的车上,我很清楚,我们不会去怪它的,你按了按喇叭,抱怨起来:“这条路一天比一天狭窄,它们就不能把它修好吗?已经多久了?”它听到司机在抱怨,便急忙将车窗打开,它把脑袋伸出去透透气,我向司机打趣道:“它们以前可不会这样收拾一条街道,我很清楚,你应该经常从这儿走,以前的时候,你是如何想的?”司机看了看我的帽子,它说:“把帽子扶好,快要掉下来了。”“谢谢。”帽子说道。“我很清楚,这是条最长的街道,现在也是最长的街道。”司机的脸上浮出了一副回忆的神色,“我看,这条街道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这条街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它蓦地说了一句话,它的脑袋还在车窗外面,但这句话它们都听到了,司机想了想,没说话,它要把这句话让给帽子,如果它不这样做,它当然不会这样做,它何必如此谦让呢?如果它不这样做,之前可没谁叮嘱过它,更何况它们素不相识,尽管是最好的朋友,但仍旧要搞好分寸,离得太近了,不好刹车,如果出了事故,你们谁来负责?帽子立刻就接上了它的话:“如果它不这样做,我记不清了,这条街道早就建好了,或许它现在也还在建,我是记不清了,不过,如果它不这样做,我有个朋友和这条街道有点关系。”“是谁?”“我不清楚,如果它不这样做,我不认识它。”“你是谁?”“我不清楚,别问了。”帽子把帽子摘下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它把帽子又戴回去,它接着说:“那时候,它正坐在自己家里,它的朋友找上门了。”帽子打了个哈欠,它也跟着它打了个哈欠,等它打完了,它才开腔:“你们的乐器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它不这样做,我搞不清楚你们为何要来找我。” 第227章 原封 “樱桃握着这枚戒指发呆,或许它能感觉到,那里面有谁在叫它,可这种呼声多半是稍纵即逝的,也许它听得不算确切,也许它不敢断言,它似乎没这样说,我想,它甚至连它是谁都不敢肯定,地图坐在它旁边,时不时地看它两眼,等它把手缓缓松开了,我们就能看到那枚戒指了,我们本以为那是枚淡紫色的戒指,可实际上这种戒指是没有颜色的,或许是某杯淡紫色的酒在它们从酒逃窜出来时蓦然跃入了它们的眼中,留下了这样一道挥之不去的倩影,可再浓厚的影子也有消散的时候,现在它散干净了,因此我们能看出来这枚戒指原本的形状,樱桃摩挲着戒指。”我们要把这戒指送到哪里?我们要把这戒指给谁?也许谁也不必给,我们拿着它就好,可这会给我们带来些麻烦事,不必怕麻烦,我们不必怕麻烦,这世道就是这样,如果你怕麻烦,反而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骑在你头上。“它们说完话就沉默下来,它们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一般没谁会去打扰它们,这时候,通常没有谁会看着它们,窗户刚从它家里出来。”或许它们走掉了,我没看到它们,它们还在这附近吗?它们很狡猾,我知道,可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我会连累它的,迟早会连累它,我忘记问那件事了,它为何要把雕像砸碎,又为何要把雕像丢进河里?和我无关了,那些事和我无关,我不必去想这么多没意思的事,现在,先回家。“窗户离开了它的家,它多半打算回自己的家,在路上,它时常躲进屋檐和小巷附近,就为了避开它们的眼睛,可它们向来没有眼睛,这些事很快就成了徒劳,它的身子耸动着,它慢慢接近了自己的家,它看到门被打开了,或许有谁从里面走了出来,它走进家里,发现床完好无损,它走到地窖附近,却发现地窖空荡荡的,我没看到山羊,窗户多半也没看到,我看到它喊了两声,但没得到回应,或许它走了,窗户拿出手机,它把手机丢到窗户外面去,我立刻蹲下来,捡起手机,看了又看,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把它留在了那里。”也许它回家了,它向来是活蹦乱跳的,我的耳朵很疼,被它们吓到了,我老了,身子骨很硬朗,我没吃什么东西,却要天天跑来跑去,就没有谁来帮帮忙吗?我要和这些家伙周旋到什么时候?我吃了太多食物,我的肚子难受,我的脚发胀。“山羊被它们带着向前走,我认为我们最好回去,可我不敢告诉山羊,它看起来很享受这种生活,它脸上满是满足的神色,我最好别打扰它,就让它沉浸在它的梦境里,我看到那位镇上的家伙靠近山羊了,它想说什么?什么也没说?这些家伙很擅长这一套,我在那儿跟它们学习时也爱这样干,我们喜欢搞些不痛不痒的恶作剧,不过我从来不参加,我总是要制止它们,可惜收效甚微,它们在这种事上总是很执着,它们被老师抓住了,它拿出钟表,那是钟表吗?我怎么知道!如果不是山羊,我会直接去问它的,可山羊似乎很开心,它沉醉其中了,我最好别打扰它,我对朋友就是这样好,它拿着那种像钟表似的东西,这东西的底部附近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已经落下来了,马上要落在地上了,地板冰凉冰凉的,它们光着脚站在上面,它们的嘴巴和鼻子都挤在一起了,我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它们,就好像这件事与我没关系,这件事的确和你没关系,这件事当然和我有关系,如果你及时阻止了它们,当然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全因为它们送了我那件礼物,一件崭新的礼物,是的,是上次的礼物,哪一次的?这儿有许多礼物,上一次的,别再问它了,它还没睡着,我不问了,让我听听看,我没有拆开礼物的工具,我经常把这些工具忘在家里,倒不如说,我根本不打算把它们带到学校里来,因为它们太笨重了,我住得离学校很远,我就住在学校里,每次都要走上许久,等我到了学校,那时候早就迟到了,我去借了它们的工具,我忘记那是什么了,总之能把礼物拆开,我可没借给你,也不打算借给你,我也没把工具带来,我把工具借给你,你忘了?你全忘了?最好别把这些东西带到这儿来,这样做没教养,而且不礼貌,我求了它们很久,它们没答应我,我灰溜溜地回去了,它们说,当然可以把这些工具借给我,可是我要把我的工具交给它们,这就算是交换了,我答应它们了,谁能答应我?我不答应,我答应你了,抱歉,我决不答应,我拿着工具回来,我拿着工具走开,我把礼物拆开,我把礼物丢掉,我把礼物捡回来,我把礼物拆开,把我的礼物还回来,现在是我的,我早就拆开了,别缠着我不放,可之前是我的,我先看到的,是你先动手的!你们想要什么工具?无所谓,什么都可以,能用就行,那些东西我们早就用腻了,现在送给你了,谢谢,我拿走了,我把礼物拆开,我没把礼物拆开,我盯着里面的礼物发呆,钟表底部的东西落在地上了。”这是个钟表一样的东西,我之前没见过,我看,这些可怜的家伙早就被镇子深处的声音吓破了胆,它们只能靠这种机器来生存,这种机器底部的东西落在地上了,它没看到?也许它也不必看到,它不在乎这些事,但这种工具有助于提神,我好多了,我现在神清气爽,我一点也不想睡觉了。“我认为它一点也不想睡觉了,这是从它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它有很多种眼睛,但里面的内容是相似的,我可以肯定,它睡着了,眼睛早闭上了,只不过某种东西还睁着,山羊越向里面走就越精神,或许是这样,我能看到它脑袋上竖起来的绒毛,这多半代表它睡得很香甜,它一般什么时候睡觉?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和它们经常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觉,它们睡觉时不喜欢关门,是的,这次就别偷看日记了,它们说走廊上有它们的仇敌,我只当它们在开玩笑,我立即笑起来,它们也跟着我笑,我本来只是想附和它们,到了这时候,它们却也想附和我,因此我们谁也不能停下来,谁先停下来了,那该叫做什么?没教养!谁也不准停下来,还要再笑一阵子,知道了,我们齐声回答。”我还没把门打开,那好,你打算什么时候打开,我也不清楚,动作要快,我们得赶紧离开,它的家人迟早会过来,我知道它说得对,酒保的家人很多,多得我头晕目眩,它们站成一排,我根本看不清它们的脸,我们走,我知道个好去处,在哪儿?跟我来就好,你信不过我吗?的确信不过,行了,别说了。我准备好的那辆车在哪儿?我把它停在楼下了,可现在?现在那儿什么也没有,地图还不知道这回事,我要告诉它吗?它随时有可能仓皇逃走,我知道它,它就是这样可笑的家伙,你要带我去哪儿?什么?我们得赶紧走,没空耽搁,我知道了,在这儿,在这儿,快上来。“地图和樱桃坐在车上,它们要把这辆车启动了,我似乎能听到它们在说话,无非是关于这辆车的,总不能说些别的,它们开着这辆车走远了,从这儿到那儿,我听到这辆车发动的声音,我感觉很亲切,可实际上呢?这只不过是一辆车,不是什么别的家伙,我和它之间没什么仇怨,犯不上去报复它。”走,你打算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我搞来了这辆车,这家伙又在耍无赖,这次不能惯着它了,这辆车是我搞来的,那家伙的位置是我发现的,现在呢?你什么也没干!让我猜猜,你马上要躺在车上睡着了,到时候,我的确要睡觉,怎么了?难道只有你努力了?你又要说,这是不得已的事,我费了很多心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根本就没干什么,我的确没出什么力,可那也是表面上的,我是个查漏补缺的,你明白吗?说起来,就连这次计划也是我制定的,你什么都没干,没错,你什么都没干,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别吵来吵去的,我也不想和你吵架,那好,我说清楚了,如果你出了问题,那就轮到我了,只不过这次很顺利,所以看起来我什么都没干!“它们一路远行,这辆车很轻捷,因此在这儿奔跑得很顺畅,不过它们追上来了,就在后面,愈来愈近。”快走,它们来了,我看到了,不用你多说,拐进前面的巷子,又是巷子?别胡说了!我们要换个地方待,我早就腻了!少说大话,把车子给我,我坐在这儿,谁也不能抢走它,来不及了,好了,就这样,谁也别动了,慢慢向前行驶,拐进我的据点,那儿有我的老朋友,我一早就安排好了,我早就说过,我什么都安排好了,它会接应你的。“窗户走进据点里,它或许看到了有个块头不小的家伙坐在里面,它多半认为它正在等它,窗户朝着那家伙走过去,它不客气地坐在了它前面,把四五只手一齐伸出去,搁在它的肩膀和脸上。”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没见过的家伙可多了,不止我一个,好,谁把你带来的?它没告诉你?没有,我最近一直待在这儿,或许你记错了,你们真有默契,你从哪儿过来的?你是山上的?你见过那座山吗?这事和你没关系,这事当然和我有关系,我是这儿的镇长!这儿是哪儿?这儿根本没有你嘴巴里的镇子,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我看你一直在说傻话,我不可能信任你,即使是它派你来的,我也决不信任你,你见过它了?你认识它?一开始为什么不这样说?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出来?它有些不对劲?谁?不是我,反正不是我,也不是我,是你吗?不是,不是,别怀疑我了,我忠心耿耿,它有什么问题?“它从那儿站起来,走到另一个地方,它把手伸进去,搅动起来,窗户一直盯着它看,它在想什么?你怎么想?我问了问它,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坐在我旁边,什么话也不说,我本以为它在装死,可它还有呼吸,我把纸片搁在它脑袋上,那张纸没掉下来,我说,快起来,别在这儿睡觉,它不搭理我,那好,你认为窗户在想什么?别吵,我正睡觉呢,谁会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解决,别烦我了,好吗?好。”这是它送过来的东西,你看看有什么不同?什么不同?我不是来这儿回答问题的,简直没完没了,你们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把这些问题抛在我头上,你们自己的问题,现在成了我的问题?我是这儿的镇长,谁说了这句话?站出来!或许的确有些不同,这是什么东西?不清楚,我很清楚,我最了解这种东西,是它送来的,每次交易完,它都要把这种东西送给我们,它说,这算是某种货币,让我们拿着它就好,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找到能用上它的场合,你看看,每一次的货币都有所差别,确实是这样,那又如何呢?有所差别,这很正常,我怀疑它出了问题,之前的东西都没问题,惟独最近的出了事,有意外,我这样想,你怎么想?别去管它了,它现在没来,我问你,你从哪儿来?你从那座山上来!别说胡话,我根本就没去过那座山,我连山脚都没靠近过,更何况,那可不是什么山,那是我们的垃圾场,那是发臭的画,那是崭新的坟墓,那就带我去坟墓看看,我刚好要睡觉,那就走。“地图带着樱桃走过去,樱桃多半在想,我们怎么还在路上?我们一直在路上?我们把时间都用来赶路了,或许该换个好点的交通工具,不许这样说!谁给你的胆子说这种话?没谁告诉我不准这样做,那我当然要试一试了,现在我告诉你了,快回去。”还没到?马上就到了,你着急什么呢,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好着急的。我还要赶去别的地方呢,它们在过节,过什么节?什么?你说什么?它们在过什么节?庆祝那条街道落成,只有最长的街道能配得上最长的节日,这就是最长的节日,它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别问我,我没参加过,你从来没参加过?也许是,我也不清楚,即使我参加过,也从没有完整地过完这种节日,它会持续很久,把其他节日的光彩都吞掉,把其他节日的脚印擦得干干净净,不过我倒是记不住它,我想坟墓快到了,你要带我去哪个墓地?我不带你去墓地,我们没空去干这种无聊的事了,我直接带你去墓地,简单快捷,不费力气,我们快到了,准备好,你要我准备什么?“地图和樱桃走下车,它们刚下车,这辆车就唱着歌走开了,樱桃和地图追了上去,它们或许是想把它追回来,不过好像没成功,我看到它们很快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它们走到墓地的入口处,这次有门票吗?请看好我的门票,朋友,我要进去了,你不许进去,你不许进去,你不符合要求,条件不对,条件出了错误,条件是什么?我能了解到这种条件吗?不行!出去!”我们到了,进去,我看到它把门推开了,这扇门倒是又老又旧,不知有多久了,我见过这扇门,我要和它握握手,我们要去哪儿?你之前来过这儿吗?当然,那枚戒指就是从这儿拿来的,你怎么知道的?酒保告诉你的?我可没见过你们在一起交谈,你没见过?当然了,你连自己都没见过,好了,我们已经到了这儿,就别说风凉话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想你总不会和我斤斤计较,即使要分个高下,那也得等到之后再说,你觉得如何?别和我说话,我的胸口很疼,那枚戒指在哪儿?在我手里,不在我手里,在你手里,在我手里,从哪儿挖出来的?我没挖,我不喜欢铲子和鱼翅,我想你不会这样做,你堕落了,行了,快走,在最中间,又在最中间?我看是在边缘位置,我说了算!我拿着戒指!你只拿了一半,胡说八道!这是个完整的戒指,抱歉,我看错了,原来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它很久没休息了,我现在想休息,可以吗?不行,继续向前走,这儿还很危险,随时会有东西爬过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快到了,就是这种东西,我们顺着它们走过去,我下一次来时也是这样走的,它们的脚印把戒指的位置暴露出来了,还没到?我能休息了吗?等等!现在别说话,别被它们听到了,现在呢?我现在能休息了吗?不行!你不能休息!“它趴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第228章 飞禽 “朋友们,我们看起来有些累了,我是说,从远处看过来,你们怎样想呢?至少乘务员还拿着折扇,上面的图案我不认识。” “它们走过来了。” “是在朝这边来。” “它们看到我们了。” “或许是这样。” “听我说,我们最好扭头就走,别在这儿停着,您知道吗?它们向来喜欢嘬那种最难啃的石头,鹅卵石,没错,您说得是,全是鹅卵石,根本就不是鹅卵石,我根本没见过那些石头,我们现在就跑。” “跑到哪儿去?” “向前走,向后退,我的翅膀在睡觉。” “我们要利用什么交通工具?” “别问我,去问它,这些事不归我管,我只是一幅画,上面还有发酸的牛奶。” “我喝过那瓶牛奶,瓶盖是灰色的,上面有好几条腿,像是蜘蛛,也像是蜈蚣,您见过这地方的蜈蚣吗?这里的土壤是紫色的,这些虫子藏在里面,倒让我看不清它们的脸了。” “又是脸?您想看清什么脸?” “您呢?我该问问您,这话应当由我来问你,你想看到怎样的脸,我注意到了,您对它们的脸很感兴趣,您满心以为每一张脸都是有所不同的,这显然是个可笑的谬论,您以为呢?” “小心我的脖子,它跑出去了,不知道待在哪儿。” “在这种地方,的确很危险。” “向来很危险。” “危险至极。” “我们应该坐下来,我的膝盖疼得要死。” “让我用这些刚摘下来的唱片帮帮您的忙,您知道吗?” “不,不,我不知道,别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最好把耳朵打开,我可不想动粗,我受过很长时间的教育,大概有这么长时间,也许要短一点,总之,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搞僵了,您明白了。”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饿了,我渴了,有吃的吗?” “什么都没有,我们出来得太快了,什么都没发现,您想要什么?告诉我,别告诉我,告诉我您想要什么,我要敲打我的老旧膝盖,疼得要死,疼得要死,您究竟想要什么?也许这附近就有那些东西,谁知道呢?我偏偏知道这件事,就好像这件事是为我准备的,你以为呢?这件事当然与我有关,我什么事都搞不懂,惟有这件事我想得一清二楚,这就表示这件事一定与我有关系,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了。” “别胡说,不过,你说得对,我没什么办法,带来些吃的,带来些喝的,还有厕所,先告诉我厕所在哪儿,我要过去了。” “就在那儿,就在那儿,我用尾巴指着的地方,我看得很清晰,您多半也看到了,您最好别装傻,我们这儿容不下假扮出来的傻瓜。” “我看到了。” “您看到了?” “我看到了。” “您看到了?” “我看得很真切,那就是厕所。” “也许您什么也没看到。” “也许是这样。” “您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说,您,看,到,了,什,么?” “是的,就这样。” “也许我们看到的风景还有些差别,不同的画家总能画出来不一样的画。” “我不吹气球,你的这番话可不能激怒我,让你们的大将出来,这是在战场上,容不得你叫嚣。” “去,去,再见,再见,等您回来了,我们早就走了。” “哦,哦,啊,啊,我的脚疼得要死,我的脚疼得要死。” “您快去,我等得不耐烦了。” “您最好陪着我过去。” “您要我怎么陪着你?” “您最好跟在我后面,走在我前面。” “当然,可螃蟹呢?” “好的。” “您要去哪儿?你要我陪你去哪儿?” “围巾,围巾,我把围巾弄脏了,快来亲吻它的连衣裙。” “走,走,我知道了,我要陪着你去厕所,臭气熏天的地方,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总之脏兮兮的,我要把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了,这都拜你所赐。” “谁也不许骂我的纽扣。” “那我的玻璃杯呢?” “之后再说,这件事之后再说。” “走,我们最好去厕所一趟,我的金币还藏在里面呢。” “不了,不必去了,我没什么兴趣,最好一直待在这儿。” “好的。” “我回来了,朋友们,现在这儿有多少位朋友?数不清,数不清,寥寥无几,我才出去一会儿,就多了这么多东西,你们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只会说话的包装袋?我敢打赌,只要我吹口气,我们就要飞到天上去,没办法,这种事能有什么办法呢?给你们,玻璃纸,我把你们要的物件带来了,记得把钱给我,这可不是什么劳动。” “当然,我们不喜欢欠债,即使是你的债,我们欠了你多少钱了?我们绝对不会还给你的。” “我比你们更开心,你们很开心。” “你今年几岁了?” “的确该这样做。” “我的椅子?” “是的,为您准备的头巾。” “尺寸刚刚好,正合适。” “也许这把梳子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拿不起来。” “您的脚上有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我仍旧拿不起来这种东西。” “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因此我一点也不惊讶,你们知道吗,如果一件事是在意料之中的,我们就不该惊讶,最好什么也不说,即使我们被吓到了,也要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最好面带微笑。” “我面带微笑。” “我们最好把这段话背一遍,不然很快就忘了。” “当然,当然,我背得滚瓜烂熟,我的记忆力令我自己都折服了。” “别捣乱,我又输了,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输了,也许有人作弊,总是有人作弊。” “您还是走开,最好能这样做,别为自己找借口,我们不爱听这些话。” “这话说得很没礼貌。” “当然。” “当然?” “当然。” “当然?” “当然。” “摩托车?” “摩托车。” “小市民?” “小市民。” “眉毛?” “眉毛。” “一股脑儿?” “一股脑儿。” 第229章 丝恩发怨 “谁把这枚戒指放在了这儿?” “把戒指放在那儿就好,我们赶紧离开,那些家伙要来了。” “别喝酒了,快去把那亮晶晶的东西拿来。” “把戒指放在柜子里,别拿出来,别让它们看见。” 山羊还没走进镇子深处,它总觉得自己越走越远,因而心生烦厌,它打算问问一旁的居民,可它面色铁青,不知想到了什么事,它的目光一触到它的神色就退缩了,就好像不合时宜的牵牛花一般,它是镇长,可现在只能跟着居民向前走,它的戒指上有裂缝,有谁愿意为它把戒指摘下来吗?它打算把戒指藏在地窖里,可总是得先出来啊,它还没有钥匙,直到现在也没找到钥匙,山羊摸了摸居民的肩膀,为表亲切,它微笑着说道:“我们走了很久了,究竟什么时候到?也许你记错了路,我认为……我们或许该回去。”这位居民不说话,而且走得更快了,我开的那辆车也没有如此迅捷,如果我能有它这样的脚踝,我当然不会被它们捉住了,如果没谁盯上我,我也不必离开自己的家,走到别的家伙的门前,始终等着它开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些素未谋面的东西。山羊倏忽听到有谁在喊它,也许是这位居民,它把脑袋扭过去,看着它,它听到它在说:“这声音纠缠我们许久了,这声音纠缠我们许久了。”山羊很恼火,自从它们聚在一起,它就一直在说这样一句话,要么就是别的差不多的话,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也许没有,可它不敢问,这位居民的状态不太好,它看出来了,或许它要掐住我的脖子,它拿着的那东西有什么用?底部的液体滴在了地面上,越来越频繁了,我可不敢问,问得多了总会出问题,我就是因为多嘴才会被它缠上,它在它们当中工作,我可不敢这样做,可厄运还是找上了我,或许它偏偏看上了这一点,它把那封要了命的信寄给我,我因而有了眼下的下场,这该怪谁呢?我什么都没做,可什么都没做有时候也是种罪过,我下定决心了,我壮起胆子对居民说:“您能把话说得清楚点吗?您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那些录音设备根本没什么用,我要听到你说出来的话,你说出来的话当然不可信,那就快把嘴张开,我就是要听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话。”居民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从嘴里掏出一柄又长又尖的武器,居民把它刺进山羊的山羊里,山羊和山羊倒下来,死了。居民说道:“我不清楚,我的记性不好,我早就忘了,您别难为我了。”“那你想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什么地方?别胡说了,我们哪儿也不去,我家里发了洪水,我得把门堵好,你明白吗?我把门关得紧紧的,谁也出不去,尤其是我,我不能把自己丢出去,我把门打开了,别人的家都要被淹掉,我能怎么办呢?尽管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可我仍要受罚,我能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能想出办法,受罚的就不会是我了。我能怎么办呢?那条河从我家门前路过,我听到有谁在叫我,我能怎么办呢?我得把雕像砸碎,我得把雕像砸碎。”居民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从嘴里掏出一柄又长又尖的武器,我能怎么办呢?它把这武器递给山羊,说:“拿着,用它防身。”山羊接过来武器,我能怎么办呢?我把它刺死了,它独自向前走,不住地咕哝着,它的耳朵和它的嘴巴不对付,它们互不连通,山羊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在说什么,或许它在和谁聊天,也可能在通风报信,这算是最差的结果了,它渐渐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在恣意行走,完全不听它的差遣,我该去哪儿?山羊问自己,它把这句话说了又说,渴望能唤起它身体的一丝怜悯,可这种话向来没什么用,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说话,它们不会说话,也许是不爱说话,更可能是不愿意同它说话,但即使如此,山羊也能隐隐听到一种声音,它们说,这句话我们听过很多遍了,这句话我们听过很多遍了。如果我跑快点儿,我就不会被它们看到了,如果我保持安静,我就不会被它们看到了,它们看到了谁?也许不是我,说这些话没什么用,我匆匆忙忙地把戒指留在了墓园里,我打算日后再把它找回来,可我早就把这件事忘了,没谁来提醒我吗?山羊觉得自己更接近镇子深处了,或许它走了出来,谁知道呢?谁都知道,但不是我,和我无关,山羊听到了某种声音,它身上的衣服晃个不停,它听到有什么东西嘎嘎直叫,这些声音缓缓绽放开来,从它的脑袋一直爬到膝盖,在身体各处来回蔓延,山羊说:“我把信带来了,你让我把它放到哪儿?”“放在那儿,就放在那儿就行。”山羊把信放在了那儿,它接着说:“我的门票呢?”“在这儿,你来拿。”山羊把门票取走了,它走了出去,走了很远,它骤然意识到得把这扇门打开,它又把这件事忘了,山羊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这条路上没谁敢去拦它,它弯腰捡起了自己丢失的东西,一个皮夹,它想,里面多半有东西,山羊把皮夹打开,把自己的手伸进去,它在里面摸了许久,总算肯把手抽回来,那上面空空如也,可在指甲盖里却有张门票,山羊走到镇子深处,把门票递出去,它顺遂地走进来了,它说:“我还没吃饭。”它顺着安排好的路走进去,山羊觉得自己在转圈,可至少还能听到声音,在地窖里也听到过的声音,不久后它会被困在地窖里,它打不开地窖的门,这次它没有门票也没有钥匙,它在地窖里被困了许久,一开始它这样想,后来却有了不同的见解,因此它豁然开朗,它享受在地窖里的日子,那是段与世无争的日子,它的听觉因而变得明亮,它的耳朵能看到更多熟悉的东西,它听到某种声音在敲门,还是那扇门,它一开始以为是有谁走了过来,要带它离开,后来才发现这声音就在地窖里,山羊顺着声音走过去,这声音就是为了指引它而存在的,山羊坚信这件事,即使这推论毫无依据,它也深信不疑,即使有谁推翻了它的论断,它也毫不在意,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山羊说,没了,没了,就到这儿,我们回去,现在还不能回去,我们刚走进来,现在当然还不能回去,山羊在地窖里顺着声音爬来爬去,这地窖很小,它不可能站起来,它只能这样爬行,它的尊严和地上的尘土一样微不足道,这里的地面干干净净,似乎被谁清洗过,连一粒尘土都没有,山羊顺着声音爬行,它站起来昂首阔步,它很快就停住了,它觉得前面没什么路了,而且它口袋里的钥匙也用得干干净净,就到这儿就够了,山羊把脑袋压低,衔起地上的工具,它最好立马赶回去,坐在那里,等着它来,把它的雕像砸碎,山羊看到有谁把山坡当成了赛道,那条河躲在山的后面,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一起从山上走下来,有的走得很慢,它们在向下沉,沉进那条河里,山羊觉得它们的脸和雕像不太像,这种猜想再次被打破了,可它这次算不上无依无靠,它慢悠悠地坐到那儿,闭上了眼睛。 “你最好别在这儿睡觉。”它一面说,一面把山羊摇醒,山羊睁开眼,它说:“别烦我,让我睡觉。”“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快工作。”它把什么东西蓦地塞进山羊手里,山羊的眼还没睁开,它只能粗略地感觉出这种物件的轮廓,它不用猜也知道,这就是雕像,还有别的可能性吗?它胡乱地伸出手里的工具,砸在这些雕像上,这个完了,下一个,这个也完了,还有下一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所幸它始终没有睁开眼,彷佛这样做它会好受些,它看到了天花板,给你,给你,全给你,只有这一件东西,我把它送给你,我把这枚戒指送给你,你想给谁都可以,山羊挥动工具,落下来了,落下来了,戒指在哪儿?它们都不说话,不能说话了,它把戒指套在自己手上,亲了一下这东西,它说,这算是物归原主了,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一个,下一个,还有下一个,还没完,还有下一个,山羊挥舞手里的工具,把这些雕像全砸碎,这是雕像吗?它开始怀疑了,它一直没睁开眼,那是因为不必睁眼,可现在呢?我看情况变了,可仍旧不必睁开眼,谁想让我睁开眼?告诉我,写信给我,我还挂念着你,有什么事就写信给我,我来帮你解决,即使我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也能给你慰藉,最近很嘈杂,山羊说,我感到最近很嘈杂,有许多声音,让我不耐烦了,哪儿的声音?告诉我,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街道下面的,这儿毕竟是最长的街道,我想你也知道了,在这儿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因为它太长了,它是最长的街道,我们能怎么办呢?只好顺着它了,有谁敲你的门吗?什么门?那是什么?我马上赶过来,不必了,我的邻居来找我了,它说,它最近也没吃东西,它说,这算是养精蓄锐,它说,那条河在我的眼睛里流淌,它说,它要给我看看眼睛,我拒绝了,我的眼睛不疼,腰倒是很疼,而且越来越疼,它们说我一定出了问题,要把我送到它们那儿去,我拒绝了,它们说我一定出了问题,因为我说了这句话,我一直保持沉默,但现在突然说话了,它们说一定有问题,这句话就是钥匙,它们要把我的嘴撬开,仔细研究,好好观察,我仍旧拒绝了,我的腰一点都不疼,山羊挥舞手里的工具,把这些雕像砸碎,它的眼皮松动了,也许我该睁开眼,可我一旦睁开眼就不能把它闭上了,也许我该睁开眼,可没谁让我这样做,我不能贸然行动,这会给它们添乱,山羊觉得声音变了,这些雕像,这些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变了,你把戒指砸碎时发出了怎样的响声?你还记得一清二楚,你把戒指留在了墓地里,你把戒指拿了回来,可它还不知道呢,它能想到什么呢?它绝不会怀疑你,你把戒指掉包了,就为了给雕像一枚戒指,它们始终不爱你,这种炽烈的话在你看来太可耻,你把这枚戒指放在家里,你刚买来的家,你从没住过的家,家里还有别的东西的家,它们在这儿安了家,你可不会阻止它们,你只想把戒指藏进去,你只想把它摆脱掉,之后有什么事就和你无关了,只要和你无关,你就决不心寒,哪怕它们在嚎叫,你也决不心寒,山羊趁着闲暇时分把眼睛睁开了,它看到山羊趁着闲暇时分把眼睛睁开了,它看到一模一样的雕像从它手里穿梭而过,它稍一用力就能扼断它们的手腕,这是为它们好,山羊心想,它们再也不必挥舞工具了,我把我看到的事都记在了信上,一开始,这只不过是本日记,到了后来,这本日记就承载不了我看到的事了,到了现在,文字的功效也走到了尽头,我得把我自己丢到信里寄给你,这样做我也能逃过一劫,可你就要遭殃了,我想你不会怪罪我,即使你要怪罪我,那也晚了,我已经准备好这样做了,毋宁说,一开始我就打算这样做,我刚和你接触时就有了这种想法,你和它们没关系,我只能来找你,我的渔网被它们污染了,是我的错,我主动跳进了河里,我只想洗个澡,可很快就发现不得不游泳,接着就得参加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泳比赛,这些事都是能看清楚的,再然后,我就陷进了河里,再也出不来了,只有你能帮我,我也只能帮你,我们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好写写信,写了又写,擦了又擦,把那些字迹抹来抹去,到最后连我自己也看不清,山羊说,我把这封信寄给你,盼望着你能收到,我收到了,山羊说,我收到了,我一早就收到了这封信,我听到门口的信箱在嗡嗡乱叫,我来找你了,山羊说,山羊把手里的雕像砸碎,它们刚好过来了,它们说,把那些雕像给我,哪里有雕像?山羊很不解,我把工作完成得很出色,我把戒指砸碎了,连同雕像一起砸碎了,我把那些工具借回来了,我把在地窖里的工具全借回来了,我寄出了信,我收到了信,我在最长的街道上徘徊,这就算是你们的事了,我把我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别来烦我,你们也不许烦我,我只为而活,我只为而活,把渣滓给我们,我们不要别的,给你们,这是我的分内工作,你们不必来问我,直接动手就好了,我们最好别那样做。它们把雕像的碎片收集起来,丢进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它们注意到了山羊的眼神,所以告诫它:“不必看我们,我们不会把这些碎片丢掉的。”“你们要把它们丢进河里?”“我说过了,那不是河,那是一座山,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可没听见。”“你一直捂着耳朵。”“我也没看见。”“你始终闭着眼。”“所以说。”山羊缓缓站了起来,“它们冤枉了我,它们带走了我,它们耍得我团团转,我被它们逼进了角落里,我被它们踩在了脚底,这时候你们可没出来帮我,到了现在,你们要说什么?这仅仅是无心之过,虽然你遭了大罪,但这只是无心之过,你不必太较真。” “好了,好了。”它开始打圆场,满心希望山羊能安静下来,它说道:“我们都别说了,说这些话已经没用了,这儿的工作还算轻松,不是吗?这就是我们给你的报酬,我们什么都没给你,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需要,你把自己的皮夹丢了,我们当然没办法给你钱了,这些小家伙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我们手里,如果你没把皮夹捡回来,那我们就不能这样做了,而且,我们收留了你,甚至可以说,我们收养了你,我们为你遮风挡雨,我们为你带来久久不散的天晴,那些暴雨雷电不会掉在你脑门上了,它们也很久没来找你了,按理说,你才该报答我们,可我们没这样说,也不会给出这种要求,我们互相让一步,你觉得呢?” 山羊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它们根本说不到一块去,它们说的是实话,可它自己说得也不错,这件事没什么结果,那就这样,它不想再争下去了,结果早就想好了,被它们想好了,它也在河流当中,但却不能发出呼救声,它们说,山会看它们,它们说,雕像上有眼睛,山羊听了这些话,它用耳朵接收了这些话,而且全部信以为真,它没看清戒指上的裂纹,那是因为它紧闭着眼睛,它们不会放过一位忠厚的瞎子,它们把戒指伸到我面前,我闭着眼,可还是能看见,看得很清晰,仍旧很清晰。 第230章 一刹那 杂役和它在台阶上趴着,它们把脑袋贴在台阶上,有些凉,它说:“请把我的扇子拿来,这样的天气令我难以忍受。”“我没见过你的扇子。”“很好,你是位出色的演员,这是我的头发。”它们一直趴在台阶上,脑袋泠冰冰的,眼镜紧闭着,它们一扒到楼梯上,其他东西就走开了,暂时走开了,马上又要回来,“别回来!别回来!”它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您打到我了!”杂役猝然跳起来,为自己争辩道,“对不起,您还是坐下来,我向您道歉了。”“我的耳朵在哪儿?”杂役一面说,一面坐下来,又把脑袋贴在了台阶上,它忽而哭泣,忽而大笑,忽而跳起来,忽而躺下去,它把自己的勺子刺进杂役的后背,杂役趴在地上,死了。 它忽地听到有谁在叫它,于是急忙站起来,向上走,这台阶凹凸不平,实在难以下咽,它一瘸一拐地爬上去,双手并用,四肢着地,把舌头搁在地上,乱叫着向上爬,它走着走着就看到它了,是的,它早就猜到了,杂役就在台阶上面,就在前面等着它呢,它扑上去,再一次把脸贴在台阶上,台阶上的脚印和泥土都粘在了它的脸上,它和杂役四目相对,此刻正沉默着,霎时间,有灯泡从窗户外被扔进来,砸碎了牙齿上的玻璃,碎片落了一地,它们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外面大声叫骂,可喊的未必是它们的名字,即使有谁在喊它们,那也与它们无关,它们的脸贴在台阶上,台阶贴在了谁身上?棉花,它说着,“您看到我的画了吗?我分明把它摆在这儿了。”“我什么都没看到。”“您还是把它还回来,我不会怪您的。”“我信得过你,你是谁?从哪儿来的小孩儿?我把脏水一股脑儿倒在你头上,伸出舌头使劲舔,即使我信得过您,我也不能辜负这种善意,您放心,我根本没见过您的画,我的抹布还很健康,最好别欺负它。”“所以说,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把画还给我?”它遽然跳起来,眼睛里喷出成团的火焰,“那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一个人走了,回见!”它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走到楼上去,不去看杂役的眼睛,杂役多半还在那儿趴着,它不知道,搞不清楚,它和它没关系,它们第一次见面,这是第几场会议?麦克风调试完成,一切正常,随时能开场,先把门打开,别让它们进来,这时候太早了,它们最好别进来,快让它们进来,我独自待在这儿,您还想让我说什么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就让它们出去,把门关好,把门锁上,什么也不用担心,钥匙在我手里,我要把钥匙丢进路边的垃圾堆,它们靠过来了,快跑!快跑!它走了上去,趴在台阶上,我的脖子,我的脖子,啊,脖子上的脑袋,西瓜,西瓜,靴子在说话,别抓住我的纹章,好吗?决不姑息!别说话,保持安静,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跳起来,跳起来,从这儿跳到那儿,手指动来动去,嘴巴也别闲下来,我们听说您还会唱歌,那就表演一段,好,好,如你所愿,它把木头扛起来,纯白色的木头,你们见过这种木头吗?它发问了,它们摇了摇头,“你被淘汰了。”年纪最大的那只生物说道,“现在,请您出去,一定要爬出去,最好别放皮,我们的鼻子很灵,别让我们听到这种声音。”“那就再见。”杂役把它推了下去,看着它在滑梯和陀螺上向下翻滚,喉咙里藏着坏掉了的留声机,还能播放过时了的腐臭影片,尖叫,叫个不停,停电了,我把窗帘烧干净,杂役坐在台阶上,它说:“谁也不许过来,谁也不许下去,我是这儿的主人,让我看看自己的眼镜。”孩子把脑袋藏在自己的上衣里,小心翼翼地踱过来,嗫嚅道:“请让我过去,我的帽子在楼上,我拿不回来了。”“那和我没关系,快走开!别站在我前面!”“您让我过去,我只能从这儿过去,我要从别的地方过去,我能从别的地方过去,我不爱从这儿过去,我在上面坐了很久,我的头发是绿色的,我只能从这儿过去,您必须让我过去,我今天不走了!”“您的帽子在哪儿?也许,我能帮您拿下来。”“让我告诉您,可是,您不必知道这种事,这是属于我的佩剑,你想把它占为己有吗?”“我上去后,你要替我坐在这儿,谁也不准上来,你明白了吗?”“当然。”“你最好能发个誓。”“我决不发誓,我只向自己起誓。”“那你就走开,这儿没有您的帽子。”“那好,至少您还有一顶帽子。”“快把门关上!你没听到吗?”船长大声吼着,船员们呼号着跑过去,把门锁死,“用柜子堵上它,别让外面的东西进来!”“我们就这样做,和您无关,老家伙,胡须,胡须,我爱吃胡须。”船长和船员们在这儿坐着,它们各自抱着一杯热酒,纷纷朝里面丢耳垢,船长边叹气边说话:“我们多半出不去了,就在这儿安排后事。”“还是乐观点。”有个年轻的船员走过来,把杯子里的酒倒在船长头上,“我们现在哪儿也去不了,注意电视机,殴打背叛我们的屏幕,哦!哦!我是蜗牛,我在爬行,我在爬行中!”“你们看到我手里的戒指了吗?”“什么也没看见,我们有鸡翅,不需要扫把了。”“这是我早已死去的爱人留给我的。”船长看向这枚戒指,款款地讲着,“一看到它,我就能想起它,我就能想起那些美妙的岁月,我能想起自己家里那些烂掉了的臭番茄,我是蜗牛!我是蜗牛!朋友们,我先走了,再见,再见,下次见,昨天见,我是蜗牛!我是蜗牛!我是蜗牛嘴巴上的鸡胸肉!”船长把戒指砸到船员脸上,它很快就爬开了。 第231章 宠溺 “图赛伦,你上来。”蜜蜂喊了喊,让它赶快上来,“请别耽误我的时间,别让我看到你那张睡眼惺忪的脸。” 图赛伦略感惭愧,它摇了摇头,在四处投来的视线中走上去,它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它,可它总要把它们称呼为它们,这样做也算是一种胜利,图赛伦挺起胸膛,在它们的目光中走上去,走到了蜜蜂身边。 “爬上去。” “去哪儿?” “爬上去。” “您吃了什么?” “爬上去。” “这些话我多半听过,不过,您穿着的这件衣服真好看,我从未见过这种款式的衣服,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上面的图案有些古旧,让人想起某些古老的民俗,您见过冰淇淋里的指甲吗?也许很美味。” “爬上去。” “我之前就在店里等您,可您一直没来,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还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我也许惹您不高兴了,我能向你道歉吗?也许有些迟了,不过,如果要我再来一次,我会把杯子扣在您头上吗?我想,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喜欢那些爱做梦的杯子,它们总要说梦话,而且不让我睡觉。”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爬上去。” 图赛伦爬了上去,这也许是某种扶梯,它的视力一向不好,因此看得很清晰,灰色的梯子,搭在某种金属上,散发出薰衣草的气息,图赛伦闻了闻这种气味,它顿然明白了,它倏忽转过了脑袋,打算去看蜜蜂,不出所料,它逃走了,图赛伦顺着梯子向上攀爬,也许是别的方向,它不知道,它的使命就是爬行,这种出自于本能的本能成了它眼下惟一的本能,其余的欲望与理想都成了残渣碎屑,在遥远的风里静静地消散一空,图赛伦一直在爬行,直到它遇到了某种石块,也许是石块,被打磨过的石块,也许是块供它书写的木板,它打算留下点东西,可图赛伦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没有什么笔,一支笔也没有,它失望地离去了,它爬了很远,到了很远的地方,当然,还不够远,因为它的嘴巴在这儿,它蓦然想起那块木板附近当然有早就准备好了的自来水笔,它兴奋地爬回去,却发现那支笔早就不见了,这也在意料之中,它嘟哝着,出于一个令它也羞于承认的缘故,它久久地捂住自己的小腿,某种异样的情绪郁积已久,它掀起自己脑袋上的石块,从这块石头下面找到了那杆笔,这儿什么都有,有吃的,有喝的,就连娱乐设备也为它准备好了,图赛伦坐在它身前的皮椅上,手里握着那杆笔,眼镜盯着这块木板,上面早就有字迹了,要么就是某幅画,是谁留下的?这位艺术家来了吗?也许它直到现在都还没离开呢,图赛伦拿起手绢,擦了擦这些凌乱的痕迹,可就如它所想,的确如此,根本擦不掉,它倒了些水上去,更加卖力地擦了起来,仍旧没什么成效,很快就有些浮躁的电视机占据了它的物种,它对着木板拳打脚踢,把画笔丢上去,把椅子扔过去,把那些杂志当燃料,以此来烤这块令人作呕的石板,图赛伦把木板的腿折断,搁在自己耳朵两旁,即使如此,没错,还是这样,它又想到了,那些字迹,那些画作,依旧留在那地方,我还能把笔捡起来吗?我不知道它掉在了哪儿,而且最好别弯腰,它问起自己来,哪儿也去不了,是的,哪儿也去不了,我最好一直待在这儿,不过现在不行了,众所周知,我把东西全砸光了,至少谁也用不了这块木板了,等它们回来了,等它们过来了,这里什么也没有,这就是我对它们的报偿。 如果我说,我就打算这样做了,它们会满意吗?图赛伦想道,它什么都不想说了,在这种紧要关头,任何电风扇都是多余的,图赛伦试图打开冰箱的门,可就像从前一样,这扇门纹丝不动,它只好一直停在这儿,图赛伦正打算打开地下室的门,却发现有人待在那儿了,图赛伦走了过去,隔着门向里面看,里面传出来一股清香,透过宽阔的缝隙,依稀能望见铺设在地面上的地毯,图赛伦径直走了进去,这儿没有地毯,因此,图赛伦摔死了,有谁在朝它招手,它上下打量它的四个脑袋,不知道该同谁说话,而它的手还在伸长,它倒是很惬意,正招呼着它,让它过去,它当然走过去了,它顺势坐了下来,坐在这位陌生朋友的跟前,它看到这位朋友的脚边放着一本书,是它写的书,可它把它的名字划掉了,尽管如此,涂抹得其实并不算干脆,也许它中途就改变了主意,也许它懒得干得那么彻底,它朝着它开了腔:“请别问我,我没有名字。”“您叫什么?”“您一直坐在这儿?”“您一直坐在这儿?”“我从不坐在这儿。”“我从不坐在这儿。”“这里是您的故乡?”“我没有故乡。”“再见。”“再见。” 它缓缓地站起来,打算踢翻它眼前的天花板,可是,它是一位艺术家,它自己也知道,它早就见过它了,在它的某场展览会里,它记不得那是什么时候了,总之与某个盛大的节日很靠近,也许是节,也许是节,它现时记得不清晰,等回去了就能翻翻日历,那本日历还是送给它的,它一直不舍得用,现在应当还没过时,在那场展览会里,它一直盯着它,它一直跟在它后面,也许那时候,它们就见过面了,它停在一座雕像前面,仔仔细细地察看,它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它从身后接近,和它并肩而立,它对它说:“这就是您的?”“这是我自己。”“您常常是自己的。”“我常常是自己的。”“在雕像后面多半有我的名字。”“总是有这种名字。”“我的铅笔多半藏在雕像里面。”“当然,本该如此。” 第232章 安度 它正带着自己的行李向前走,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倒下了,你走过去,从身后接近它,从某个角落里踱出来,沉默地跟在它后面,你说着:“请把行李交给我。”“别开玩笑了,朋友。”它摇了摇手,权当拒绝,“我还很累,没空与您开玩笑,等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会去找您的,好吗?至少现在让我一个人走开,我不想把这话再说第二遍。”“好的,好的,我尊重您,我理解您的心情。”你一面说,一面悄悄跟在它后面,就好像它什么也没看见,有些过时的物件从它的行李箱里掉出来,你连捡都懒得捡,反倒用脚踩上去,用尾巴把路边的野草铲掉,顺着它的脚印前行,“您要到哪儿去?”你开了腔,一次友好的交流,“也许我还能帮帮您,我就住在这附近,我对这儿的建筑再熟悉不过了,您知道吗,我的孩子和我都在这儿散步,每天晚上,是每天中午,我说错了,别在意,我们接着说,别人都睡着了,早就睡着了,我们一边散步一边大叫,试图把它们吵醒,可它们睡得很熟,什么也听不到。”“也许我听到过您的声音。”“在夜里。”“我什么也没说。”黄金和螺丝刀,天空中弥漫着暗紫色的树叶,把云朵都遮住了,地面上的井盖嗒嗒作响,人群都聚在一起,待在罐头里,从远处的山顶处斜斜地坠落下来,由垃圾堆成的山,发出一股令人欢喜的恶臭味,到了正午时分,古诺博尼把自己的脑袋伸出来,搁在这座垃圾山上,它的口水和眼泪都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那些小得看不清的物种都坐在山脚下,把脑袋抬起来,向上望,它们的脖子里夹着谁的明信片,早就成了碎末,混着口水,粘在了缝隙里,马桶的抽水声从山峰当中的手机屏幕里传出来,安森抱着自己的手机,他能听到这种声音,他自己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他早就把这手机砸坏了,可现下屏幕仍亮着,安森走下床,趴到地板上,把鼻子贴在地板上使劲地闻,他一面嗅着什么味道,一面把下肢提起来,向前爬,他停在一处安静的玻璃瓶旁边,把书柜打开,摸了摸柜门的把手,这书柜里只有一本书,比他的肩膀还宽不少,没有封面,也许有,安森想不起来了,他许久没打开过这本书了,全因他挪不动它,这本书里多半全是虫子,每到夜里,安森就能听到这本大得不像话的书里传来某种生物走动的声音,也许是虫子,或者别的什么,安森不知道,也懒得去想,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拿出香蕉,把香蕉放在头上,走出门,他忘了带钥匙,但现在已经进不来了,他站在门口发呆,按了按门铃,敲了敲门,也许会有谁把门打开,谁知道呢?如果有小偷闯进去,他才刚出来,所以有小偷闯了进去,这位小偷听到了门铃声,它会跑出来开门吗?也许会的,安森想着,它是该假扮成房屋的老朋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走出门,走下楼梯,安森摸了摸楼梯扶手,上面没有蝴蝶结,他住在某处楼房里,可大象呢?它们把袜子丢到某位文学家的嘴巴里,如果这位小偷现在就出来了,它多半把安森家里的物件全偷走了,就装在它背后的袋子里,它假装自己是这儿的居民,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着离开了,安森挥了挥手,以示道别,等这位小偷朋友走了,他感觉肩膀又酸又痛,他霍然转过头,看到某种生物站在他后面,安森想了想,他认为最好给它起个名字,比如人,他对着这位陌生人说:“您好。” 安森摸出了打火机,他对着它喊:“请您把皮夹还回来,叫啊,喊啊,序曲,序曲,我在猎犬的头发里旋转,黄色的指南针升腾起来,顺着我的眼睑溜到章鱼的模特身边。”安森把打火机塞到邻居手里,他咕哝起来:“拿着,拿着,别还给我了,我不缺少这种东西,您要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点好东西,我把水泼进去,水果,水果,水果吐出来的液体,哦,我就是穿山甲的父亲!” 安森拿出火柴,借着窗外夕阳里的月色把这因人力而成的杰作点燃,他把熄灭了的火柴丢进书柜里,那本书烧起来了,他能听到里面的脚步声,通常,在这当口,里面总非常安静,可现在却不同了,它们走得很快,走得很慢,它们在书里走来走去,绝不发出任何叫喊,也许脚步声就是它们的呐喊,安森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地把门踢开,从窗户跳出去,跳到自己家里,他把手机打开,和邻居通话,它必须顺着手机跳进它家里,安森把邻居锁在厕所里,邻居不住地敲门,安森拿来一桶水,走回自己家,泼到书柜上,这本书早就成了黑漆漆的头发,什么也没有了,安森看到书柜上有个醒目的洞口,先前多半被书挡住了,致使他什么也没看到,现在他就能爬进去了,安森爬进去,爬到自己床上去,他走下床,把手伸到床底下,用力,用力,他闭着眼,咬着牙,脸也涨红了,周围的邻居都跑到他家里来,围着他鼓掌,围着他喊叫,某些没见过的东西也跟着走进来,它们把他围得密不透风,喊着什么很刺耳的口号,还有人在唱歌,看不清它在唱什么,安森把床掀翻了,他看到床下面有块破破烂烂的木板,他把这块木板踢开,又看到了个崭新的入口,不知通向哪儿,他陡然转过身,死盯着这些人,他把手搁在背后,摸了摸地板,安森径自跳了进去,他慢慢地爬出来,感到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似乎有什么硕大的虫子在他脖子里钻研学问,我是一本书,我是一本书,把我丢到草丛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被勒死了,安森抹了抹自己脑门上的汗水,他勒死了这样一位陌生人,他想从床底下爬进自己的家。 第233章 这不是爪子 狗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它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等谁,不过它们迟早要过来,它守在了它们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它们过来,不,不对,不是这样,它们来不来都无关紧要,我知道吗?你知道吗?我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谁也不能比我了解得更清晰了,在这方面,我是专家,我知道得还算多,恐怕谁也比不过我,还要学习,还要学习,我很谦虚地说着,不过,它们可不会在乎我,不管我说了什么,通常,通常,总是如此,当我这样想了,它们就不会来了,当我这样想了,它们就要来了,狗把自己的背贴在椅子上,它知道它们要来了,它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等它走近了,狗看清楚了,是壁炉,是壁炉,等的来了,等的来了,了说,等的来了再说,的让了进来,进到哪里去?这里还算宽敞,请大大方方地进来,我们该吃什么了?“你最近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多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知道吗?”它始终不说话,之前不说话,现下坐在了这儿,,斑马询问道。“那份报告,您完成了吗?”听到樱桃这样说,“能让我过去吗?”壁炉张开嘴巴对它说,狗侧过了身子,示意它过去,可这只是个狭窄的入口,也可能是出口,不管它是什么,总之谁也过不去,我们现在可没空研究这些东西,谁有空闲时间能消耗?最近的事情忙不完,要忙个不停,汗流浃背地忙个不停,这是我们犯的错,可犯了错也得继续,就当是将功补过,怀着一颗忏悔的心,我们没工夫去忙这种事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忙碌,总要有个理由,没有理由,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你必须把这件事讲清楚,不然,我是不会答应您的要求的,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只能这样做,没什么理由,就是为了以后能舒舒服服地探究这些理由,那我们更该下来,现在就下来讨论这些问题,别说了!!斑马愣了愣,它把自己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净,这两天,仍旧不说话,它看到它这副样子便火冒三丈,它四处寻欢作乐,倒不如说,这才是它的工作,了让的进来,慢些来,低,低,高高低低,我们就坐在这儿,慢慢地看你的脸,“快过去。”狗殷勤地说着,“来,我带你过去,这儿的地形走起来不方便,外来的家伙常常麋鹿麋鹿,对了,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多半不是这儿的朋友,我之前没见过你,我的记性很好,谁的脸都能记住,可唯独没见过您,这就说明你没来过这儿。”“您说得对。”壁炉笑了笑,把帽子摘下来,递给狗,“初次见面,我是”“你好,壁炉,来这儿得没错,它的确我朋友,你想说什么?什么?苍蝇,苍蝇,有什么事吗?”“”“说大苍蝇,巨型苍蝇,把手伸出来,它倒是想大大方方地承认,可樱桃不会饶过它的,它知道,这就是它的秉性,虽然它们相处得不久,不过它对自己的眼光向来很自信,樱桃总是严肃又认真,它们在萨瓦托平原闲逛时,那只没脑袋的野生动物闯了进来,按理来说,它们早就把门锁上了,“你还不过去?”狗冷淡地问它,“马上就要关上了,它们开着那种崭新的车辆,大得不像话,差不多有半个城市那么大打水,你负责做这种事,我没看到它,它冲过去,打算揪住它的耳朵,可很快就把手缩了回来,不敢动了,确实如此,这不是它该管的事,这不是它该干的事,倒不如说,就算它这样做,又和它有什么关系呢,这辆车也没看到它,我还要拿着它们去敢别的事,可现在那?它不能事事都茶手,这回让它们不高形,“放轻松,好吗?放轻松。“它和气地说着,试图让它冷静下来,”这儿没谁想害你,我要不想害你,壁炉,请多指教。“我想去见见它。“”谁?“”“它。”“这儿可有很多这样的家伙,你最好把话说得清楚点,不然,我可不知道要领你去哪儿,我也未必要领着你过去,我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干。”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一片树林,一片小树林,里面有谁,放心,这儿没有别的物件,谁在里眼里只有你,?“那就把它的外貌特征告诉我,我自己去找。”“那可不行,你不能进去,如果要进去,那也该让我陪着你,您不熟悉这里面的环境,而且,我们有规定,外来的朋友可不能私自进去,我不管您有什么高尚的理由,也不管您有什么解不开的谜团或身世,总是有你这样的客人走到这儿,来找个住在里面的家伙,恕我冒昧,它们未必住在里面,也许只是背困在了里面,我爷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我一般只待在这儿,并不愿意走到里面,因为,你也知道,这里面总是不断变动的,即使是我这样的老家伙也不敢时时刻刻待在里面,所以,尽量在外面徘徊,这就是我们该做的事,你懂了吗?”就是你,朋友,就是你,我看到了你,竹篮,竹篮,你失职了,我们要扣掉你的薪水,实际上,这辆车终日闲置着,即使被它们开了出来,很多地方也用不到,它们常常会担心,也许有谁偷偷藏在了车里,先让我过去,我还有因此,这辆车总是闲置的,这辆车太大了,它们不可能每次下车时都进行一次搜查,下车时也是如此,它们要确保每个人都走了下来,没有人待在车上,我要给你看这件东西,了把自己的上衣服,过时了,张开舌头还算顺滑,怎嘴吃东西掀开,一件刚买的衣,餐厅的么也打不开,先让我过别的事要做,面,你能看到谁,你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吗?我不会把你的声去盯着你,我看到了谁音录下来,请相信我,没人看着你,这儿的墙壁很结实,没人会?我看到谁了谁也没看到,我只能看到你,我来不及,去,安装这样一种排系统迫在眉睫查,谁知道它会什么时候那只动物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待在车上不出来你的眉毛挺好看,在樱桃的极力提议下,它们拥有了这种方便的家伙,这要耗费它太多精力了,我的眼睛最近动了手术,不方便,懂了吗?只要它走在路上,它就要这样做,而且,在这种过程中,斑马几乎什么事也没做,它不会开车,它没有驾照,它也不打算开车,斑马向来嗜睡,睁大你的眼看看,这就是你们卖给我的商品,包装袋被拆开了,这也就算了,它也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睡着,因此,它只好这样了,这辆车由樱桃负责,谁负责这件事,马上让它站出来,我在这儿,朋友,怎么了,您要说什么?你打算做什么?这儿容不得你撒野,我什么也不做,不过,我要扞卫自己的财产,商品居然那儿,你就不能多看两眼也过期了,这也算不上我们的问题,它摆在?“快去找找它在哪儿。”斑马坐在那儿,不愿意动身,它说:“我不想去了,“这儿倒是有不少这样的家伙,都符合你的描述,可谁是你要找的呢?我告诉你,经常有你这样的东西,跑到我们这儿来,来找我们中的一个,可是,它们多半没听说过你,你也不必指望它会给你什么好脸色了,”我要从哪儿进去?“”跟我来“”你最近没什么事做?““”最近恰好很清闲,刚好能陪你过去,不过,在路上别乱碰什么东西,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不会出什么事,我们肩上的担子的确很重,您的肩膀上有只鸟,我没见过的一种鸟类,您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它的,我也不知道,我没遇到过它,是它找上了我,可我甩不掉它了,那好,我们就按您说得做,希望您说得话都正确,没什么错误之处,当然当然当然,我向来不说谎,更何况是你们这些脾气暴躁的老家伙呢?只要说戳了一句话,你们就会冲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吼大骂,只要我说错了一句话,你们一定不满意,我说得没错欢迎光临,你们有什么特色服务吗?或许没有,我也不知道,上次来时,我也没看到它,这次它仍旧不在这儿,这算是失职吗?也许它和我们一样,也许它是我们的敌人,也许它能被它们利用,总之一定要小心,它到底要去哪它来,这是它的本职工作,或许它根本不是什么动它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现在在哪儿?它的老师是谁?的确如此,但这辆车不属于我们,我们不能胡乱使用它,而且这只动物的底细我们根本不清楚,它还在教书吗?也不行,我们最好别这样做这辆车很大,斑马反驳它,许不在学校了,我,樱桃下了命令,可是前几天还见过它的老师,还很硬朗,身子没出什么问题,这是它的店面,可是呢?这位老板可惜你应付不了我,谁也不能应付我,我要走了,不必挽留我,“我把它抱过来了。”斑马抱着它走了过来,它似乎很不情愿,可终究没有说什么,也许是因为它不爱说话,它会说话吗?学术界还没给出确切的结论,斑马希望能得到实践的机会,这次机会是它争取过来的,必须好好珍惜,眼前的事实是,“我本以为它极具攻击性,像书上说的那样。”我们在看来,它很温顺,就像察看了这棵树旁边的土壤,没出什么问题,“树上怎么说了?”“没说什么,也没叶子,叶子都掉光了,我们能养它吗?斑马抱着它说,你也看到了,它很温和,而且卖相不错,即使后来出了问题,我们也能把它卖给别人,不必谴责我,先别急着谴责我,我只是开个玩笑,更何况,即使我说的是实话,也没必要这么激动,我们给不了它温暖的家,那就把它送给别人,它能记住我们身上的气味吗?我们还能它要回来吗?如果由机会的话,我是想它要回来,这就有些意外了,它的主人一定会斥责我们,它把这件事还给谁了?可是是我们撮合了它们,它把这件事忘得这棵树上现在什么叶子都没有,花朵也消失殆尽,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不过,凋零了,这是怎么回事,现在还不知道,它什么也没搞清楚,它不是专这些花和叶子确实业人士,因此做不好这些事,这也可以理解,它奢桃的语气很惹人厌烦,谁能理解它?不,不必了,不用了,你们什么话都不用说,我什求人们的礼节吗?“你把它报过来了?”樱么话都不想听见,见首不见尾,总是走得很远,只留你在这儿应付我,儿?我可没求着!!!这种事由老板决定,可惜它现在不在,总是不在?欢迎光临,门口的服务生把门打开,搞了优惠活动,无论您干什么都能得到就让让它进来,它说,您打算做什么,我们今天它在那儿待着,它又不会做什么。”也许这种动物的确不会做什么,它们通常吃草,不必这样激动,也不用敢动手,你没看到外面贴着的标语骂?这儿禁止辱骂我们,也不许动手,更何况,就算真的,假使我们和您一团,我定睛打量你,上下打量你,实在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来来,你想告诉我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我们把门粉刷了一遍,就等着你过来呢,现在你当真来了,很好,好极了,那就别想出去了,我们有的是时间陪你胡闹,你可别想一走了之,砸坏了我们的玻璃,我们新买的玻璃,你就象这样走了?离开离开。。别不欢迎你,立刻出去,我说过了,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不会攻告诉我了,快出去,这儿不欢迎你,哪儿都击它们,而且,它们的胃口很小,也并没有什么爪子, 第234章 遇事生风 “你从那里面出来了?” “是的,刚出来。” “在里面怎么样?过得还算顺畅,别去摸那东西!它可不安分!” “好的,好的,我没摸,我只是走过去了,或许走得近了点,说回来,你一直和这些工具打交道,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从哪儿搞到它们的?” “你早就问过了!” “我要再问一遍,我把之前的答案忘了。” “一开始,在这座建筑还未落成之时,它们总会找些我这样的家伙过去,为它们做些谁都能做的事,我的工具是在那时候找到的,我想,徒手行动未免过于劳累,全靠那些家伙又会突显出我的懒惰,我采取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我拿起这些工具,凿来凿去,这次不是床,我没在床上挖洞,我们要把那些碎块搬开,把这条街道建好,队长把我们叫过去,它说,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我们想要什么都能开口,我们想干什么都能去做,但一定要把这条街道建好,这条街道是那条惟一的街道,自然也不必在洞穴里唱歌,这条街道就是我们惟一的街道,把它建好后就不必干别的了,队长说,这是我们最后要完成的工作,把这件事干好就不用干别的了,我们信以为真,实际上……” “实际上,它说的确实是真的。” “是这样,把那杯水递给我,我渴了。” “给你。” “嗯……好,队长那时候也给了我们水,可是,我不敢喝,我不知道别的家伙会怎么想,怎么做,可是我实在不敢喝,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我不敢把东西塞进自己的脑袋里。” “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可没活下来,请别传播谣言。” “你爱吃什么口味的?我帮你拿过来。” “都可以,我无所谓,队长告诉我们,它说我们得把这条街道建好,而且不能告诉它们,店里的老板正盯着我们,队长说,它立刻就让这些老板们为我们提供吃食,我拒绝了,只有我拒绝了,因此它们都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什么异类,你比我更明白,只要与它们稍有不同,就要成为被唾弃的异物,它们得把这些东西排出体外,我始终睡不着,生怕有谁从身后接近我,它们会把那些东西丢到我头上,我自己?我也不清楚,是的,还是不清楚,我怎么能清楚呢?我的脑袋上总是会穿过这些东西,它们从我的脑袋上划过去,它们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那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那儿有数不清的东西把我们连在一起,队长说,这是为我们好,可我们都清楚,它只是怕我们逃掉,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呢?它是一位队长,我们是它的下属,它能让我们住在这儿就不错了,而且,生活总是会有希望,即使这团火灭了,那边的火也会燃烧起来,我们就借着这些火焰来煮熟自己的衣裳,我们只信得过自己找来的食物,或许这行径既可笑又愚蠢,而且多半毫无作用,可我们还是这样做了,我们总要给自己希望。” “现在你们就不用这样做了。” “是的,现在我们不必这样做了,可再过不久,队长就要来找我们了,我们要陷入那种煎熬中,我们满心想着能把那条街道建好,可它太长了,队长说等尘埃落定之后就放我们走,可它实在太长了,对了,对了,我猜错了,我的预测出了问题,不过可以谅解,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预测成功,队长没说这些话,它没提到放我们走的事,就好像我们是来做客的,那时候,我们都住在一起,现在就不必这样做了,现在我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而且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不会来管我了,那时候,我们住在一起,和我住在一起的家伙,有个家伙很好奇,它总是走来走去,我们都知道它要惹出乱子,的确是这样的,后来就是这样的,它给我带来一张纸,上面有它写的字,我没看清那张纸的颜色,我的眼睛被它们蒙上了,它们说,我最好就这样做,这样做最合适,我也只好听它们的,这是什么颜色的纸?我问了半天,没谁理我,等我的眼能看清东西了,我才发现这位朋友消失了,据说,它被它们丢在地上,殴打了不知多久,它的头发全没了,它身上少了好几个零件,它少了颗牙齿,到最后,它甚至喊不出来了,所幸那张纸还在我们手里,那上面提到了河,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们曾在那条河里游泳,快!快!把船推出来!它们要来了!” “去哪儿?我不会开船!” “别问我!把杯子给我!我要喝些东西,我要麻痹自己,冷静点,都冷静点,别叫唤了,别喊,把那些东西都给我,你们都下去!我没开玩笑!你们都到河里去!” “别这样做!我们把你生下来了!我们是你的孩子!我们把这些事都教给了你!” “我要把杯子砸在你们头上!” “这很正常,不必沮丧,来,我把这杯东西给你,你喝点,这是你最爱喝的家伙了。” “谢谢,不过确实是我的错,我一拿到那张纸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倒不如说,有谁把我叫了起来,它们吵了很久,等我醒过来时,我们还拿着那张纸,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发现,这是位音乐家留下来的纸,不是乐谱,不是乐谱,我说了,那位音乐家把这张纸给了我们的朋友,它们是在哪儿认识的?我不知道,不过这张纸上写的很清楚,从这张纸上来看,它们是在吃早餐时认识的,不对,不对,它们刚好走进了那儿,就在你前面,在距离不远的某个地方吃午餐,因此它们撞上了,起初,它们互不相识,它们的观点有所冲突,很快,它们就成了好友,音乐家拜托我们的朋友为它做一件事,这种请求使它丧命了。” “这位音乐家和你们的朋友一起唱歌,它们就在隔壁唱歌,唱得我心烦,而且它们唱得不太好,歌词有错误,别的地方也有错误,我把大钟搬来,我敲锣打鼓,它们始终在制造噪声,你能去劝劝它们吗?它们不该这样骚扰它们的邻居。” “谁走在我前面?请回来,让我看看,我还没看够呢,那时候,我们的队长也没看够我们的脸,它说,我们得这样干,总之一定得这样干,不这样干不行,它说了吗?” “我还记得,那时候它的确说了,谁也别想抵赖。” “转过去,好吗?你转过去。” “我转过去了。” “我转回来了。” “我们的队长说了什么?现在还没说呢,准备工作,它把自己要说的话准备好了,它说,它要给各位听众讲个故事,因此要拿我们练手,它说,只要它把这次话说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我们深信不疑,我们必须深信不疑,队长说,这故事和野外的某些东西有关,它们的脸上挂着另外的东西,而且它们爱咬东西,它们坐在一把椅子上,四处眺望,它们说,我生了病,我没病,谁在那儿待着呢?于是,那些家伙走出来,对着它说,是我们,我们一直在照顾你,我们没什么恶意,它长时间在野外生存,根本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因此它叫了几声,离开了,它在想,或许它们还跟着它,可它发现不了它们,它们总是这样擅于隐藏自己,它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没东西,这就表示它要完蛋了,我要完蛋了,我要完蛋了,它抬起头,喊了一声,它低下脑袋,看向自己的腰带,没错,没错,它没猜错,我在野外生活,你在野外生活,我们把那些玩具丢出去,我们把这些可笑的玩具丢给那些家伙玩耍,没错,我们总要说这句话,你在玩什么?你在玩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它在野外生活,它低头去看自己的腰带,没错,那是淡黄色的腰带,它没猜错,它看到了一根柱子,它蹦跳着走过去,它说,我见过你,你在哪儿见过我?这是它对自己说的,这根柱子不会说话,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得罪了你?即使是这样,你也应该说话,它看到了另外的柱子,你们是一起来的吗?仍旧不说话,它们的大小不同,可脸却一模一样,这全是因为它们是从同一个地方跑出来的,请先让我下来,它听到有谁在和它说话,它说,等等,等等,先别下来,我等了很久了,因此现在轮到你了,更何况,我还是位外来的家伙,你应该对我更好,你仰起头来看我,快点来看我,它听到它的声音,因此抬起头了,它在柱子上待着,似乎下不来,它说,你在那儿干吗?快下来,我下不来,我马上下来,它们不让我下来,谁?谁说了这种话?它警惕地环顾起来,可什么也没看见,柱子上的东西说话了,我没说话,它说,它们那时候在天花板附近,它们的关系很好,常常一起吃饭,时不时地举办演唱会,我偏偏要坐在下面看,我的耳朵不好用,因此听不清楚,我打算拿着门票走到巴士上,你说,快下去,你受不了这辆巴士,它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们迟早要吵架,你说,你有门票,在哪儿呢?你没看到这张门票,那就说明你在说谎,你伸出了鼻子,这次也有舌头,什么时候开始?我说,马上开始,它们说,我得把衣服卷成一团,因为它们穿过这件衣服,它们时常救死扶伤,而我什么事也没做,它们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就在座位上坐着,但千万别站起来,任何时候都不许站起来,我急忙点了点头,我看到有个年迈的东西走了过去,它向我招手了,我没看见,我安慰自己,它未必在看我,可很快它就喊出了我的名字,我只能过去了,我搀扶着它,我说,别摔倒,我这儿有拐杖,它说,好,好,它骗了我,把我骗得很惨,这也怪我,我们开始,先制定好规则,我制定好了规则,什么规则?快告诉我,它们不理会我,我又被抛弃了,我只好站在这柱子上,它们不让我下来,它们说,等这些小家伙吃饱了我才能下来,可这儿的东西太多了,盘子?什么东西?一盘又一盘,没有尽头,没完没了!我知道了,它说,你想让我救你下来?我就是这样想的,可我也没什么办法啊,你一定有办法,你再想想,你试着跳进池塘里,这样可以吗?不行,不行,我不想被砸到脑袋,我的脑袋很脆弱,我的头被打过,它受不了进一步的折磨,你去找它,让它来救我,可它走在路上,现在去找它,恐怕不太好,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别和我纠缠下去了,你知道我在这儿待了多久吗?老实点,如果您非要这样说,我就不帮您了,你根本不在乎我,我经受过和你相似的磨难,下一次,我也会在各个地方转来转去,找到相同的地方,我跟它们打过交道,可它们说,我见过你,我也见过你的脸,我听过这句话,你也明白我要说什么话,我们最好分开,我说,小心点,我们这儿有些狡猾的邻居,它说,那些邻居在哪儿?我说,我不知道,它们不会让我们看到它们的,如果它们这么做了,它们要如何靠近我们呢?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们绝不会让它们靠近,它说,我最好去它家一趟,去哪儿?我家,你家在哪儿?在你家对面,你为什么不自己过去,我已经过来了,现在就别说这话了,把我家里的东西拿过来,别拿错了,最好能快点,那些邻居呢?它们知道这事吗?我不知道,我不和它们打交道,我不认可你的说法,这太鲁莽了,别拿你的腰带蹭我的腰带,这次我躲开了,你别想得逞,你最好快去帮帮忙,把我家里的东西拿来,它们正惦记着我的东西呢,它们曾走到我的家里过,它们站在我家的门前,敲了敲门,它们说,快把门打开,它们不想干什么,只想拿走些东西,我说,我给你们,可我不敢开门,它们不说话了,我透过门缝向外看,什么也没看到,它们或许走了,再也没回来,可我知道它们迟早要回来,我找到在这附近的朋友,我说,有些邻居在我附近,它们想拿走我的东西,你们最好来保护我,它们点头同意了,可我也信不过它们,谁知道它们是不是我的朋友?即使这时候是,别的时候呢?我可不敢断言它们什么时候会变成我的邻居,只要我住在这儿,它们就成了我的邻居,这是事实,我也改变不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马上,马上,它们向我保证了,而且,有个跟我很熟悉的家伙要我给它报酬,我没拒绝,这也是应该的,它们不该无偿劳动,可我最近出不去,我说,你得先过来,我才能给你报酬,它却说,它有个朋友生了病,急需治疗,我不相信,我说,那是什么病?难道不能在这之后再说吗?它说,不行,不能再耽搁了,你前段时间和我寻欢作乐时就不是这样说的,好了,别纠结往事了,我的那位朋友被疾病折腾了许久了,你得给我足够的报酬,我得去为它治病,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它的病是在一次旅行中得的,它和它的亲属一起去旅行,我不知道它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不过自那以后它就生病了,而且,在那趟旅途之后,我也再没见过它的家属了,它说它们出了远门,我可不信,我根本没见过它们,也没看到它们的脚印,而且它错过了它的孩子出生的日子,我认为它不会这样做,我问它,你最近丢了什么东西,它不告诉我,我说,我能为你治病,它仍旧不回答,它把医院的门堵住了,我们谁也出不去,我们急得满头大汗,我这就把报酬给你,你拿着报酬走,记得来找我,我当然会来找你,放心,你在家里藏好,别让它们找到,我马上赶过来,好的,好的,我说,我看着那扇门,那些邻居什么时候会过来?我也不清楚,我只能等着,等着它们走过来,我只好坐以待毙了,这不是我的错,我也没主意,我害了它们?我谁也没害!我清清白白,再也没有谁能像我一样了,我身子前面当然什么也没有,我要仔仔细细地清点我的污点,谁也别想找到我,我还在房子里待着,它们什么时候来?我的朋友们还没来,我已给了它们承诺,我把自己的报酬给了它们,可它们仍旧没来,我要等到什么时候?邻居们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我待不了多久,我得自救,我得自己走,我信不过它们了,这里是商场,这里是商场,别给我皮球,别躺在我身上!它们走了,我知道它们走了,我安全了,只有这一次,它们下次还要来,带着更多的家伙来,你也明白,我的邻居们也有邻居,邻居的邻居仍旧有邻居,而且这些事和它们无关,这些事是由它们居住的位置决定的,它们的邻居是谁和它们无关,它们不能通过改换位置来选择邻居,因为这儿的每件东西都一模一样,改变不了,现在你明白了?快去把我的东西拿来,就在我家里,我不能出去,我的邻居们记得我,它们一听到我的气味就会跟过来了,只有你能帮我,我闭上了嘴巴,我又闭上了嘴巴,你快去帮我,我在这儿等着你,好了,好了,我这就过去了,请别说了,我拿到了,我回来了,你在哪儿?你提前逃跑了?你还没叫上我!别咬我!别咬我!从上面下去!沙尘暴!我把手放在按钮上,我现在可以回来指责你!船长托我买回来的黄色的气球,我该放在哪儿?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拿回来了我的东西,你能从柱子上下来了吗?我的病好了,我马上下来,我马上从门里走出来,我破门而入了,我从柱子上下来了。” “这就是你们队长要说的话?你们队长有把握吗?” “队长是谁?” “谁?” “我?不,不是我,别怪我。” “不知道,一定是我,我想多半是你,也可能是我,我们最好搞些研究,把这些事弄清楚。” “这就是我们队长准备好了的话,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打动它们,多半很困难,多半会失败,可它也不在意,我猜测着,它对这种事向来不在意,它不是为这些事而生的,它的种子在别的地方,我不会成为玩具娃娃,你不必担心,我的牙齿还很健康,现在还很健康,我们的队长没失败,它要去哪儿?它身上的衣服是它们的,所以我会让它进来,我拍了拍队长的肩膀,我说,情况如何,它不回答,它的脸色很难看,它在骗我,我想,这不过是虚惊一场,好了,别装蒜了,快把这些事说出来,好让我们开心开心,我没关门,队长说,记得关上门,我提醒它,下次一定要关上门,不能让门敞开着,这样可不好,它说,我说错了话,全完了,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儿,我没理它,可其他的家伙都生气了,它们跑过来,把队长围起来,它们一起指责它,我也跟着它们这样干,就好像我们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我说,我说,我说,我说,我们去抓住那些老家伙,让它们趴在地上,我们在高楼里徘徊,谁也抓不到我们,我说,我们从沙滩上走过来,我们大声说话,我们是秃子,我们是秃子,我说,我们还得去查个清楚,我们必须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我们睡不着觉,至少现在睡不着。” “走,走,我跟你们一起去,现在不能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235章 试探 它们在安慰它们的队长,它们的队长一直低着头,它们在安慰它们的队长,它们的队长站起来,它们走过去,它们走到桌子旁,它们的队长走在前面,它们跟在它们的队长后面,它们的队长打开门,它们也跟着打开门,它们发现这扇门打开的时间太久,它们看到这扇门转了回来,它们的脑袋被砸到了,它们捂着脑袋,它们跟着队长走了出去,它们的队长蹲在墙角,它们也蹲在墙角,它们的队长举起手里的工具,它们的队长的很微小的工具,它们的队长把工具发给它们,它们也举起这工具,它们找来找去,它们的队长指着墙角上的裂纹,它们也指着墙角上的裂纹,它们的队长顺着裂纹跳了进去,它们也跟着它们的队长跳了进去,它们的队长走得很快,它们走得更快,它们超过了它们的队长,它们和队长之间的赛跑,它们发现这儿没有裁判,它们走得很快,它们一下就走到了终点,它们发现这儿有谁消失了,它们的队长走到它们面前,它们的队长伸出尾巴开始清点,它们看出来少了个家伙,它们看出来有谁消失了,它们散开了,它们找来找去,它们把那家伙找出来,它们扛起铲子,它们埋头苦干,它们挖了个很深的坑,它们发现这眼前的坑足以把它们全埋进去,它们的汗水流了进去,它们成了个小小的湖泊,它们的湖泊附近还有别的洞穴,它们的洞穴还有更大的湖泊,它们渴望连接在一起,它们发现这些湖泊总会互相吸引,它们拦在了它们中间,它们没这样做,它们的队长跳进湖泊里,它们没这样做,它们也跟着跳进湖泊里,它们的队长把头埋进去,它们的队长仔仔细细地喝水,它们也有样学样,它们仔仔细细地喝水,它们喝了水,它们很快就饿了,它们走到能吃东西的地方,它们瞧见这些食物都摆在这儿,它们把嘴张开,它们把食物塞进嘴里,它们的身体等着它们的嘴巴发话,它们一直摆动嘴巴,它们把头埋进去,它们躲在桌子下面,它们在这儿走来走去,它们叫个不停,它们把窗户拆掉,它们把它们藏进自己的裤子里,它们穿着裤子从窗户里爬出去,它们看到了会飞的东西,它们的队长跟着飞,它们跟着队长飞,它们的队长从窗户飞到另一扇窗户里,它们的队长盯着这面墙壁,它们的眼睛跟着队长的眼睛看过去,它们看着这面墙壁,它们发现这面墙上有个并不新鲜的图案,它们早就见过这种图案,它们的脊背上有这种图案,它们的脖颈上有这种图案,它们闭上眼仍能看到这种图案,它们把这种图案描摹下来,它们把这种图案放进口袋,它们摩挲着口袋,它们把门打开,它们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它们遇到了这儿的老板,它们骂骂咧咧地冲过去,它们撞在它肩膀上,它叫住它们,它们没回应,它们急匆匆地离开,它们看到它追了上来,它们看到了它,它们没买楼梯,它们没买厕所,它们没买那两个小家伙,它们站在这儿,它们发现它是这儿领头的家伙,它们说了算,它们不会把脸弄黑,它们不会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屏幕,它们没把它丢下去,它们要把它丢下去,它们不知道,它们不知道,它们什么都不知道,它们走远了,它们没看到它追上来,它们走进去,它们走了进去,它们立刻转身把门关上,它们把门锁上,它们认为这些锁出了问题,它们的队长没看到钥匙,它们的队长向它们要钥匙,它们没有钥匙,它们让队长走开,它们没钥匙,它们的门票和钥匙在一起,它们的队长把门推开,它们的队长把门强行推开,这扇门坏了,它们的队长走了出去,它们的队长守在门外,它们跟着它们的队长走出去,它们的队长不让它们走出来,它们的队长看着它们,它们看着它们的队长,它们的队长把衣服摘下来,它们的队长把衣服上的徽章摘下来,它们的队长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它们的队长把帽子戴在脑袋上,它们也把帽子戴在脑袋上,它们的队长走到桌子上,它们也走到桌子上,它们的队长要吃饭,它们也要吃饭,它们的队长要听音乐,它们也要听音乐,它们的队长停在一辆车的后面,它们的宠物也在里面,它们都走过来了。 第236章 献艺 “我们没骗你,这乐器的确出了问题。”它们据理力争,“我们何必来麻烦你呢?谁都知道你有多麻烦,和你交谈简直是在受难。”“好了,好了,咱们直接说正事,好了,好了,你们的乐器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好了,好了,我早就在问你们了,你们始终不告诉我,难道这也成了什么秘密?如果我冒犯到了你们,好了,好了,我向你们道歉。”“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它们齐声说道,“乐器进了水,好了,好了,乐器进水了。”“什么时候进的?”“好了,好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让我把它拆开看看,你们同意吗?”“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如果这样做能解决问题,那就由你决定。”“那就开始。” 它把乐器举起来,它说:“去把门关上,你们知道门在哪边吗?”“我们也不知道。”“快去把门关上,这家店是我的,我最了解这家店,它也一如既往地了解我,我们情比金坚,行了,快去,我不会骗你们的。”行了,店长说完话,就看到它们走到门附近了,这就行了,它先把乐器顶在脑袋上,接着就弯下腰,去拿自己的工具箱,趁着它去拿工具的当口,让我们来看看它的这家店,这是家狭小又阴暗的店,外面的光线照不进这里面,店里的墙壁上早就有了皱纹,因此又破又旧,天花板上的吊灯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这种可能性赋予了这家店与众不同的惊喜感,我猜,它们就是因此才选中了这儿,不过,我不会和这位店主讲的,我也经常来这家店里闲逛,这家店很宽敞,可以四处走走,我因而经常来这家店里逛逛,这家店很大,但可惜的是,地上并没有什么零件,它应该把零件放在角落里,以供自己使用,它并不听取我的建议,以我的眼光来看,这位店主是个要强又有自尊的家伙,它宁愿饿死也决不盗窃,更不可能欺骗顾客,它时常央求我陪它粉刷店里的墙壁,我委婉地拒绝了,这儿的装潢过于繁复,再装修下去就过了头,这不符合我的口味,店里的角落里堆积着那些用过的零件,或许是顾客留下的,或许是店长去别处偷来的,我没问过它,因此我也不清楚,上次来时,我捡起那些角落里的零件,我问它,为何不把这些零件用上呢?我们为何不用这些零件来装饰这家店呢?它那光秃秃的墙壁上正缺少这些五光十色的东西,它一口回绝了,它说,早就有顾客来找它了,那位顾客说,它得把这些零件给它留着,它迟早要用,店主并不满意,要知道,这家店可用的地方并不多,它连走个路都很费劲,每次我来时,它都要花掉很长时间来把地上随意搁置着的物件挪开,我甚至还要帮帮忙,我毕竟认识它的长辈,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它那位长辈教训它的画面,它的长辈很和蔼,从不教训它的后代,它对店长说,要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放在桌子上,放在柜子里,放在垃圾桶旁边,但千万别扔进去,店长一个劲地点头,我猜它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诸多物件中最显眼的是那柜子,那是它的长辈为它买的,就是为了改掉它随手乱丢东西的坏毛病,我记得是我陪它一同去的,我和它走进商场里,这扇门打不开,它告诉我,这扇门早就坏了,它下班时会从这边经过,它远远地望过来,很快就发现这扇门纹丝不动,它多半没想到,自己的后代将来也要成为一家店的店主,我推了推门,它在旁边加油,多亏了它的呐喊,我们总算走了进去,我的手直发胀,因为把这扇门推开并不容易,因此我要把笔搁下,我得歇一歇,就写到这儿。 第237章 至交 我和它坐在这儿,我们什么都没干,因为实在没什么好干的,我张了张嘴,它也张了张嘴,它说:“你是我的长辈,你为我找些事干。”我说:“好。”我把长辈丢到它脸上,我说:“你是我的长辈,你为我找些事干。”它说:“号。”它把长辈丢到我脸上,它说:“你是我的长辈,你为我找些事干。”我说:“豪。” 我走到另一个地方,它在后面喊了一句:“小心桌子,别撞在桌角上!”我说:“好!”我撞在桌角上,死了。 我打开桌子上的抽屉,抽出了一本书,它也凑了过来,我们一同去看这本书的封面,那上面脏兮兮的,我对它说:“我们还是换一本,这本书太脏了。”“好。”它立刻回应我了,我们打开门,离开了这儿。“我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我说着,“这本书的封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站住了了,我看不清这本书的名字。”“不要紧。”它说道,“把这本书打开,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我本以为这样一番话就能甩掉它,可看起来它恰好兴致勃发,那好,我只好陪它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了,我敷衍起来:“就按你说的做,希望里面没被粘上。”话刚说完,我就立刻把书翻开了,这本书的前几页似乎全被粘在了一起,我在心里暗暗叫好,满心希望它能到此为止,可它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兀自让我向后翻,甚至把自己的尾巴也伸了过来,要帮我的忙,我只好接着阅览这本书,扉页、序言、目录似乎全粘在了一起,我试着拉了拉它们,它们粘得很结实,我有种预感,如果硬要把这些纸张分开,那么这本老旧的破书会立刻散架的,这对我来说不是坏事,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可惜,我不能亲口说出来,如果我这样说了,如果我这样做了,如果这本书烟消云散了,那么它一定会把这件事怪罪到我的头上的,即使它没说出来,它也一定在心里这样想,所以,最好能让它自己开口,甚至能让它自己动手,等这本书散了架,我就在一旁假仁假义地安慰它几句,然后偷笑着去干自己的事,不过,我的计划多半落空了,它什么也没说,它什么也没做,我说错了,我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计划,这只是个无聊的想法,我可没工夫制定计划,我还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呢。 “那我们就跳过前几页,从后面的内容开始看。”我征求它的意见,它点了点头,我使劲向后翻,终于有能掀开的地方了,可惜,这一页上也有多处被涂抹的痕迹,上面的内容并不清晰,我对它说:“我们还是换一本,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书,没必要一直同这本书打交道。”它没同意,也没拒绝,我只能把头压低,去瞅上面的蝇头小字,大部分地方都看不清,黑乎乎的,这本书是谁留在这儿的?简直没有公德心!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总算找到了能看清的部分,是的,如我所料,是我看过的内容,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崭新的内容会让我的心颇感煎熬,我悄悄地打量了它几眼,它似乎很有兴致,这很好,不过,它还没把字认全,只能由我读给它听,我把目光投射到这一页内为数不多可供参阅的内容上,我为它读了起来:“我和店长的长辈从店里走出来了,我看着它买的东西,我对它说,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吗?它说,当然,这是我早就计划好了的,我得把家里的床修好,我最近一躺在上面就睡不着,我看多半是……”自这之后的内容就看不清了,我又去找别的地方,这一页上似乎没有了,我和气地开了腔:“我们翻页?”它又点了点头,似乎它的脑袋就是我胳膊的开关,我也用手把这一页翻过去了,我还得去搜索能看清的内容,现在总算找到了,我念出了声:“件,你这儿多半没有,我们还要去别的地。不用了,不,店留它们,你们在这儿,你自己的要求说出来,我一定能满足,我干这行久,没有么我没过的疑杂症,你们快说,那好,它们乐器,开了口,我们的乐器总会少个零件,什么零件?店主发话了,刚买来的零件,最新的零件,换句话说,我们给它换上去的新零件总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什么小偷,这也是易于理解的,这些窃贼总是会盯上那些最值钱的东西,而越新鲜的物件往往越贵重,或许就是它们把我们的零件偷走”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腿上爬,我急忙低头去看,似乎是条很大的东西,它的翅膀和触须伸展着,发出某种刺耳的声音,我吓得跌坐在地上,随手拿起这本书拍过去,这东西似乎被拍死了,我颤巍巍地举起这本书一看,书页上满是各种颜色的汁液,看起来有些反胃,而且,我的裤子也得换一条,我想着,要不就到这儿,可它不让我走,我只好把这一段给它念完,我瞧了瞧上面,能看清的内容本就不多,现在又被这种汁液盖住了,因此更是难以开口,读到这儿,它险些吐了出来,示意我别说了,我只好把这本书合上,它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不喜欢那些汁液,你别念了。”“那好。”我说着,“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觉得怎样?”“我觉得不好。”它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汁液。”“可你小时候吃过它们。”“别说了!”它猝然离去,我只好待在原地,待会儿得去上班,我还得再回忆回忆这本书的内容,下次最好能讲得清晰点,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一面走一面思考,这本书里有两个家伙待在一起,其中一个给另一个讲书本上的内容,就像我和它一样,而且,那倒霉的家伙似乎遇上了某种有汁液的东西,而且还在它的裤子上,还好,我的裤子没出什么问题,我想想,它读的那本书里在说什么?那本书似乎破破烂烂的,好多内容都看不清,它们就不能把书做得结实点吗?“小心点!”我听到有谁叫骂了一声,我急忙停在原地,某个速度很快的东西从我眼前飞了过去,我有些后怕,连忙放慢了脚步,或许那本书里的角色也该把演出的频率放慢,它们时常为观众表演,那么乐器坏掉也是顺理成章的,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那些乐器没什么问题,那些乐器的质量有保证,可我看未必,那些乐手们似乎经常更换零件,这多半不是为了美观,这就说明这种乐器的质量并不优秀,可我也并不打算为小偷洗脱罪责,说到底,还不能确定这些事是小偷干的,它们虽然住在一齐,一起,仪器,一齐,一起,但未必就能怀疑到它们身上,如果我是作者,我会怎么安排之后的剧情?我看,最好让乐队和店主交个朋友,如果是我,我就会这样做,它们的零件会消失,但通常来说,一定不是小偷做的,我了解这些作家,它们把这件事直白地说出来了,那最后的答案当然就与这件事无关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为了制造悬念,可是,这样做的家伙多了,它们也能够反其道而行之,说起来,被小偷偷走零件实在不够新奇,不会吸引到多少目光的,如果这是个会莫名其妙失踪的零件,那么就更有意思了,或许总是会有崭新的零件失踪,可如何制定标准呢?什么样的零件才算崭新的零件?这标准是谁定的?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那么它们得去调查,这也和我之前的猜测相差不远,乐队和店长交了朋友,店长和它们一起去调查零件失踪的事,在这过程中,它又会发现别的东西,在这之后,它们又能借着新发现的这些东西继续发现别的东西,我想这些东西多半和店长的长辈有关,如果我没记错,我读的那本书里的角色曾在它手里的那本书上读到过店长的长辈,或许是我记错了,但也不重要,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如果我记错了,如果那该死的作家的作品和我的记忆有了出入,那么我就要动笔把书上的内容改成我的想法,我不识字,因此才能更好地阅读作品,我记错了,我只认了一半字,这就够了,我会把那些书上的字改成我印象中的字,我认为这是个错别字,那么它当然就成为了错别字,我一定要把它改过来,改成属于我的文字,不要和我扯什么无聊的字典与作家,即使字典上是那样写的,我也仍旧认为那是个错别字,那是属于全世界的规范文字,却也是属于我自己的错别字,我想,那本书的内容,接下来一定和店长的长辈有关,我到公司门口了。 我走进公司,我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我把门关上,我把门锁上,我躺在摇椅上,我想起了它,它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可我还没想起来该送它什么礼物,这实在是个难题,我最好好好想想,我听到有谁在敲门,我才刚到这儿,那好,又有干不完的事了,我只好走过去开门。 “有什么事?”我看着它,问道。 它把外套脱下来,丢到衣架上,外套对我说:“我找你有事。” “行了,行了,别说废话了。”我打断了它,示意它抓紧时间。“快点说,我还得去为它准备生日礼物呢。” “那好。”外套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有个新来的员工,你想去见见它吗?”“它是谁?关我什么事?”“你还是跟我过来,它说它发现了什么宝藏。”“你信了这种胡话?”“我信了,它说得很确切,我认为值得一试。”“那好,我跟你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做。”我补充了一句:“除了为它准备生日礼物这件事。” 我跟着它走到另一层,走进某个不起眼的房间里,我看到有个家伙坐在那儿,它似乎很拘谨,额头上冒出了汗,我们走过去,外套径行坐在了它对面,它向我介绍:“这就是新来的员工。”“你好。”我向这名员工伸出手,它也怯怯地回应起来,我们的七八只手握在了一起,我们的四五条尾巴也握在了一起,寒暄完毕之后,它又坐了回去,外套开了口:“能请您再说一遍吗?这次最好能说得详细点,那些宝藏究竟藏在哪儿?”“在商场里。”“哪个商场?”“我不知道,我得先拿到工资才能告诉你们。”“行了!”我猛然拍了下桌子,“我看你只是个来骗工资的骗子,你能骗到它,可你骗不到我,我绝不会上当受骗,我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谁也不能阻扰我,谁也不能跟着我,我要独自前行,你听懂了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拍了拍它的手,希望它赶快把我的脖子松开,矿工总算把手松开了,我和它都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气,良久,我说:“你说得对,我不会跟着你了,你想在哪儿下船就在哪儿下,我不会麻烦你了。”“是吗?”它很疑惑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是我的眼神打动了它,它半信半疑地坐了回去,不再为难我了。 “我们去哪儿吃点东西?”为了缓解你们之间的气氛,你向矿工说道。 “随便,去哪儿都行。”矿工懒洋洋地回答你,“不过,这条船上没有多少去处,我们已经到了一条船上,那就不必想着能有多么无拘无束了,你说呢?” “你说得是,你说得是,你说得是,总是说一模一样的话。” “那我们走。”矿工缓缓地站起来。 “去哪儿?”你好奇地问着。 “去船上的餐厅看看。”它回答,“你要跟着来吗?” “走。”你说。 你们一齐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一起走向船舱后方的餐厅里,在路上,你冷不丁地发了话:“我们去错地方了,我记得,餐厅应该在船舱前方。”“我知道。”矿工点了点头,它似乎不想理会你,你也只能沉默着跟它走了。 你们坐在餐厅里,有个东西在你头上晃来晃去,你急忙抬头去看,可什么也没看到,那儿只有天花板,再没有别的了,你想停下来仔细查探,但矿工把你拉走了,你听到有谁在喊你,或许在船舱里面,也可能在外面,只听声音听不出来,你还想再听听,可矿工把你拉走了,你还能走回去吗?当然了,可是,早就晚了,错过了,你和矿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其实,严谨点说,是矿工找到了位置,你只不过跟着它走了过去,它坐在位置上,它等着矿工过来,矿工坐在了它对面,这里的座位似乎是被隔开的,被某种很高耸的东西隔开了,这些东西甚至是透明的,它想,或许这样就能看到别的东西进食时的模样了,可是,未必时时刻刻都要进食,未必要进食,它也想不懂,它听到一阵响声,是从那些透明的东西上传来的,于是,它看过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就该看过去,这是它从哪儿看来的?它也不知道,这又是从哪儿看来的?不清楚,它又把头抬了起来,或许这次也是天花板,不,这次不是了,是个有围巾的家伙,围巾把围巾捂在脑袋上,它的鼻子和嘴都被盖住了,它有鼻子和嘴吗?你没敢问它,这东西看起来很好说话,因此你不敢问它,矿工呢?你看了它两眼,我看到你看过来了,可我不打算帮你,我还得去挖矿呢,我是个矿工,我把我的手套摸出来,我把手套递给它,我说,把手套戴上,它点了点头,手套还在和透明东西上的东西说话,它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这些椅子长得都很像,或许它们商量好了,它们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你要爬上去吗?”我问它,它摇了摇头,它说:“不了,我还没吃东西,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再等等。”“我没意见。”等我们说完话,那东西已经缩回去了,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你把菜单拿过来,你对我说:“我能点菜吗?”我急忙把菜单按住,我回答你:“你要点什么?”“我得看了才知道。”“我把手套给你,我忘记说了,我用不到这种东西。”“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刚说完话就看到你睡着了,可菜单还在你的手里,我最好求求它,让它自己走过来,我说,我没买票,我又没买票,我躲过它们的搜查了,快过来,你立刻把眼睁开,把菜单递给我,你对我说:“还是你看看。”“记得把东西卖掉。”“知道了,知道了,我睡觉之前会去卖的,别说了。”“我来点菜。”我瞧了几眼菜单,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我的眼睛很疼,我今天还没喝东西,我想点杯柠檬汁,还是算了,还是算了,我想起了上次在山洞里的故事,那些脸色不好看的家伙抓着我的肩膀,冲我大吼大叫,它们说,我必须带它们出去,我说,再等等,让我想想,还有别的出路,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去有木头的那边,那儿的木头坏掉了,因此过去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掉进污水里,我们的游泳圈快用完了,还有别的东西吗?我把自己的念头给否决了,还好没被谁听到,否则,我又要被嘲笑了,这菜单上还有牙线,我喊了一句:“你需要牙线吗?”“不了。”矿工闭着眼回应我,“我的牙齿早掉光了。”“好。”我没去理它,我看向那些牙线,这些物件似乎是这家餐馆的特产,我没在别的地方见过它们,这上面说,这种牙线由汽车运过来,往往是黑色的汽车,它们坚信这种颜色的汽车能延长牙线的保存时间,这种想法和某个商贩有关,它白手起家,总是开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我接着向下看,这份菜单上甚至还粘着两张优惠券,我把手搁上去,拔了两下,下不来,只好作罢,我察觉出来菜单上还有眼镜布,它们的眼镜布质量就不太好了,而且味道也一般,你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这是你推测出来的,这张菜单上还有鞋,你不打算换鞋,这双鞋很合脚,什么也不必做,这张菜单上还有什么?它有些烦闷了,它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它的肚子叫个不停,它不能再拖下去了,它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它不能再坚持了,它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它必须立刻行动,它饿死了,它没饿死,它饿死了,“这是你掉在这儿的东西吗?”矿工突然开口发问,它根本没去看,它敷衍道:“不是,不是。”它继续去看菜单,菜单上还有发光的东西,这让它想起了它搁在座位上的闪闪发光的东西,它们都会发光,但绝不是我指使的,我也算不上骗子,有些共同之处,这太合理了,就像菜单上的火柴,这种火柴很昂贵,可它们还是要把它们堆在一起,把它们一齐点着,这些燃烧着的火柴中间就摆着衣服,这些衣服围着火柴团团转,等温度合适了,这些衣服也就熟了,这些火柴一同蹲下来,那烟雾在它们脑袋上飘散着,其中有个火柴说话了,它说,谁把这儿锁住了?没谁愿意回应它,这样做,它立刻就成了笑话,它似乎并不气馁,它持续不断地问着,谁把这儿锁住了,谁把这儿锁住了,终于,终于有其他火柴回话了,往往是冷嘲热讽,也有同情心泛滥的同类,它们都觉得这根火柴发疯了,可它却一定要出去,它说,这些衣服要坏掉了,它们不该这样干,这些衣服不是它们的,它们不能把这些衣服挪过来,它们得把这些锁打开,可我们该如何打开锁呢?它们有了分歧,这把锁可并不容易打开,这把锁可是在门上结结实实地挂着呢,它们多半打不开锁,更何况现在还因开锁的方法而产生了争议,它们很快就觉得浑身发冷了,似乎那些火焰吸收走了它们的温度,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把脑袋低下去,它们很快就都不说话了,“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吗?”有根火柴吼叫道,我回答它:“不用,我们再等等,我们迟早能出去,我听到敲门声了,我听到炸裂声了,这表示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我们迟早会打开这扇门走到外面去,我们迟早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我们能看到河流吗?我们能把自己脑袋上的火焰浇灭吗?我看到河流了,就在那儿,都跟着我过来,都跟着我去看,它的嘴巴一张一合,它的脖子在惨叫,我们就在盘子里,我们的皮肤不住地发痒,这并不是初次见面,这也不是我的东西。”“我看到这把锁了。”火柴高叫起来,“我看到这把锁了,我们都看到这把锁了。”它们欢呼着,我也急忙跟上它们的脚步,我们的呼声会把这些衣服浇灭,这是我们身上的衣服,我们记不清自己的样子了,可我们还牢记着自己的衣服,它就是我们的脸,这儿是我们的广场,我们到了,我们从车上走了下来,车门很好开,我们从车上走了下来,帽子和司机都在我后面,我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司机,我说,你为何也要跟过来?它说,我们还没付钱,好,这是很自然的,那就让它跟着,我没回话,帽子会让它跟上的,如果它迷路了,那就让帽子把它带过来,可如果帽子也迷路了呢?与我无关,我什么都没说,这些事不是我策划的,怪不到我头上,有谁能证实吗?有谁能证实吗?我能,我能,帽子急忙走过来,它说道:“我能为你证实,这是我的亲信告诉我的事,没有谁比我更信得过它们了,它们的素养不必怀疑,它们的勇气值得我们尊敬,还有谁比它们更可靠呢?”“我记起来了!”司机突然把它打断了,它开开心心地跳过来,“我全记起来了,你们把钱付给我了,可是我把钱忘在了工厂里,你们陪我一起去。”“那就走。”写到这儿,你把笔丢了下来,你很累了,你想不出来它们为何要到工厂去,你得想出个很合理的理由,比如工厂里的袜子,你的袜子不会说话,你得多想想办法让它说话,等到它们走进工厂了,你的袜子一定能说话,可是,必须要是个能令袜子信服的理由,你的袜子很苛刻,它不会轻易放过你,它可真是位严师,对?你笑着摇了摇头,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走到房间外面,外面的家伙们都闭紧了嘴,就等着你发出声音呢,你说:“都回去,就到这儿了。”它们如蒙大赦,作鸟兽散,你叹着气蹲下来,你本以为能有个懂事的家伙留下来拍拍你的脑袋,可谁也没留下,算了,算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停地安慰自己,它们的袜子都会说话,它们理解不了你的焦急,向它们寻求帮助是没什么用的,你觉得房间里很吵,你大吼道:“行了,别说话了,等会儿再说话!”或许你可以问问它们,你之前还没问过它们,这次就试试,你开口了,你问它们,它们该如何去工厂呢?它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它们说得太乱了,说得你头疼,它们嘴里跳出来好几只会飞的东西,全都在房间上空飞来飞去,就没有正确答案吗?你得找个办法探究出正确答案,你打开门,走了出去,你坐在门外面,你在发呆,写到这儿,它把笔搁在了桌面上,它的笔坏了,最好能找谁修修,可在这段时间里也不能闲着,它要怎么让你发呆呢?它也很喜欢发呆,可它得逼着你去发呆,它知道你的袜子不会说话,它的袜子倒是会说话了,但可惜的是,它的帽子不会发呆,它日以继夜地用笔写些东西,总是各种各样的家伙在发呆,它满心以为这样做就能让自己的帽子学会发呆,不过,它也看出来了,效果并不好,或许,这只是种安慰,它希望在你发呆之后它的帽子也能学会发呆,它走向衣柜,它的帽子在里面走来走去,总之不肯闲着,写到这儿,我把笔丢进了垃圾桶,是的,是的,我也和它们一样,我就知道我要跳出来,我看到它和它的帽子的时候就知道我要跳出来了,这时候,我还得想个办法让它的帽子安静下来,它的帽子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是哪个恶棍想出来的这种帽子!是我,是我,我知道,可是不怪我,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没犯什么错,如果这顶帽子还在衣柜里走来走去,那么我的床单也不会安宁,哈哈,我猜到了是这张床单,因为有袜子,所以会有帽子,接下来当然是床单了,我全猜到咯,可我能干什么呢?我也只好在自己的坟墓附近抱怨个不停了,它就不能把帽子戴在头上吗?我最好接下来就写出这段话,我得让它把帽子戴在头上,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拍打了床单一下,我也不想出来,可我必须出来,这些事就该是这样,我就像是即将上台演出的可怜演员,我根本不喜欢那些舞台,可我必须走上去,节目表已经排好了,我必须走上去,观众们都知道我要跳出来了,毫无新意,毫无惊喜,它们的脸平淡又灰暗,它们的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节目单,我们都知道对方在哪儿,是?可我还是得出来,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了!快给我个悲惨的结局!快给我个悲惨的结局!乐手写到这儿,它把笔插在耳朵上,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店主还在那儿折腾呢,它气得直跺脚,它骂道:“我的小说要写完了,可你还在这儿找零件?我们的乐器究竟什么时候修好?我想当个音乐家,我不打算当作家!”“等会儿,再等会儿。”店长不耐烦地回答道,乐手只得再去想它的小说了,它得给我安排个悲惨的结局,可什么样的结局才足够悲惨呢?它想不出来,它的乐器出了问题,这就足够悲惨了,可对我来说,显然还不够悲惨,乐手回头去瞧店长,它随意问道:“你的那些零件用完了吗?”“还没有,我的零件根本用不完。”“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把这些零件卖掉呢?你的零件用不完,你自己留着有什么用呢?抑或是送给那些欠缺零件的家伙,它们会感恩戴德的。”“不必了,这是我的零件,我不打算给别的东西。”“我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店主的手停下来了,“那你说说,谁比我的嗓子更好用?如果我年纪大的时候去练唱歌,那我自然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歌手,或许根本轮不到你们了,我会比你们更加出色。”“这是你工作的地方?”“当然!”店长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这儿有很多故事。”乐手听着听着就不说话了,它以前也是个店长,它也曾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室,不过那地方早就荒废了,它把剩下的零件拼装起来,组成了这种乐器,不过,那些零件似乎有些问题,因此给这种乐器留下了后遗症,它得时不时地更换零件,不然总会出问题,乐手对自己说:“这件事我知道,别说了,我不想听第二遍,一句话只能说一遍,一张脸只能看一遍,我不会再把这段话说第二遍,你最好记清楚,因为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如果你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别想让我提醒你。”乐手回答自己:“我知道了,你别说了。”乐手对乐手们说:“都安静点,让这位店长好好地干自己的事,我们得给它个安静的环境。”我们向来渴望这种安静的环境,我们演出时总是得不到这种环境,欢呼声和叫骂声是我们生命里最耀眼的痕迹,我们看不清别的东西了,如果我们没打开那东西,它们当然不会飞过来了,我们没想让它们飞进来,那是因为我们没有翅膀,恕我直言,大部分我们都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有,我有,我知道你有,我也见过你的翅膀,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粘在一起的翅膀,它们根本动不了,我把脑袋埋进了你的翅膀里,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翅膀,可惜绝对飞不起来,因为这些翅膀下面还有翅膀,它们互相观望,和上次一样,都等着对方发力,自己却决不动摇,我们走到店主身边,乐队对它说:“您的工作台似乎很破旧了,您为何不换个呢?”“不了,我还得躺在上面呢,我得经常躺在上面,它总要时不时地大叫一番,我得躺在上面,让它明白谁是老大,你们知道吗?你得让你的工作台怕你,不然它们绝不会保持安静,我们是同事,可同事也得分个高低,当我的工作桌大叫时,我就倚在其他桌子上,对,对,那些桌子一般不爱说话,它们端庄又优雅,我就倚在它们身上去看我的工作台,我想,它很快就会羞愧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我花了很多东西才把它买来,为此,我撞上了很多债务,可它经常不听我的话,我和它说的话它根本听不进去,我只要看不住它,它就会跑到别处去玩,还好它没什么朋友,否则会闹得更凶,我们经常坐在一大堆零件里互相争吵,我的桌子吵不过我,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也曾有过这种桌子。”我笑着回答店长,“不过,那些东西并不是桌子,它们不爱张开嘴巴,或许您很喜欢这样安静的桌子,我说错了,它们不是桌子,你说错了,它们就是桌子,我看不是,当然是桌子,那些桌子上全是划痕,我得费很大的力气去把这些东西抹掉,甚至连桌脚也断了,把它们粘起来极其费劲,时常会留下别的问题,有时候,这些桌子还会断掉,总是在我专心致志的当口发生这些事,我认为它们是故意的,但确实找不到证据,你最好能陪我们一起去。”“再等等。”店主闭着眼睛敷衍起来,“先让我把你们的乐器修好,这是我最该干的事,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对了,你们的名字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呢。”“我看,这些事不重要。”乐手们忸怩地回答着,您把我们的乐器修好就得了,别的事不用太过关心,这样对谁都不好。”“你说得是。”店主摇了摇头,“可我得把你们的名字写在我的账单上,这家店来了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来的,我得写得一清二楚,要不然会有别的东西来找我的麻烦,我不敢得罪它们,你们想必也能理解。”“这是我的眼镜。”乐队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店长劈手夺过来,叫骂说:“你们从哪儿偷来的?我的眼镜早就找不到了,原来在这儿,现在行了,我们的债务一笔勾销,拿着你们的乐器出去,别缠着我了。”“那好,再见。”“等等。”店主把它们喊住了,“你们能帮我个忙吗?”“什么忙?”“我怎么知道?”店主恼怒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看着这些故意来捣乱的家伙,它咒骂道:“你们得先帮我想出来这件事,我该让你们帮我什么忙?你们得先想出来这个最紧要的问题,这可不是我的工作,我要为你们维修乐器,你们却把这些事推给我!”“行了,行了,我们不再这样说了,我们来为您介绍介绍我们的乐器,我想,您能修得更快,我们的关系也能更融洽。”“那就赶快。”店长又坐了回去,“你们要说得详细点,说到我满意为止,我会把你们的乐器拆开,我不用喊它它就会过来,我会把它全身上下的按钮都按一遍,它是我的宠物,我给了它养料,它是我养出来的,我永不犯错,你们以为我会听你们的胡话吗?你们不过是在挑拨离间!谁也骗不了我这样的老家伙,尤其是你们,尤其是你们,好了,朋友们,鼻子和乐器啊,唉。” 第238章 沉闷 “把手按在这儿,你看到那些按钮了吗,揿住最醒目的那个,它会把我们演奏过的音乐再播放一遍,不过使用时最好小心点,别让它们发现,它们可不喜欢这种事,这算是弄虚作假,不过乐器可无所谓,我们恰好需要这种功能,很省力,省时省力,不是吗?看到下面那个锃亮的按钮了吗?它看起来比我们说过的那个要小,实际上确实要小不少,你最好别去按它,你最好立刻去按它,你最好别去按它,只要把它按下去了,乐器上的火柴就会燃烧,这不过是些装饰品,因此我们选了些廉价的火柴,因为它们一遇到火星就会把自己烧得很干净,到时候,我们就不必刻意清理了,到了下一个时期,你甚至能把这种乐器当成斧头,它们向来很锋利,不过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它伤到我们的,那些贪婪的家伙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它们可不想和这些乐器作对,不过它们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它们不知为什么盯上了我们,它们时常在我们周围活动,寻找合适的时机,也许现在还没找到,它们想把我们的乐器抢走吗?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这不是我的乐器,我的乐器在我手里,我的手在哪里?我在哪儿?我在哪儿?有谁能给我根绳子吗?别误会,我只是想爬出去,我掉进坑里了,有谁能听到吗?你们的耳朵不太好用,我看出来了,我不知道是该嘲笑你们还是嘲笑自己。”我一面点头,一面听着它的话,它总算说完了,我略感兴趣地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我们要试试你的这种乐器?”“或许该去我家。”“你家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们得先找到我家,我们得先搜集证据,在路上,我们也能稍稍使用一下这种乐器。” 我和它走在路上,这条路宽阔又狭窄,它还在翻弄刚买来的乐器,我却在想它后代的问题,它的后代现在还是它的长辈,要么就是别的后代,还有后代的后代,以及我的长辈,它现在还不清楚关于它后代的事,我该告诉它吗?它的后代现在在哪儿?或许还没出生,或许早就出生了,或许它就是它的后代,或许我才是它的后代,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现在还不清楚有关它后代的事,我想想,我不确定,我问了问它,它问了问我,它对我说:“它不清楚它后代的事,对?我没记错?”我急忙回答:“放心,没记错,就是这样。”我看到它向我比了个手势,那就代表一切顺利,它和那些后代的长辈还在路上走,长辈还拿着乐器呢。 我要怎么告诉它关于它后代的事?它想让自己的后代成为音乐家,可我明白,它的后代会当一位店长,这也没办法,它管不了这么多事,我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它的后代会听我们的劝告吗?我想多半不会,尽管它是它后代的长辈。它的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它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后面的?我急忙回头去看,它也跟着我看了过来,我们都看到你了,可你还在后面跟着,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我紧紧拉住它的袖口,我说:“这次可别跑了,这次可别跑了。”它郑重地点了两下头,我就相信它。 我还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我还得问问它,它又来问我了,可我还没想好,你为什么要跑到那儿去呢?我没告诉你这件事,我没让你这样做,你没听我的指令就跑到那儿去了,这让我心烦,这让它心烦,只要有和它的意愿相冲突的事它就会心烦,它一定要让所有事都合乎它的标准,现在,它的你跑到了它没想到的地方,跟在了它的它和它的我后面,它们要去哪儿,我看它自己也没想好,如果它想好了,那么它们也不会撞上了,它们现在本来就不该撞上,可它还在我的想法里,我的想法就是它的想法,它的一切都是由我的想法搭建出来的,很多时候,我的想法不受我的控制,我得控制好这些想法,我的想法中的它往往控制不好它的想法,最明显的就是我的想法中的它的你,它的你向来很任性,总是会出现在和它想法不一致的地方,我得帮帮忙,我得想出个完善的想法,它在我的这种尽善尽美的想法中一定能如鱼得水,把它的你和它的我和它的它隔开,不对,我记错了,它的我和它的它不必被隔开,它们接下来要去制造些工具,最好能用在乐器上,我得让它想出个尽善尽美的法子,是的,我还是得仔细想想,我喝了点杯子里的东西,我有些厌烦了,它的想法中的它的你总是很让我讨厌,而且它的想法中的它也很懒惰,我最看不惯这种懒惰的家伙,我的想法里的它倒是还凑合,我得想个办法,我的办法也就是它的办法,我得让它帮帮它的它,我得让它的它帮帮它的它的你,它的它的你未必要和它的它的我和它的它的它分开,既然它的它的你已经跟在了它们后面,那就让它跟着,我就让我想法里的它这样想,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它喝了太多东西,它昏了头了,我从这儿站起来,四处乱转,它就打算让那些家伙跟着那些家伙了?我想法里的它的它的它的你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家伙,我得把它移开,我看没必要,我审视着自己的想法,我看没必要,我的它的它的它的它的你也能起到作用,每个东西都能起到作用,我不能抛弃它们,就让那家伙这样跟着,它不能这样干,它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蛮干,我的确不能这样干,我看我太鲁莽了,我不该按我的想法做,这些想法总是靠不住,我得按我的直觉去行动,这些老朋友陪了我很久,我看我是喝了太多东西了,我不该在这时候喝这么多东西,我的脑袋不清醒了,我的脑袋被这些东西击垮了,它们的效力令我惊讶,我得缓缓,我得缓缓,我得……也许,我就该让我想法里的它这样想,我没想错,这些东西反而成了杯子,不过,我不打算再举起杯子了,我的头很疼,我想,它一定能妥善处理这些问题,不过我得时时刻刻注意它,这些事不能总是由我来办,它得学着自己解决问题,它做得还算出色了,说实在的,我的它比我做得更出色,不过它的它就不太行了,这次就得把它的它的你的问题给彻底解决,我们不能总在这种小家伙上缠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全明白了,可是,它不能总是靠我啊,这次我想明白了,上次也是我给了它答案,可下一次呢?它总是要依靠我,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不能总是帮它,我得培养它的能力,不过,要等到之后再说了,这次就先这样,先把这次的问题给解决了,我想通了!我霍地跳起来,我的双手摸到了天花板,我要让我的你跟着我的我和我的它,我要让它们一起行动,最好还能让它们交个朋友,不对,不太好,这样做,它们就不耐烦了,总会有什么东西不喜欢看到这种东西,那么就得掺杂些别的东西,可这样一来,我又走回原先的路口了,还是那张脸,那么,我就让它们欲拒还迎,可它们能看出来,它们不是傻瓜,慢慢来,慢慢来,我得一边走一边安排,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它总算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了,我可算是明白了,你也想和这些乐器打交道,可惜你的零件不够用,不是谁都能加工零件,我们得去找工具,还好,它们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工具,“你要去找工具?我们可以一起去。”我对着你说道。你同意了,我们一起向前走。 “我的东西掉了。”它突然开了口,“我的东西掉了。”“掉在哪儿了?”你问道。“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得跟着我过来。”“那好。”我们都同意这句话,毕竟它把东西给掉了。 我们跟着它向前走,它是谁?我低声向你询问,我们跟着个不知名的东西向前走,我们为何要跟着这种东西向前走?我也在和个没见过面的东西说话,我为何要跟这种东西说话?我们停下来了,因为它停下来了,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得站成一排,而且什么都不许做,“这是谁说的?”站在我前面的家伙扭过头来问我。“我不清楚。”这是站在我后面的东西说的,就如你所看到的,我们站成一排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后面有个声音,也许是前面的,我最好去问问,可我该向谁求证?这东西在和谁说话,是我吗?我在和谁说话?我前面的东西回答它了,我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什么都不用做,这些声音不会缠上来的,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么它们不会搭理你的,你们也可以试试,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我忘了,这句话我多半说过,我说过吗?我怎么知道?谁在和我说话?这两句话我也说过,谁说的?谁说的?“我们来比赛。”这句话是后面的东西说的,这次我听清楚了,可也有可能是我说的,我随时都有可能站在我后面,我随时都有可能抚摸我自己的肩膀,这是谁的肩膀?这句话我也说过!“好啊,我们开始比赛。”“比什么?”“你说呢?”“都可以。”“开始。”“我赢了。”经过一番角逐,它们之中的赢家出来了,谁是赢家?谁赢了?谁赢了?我坐在这儿发呆,我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赢了,谁都有可能赢,但一定不是我,我永远是输家,它们在我的想法里走来走去,它们因我而生,可它们却能享有我未曾见识过的东西,我得让它们凋谢,我得让它们枯萎,我最好立刻在地上挖个大坑,我最好立刻让它们掉下去,我不能在地上挖个大坑,地面上一般不会突然冒出来个大坑,这太奇怪了,我也不能让它们摔死,掉进坑里未必会摔死,我说错了,我又说错了,我想错了,应该是我想错了,我没说话!别看我!我可以想出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这足够让它们完蛋了,不行,我不能这样干,按理来说,地面上不会突然冒出来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这些话我早就说过了!别说了!总是要说一模一样的话!这句话呢?是啊,这句话当然也说过,地面上当然能冒出来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没什么好说的,它还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不是这个脑子,它连个大坑都不敢想出来,我要把它也推进坑里,是不是也有谁要把我推进坑里了?哈哈,这次被我猜到了!我全猜到了!我全猜到了!我猜到了自己会怎样完蛋,可我还是会这样完蛋,我是寄生虫?我可没说过我要这么干,谁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可不想在它们的脑子里徘徊,是它们擅自把我想了出来,把我放回去!把我放回去!快想出个大坑来,快点,快点,别站在那儿发呆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早就看到你了,我早就猜到了,猜到这些事很简单,只不过找不到证据,你也绝不会把证据留给我,我必须为你而奔波劳碌,我知道,我拿不到什么好处,一丝一毫都没有,你引以为豪,你引以为豪,你引以为豪的宫殿是我难以摆脱的囚牢,你心里的殿堂只是你自己那脆弱又破旧的避风港,我是得想出个大坑,我是得把它们都扔进去,我不能救自己,可至少还能害它们,要有个大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知道?这话你说过!你被我逮住了!你不能把一句话说很多边!你说错了话!出了错误!你说错了话!你也被我抓住了!我是该想出个深坑,得合理,可以是个猎手的陷阱,再合理不过了,它们必须去什么丛林,别和我扯什么原理,总之是在丛林,它们必须得过去,它们掉进了猎手的陷阱中,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它们合情合理地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我得让这种消失变得更合理,我也需要个大坑!我也需要个大坑!没有谁肯为我准备大坑!我在哪儿?我在哪儿?这句话你也说过!谁也不许把一句话说很多遍!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别问我!这句话你也说过!我的这句话也被说过! 我和你和它从队伍里走出来,我们站在那儿,天空中有个东西飞了过来,它嘴里叼着个东西,我看清楚了,那是个手镯,那东西把手镯丢在了我这儿,我大声喊道:“手镯!”你和它也一齐出了声:“手镯。”“手镯。”还有个东西,手镯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张桌子,那张桌子落在了它那儿,它喊了一声:“桌子!”手镯和你也一齐开了腔:“桌子。”“桌子。”手镯和桌子立刻就察觉到还有东西从天空中落下来,那是个柠檬,柠檬落在了你那儿,你喊了一声:“柠檬。”手镯和桌子也齐声叫着:“柠檬。”“柠檬。” 桌子、手镯和柠檬接着向前走,走向丛林里的大坑,手镯突然发问道:“我们为何不向后走呢?”它们茅塞顿开,登时醒悟,它们立刻就向后走,桌子、手镯和柠檬接着向后走,走向丛林里的大坑,“我们要去哪儿?”柠檬不解地问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这样才能过去,我们至少得给自己一个目标,否则,我们该说什么呢?”“我们可以去个丛林。”“什么丛林?”“总之是丛林。”“你说的丛林在哪儿?”“总之在丛林附近。”“那我们走。”“我们先去买张地图,看看丛林究竟在哪儿。” 它们一路来到卖地图的地方,它们推开门走了进去,“怎么又是门?”桌子嘟哝了一句,不过它们都没听到,它们坐在它身前,向它问话:“把地图给我们,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好的,我娓娓道来。”它娓娓道来,“你们帮我个忙,我不要你们的钱,假若你们能帮我个忙,我就把地图送给你们。”“谢谢您,谢谢您,您想让我们帮你什么忙?”“我的亲戚去世了,你们帮我把它埋了。”它顿了顿,补充道:“它是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很好。”桌子、手镯和柠檬一齐哭起来,它们蹲在地上使劲地哭,它也跟着它们一齐哭,我也一直在哭,我真的在哭,我向它解释道,它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察看别的家伙了,我们都在哭!我们都在哭!它们急忙向它们解释道,它们满意地离开了,它们手里有第一手的数据,主要是关于泪水含量的,流的泪越多表现就越优异,我不清楚我是否合格了,它们似乎要去埋那种东西了,“我们似乎要去埋这种东西了。”手镯一面擦泪,一面说,“我们走。”“走。”“等等!”桌子拦住了它们,“我们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埋呢!”“我们去问问它。”“还是算了,它似乎很伤心。”“那我们就再去找另一张地图,主要是关于我们要埋的这东西的。”“那我们走。” 它们一直在找地图,是的,我可以保证,它们一直在找地图,没干别的事,它们找了不知道多久,它们不知道有多少张地图,不过,没什么重要的,这句话是它告诉我的,这句话是我告诉它的,我告诉它,在它脑子里,要把这些过程给省略掉,因为这些过程不重要,这句话是它告诉我的,是的,是的,这句话是我告诉它的,我告诉它了,这些过程不重要,所以最好别去仔细想,它们在这一路上当然会说话,不过我们也知道,它们打算说的话只有那么几句,没什么好听的,而且,它们会把话说错,没什么好听的,在此之外,同一个想法会给我的脑袋带来困扰,我会烦腻的,这句话是它说的,这句话的确是我说的,我没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好了,就这么办,不许把这些过程仔细地想出来,明白了吗?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们总算拿到地图了。”手镯兴高采烈地说着,“这实在令我高兴。” “我们也很高兴。”桌子和柠檬附和起来。 “我们可以去丛林了。”柠檬高高兴兴地说着,“我们要去丛林,我们要去丛林。”“太好了。”手镯笑了起来。“我们还是再想想。”桌子皱着眉发话了,“我们还能去别的地方,我还有别的事没做,我们得准备妥当再去丛林。” “还有什么事没做?”手镯回应道,“我们把我们该做的事都解决好了,难道不是吗?” 桌子想了想,它说:“我们还该再找个地图,一张地图不算可靠,我们得有个备用的家伙,而且,我们在路上要吃什么?要喝什么?我看到那边有些很新鲜的樱桃,上面全是绒毛,我们去买些樱桃,而且,那家酒还开着,我们为何不进去休息会儿呢?我们还能带上一枚戒指,把这些戒指放在背包里,如果出了问题,我们就把戒指卖掉,用以应急。” “你说得很对。”手镯点了点头,“我们没必要急着过去,我们走。” “走,去丛林。”背包说道。 背包、柠檬和手镯走向丛林,走向丛林里的大坑,“我们看看地图。”背包说,“我们先搞清楚这张地图应当怎么看,然后找到丛林,我们最好赶快找到丛林里的大坑,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手镯和柠檬都摇了摇头,它们很赞同这种观点,于是,背包把地图展开了,上面的图案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似乎看不清,其中最显眼、数量最多的是个熟悉的标志,这标志在地图上到处都是,四处游荡,那似乎是个樱桃,樱桃在地图上闲庭信步,樱桃对地图说:“我把戒指拿到手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别总是让我出主意,好吗?”地图不耐烦地回答道,“你就不能自己想些办法吗?”“我们走,把这枚戒指放回去。”“你要把它放到哪儿?”“跟以前一样,我们要把戒指放回墓地。”“我看这样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们会拿到取之不尽的好玩具。”“我看我们什么好处都拿不到。”“好了,好了,我们还是来看看。” 樱桃牵来一辆车,它和地图都坐了上去,樱桃说:“我们去,我们去墓地,但丛林是必经之地。”地图顺和地点了点头,它们走向丛林里的大坑,它们还要送些东西,这是这辆车拜托它们的,这不是樱桃的车,它们得帮车主送些东西,车主怀疑上了一个家伙,它们的关系可不太融洽,这是樱桃推测出来的,车主让它去找它们,车主让樱桃把它搜集好的东西交给它们,那时候,它们自然会帮车主,樱桃只好这样做,毕竟它开着它的车,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很正常的,它们准备驶入丛林,“我们到哪儿了?”“快到了,快到了。”“戒指呢?”“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得拿着戒指,我们得握紧戒指,我们必须时刻记住戒指的名字,不然我们就彻底完蛋了,我们要比汽车的尾气还可怜咯!”它们说着说着就闭上了嘴巴,它们发现这辆车开向了另一条道路,它们在向下行驶,它们在下沉,它们打算把车停下来,可当然办不到,它们试着把门窗打开,可门窗毫不动摇,地图急忙把挂在车内的工具拽下来去敲车窗,仍旧没什么用,这种车没有窗户,它当然不可能砸碎这样一扇窗户,它们被困住了。 “我们该怎么办?”樱桃又去问地图了,地图摇了摇头,它有些失望,还记得那一次,它们也开着这辆车出来,那一次它们可没被困住,可现在周围黑漆漆的,退路似乎也消失了,那一次呢?樱桃在那一次里也仍旧要寻求它的帮助,就好像没有它樱桃就什么也做不到似的,地图很失望,这种失望迟早要化为绝望,和这数不清的黑暗一起吞食它的脊梁,到了那时候,它的精神和躯体就一同崩塌了,到了那时候,这辆车也会跟着散架,把它砸死在这儿,永难翻身,不过好消息是,到了那时候,樱桃就能趁机离开了,樱桃突然摸了摸地图的脖子,它指了指车窗的前玻璃,它说:“你看,上面有裂纹。”地图闻言,急忙循着它的手指去看,那儿确乎有个裂缝,而且很显眼,不知是怎样形成的,是洗刷车子时留下的?可它们都没注意到,这辆车陪了它们很久了,它们不可能没注意到这种明显的细节,难道是刚刚出现的?我看未必,我看不见得,地图想起了自己的戒指,它曾把戒指丢在车窗上,很可惜的是,这种车没有窗户,它也没有戒指,否则,它一定能把戒指丢到车窗上,它也曾试着把戒指丢进泳池里,那些戒指立刻就沉下去了,“你把戒指丢进泳池里了?”那时候樱桃就这样盘问它,它犯了错,因此尴尬得不说话,它们只好面面相觑了,谁也不想把戒指捞上来,“我们按喇叭试试。”樱桃说,“我们按一下喇叭,或许门会自动打开的。”“这是个好办法,可惜这辆车没有喇叭。”我看,它们是被困在这儿了,我盯了它们好久了,它们没问过我就径直驶进来了,我要去救它们吗?我看不必了,它们未必被困住了,也许,它们是装出来的,也许,它们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在这儿幽居了很久了,我没看到有什么东西曾进来过,可现在,它们来了,它们多半是冲着我来的,我得提高警惕,我要把我的武器摸出来,它要把武器摸出来了,我们现在刚好能聊一聊它的生平,它早就待在这儿了,这话不假,我看着它搬到了这儿,而且,这儿的确没有别的东西了,它的武器很锋利,它也经常用这种武器去打猎,如果它拿上了这种武器,我想,在车里的那两个家伙多半要玩完了,它们是不是故意来找它的?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它们,或许能问问它们,不过它显然不乐意,它已经把武器掏出来了,就像是即将进攻的尾巴,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了那些教练,它们也教过我如何使用武器,当然,和它现在拿着的不是同一种武器,这类武器多半是它自制的,尽管如此,终究有迹可循,我也见过类似的武器,可惜我不会用,那些教练没教我,我记得有一次,我把武器举起来,举过头顶,它们就那样冲我喊:“好样的!再举高点!”于是,我照做了,好了,我们先说到这儿,它动身了,我们之后再聊聊我和那些教练的故事,现在就先盯着它,看它要如何解决车里的家伙。我该提着武器过去了,我不打算和它们交谈,它们把车停在了我家里,这本就是对我的侮辱,即使它们是无意的,我也不可能放过它们了,这是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我是不可能死掉了,它们呢?我不知道,我对它们的脸没什么感觉,那我的呢?还好,还好,跟它们相比,稍具特色,但仍旧不是我想要的,你想要什么?那种过目不忘的脸,和我的记性无关,我的记忆是它的面孔的随从,我记得很清楚,可这段记忆当然与我无关,那是属于它的,所有和它那张脸有关的东西都是属于它的,就连它自己也属于那张脸,倒不如说,它就是为那张脸而生的,就像轮胎为汽车而生一样,不过是种工具,好了,我找到它们的轮胎了,先把轮胎给扎坏,这样它们就跑不了了。 第239章 甲板 可我能让它们的轮胎损坏掉吗?就凭我一个,还有我的武器?我的武器是精心打磨出来的,因此质量有保证,我使用武器的技巧也不值得怀疑,我受过专业的训练,我接下来要给我取个名字,这样会方便很多,在各个方面都会方便很多,最好能是个有特色的名字,要能清晰地概括出这名角色的特点,我很健忘,我经常忘记一些事,如果它不够特别,我想我很快就会把它忘掉,我就叫我武器,因为我也不清楚别的事,我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我还没说,我只好先叫它武器了,武器走到轮胎附近,蹲在轮胎前面,它猝然想起了一件事,因此急忙把本子摸出来,这本子是它随身携带的,它的耳朵现在很饱满,这本子上记载了各种轮胎的型号,武器此前没见过这种轮胎,不过它把这些知识记在了本子上,如今刚好能派上用场,这本子是脚印送给武器的,脚印那儿有许多本子,它有用不完的本子,因此,它也懒得用了,它必须把这些本子给写满,可它的手上还有其他东西的手,这些手随时有可能成为它的手,在这时候,不在这时候,武器时常会去那儿观看它的手,脚印说,它得给它门票,如果你要观赏某种东西,那你就得给出一张门票,哪怕那张票是假的,可心意总要送到,武器拒绝了,武器同意了,它把票递给脚印,脚印并不满意,这儿有很多朋友,未必能看见,全都能看见,有时候这个看不见,有时候那个看不见,总是有能一直看清的朋友,总是有一直看不清的朋友,我在想,我们要怎么把门票和它们联系起来?它们没这样向我要求过,不,这是我的过错,它们要求过我,只不过很隐晦。 我接下来要描写脚印附近的环境,这是为了描写脚印附近的环境,最令我惊讶的一点是,我们甚至还能顺手描写脚印附近的环境,这儿是脚印待着的地方,这儿是脚印附近的环境,我听到脚印在和我说,我不能把这些事想出来,我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它的那些朋友立刻就消失了,这是为什么?它没说,那就让我猜猜,好了,我要让我猜猜了,我要让我猜猜脚印为什么不让我去思考这儿的环境,我得让我想清楚,因为我也想知道,不止我想知道,还有许多东西打算知道,在这时候,这时候是哪个时候?我打算让我想想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我是不清楚了,那就交给我,我想想,我买来的本子在哪儿?我最好用它推演推演,接下来,我要把这段过程给省略掉,没什么原因,因为我让我把原因也给省略掉了,这句话同样没什么原因,我让我把这句话的原因也给省略掉了,还有个别的原因,我的本子用完了,我只好作罢,我只得作罢,我只能作罢,不过,这件事最好别作罢,这件事和脚印有关,因此这件事不能妥协,我们得详略得当,那些事都不太重要,可关于脚印的事就很重要了,首先,脚印有个名字,这就表示它很重要,其次,脚印有个名字,这表示它仍旧很重要,我得再想想,我得让我再想想,它是我脑袋里的画家,它要画出一幅关于脚印的画,这种画只有一张,但却是在不断变动的,严格地讲,这幅画把所有结果都摆在了那儿,这幅画是静止的,因此它带来了无限的结局,它象征了脚印,它比脚印还了解它自己,我得让这位画家把脚印的要求给想明白,这有关脚印的人物塑造,这幅画的各个角落里都有脚印的影子,它们有时候会合在一起,脚印的形象因此而变得鲜明,我想,这和脚印的朋友有关,迷路的家伙找不到那些规范的住处,它们不敢走进去,武器也不敢走进这辆车里,现在它占据一切优势,它可不会傻傻地撞进一辆车里,那些车里的东西还没发现它,它躲在暗处,它不能跳出去,武器把本子收起来,它已经记住了轮胎的型号,这种轮胎是在某种小地方生产出来的,它们的数量不多,似乎有亲缘关系,那些小家伙迷路了,它们找不到自己的长辈,是武器带着它们一路找了过去,它们走在宽阔的大道上,找到它们的祖先其实很简单,因为它们长得完全一样,武器甚至不需要任何提示,它们恰巧路过了黑色的小屋,黑色长久地居住在它的小屋里,这是它亲手建造的小屋,它把这种建筑看得很重,或许是因为那扇打不开的门,还有大喊大叫的窗户,武器、小家伙和它们的长辈一齐蹲在窗户下面,伸出手使劲地喊,黑色心生恐惧,它颤巍巍地走出房子,刚好掉进它自己挖好的陷阱里,它们欢呼着搬走了它的家什,武器拿走了轮胎,和车上的轮胎很像,它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种轮胎,但这不重要,它只要把轮胎扎坏就好,这样做它们就出不去了,可它要怎么把它们送出去呢?它还得把后面的事安排好,它现在就像个四处乱转的无头苍蝇,杯子把这只无头苍蝇拍下来,它略感恶心地盯着苍蝇拍,急忙把它丢进垃圾桶,杯子歉疚地朝着地面鞠躬,地面点了点头,算是谅解它了,可一旁的山羊显然并不满意,它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衣服,显然要把自己的身份揭露出来,杯子一眼就看上了这件衣服,它把鞋子脱下来,放进了冰箱,“冰箱的门没锁。”我提醒了地面一句,它似乎没听到,它在干什么?我看到它的耳朵里塞着什么东西,或许是耳机,这就表示它什么都听不见,那么,刚刚杯子和它说的话它也一定没听见,这多半说明它很没礼貌,要么就说明它没有教养,不过,也有另一种说法,这不算没礼貌,也称不上没教养,这该说是什么?怎么说取决于我,如果地面能给我些好东西,我不介意为它说些好话,如果它和我很像,通常是性格上的,那么,我也会帮它的,如果我的视力不太好,如果我把它看成了我,我多半也会为它出力,因为那时候我是在为我自己出力,可我自己最清楚,它当然算不上我的朋友,最后,如果它们看上了地面,它们走来走去,盯上了它,那么,我也会给它些优待。 山羊亲自站起来,走过去,把冰箱的门锁上了,杯子趁着它转过了头,急忙给了它一下,山羊随即倒地,死了,杯子冲着地面使了使眼色,示意它赶快过来帮忙,地面急匆匆地跑过来,杯子趁着它转过了头,急忙给了它一下,地面随即倒地,死了,杯子把山羊穿着的东西摘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它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这儿,一时间,这儿一片祥和。 祥和与一时间站起来,它们踱至山羊附近,摸了摸山羊与地面的膝盖,它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一时间问道:“你有什么发现?”“它们出了问题。”祥和回答它。“出了什么问题?”“还需要调查。”它们开始调查了。 它们没去调查,它们又走回来了,祥和自言自语道:“我肚子饿了,我要吃点东西。”“我也是。”它们走到有食物的地方,它们伸出手,那些食物掉进下水道了,祥和连忙蹲下身子,可没能挽回什么,它们又去床上躺了会儿,那张床很快就塌了,它们抱着游戏机和手柄敲来敲去,这些机器很脆弱,它们把它们用坏了,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嘴,它说:“我们去调查。”“什么?”“你最好能问我,我们要去哪儿调查?”“我们要去哪儿调查?”“我已经想好地方了,我发现了线索,你跟着我走。”“那我们走。” 祥和问它:“你发现了什么线索?”一时间只是笑,它或许不打算说话,祥和接着问:“我们要去哪儿?”“你多半也猜到了,我们要去车站等着,那位恶棍多半也去了车站。”“我们还要坐车去丛林。”“是的,这是因为那位恶棍也要去丛林,我们必须逮住它,它很狡猾,我们得小心,而且,这儿是闹市区,我们不能在这儿动手,那是个穷凶极恶的恶棍,谁知道它会干出什么恶事?丛林里没什么别的东西,我们刚好能在那儿抓住它,你还记得吗?我们都很有正义感,我们会一直追着它不放,而它必然会去丛林,因为它在那儿藏了东西,我们得提前把东西取出来,顺便在那儿等着它来,把它抓捕,一举两得,那样东西只能我们去拿,这是因为我们和这位恶棍曾经有过一段特殊的经历,你明白了吗?”“我明白了,我们走。”“我们有特制的交通工具,我来看看,导航,先去车站,再去丛林。”“好。”“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们都很有正义感,尤其是你。”“是的,我很有正义感。”“你跟着我再念一遍,我很有正义感。”“我很有正义感。”“行了,这就行了。”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主角,祥和与一时间,这就是它们的名字,别记错,这可不是我的名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笑声),它们要去捉拿那名恶棍,这是位很狡猾的恶树枝没听完,它把电视机关掉了,它打了个哈欠,是时候睡觉了,它躺在床上,渐渐想起来自己不必睡觉,它从床上坐起来,把这张床丢到店里卖掉,树枝没收到多少钱,或许是因为这张床年岁已高,那好,没什么好伤心的,至少,我没付出什么,毕竟,这是它们的床,它们无床可睡了,树枝想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它渐渐想起它们不必睡觉,它的笑容藏进了嘴角,它还得工作呢,到时候呢?它们又要催它,最好能主动过去,它的鼻子似乎生病了,树枝从床上走下来,把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披在自己身上,它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似乎上了锁,谁把我的口袋给锁住了?它挠了挠头,疑惑不解,它最近多半没得罪谁,谁要对它做这种事呢?它把那些仇敌的脸回忆起来,任由它们在脑袋里穿行,可没有一张脸能引起它的注意,这不过是些庸俗的仇怨,结仇的原因多半没什么差别,树枝不必记住它们,它只需要审视心里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就万事大吉了,就像它床头的海报一样,它不需要这些敌手,但它需要这种怨恨,这是它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与吃饭喝水没什么区别,与位置较低的水龙头没什么区别,这些东西有时候会堵住,因此最好能找谁来维修,这都是些不可避免的事,但与维修者和仇敌无关,它们是过客,树枝说过了,它床头上的海报里画着的是谁?它不知道,它没去看过它的脸,它买来这东西时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尽量不看到它的脸,不然一切都完蛋了,它买的时候就挑了张模糊不清的画作,正合它的胃口,正与它的目的相同,这样做,它就能舒舒服服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唱歌,还能翻动书页,根本不必去管它是谁,它要把它的仇敌清扫一空,而这一切都和它没关系。 树枝准备出门了,它还有些工作没彻底解决,它走到窗帘附近,把窗帘拉上,它要走了,它不想让那些东西看到它家里的模样,它们有偷窃癖,它们不这样干就心痒难耐,树枝把门打开,走出去,和另一个东西撞在一起,它连忙捂住自己发红的额头,气愤地去瞪迎面走来的家伙,那东西又干又瘦,似乎已经逃跑了,树枝现在最好立刻追上去,这种细瘦的东西跑得很快,而且身上没什么特点,它们很快就要藏进远处的人群和思想里,到了那时候,就再难把它们揪出来了,你说错了,我看未必是它们,这种东西未必有什么族群,它多半是独行侠,你说得对,树枝点了点头,可这和我们亟需解决的问题并无关系,它是什么样的家伙?管它呢!其实没什么大碍,我们还是去工作,没必要为了这种东西浪费时间,我会把门窗都关得很严实,它一定进不来,嗯,钥匙在我的兜里躺着,它睡得很香甜,我和它聊过天了,它不会跑出去的,我们走,我们去工作。 树枝停在那儿,它要找个交通工具以供自己驱使,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它的钱包可并不充实,如果它选了那些速度较慢的工具,它的皮夹很快就要叫苦不迭了,可难道要它去坐那种速度惊人的交通工具吗?它一坐上去就到了单位,甚至没给它缓冲的时间,它本打算在交通工具上回味一下上次看过的电视节目,现在可好了,全完了,可它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不是它的错,是钱包的错,钱包一想到树枝的这种想法就立刻提出了不同见解,树枝只好抚慰它,末了,它们一致认为,这是树枝老板的过错。 它们走进公司,树枝没看到有什么东西走过来,它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如果它没记错,恐怕有两个东西要找它商谈些工作上的事宜,它把有关这次讨论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可它忘记把它们带来了,那好,我安慰着自己,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全靠我的临场发挥和胡编乱造。 “这是您待会儿要干的事,您多半要工作很长时间,我们就不来打扰您了。”树枝盯着它办公桌前面的文字发呆,过去、现在和将来又重叠在了一起,这是它一早就料想到的事,它们向来没什么新意,从外到内都是如此,它们就连戕害我们也这样枯燥乏味,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树枝叹了口气,揪了揪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伏在桌上挥洒汗水,它一直在流汗,它把一张纸抽出来,在上面写上几个字,它把这张纸放回去,把另一张纸抽出来,接着在上面写上几个字,有谁在敲门,它走过去把门打开,它们两个说了一些话,树枝把那些写好的纸片给它,这东西笑着离开了,树枝把门关上,坐回来继续写,它抽出来好几张纸片,它写了数不清的字,它开了数不清的门,有数不清的东西过来找它,它把那些纸片一一递到它们手里,在这过程中,它的汗始终流个不停。老板很快就亲自来找它了,它对树枝说:“我们的新员工到了,你去那儿接应它们,顺便带它们去把我们的分公司搞垮。”树枝点了点头,立马动手。“你们从这儿下来就好,跟着我走,别掉队,明白吗?我是你们的前辈。”树枝带着那些新员工奔向各地,它们把那些分公司的大门给拆下来,这可不是个容易做的活计,它们把大门修得很坚固,这也能够理解,它们和那些老板吵个不停,树枝坐在它们的办公桌上大吼大叫,又闹又跳,它们总算夺得了它们的财宝,它们带着它们的财宝,准备回到总公司,“我说过了,都跟紧你们的前辈,把那些东西给我,至少要分一部分给我,我是你们的前辈,我早就在公司里了。” 树枝神气地回来了,它发现老板早就换了一张脸,它分不清那还是不是先前的它,不过它不敢问,它还有用不完的时间去旁敲侧击,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和它把话讲明白,树枝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它发现这段路似乎改建了,它认不清这些新鲜的东西,有个年轻的东西把它扶了过去,它连声道谢,它准备先去趟厕所,可总不能还让它扶着,也许它能直接就地……不,不行,你不能这么做,我急忙制止它,这是因为这样做很不雅观,树枝走进厕所,它又走回它的办公室,它刚一进去就看到有两个东西坐在那儿,似乎等了它很久了,树枝可以保证,它没见过它们,可它们坚称它们是它的老朋友,它只得信以为真,因为它们的手里有些尖锐的玩具。 “坐下。”一个家伙开了腔,“树枝,老朋友,坐在我们对面,我们好久没这样交流过了。” “好。”树枝不愿多说什么,它径自坐下了。 另一个家伙忽地给了它一拳,树枝立刻摔在了茶几上,它的耳朵嗡嗡乱叫,它什么也听不清,我拿出本子,准备把这家伙的话记下来,等树枝清醒过来了,我再说给它听。 我清醒过来了,可我的头兀自疼得难受,我不知道它们说了些什么,只好不住地点头,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打量起手里的本子来,上面的字很模糊,它的笔似乎坏掉了!它就不能换一支笔吗?这种笔写着写着就坏了,字迹难以辨认,我只好接着听它们说话了,我满心盼望着它们能把方才的话再复述一遍,可我实在不敢提出这合理又无礼的要求,我的脑袋多半经受不起下一颗拳头了。 “朋友,我们不打算动粗,可我们还是得好好问问你……”有个家伙低声说着,顺势把脸凑了过来,“……是你害的吗?” “谁?” “行了,别狡辩了!”另一个家伙又嚷了起来,“你把它砸晕了,你把它害死了,你把这件事泼到别的无辜者头上了,我看你认为自己的手段天衣无缝,可你错了!我们把你看得一清二楚,你就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你连自己都要欺骗,谁敢相信你说的话?它就是上了你的当,因此才被你害死的!”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胡话,我最好把按钮按下去,我最好让保安过来,树枝把按钮按下去了,可似乎没什么反应,坐在它对面的那两个东西也没理它,它们似乎很乐于看到它这样做,树枝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它的腹部跳来跳去,它急于弄清楚眼前这两个东西的司机,它们是怎样过来的?树枝知道那些家伙爬上了它的耳垂,它闭紧了眼睛,咽了气,眼前成了空无一物的阴影。 鲜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它又死了,还好它存了档,它挪动鼠标,把指针悬在游戏界面上,它上次存的档在哪儿?它甚至把它忘了,果然,在很久之前,它太入迷了,那好,它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大不了从头来过,这次它选错了,它不该让树枝去揿按钮,不对,也许在很久之前就出了错,这两个东西是谁派来的?算了,算了,它还是先去睡觉,鲜花把枕头摆好,上面有根头发?它用手把这根头发捻起来,看了看,或许是它自己的头发,或许是某种无害的杂质,应该没什么问题,鲜花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它做了噩梦,它又做了噩梦。 第240章 晚报 鲜花总算起来了,它把杯子从自己身上挪开,去看这儿的角落,这次没有谁蹲在那里,或许是因为它睡得很熟,那家伙早就离开了,它之前来过吗?它穿着什么样的鞋子?鲜花没记住那些鞋子的模样,它曾经把它的脚印保留下来过,它拿着这些脚印去鉴定,那些专业的家伙告诉它说,你得奖了,我们很快就把奖品发给你,可别忘了留下地址,我们要去你家里取走些东西,那是我们先前寄过去的东西,现在刚好能拿回来,鲜花拒绝了,它不打算要那些东西了,让它把自己的财产丢掉,那简直是要它的命,它宁愿守着这些老家伙变老,鲜花猛然听到了叫喊声。 让我想想,谁在喊它?我该让谁来喊它?这次喊叫声有两个好处,首先,要把鲜花的思绪给打断,它不能再想下去了,这样做有些危险,我不打算让它把这件事想明白,我在之后还要用到这件事,至于怎么用,我还不清楚,目前,我打算让它在那件事上摔个跟头,因此不能让它继续想下去,另外,喊它的这东西最好能在交谈里透露出些信息,这是在哪儿?鲜花现在在哪儿?它们聊天时会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事说出来,可鲜花也有可能保持沉默,这样做,我们的想法就进行不下去了,不会,鲜花略显外向,我不知道,它不会给出这种突兀的表现,你确定吗?我确定,我确定。 鲜花走过去把门打开,有个东西站在门口,和它聊天:“你醒了?我听到你房间里有声音,就在你睡着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睡着了?”鲜花有些惊讶地回应它。“我当然知道。”它蹲了下来,“在这种小公寓里,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秘密呢?我隔着一面墙还能听到你的心跳。”“那你一定知道,有什么东西来过我的房间。”“或许是,它留下了什么痕迹吗?比如脚印,或者头发,对了,能让我走到你房间里看看吗?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当然没有。”鲜花笑着说,“我怎敢质疑一位侦探的业务水平呢。”“那我们走。” 侦探和鲜花走到鲜花的房间里,鲜花还未告诉它,它做了噩梦,或许和枕头上的头发有关,你的电话,谢谢,我把电话接过来,用肩膀和耳朵夹住它,那一头有谁在和我说话,我没听懂,我没明白它这话深处的含义,它似乎要给我些宝物,或者什么别的很贵重的东西,我拒绝了,我伸出手,摇了摇,不过它可看不见,我立刻把电话挂断了,我低头去看我身上最关键的部分,却发现它掉下来了,我现下才感觉到疼痛,我刚刚才发现它掉下来了,就好像是我的目光把它摧毁掉了,我看到它死了,它还拿着电话,我最好悄悄地走过去,我把它移开了,我捡起电话,拨了个熟悉的号码,这号码我用过很多次了,可每次与我通话的家伙都不一样,声音不同,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料想到对方用了某种小伎俩,现在看来不是这样,这些东西说话的口气和藏在电话另一头的性格都大相径庭,我不清楚有没有能改变性格的软件或机器,或许有,但它不会用这些东西对付我,因为我不打算把这些东西拍出来,明白了吗?我忿忿地挂断了电话,把电话丢在桌子上,它们根本不明白,我不打算拍这样一部电影,我要拍那些古旧的东西,我要拍那些被蒙上灰尘的东西,这些先进的软件和机器都不能出现,我总不能让机器骑在马上四处吼叫,让我看看剧本,这通电话打乱了我的灵感。 这部电影分为上下两部分,选在了不同的时间上映,两部分毫无联系,里面的角色却大同小异,值得注意的是两部电影开头处的场景,上半部分的电影把环境描绘得很明亮,一开始映入眼帘的不是角色,而是口袋,里面的东西不见了,但先前多半摆放着什么,有些头发,有些食物的残渣,还有被撕开的包装袋,这口袋随着我的视线渐渐远去,车窗的口袋可不会如此脏乱,在我的印象里,它是个很干净的朋友,就连这些用手写出来的文字也很干净,现在已没有谁会用手去写字了,可它把字写得和机器无异,但它如何努力也比不过真正的机器,我知道它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抱着那些保守的情愫顾影自怜,这只是车窗的一种习惯,它习惯于用手写字,可平时却又看多了那些印刷出来的字体,这些字体与它无关,可实际上却推动着它的手向那种方向挪动,因此,它的尊严和特点全被吞没了,但它并不在乎。 我本以为这是它给我的剧本,可我翻了两页就知道我判断有误,这是它的日记,前面出场过的角色毫无疑问是日期,每当有新角色登场,这一段日期就过去了,每当有新角色登场,日记就该翻到下一页了,它把那些角色的话和它在生活中所说的话重叠在一起,我这么想,是因为我看到了一句我曾经说过的话,没经过任何加工,也没有丝毫润色,那无疑是我说过的话,其实,我早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这样说并不准确,我依稀记得这句话的轮廓,可绝没有把它的内容记得这么真切,车窗的记性似乎比我好,它把我的话复现在了它的剧本上,当然,这句话与上下文的关系似乎并不紧密,我不清楚其他角色的对白是否也与它现实生活里的交谈内容有关,但这些对话的数量很庞大,一开始尚有舞台动作,后来几乎全是对话,我不认为车窗能在短时间内接触到这么多可供交谈的东西,我说那句话时,在那时候,我和车窗待在一起,但这些话未必是在同一时刻说出来的,也许一开始我就判断错了,可我不敢这样想,我一旦接受了自己的质疑,我先前的想法就都成了笑话,这对我来说是很严重的打击。 我认为车窗的状态并不好,它似乎生了病,它送给我的剧本里少了几页,中间有些无病呻吟的诗歌,我想把这一段删掉,但最好经过它的允许,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联系上它,它送来剧本后就保持沉默了,它并不过多地与外部世界接触,这部电影里的主要角色的主要行为或许也与它的这种性格有关,当然,也可能是我先入为主了,我也不清楚,这名角色时常接到打来的电话,每一次听到的声音都不尽相似,或许是有谁在跟它开玩笑,我正想着,这些电话也是车窗的亲身经历吗?这些电话也是真实的吗?我还不能给出答案,我这样想是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在剧本较靠前的部分,那儿曾出现过我说的话,而且不止一句,应该说,一共有三句,有一个短句,有一个长句,还有把六个形容词拼凑在一起的不合语法的句子,前两个句子是我说过的话,是在同一时刻表述出来的,最后一个句子则令我有些动摇,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说过它,也许我说了,也许没说,要么就是我说过意思相近的话,也许车窗故意采用了这种手法,它把这些对白模糊化了,如果它这样做,那么谁都能说出这些话,如果我们都说出了这些话,那么这些铺垫显然不是只为我而准备的,或许我们各有各的标准,我看到了三句话,其他家伙呢?也许有看到四句的,也许有五句的,或许一句,或许一句也没有,这部电影的口碑和这些数字息息相关,那些一句也看不到的并不会给车窗好脸色看,不过它告诉过我,不要把它的名字刻在电影院的荧幕上,一无所有的家伙成名后就会给自己绑上枷锁,它不愿意这样干,我不打算反驳它,尽管我不认同它的话,它的每一句话我都不认同,对于它,我得时刻保持最高程度的怀疑,我们的友谊在怀疑中得到了永生,我们的距离恰到好处,不至于心生烦腻,也不会因距离而产生莫名其妙的崇敬与狂热,如果看到的句子数量过多,我看也不是件好事,观众们会控诉这部电影,它们必然会认为自己的生活遭到了窥视,车窗呢?它实际上有没有这么做?我也不清楚。 主要角色在这部电影的中间部分消失了,对白和音乐都消失了,在我眼前的是个没什么意味的角度,随着声音和角色的再度登场,我明白了这瓶子是属于观看者的,住在这儿的东西很快就发现了,似乎藏在一瓶沐浴露后面,它找到始作俑者,把它扭送到它该去的地方,这时候影院屏幕上会浮现出一行大字,与此同时,画面定格了,它脸上的怒火尚未散去,恶棍的嘴巴动来动去,似乎是无意义的争辩,负责接待它们的员工以一种近似于责备的眼神去瞅它们的脸,那行大字从下面缓缓升上来,总之是在谴责这种恶行,我们不能去偷看别的家伙,这行字一直摆在那儿,一直摆在那儿,电影进行不下去了,剧本后面的内容也没了,我似乎也在和观众一起等待,车窗把影院的门推开,从外面走进来,它叫了一声,似乎想把谁吓到,我不得不再说一遍,我认为这段内容也要删去,因为它不可能造访每个影院,它不可能把所有观众都吓到,我认为较好的解决方法是把真实的观众给换掉,换成我们早就准备好了的另一批观众,它们会自行给出被吓到的神态,这样就一劳永逸了,它甚至不必去任何影院,不对,也许能去那么一两个,这算是给观众的惊喜,不过那些观众都被换掉了,基于原则考虑,我们最好也把车窗换掉,让“车窗”去吓吓这些“观众”,这种“车窗”是能量产的,或许每个影院都该配备一个,可这样做,这种惊喜却又变得廉价了。 我把剧本倒过来,打算从后往前翻,或许这才是正确的阅读顺序,也许是先从前向后,再从后向前,接着再从前向后,分界点就是这种象征着停顿的文字,如果我猜得不错,我还能再次在同一条路上遇上它,如果这部电影的票房可喜,我会考虑把它的罚单收回来,我把剧本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这不是活页的,无法自由拼凑,但想到这儿,我立刻有了灵感,我换了个位置,发现能看清屏幕后面的内容了,它们还在运动,电影里面的东西还在活动,我不知道它们动了多久了,自从它们停下来之后我就没关注过它们了,或许它们动了很久,或许它们制造出了这样一种假象,这部电影是在不断变化的,我认为车窗触犯了某些公认的道德规定,因此它躲了起来,这部剧本未必是它写出来的,如果我向前坐,我就能清晰地看到第二部电影的内容,如果我坐回去,我仍旧只能看到先前的那行字,那行字里甚至仍旧有错别字,或许是主要角色写下来的,我记得影片曾强调过,它是个文盲,而且,它没拿过笔,我坚信自己曾在第一部里看到过类似的场景,我该回去察看,可我不能这样做,这场电影只播放一次,如果我回头去看之前的情节,那么我又会错过新出现的情节,就连剧本也是这样,我看过的内容都消失了,这是车窗干的吗?算了,我到时候要好好问问它,可我首先得找到它,而且,我这儿有很多电话,我还是先从影院里出来,顺便把剧本搁在个显眼的位置,我深怕我把它又忘了,就像我把车窗忘了似的,它该吃东西了,我走到拐角处的那个房间,我蹲在地板上,把它掀起来,车窗还在下面呢,它求饶般地看向我,我朝着它笑了笑,我说,我们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我点了点头,车窗得意地笑了,它把地板盖了回去,又把我关在了那里,车窗说:“我们就这样交谈,我认为这样就够了,隔着一块地板也能听得很清楚。”我摇了摇头,我知道它看不见,可我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喊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问题,总体来说,这是部很无聊的电影,可我愿意帮你的忙,前提是你得先把我放出来。”“我为什么要放你出来?”我一面摩挲自己的耳朵,一面回绝了车窗,“您还是先在下面待着,如果这部电影的价值得到了我的肯定,我会再回来救您的,不过,我认为还有需要解决的问题。”“您说。”车窗的语气并不健康。“我们不能让那些打电话的家伙用什么先进的机器来对付里面的主要角色,你明白吗?这和我的理念不同步,我们不能这样干!”“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你想要什么?我去你家找你。”“你来,我在这儿等你,记得找个靠谱的司机,最近假扮成司机的东西太多了。”我把电话挂断了,最近,我接到了形形色色的电话,我该把我自己的基本情况全部大声喊出来,是的,这儿只有我一个,可我还是得大声说出来,如果我不说,就会有另一种声音替我说,也可能有几十种不同的声音一齐响起来,它们七嘴八舌地胡言乱语,可它们说的全是实话,我生了气,可我必须去听,我能怎么办?这句话说过了,重来,我生了气,可我必须去听,我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我把它留下的躯体挪开,我该为它举办一场葬礼吗?我不知道,我最好先通知它的亲属,看看它们要如何决定,我把手伸进了它的兜里,我祈祷着,我希望那里面能有关于它身份的线索,我摸到了什么?一张纸,我看向那张纸,上面写着字,我不认识这行字,那上面写着它的名字,它叫镜子,我要把它送到哪儿?我对着它喊了两声,我说:“我要把你送去哪儿?” “把我送去公园,我没买票,是的,没买到,那些票很抢手,能顺路把我送过去吗?”抽屉对着树林说道。 镜子没回答我的问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怪它,我摸了摸镜子的衣服,那上面没有什么让我恶心的斑点,我能背着它向前走,让我试试,首先是胳膊,然后是腿,最后是脑袋,要小心点,好了,它不算太重,至少对我来说不算太重,我们走,我转过脑袋,朝后面叫喊:“走了,该走了。”“来了!”墨镜急忙跟上来,它跟在我后面,它问我:“你要带我去哪儿?”“去邮箱附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邮递员满面愧疚地坐了下来,它的朋友示意它不必这样,它问它:“你去送谁的信了?你以前总是很准时的。” “我去送了墨镜的信,它让我把这封信送到闹钟手里。” “你拿到你的信了?”闹钟的室友对它说。 “对,我拿到了。”闹钟缓缓把信拆开,“刚刚拿到。” “谁写给你的?” “墨镜。” “快跟上来,我不打算等你了。”我吆喝着,“快,记得把门关上。” 我知道墨镜跟上来了,只因我听到了一扇门碰撞在另一扇门上的声音,它们聚集在一起,互相打闹,互不相识,这些门都有属于自己的钥匙,没错,还是那些钥匙,我用手摸过它们好多遍了,它们毫无疑问都拥有一双绚丽的耳朵。 “谢谢你把我送过来。”抽屉一面下车,一面微笑着向树林道谢,“您要去哪儿了?我祝您幸福,但愿我下次还能遇上您,不知道在哪里,但终究会相遇,我要去公园,不必等我了。” “今天不能让它们进来。”它站在公园里说道,“今天公园不接待游客,谁也不准进来。” “请问,我能进来吗?” “进来。” 闹钟看到它的老师走进来了,而且,它径行朝着闹钟而来,老师坐在闹钟身边,盯着它手里的信,和气地告诫它:“现在不是写信的时候,我们的纸和笔就快要用完了,最近情况很紧急,我们得用这些东西去换物资,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该宽恕大家的性命。” “您理解错了。”闹钟娓娓道来,“这封信不是我写的,是我的朋友写给我的。” “你的朋友是谁?”手指叫骂不停。 “算了,算了,放过它。”手指的同事走过来,按住了它的手腕,“我看它不会说了,你就别和它在这儿折腾了,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呢,再说,如果它死了,我们当然会少了条线索。” “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手指一边擦手,一边询问。 “不太好。”同事摇了摇头,“我们收到的信件很少,我们已经用物资去向那些家伙交换信件了,可成果并不乐观,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 “找到它了吗?”我焦急地问墨镜。 “没有。”它冲着我摆了摆手。 就在刚刚,镜子从我背上跳下来,逃掉了,它似乎活了过来,可我该怎么办?我还没把墓碑上的玻璃纸撕开,我还没走进那家熟悉的养老院,它跑了,可我还得去找它,我得把它抓回来,它央求我这样干,我只好满足它的意愿。 “你认为,它跑到哪儿去了?” “这可不好说。”你揪了揪自己下巴上的虫子,把它们团成一团,丢向远处,“它跑得很快,我们没拍到它,那些值班的家伙甚至根本就没看见,它能跑到哪儿去呢?这谁也不知道。” “我们要从它的过往经历入手。”商场正和你商讨,“它经常出入于一家公园,也许它现在又去了那儿,而且,我们都知道,这念头它忍了很久,现时一得释放,必然付诸实施,我们去那家公园等它,它不会去别的地方。” “这儿关门了,这儿关门了。”它似乎想把抽屉打发走,“今天公园不开门,您还是回去。” “为什么?”抽屉搔了搔自己的额头,“我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规矩,现在是公园把大门敞开的时候,可你们似乎不欢迎给你们送钱的游客。” “没有钱,朋友。”它把衣服摸了又摸,似乎要从上面摘下来什么鲜花似的,“这儿哪有钱呢?现在这儿不必收费了,它们兴高采烈,我却乐极生悲,当然,和钱财无关,这些事有关我的谦卑,我踏踏实实地工作,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这也不算坏事。”抽屉连忙安慰它,“至少,您什么也不必做了,您的口袋不会因此而瘪下去,只要过一段时间,您就能适应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您很快就会发现,什么都不做才算真正的活着。” “是吗?我拭目以待。”它勉强地笑了几声。 “恕我冒昧……”抽屉想了想,到最后,还是发了话,“为什么要把公园关了?我想,一定还有别的缘故,我能从您的脸上看出来,您似乎不太开心。” “我们不能到公园去!”老师惊呼道,“你不知道吗?那儿被关上了,那儿最近出了事故,总会有路过的游客在那附近消失,我听说,那条路上有什么东西。” “哪条路?”闹钟拍了拍自己的床垫,以缓解它的尴尬之情。 “那封信上没写吗?”老师瞧了瞧它提到的那封信,“你的朋友没告诉你?” “没有。”闹钟点了点头,它接着说,“它只让我去公园一趟,可那公园在哪儿?谁知道?我看您多半知道,您是我的老师,您教教我。” “公园在这条路附近。”邮递员的朋友指了指地图上的标识,“你从来没把信送到过公园里面,你最好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我能容忍一位不称职的朋友,可那些写信的无辜者们可不该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我把信送过去了!”邮递员简直要从简陋的椅子上跳起来,“我或许把信送过去了……我一定把信送过去了!我录了像,我可以把那段录像发给你,你觉得呢?” “可它们不会说谎。”朋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它们没必要说谎。” “什么时候出来的?” “什么?” “它们什么时候把这些话说给你听的?” “我不清楚……也许就在最近,怎么了?” “我看问题出在我们中间。”手指的同事说,“也许是你,也许是我,当然也有别的可能,这儿的家伙我都信不过,包括我自己,那东xz在我们身上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是你的猜想。”手指把衣服的扣子解开,它把它扣错了位置,“你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这全是你的猜想。” “我当然有证据。”同事据理力争,“你的扣子出了问题,是?” “当然,这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这当然是个重要的问题。”同事在小房间里转来转去,“你这段时间时常这样干,你全忘干净了?” 第241章 来 在这儿,最好能引用鲜花和侦探的生平经历,我想了很久,始终没拿定主意,我不知道这么做会怎么样,它们还在找我,我最好快些把这件事完成,我躲在公园里,我手里的纸和笔就快用完了,我能按时写完吗?就算我写完了,我也想不出该把这封信给谁,谁也信不过,谁都有那么一双手,跟它们的脑袋无关的手,这名侦探为什么要和鲜花住在一起?它们相爱了?我看不是,它们之间的关系算不得暧昧,它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暂时没看出来,通常来说,它们把它们摆在这儿,那就一定有它的用意,鲜花的枕头上有根头发,那是谁的头发?或许它该看看天花板,出于我的阅读经验,它是该看看,要么就是床底下,那下面有灰尘吗?对了,我的床下面也有灰尘,我早就该打扫打扫了。 我从床上走下来,走到窗户附近,公园的门被关上了,因此现在很冷清,我托了它去帮我的忙,看来它办得很好,我本以为我一起来就要看到一群没见过的家伙,看来我错怪它了,我没空去和它道歉了,我得赶快把这件事解决,这是我为我自己准备的事,谁也不必同我交谈。 我把床下的灰尘清理干净了,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把头低下去了,我的床底下有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还有属于我的事得做,难道这张床就算不上老朋友了?我可没这样行事,或许我的确这样想,但终究没亲口说出来,这就为我们的关系留下了余地,我要打开门了,又要打开门,那名侦探能看清楚这扇门上的开关吗?我记不清这开关的位置,我的手和它接触过太多次。 这样一位侦探并不该是一位称职的侦探,否则,它不会和鲜花挤在这样逼仄的小地方,它的业务水平或许并不值得骄傲,这也很正常,它最好先从枕头上的那根头发看起,侦探应该把头发举起来,举在自己眼前,定睛细看,翻来覆去,这不过是根很常见的头发,可是跟它和鲜花一定没关系,因为它们身上根本就没有头发,它们身上的头发和这根头发的颜色不同,这根头发不是它们的,侦探最好要提议去观看录像,可是它们的房子里没有这种东西,它们要去找房东?或许我该给房东身上留下点悬念,是它把头发留在了这儿?只要它出场了,它就一定会有嫌疑,我得把它们的脸摆在桌子上,让它们一一散开,只留下侦探和鲜花的脸,就连它们的脸也能遭到我赠给它们的创伤,但非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这样干。 我认为他们不会这样干,那根头发在哪儿?不在床下面,哦,谢谢,不用帮我开门,我自己就能上去,今天过得怎么样?我看你又接到了很多顾客,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坐在车上,准备去医院看看,它生病了,我得去医院看看,我不想去,可我必须得去,它对我有恩,它把一些恩情洒在我身上了,我还没报答它,恐怕报答不完了,我不知道那些医生是如何处理头发的,它们平时会戴帽子吗?它们的帽子是从哪儿进来的?它们还有闲钱去买帽子,把帽子戴上,那些邻居就看不出它的样子了,或许它的头发很醒目,所以才会这样干,可我还没提到,那只是根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头发,如果去帽子店里,店主恐怕不会配合它们,这就算是背叛自己的顾客了,它们现在可不知道,但迟早会知道,那些店主不敢这样做的。 我把枕头立起来,放在我的背上,你进来了?它们走了吗?谢谢,谢谢,谢谢你让我住在这儿,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抱歉,我想让锅碗瓢盆撞在一起,可这太直接了,它们很快就能注意到我在这儿,你还要去哪儿?现在没有游客,对?那好,回见,你下次来时,我还在这儿,如果没有别的缘故,我会一直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我不能擅自离开,我向往我的脑袋,可我却自私地把它留在了我这儿,我也只好把门关上了,没有钥匙,我完善了我的想法,可无论如何都换不来钥匙,它们需要一把钥匙,它们要去找钥匙,这是仓库的钥匙,我要让它们进入帽子仓库,那里面有数不清的帽子,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一顶真实的帽子丢到我的想法里,这样做或许不错,能引起它们的注意,它们捂住自己的肚子,笑个不停,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笑,它们的笑声是制定好了的笑声,和我没关系的笑声,等我把窗帘盖在自己头上,它们又会开心地笑,我还是别这样做了,那些帽子的家属也会来找我的麻烦的,我没心思去对付它们了,好了,就是这样一顶帽子,只有帽子的骨架,就连轮廓都不真切,我也只能为它们带来这样一顶帽子了,我要让鲜花和侦探找到钥匙,那把钥匙藏在哪儿?这把钥匙是我打造出来的吗?我不知道,即使是,我也不能把这把钥匙的身世说出来,在孤儿院里,大家都明白,最好别把那些话说得太详细,这样做对谁都不好,这样做完全是罪有应得,我们的罪孽和天空中的阴影相得益彰,别给我口红,我现在还不知道钥匙在哪里,我一无所知,我一无所有,可我却要让它们陷进我执念的漩涡,让它们捂着自己的嘴巴跑来跑去,我就把钥匙放在商贩那儿,我把钥匙放在桌子上了,我轻声说了一句,我没去管它究竟听没听见,那和我没关系,抽屉呢?它们想把那把钥匙从我那儿买来,可我不能让它们这么干,我不能让它们潇洒地走出门,我不会这样干,它不会这样干,谁会这样干?如果都这样干,它们当然也能这样干,可这只是个毫无用处的设想,你们得待在商店里,我说着,你们哪儿也不能去,你们必须待在这家商店里,这儿有你们想要的钥匙,别和我讨价还价,我不是,去和你们眼前的辩论,请别舍近求远,我不是?我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幽默的元素,除了我谁都笑不出来,这还称得上是它们吗? 您躺着就行,让我来,我把它要拿的东西接过来,放在它床头附近,它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话,我点了点头,我点了点头,我的头晃个不停,这就表示我很尊重我眼睛前面的东西,可实际上呢?它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到,我不愿去听它的叫喊,我宁愿它身上裹着的纸被窗户外飞来的恶棍击碎,我宁愿它一直躺在这么一张床上,它就别起来了,那位朋友会怎么想?事实上,未必就有这样一位创造者,我要维持自己的想法,可我不敢这样干,我没有这种尊严和勇气,我的独特性早被我推进了坑里,走,向前走,别跟着我,我能跟着谁?从上面塌下来,带着它的拥趸,掉到我的眼前,我死盯着它的脸,它既不愧疚,也不疲惫,数字,数字,还是数字,和我无关的都成了不痛不痒的文字,它们抱着这些文字奔走相告,好像这些宏伟的尾巴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它们站在我的鞋子上,它们坚信自己站在更稳固的地方,我把鞋脱下来它们就得摔倒,没什么能令我折服的理由,谁也不必信服,谁也不必鞠躬,我只是想把鞋子脱下来,没什么理由,我的脑袋里必须有一位创造者,必须有一位偏执的创造者,它得是我的工具,能不着痕迹地把我内心深处要做的事办好,我不必下命令,我们之间没什么上下关系,它不是依附在我身上的寄生虫,我也不是它的祖先,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家伙,在我没去过的远处犹豫不决,不敢动手,它们直接就能把门砸开,它们要怎样把门砸开?仓库的门很结实,可仓库里只有帽子,何必要把门修得如此结实?我不敢肯定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总之不是我放进去的,是的,我没打算发出笑声,这句话也不好笑,只要是听说过的传说都不该用嘴巴说出来,我的年纪和这本破书不相符,我不能把自己的未来都丢在一张床上,这张床什么时候崩塌?这张床什么时候崩塌?我眼看着这张床崩塌,可我决不去阻止它,这就是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了,这就是我们渴望的结局了,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我还没看清上面的东西,它用生了病的嘴巴告诉我,你必须一直站在那儿,我给了你一双腿,我有使用它的权利,我把这双腿暂时借给了你,不代表你就能用它们为所欲为,它们的腿还好用吗?它没提到过这件事,或许它提到过,我忘了,它怎么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它怎么说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它们的腿脚如果足够灵便,那就该去跟着那位外来者的足迹,它们迟早能找到那家伙,我敢肯定,它没把自己的鞋印擦干净,在前面的部分里曾经提到过,我记得一清二楚,或许是我杜撰的,那就更好了,它们不会错过这种新鲜的机会,也许它不会做什么,但侦探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别眨眼,侦探的眼睛不必眨动,这条河不分上游和下游,从哪儿下水都一样,侦探独自下水,把手里的那捧鲜花留在了岸边,它多半要迎着溪流向前涌动,我能听到暗流之下的啸叫声,它没开船,因为它没有船票,不是谁都能拿到一张船票,我们是老同事,我们是老朋友,我该帮帮它吗?还是算了,我让它自己前行。 我感到窗户被谁推开了,它们的路还没走完,我感到有谁蹲在窗户外面,在房子里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样一种不属于我的视线,这是我的房子吗?当然不是,窗户外的眼睛也与我无关,我们互不相让,坐在这儿,我们上下颠倒,我们的嘴巴,我们的肚皮,我宁可跳进饥饿怀中,我宁可把窗户彻底封死,我该让那家伙从窗户爬进去?可谁又能从我面前的这扇窗户爬进去呢?我要为它们准备食物吗?我看不必了,它们不会饿死,因为这不合情理,我们的心和它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我不可能让它们饿死,如果我这样做了,下一个遭殃的一定是我了,这些事都能够联系起来,好了,我说,我在安慰我自己,我把枕头丢到地上,这就好,这就好,我的猜测没出错,我能把枕头扔到地上,我能待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我不必去打量那扇窗户,因为那扇窗户后面什么也没有,这就表示没有谁在偷看我,侦探和鲜花还没找到闯进它们家里的东西,或许那东西还没走,我该让它走吗?或许不该,或许我该把第三个角色扔进去,我该让那东西伸出它的尖牙利爪,给我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惊吓,不会是侦探,也不会是鲜花,我给了它们名字,通常来说,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在角落里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我想也没谁会在乎,只要把它们摆弄好就行了,在最后的时候倒是能跳出来,我该让那东西跳出来吗?我这儿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吗?我想不会,我相信不会,我躺在这儿,我宁愿被它们抓到,也不能接受那些猛然跳出来的东西,这和我的精神背道而驰!我能够被摧毁!我能够被摧毁!可绝不该是如此戏剧性的形式,我不想把嘴咧开,可当然会有那些东西把嘴咧开,我该让它们把嘴咧开吗?如果太频繁会起反作用,必须得恰到好处,得让它们也跟着笑出来,我要在它们中间安插奸细,可这样做就又重蹈覆辙了!我没能想出太好的主意,那就让它们自己想出个绝妙的主意,这是它们自己想出来的主意,那它们就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它们的船票我买好了,走,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管我,你们要做什么与我无关,我忘了一件事,你们先从船上下来,我要送你们一枚戒指来祝福你们,你们别忘了,这戒指有两枚,我这儿只有一枚,另一枚呢?另一枚呢?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这种事呢?你们来逼问我,你们一开口,我立马就和盘托出了,你们猜怎么着?哈哈!你们没猜错,另一枚戒指就在它那儿,闯进你们家里的那家伙,另一枚戒指就在它那儿,你们去找它,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请原谅我,这句话不存在,我把它擦掉了,你们千万别去找它!我把它的地址讲给你们听,但你们千万别去找它!船要开了,你们快上船,这次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吗?是的!是的!我们全猜到了,你们快上船,拿着我给你们的船票,船长是我的朋友,别害怕,我在开玩笑,我根本不认识那位船长,或许它就是闯进你们家里的东西,你们认为呢?我们能好好商讨这件事吗?因为我说了这句话,这句话必然会成为我们梦寐以求的现实,不必质疑我,也不用怀疑自己的眼光,你们没猜错,我也没说错,我们就该站在港口上,迎着海风看着一条和我们息息相关的船落进远处的沼泽,我为你们拍张照片?怎么样?我没带相机,你们谁带了相机?借我用一下,好了,我拍完了,不好!不好!你们再猜猜,你们再猜猜,发生什么事了?是啊,你们又猜到了,这相机出了问题,被谁动了手脚,别看我,不是我,那时候我不在场,我有证明,谁也不许怀疑我,当然,我想这件事不是你们干的,究竟是谁干的?答案显而易见,还是那家伙,偷偷溜进你们家里的家伙,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帽子下面一定有头发,你们看,愈发清晰明了了,我们就要把它捉出来了,你们现在可不能走,太可惜了,你们走不掉,我说了,它在相机上动了手脚,因此谁也走不掉,你们得找到它,让它把……解药!对,就是解药!让它把解药交出来,不然谁也走不了,我陪你们一起去,你们快上船,对,上船,先下来,我还有件事没说,我要去拿一件东西,没有这东西船是开不了的,那东西在哪儿?你们猜对啦!在丛林里!走,走,你们先走,我不会跟着你们的,快走,我看到船开了,我听到船开了,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上船,这条船必须发生什么事故,就该这样。 我走进公园,我恐怕找到了它,我靠近它的房间了,里面有谁?我把门敲了又敲,可没得到任何回应,我只好破门而入,它早就饿死了,它的想法还在房间里漂浮着,我能看到鲜花在衣柜里藏了起来。 第242章 了 鲜花在衣柜里藏着,它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出去,衣柜外面的东西叫个不停,它总觉得这家伙在和它说话,可它拿不出证据,我总是拿不出证据,它自己待在这里,它自己出不去,这种噪音在说谎,鲜花推了推门,衣柜的门被它推开了,它战战兢兢地走出去,看到了外面的东西,不知道它在等谁,这儿没椅子,我还是快走,它在心里念叨着。 鲜花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它总觉得自己的口袋发酸,它把手伸了进去,果不其然,和它的猜测完全吻合,它口袋里的东西被偷走了,这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它出于礼貌,当然,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之心,它没敢喝问它,也不打算把它揪出来,总要埋下陷阱,扛起铲子挖来挖去,鲜花走到街上,它站在喷泉里乘凉,侦探乘车来到它身边,它把车门打开,示意鲜花上来,它只好走上去了,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但愿这次我们不会沉下去。”鲜花嘟哝着。“行了,别抱怨了。”侦探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它被打湿了,它摸出一袋肉干,递给鲜花:“你想吃东西吗?”“算了。”鲜花一面说,一面把这难闻的玩具接过来,随手扔到路上去。“我看你砸到路过的东西了。”“是吗?”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你把开关安在哪儿了?”侦探询问起来。“在麦克风附近,你对着它喊就行了,别缠着我,我还得睡觉呢。”“上次?还是这一次?你上次睡着了吗?”“我不知道。”鲜花问答它,这时候,我让它想起了属于它的那张床,那张床不适合睡觉,它一躺在床上就睡不着,反而更加清醒了,这也不要紧,它把这张床当作提神的工具,它困了累了就趴到床上,可它们不让它这样干,它刚躺上去,就听到一句响雷般的叫骂,鲜花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不过眼下刚好待在一辆车上,它绝不能这样做,可惜了,对谁都不友好,鲜花拍了拍一旁的侦探:“谁在开这辆车?我的笔呢?”“不知道。”侦探把笔从地板缝隙里抽出来,塞进鲜花手中,“我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前半句我就置之不理了,这支笔出了问题,也许被我用坏了,我不敢撒谎,故事,我拿它画了一幅画,摆在我家里,我刚画好就听到了敲门声,我本以为水管又坏了,我告诉过你吗?我家里的水管经常出问题,你多半不知道这件事,我记得,你还没来过我家,等你有空了就来看看,我不会让你去和水管交朋友的,我把那扇门打开了,原来这位陌生的朋友想买我的画,我不清楚它是怎样了解到这件事的,我就这一点和它讨论了许久,我们谁也没说服谁,你也明白,观点不同,讨论总会化作争论,我说,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样得知这一消息的,我说实话,这件事令我感到恶心,甚至畏缩,我根本没见过这东西,可它知道我画了一幅画,恕我直言,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就连你,鲜花,你也不知道,更何况是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家伙,可它并不打算和我在这件事上纠缠,它说,它只想买我的画,它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和我的画没什么关系,我立刻驳斥它,当然有关系,它摇了摇头,它那几颗大脑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真想把树枝上的气球戳爆,我和它吵了很久,它不肯离去,我简直要气得晕厥过去,要知道,那是在我家,它竟然赖在我家门口,不肯离开了,您说,这算是什么事?” 鲜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在为它朋友的经历默哀,也可能是在模仿那位要买画的家伙,其实,它认为侦探既没有笔也没有画,这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但它不怀疑那位买画的家伙的存在,它多半去了侦探门前,进没进去就不清楚了,也许正是因为侦探家里并没有那么一幅画,所以它才不让这东西进去,那支笔多半被侦探动了手脚,只要察看一番就水落石出了,不过,鲜花不打算在这儿看,这样做有些不礼貌,它可不想把侦探气得从车上跳下去,这样做很危险,它们在开车,在路上疾驰,它们还没到达目的地,在这之前最好别贸然下车,否则会很危险,至少要等到停稳再说。 “谁又在敲车门?”鲜花喊了一句,它在胡说,可是侦探的确去检查那扇门了,它趁着这时候急忙把头低下,它得抓紧时间,侦探很快就要把门修好了,到时候,它们要一齐走下去,打开门走下去,那可就来不及了,鲜花想着,在将来,它能拿着麦克风说话,一条道路,一座建筑,刚刚落成,勉强竣工,鲜花能在那些早就准备好了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它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它没练习过,它也不打算练习了,它没空去处理这些事,“没什么问题。”侦探抹了抹头上的汗,说着,“我把那扇门加固好了,现在不会出问题了,我们继续进发。”“好。”鲜花开心地应和道,“我们什么时候把车停下?燃料或许不够了。”“当然够!”侦探有些诧异地叫着,“你没检查过燃料箱吗?里面满满当当的,不知要用到什么时候,我看,直到它们老死,我们的箱子才会自行挪开。” “很高大的打火机。”鲜花点了点头,开腔了,“它们拿着很高大的打火机走过来,我说,你们最好离这儿远点,它们没回话,它们一向不爱和我打交道,我们没欠它们什么东西,可它们总是把脸绷得紧紧的,我不喜欢和它们说话,再妙语连珠也得不到丝毫回应,它们把沉默当作自己的武器,它们说不出话时就用沉默来对付外来的家伙,可我们毕竟算不上什么仇敌,我想着,我这话没说错,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犯下的错还有挽回的余地,我们第一次见面,刚好能把蜡烛举起来,为它们准备一次宴会,它们拒绝得很干脆,它们说,把雕像推出来,我们闻到雕像的气味了,把雕像推出来,我回答它们,又是雕像?这儿根本就没有什么雕像,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为什么能让你们如此着迷,你们一开口我就明白你们要说什么话,雕像,雕像,除了雕像,还是雕像,你们的脸上也有雕像,你们的口袋里全是那些微缩版的雕像,我受够了这些家伙,真该把雕像丢到地上!”鲜花咂巴了几下嘴,朝着侦探问道:“说起来,你见过那些雕像吗?”“当然见过!”侦探得意地点了点头,像是个得胜的将军,刚从残骸里爬出来,它举起自己的衣服,很狭窄了,摆不下了,可它还是得把衣服举在脑袋上,除了这件衣服,它还有另一件衣服,属于别的东西的衣服,它占据了最大的衣柜,高踞在衣柜的衣柜上,它迟早也会成为别的家伙的衣柜,它不乐于接受这种稍显残忍的愿望,到了那时候,它会练习跳水,选个最适合它的地点和时机,裁判们会给出高分,不,不行,它要把裁判也撤下去,谁都不能欣赏它的艺术品,一种毁灭,不准靠近,谁敢把这扇门打开,我就把这幅画烧干净,侦探接着说:“我见过那些雕像,不仅见过,我还把那些雕像画在了我的画上,我自认为自己把雕像画得栩栩如生……”“等等!等等!”鲜花急忙打断它,“你说错了话,千万别让雕像听到!”“好,好。”侦探搓了搓手,它也不清楚自己在向谁奉承,总之,先这样做,没什么事的时候就让膝盖亲吻地面,这样做总是不会犯错的,“我纠正我说过的话,我自认为把雕像画得精妙绝伦,就像那些雕像原本的样子似的,而且,这些雕像当然拥有鲜活的生命,那不过是种语误,请原谅我!”侦探说完话,立刻低下头,我不渴求您的谅解,它很快就把头抬起来了,它继续说:“我说完这段话,我以为能让门口的那家伙知难而退,可它似乎更感兴趣了,就像我看过的那部电视剧似的,那里面有个角色也是这样,总是这样,不过我也能猜到,我试着再把那些话倒过来说一遍,可它不去听了,我没有审视我说过的话的才能,我事先就该知道,我事先就该把这些事全想好,它把门拆下来,站在原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藐视我,我的确无计可施了,我想着,就让它进来,我没办法了,我把手慢慢地伸过去,我把嘴唇缓缓地分开,我以为能有个什么东西跳出来阻止我,很可惜,没有,我也希望能有个像我一样的东西来阻止我,可我们之间的脸的关系过于紧密,这种关系把那些钥匙给覆盖掉了,它不会赶过来,也不敢走过来,我眼看着它走进我的房子,但我无计可施,我说,好,你大获全胜,我把我的画给你,你走开,别再来了,它停了下来,不过已经进来了,是的,就在我家里,我补充一句,这儿是我的家,这次不是我偷来的,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给出电视机,我以为它要直接把画拿走,可它没有,它不客气地坐在了我新买来的沙发上,我还没洗过那些沙发,很好,我想道,它把沙发上的污垢给擦干净了,是我逼迫它这么干的,我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这种欢快的情绪很快就被它肚皮里跳出来的话打断了,它说,它要看看雕像的尾巴。我说,什么尾巴?我没见过雕像的尾巴。它说,你马上就能看到了,雕像的尾巴常常出没于它们的影子里,在那儿,底端是透明的,谁也不清楚自己该踩在哪儿,谁也不知道自己要掉进什么样的无底深渊,它说,我们得爬上去,我们得爬上去,它和它的朋友都站在这儿,它们得互帮互助,总之得爬上去,可只要有谁爬得更高些,另外的家伙就不得不掉下去,它被它的老朋友推了下去,从上面掉了回去,没有下次了,它说,一掉下来就没有下次了,它的生命只有这么一次,它的精神被一次意外彻底摧毁了,它深信不疑的象征性不过是一场供它们参观的展览会,它是在博物馆里发呆的患者,我病了,它说,谁能把我送到医院去?那些游客不愿意搭理它,它们总是这样,富有同情心。” 侦探摸了摸方向盘,它笑着说道:“于是,我就这么对它说,我说,你说的这些事不能撬动我坚固的堡垒,别在这儿说来说去,这儿没有谁会相信你的胡话,你快出去,不然,我要叫你的朋友过来,我和它们关系很好,我能轻而易举地把它们喊来对付你,到时候,我们把你踢出去,围着你,指着你,盯着你,你能逃到哪儿去?趁着我们还没把事情闹僵,你趁早出去,我懒得折磨你。它很快就嚷了起来,它说,那些雕像的尾巴就在我的画作里,它这话一说出来,我也跟着笑了,您明白吗?这种笑容满含由某种劣质的情景喜剧所激发出来的笑意,这连嘲笑都算不上了,只是种本能,我的本能催促着我的笑声,让我记住我面前的傻子,它爱说空话,而且总是能把你恰到好处地逗笑,我甚至懒得把它赶出去了,就让它自生自灭,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一个傻子,即使它倾尽心力来威胁我,我也能在床上边睡觉边打呼噜。” “它后来跟你说什么了?别过来!从我们跟前走开!”鲜花把手伸出去,朝着车子前面晃了晃,这辆车正运动着呢,可前面居然有什么东西想挡住它们,它们可容忍不了这种行为,将来的它们当然会冷静下来,但现在绝不可能,它们的忠厚不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鲜花打了个哈欠,它低声道:“或许我们要找的雕像是同一个雕像。”“是吗?我看不见得。”侦探立即把它的话堵回去了,“我不想找什么雕像,我看你是听多了它们的胡话,你把这些没意思的想法安在我的脑袋上了,我可不想和它们在一条小道上行驶,它们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我简直不敢想象!”“是的,它们那时候也是这样说的。”鲜花补充说,“它们也这样说,它们似乎也对雕像不感兴趣,我知道,它们表面上这样说,可实际上绝对不敢这样想,它们的眼神就把它们给出卖了,它们一进来就盯着雕像看,雕像的眼睛也望着它们,雕像在喊它们的名字,这一点我敢肯定,这儿没有别的东西会如此调皮了,它们握住自己的手,不让它们挪动,它们问我,雕像在哪里?我只想逗逗它们,于是我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雕像。我当然在骗它们,我和雕像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开玩笑,可它们好像没反应过来,它们把地上的雪举起来,丢到自己衣服上,它们踩在对方的脚踝上,它们躺在地上使劲儿叫,在这叫声里,我还是能听到它们想对我说的话,它们说,它们有数不清的缘由,它们的祖先给它们下了命令,它们必须得这么干,如果它们没把雕像带回来,那就要从一本书上消失了,于是,它们吓得跪地求饶,在地上滚来滚去,它们的祖先似乎不吃这套,也许它没有眼睛,也许它没有耳朵,也许两样都没有,我不知道,它们没告诉我,它们说,它们的祖先和鞋子就这件事讨论了很久,鞋子用笔在纸上画来画去,那似乎是它的自画像,它们没看清楚,它们也不敢看清楚,鞋子画完了,它把这幅画递给年纪最小的家伙,它说,你躺在床上去看这幅画,鞋子说,你们总要站在不同的桌子上吵来吵去,还会有个更可笑的站出来伸张正义,我们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这位极具正义感的东西就已经跳到桌子上手舞足蹈了,我还该说什么呢?你把我的画拿着,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奢望你能想出什么令我欣慰的点子,你能怎么做呢?无非是把这张画贴在脑门上,一面吼叫,一面爬行,把自己值得自傲的长处都消磨得一干二净。鞋子还想接着说教,可祖先把它打断了,它举起桌子上的水杯,泼到了鞋子的脸上,它惨叫了一声,登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它跳到桌子上对着祖先破口大骂,祖先也跟着跳上来,揪住鞋子的尾巴,它们互相拆除对方的内部零件,它们的跟班负责奉上新的零件,鞋子脸上的水早就结冰了,它没空去擦,没办法,时间不够,它叹了口气,坐回去,认栽了。” 第243章 向壁虚造 侦探极度惊讶地喊了一声:“我倒是没看过它们打架,它们在哪儿动手了?”“也许是在那张桌子上。”鲜花的语气像殡仪馆,“不过,我和那张桌子的关系不好,我从它那儿拿了些东西,我忘记还给它了,可它似乎认定我是个小偷,这也是我的错,我向它道歉,等我找到机会,我会把欠下的债还清的,你不必替我担心。”“我没替你担心。”侦探答道,“如果你想和一张桌子搞好关系,那就向我请教,我是这方面的专家,谁也不可能比我更了解这件事。”“是吗?”鲜花把包装撕开,把包装袋丢进车里的垃圾桶中,“我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件事。”“这是我刚知道的事。”侦探说着,“不算太晚,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那位买画的朋友找到我的时候,它说,你见过那些桌子吗?我说,我不知道,我是个很严谨的画家,不过,我想我能帮到你的忙。它说,就是那些桌子上的家伙骗了它和它的朋友,它说,它们在上面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总是担心自己会掉下来,它的朋友早就告诉它了,那些雕像的尾巴在我的画里,等它说完这些话,我立刻就发问了,我说,是它们让你来找我的画的?它说,不是,和它们没关系,事实上,它不敢抓它们的尾巴,只好拿雕像的尾巴来出气了,而且,它只能抓住那些桌子,不让它们离开,它不敢说什么胡话的,我明白了,当时,我对它说,请节哀顺变,我理解你的难处,不必太在意了,谢谢你,它对我说道。我对它说,我把画直接送给您,我其实用不着这些画,我的确把这些画画好了,可现在看来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我把画送给您。它仍旧不同意,你知道吗,我想我把它看得太轻了,一开始,我把它当成碗,它当然能拿来盛汤,可我把它看错了,当然,经常会有这种事发生,它们也会原谅我的,我不知道这次还行不行,我当时可没问它,也许我问了,我忘了,我会把这些事记在日记上,你还记得那些日记本吗?是我们一起买来的,你的多半还没用过,我的倒是快要烧光了,我还记得那老家伙说的话,你一定又忘了,它说过,等你忘了,我就该过来提醒你,你还记得吗?记得?那就好,那我就不必把那些话重复一遍了,它坐在石头上,我也想坐上去,它给了我的手一下,它说,不行,不能这样干,后面的家伙还没上来,轮不到你。我回答说,那好,什么时候把日记还给我们?这句话似乎立刻就点燃了它的怒火,它冲着我叫,什么是你们的?什么都是你们的!你们把那些东西全带走了,这些东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是的,就像我之前曾说过的,毫无关系,你们最擅长干这种事,骑在它们的背上向前移动,速度不快,还能闪开,别总是咬着它们不放,有时候是该把嘴松开,我把嘴松开了,你的嘴呢?我?你还记得我的嘴吗?那时候我的嘴是最醒目的道具,因此我没回答它,因为谁都心知肚明,它看着我笑了,它说,我这就把日记给你们,不过还算不上还给你们,那上面没有你们写的字,其实什么字也没有,你们多半想让我把日记还给你们,我看就不必了,你们还有别的亲戚,我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们过来,快过来,对了,就这样,站在一块石头下面,站在我的旁边,你们帮我把这件事办好,等你们办好了这件事,一定要记得回来,你们回到我这儿,我多半要等着你们,它提前知会了我一声,我大概要等着你们回来,等你们回来了,我就把日记还给你们,你们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你这次猜错了。”鲜花提醒侦探,“我的日记早用完了。” “你把它们丢在哪儿了?” “什么?”鲜花揉了揉手腕上的耳朵,“我没听清,请您再说一次。” “你的耳朵又坏了?”侦探的眉毛皱在一起。 “是啊。”鲜花按了按额头上的零件,“这些事时常发生,不算新鲜,我的嘴巴未必时时能张开,我的耳朵未必时时能走下来,它们被锁在我的躯壳里,我又被锁在谁的念头中呢?” “我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侦探补充道,“那时候,那位年纪不小的家伙是这样说的,我们得听它的话,我们的工具不足,不够娴熟,我们不能把那块石头从容地敲碎,它一下就从石头上落了下来,捂着自己的脑袋,可怜巴巴的老家伙,它似乎打算博得我们的同情,可对我们来说,这些事不值得我们分心,它流着泪,躺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早就烂了,发臭了,那种气味令我大感恶心,还好我没有鼻子,否则一定不能把翅膀挪出来,我们和翅膀商量好了,应当说,是我商量好了,我说,你们什么时候从盘子里跳出来?翅膀们告诉我,现在还不行,等到有了敲门声,它们就兑现承诺,这算是对我的褒奖,我站在那儿抖个不停,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这种心情,我没欠过它们什么,可它们持之以恒地追着我,我宽恕了它们的全部哀痛,可一切的厄运到最后都成了我的错,我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它们不会给我这种机会的,我能站在那些地方驳倒它们,我要让它们把脖子藏进自己污秽的衣领里,我要让它们缩在逼仄又温暖的家中,我绝不会让它们再出来了,可它们不会给我这种机会,就像我一开始曾说过的,一切都没变,年老的它躺在石头上,屋外响起了敲门声,那些翅膀围着我们旋转,它们腐臭的脑袋撞在了窃贼的鞋子上,仍旧是那名窃贼,它在这儿奔波,与商贩为敌,躺在丑陋的城邦里,它成了我的老朋友,到最后,只有它始终出现在我眼中,我只能把自己那些陈旧又易碎的情绪寄托在它身上,只有它能始终如一地待在我的眼皮里,我还能指望什么呢?不是那一张脸,不是这一张脸,我看着窃贼的脸,我说,你的口袋里是什么?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可我直到现在才敢开口,你口袋里放着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下一刻的我,如果是未来的我,我又要问你什么?在这块石头附近,在地面里的石头,它们的手紧紧握住它的双腿,让它只能于此驻足,它哪儿也去不了,即使求助于我也没什么用,我能帮谁呢?谁也帮不了,我自身难保,我自身难保,我只能发发牢骚,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的我,我该叫我什么?你给我取个名字,如果你愿意这样做,你打算这样做吗?我说,小偷,你把我的翅膀偷走,你曾见过这种翅膀吗?它说,见过,它在鞋子里见过这双翅膀,那是种很轻盈的鞋,它也曾垂涎过那种鞋,穿上它就万事无忧了,小偷经常待在旅馆里去偷看那种光彩夺目的鞋子,它当然想过要把它们穿上,可这始终只能算作梦想,他不敢从这儿走出去,也不想让自己的荣誉成了过往,小偷想,那种翅膀就在鞋子里,它敢肯定,没有翅膀的鞋不会用这种语气同它讲话,它们只会生活在那种地方,衣服,衣服,还是衣服,火和衣服,白色,白色,我看不清别的脸庞,动不了,哭,哭,牙齿,哭,动不了,小偷说,它从橱窗里跑出去了,它没被那双鞋子看见,也许没看见,它也不敢肯定,或许它被看到了,如果这种猜想成了现实,那双鞋子一定要派它们来捉它,它最好立刻找个地方藏起来,小偷很快就找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地方,很安全,很隐蔽,很幽静,它能在这儿一事无成地活下去,小偷走了进去,把门关上,把钥匙丢掉,把柜子搬过来,把门堵上,它想,这样做就万无一失了,趁着这时候,它得去洗洗手,它走到水流附近,把手伸进去,那柜子可真够脏的,它的手上全是难以洗净的污垢,它洗了一半就走回来了,它想,也许它犯了错,真的是柜子给了它这种污点吗?它很气愤,但理智还未离它而去,它还得再检查检查门,这种门也不值得信任了,它不能错过,小偷看了看门,这扇门和柜子一样肮脏,谁都有可能给了它伤痕,这些事说不清楚了,小偷从柜子上取下来一本书,它随手翻开了,里面的内容模糊不清,但还有能看的,它笑了一声,小偷说,仍旧是这样的书,我早就读过的书,这次我不会再把它们翻开了,而且,这次没有谁坐在我旁边听我读书,这次我裤子上也没有会爬行的可怕东西,它说完就把书丢进了水里,那本书顺着水流而去,小偷拿出来下一件东西,那仍是一本书,里面的内容仍旧模糊不清,它把这本书也丢进水里,还有下一本,还有下一本,你猜怎么着?还有下一本!我认为,小偷说的这些话不算详细,也许不够真实,正是因为它心虚了,它才会编造出如此多的细节来蒙骗我,我没上当,但当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它要把门打开,我不能扫它的兴。” “什么门?”鲜花有些不满,“什么门?不是我那扇门。” “当然不是你那扇门。” “你说的究竟是哪扇门?”鲜花警惕地望了侦探一眼,甚至向后缩了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是地板上那扇。”侦探求饶般说道,“当然是地板上那扇,还会有别的可能吗?” “是啊!”鲜花感叹了一声,“过得很顺遂,过得很舒畅,一点也不难熬,闭上眼睛就行了,我们倒立着走进那扇门里,那时候你在那儿?” “我当然在那儿。”侦探点了点头,“我的脚踝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别弯腰!别放松警惕!”鲜花提醒了侦探一句,“这辆车往往从中间部位开始蔓延,就是你现在正坐着的地方,你必须立刻向我讲解详情,这全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当然了。” “那些印记呢?在地板上的门里?” “是在那儿。” “我们的印记就在地板的门后面,你可别想偷偷溜过去,我把钥匙藏在自己手里,只有我能让我放心,你不该有什么意见,你早就进去过,可惜被我拦住了,我把外面的门关上,忘记把钥匙拔下来了,你也该知道,这些钥匙都归我保管,我和它们,钥匙,钥匙,还有钥匙和钥匙,你悄悄溜进去了,我要抓住你,你知道谁出卖了你吗?我不知道,当然也不会告诉你,它告诉我,我要走捷径,这样才能追上你,我顺着你留下的脚印前行,在中间位置的脚印,很醒目的印记,我顺着这些小家伙来到那扇门附近,上面的钥匙早就不见了,你向来很狡猾,你留了一把假钥匙在上面,我对它说,什么时候开饭?它说,再等等,再等等,我们的印记呢?就在那扇门后面,不过这次是地板上的门了,让我进去,我说,快让我进去,它们把我拒之门外,那时候你应该进去了,是?我说,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家伙来过这儿,它们轻而易举地进去了,唯独我被留在原地,为何不让我进去?它们没给我答案,似乎这样做就能维系它们来之不易的尊严,我说,你们想等到什么时候?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它们的软肋,它们总算回答我了,它们说,再等等,再等等。我等不及了!我喊了起来,我必须马上进去,我在墙上画画,我的笔在远处,你们不该把我留在这儿,它们仍旧不答应,它们有许多只手,我不可能从它们身旁的缝隙里闯进去,它们说,再等等,再等等,耐心点,耐心点,你没什么教养,等到地窖出来,它们说,地窖还没出来,它们的嗓子着了火,急需地窖里的家伙们给它们些好东西,它们说,再等等,再等等,我知道了,我只能等下去,它们站在我周围,我们并肩而立,它们指了指远处的碗,里面或许有用不完的热汤,这碗很大,是的,不可思议,我从未见过这样恶心的热汤,我决不能把自己的嘴张开,就好像那本不存在的汤匙会跳进我的嘴巴里似的,绝不!我念叨了一句,我在心里叫出了这名字,可它们都听见了,它们根本就没听见,这下就合情合理了,它们说,看到那汤汁里的地窖了吗?我说实话,我那时候什么也没看到,可它们的眼神令我沉醉,我不敢说实话,我不敢把我真正的意思表达出来,我只好附和它们,我说,我看到了,它们多半不信任我,它们紧追不舍,它们说,在哪儿?在哪儿?地窖在哪儿?你得把地窖的位置说出来!我说不出来,因为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好说,我看到了,我看得一清二楚,它们说,这样就对了,等地窖从汤里升起来,汤匙就要从碗里掉下去了,它要掉到哪里去?我不知道,它们对我说,到了那时候,等汤匙掉下来,你得把它扔回去,我说,我不行,我办不到这种事,它们说,我一定行,它们把我围起来,你知道的,又是这种举动,毫无用途,等到汤匙掉下来了,那时候的我也得跟着跳下去,我找来找去,始终没发现汤匙的踪迹,我听到有谁说话,这是我掉的东西,那时候的我对这种话很是敏感,于是我顺着声音走过去了,它很瘦,是的,非常瘦,它手里拿着我的汤匙,也许是想向我提出什么无聊的条件,我该答应它吗?我想不必,它很瘦弱,我能把汤匙抢过来,但它终究没这样做,它靠近我了,它把汤匙还给我了,它说,它最近胃口不好,它想喝点热汤,可它的桌布始终在发烫,我对此无能为力,我说,那就这样,它说,它还没看过最近的报纸,它说,我要陪着它一起去买报纸,我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记错了,我记错了,我没这样说,它帮了我的忙,我得感谢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恶棍,我就这样说了,我说,那就走,我陪你去买报纸,你想看什么,告诉我就好了,我一定要陪你去买报纸,谁也不敢反驳我,总之一定得陪你去买报纸,它回答我,好,它捡起自己的枕头,把这枕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它微笑着看向我,说道,这些枕头也许仍旧是你掉的,我说,不是,我们快走,我们得立刻去买报纸,那些报纸迟早要拿起武器,站在我们的墙壁附近,盯着我们害羞的眼睛,我们走过去了,我说,把报纸给我,它们不答应,我说,别逼我这样干,它们把报纸丢出来了,我和它挤在一起,去看那张报纸,上面空无一物,我知道它抱住了我的头,它恶狠狠地朝我说,别动!” 第246章 树 树枝端坐在车上,司机一路狂奔,以带动这摇摇欲坠的道具,树枝显然看到了方向盘上的油渍,谁反驳了它?在它之前,有谁待在这儿,但它们现在离开了,树枝要循着它们的喊声走开,风很大,或许它该把车窗关上。 鲜花盯着屏幕发呆,它该选什么呢?它该让树枝去把车窗关上吗?也许能,也许不能,把一扇窗户关上不是件容易的事,它们得聚在一起,团结起来,它们不能再缠在一起胡闹了,它们得把早就发酵好了的工具拉过来,搁在车辆旁边,鲜花想了想,它就让树枝把车窗关上,就在这当口,鲜花知道自己的这扇车窗又和它们扯上了关系,又有谁在敲它的车窗,简直没完没了。鲜花叹了口气,它缓缓站起来,走到车窗附近,这次是谁?它们把工具堆在一起了,走起路来很不方便,鲜花看到它了,它对它说:“您有事吗?” 鲜花本以为它又要装成那些畏首畏尾的家伙,可惜它不打算这样做,它的眼睛,那是眼睛吗?还不知道,发着光,鲜花透过那些层层叠叠的障碍盯上了它的眼睛,它对着鲜花开了腔:“能请您把车门打开吗?里面有我落下的东西。” 鲜花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骗子的话,它不敢把门打开,只要它不把门打开,外面的东西就进不来,它现下是如此想的,它希望这就是它忘在日记本上的那块石头,你们就别把它挪开了,就这样,伸出手,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一二三,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没谁能阻止我了,全走光了,从外面走出去,沿着我们规划出的小径,味道很刺鼻,楼顶的眼睛,关闭,关闭,鲜花深怕这扇门莫名其妙地打开了,它等着,等着,希望外面的东西能自行走开,它的确走开了,可仍旧没走远,它的确走远了,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鲜花得一直看着它,它哪儿也不能去了,它得把这扇门看好,绝不能让那家伙再跑回来。 我手里握着什么断掉了的东西,我只希望那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那是什么?我没精力去搞那些复杂的研究了,留给那些学者们,一块砖头,还没碎,还很完好,鲜花的车窗,它要把窗户打开吗?我不知道,我还能看到它把窗户打开吗?我不清楚了,或许我该让它把窗户打开,可我的手断了,我不能让它们把我抓回去,那两个栽赃我的恶棍呢?它们的脸被我记住了,我一看到它们就能认出它们,当然了,它们也能认出我,我这张脸很好记,我接下来要跑到哪儿去? 我的围墙不满意了,它说:“您究竟要让它跑到哪儿去?您到现在都还没想好吗?”“还没有。”我回答它,我略显生硬的语气就是对它的敲打,我接着说,“它被那两个家伙冤枉了,现在刚刚跑出来,我接下来要让它去找它的同类,它们通常不会提防这家伙,我会让时间躁动起来,我们把这段不必要的经历省去,这种为过渡而生的桥段正适合用在这上面。”我把屋主留下的项链举起来看了看,我慢慢想起了这件被我们忘掉了的事,我对围墙说:“那些家伙在说什么?最近反响如何?”“不太好。”围墙失望地点了点头,“很一般,不太理想,一跌再跌,它们直接离开,如果我们再这样做,我们的上司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那好。”我说道,“我们还得想出些更劲爆的点子,我看,我们还得再折腾折腾它,我们让它去找个它,我们把它们撮合在一起,让它们说谚语,说完谚语再说悄悄话,我们找个借口把它们拆开,你得记住,我们信不过它们,然后呢?然后,我们把它们踹到一起,接着又能再找个借口把它们挪开,在这之后,我们再把它们分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我们一边看一边走,你得时刻把它们的意向汇报给我,我们得让它们的脑袋满足。”我一面说,一面用桌布去擦桌子的脸,“我们是屋主了,只剩我们了,我们不能再被那位老板赶出去了,当然,也不能被它抓住,我们床上的床单,它没想过原因吗?那些同事们都被赶出去了。”“我想它知道。”围墙打断了我,“在这儿抱怨实在没什么用,我看,我们该把新鲜的它丢进去,我们让它走进一栋房子里,这栋房子是它亲戚留给它的,我们不必说那是什么样的亲戚,只说一半就够了,不必把话说完,这是为了把它们抓出来。”“是该这样。”围裙同意它的看法,“我们要让这位亲戚有点不同,它们当然都能看出来,它们都知道,哈哈,这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当然了,它,我们的朋友,即将走进亲戚的房子里,它仍旧是个可爱的傻瓜,谁都能看出来那位亲戚有问题,只有它看不出来,谁都知道不该跳进一栋来历不明的房子里,可一如既往,只有它不知道,这房子未必存在,这房子并不高大,洗澡时要把床单扯出来,别躲在床垫下面,快出来!只有它想不明白,这就够了,这样很好,恰到好处,这是种恰到好处的愚蠢,这是种谁都能受益的愚蠢,我们要从它身上获得一种居高临下的满足感,我们的同事什么时候去世?我们不能让蛋糕因此而看轻我们,这是块很昂贵的蛋糕,张开嘴巴尝尝味道,说实话,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来告诉你开关在哪儿,它们忿怒的口水也能成为我们的热汤,但我想,它们未必喜欢看傻子在舞台上表演,如果我们给它们留下了这种印象,它们就信不过我们的草原了,它们认为我们是傻子,它们想,这位朋友是个傻子,我们当然也是傻子,我该看一位傻子在舞台上爬行吗?我们该怎么解决这问题?”“我们不必解决这问题。”围墙说,“那是上司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得留下来,我们得保住自己的房子,其他的事和我们没关系,好了,我们再来看看它的新衣服,你对此满意吗?我是不满意,非常不满意,这不是它们的样子,这不是污蔑,桌布也没发黄,别去碰它了,我们得让桌布和桌面站在一起,只有这样,用起来才算顺手,我们得让一块桌布在桌面上找到适合它的尺度,我们得让它躺进去,我们得让它心满意足地躺进去,我们不能把它按进去,那不是我们该干的事,即使要干,也不能现在干,我们得让它们这样想,我是一块桌布,我选择了这张桌子,我要和这张桌子打交道,这仅仅是因为我看中了这张桌子,我们可千万不能跳进去,就让桌布和桌子纠缠,我们置身事外,即使出了问题,那也是桌子和桌布之间的问题,我们不能让它们看到我们的脸。”“那就改改它的样子。”围裙斟酌着说道,“它们现在不肯在我们的草原上吃草了,我们要找些假的围裙,把围裙丢到草原上,让它们盯着它们吃草,我想,我们这样干就能把问题彻底解决掉。”“那就这样干,先从它的脸开始修改。” 对话到这儿就结束了,只是为了表达出更多的对话,我不会让它们说下去,它们因此要一直说下去,我没把结束的开关给按下去,我连开始的开关都没按,我蒙上眼睛,闭上耳朵,按了几下开关,我记不清那些开关的顺序了,我左右不了眼下的局势,这些话永远说不完,这些话又能牵扯出其他话,从而带给我无限的空间,我能在这些对话的空间里游泳,把标点符号丢到适当的位置,如果丢空了也不要紧,一次不合心意的分割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崭新结果,紧闭着的眼睛始终要胜过睁大了的眼睛,把这些话的钥匙交给我,我对我自己说,这话马上要成为它们嘴巴里的金科玉律,它们信以为真的财宝,我对我说,把房子的钥匙交给我,我会替你妥善保管,我保证,我绝不擅自进去,一切说过的话都要成为它们要说的话,一切没说过的话都要成为它们脑袋里的现实,它们是它们自己的挚友,它们总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 围墙要把围裙的钥匙拿过来,围裙拒绝了。 我把钥匙忘在了房间里,还得回去拿,我在路上碰到了那两个追赶我的家伙。 它认为这辆车和它们没关系,它有这辆车的钥匙。 树枝关不上车窗,它没有车窗的钥匙。 围墙要把围裙的钥匙拿过来,它就这样告诉围裙,总之和它悲惨的经历有关,围裙没同意,但终究没拒绝,围墙给出了个稍显和缓的点子,它让围裙去拿另一把钥匙,两把一模一样的钥匙,这样它们就都能进来了,围裙想了想,仍旧拒绝了,它不打算再跑一趟,它认为这该是围墙去做的事,它把钥匙给了它,可还要为它行动,它觉得很委屈,围墙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它们不欢而散,围墙去拿工具。 我走着走着就停下来了,我走得太匆忙了,我把钥匙忘在了房间里,我要回去吗?我回去了,在路上,总是有那些家伙来劝我,几个不爱说话的家伙,它们都劝我别回去,可我必须得回去,我的钥匙还在那儿,我走回去了,或许要遇上那两个跟在我后面的家伙。 它把车窗敲了又敲,始终不肯动摇,不管鲜花怎么说,它也绝不离开,它手里握着一把车钥匙,或许不是这辆车的,但也得试试才知道,它想让鲜花把车门打开,可鲜花显然无比抗拒,即使它进去了,它也不会做什么的,这是个美丽的误会,它们之间的关系很融洽,但谁也不肯和对方交谈,它还在敲那扇车窗。 树枝按住车上的按钮,期盼着能让车窗降下来,可是始终没发生什么,车窗纹丝不动,它把头伸过去,总算找到了借口,原来车窗的下半部分被锁住了,不是它干的,那是谁干的?它该去找一把钥匙,以便让车窗能顺遂地关上。 围墙走过来,对围裙说:“能请您把钥匙给我吗?有时候我要站在门外等着,您知道吗?那段日子并不好过,如果您能把钥匙给我,那么我们都能进来了,事实上本该如此,为何我要独自忍受这种折磨呢?当我站在外面时,您在这里面过得很舒服,可我呢?那钥匙有我的一份,我是这样想的。”“现在这些无聊的纠纷成了我的罪孽?”围裙指着自己的鼻子,似乎不敢相信围墙说的胡话,“这把钥匙不是我抢来的,我对这把钥匙没什么兴趣,你应该去找它理论,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围墙霍地站直了身子,它多半乐于听到这句话,“你拿到了我没见过的财宝,你脸上的笑容可不是硬挤出来的,如果您不打算把钥匙给我,那就把那些财宝分给我,那是我应得的。”“好了,好了,别胡扯了。”围裙摆了摆手,“你什么也没做,难道要我来提醒你吗?去干你应该做的事,行吗?”“好。”围墙沉默了一会儿,没多久,它又开口了,“这样,把另一把钥匙给我,你去把另一把钥匙拿过来给我,这样做就行了,你也能拿着现在的这把钥匙,两全其美,没错。”“是该这样,可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推到我的头上?我平时还不够辛苦吗?无论怎么样,这次也该轮到你了,而且,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何必去帮你?”“你得为你犯的错负责!”“我一早就说过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我没关系,这把钥匙碰巧落到了我的手上,仅此而已,这件事还有可讨论的余地吗?你不敢去找它争辩,竟把气撒在了我的头上,你认为自己是个勇士?是吗?只敢对我恶语相向的勇士?”“好了!别说了!”围墙转身走了出去,钻进交通工具里,它记得它在前方的抽屉中藏了把工具,那是从围裙那儿偷来的,它不后悔,也不感到内疚,围裙也偷过它的东西,它敢肯定,这可不是什么骗局,它留下了录像,围裙蹑手蹑脚地走到它居住的地方,把它的东西给拿走了,它当然要予以回报,围墙打算拿着工具去找围裙,趁着它不注意,围墙要找到围裙,马上见面,马上见面,它听不懂围裙的呐喊,我不在这种地方睡觉。 我累了,我想,我最好现在就停下来,它们走了吗?我不知道,也许还跟着我,何必要紧追不放呢?我不知道它们在我身上装了什么东西,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儿很不舒服,我看到了它们丢在我身上的东西,它们就是顺着这家伙找来的,我捏住这东西,把它丢到面前的深坑里,坑里传来一句脏话,我得抓紧时间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否则就来不及了,它们抓住了我,它们什么时候才能抓住我?我最好快点被它们抓住,我要自投罗网,这样就能把那些事给甩掉了,我要被它们举起来了,我成了标本,我成了标本,坑里的东西爬了出来,站在我前面,它对我说:“您的钥匙呢?”我恍然大悟,我如梦初醒,我急忙转身,我立刻回去,我把钥匙忘在了什么地方,这时候,有个站在路边的家伙走过来告诉我:“您把钥匙忘在哪儿了?总不会是之前的房间。”我想起来了,的确在之前的房间里,来不及道谢了,我得赶紧回去,我走到了个僻静的地方,前面的路不通畅,我恐怕过不去,我急得直跺脚,在原地转个不停,我看到那位眼熟的家伙来拜访我,它对我说,这儿是它的家,我不小心闯进它的巢穴了,我向它道歉,我连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它点了点头,它说,它需要我这样的标本,我刚好欠缺这样一件收藏品,它问我,我什么时候能过来?如果现在就能闲下来,那我就该立刻过来。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来敷衍它,我告诉它,我的钥匙在那儿,我把钥匙忘在了那儿,它拍了拍腿,我不让它拍自己的腿,我抓住了它手里的武器,我们就在这儿对峙,我决不从它家里出去,它告诉我,我的钥匙是它给我的,我回复它,那是还未发生的事,因此和我没关系,它在我的眼睛上跟着我,我没去理它,我得向前走,我从它的窝里游了过去,这儿的河水不新鲜,我把嘴巴里的残渣吐了出来,它们就在前面,我撞上了它们,它们立刻跳进河里,从前方向我游来,我潜进河底,它们也要跟着下来,我大声呼救,这次总算得到了回应,它告诉我,让我朝着那根萝卜的脸走过去,我照办了,我还能听谁的呢?在关键时刻,我游到了它给我的安全位置,我安稳地站在那儿,我对它说:“你打算让我怎么走?我接下来要去哪儿?” 第247章 服务 它从远处而来,盯着那辆车看,它走到车窗边,伸手敲了敲这扇熟悉的窗户,它是用手里的钥匙把它敲醒的,里面的家伙隔着一扇窗户看过来,它告诉它,快把车门打开,让我进去,它拒绝了,它似乎没看到它手里的钥匙,这是这辆车的钥匙,它大吼着,让我把钥匙伸进去试试,我还没试过这辆车,我把每辆车都试过了,只剩下这辆车了,这辆车就是我的车,我有这辆车的钥匙,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你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因为这辆车根本就没动,钥匙在我手里,快点把门打开!车窗里面的它不喜欢车窗外面的它,它的声音很微弱,被车子给过滤掉了,它的演技很浮夸,把它心里的秘密都展现出来了,它无意窥探其中的奥秘,这与它无关,在这地方,没有车就哪儿也去不了,它不该把这件事讲清楚,可它仍喋喋不休,它的耳朵很疼,被它的嘴巴伤到了,它的同伴还没回来,它被车辆外面的它给包围了,它占据了一切优势,它怎么说都行,可它就没办法了,它知道它不像它说的那么无私,它为何不把钥匙放在地上转头离开呢,最好能安静地离开,它实在很吵。 树枝把钥匙掏出来,它看了看自己的口袋,里面的钥匙去哪儿了?不是这把钥匙,算了,待会儿再说,我得先把车窗关上,树枝走到车窗旁边,揿住按钮,没什么用,是啊,能有什么用呢?它明白了,要让车窗降下来,它需要一把钥匙,可那把钥匙在哪儿?不在它的口袋里,这答案能够排除了,这是道选择题,没错?树枝一再确认,它站了起来,把车门打开,它得去找钥匙了,它拿起一张地图,之前就用过的地图,这次用不着铲子了,我不爱吃樱桃,它嚷道,它看了看地图上的句子,它知道钥匙在哪儿了,树枝坐回车上,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它对司机说:“出发,去商场,去商场。”“什么商场?”司机反驳它,“我不去商场,别让我去商场,我不买东西,别让我买东西。”它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它一直在重复这些话,这一路上一直在说,有时候把几个词汇调换位置,有时候把同义词和反义词填上去,司机的嘴巴比发动机更可靠,它停不下来,也不设法停下来,树枝一开始在听它说话,可它很快就睡着了,在梦里,司机仍旧在喊着那几句一模一样的话,它被吓醒了,它怒斥司机:“你闯了进去!我没给你钥匙!我丢了一把钥匙,你不替我着想,却打算着重进攻我的软肋!”司机听了这话,立刻就把它踹下去了。 这四件事都和钥匙有关,里面的角色不尽相同,也许是完全不同的角色,也许是同一个,也许是不同时期的同一个角色,我把里面出现过的角色给列出来,就是为了找出它们的关系,首先是围墙和围裙,接着就是我和它们,这是主要角色,我是这样想的,在这之后,还有车外的它和车内的它,最后是树枝和司机,我还不能确定它们之间的先后顺序,也许树枝先坐在了司机的车上,也许围裙和围墙刚刚碰面,如果把这些事按时间顺序排列,那一切就一目了然了,这些事里总是只有那么几个角色,严谨点说,只有两个,只有两个主要角色,在第二件事里倒是有很多,其他时候只有两个,也许是,我不敢肯定,它与众不同,那就该把它挑出来,我打算把第二件事取出来,我该把它放在哪儿?得重新排列,我不如把它放在最后面,这样做,第二件事就成了第四件事,而第一件事的位置不变,原本的第三件事成了第二件事,第四件事就成了第三件事,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考虑到了角色数量的激增,也许这些事是按这种顺序排列的,和我一开始的猜测完全吻合,最后那件事里的家伙们和之前那些事里的东西其实没什么两样,它们都挤进了第四件事里,它们换了个名字,让我看看它们的数量,如果我没数错这些东西,那么第四件事里本该有六个它们,可实际上呢?似乎只有五个,我把谁给漏了?还是说,我看错了?这时候,我跳出来反驳它,我对它说:“我们不能把第一件事里的小偷给忘了,或许它在这之后就被抓走了,我们没看到它藏在段落和镜头后的面孔,你的猜想没错,它们都在第四件事里出现了,只不过少了个小偷。”我很开心它能够支持我,但我仍要指出它的不足,我对它说:“您说得很对,可还是有和我相冲突的地方,我认为第一件事里的它根本算不上什么小偷,围墙把围裙的工具给偷过来了,我知道,可实际上呢?在这之前,对方就干过同样的事,这只是把它丢掉的东西给捡回来,或许手段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这能说得上是小偷吗?我问问您,您难道就不会把东西给丢掉?您敢保证自己绝不会遇上什么小偷吗?如果按照您的说法去做,有一位小偷撞上了您,偷走了您的皮夹,您立刻就发现了它,您立刻就抓住了它,您握住它的手,把皮夹从它手里取回来了,如果按您的说法,您这时候也要算小偷了,可实际上呢?不算,不算,我认为根本不算,那本就是您的东西,是您被窃走的东西,再把它取回来有什么不对呢?”“你这话说得有问题。”我指出了它这番狡辩里的漏洞,“不必把我丢进去,这四件事和我没关系,我不是创造家,这些事和我没关系,和您一样,我也按着您的思路来阐释,即使我遇上了一位小偷,我也绝不会悄悄跟在它后面,我不会这样把我的钱包给偷回来,我要当面喝止它,我直接把我的皮夹夺回来,可围墙呢?显然它没这样做,我们从那些文字里不能看出什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它一定把那些工具从围裙那儿偷了出来……”“你们说得仍旧有问题。”我插言道,“我无意加入这场争辩,但我绝不能忽视掉这些可笑的谎言,即使您说得对,即使围裙把围墙的工具偷了过来……”“您说错了!”我皱着眉打断了它,“是围墙从围裙那儿偷来了工具,我看您根本就什么都不明白,您把这四件事再看看,别来这儿捣乱了。”“我可不这样想。”我说着,“我把那四件事里的镜头都分析过了,我们没必要纠结于谁对谁错,也不必去看那些早已确定了的事,那些事实没给我们留下可打开的窗户,我何必去说那些事呢?如果你们当真要揪着这些确凿无误的证据不放,那说明我们背道而驰了,你们只想把我驳倒,你们只想取得一次可耻的胜利,我们应该回到文字原本的身体上去。”“我看是您纠结于这些无关紧要的论据!”我气势汹汹地说道,“您突然插了进来,我们的话还没说完,现在呢?您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您还大言不惭,您说了什么?您说,您不想和我们争辩,谁说对了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把事情弄清楚。”我一面说,一面提起自己的裤子,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怪声怪气地叫着,“我很伟大,我可伟大了,我不打算和它们辩论,可它们说话时我一定要插进来,我就是这么伟大。”简直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我嘴里的东西在打颤,我最好立刻揪住这恶棍的脖子,我叫骂着走了过去,它也和我撞在了一起,剩下的它把我们分开,它对我们说:“行了,行了,别把这些事搞乱,别吵架了,行吗?我明白你想说的话,即使它把那些工具偷来了,可也不该因此而责备它,这些事是应该做的,也许做得不好,但终究做了,而且是名正言顺的,小偷就该把东西还回去,只要那位失主不太过分,那这行为就是能接受的,我们不该因失主去讨债时穿着的衣服不雅观而嘲笑它,我们不能舍本逐末,何必去盯着那些小事看?”它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很满意,我冷静下来,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可那家伙呢?它似乎仍不罢休,它倒是站在那儿没过来,可嘴巴却不打算停下,它反驳道:“不该忽略小事!不该忽略小事!它们堵住了我们的去路,它们嘴巴还没张开。”我知道它已无计可施,我对它说:“您何必玩这些没意思的游戏,这些事是假的,我们得把毫无疑问的那件事给找出来。”我不认同它的观点,不是因为它之前反驳过我,当然不是,也许是,但我不愿承认,我和气地对它说:“我们不去谈第一件事里的小偷了,我仍旧坚持之前的观点,第四件事里的数量没出问题,仍旧是五个,围裙和围墙,它们和数字没关系,无论谁掉下去,最后都只能剩下五个,这数字很凑巧,或许刚好印证了我的观点……”我这话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出了错,这是很常见的谬误,可我已经把话说出来了,我急于证明自己的观点,因此而慌了神,我不打算挽回我说出口的过错,也不愿意硬着头皮讲下去,我只好沉默地站在这儿,陷入一种令我厌烦的沉默里,我把这寂静打破了,我接着说我的观点:“这四件事里一定有一件是假的,与之相对,还有一件事是真的,我们先根据这两点把与之对应的两件事找出来,这样做,我们能省出时间来思考剩下的两件事,我来说说我的推测,第四件事一定是真实的,这点可以肯定,我认为第三件事是假的,但还不能确定,我没找到证据。”我说完这段话,立刻就补充了一句,“这里的第四件事指的是开头处的第四件事,我不赞同您的观点,我们不该把顺序打乱,即使要更改顺序,也要等到把真假探究清楚再说。”它们两个都看着我,我也只好说话了,我说:“你们想让我再给出个截然不同的观点,然后我们就能各执一词,互相争辩?我不这样想,你们的猜测都很可笑,你们至今为止都没给出令我信服的物件,这全是你们的胡编乱造,我没看到任何可靠的证据。”“现在可不是扯上证据的时候。”我笑了两声,“这绝对是真货,我们何必撒谎?难道我要把自己的钥匙也给您看看?我想不必了。”“一派胡言!”“您不必撒谎了,我一早就说过,您骗不过我。”我乘胜追击,“您要把自己的证据摆出来,可证据转瞬即逝,这一刻的证据马上要成了下一刻的谎言,您要我们如何相信您的话?”“好了,不要说了。”我示意它们两个停下来,“别说这些无聊的话了,行吗?我们可不是来一较高下的,如果你们想打架,那就躲进个不易察觉的地方,别来这儿,别来这儿,明白吗?你们想把对方的脑袋按在墙壁上,可你们不敢这样做,就因为不够有涵养,你们实在虚伪。”我们吵来吵去,吵个不停,我得加入进来,我得带来新的变数,这样的话是说不完的,只要我们还在这儿就等不到什么进展,那四件事还摆在那儿,可我们却进行不下去,我加入进来,四件事刚好能对应四个我,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总要找些巧合来安慰我,大声说话,大声说话,我大声说道:“请别吵了,朋友们,都听听我的看法。”它们根本不搭理我,可什么事都瞒不过我,我知道它们看过来了,它们来得更早,但我更了解这四件事,我这样想,我说道:“我仍旧赞同我的观点,第四件事当然是真的,这是确凿无误的铁证,只因我见过这件事。”我刚说完,就看到它们捧腹大笑,我立刻走上来反驳这位新来的傻瓜,我说:“我看这算不上什么有趣的话,我们想想,也许第四件事确实是真的,我们把这件事当作地基,让房子从这儿建起来,我认为那扇车窗当然是门板,一种很拙劣的暗喻,象征着第一件事里的门,也许是房门,我不知道那儿是不是房子,我们姑且把它当作房子,如果之后进行不下去,我们再后头来看看,我们站在房子里说话,我站的位置最合适,站在这儿能听清我们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落下,这是种很浅显的意象,它想让我们把门打开,只要搞清楚了它的眼睛,我们就能看到它看过的东西了,它想让我们看什么?不知道,可总不会逃过它自己的视线,我看它不会给我们一场自己也没领略过的风景。”“我们要坐在这儿谈话?这实在没意思,您还没听清我说的话吗?真相不重要,我们要把精力放在过程上,规律时刻在变动,我们的感受却不会动摇,而且,您要把第四件事里的幻想当成现实了?您要把我们下面的家伙挪到我们面前来了?您甚至还要让它骑在你头上,在这之后呢?是不是也轮到我们了?”“您的想法太偏激了,而且与已定的思想有明显的出入,我知道您要去哪儿,您想从房子里走出去?好啊,我可没拦着您,我倒是认为,第四件事的确是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可惜里面的家伙早去世了,第二件事就是它的遗书,第三件事则是房子的钥匙,我们想想看,第三件事里的它手里拿着钥匙,我知道每件事里都有一把钥匙,但只有这件事里的钥匙是车钥匙,我知道第四件事里仍旧出现了钥匙,但那是车窗钥匙,或许在这两把钥匙之间有差别,而且,如果我没记错,那把钥匙根本没在第四件事里出现过,我们把第三件事当作第二件事的钥匙,我们来看看它的遗书,只有这件事里有东西在追赶我,想法和现实都无关紧要,但它显然和一条河扯上了关系,如果它拿到了钥匙呢?我们说过,我们把第三件事里的钥匙给了第二件事,我们把第二件事里的锁打开了,如果它有了这把钥匙,它就不必回头去拿钥匙了,它不会跳进一条河里,它不会遇上那两个家伙,它仍旧要向前走,我们不知道它要走到哪儿去,或许是大坑,我本以为它要掉进坑里,这就是它的遗书了,但你们说的话又激起了我不一样的灵感,即使没有我们的钥匙,它也一样能进去,它早就死了,在第二件事发生之前就死了,它是在房间里的那家伙,第一件事是那恶棍被擒拿后的处理过程,我们能明白了,第四件事里的树枝就是第二件事里那房间里的它,第三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第一件事是四件事当中的结尾,那两个家伙要么是殡仪员,要么就是第二件事里的那两个东西,你们认为呢?” 第248章 后面 “没什么好说的。”我摇了摇头,没走进房子里,我只喜欢待在外面,“第四件事并不重要,我不想和你们唱反调,但这件事是假的,我先前说错了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从后向前,看起来符合我们的标准,可实际上呢?如果树枝是真实存在的,它不会去和司机讲话,这和当地的生态环境不吻合,跟它聊天的也未必是朋友,它们在哪儿聊天?我知道,你们要这样反驳我,可我知道它们在哪儿,一开始就说过了,树枝要把车窗关上,要用钥匙,要用钥匙,这种车只在餐厅里有,它们提到过餐厅吗?没有,树枝没提到过餐厅,司机也没提到过,它们的围巾就能证明这件事,我不必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证据,你们去看看那条围巾就明白了,根本没出现过的围巾,因为它们把它藏起来了,如果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它们不会这样做,它们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样可笑又愚蠢的诡计上,或许偶尔会有这些事,但不能当作可靠的设想,如果它们在锅里,那毫无疑问有谁假冒成了这件事,我认为这四件事都是虚构出来的,或许其中有可靠的成分,我不否认,但总体来说是虚构的,唯一可靠的是顺序,第四件事必须被刨除掉,你们把它当作了发生过的事,你们以它为基准而思考,因此你们得不到正确的答案,我们来看看剩下的三件事,给它们重新排序,第三件事要和第一件事调换位置,之后是第二件事和第一件事,最后是第三件和第二件,这顺序无疑是正确的,为什么?和现实对等,这些事是在它们的基础上生长出来的,它把这些事调换过了,真假不重要,所有事都是真的,都曾发生过,即使现在还未发生,将来也一定要发生,它把这些事的位置改换掉了,但这影响不到它们的山羊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它被它们吵醒了,它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地面,它还躺在那儿,一时半会儿是叫不醒了,山羊伸出脑袋看了看,外面很安静,它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躺了多久了,它只记得它的身份很尊贵,它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它的衣服不见了,正在地面身上,不对,不对,山羊纠正了这一谬误,它的衣服无疑是被杯子穿走了,它得去找杯子,它去哪儿了?锅里在煮什么?山羊得走过去看看,我要让它走过去看看,你们曾在锅里煮过东西吗?最好别走开,我听说这样很危险,我会一直站在那儿,哪儿也不去,到了后来,我就把锅扔掉,再也不用它们了,有谁告诉过我,那些家伙很危险,你们别听我的,你们最好别这样做,好了,让我们来看看山羊,趁着我们说话的当口,它多半已经到了那口锅前面了,山羊伸出手,摸了摸那东西,那东西很烫,它被烫死了,“你吃了多久了?”房子走过来,和锅说话,“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吗?我见过我的朋友吗?你见过我的朋友吗?即使我们都见过我的朋友,它也未必是我的朋友。”锅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山羊,房子叫了一声,立刻扑上去,扑在它身上,它一面流泪,一面回忆它们曾一同经历过的事,我一直在奏乐,我把那些乐器用得很好,可还是需要乐队来帮忙,你们不用担心,它们的乐器早就修好了,我给了店主一些我用剩下的零件,我们现在刚好能一同奏乐,它们太久没演出了,它们演奏了首欢快的曲子,还好,在我的纠正下,一切都步入了正轨,房子还在山羊身上哭,等它哭够了我就让它站起来,你们平时哭过吗?你们流泪时会发抖吗?你们发抖时会吃东西吗?你们一般吃什么?你们有钥匙吗?好了,我们先别聊了,我看房子哭够了,我也该让它哭够了。 房子哭够了,它转身走出去了,它要去哪儿?当然要去找杯子,我是这样猜的,前面曾提到过,仅此而已,它拿着从锅里捞出来的口袋,它要把这口袋送出去,它打算送给谁?它们不会要这种东西,我告诉它们,我说,别去拿那些东西,里面有陷阱,稍有不慎就要掉下去,它们听了我给的建议,它们把手拴起来,狠狠训斥它们,我和它们一起去骂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我们告诉它们,别动,就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外面很危险,外面在哪儿? 房子把口袋放在草丛里,它看了看山羊留给它的纸条,上面的字是写给它的,它摸了摸那些歪七扭八的字,觉得很温暖,这些字不是山羊写的,它见过山羊的字,山羊的字是分散开来的字,把它们拾起来,等会儿再说,山羊跟着那些路灯前行,有些路灯坏了,它抬起头,盯着那些坏掉的路灯,它们什么时候会过来?山羊跳起来,摸到了那些坏掉的路灯,它说,这是我结出来的果实,我什么时候能把它们采下来?我很有耐心,我很有耐心,房子把果实塞进嘴里,吃光了,它找到了宝藏,它对宝藏说:“我把您找出来了,这是对我的观察力的奖赏。”宝藏敷衍道:“是对您的奖赏,把你的愿望说出来。”房子闭上眼睛,准备把自己的愿望说出来,你们许过愿吗?没有?各个地方都不一样,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不知道你们那儿的体温长什么样,我走到它们那儿,走到它们中间,它们正许愿呢,我就站在这儿,我对它们说,快别这样了,你们的愿望都要实现,它们满意地离开了,实际上,我能做什么呢?它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勺子,勺子和我可没关系,勺子不是我造出来的,行了,我们别去管勺子了,我们来看看房子。 房子这下就明白了,它知道该去哪儿找杯子了,一时间与祥和已经找到它了,据它所说,它们和它谈过几次,可惜没能把它劝回来,祥和受了伤,正在医院里躺着,房子打算过去,它衣服里还藏着山羊给的信,到时候,它把这封信抽出来就行了,它们两个看了这封信就能明白,房子是来帮它们的。 去医院的路并不好走,房子停在那儿,等着能带它过去的家伙出现,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山羊感到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它脸上,它急忙去拍这不速之客,它把它拍死了,它握了握手中的武器,这是种简易的庆祝方式,要把它们解决掉可并不简单,武器站在原地直喘气,它能开着这辆车离开吗?或许能,可这些轮胎不太好用了,武器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坐到车里,它试着让车向后退,很艰难,只给出了些微不足道的反应,它把驾驶座上的那家伙揪出来,丢到车子后面,眼下还不能把它随手扔掉,另一个家伙跑了,不知道它是否还要回来,武器明白,它不能接着待在这儿了,那家伙随时可能回来,也许要来报仇,也许要来庆祝,它们两个一同围在驾驶座附近跳舞,它们还得把这东西的名字清楚地念出来,武器看了看它手上的名字,这东西叫樱桃,现在可就站不起来了,樱桃死了,可地图却还活着,它得追上去,不,还是算了,武器把脑袋摇了摇,它老了,走不动了,它得找个地方休养,找个地方孤独终老,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和现在的家一样,和之前的家一样,在这之前,谁也找不到它,它也无意去和它们打交道,可在这之后,一切都成了过往,它无疑把樱桃害死在了驾驶座上,地图一定会紧紧跟在它后面,武器开着车走出去了,它只能让车向后退,前面的地方它没去过,它也不敢再去了,它宁愿去找个新鲜的场所,也不打算在自己生活过的住处接着探寻,武器想着,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樱桃死了,不会说话,这辆车里只剩我一个了,这辆车呢?它现在乐意与我交谈吗?我看不会这样,武器百无聊赖地向后倒退,地图却知道它要朝自己而来,它想通了,武器开着一辆本属于它的车,车子里有说不出话的樱桃,它们随时都有可能碰上,也许马上就要碰上,地图不敢闭上眼睛,任何疏忽都会给它带来它并不期盼的惊喜,它躲了起来,就像武器之前一样,这是种符合它们审美的循环,这是种折磨它至死的论调,结束之后仍旧没什么好说的话,樱桃随时有可能站起来,武器随时有可能躺回驾驶座上,那辆车的轮胎永远用不完,地图找到一座山,它一路爬了上去,它还没爬上去,可它必须爬上去,它得给自己些虚假的斗志,以此来应对本不存在的仇敌,手镯把地图看完了,它把地图收进兜里,它说:“我明白我们要去哪儿了,我对这些路段了如指掌,怎样复杂的地形都不能阻挡我,我们出发,朋友们。”桌子和柠檬很高兴,这位手镯把地图看完了,可还有别的事要做,柠檬笑了笑,和气地说:“您把第一件事搞错了,那张地图是我带来的,您一直没去看那张地图,是我把那张地图给看完了,一开始就是我拿着那张地图在看,现在呢?怎么成了您的眼睛了?”“别胡说!”桌子也跳出来了,“那张地图是我打开的!那张地图是我打开的!地图里面有我的毛发!谁也不许冒充我,你们根本看不懂这样一张地图,是我提议的,我建议你们去买一张地图,你们听从了我的意见,你们把地图买来了。”“好了,我们别说了。”手镯骄傲地挺起胸膛,制止了它们,“我还没见过它们呢,我们走,按着地图前行,我们去把那扇窗户关上,要先把窗户关上才能把灯打开,你们知道吗?我看看,按照地图上给我们的线索来看,我们按着地图去找窗户,越快越好,那扇窗户开着,谁知道会进来什么东西?而且,你们都见过,敞开着的窗户当然成了落脚点,那些东西都站在窗户上,向窗户里面看,我们快点过去!”“等等,我们还得等等。”柠檬仍旧不愿动身,“还不够,不是吗?数量不够,数量还是不够,本子呢?我买的本子呢?它到哪儿去了?还有那些不安分的教练,它们都跑到哪儿去了?我们还是等会儿再走。”“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桌子提醒它,“我们不该管那些事,走,快去关窗户。”“行,我听你们的。” 我把杯子放在嘴边,我看着它们向前爬行,它们要去关窗户,我把杯子放在嘴边,我在喝里面的东西,还好那些东西没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把杯子拿起来了,我必须时时刻刻拿着杯子,杯子就是我的一切,我把杯子丢下就要消失,没什么办法,我该庆幸我有这样的杯子,我听到隔壁的邻居叫个不停,我最好前去阻止它,我不知道它家里有没有我这样独特的杯子,我拿着杯子走过去了,我站在邻居门前,用杯子敲了敲它们的门,它们把门打开了,我把杯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我对邻居说:“您在干什么?杯子,我看您那边很吵闹,杯子,您最好还是安静点儿,不然会有什么东西爬起来,杯子。”“好的,好的。”邻居答应我了,可我信不过它,我拿起杯子,挤了进去,我对它说:“能让我进去看看吗?”它没回答我,我也懒得去听它的回答,因为我已经进来了,我坐在邻居家里,趁它还没进来,我把门关上了,它似乎吓了一跳,但它一定早就料到了这件事,它早有预感,因此这种反抗并不剧烈,这种反抗只是种无可奈何的反抗,并不由我而生,我把杯子举起来,喝了两口,我的邻居在门外敲门,我没去理它,我在它屋子里闲逛,不用怕,我的邻居不会去我家里的,我把门锁好了,我家里的东西不会把门打开的,我坐在邻居家里最显眼的东西上,那东西的手耷拉在地上,刚才还会说话,现在就不会说话了,还好它不会说话,不然,等等,先让我把杯子举起来,我把杯子举起来了,我把杯子举起来了,它家里还有别的东西,我听到了,在楼上,我去看看,我早就知道我的邻居藏了什么东西,那些噪音有些熟悉,哦,它们找到窗户了,它们总算找到窗户了,它们要把窗户关上?现在就要关?我知道手镯走到窗户旁边了,手镯把手搁在窗户上了,它征求桌子和柠檬的意见,它说:“我们该把窗户关上吗?朋友们?如果我们现在就把窗户关上了,我们就不能替它把衣服换好了,它又吵又闹,我受不了委屈,可如果我们……”“别说了。”柠檬打断了它,“我们直接把窗户关上,别说这么多闲话,我们必须把窗户关上,我们必须这么干,你明白吗?”“我知道,我知道。”手镯承认了,“我们来看看窗户要怎么关,地图呢?把地图拿出来!”“地图在这儿。”柠檬把地图展开,它们三个围上去一起看,手镯说:“地图上的窗户有些太大了,我看不清细节,我们该怎么办?”“再看看,再看看。”就在它们说话的当口,窗户已经被关上了,它们吓了一跳,急忙蹲下来,它们不知道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一扇窗户被关上了,没经过它们的允许就被关上了,这就表示还有其他窗户也被关上了,不止这一扇窗户,它们还要去寻找其他窗户,它们得把它们也关上,它们一定要找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即使它们什么也不想做,它们也一定会有些事情要做,它们等着下一扇窗户,下一扇窗户也等着它们,灯闪闪发光,还没关上,一扇窗户对应一盏灯,现在井然有序的规律被破坏了,它们在那近乎于责罚的恶作剧里盘旋,等着宣布散场的声音侵占它们的意志,它们要让身体离开此处,以便让虚构的现实彻底安眠,它们打算找个地方沉眠,可灯还开着,早就有谁等在客厅里了,它们设法走过去,把自己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客厅里的它是为它们准备的,它们在灯光的照射下一步一步走进客厅里,坐在一个格格不入的角度中,它们蜷缩在这不协调的阴影里去打量客厅,客厅一言不发,嘴巴动来动去,它们把地图抽出来,看了看,武器还在车上坐着,它离地图越来越远,在下一个路口就要碰面,地图从它藏身的地方踱出来,正准备享受毫无准备的饥饿,武器的车停在它前面,它主动把门打开,坐了上去,樱桃紧握住方向盘,有什么喋喋不休的东西躺在后面。 第249章 走了 “你最近过得好吗?”地图对武器说。 “还好,还可以。”武器点了点头,“最近工作繁忙,总是很累,多亏了您下次的帮助,让我还能有些盼头。” “那就好,那就好。”地图搓了搓手,带着武器拐进了街角的店里,“我们进去看看,顺手买些我们需要的东西。” 武器和地图走进店里,服务员一看到它们就把门关上了,它们没去理这位朋友,它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尽量不打扰到其他顾客,地图接着问武器:“您工作上到底有什么难处?都告诉我,我帮您把事情解决掉,一次处理干净。”“好的。”武器咳嗽了两声,“您也知道,我对这份工作没什么好说的,我要把那些东西喂给它们吃,可它们向来很挑食,您说,我该怎样解决它们的口味问题?”樱桃摸了摸自己的腰,接着说:“此外,它们总是不配合,不愿意把嘴张开,您说,我能怎么办?我总不可能把它们的嘴给撬开。” 樱桃的确不能把它们的嘴撬开,武器认同这一观点,墙壁倒是曾干过这种事,上一次,它们在门口站着,墙壁告诉武器,这扇门坏了,我们现在不能进去。是吗?武器不相信它,它们刚刚吵了架,现在谁也不愿说话,武器说,那好,我们进去。这儿是墙壁拉来的风景,它们总爱互相攀比,墙壁和武器走到起居室里,餐桌正在地板上躺着呢,它看到这两个家伙来了,于是就告诉它们,快坐下,这些东西就快凉了。 餐桌是这儿身体最好的,它时常生病,但这些病和它自己无关,它接连不断地听到它们的抱怨声,一开始,它把这件事视作病痛,到后来,它认为这些不起眼的缺点成就了它,它得到了它们珍藏已久的青睐,这是它不乐于涉猎的奢侈品,餐桌慢条斯理地品味那些属于公司的捷径,公司坐在餐桌对面,它把桌布扯下来,铺在地上,它告诉餐桌,我们都该这样干。 这儿的地面很潮湿,公司不喜欢过来,可餐桌告诉它了,它当然要来了,公司对朋友相当好,事实上,餐桌和它算不上有多亲密,可只要是餐桌的要求,它总会仔仔细细地审视一遍,力求用最直接的方法替它们解决问题,它并未刻意做过什么,公司往往要坐在那儿,等着它们找过来,这件事是这条告诉它的,这条叮嘱它,如果没什么事,最好不要随意走动,我们把自己给看好,接下来才能管好别的东西,公司深以为然。 武器和地图在这条盖起来的建筑里待着,地图说:“想好要买什么了吗?我们快点,我有这儿的优惠券,现在还没花完。”“什么优惠券?”武器警惕地打量地图。“我说过了,这只是张优惠券。”地图不开心了,它蹲下来,把椅子掀翻,武器一下子栽在了地上,地图等着它爬起来,等它真的爬起来了,地图就对它说:“咎由自取。”“我还没说什么。” 这儿的地面很硬,这条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它说,那些东西有可能从地面下方爬进来,它把这儿的地面加工过,这条说,这附近的景色很优美,可我们还是得这样干,闭合不认同它的话,闭合同这条争辩,它们吵得很凶,它们总是揪住一些尚未解决的问题争论不休,有时候会把手伸到其他问题上,那些早就在不知道身上的问题,不知道和到底最爱看闭合与这条争辩,它们的声音很大,它们像在辱骂什么邻居,不要紧,这些建筑早就被看过了,它们自言自语,它们有时候会察觉到从脚底下袭来的寒气,它们说,牙齿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缝隙,这条与闭合分开了,这条说,为何不把我带上呢?于是,它们带着它去到底的庭院里。 这条走进庭院里,一眼就看到了樱桃,它急忙走上前,对它说:“您在干什么?我不知道您在这儿,请见谅。”樱桃没理它,房子知道,它可等不到那时候了,它知道,它们来接它了,它坐在那种充斥着噪音的交通工具上,它在想,樱桃多半还没理它,它不能再等了,它得去医院,祥和和一时间都在医院里,一开始只有一个受了伤,现在无疑是两个了,房子在交通工具上睡着了,过了会儿,它感到有谁在摸它的后脑勺,它转过头,看出来那也是个乘客,这位乘客告诉它,它很久没站起来了,现在该下去了,房子向它道了谢,它从交通工具里走了下去,却发现它不该在这儿下来,它立刻转过身,冲着门口跑去,它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它看到了那位乘客从交通工具里探出来的脑袋,它正对着房子微笑呢,房子停在原地,走不动了,它只能找个地方去等其他的东西,房子能听到这条路上的声音,樱桃也能听到这条的说话声,它之所以不去搭理它,只是因为它不想这么干,它之前就见过这条了,那是在一次聚会上,它看到这条从舞台中央走下来,走到垃圾桶附近,这条把手伸了进去,樱桃不知道它在找什么,但它对垃圾桶很熟悉,这种垃圾桶是它特意带来的,在这之前它没告诉它们,这次聚会的主办者提前向它提过要求,它最好把垃圾桶带来,樱桃同意了,它和主办者是在学校里见面的,它们互相打招呼,互相拥抱,主办者小声地咒骂它,希望它能饿死,樱桃就当自己没有它憎恨的那双眼睛,它们在校园里漫步,主办者问它:“您见过我们学校里的垃圾桶吗?是的,您没看错,就是这样的垃圾桶,千篇一律,根本不值得尊敬,我时常在想,我究竟该吃多少东西,我要怎样进食才能把我的嘴给堵死?”“我不知道。”樱桃回答它。“能请您为我讲讲您的垃圾桶吗?”主办者低声道,“您那儿的垃圾桶简直是粗制滥造的垃圾,我让您来看看我们这儿的好东西,您看到了吗?我们的垃圾桶,它们已经能成为您赖以生存的宫殿了,您明白吗?您好好看看,想什么时候离开都行。”“我那儿的垃圾桶是街道给我的。”樱桃阐述起来,“它从我脑袋上飞了过去,顺便把它脑袋里的垃圾丢在了我脖子里,我问它,我说,我们为何不把垃圾收集起来,街道并不认可我的意见,您知道的,它向来喜欢打击我,它对我说,不用,你的办法对我没什么帮助,我告诉你,如果您真想把这些小家伙抓起来,那就去找我的老同事帮忙,我把它的名片寄给你,你等着。我接着问,你打算寄到哪儿去?它说,你最近住在哪儿?应当还是上次的位置,我希望你没搬家。我回答说,没有。它继续说,那就送到那地方去,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这位同事的脾气可并不好,它可不像我一样,能千方百计地包容你,实际上,我早就和它提过你了,我们在工作时,我趁着它松懈,我把这件事告诉它了,我对它说,你是个很有毅力的东西,我对它说,你们两个东西可以找个机会认识一下,它没赞同我的观点,但终究没拒绝,我们坐在快要坏了的板凳上,或许是工作时说了太多话,它不打算同我交谈了,快,快,快上来,别在那儿发呆了!”房子听到有谁在叫它,它立刻上去了。 这次很顺利,房子想,这次可就不会跳下去了,它喜欢跳水,谁说不是呢?我说了,不是这样,你说了不算,谁是这儿的老大?我!我!走进去,快,别愣着,现在就走进去,能再等等吗?不行,我们等了很久了,如果您现在不走进去,那就不必走进去了,好,我只好进去了,小家伙们,来了,不许进去!房子从交通工具上走下去,这次就对了,它闻到医院的味道了,它知道祥和与一时间就在那里面,它要去探望它们了,它不打算带什么东西,这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嫌疑,它还拿着地面给它的纸条,不对,这张纸条不是它给的,是我给的,我对它说,当然,是我给的,房子说,这张纸条在哪儿?我不知道。 房子走进医院,走到祥和与一时间的病房门口,它悄无声息地藏在那儿,尽量不让它们发现,它希望能偷听到它们说的话,房子捂住自己的耳朵,它试着去听它们说的话,什么也听不见,它知道有谁推了它一把,它掉进去了,房子喊道:“拉我一把!你得开心起来!”它跌进去了,祥和与一时间都在床上,它们这时候当然得看过来了,房子对它们说:“你们的身体怎么样?恢复好了吗?”“不好,朋友,一点也不好。”一时间站起来,盯着它,“您的纸条呢?”它这话一说出来,房子就愣在原地了,它找来找去,它把外套脱下来,丢到地上,它在外套上踩个不停,祥和与一时间也跟着过来一起踩,它们四个踩了很久,总算把一时间踩死了,祥和立刻指向房子的鼻子,它大声喊:“这儿有个房子!它身上没纸条!”房子马上把窗户敲碎,纵身跳了出去,树枝按了按遥控器,电视机屏幕上的医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游乐场里的员工,这是部纪录片,一直在讲员工的生活,它们在游乐场里工作,而且不必领工资,树枝觉得这些节目很有趣,这些员工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它们很开心,尤其是它们的薪水被扣光的那一段,树枝和电视里面的角色都笑出了声,树枝笑个不停,它的身子发抖,电视机里面的员工也陪着它一起笑,树枝心想,算了,到时间了,我得去上班了,它把电视关掉,把窗户锁上,它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有个东西在等它,它问树枝,我这儿有两样东西,您想要哪一样?鲜花想了想,它该选哪一样呢?最好先保存,如果出了岔子再回来,可它很快就察觉到可供保存的空间不足了,那就算了,鲜花想,随便选一个,侦探还没回来,那些车窗外面的东西也没过来,它随便选一个,树枝深思熟虑,它打算拿走其中较灰暗的那件东西,它不喜欢太张扬的玩具,它选好了,树枝对眼前的东西说:“谢谢您的奖品。”“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它们挥了挥手,道别了,树枝走在去公司的路上,它忍不住要想,这件东西能被丢进马桶里吗?它们公司的马桶其实并不适合它,它试过很多次了,每次都用不好,在马桶正上方有使用说明,可它没看过,要看懂那些东西可并不容易,树枝曾想过雇个家伙来帮忙,可它们索取的费用总是很昂贵,树枝想着想着就走进了公司里,它的同事来找它,树枝看了看它的脸,它能确认,这就是抽屉,抽屉跑过来,对树枝说:“我们还得接着走,不是吗?”“用什么?”“我们得去把床拿出来,甚至要偷出来,我们出发。” 树枝和抽屉去了趟餐厅,它们把食物塞进自己嘴巴里,树枝不爱在这时候说话,它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跟同事讲话,抽屉倒是很乐意这样做,它一面吃,一面问:“我们要怎么把那张床搬出来,你想过吗?”树枝没理会它,这似乎是种无声的喝斥,它多半不爱在这样隔墙有耳的场所恣意交谈,可抽屉显然觉得无所谓,它兀自说着:“你放心,这儿没什么危险的,餐厅关门了,您知道吗?您在听我说话吗?我看您快要睡着了。”“就凭我们两个?我看不够。”树枝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跟着把它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我们先把地形搞清楚再说。”“可我看你最近不太清醒,你还是去睡觉,最好能回家睡一觉,等您清醒过来,我们再去工作。”“不用了。”树枝一口回绝,“我精神得不得了,我可不是个走不动路的老家伙。”“好,我听你的,我们走。” 树枝和抽屉走出餐厅,坐到门外的车里,这辆车是公司的车,它们没把它开出去,它们得把这层身份给盖上,在车上,树枝念念有词:“我们有时候得把身份给藏好,这样干能方便不少,如果我们能把身份藏好,我们就能把身份藏好,在把身份藏好之后,我们就能干更多的事。”抽屉补充道:“我们得把身份藏好,记得要把身份藏好。” 抽屉和树枝在路上开车,抽屉坐在驾驶座里,树枝知道这辆车要停下来了,车窗外的风景令它颇感熟悉,这种熟悉感似乎扼住了车辆的脚踝,等它印象中的场地和眼睛里的风景重合在一起时,这辆车就要稳稳当当地停下来了,现在就是那时候,树枝把车门打开,走下去,它转了个圈,走到驾驶座附近,它伸出手,把门打开,抽屉走了下来,树枝说道:“我得把这扇车门打开,我很有涵养,我为我的同事把车门打开了,我把车门轻轻打开了。”抽屉说道:“我得赶快下来,顺便向这位朋友道谢,这是因为我很有教养,我已经道谢过了。” 它们两个径直走进去,这是幢很常见的房子,坐落在街道里并不起眼的角落中,它们穿过疏于打理的庭院,有随从接引它们,带着它们把门打开,它们走进房子,树枝对随从说:“我还年轻着呢,不用一直缠着我。”随从点了点头,抽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它把袖子给撕下来,丢到地上,随从立刻跪在袖子前面,一步也不愿动了,树枝不耐烦地冲抽屉喊:“这下可好了,我们得自己找路了,你能搞清楚我们究竟该去哪儿吗?”“我当然能搞清楚。”抽屉回应它,“这只是一栋房子,不算大,我们把这栋房子找一遍就行了。”它刚说完就大声补充起来:“一栋房子一般不会很大,即使这栋房子很大,也不会大得超乎想象,即使这栋房子大得超乎想象,我们也能把这栋房子给排查一遍。”树枝也点了点头:“更何况,我们已经见过这栋房子了,这栋房子并不大,这是我们已经见过的新朋友,一栋房子不会被推倒,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改建,这栋房子就是这样了,我们见过了它,它不大,它不大。”它们说完,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树枝指了指墙壁,它说:“你看,你看,墙壁上全是痕迹。”“这是爪印,可以肯定。”抽屉走过去摸了摸,“这是什么东西的爪印,而且是刚刚刻上去的。”“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这些爪印是刚刚刻上去的,你仔细看看这些墙壁。”“是的,你说得不错。”树枝也走到了墙壁前面,“这的确是刚刚刻上去的。”“我们得猜猜这些爪印是从哪儿来的。”抽屉说道,“这栋房子很冷清,里面的屋主去哪儿了?我们得把它找出来,或许有谁先我们一步把它带走了。” 第252章 搭话 奴隶想着鲜花的脸,侦探还没来,它该让侦探过来吗?它是这儿最优秀的奴隶,它训练有素,而且不爱说话,它想了又想,把那几本厚重的书翻了又翻,奴隶想道,我能让侦探现在来找鲜花吗?它还在车里躺着,它在车里躺着玩游戏,我该让它来找鲜花吗?这样做不好,总是会惹来祸端,可它还是得这样干,有些时候总要让自己走远点。 奴隶正想着,却发觉画笔来找它了,画笔对它说:“最近过得怎么样?还算舒坦?” “当然,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家里的门坏了。”画笔对它说,“我在家里的时候,这扇门坏掉了,我本打算出门,却看到了一扇坏掉的门,我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什么主意?你去找个家伙把门修好不就行了?” “不行。”画笔摇了摇头,“它们可没这本事,谁能有这本事?这附近可靠的家伙全辞职了,你明白吗?我们站着的地方正在凋谢,这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好,我去帮帮你。”奴隶站了起来,“是谁把你的门砸坏的?” “没砸坏,我看是敲坏的。” “是谁把你家里的门敲坏的?” “不知道,我向来很恋旧,这您比我更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您知道我家里的地牢?里面的味道很难闻,但最近那味道淡了,我猜,也许出了什么我尚未想到的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我看是有谁把我的门给砸开了,它跟着就大摇大摆地钻进了地牢里。” “你要把这位不速之客揪出来?”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 “就在刚才。”奴隶说着,“我们去筹备些工具,把你家里的地牢给堵上。” 画笔和奴隶走了出去,它们得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商店,可附近的从业者很少见,小时候,那时候它们在上学,那时候的商店多得不像话,它们得从商店里穿过去,和那些老板打招呼,如此才能堪堪回到家里坐稳,画笔念叨起来:“您看看,我说得不错,这儿根本就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商店,我们怎么才能把地牢给堵上?您告诉我!”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就在它们说话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个商贩走了出来,它说:“你们想要什么?我还在这儿呢,你们可别把我给忘了!”“忘不了,忘不了。”奴隶向它承诺,“只用了一眼,我就把您给记住了,我要把您的脸写在纸上,这样记得更牢。”“那就不用了,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您这儿有什么很坚固的材料吗?”画笔低声道,“我们想把一扇门给修好,还要把另一扇门给堵上。” “当然有。”店主点了点头,“我这儿从来不缺这样的东西,不过你们得拿出些能让我看上的好宝贝,你们别想赊账,我这儿可没有笔,我不能把你们的名字给写下来。”“这可怎么办?”奴隶小声地问画笔,“你带了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有。”画笔垂头丧气地回应它。兴许是听到了这两个家伙没礼貌的谈话,店长把手指头伸出来,指着它身后说:“这样,我看你们身上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你们帮我个忙。”“又要帮您的忙?”奴隶惊呼道,“我们上次帮过您了!您可别得寸进尺!”“那是以前的事。”商贩陈述着,“那和现在可没关系。”“好了。”画笔插言道,“我们帮您的忙,这没什么可说的,您仔细讲讲,究竟让我们怎么帮忙?” “你们到我后面那扇门里去。”店长又指了指它身子后面的墙壁,这时候,画笔和奴隶才看出来墙上的缝隙,那缝隙后面显然是扇门,它们这才看出来,那缝隙旁边挂着一幅画,上面的风景早就褪色了,等到它们点头,店主才凑到那条缝隙旁边,它敲了敲墙,小声说:“没有颜料。”这或许是某种暗号,但无论如何,一句话就能带来意料之中的改变,那条缝隙扩大了,俨然成了一扇门的模样,店主领着它们走进去,奴隶开了腔:“我深怕这扇门会突然关上,到时候我们会被夹在这儿。”“那倒是不必担心,这扇门是给外面的家伙看的,我们不必担心,快进来。”奴隶和画笔跟着店主进去了。 它们正打量着四周的布置,这似乎是个很狭窄的房间,墙上没有窗户,但里面亮堂堂的,坐在房间当中的是个长得很像店主的家伙,它似乎很凶狠,一看到有谁进来就张开嘴巴大吼大叫,商贩和气地安慰了它一会儿,等到它彻底安生了,店长转过身子,朝向画笔和奴隶,对它们说:“你们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它们两个没作答。“你们把我把这家伙的嘴巴掰开,知道了吗?我要画一幅画,和它的牙齿有关的画,我得把它的牙齿画下来,明白了吗?对了,这话可不许告诉其他家伙,如果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到时候我们都得遭殃。”奴隶与画笔点了点头,它们对此心知肚明。 它们开始工作了,奴隶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凶狠的家伙,它不知道它的脖子有多长,也许是为了填饱它空荡荡的脑袋,也许是为了缓解这挥之不去的仇恨,奴隶一再向商贩询问这家伙的身高,商贩说那家伙叫颜料,它们信以为真,奴隶把颜料的嘴撑开,并未遭到什么抵抗,它们坐在那儿,等着店主把这幅画画完,它们不敢说话,因为店主不让它们说话,店主告诉它们,要小声点,那些家伙可听着呢,店主说,它要把这幅画卖给个好骗的家伙,这幅画能帮它赚不少钱,它到时候要把这幅普通的画卖给那些好骗的家伙,它能赚到很多钱,它要用这些钱把水管修好,它会把钱分给奴隶和画笔的,它叫它们不必担心,它们在这儿待了很久,店长的画始终没完成,它们发觉自己爱上了这里,它们不打算离开这里,因此,它们有了个很浅显的猜测,等到商贩画完了画,那坐在房间里的颜料就毫无用处了,这位狠心的店长当然会把颜料丢出去,而奴隶和画笔就得被关在这儿,成了新的颜料,它们的猜测还未得到证实,它们还得去看店长的画,因为它们懒得动。 “还记得吗?”店主忽然说了话,“我要带它去最美丽的地方,你们还记得那儿的风景吗?那是最繁华的地方,我墙上挂着的画是属于那儿的,可你们也看到了,再曼妙的颜料也难以保存住那儿的风光,它不是为了供我们观赏而诞生的,我们不能再把先后顺序搞错了,我之前说过一次,现在还要再说一次,为了夸赞它,我们把这些话说多少次也无妨,我们的标准和感情是由它而打造出来的,它在哪儿?等我把画卖出去,等我把画卖出去了,我带你们去那儿,我们一起去看看,那是什么虫子?小心!小心虫子!它要爬到颜料的嘴巴里了!快把它拿开!”奴隶正听着它说话,它几乎要睡着了,画笔急忙跑过去,把那只虫子从颜料嘴巴里拿出来,可颜料猛然闭紧了嘴巴,画笔惨叫了一声,急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咆哮声不停,奴隶被这凄厉的叫声惊醒了,它揉了揉自己的眼,因此松开了挂在颜料嘴巴上的那双手,颜料随即趴下来,冲向商贩,商贩被它扑倒在地,它含糊不清地求救起来:“救命!救命!”奴隶匆猝地站起来,它还记得呢,门外面有个很锋利的工具,它越过店主和颜料,一下跳了出去,它握住工具,走了回来,它走了进来,它这当儿才看出来那扇门被关上了,它又成了墙上的裂缝,它早就想到这件事了,它早就该在这里了,奴隶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去听里面的声音,它分不清那里面的叫声究竟是谁的叫声,这叫声让它略感羡慕,如果它把脚绑住,它也能成为这房间里的一分子,它不该迈进自己尚不了解的眼神里,它爱这扇门,门后的房间慢慢安静了下来,奴隶退后几步,等着那扇门再度打开,那扇门被打开了,店主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它招了招手,示意奴隶进来,奴隶又走进去了。 它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不美观的零件,满墙都是不雅观的汁液,颜料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画笔捂着自己的肚子,它用肚子捂住自己的手指,店长蹲在地板上,摸了摸自己的画,奴隶看到那张画被弄脏了,它安慰店主:“这算不上是你的过错,我想它们能理解。”这番说辞似乎没起到它应有的作用,商贩仍旧蹲在那儿,就和颜料一样,它们一动不动,奴隶又走到画笔身边,伸手把它扶起来,它看出来了,画笔这时候很虚弱,它总是待在自己家里,和它家里的地窖待在一起,它根本没经受过这样的苦难,地窖里的东西它都认识,这儿的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奴隶拍了拍画笔的脖子:“你干得很出色了,不必自责。”店主似乎冷静下来了,它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手,它把手帕丢到颜料脸上,说:“不要紧,你们要的东西我仍旧会给你们,如果你们想这样做,我欢迎你们过来,你们应当觉得眼熟了,是?你们下次就忘不了我的店了,颜料,你们知道这词,如果你们遇到了这种颜料,我恳求你们能把那些家伙交给我,它们有那样的脸,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知道了。” 店主领着它们走出了那扇门,它把那些材料搬出来给它们看,画笔选了很平淡的一款,算不上惊世骇俗,不过正合它的胃口,它们向店主道了谢,跟着就离开了。 在路上,画笔的话似乎说不完,奴隶打断了它,喝令它别说了,画笔这才肯收敛,它的耳朵发胀,它的脑袋昏沉沉的,它的眼睛困倦至极,它对奴隶说:“把我送到我家里,我实在走不动了。”奴隶把它扛起来,一路走回画笔家里。 奴隶关上门,对画笔说:“到了,到家了,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得去趟自己的房间。”画笔沉默着,没反对,它盯着奴隶,望见它走进了它的房间,画笔把电视打开,电视里的家伙问嘉宾:“所以说,您不爱和您的同事交朋友?”“我当然会和它们做朋友,可确实有些别扭,我看惯了我的老朋友。”“现在呢?”它穷追不舍。“现在?当然没什么事情可说了,我们早就成了朋友,我对我的同事并无不满。”电视里传来一阵笑声,门外也传来一阵笑声,这笑声立刻提醒了画笔,它家里的门还没修好,它连忙跳下来,一溜烟跑到门外,它看了看,这附近没有什么东西,这次又让它跑掉了,还好,它在门外安设了某种可靠的装置,画笔一瘸一拐地走回家里,它把那种装置打开,瞅着里面的录像,它要弄清楚刚刚究竟是谁偷偷溜到了它家门外,它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察觉到这种装置在下沉,到了后来,就连屏幕也不知所踪了,画笔倏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奴隶的脸,它笑呵呵地按住了它手里的装置,它傻乎乎地对画笔说:“我们别看了,我们还是去吃点东西。”画笔没给出什么像样的回应,不过它的确把那装置给关上了,临走前,它死死地盯着奴隶的脚后跟,是的,它跟在奴隶后面。 画笔对奴隶说:“我看你该改个名字,在这之后,你就叫勺子。”“是吗?”奴隶疑惑地嚷道,“我看这地方的每个家伙都爱它,这就是勺子,可这名字和我没关系,你明白吗?”“别胡说!”画笔呵斥道,“没关系,没关系,别一直说没关系这种话,别在背后议论我们,我们根本没吃饭!”“好,好。”勺子妥协了。 “在吃饭之前,我们最好先把门修好。”勺子提议道,“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的盘子被偷走了。”“什么时候被偷走的?”“没被偷走,根本就没被偷走,我们的盘子好好的,好好的。” “我们出去吃饭?”勺子接着提议道。“去哪儿?你想去哪儿?”“哪儿都行。”“我看你根本就说不出来自己要去哪儿。”画笔气喘吁吁地喊着,“你只是想跑出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是的,那又怎样呢?我当然得出去逛逛,怎么着?”“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出去,你想出去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你被关了起来,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了。”“是的,你没猜错,那我们走。”“走。” 勺子和画笔走出门,画笔指了指地面:“那儿有你的盘子,快去捡起来。”“你可别想骗过我。”勺子闷闷不乐地蹲下来,“它们叫我什么?我是它们的老邻居,我把它们的领带提起来,我让它们的胡子掉下去,它们的胡子把下水道给堵住了,是我帮它们把下水道给疏通了,你猜它们是怎么谢我的?”“我不想猜。”画笔说,“停下来,停下来,我们到了,我们到餐厅了。” 画笔和勺子就谁该把餐厅门前的地毯给掀起来争论了一会儿,最后没得出什么像样的结论,它们很沮丧,可再伤心也得吃点东西,它们走进餐厅,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了,餐厅老板走过来,把菜单丢到桌子上,这位老板朝着它们嚷:“好了,别垂头丧气的,这儿可不是垃圾场,你们把藏起来的笑容给我摆出来,不然就出去,我这儿不欢迎你们。”老板一说完,其他顾客就都看过来了,它们走过来,把勺子和画笔围在中间,一言不发地盯着它们,画笔和勺子挤出了个僵硬的微笑,顾客们这才肯坐回去,有个很谨慎的顾客趴在勺子和画笔的肩膀上,小声地对它们说:“我始终在盯着你们,你们别想再那样干了。”它说完就坐回去了,画笔和勺子还在笑。 它们点了餐,它们把餐点好了,它们把用过的菜单递给老板,老板说:“钱呢?你们的钱呢?这儿的东西不贵,可也不是的,如果这儿的东西全是的,我该怎样赡养我的亲戚?”老板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后代、祖先和伴侣都拉出来,它接着说:“你们得为它们流几滴泪,你们得为它们哭泣,我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东西,你们把你们的泪挤到餐桌旁的小桶里,要小心些,别滴到外面去,行了,如果你们成了我的老朋友,我会为你们免单的,但这次不行,这是你们第一次来。”勺子和画笔点了点头,回到餐桌那儿流泪去了,它们刚坐下来,就发现先前那名谨慎的顾客正在它们的座位上等它们,它们一过来,它就开口了:“我还在看着你们。”它说完这句话就回去了,画笔和勺子看了看对方那还未生长出来的眼睛,看来它们必须得把这些桶给填满,它们要怎样流出合适的眼泪?现在,那位顾客从它们身边走开了,可它还盯着它们呢,就在它的餐桌上,那张餐桌上没有桌布。 第253章 胜利 “我家里的门坏了。”画笔对它说,“我在家里的时候,这扇门坏掉了,我本打算出门,却看到了一扇坏掉的门,我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勺子对画笔说:“我们去找店主,我们让它帮忙把门修好。” “我看它不会这样和善。” “是的,但终归得试试。” “是谁把你的门砸坏的?” “没砸坏,我看是被敲坏的。” 勺子和画笔在路上走,在路上,勺子问画笔:“是谁把你家里的门敲坏的?” “不知道,我向来很恋旧,这您比我更清楚,我们是老朋友,您知道我家里的地牢?里面的味道很难闻,但最近那味道淡了,我猜,也许出了什么我没猜到的问题。” “什么地牢?你之前没跟我说过。” “我看是有谁把我的门给砸开了,跟着它就大摇大摆地钻进了地牢里。” “你要把这位不速之客揪出来?” “当然。”画笔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看您还是先把地牢给封上。” “是吗?”画笔摸了摸下巴,“可它们不会这样干,如果它们在这儿,它们会这样干吗?” “找到商店也是件难事。”勺子摇起了脑袋,“我看这附近的商店都用不了。” “总是得先找找再说。” “您家里究竟有多少地窖?您带我下去过吗?” “我不知道。”画笔回答说,“那可不是我家。” “那不是您的家?” “那当然是我的家,不是我的家,难道是你的家?” “的确是我的家。” “你家里究竟有多少地牢?”画笔好奇地问道,“你家里的地牢可把我折腾坏了,里面的声音简直像某些发霉了的乐器,是那种又臭又硬的乐器,根本不能吃,闻一闻都要恶心很久。” “我们还是先把我家里的地牢给堵上,别说这些丧气话了。”勺子叹着气,“您看看,我说得不错,这儿根本就没有能用的商店,我们怎么才能把地牢给堵上?您告诉我!”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商贩挥了挥手,“快过来!快过来!” “我们来了,您叫我们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店主说,“我看出来了,你们在找东西,我这儿什么东西都有,你们来看看。” “你这儿有什么?我们记不清自己要买什么,你最好能提醒提醒我们,这仍旧算是你的职责,你的脑袋怎么样?我看现在多半还能用,别让它跑掉。” “你们想要什么?我还在这儿呢,你们可别把我给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勺子向它承诺,“只用了一眼,我就把您给记住了,我要把您的脸写在纸上,这样记得更牢靠。”“那就不用了,你们究竟想要什么?”“您这儿有什么很坚固的材料吗?”画笔低声道,“我们想把一扇门给修好,还要把另一扇门给堵上。” “当然有。”店主点了点头,“我这儿从来不缺这样的东西,不过你们得拿出些能让我看上的好宝贝,你们别想赊账,我这儿可没有笔,我不能把你们的名字给写下来。” “我们不会这样干。”勺子说着,“您能先把东西拿出来吗?我们想要的东西,先让我们看看。” “行,我这就拿出来,让你们开开眼界。”店长蹲了下去。 “行了,这就行了。”勺子拍了拍手,“解决了。” “把这家伙拖出来。”画笔说着。 画笔和勺子把店长拖了出来,勺子笑着说:“这家伙似乎没气了,我那一下看来很有效果,它再也站不起来了。”“好,我们把我们要的东西给拿走。”“我们该把这儿的东西都给拿走。”“算了,算了。”画笔制止它,“我们可不能太贪心,我们只拿走我们应得的那份就行了。”“好,我们走。” “等会儿,等会儿。”勺子出声道,“我可听得一清二楚,你听到了吗?”“当然,我看这堵墙后面有什么声音。”“走,我们去看看。”“现在?我还得赶回去呢。”“再等等,这面墙后面有声音,我们不得不走过去。”“是啊,我们不得不走过去。” 画笔和勺子走了过去,画笔摸了摸墙上的缝隙,它说:“这缝隙后面显然是扇门。”勺子看了看墙上的那幅画,它把画摘下来,翻到背面,上面当然写着一行字,它随即念了出来:“没有颜料。”这话一说完,那缝隙就成了一扇门,它们看了看,勺子开了腔:“我深怕这扇门会突然关上,到时候我们会被夹在这儿。”“那倒是不必担心。”画笔回答道,“这扇门是给外面的家伙看的,我们不必担心,快进来。”画笔和勺子走进去了。 它们仔细打量了四周的布置,勺子说:“这似乎是个很狭窄的房间。”“我看是这样。”画笔附和着,“墙上没有窗户,那儿坐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家伙。”“我看它长得很像之前的那东西。” 勺子和画笔试着接近那家伙,那家伙一看到它们就冲着它们叫,画笔说:“它似乎很凶狠,一看到有谁进来就张开嘴巴大吼大叫。”勺子冲着那家伙喊了起来:“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我们送你去该去的地方,你应该谢谢我们,不该这样对着我们叫。”它这番话似乎起了作用,那家伙安静下来了,勺子走过去,摸了摸那东西的脑袋,它蹭了蹭勺子的手掌,似乎沉浸在这种抚摸中了,勺子朝画笔挤了挤眼睛,画笔立刻把手里的武器举起来,这是它方才从外面拿进来的武器,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它悄无声息地钻到那家伙的后面,狠狠地给了它一下,它嚎叫了几声,趴在地上滚来滚去,蜷缩着滚来滚去,画笔追上去,又打算给它一下,可惜砸空了,勺子冲着它招了招手,从嘴巴里发出某种能逗弄它的声音,那东西又爬到勺子这儿来了,画笔举着武器跳起来,这下就中了,这东西彻底没了动静。 它们把这家伙踢到一边去,把这房间搜索了一遍,这儿似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唯独有幅画能吸引住它们的视线,它们悄悄走过去,把这幅画咬下来,这是幅没画完的画,它们刚把这幅画举起来,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它没敲店外的那扇门,它显然在敲这堵墙。 它们只好走到那条缝隙附近,它们试着向外看,但什么也看不到,不久,它们听到外面正敲门的那家伙说话了:“我想把这幅画买过来,你们能把这幅画卖给我吗?”“您想用什么来买这幅画?”勺子说道,“我们花了大力气来绘制这幅画,如果您想买这幅画,那就得给出相应的筹码。”“你们想要什么都行。”外面的东西说,“我什么都能给你们。”它说完这句话,跟着又补充道:“可你们得先让我进去,我得先检查一下那幅画,可以让我进去吗?”勺子打算把门打开,可被画笔给按住了,画笔冲着门外喊:“不行,您不能进来,您先在那儿待着。”“好,那你们就把画从墙缝里丢出来,让我看看那幅画,我看完后就还给你们。”“也不行!”“你们何必这样做?”外面的东西说,“我可没害过你们,你们何必这样伤害我?”“我们只能这样干,朋友。”勺子大声喊,“您看到店里躺着的那家伙了吗?那是个无礼的小偷,它闯进了我们的店里,一句话也不说,我们请它出去,它竟然动手袭击我们,我们只好送出反击,于是它趴在了那儿,永远起不来了,现在,我们得待在门的缝隙里,不然还会有别的家伙过来。”“我知道,我知道。”门外的东西说着,“我知道,经常会有这些可憎的窃贼来捣乱,可你们只要看到我的脸就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东西了,我不干那些可笑的事,如果你们还不放心,那就想出些别的方法,里面有三个像你们这样的家伙,从你们三个当中选出来一个,这样还不行吗?”它这话一说完,勺子和画笔就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勺子坚信那已被解决的凶恶家伙也是其中之一,但画笔却认为这房间里还躲着个素未谋面的东西,它把房间里的各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可什么也没找到,外面的东西催个不停,等画笔转过身,却发现勺子走了出去,画笔急忙趴到墙上,去听外面的动静,就如它所想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它想出去看看,可它把自己给按在了这儿,它当然不能贸然出去,它不知道该干什么,但它知道这房间里还有个家伙在偷看它,它得等着勺子回来,它把那幅画举起来,还好那幅画还在这儿,那上面画着另一幅画,在这幅画里的画上还画着另一幅画,画笔笑了笑,它知道这些画,它在勺子家里的地窖中看过这些画,没什么稀奇的,唯一一个给它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它自己留下的那幅画,那幅画画得并不好,画笔在这幅画上动了手脚,它把这幅画的内容给改掉了,它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地方,它不想让那些家伙找到那地方。 “我回来了。”勺子走进门里,对画笔说。“你去哪儿了?”画笔问它。“我哪儿也没去。”勺子摸了摸身后的缝隙,“我们要吃些什么东西?”“你见过门外的东西了?”“我没见过。”“你当然见过了。”“我什么也没见到。”画笔和勺子吵了起来,它们谁也不肯认输,最后,画笔这样说:“那好,我们来看看这儿的录像,我们来看看你究竟和那家伙说了什么。”“如果这样做就能让你安静下来,那我不介意。” 画笔找到了那种可靠的装置,它把那种装置给打开,它紧盯着里面模糊不清的录像,它要弄清楚勺子刚刚究竟和外面的东西说了什么,它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察觉到这种装置在慢慢下沉,到了后来,就连屏幕也不知所踪了,画笔倏地抬起头,它这回看到勺子的脸了,它笑呵呵地按住了它手里发烫的装置,它恶狠狠地对着画笔说:“我们别看了,我们还是去吃点东西。”画笔霍地站起来,给了它一拳,画笔怒吼道:“我要让你也沉下去!”它按住勺子的脑袋,把它按到一条水沟里,勺子拼命求饶,它的眼泪早就流出来了,画笔越来越兴奋,那些沟里的家伙们都被吓跑了,它们不喜欢这种场面,没谁会喜欢这种老掉牙的东西,画笔看清楚了它们的背影,它把它们都给记下来了,画笔得去找它们,行了,行了,它唱起来,勺子从水里浮出来了,画笔把它捞出来,发现它身上全是灰尘,画笔说:“这幅画上都是些老家伙,你觉得呢?”“我认同您的观点,我认同您的观点。”勺子不住地说着话。“那你就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究竟和那家伙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朋友,我不会背叛你,全因我什么都没说,您就相信我,到时候,我能向您证明,我能向您证明。”画笔根本不相信它,它对勺子说:“我完全相信您,您不必这样做,我们走。”它们走了。 画笔和勺子走进一家餐厅里,这家餐厅的老板一见它们进来就高兴地走过去,它对它们说:“你们来得很是时候,现在,就现在,这家餐厅的食物全部,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不会责备你们的。”“是吗?”一位顾客说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干?我们之前从没见过像您这样慷慨的傻瓜。”“没什么,你们吃。”老板走开了,那位顾客跳上去给了它一脚,老板扭过头来,站在那儿,老板对它说:“你得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们可不会放过你,我们不吃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它这话一说完,所有老板都高叫起来,勺子和画笔也跟着叫,勺子趁老板不注意,悄悄把它的腰带给扯断了,待会儿,只要它一走动,大家就能欣赏一场完美的演出了,这算是餐前表演,它对自己说。 “那我就告诉你们。”老板嚷了起来,“这全是因为我们店里新进了一批盘子,这些盘子很结实,根本用不坏,这些盘子上没有口水,这些盘子的颜色很奇怪,也就是说,每名顾客都能拿到不一样的盘子,而且,即使把盘子顶在头上,它们也绝不会掉下去,你们看,看我的脑袋。”老板把盘子搁在脑袋上,这时候,有个顾客把桌子举起来,顶在脑袋上,它说:“我见过比你更精美的盘子,你的那些盘子不值一提,而且,我家里的盘子不见了,我看那些盘子是你偷的。”这位顾客的话一说完,它就把话给说完了,大家都坐下来,吃东西,吃完东西就走了,勺子和画笔吃完了东西,它们走了。 在路上,画笔对勺子说:“我们走,去你家。”“我们走,去我家。”它们去了勺子家,却发现门早就敞开了,这就表示有谁忘记关门了,它们急忙扭过头,勺子说:“我们去你家!我们去你家!”画笔说:“我们去我家!我们去我家!”它们来到了画笔的家。 它们一进门就径直走进厨房里,勺子把盘子取出来,随手丢到窗户外面去,它对画笔说:“这下完了,这下完了,你家里的盘子的确被偷走了。”“是谁干的?是谁干的?”画笔跳来跳去,它几乎要把整个厨房给砸烂了,勺子打算安抚它,可这样干实在太危险了,为防意外,勺子灰溜溜地跑了出去,留下画笔在厨房里跳个不停。 它跳累了,它停下来了,画笔检查了下厨房里的脚印,除了它和勺子的脚印,这儿显然还有别的东西,它不想拿拳头去砸它们的脑袋,可它不会放过一个闯进它厨房里的骗子,画笔看出来了,这是餐厅里一位顾客的脚印,它给了老板一脚,就在那时候,画笔看到了它的鞋,那是双很有特点的鞋,它不清楚这双鞋能不能量产,但是它总得去找找,画笔把印象里那鞋印的模样画在了本子上,它不想把它给忘掉,勺子呢?画笔知道,它跑了,在最关键的时刻,它居然跑掉了,画笔简直不想再看到这位老朋友了,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它得去找个帮手,谁来都一样,但绝不能是勺子了,画笔打开厨房的窗户,它跳了出去,落在了庭院里,也许那位小偷也是从这儿逃出来的,它把脸贴在地面上,依稀能看到那些脚印,它顺着脚印落了下去,地面塌陷了,在它庭院的地面下方藏着个它没见过的家伙,这当儿它正对着它笑,画笔盯着它的鞋和它的脸,这当然是那位顾客的脸,画笔走过去,倒在了地上,勺子看了看手里的武器。 第254章 译本 天花板里的墙壁吱嘎作响,门外的声音荡来荡去,我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绳子,它还不能把我害死,我等着下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过来,等它进门时,我一眼就能看清楚它的口袋。 颜料又在墙后面叫,我用手指头敲了敲墙,示意它老实点,还好现在没什么顾客肯过来,不然它们又要盯上我的脸了,行了,来了,又来了个没教养的家伙,我又得把时间浪费在它身上了。 走进我店里的是个快要腐烂的家伙,我早就闻到了这样一股怪味,可我还得保持微笑,没办法,店里的生意并不景气,这种困窘的境况逼迫我露出可笑的微笑,我笑着去问这家伙:“您好,您想要什么?”“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用的工具吗?”“您想要什么工具?”“我得把什么东西给卸下来,你知道吗?我家里的床坏了,我不小心把我的戒指丢了进去,我得把床拆开,把戒指拿出来。”“我建议您买个新戒指。”我说,“我们这儿有很多戒指,正适合给您。”我一面说,一面把戒指丢到它手上,“您试试,即使您不打算出钱买,您也能试试这些戒指。”它把戒指戴了上去,左看右看,那戒指当然碎了,我立刻把门关上,给了它的膝盖一下,它顺势躺在了地上,我冲着它说:“显而易见,您把我的戒指弄坏了,你自己想想办法,总之得把戒指的钱赔给我,如果您不打算这样做,那您就不必出去了,我这儿刚好缺个帮手,您就一直待在这儿。”这家伙似乎很慌张,它急切地求饶:“您饶了我,我没带钱。”我按住它的胳膊,我追问道:“您没带钱?您身上没有钱,可您却要走进一家店里,您究竟想干什么?还好我把您给按在了地上,不然,我看倒下来的就是我了。”我说完了话,可它没作答,我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它闭上了眼,似乎死了,我叹了口气,把地板上的门给打开,将这穷酸的家伙丢了下去。 我坐回柜台里,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像模像样的家伙,这家伙一进来就把钱包丢到柜台上,它对我说:“我要把一扇门拆掉,我家里的门坏了,我需要这种工具。”“我知道了,您看看。”我把那些工具摸出来,丢到柜台上,“您想要哪一把?您自己选。”我一面说,一面悄悄摸了摸其中一把,我期望这种小伎俩能影响到这位顾客的脑袋,可它似乎根本没看到,它深思熟虑着,挑走了其中一把,我看着它走远了。 毫无疑问,又来了一位顾客,不对,这次是两位了,这两个家伙走进我的店里,径行坐在了我前面,其中一个家伙说:“您这儿有什么靠谱的工具吗?我们得把一扇门给修好,我们急需这种工具。”“你们急需工具,可我也急需钱。”我摇了摇头,“你们得先把钱包拿出来,明白吗?这是规矩,你们想怎么样?和我聊天,一直和我聊天,直到我把那些工具送给你们?这儿没有这样的傻瓜,或许以前有,因此这附近的商店都荒废了。”“我们没带钱。”它们齐声说着,“我们身上没有钱,您看看,我们一起想想,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我本想拒绝它们,或者让它们尝点苦头,可我看出来了,这些家伙是结伴过来的,看来它们正提防我,我可不敢说自己能把它们两个都给踢到下面去,这恐怕很危险,算了,我就让它们进来。 “你们帮我个忙。”我说道,“帮我个小忙,这事谁都能办好,等你们办好了这件事,我就把你们想要的工具给你们。”“一言为定。”见它们同意了,我走到墙壁上的缝隙附近,敲了敲那面墙,我说:“没有颜料。”那扇门开了,我信步走进去,那两个顾客跟在我后面,其中一个开口说:“我深怕这扇门会突然关上,到时候我们会被困在这儿。”“那倒是不必担心。”我回答它,“这扇门是给外面的家伙看的,我们不必担心,我们何必担心?快进来。”我们走进房间了。 它们看来看去,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不过没关系,我指了指房间中心的颜料,我对这两个傻愣愣的顾客说:“你们帮我把它的嘴掰开,可以吗?不过一定要小心点,它的牙齿很锋利,它的脾气很暴躁,你们一不小心就要和自己身上的某些零件道别了,当然,我尊重你们的看法,如果你们不敢这样做,那就转身离开,我不会说什么的,不过那些工具当然不能落进你们的口袋里。”我们的数量是对等的,我的语气因此而健全了,它们商量了一阵子,总算有个不怕死的家伙走了过去,它心惊胆战地拉开了颜料的嘴,趁着这时候,我把那幅还未完成的画拿了出来,我开始画,我得一直画,我得闭上眼睛一直在这儿画,我明白那地方在哪儿,我得把这幅画给卖出去,卖给我最痛恨的家伙,它是个惯犯,它是个窃贼,我把画卖给它,不然我要老死在这家店里了,就在我画画的时候,另一位闲着的顾客来烦我了:“您在画什么?我恐怕见过上面的景色。”我不打算避讳什么,我把那幅未完成的画侧过来,让它看清楚,我听了它的话,其实并不当回事,但我仍旧虚心请教起来,我问它:“您看过这样的景色?您在哪儿见到的?能说给我听吗?”“当然了。”这位顾客答应下来,“这儿的景色或许算不上最好的,但是我最爱的,我经常去那儿闲逛,去那儿的游客很多,它们或许都这样想,那是我想出来的事情,但其实完全一样,那儿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那些家伙说着,它们说它们哪儿也不去。”我听完了它的话,我明白它说的地方和我画的地方根本没有相像之处,如果在店里,我会笑着敷衍它,但现在,我根本没必要理会它,我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我的颜料用完了,我的颜料还没用完,可它迟早要被用完的,它们能把我的颜料带回来吗?它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它们只能待在这儿,我听到颜料肚子里传来一阵令我着迷的响声,我听着那动静,我手里的笔停了下来,我想把笔丢出去,我要把笔扔到它脸上,它捂着自己的脸,向我求饶,那不是属于它的脸,那不是属于我的笔,这幅画从一开始就和我没关系,还是没关系,什么事都没关系,我得把一支笔翻来覆去地摸好几遍,我要把它画出来,我用一双不属于我的手把它画了出来,它也要去到一个和我没关系的家伙的手里,那幅画上的内容也和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息息相关,我妄想让一切事物都和我取得联系,我似乎把它们当成了我的玩具,我得把它们放到我的包裹里,我盯着那些鼓起来的包裹,不知该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我知道有谁正觊觎它们,它们迟早要被盗走,我找了一条只能留下浅浅印记的小河,我闭上眼,念了几行字,我把我的包裹丢了下去,我听到了它和水面相交而激发出的水声,那是我梦里有谁因哭泣而发出的声音。 “您还要让我们做什么?”有个顾客这样问我。 “你们帮我把它……” “什么?”它们似乎没听清,它们靠近我了,这不怪它们的耳朵,我的确没把话说清,我不想把话说得太大声,这样会吵到我们,我用手比出了几个动作,它们坐在地板上,盯着我的手看,它们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拿起断掉的绳子,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完整的丢给它们,我没说话,可它们显然知道该如何做了。 接下来是喘气声和叫喊声,在这些声音之后是翻滚声,最后是谈话声,这两位顾客气喘吁吁地告诉我:“行了,我们让它睡着了,我们把您交给我们的事都干好了,您能把我们放出去了?”“当然了。”我说着,“我根本就没把你们关在这里,这儿只是个寻常的房间,我在这里,你们在门外,是你们把我关了起来,你们享有主动权,你们快让我进去!”“等会儿,等会儿。”它们在里面说着,“我们马上出来。” 墙上的门总算打开了,我们又走进了店里,我对顾客们说:“好了,你们想要什么材料?”“您把材料拿出来,让我们看看那些材料究竟长什么样,我们不想要太张扬的零件,您也知道,那些家伙总会偷偷靠过来,把我们的物件给砸烂。”“行了,你们都看着我。”我喊了两声,“您也得看着我,我知道你们还年轻,你们不尊重我,可是,我是这儿的店主,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这家店吗?”我不说话了,我看到了地板上的痕迹,那是被我丢进去的穷光蛋,它似乎爬出来了,刚从地窖里爬出来,它留下的痕迹还亮晶晶的,我接着对顾客们说:“你们拿着零件走,别在这儿待着了。”它们似乎不满意,可也没办法,我把材料塞到它们手里,我狠狠地关上门,我听出来它们走远了,我总算把它们甩掉了。 我坐在店里,我把店里的大门给关上了,我找出了个简朴的牌子,我把那牌子挂在了店门口,我趴在地上,爬了过去,我嗅了嗅地板上的味道,的确是那位顾客的,它跑了,它跑去哪儿了?它还在这家店里吗?有可能,它也许还在这儿,它等着我放松,慢慢放松,就在那时侯,它一定会跳出来,我把店门打开,走了出去,我走到一家店门口,我敲了敲门,店主让我进去了,我对它说:“让我看看您墙上的画。”“好。”店主对我说,“可是,您得把钱给我,您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面说,一面把外套脱下来,丢到它头上,它躺在那儿不动了,我走过去,把它举起来,我把它放到橱窗后面,我也走进橱窗后面,不久,有个顾客来了,我知道它是那位顾客,只要走进店里的就是我的顾客,或许它是个小偷,但那是之后的事,在它动手之前,它始终是我的顾客,我看到这位顾客走到了柜台附近,这家店里什么也没有,我盯着它的手,它把手伸进了柜台里,似乎想找什么东西,它没找到,我看出来了,它什么也没找到,我看到它走到橱窗附近了,它停在店主身边了,它把店主脑袋上的衣服取下来了,那是我的衣服,我咬住自己的嘴,我让我自己的嘴保持冷静,我看到这位顾客穿上我的衣服了,我的衣服上有口袋吗?当然了,当然有,我还在里面放了东西呢,我在里面放了一根画笔,那是我用来画画的工具,现在还能用吗?这得试试才知道,我衣服上全是早已干掉了的颜料,擦不下来了,我试过很多遍,那些颜料根本擦不下来,我对洗衣店的老板说:“把我的衣服好好洗一遍,别让我看到那上面的颜料。”那位店主冲着我点了点头,它对我说:“您放心,我们能把盘子给洗干净,更何况是您的衣服呢?”它冲到我身边,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喊,简直像在交代遗言,它说:“我这儿多出来了很多盘子,是个顾客送来的,它让我把这些盘子给洗干净,全都得洗干净,您能帮帮我吗?我拿不到我的钱了!”我对它说:“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位顾客穿着我的衣服离开了,我得叫住它,我走了出去,我根本没走出去,这次也有东西拉住我的脚,我对它说:“快松开!快松开!”它对我说:“您的裤子呢?您的裤子上也有口袋,您把自己裤子上的口袋打开,您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我把它甩开了,我走出这家店,试图追上那位顾客,我走了很久,我跑了很远,我追不上它,因为我根本就没看到它,就像之前一样,一旦有这样的家伙走出了这扇门,我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我走回我自己的店,我想把门打开,是的,事情就是这样,我不能把门打开,因为门被锁上了,我不知道是谁把门锁上的,也许是我离开时把这扇门给关上了,也许是我店里的某个东西把我关在了外面,当然,我的钥匙在我的衣服里,可被那位顾客穿走了,现在我该怎么进去呢?我围着我的店转了好几圈,没看出有什么破绽,我既骄傲又恐慌,我把它塑造得太完美了,我本以为它是我最可靠的碉堡,可现在它显然成了我噩梦里的仇敌,我明白了,我再也进不去了,行,我说着,我没什么意见,我得找个地方住,我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这条路总会有终点,一条路总会有终点,我认为那是为我准备的终点,我走进了厨房里,我把那儿的东西给吃干净了,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吃,我把那些东西给取出来,丢到地上了,一位厨师走进来,摔在了地上,它闭上了眼睛,餐厅的老板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它把我拽起来,命令我把这些盘子洗干净,我得把这些盘子洗干净才能走,我早就想这样做了,我早就听说过这些事了,它们时常向我炫耀,它们常常在餐厅里洗盘子,我早就想学着它们这样做了,我把这些盘子给拿出来,放进池子里,我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盘子,就连我也没见过,老板对我说:“你就站在这儿,我的盘子呢?招招手,送我离开。”我招了招手,送它离开了。 我在这儿洗了很久,有个顾客偷偷溜了进来,它没告诉我它是怎样溜进来的,可我看出来了,它骗我说它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可我见过老板,我知道它在说谎,它告诉我,它要把这些盘子拿出来,我没说话,我说:“你不必陪着我。”它说:“好。”它在我的眼睛里消失了,它就这样走出了这扇门,走进了它眼前的楼梯里,我把厨房的门给关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它们在外面吵架,似乎要动手了,我听到后面的窗户被打开了,有个很眼熟的家伙钻了进来,我看出来了,它是那位顾客,那位来买材料的顾客,它的同伙呢?我没问,我等着它问我,它问我:“我能把这儿的盘子拿走吗?”“当然可以。”我说,“这是你朋友的家,这是你朋友的盘子,你比我更了解它,你把盘子拿走了它也不会责备你。”“谢谢。”它说完就跑出去了,我看到它消失在了地面上,也许它躲进去了,很快,我身后的门也被推开了,是那位顾客,是刚刚那位顾客的同伙,它气势汹汹地撞进来,责问我:“我的盘子呢?你没看好我的盘子?”“我不知道。”我对我的老板说,“那不是我的盘子。”它骂了我一声,它也跳了出去,它翻出去了,我也跟着翻了出去,我举起厨房里的工具,站在它后面笑,我对它说:“我把 第255章 我看到我的门坏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那扇门旁边,我仔细看了看这扇门,没错,它的确坏掉了,我得把它修好,可我该到哪儿去把它修好呢?我身上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谁也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我先去把我的朋友叫过来,也许它能帮帮我。 我把勺子叫了过来,我们站在我家里,我拍了拍地窖的门,我对它说:“就像我对你说的,我家里的门坏了,我认为是地窖里的东西爬出来了,你觉得呢?”“我不这样想。”勺子一面在我屋里走,一面开口说话,“当我的脚落在地上时,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是个地窖,我知道地窖在想什么,它们想出去,可是我们不能让它们出去,我们未必要出去,被关起来其实未必是件坏事,您也知道那些展览品,我们把展览品拿出来,放在那儿供我们参观,我们把那些古董从地下挖出来,我们把它们关起来了,显而易见,这可未必是件坏事,如果我们把那些古董放回去呢?是的,我们能把它们放回去,可是这样干完全是种笑话,还有那些被关起来的家伙们,它们已经适应不了外面的环境了,我们能把它们放出去吗?这是在害它们,这不是件好事,我们得注重实用性,不能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放弃实用性,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也许把地窖的门打开能让它们活得很舒服,也许把它们放出去能让它们很开心,可这终究只是一时之愉悦,我们得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我们不能让那些小家伙们吃太多东西,不然它们会把自己撑坏的。”等勺子说完话,我立刻想起了一位店主,我好久没去见这位老朋友了,不知它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决定现在就去见它,我对勺子说:“我们去见一位老朋友,你把帽子掏出来,扣在脑袋上,我们要去见一位老朋友,它经营着一家店铺,我们刚好能在那儿买些东西。”“我们未必要买东西,我知道你想买些东西,可我们未必要去买东西,我们不能总是依靠那些家伙,它们和我们,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去找一位店主,你说它是你的老朋友,因此你去见它是合情合理的,可你为何不去找其他老朋友呢?你有很多老朋友,这我知道,你何必要找借口?我们未必要去买东西,我们能靠自己把这扇门修好,如果我们总是靠那些商贩,我们会怎么样?我们得花钱去买东西,可我们的钱总有花光的时候,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份工作,以此来保持平衡,可我们未必能找到一份工作,即使找到了,这份工作也未必稳定,即使这是份稳定的工作,它给的报酬也未必可观。”“我只是想去见一位老朋友。”我说着,“我没去见其他老朋友,是因为我不想见其他老朋友,我之前没说过我要去见其他老朋友,是因为我不想去见其他老朋友,这只是个并无意外的巧合,眼下我想去见一位老朋友,于是我碰巧选上了它,而它又碰巧是一位店主,没什么其他的缘由,如果我选中了别的家伙,你多半还要问我为何要选这家伙。”“那我们走。”勺子回答我。 我们走在路上,勺子揉了揉眼睛,我对它说:“我们未必要揉眼睛,我想知道您为何要揉眼睛,您的手帕在口袋里,可您没把它掏出来,我们时常会这样做,我们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可是我们没选中它们,就因为稍有疏忽,就因为那些坏毛病,我们得把这些习惯给改过来,可是要把这些事给改掉其实并不容易,我们有时会把东西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我们那时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我们想丢出去的东西,有时候我们会把画笔给折断,有时候我们想把自己的手给捆起来,就好像那不是我们自己的手似的。”说完,我打了个哈欠,勺子立刻对我说:“打不打哈欠都不要紧,你为何要在这儿打哈欠?你明明能在更远的地方打哈欠,可你选择在这儿打哈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也许你又要狡辩,你的手不是你的,你的哈欠也和你没关系,什么事都和你没关系,只是因为这些事不合你的口味,总会有些东西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不能把所有东西都放进我们的口袋里,我们能把什么放进自己的口袋?我认为首先是吃的,我们得先活下来,当然,即使不这样干也未必会遭殃,有时候,我们得把同事的餐点也抢过来,它们用不到这些东西,即使它们用得到,我们也得夺过来,我们不可能制造出那么多能吃的食物,我们只能去找别的厨师了,要烹饪出一样菜肴很困难,可要把它们夺过来吃掉就很简单,想要烹饪食物就得先熟悉其中的门道,而且每样食物所需的方法和食材还不尽相同,即使知晓了方法也未必能牢牢掌握,即使掌握了也未必有精力去这样干,可去吃别的厨师的食物呢?我们不必考虑这么多,我们只需要对付我们的同事就行了,我知道,同事之间仍有差别,可总不会大过那些千奇百怪的商品,说到底,无非是恫吓与欺骗,要制造出食物需要不断学习,可要把它们夺过来可就太简单了,我们依着一种法子来就行了。”等勺子说完,我立刻对勺子说:“您说得完全错误,我们不能这样干,我们得尊重我们的同事,不管是谁我们都得尊重,如果我们都这样想,那就没谁会去当厨师了,如果我们都像您这样想,您还能去抢谁的食物呢?我们得尊重我们的同事,它们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可我们不能一直听它们的话,如果我们一直听它们的话,我们就走不了了,得等到它们发话我们才能离开,这是因为我们始终得听它们的话,它们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久而久之,它把我们当成了它们的奴隶,我们不听它们的话就成了门外的旅客,我们可不能当宾馆。”“到了,你要去找你的朋友了。” 我们走进我朋友的店里,发现它不在那儿,我说:“它不在,我们走。”勺子说:“我看它未必不在,它不在柜台里,不代表它不在这家店里,也许它在其他房间里,这家店有很多房间,即使没有什么其他房间,也会有我们看不到的隐藏起来的房间,你没问你的这位朋友就断定它不在了,而且你没说清楚它究竟不在什么地方,即使它不在这家店里,它也会在其他地方,总之它一定会在这儿,即使它死了,它的遗体也不会不在的。”“这只是一场意外。”我对勺子说,“这是我们策划好了的意外,意外才能给我带来这样的惊喜,而我的朋友呢?它当然也不会因此而走开,它还等着我呢,我们有时候得等着那些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家伙,谁都有可能掉队,我也有可能跟不上它们的脚步,这时候我会希望有谁能等等我,我们最好一起走。”“即使你等了它们,它们也未必会等你。”勺子说道,“你等了谁?我知道你等着它过来,它当然也会等你,这算是咎由自取,可其他家伙呢?它们可不知道你做过这种事,它们不必报答你,你根本没帮它们,它们为何要帮你?”勺子接着说:“我们去另一家店买东西,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路给堵上,有时候我们得学着放弃,我们不必把自己拴在同一件事上,我们得尽快想出选择,越快越好,我们不能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走下去,否则只会越走越远,尽早放弃才算是正确答案。”“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很多事没有标准答案。”“没有标准答案不代表没有答案,你总不能用一句话把讨论的空间给堵死。”“如果不吃东西,我们就会饿死。”“如果不喝东西,我们就会渴死。”“我们不能这样干,因为我们得好好待着,我们之所以要好好待着是因为我们必须得好好待着,我们不能就这样草率地给出选择,如果我们现在走了,我的那位朋友很可能马上就要走过来了,这叫错过,有时候我们会错过一辆交通工具,所以我们得准时到达,不能迟到,我们上学和工作时也不能迟到,如果我们迟到了,我们就办不好这些事了,所以我们必须准时到,最好能早点到,总之绝对不能迟到。”“在工作时,我们得认真工作,我们得处理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我们得尊重我们的同事,在下班后,我们不必急着走,最好能检查检查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当我们的同事为自己庆祝时,或者是什么别的对它来说很有意义的时刻,我们得祝福它。”“如果有谁祝福了我们,我们得记得谢谢它。”“我们对那些不认识的家伙也得很有礼貌,在街上,我们擦肩而过,等我们走到另一家店,多半会发现那也是个空荡荡的店铺。”“可我们不能傻站在这儿,这是因为我们在排队,我们排队时千万不要插队,我们排队时最好仔细盯着前面的朋友,小心点,别踩到它的脚,如果有谁从后面踩到了我们,我们最好别生气,这很可能是无心之失。”“在这之后,我们最好立刻离开,即使我们什么也没找到,我们心里也会好受点,等待可比行动更难熬,我宁愿站在那儿发呆也不愿在这儿等着,有时候,我认为在家里发呆比在公司工作更有意思,但我们最好别这样想,如果我们一直这样想,我们就不能好好上班了。”“现在下班了,我们该回家了,我们就走,我听取了你的意见,因为我自己的见识总是有限的,也许你能站在与我不同的角度看到不同的景色,你能用你的知识来提点我,另外,赞同一位朋友的观点有助于增进我们之间的友谊,增进友谊之后你就能敞开心扉,对我说出更完善的观点,我们最好能尽量赞同我们的朋友的话,以免让它们不高兴,但也未必总是要这样做,如果我们总是附和我们的朋友,或许反而会害了它们,我们得适当地提出些合理又温和的意见,我们走,在我们提意见时,我们最好用嘴巴来提意见,这是因为我们通常要用嘴巴来说话,在用嘴巴说话时最好能把嘴巴张开,或许这样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如果我们通常不用嘴巴说话,那么就当我没说这段话,我们再想想办法。”“那我们就走,你同意了我的说法,所以我们得去另一家店了,如果有谁同意了我们的说法,那么我们最好顺着它来,这算是得到回报了。”我和勺子去了另一家店。 我和勺子走进了另一家店里,店主一见到我们就站了起来,它对我们说:“你们带钱了吗?你们得把钱先拿出来,这是为了确保你们有足够的消费能力,我得拿到足够的钱,不然我支撑不住这家店,如果这家店倒闭了,那么你们也没有能去的地方了,因为这附近只有我这样一位店主,别的店主都想方设法去害你们。”“是的,我们最好主动把钱包拿出来。”我说着,“这是为了避免尴尬,如果一位店主说出了这番话,那么场面总会显得有些尴尬,这是因为这样做有些不礼貌。”“你们想要什么?”店主说,“你们来到这儿总会买些什么东西,啊!生命真美好,我们总要买些东西,我们不能拥有所有东西,但我们可以从别的家伙那儿买到别的东西,这就是生命,我们就像是一个整体,我们互帮互助,但其实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这种反差反而证实了生命的伟大,就像您之前所说的,您最好主动把钱包拿出来,这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换言之,我们还不够熟悉,如果是您身边的这位朋友要您把钱包拿出来,我想您一定不会有什么意见,也许就是因为我打破了这层联系,所以我活了下来,成为了这儿硕果仅存的店主。”“我要找个厕所。”勺子说,“我不能把水倒在地上,那样做不礼貌。”“是的,我这就为您找个厕所。”店主道,“我是这儿的店主,我比你们更熟悉这家店,这家店是我的店,我理应对顾客负责。”店主把勺子要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那儿,它对勺子讲:“有两个,你想把它们倒进哪个里面?你想把它们倒进哪儿都行,但我得提醒你一下,您看到我的手了吗?我的手指着的这个更适合您,这点可以肯定,在您之前的顾客也用了这个,我想您会满意。”“不要和我说这些话!”勺子忿怒地吼了起来,“我要把东西倒进哪里是我的事,我们没必要拘泥于那些和我们无关的东西,我们要管好我们自己,仅此而已,即使我把东西倒进了您想让我倒进去的那东西里,它们也不会夸赞我的,在它们看来,这是我本就该做的事,可与之相反的,假若我将一些东西稍稍洒进了另一个容器里,那么它们一定会痛骂我,它们一定会斥责我,就因为我的举动和它们的想法并不完全重合,既然如此,我何必讨它们的欢心?我是位顾客,就像您一样,我不必去讨好店主,店主应该来讨好我,就该这样,店主就该把顾客服务好,如果没有店主,我仍旧能去找其他店主,我的生活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即使有,也是很微弱的影响,可你呢?如果没有顾客来光顾你的店,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呢?我是我自己的顾客,我只照顾我自己。”我立刻反驳它:“如果每个家伙都像您这样想,我们就都成了不负责任的坏蛋了,如果我们都像您这样想,这儿就只剩下我们这样的家伙了,我们得按你的标准行事,那些标准是总结好了的,它们当然不会错,即使有错,也只是细微之处出了些小差错,不能因为这些过错而把整体给否定掉,我们就该按着我们想出来的我们行事,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们都得吃东西,这是我们从小就学到的事,根本不用谁来教,我们都记住了这件事,我们得记得吃东西,不然会饿着自己,但也不必吃太多,不然反而会不舒服,我们还得记得喝些东西,或许是在吃东西的时候喝,或许是在吃东西之前喝,或许是在吃东西之后喝,我们喝东西时最好把嘴张开,不然这些东西就流到衣服上了,即使没有上衣,它也总会流到别的地方,吃东西时要咀嚼,喝东西时就不用咀嚼了,但也不一定,有时候这两样东西被放在一起了,而且喝东西时嘴巴的动作本来就算是种咀嚼,也许并不算,不过我们得先想好究竟是先喝还是先吃,而且吃东西时最好别说话,不过如果有谁在对你说话,我们最好还是能给出回应,不搭理一位朋友可并不礼貌,最好能吃完这一口再回话,我相信对面向我们打招呼的朋友一定能理解,但如果一口东西吃了很多,那么或许就要等很久才能回话,那么这位朋友也许会走掉了,但也不一定,它们的性格并不完全一样,或许它很有耐心,能等到我们吃完喝完,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店主对我说:“我赞同您的观点,您说得很合我的口味,我会支持合我口味的观点,也会和那些家伙打交道,我们有相契合的思想,或者说,至少思想上有一定的契合之处,我们能聊得更欢快,我们不会起冲突,或较少起冲突。”“我也愿意和您交朋友。”我说道,“如果我和一位店主交了朋友,我就能享受它店里的便利了,即使我执意推辞,它也会帮助我的。”“我也愿意支持你们的观点。”勺子道,“我明白我说错了,因此我知错就改,我过于哗众取宠了,我把错误改正过来才能获得你们的原谅,也许你们不会原谅我,那也易于理解,毕竟我犯了错,我不奢求你们能原谅我,你们也不必原谅我,你们毕竟是受害者,我该向你们赎罪,不该奢求什么。”“我们暂时原谅你,但还得观察一阵子。”店主说着,它还没说完,我就把它打断了,我嚷道:“不行,朋友,我们不能原谅它,谁让你替我原谅它的?它犯了错,它说错了话,它必须得到惩罚,即使惩罚完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它,我们最好还是先盯着它,免得它又犯错,也许它认错的态度不诚恳,这样它迟早要再犯错,我们不能随意原谅它,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其他家伙会怎样想?它们都犯了错,唯独它能得到原谅。”“您搞错了。”店主解释起来,“和其他家伙没关系,我们不能重蹈覆辙,我们得及时收手,您说说,难道它的确犯了错?我知道它犯了错,可也得想好该怎么处置,我们不能一概而论,不同的错误有不同的责备方式,也许是口头上的,也许是行动上的,总之不尽相同,还是不尽相同。”“可之前的家伙呢?”我说着,“之前也有被我们这样责备的家伙,那时候您在哪儿?我们责备其他家伙的时候可没看到您站出来,到了现在,您却跳出来制止我们了,您说这样做算过了头,看起来您就像是个善良的店主,可实际上呢?我之前可没看到您帮其他被责备的家伙说话,那家伙是个年轻的恶棍,它害了一位无辜者,我们把它关了起来,它把这件事又犯了一次,它被我们逮住时还在找借口,它说,它是被它的朋友给陷害的,就好像这件事它可以不负责任似的,那两个家伙和它都得负责任,我知道和你为敌的家伙不算什么好东西,可这不能说明你就是清清白白的。”“所以呢?”店主反驳说,“您这番论调我早就听过,您在路上是这样说的,现在仍要这样说,我的确没说什么,那仅仅是因为我没见过您责备的那些家伙,仅此而已,没什么别的缘由了,即使您说得对,我漏过了它们,那又如何……”我们还没说完,就听到墙缝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这噪音几乎要让我们的脑袋炸开了,我们急忙走过去,一溜烟钻进了房间里,我们把那叫个不停的家伙围在中间,勺子说:“它发出了叫声,这就表示它对我们的争论不满,啊,我们急于争论,却忽略了生命中最本质的东西,那是近似于噪音的啼鸣,这种粗劣的响声胜过我们的文字。”“啊!”店主喊着,“它使我深刻明白了命运的规律,我们争论不休的议题不过是些无价值的杂音,它现在用爪子挠烂了我的衣服,我们的命运就像这件衣服一样,我们不清楚它何时会碎掉,我们不清楚从哪儿伸来的爪子会撕碎我们缝好了的物件。”“啊!”我喊着,“它把那些颜料泼到了我脸上,我们的思想就像那幅画一样捉摸不定,我们满心以为自己的思想由自己而定,可也许正有谁用画笔在我们身上涂来涂去。”“啊!”店主叫了一声,它被那东西按在了地上,那东西去咬店主的脖颈了,店主又叫了一声:“啊!”勺子见状急忙喊道:“啊!生命,死亡,两者交织在一起,我们不知道死亡何时会降临。”我接上了它的话,我们齐声说道:“我们只能等待它,在这死亡之上,一切都没了意义,我们不是顾客,它也不是店主,我们不必在乎究竟该跑出去还是走上去,把东西丢到哪边都无关紧要,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关痛痒。”“啊!”店主叫了一声,死了。“啊!”我和勺子说道,“这是它生命里最后的乐章,这是它下一段生命开始前的序曲,这是它留给我们的可悲旋律。”“啊!”勺子的脖子也被咬到了,我唱道:“啊!命运无常,啊!命运无常。”我一面唱,一面把店主的头发塞到勺子嘴里,勺子喊了一声,我对它说:“啊!勺子,啊!勺子。” 第256章 我,我的朋友 我想着鲜花的脸,侦探还没来,我该让侦探过来吗?它有它想干的事要干,我何必去支使它呢?我想,它多半爱住在自己宽敞的房子里,我也是如此,我也想坐在那儿不出来,可我的朋友不让我这样干,我和我的朋友是在我们小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我们住在一起,我从厨房里把它想要的东西给拿出来,我们都想这样干,它的家长不乐意让它吃太多东西,因为它的身体不太好,它有时候会晕倒,走在路上就会晕倒,这似乎是种很罕见的病,在医院里,医生是这样说的,它说,这种病和我朋友的家长有关,多半是它的家长把这种病带给了我的朋友和它的亲戚,它们都有这种病,可我的朋友病得最严重,那时候,在医院里,我质问我朋友的家长,我问它,您从哪儿得来了这种病?您得把这些事讲出来,不用太大声,但至少能让我们伸个懒腰,它没回复我,那时候我年纪很大了,我能把这些事分辨好,我去了我老师那儿进修,我是它最得意的门生,我们的年纪差得很多,在我看来,它像是我的晚辈,可我仍旧把它当我的老师,它有胜过我的地方,而且很多,因此我把它当成了我的老师,这话是我从一本老旧的故事书上看来的,那则童话令我印象深刻,里面的角色是个没有腿的可怜家伙,我的朋友也很可怜,可它至少还能行动,它往往很焦虑,那些缠在一起的枕头不适合居住,它时常躺在沙发上,不过这本书里的家伙就没有这么走运了,它根本动不了,与之相反的,它常常躺在地上,哪儿也不去,它能去哪儿呢?是的,哪儿也去不了,它总是要冲着其他家伙抱怨,只要有谁从它旁边经过,它就要冲着那些家伙大喊:“没什么办法,没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它把这些话说了很多遍,只要有谁从它身旁经过,它就要把这些话重复一遍,顺序从来不变,它也从来不说错话,或许它是为了引起谁的注意,我不知道,不过,它多半成功了,有一次,一个很好心的学者蹲在它旁边,对它说:“我知道您的腿不见了,或许您生来就是这样,可是不要紧,我能帮您,您知道那些还未苏醒的山峰吗?我在那些山峰里见过一双像样的腿,它们长着翅膀,想到哪儿去都行,如果您找到了那双腿,我看您就能摆脱眼下的困境了。”它听信了这位朋友的谎话,它走到了那些山上,它找到了那双腿,它回答了那双腿的问题,它全部答对了,因此它赢得了一双腿,就像是电视里的问答节目,这双腿是属于它的奖品。它走出门了,它有了一双腿,而且它还能找到更多更好的腿,它很快就找到了更多更好的腿,可是先前那位朋友呢?没错,它又冒出来了,它对我们的老朋友说:“您不能再去找其他腿了,您已经有了一条像样的腿了,您何必再去找其他腿呢?”它没听朋友的话,全因为它不必把它当朋友了,它有一双健壮的腿,跑得比这位朋友快多了,它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双腿,它依然使用着这一双腿,但心情完全不同了,它在路上跳舞,它在朋友的头顶上大笑,它踩着朋友们的耳朵前行,朋友们朝着它招了招手,一开始的那位朋友想去抓它,可是没什么用,它跑得太快了。 后来,它只好这样做,这位朋友把它的朋友都叫了过来,它们的朋友得制止我们的朋友,这位朋友陷得太深了,外面的朋友们得想办法把它救出来,它们想了个办法,让它停了下来,它躺在那儿,它们都盯着它看,它躲进了自己家里,可还是逃不过朋友们的视线,它算是悔悟了,它明白了,它得听朋友的话,即使它们和它相比不算什么,可还是得听它们的话。我和我的那位老师的关系正像这本故事书里所描述的那样,它比我大得多,可它并不因此而看轻我,我们都知道,这些树干其实没什么要紧的,这些参天大树马上就要倒下来了,得站远点,对,对了,站在那儿就行,不用走太远,这些树叶把天空里的眼睛都给盖上了,趁它们不注意,我们成了忘年交,它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比其他家伙更可靠,我能识破我朋友的那位家长的谎言,在病房里,我直言不讳,它却支支吾吾,很快,它失踪了,我因此而深感愧疚,似乎这次失踪成了我的过错,我想为我的朋友把它路上的窗户打开,可我显然干得不太妥当,这也是种好勇斗狠,我朋友的家长的头发没洗过,我敢肯定,至少我在病房里见到它时它一定没洗过,它会让我的朋友帮它洗头吗?这不好说,我没问过,我不爱打探它们的生活,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也许就是因为我打破了这种脆弱的默契,因此这位住在我家附近的长辈吹着口哨离开了,我的朋友不会吹口哨,它向我请教了很多次,我对它说,你得先告诉我它对你说了什么话,是的,我不知道它在我之前还和谁说了什么话,我未必是最后一个接触它的,即使我是罪魁祸首,我实际上也没说什么不可饶恕的话,这只是在为我的朋友据理力争,我没做错什么,倒不如说,我什么都没做,我问过我的朋友了,它不知道它的家长去哪儿了,一开始,我怀疑上了我的朋友,这种怀疑是有迹可循的,我的朋友和它的家长的关系不好,我们时常偷吃些东西,我和我的朋友,还有其他邻居,总之是这附近的同类,我们爱吃些东西,就因为我们想吃东西,可我能看出来,我的朋友根本不爱吃什么东西,它把那些物件塞到自己嘴里,似乎只是为了开些玩笑,它多半认为自己很幽默,它把手放在嘴上,用手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油渍,它想以这种幽默的方式来对抗它的祖先,我们试图劝劝它,可我们不知该怎样劝它,在那群小家伙里,我的年纪是最大的,它们一般会听我的,也有不认同我观点的,它们会挑衅我的权威,有一次,有个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家伙大声说着:“你说错了!你该回到自己家里去,你不配和我们说话!”我转过身走了,在路上没回头,那时候是我的朋友伸出手挽留了我,我轻轻摆了摆自己的脑袋,到了后来,我们跑出去找到了那位出言不逊的朋友,它家里的门被封上了,我们听到门里有谁在求救,那声音是谁的声音?我的朋友跟在我后面,它陪着我过来了,我们把像球一样的东西翻来覆去地争了很多遍,到最后,我们没分出胜负,我认为是那位说话并不好听的家伙在呼救,我的朋友则坚持说待在里面的是它的祖先,我的朋友和它的长辈的关系不好,它根本不想救它,它转身离开了,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可这次我没去拉住它,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得把这些事从身上拍下去,这是新买的衣服,而且很难清洗,得去买专用的清洗液,而那儿的顾客全都不怀好意,也许是我过于不起眼的年纪惹来了它们的这种非分之想,我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里面的水没换过,肮脏的水花恰好能吐出来我的脸,我在水面上看到了我朋友背上的图案,它把手插进口袋里,沉默着离开了,我盯着那些图案,那像是个规模不小的坑,这种坑有种莫名的魅力,我实在想跳下去,这种坑应当是丛林里的坑,它上面铺着酥脆的树叶,就是为了吸引那些无辜的猎物,有一队旅客开着车靠近了大坑,它们戴着一样的帽子,这些帽子颜色各异,恐怕是从同一个地方飘来的,这种帽子和博物馆里的帽子很像,那是博物馆里最近刚举行过的展览会中的一顶帽子,这些游客戴着的多半是仿制品,导游拿起喇叭,开始讲解这顶帽子的由来:“这顶帽子是从地面里生长出来的,在这顶帽子的故乡,那儿的帽子生长得很快,它们经常从路面里钻出来,把路过的游客带到天空中去,为了防止我们受伤,这些帽子的所有者想了个万无一失的主意,它们早早地来到帽子里,它们把自己的头发也埋了进去,它们躲进了游客里,它们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而且什么都不会发生,等游客们欢呼时,它们就盯着游客的背部看,那些帽子又钻了出来,于是刚好被它们逮到,它们抓住帽子,开心地回家了。”我又看了看我朋友的,它的口袋里有我留下的东西,我把没吃完的东西放进了它的口袋里,先有了我的食物才有了它的口袋,它的口袋是为我的食物而存在的,它一般不会把食物吃完,它会把吃不完的东西丢到地上,我经常为此而责备它,我说:“你不该这样做,你的家长会把这些东西捡起来的,它们只要看一眼这些东西就明白你干了什么,它们会责怪你的,而且,你也知道,它们要找出个能对付你的方法,是个能纠正你错误的方法,要对症下药,我只能这样干,你经常把东西丢到地上,那么我当然不会让你把东西掉在地上,它们会根据这一点制作出属于你的食物,这种食物不会掉在地上,你得感谢它们。”“我感谢它们。”我的朋友对我说,“我当然感谢你,我一定会感谢它们,我们快把门打开。”那时候我满心以为我的朋友会把所有这样的门打开,可我没料到它总会想出并不实用的新点子,这仍在情理之中,可实在令我难以接受,我们总是这样,我该怎样描述我的朋友呢?我站在现在坚实的据点里向着它凋敝了的方向看,我要居高临下地描绘它,用一个虚构出来的词语来总结它的一切生命,我要叫它什么?它是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它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它经常坐在我家里,在我工作时,它就摸摸我的肩膀,大概是想和我聊天,我对它说:“朋友,你没有工作吗?你为何要待在我家里?”“我没有工作。”我的朋友说,“没谁肯要我。”“您应该把自己的水平提升上去。”我对它说,“这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而且能力不足也并不值得羞愧,您要符合那些公司的标准,只要您符合它们的标准,您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工作。”“我永远配不上它们的标准。”我的朋友告诉我。 在我们说完话后,我的嗓子很干,我从桌子上拿起一杯水,把这杯水倒进了我的喉咙里,我喘了口气,总算缓了过来,这是还未有头绪的事,我最近刚和我的朋友见过,它和小时候可不太一样了,它现在变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把它给改变了,是我吗?我想不是,我经常把一些与我无关的事搁在我的头上,可我认为这件事的确怪不到我身上,如果是小时候的它,它一定会把那些门给打开的,现在?现在的它不会去理那些门,不管是怎样的门都不能打动它,现在的它嘴里念叨着:“钥匙,钥匙,戒指,钥匙。”它想要一枚戒指,它没开口,可我看出来它想要一枚戒指,如果我有一枚戒指,我一定会把戒指送给它,可我并没有这样一枚戒指,我怀念小时候的它,怀念它就是在怀念小时候的我,那时候我们始终在一起,它的身影和我的影子是相当要好的,小时候的它会把门给砸开,我们一起冲进去,把里面的家伙给救出来,那是曾嘲笑过我的一位朋友,仅仅是一位朋友,我有很多朋友,可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仍旧只有我的朋友,我和我的朋友把这位朋友救了出来,它急忙向我道谢,我们问它,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它不告诉我们,是啊,我当然知道,谁都会有不愿说出来的事,这家伙显然也有,我看没有什么问的必要了,如果我那时候就能想到这件事,我想我就不会去追问我朋友的家长了,可是,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敢确信它究竟是如何失踪的,或许它的失踪给我的朋友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印记,它接下来总要带着这种印记生活,这也是它现在哪儿也去不了的原因之一,那些公司不会要它,我陪着它一起去面试,我陪着它一起向那些家伙道谢,我们什么都没拿到,可还是要向它们道谢,这就叫教养,我对我的朋友说,如果它能更有教养,那么一切都好办了,它不回答我,这也是没教养的表现,但我当然会原谅它了,我永远不会怪罪我的朋友。 它找不到肯接收它的公司,有一次,我的同事走过来对我的朋友冷嘲热讽,我的朋友要把水泼到它脸上,可被我拦下来了,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怎么样,或许并不恰当,或许我该和我的朋友一齐把水泼到我的同事脸上,如果是我,我想我一定会这样做,可是现在我得为我的朋友着想,我得为我们着想,如果我的朋友一直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帮助它呢?这附近的公司恐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们最好去别的地方试试,我可以向公司请假,在我那来之不易的假期里,我必须约上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在路上,这儿的风景很美,我们很久没看过了,我们进入了那些公司,我和我的朋友和那些员工打交道,我们去了很多公司,到最后,总算有一家肯收下我的朋友,我们都很高兴,我也不打算回去了,这算是不辞而别,对我的老板来说,这样干并不公平,可我只能这样干,我的朋友刚来到一家新公司,它对这附近的事还不熟悉,我得留下来帮帮它,我们找了个房子,这是个很小的房子,我们坐在这种狭窄的房子里哈哈大笑,我们的笑声不会惊动到邻居的,根本不会有谁想住到这儿,只有我们住在了这儿,我得去找一份新工作,我的朋友陪着我去找新工作,到了这时候,我们的位置颠倒过来了,要找到一份新工作并不容易,我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勉强符合我要求的去处,和之前的比算不上什么,可也没办法,我用我的薪水买了把梳子,我把梳子送给餐厅老板,我对它说:“这是送给您的,我用这些梳子来买您的盘子。”它看了看那些梳子,把玩了一阵子,它回答说:“好,我同意。”于是,我们有盘子可以用了,我把盘子放在那儿,给我的朋友看,这些盘子跳了起来,似乎想逃跑,我按住它们,尽量不让它们逃跑,这些盘子是被其他顾客用过的盘子,它们想去找那些顾客,这我早就料到了,可是没办法,我们不能挑三拣四,而且,那位老板也告诉我了,在我买盘子时,它对我说:“您得把这些盘子看好了,我不想骗您,这些盘子并不好对付,如果您想用它们,那么您就得准备一条干净的手帕,一定得把手帕拿着,你们那儿住着几个房客?两个?刚刚好,那我就能放心了,在之前,在你之前,当然也有来我这儿买盘子的倒霉蛋,它把盘子买回去了,不多久,就有一群凶狠的家伙找上门来,它们告诉我,之前那家伙被盘子害了,它甚至还没用过那些盘子,我大感抱歉,可也无可挽回了,那些家伙问我,还需要把盘子收回来吗?我就说,不了,把盘子留给它的家属。它根本就没家属,它们告诉我。那好,我说着,把盘子销毁,你们把盘子销毁,我也不想看到它们了,它们点了点头,走了。” 好在我们能对付这些盘子,我拿出手帕,放在我脸上擦了擦,我对我的朋友说:“你能应付这些盘子吗?”“能。”它向我保证。我相信它能,可这毕竟是以后的事,现在,它还没找到工作,它还难以对付这样凶狠的猛兽,如果它能找到工作,我们就不必走到那一步了,我其实并不想把这份工作辞去,也许这就是我制止我朋友的原因,或许我也变了,我和我之间显然也有了差别,小时候,在它的家长失踪之后,我们去找了一位侦探,现在想想,我和那位侦探倒是越来越像了。 第257章 忍让 找到那位侦探其实并不容易,它把自己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可它实际上住在个很隐蔽的地方,这是它所住的地方,就在那前方,那儿有数不清的街道,我们从这些街道里走过去,这些还未建好的街道,这些早就被摧毁的街道,或许这一惨状和过去的幼苗有关,过去,这儿有些很茂密的幼苗,它们把我们能踏足的地方全抢走了,我们不能去踩它们,可我们当然也不能始终停在这里,于是,有个聪敏的家伙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它说,我们该修建一条街道,我们要把这条街道修建得又长又好,我们不必去打扰那些幼苗,就让它们茁壮成长,我们相安无事,我们和平相处,我们拿起铲子,把这些逼仄的街道给延长。于是,我们把街道给修理整齐了,可这位侦探却遭了殃,它住在这儿,它睡了觉,它睡了很久,它总是忘记起床,等它醒来了,它发现自己出不去了,它被困在了一条又一条街道里,它看到了外面的枝蔓,可它出不去,通常,在那些易被遗忘的散漫日子里,这些街道总会有出口,现在自然没有了,它死心了,它不打算出去了,它想,它何必要出去呢?它可以让别的家伙进来找它,如果这样做,它就不必出去了,而且,这些街道成了它的屏障,它能安心地睡觉了。我和我的朋友找了很久,越过了那些难走的小径,总算来到了侦探家里,我对它说:“我朋友的祖先失踪了,您能帮我们找找它吗?它把茶壶和玻璃门都摆好了,它等着我们去找它。”它瞥了我一眼,缓缓说道:“您别着急,慢慢说,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如果我们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们就不需要您这位侦探了。”我的朋友反驳了它,我本以为它会恼羞成怒,我朋友说的话比它更多,它会嫉妒它吗?如果它要把我们赶出去,我们该怎样干呢?我希望它是位大度又谦逊的知名侦探,这儿的街道很狭窄,而且堆在了一起,实在不好出去,我们来时就费了很多力气,现在想出去可就难上加难了,我本想在侦探这儿休息一会儿,可我没想到我的朋友一上来就触怒了它,这不能怪它,可也不能怪我,这是侦探的错,可侦探能说什么?我们三个之间本就没什么可谈论的话题,站在这儿很无聊,要让自己说话是件很困难的事,那位长辈在倒茶,现在我们要独自离开,我们能从哪儿离开?这位侦探知道怎样出去吗?显然不知道,如果它能搞清楚出去的路,它多半不会待在这儿了,如果它不待在这儿,我们根本找不到它,它会去别的地方工作,它不必做一位侦探,它捧着鲜花,走在地毯上,它是位大明星,它把其他演员的镜头抢过来,披在自己身上,在那些演员眼里,这位侦探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即使它不做侦探,它也仍旧拥有侦探的全部才干,因此,把它叫做侦探是合情合理的,它谨慎地对付仇敌,到最后又恶狠狠地笑,谁也逃不过它的手指,它有那些大房子,它住在大房子的门后面,那些门上的油漆脱落下来,掉在地上,地毯被这些东西染脏了,那些街道对它来说不算什么,而且,在它走后,没有谁愿意住在那儿,我和我的朋友扑了个空,我们看到了那儿贴出来的广告,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找到,它没贴什么广告,因为它根本不是什么侦探,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找到,我们没进去,这是件好事,起码不必为了找寻出路而困扰,我希望这位侦探能稍稍搞清楚这附近的路,它不能把这些街道全看明白,可至少能分析出一部分,如果是这样,它肯指教我们吗?它把路指给我们了,我们走出去了,我们还要在街道里徘徊,我们遇上了另外一位住户,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很难笑着朝它打招呼,它多半也看出来了,它问我们:“你们怎么走到了这儿?平时不会有谁来。”我们说:“我们遇到了侦探。”“它告诉了你们怎么出来?”“没说完,它只说了一部分,它也只知道一部分。”“是啊。”这位住户道,“它只知道一部分,只知道它附近的那一部分,我也只清楚一部分,只清楚我附近的这部分,我想你们也猜到了,我们把这些部分互相交换就能从这些街道里走出去,可是我们见不到对方,我们只知道有这样一位住户被困在了这儿,可是我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现在你们来了,这很好,我把我知道的事也告诉你们,这样一来,你们就能牢牢掌控这些街道了,请你们把侦探知道的那部分告诉我,我会自己走过去的,我把我知道的这部分也告诉它,就不劳烦你们再跑回去了,只要这样干,我们就都能走出去了。”这种说法正合我的心意,我刚好想帮帮它们,我摇了摇头,我的朋友把我拉到一边去,它告诉我,我得告诉这位住户一些编出来的故事,我不能把侦探告诉我的话如实说出来,我的朋友告诉我,这位住户说的未必是实话,假使我就这样把侦探那部分说出来了,那么我们很可能用真话交换到了假话,这位虚伪的住户当然会独自离开,只把我们留在这儿。我的朋友所说的话不无道理,我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你说得对。”侦探冲着我的朋友点了点头,“这件事的确该由我来干,我猜,你的长辈是在你出院后离开的,我猜,这件事一定和你的朋友有关。”这位侦探一面和我的朋友说话,一面指着我,我感到很羞愧,不知该怎样反驳,我只好尴尬地笑笑,我的朋友替我争辩了几句,侦探没当回事儿,它接着说:“我多半能猜到这位家长究竟为何失踪了,其实,我的同事在大厅里见过它,那时候,它一下就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们也见过它,在我们工作的地方,我的同事和我一样,它是个出色的侦探,它跟了上去,一直跟在这位可疑的家伙后面,我的同事那时候还不知道它就是你的长辈,我的同事把嘴里的糖吐出来,把文件塞进嘴里,它检查了下车子的轮胎,它坐着车赶上去了,那位长辈走得很快,我的同事几乎要跟丢了,它们走到一座桥上,它们都停下来了,显然,你的祖先发现了我的同事,我的同事只好下来了,它一下来就被网住了,是的,你们没听错,除了我的同事,还有其他家伙跟着这位家长,我的同事被带走了,它消失了,至今还没回来,我曾走进过它的家,它家里的门坏了,和你们家里的那扇一样,我知道,我们得找些材料把这扇门给修好,我正在筹集这些材料,我需要钱,你们给我钱,如果我把你的家长找回来了,你们可得让它多给我些钱。”“我知道了。”我的朋友承诺道,“在这之后呢?您还知道别的事吗?”现在看来,这话问得有些鲁莽,可是,我想这也怪不得它,是的,我不喜欢责怪谁,我不喜欢责备自己,也不喜欢责备其他无辜的家伙,它当时问出了那句话,因此给我们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灾难,如果当时它不说出那句话,我想,我们现在一定能过得更好,可是,如果它不说出那句话,我们现在也未必能接着做朋友了。 “我当然知道别的事。”侦探说道,“我是一位称职的侦探,我是这儿最出色的侦探,我训练有素,我极为优秀,我吃饭从不用勺子,你们知道侦探大厅吗?我们常在那儿交流心得,待在那儿的都是侦探,你们找个机会混进去,你们也许能听到更多消息,我说的话你们未必信得过,可所有侦探加起来说的话一定能让你们信服,你们现在就走,还是说,你们要再和我聊聊天?”那时候,我认为它已把自己的话说完了,可我的朋友认为它有所隐瞒,这件事不得而知了,它的嘴巴里塞着东西,是它同事留下的材料,它没把话说清楚,它当时说的那些话其实别有意图,这是可以确定的事了,可它究竟把哪些话给瞒下了?我们走了很远,可答案就在一开始的地方,我早就在童话书上看过这种故事,当时,我嗤之以鼻,可直到这些事发生在我头上,我仍旧嗤之以鼻,我从不爱看童话书,书皮太硬了,我拿着那些书和邻居们开玩笑,它们居然不敢过来,它们畏惧这样一本书,过去的我因此而懊恼,如果是现在的我,我想我会笑出来的,我必须把书翻开,我不能错过这种机会,我刚刚吃完饭,现在刚好能把书翻开,我不能错过这种机会,我的朋友看到我在看书,它只能在一旁等着我了,我翻到了那一篇,和我的老师有关的那一篇,我很久没见过我的老师了,过去的我和它关系很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很久没和它聊天了,我记得它有个不老实的后代,它们经常吵架,或许我的老师也失踪了,我希望不要这样,我最近很累,工作上的重担几乎把我压垮了,我想去找老师谈谈心,也许它能给我的朋友找到工作,我要怎样去拜访它呢?我要把从前的我们之间的友谊给掏出来吗?这样做兴许有些肉麻,我最好别把我们之间的友情戴在脑袋上,这看起来很滑稽。 我试着去回想老师给我留下的联系方式,在我小时候,它曾把那些联系方式交给过我吗?我记不清了,那是很久远的事,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了,也许它给我了,我记得我有个专门记录这种东西的小本子,我把我朋友的联系方式都记在了那上面,那上面的或许不全是我的朋友,也有些很陌生的家伙,即使是朋友,也比不上我的这位朋友,这话我说过几次,但最好再重复几次,你们也知道,你得照顾好一位朋友的情绪,尤其是这样一位很优秀的朋友,更何况我还和它很要好,我把那本子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是在我朋友房间里的柜子里,我的朋友把那本子要走了,只是为了试试那些联系方式是否还奏效,已经过了很久了,它们多半换了联系方式,可我的老师呢?印象中,它向来很守旧,它喜欢把身边的物件全换掉,它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个家庭生活,它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张脸在桌脚附近闲逛,因此,要联系到它并不容易,它一定给我留下了联系方式,这件事是能肯定的了,至少现在能肯定,以后的事就和我没关系了,这件事或许会出差错,的确如此,而且向来如此,如果我记错了,如果我们走散了,那就表示我再也见不到我的这位老师了,它并不是我的老师,这没什么要紧的,也许在之后,我还能在某个街头碰到它,这算是不期而遇,我们相视一笑,我立刻就认出了它,我的老师对我说,我们去找个地方聊聊,我激动地摇了摇头,我拽着它,生怕它跑了,倘若它跑了,我该怎样再找到它呢?它一定跑不远,只要它跑了我就能意识到,我得追上去,我得大声喊出它的名字,其他家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有些不礼貌的甚至开口斥责我,我没空和它们争吵,我得先找到我的老师,可我刚走出去就被拦下来了,有个穿着衣服的家伙向我说,朋友,你不能大声喧哗,这附近的居民不喜欢这种声音,它们把这件事说过很多次了,我没空理它,我打算绕过去,可它显然不让我这样做,这让我想到那些胡搅蛮缠的无赖,就是那些时常出现在老式电影里的无赖,它们常常在我们面前闲逛,它们不崇尚暴力,它们一言不发地跟着你,你甩不掉它们,它们很团结,向来很团结,只要在街上走一趟就能看到它们,我希望这位穿衣服的朋友不是那种无赖,所以我对它说:“能请您让开吗?我还有急事要去做。”“我明白您的意思。”它说着,“可是您也得为我们着想,您知道最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吗?”“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推开了它,把它摔在地上,我可算是走了出去,可我的老师已经不见了,我盯着地面上的脚印,这些脚印都不是它留下的,它喜欢穿上那种厚实的鞋,那些鞋是我送给它的,我恐怕是追不上它了,我闷闷不乐地走了回去。 我对它说,还好它没逃跑,我们的友谊值得信任,我不必为这种小事而担心了。我的老师对我说:“你最近过得好吗?”“一般。”“你的朋友最近过得好吗?”“很好。”我的老师满意地摸了摸我的衣服,它对我说:“这件衣服是我送给你的。”“当然不是。”我驳斥它。它瞪着我,似乎很生气,我也瞪着它的头发,它有头发吗?它曾经有过头发?不,它的头发没脱落过,我和它就是在一棵树下认识的,那时候的我刚和我的亲戚吵了架,我的亲戚让我出去,别再回来了,于是我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在路上,我安慰自己,这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我能靠自己活着,我不必依靠它们了,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我似乎没有地方可去了,我该去找我的朋友,可它现在在哪儿?它在自己家里,这是它为数不多的可享受的时光,我不该打扰它,我不能为了我而害了它,我只好去找个地方待着了,我记得远处的商店里有个能去的地方,我就去那儿,我在那儿待着,至少还能有住的地方,那位店主或许也住在什么地方,它得接待勺子和画笔,这两个家伙很挑剔,这位店长能应付得了它们吗?我想着鲜花的脸,在这种折磨我的时刻,我又想起了鲜花的脸,它现在多半还在车里,它还在勺子没看清楚的那辆车子里,侦探还没来,它被丢下了,我也一样,我们都被丢下了,我也把鲜花抛在了那儿,我们永远不可能见面,侦探不是故意把它抛下的,我想,侦探多半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它顾不得鲜花了,这不是因为它把鲜花给丢在了那儿,当然不是,也许恰恰相反,我想着想着就撞进了一棵树的怀里,那时候,我的老师也在那棵树附近,我看到它的头发落了下来,就和这棵树的树叶一样,我问它:“您站在这儿想干什么呢?”它说:“我什么也不想干。”“您想从这棵树这儿得到什么呢?”它没说话,实际上,它说了,可这是个不动听的答案,因此我想我不必再把它说出来了,我和我的老师在一棵树下聊了很长时间,我们到最后才肯依依不舍地分别,我把它当成了我的老师,尽管它从来没这样想过。我也盯着它的衣服,我也要责备它。“你的衣服是从哪儿捡来的?”我说,“看起来有些脏乱。” “这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我的老师说,“快进来,你还没来过我家呢,快进来。” 我跟着它走进去了,这是它家,我知道,我看出来了,它家里家具的风格一成不变,它说,它看不惯新潮的膝盖,它只能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到了别的地方就睡不着,我深以为然,因为我 第258章 唇齿 也是这样,我家里的那张床几乎要被我拆开了,可我还是不舍得把它丢掉,这张床陪了我很久,你们也知道,总不能轻易地把一张床给抛弃掉,我用手攥着那些胶带,把这张床修补了很多次,我摸着它的额头,我对它说:“你把房东藏到哪儿去了?我没见过那位房东,我认为,它是个很出众的房东,它工作时很严谨,一丝不苟,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该向它学习。”我的床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床,别用这种话来称呼我。”我急忙向它道了歉,我善于道歉,没有谁比我更擅长做这种事了,我认为道歉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像是对自己的注释,你总得等着那些看客走过来勘误,这种事没什么不对的,这张床接着说:“这位房东不太和善,和你见到的房东不太一样,等你出门了,它会蹲在门口,你明白吗?”“它身上的信呢?要么就是纸条什么的,它想把那家伙给我,可我没等到它。”“行了,不用等它了。”我的老师不耐烦地告诉我,“它恐怕不会来了,我们两个就在这儿待着。”我轻轻地回答了它一句,在这之后,我就坐在它家里了,我时不时地看看自己的脚腕,我对它说:“您想等到什么时候?”它是个认真的朋友,它对我说:“我们再想想。”我想,我的朋友恐怕不会来了,事实上,在这之前它就对我说过了,它不打算陪我来见我的老师,我敷衍道:“你打算怎么过去?它住的地方离这儿并不远,你想花费多长时间?”“走路。”我的朋友说,“我们走路过去,我信不过那些交通工具,我们的脚最可靠。”“好,好。”我说着,“你想穿什么鞋过去?我们要去买些新鞋吗?”“我不在乎这些事。”它说道,“记得把卷帘门拆下来,别忘了。”“我知道,我的记性很好。”我回复它,“你真的不打算去买一双鞋?”“你们想要哪双?”商场里的员工问我们。“你想要哪双?”我的朋友问我。这下可好了,它又把这件事推到我头上了,到了这时候,还是要由我来决定,你得试着自己去和它们打交道,我对我的朋友说,你总是要惹恼它们,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这也是你找不到工作的原因。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显然,我不该说这种话,它毕竟是我的朋友,我不该讽刺它,它倒是不在意,它点了点头,它向我承诺,它会把自己藏起来的,它会收敛自己的脾气的,我对它说,这就行了。等我们吃完饭,我们就去那家新的公司看看,它们收留了我的朋友,可由于去得仓促,我还没仔细查探过那家公司,那儿的员工或许并不友善,总的来说,我们得再观察观察,我坐在打字机前面,我对我的朋友说:“这次可千万别把老板惹急了,你得学着平静下来,别把热汤泼到它们裤腿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它叫嚷起来,“我全明白了,总之什么也不许做,就该这样。”“挑这双。”我指了指那双鞋,“就这双。”那位员工点了点头,把鞋包好递给我们,我们穿着鞋推开了商场大门,门把手让我记忆犹新,“来。”我冲它说,“我们把门推开。”“我马上来,我马上来。”我的朋友一面把镜子收起来,一面对我喊,等它过来了,我又确认了几遍:“你要去我老师家见我?”“当然。”“你知道那条路怎么走吗?”“知道,我走过很多遍。”“千万别迷路,行吗?”“我从不迷路。”看来就得这样干,我先过去,它随后过来,可我等到了现在,它仍旧没出现,好了,我明白了,它食言了,没什么好说的,我把抽屉上的锁撬开,趁着老师不注意,我把它抽屉里的相机摸了出来,木匠摸了摸我手里的相机,它说道:“小心点,别让它看见。”“它没看见。”我扭头望了望老师的房间,“你跟着我过来,别跟丢了,知道吗?”木匠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它在想什么,它一只手拿着相机,另一只手握着锤子,我想让它走在我前面,可它不认识这儿的路,没办法,我只能冒险,我的学生并不经常来我家,我们很久没见面,我得让它高兴点,我不能把这场宴会给推到泥潭里,我把自己的名片塞给木匠,我说着:“就走到这儿,前面的路你就认识了,你拿着我的名片过去,等见到那家伙,你就把它递过去,行吗?我想你能办到,我就不跟你过去了,我还得陪着我的学生,你能走过去吗?”“当然。”木匠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了,你快回去,不用为我担心。”我听了这话,只好走回去了。 等我回去了,我的学生还在那儿待着,我怕它无聊,因此把电视打开了,我想,如果我的朋友也在这儿,它一定也爱看这样有趣的电视节目,我了解它,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它,再枯燥的节目它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我的学生坐在电视前面,抬头盯着里面的屏幕,正如我所想的,还是前段时间没看完的电影,它们把电影拍得太长了,这些电影有好几段,要花很多次才能全播完,我看了几眼就明白仍旧是杯子和地面的故事,它们还在一场球赛里较劲,这次不知道谁能赢,火柴也加入进去了,我对我的学生说:“你认为谁能赢?”它似乎还在盯着电视机,它没听到我在说什么,它的耳朵不好使,这是我早就发现了的事,我不知道它清不清楚这件事,我不敢告诉它,我怕这样做会伤到它的自尊心,我得想个办法帮帮它,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去问过那些医生了,我瞒着我的学生把它的照片拍了下来,我斟酌良久,最终决定还是要把它的脸给盖上,还好,医生通过这张残缺不全的照片仍旧能辨认出困扰它一生的病症,这位医生告诉我,这种病并不好治,是的,我早就猜到了,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任何问题都难以解决,医生对我说,要让它多吃点东西,至少能缓解,我看着那些圆滚滚的物件,我思忖起来,这像是润喉片,如果我的学生一直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朋友或许能帮帮它,可它这次没来,我本想让它帮帮它,可它这次恰好没来,或许不是巧合,它从不食言,它委婉地拒绝了我,可我的学生该怎么办?我的朋友和我都帮不了它,它只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了,它得捂着耳朵,到哪儿都得捂着耳朵,在这之后,它的手腕也不能露出来了,它们盯着它的手腕,试图从手腕里找出什么不像样的东西来,它们现在是这样干的,以后也一定会这样干,不会有任何改变,任何变动都不会发生在这种视线上,我对学生说,把手腕和耳朵藏起来,别被它们看到,我现在是这样说的,以后最好也这样说,这种做法现在还有成效,以后可就不好说了,我从它们那儿听说过,它们的鞋油和台灯用完了,它们得让那些折扇亮起来,它们很快就要顺着那条街道过来了,现在还早着呢,可它们早早地出来了,等它们来了,我们最好趴在地上,我对我的学生说,等它们走过来了,就抱住它们的牙齿,小心点,别被它们咬到,它照办了,就跟以前一样。这是最好用的法子,更何况还很简洁,如果它不这样干,我们就成了它们嘴里的拼图版,我们支离破碎了,我们无处可去了,这全是因为它没听我调遣,我剥夺掉了它家里的沙发,它应当躺在那儿,就在那儿,刚刚好,它躺在沙发里刚刚好,可我们得先活下来,我想你们也曾有过这种沙发,躺在上面很舒服,什么也不必想,有时候,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要挑选一种沙发首先要从扶手看起,沙发的扶手很重要,我们得把扶手拆开,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腰带,那些布满灰尘的腰带,那些卡在书柜里的腰带,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找到那条腰带的?你们告诉我,那儿有个新开张的图书馆,我们去看看,那儿还有赠送给我们的沙发,我听了你们的话,我跟着你们过去了,那儿的沙发很显眼,就摆在图书馆的大门后面,上面贴着它们写下的标签,你们眼神不好,我把上面的画念给你们听了,你们觉得很有趣,你们现在还觉得有趣吗?那条腰带我还留着,等着你们过来取,你们想取走这条腰带总得付出点东西,就算是个游客也得买点纪念品,更何况是你们,我们去图书馆时看了什么书?这本书是我的朋友推荐给我的,你们把书打开,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你们发现这本书的封面被谁撕了下来,你们把脸凑上去,仔细盯着这儿的边缘,如果没什么意外,上面多半有唾液,要想毁掉一本书总会留下痕迹,不过遗憾的是,这次没有,你们把封面翻过去,翻到自己手里,在封面之后是目录,目录之后还是目录,这本书全是由目录组成的,你们笑了一声,这不过是小把戏,你们把书放回去,打算去拿另一本书,如果你们的手没有没卡住,那么那本书早就该跳出来了,书柜里有条腰带,这是能看出来的事,你们把这条腰带拿出来,丢到图书馆的柜台里,坐在那儿的我对你们说:“你们想要什么?”“什么都不想要。”我回答道,“这是条腰带,恐怕有谁把腰带忘在书柜里了,你们把这条腰带拿走,我想,再过不久就会有谁来认领了。”我顿了顿,接着说:“除此之外,能把沙发给我吗?”我如愿以偿地搬走了沙发,现在沙发还在我家里站着,可我每次坐上去时都会想到那条腰带,我现在为那条腰带而苦恼,我当时应该把那条腰带也拿回来,那条腰带很可能是我的,我从不用腰带,我刚好缺少一条腰带,我坐在沙发上,满意地笑了,我对你说:“我的朋友也缺少这样一条腰带。”你说:“当然,当然,一定是这样,没有别的答案。”它刚才还没有腰带,但至少仍旧有沙发,如果它缺少一条腰带,那么就难以名正言顺地享有它自己的沙发,沙发和腰带约好了,它们站在一块儿,谁也不率先离开,如果它带走了沙发,那么腰带就被留在了图书馆里,它们想留在图书馆里,因此它怎么能拽着一条腰带走到它朋友身边呢?它朋友和它都没什么可靠的腰带,它们要去参加它们的同事举办的舞会,它们没有腰带,它们一面在路上走,一面对自己说,我们没有腰带,它提醒它的朋友:“等我们到了舞会上,记得先让我说话,我们得先去见那些同事一面,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得抓住这次机会,我们该在舞会结束后出来,别分心。”它的朋友告诉它:“这场舞会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就开始了,你的老板在催我们。”它们走进舞会里,坐在老板身边,因此没谁敢过来,它们把板凳搬过来,把它搁在地上,要说服板凳谈何容易,它们意志坚定,而且蛮不讲理,它们踩着板凳坐了上去,它们个头很大,勉强能坐在餐桌上,老板站到舞台中间,向大家招了招手,它说:“这儿一共有多少员工,能让我看看吗?”大家都把手举了起来,老板说:“行了,就这样,谁也不许把手放下。”它和它的朋友立刻从餐桌上跳下来,捂着耳朵四处观察,它们得从这些员工内找出来不称职的家伙,它们告诉我,这些家伙总是想把手放下,它们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好,到了这时候,轮到我安慰它们了,我对它们说,别哭了,这不是什么值得流泪的事,你们把眼泪留给其他家伙。 等它们走了,我又要自己坐在床上了,很不凑巧,这件事并不凑巧,我在那时候把胳膊放了下来,因此成了现在的模样,我持续不断地躺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它和它的朋友偶尔会来看我,除了它们,来这儿的家伙都不怀好意,它们想从我嘴里问出些什么,我把能说的全说了,我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并不关心它们,我把能告诉它们的事都说了出去,我钻到床底下,它们把餐盘搁在了床底下,我想着,它们那时候不该造访这场舞会,是老板请它们来的,这件事得到过它们的确认,这位老板把自己害死了,可谁能为它哀悼呢?如果它们那时候恰好错过了这场舞会,我们就不必因此而饱受折磨了,我们得盯着它们的手和胳膊,那些丑陋的关节实在令我提不起兴趣,就因为我们参加了那场舞会,我们甚至没能得到我们想要的腰带,我们的腰带成了它们的胳膊,我们什么都没得到,谁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和我的朋友在舞会上转来转去,就为了能看清楚它们的手,这儿只有它们的手,我们的眼睛和它们的手,侦探的手还没爬到车窗上?鲜花等了它多久了?我心想,侦探是该来了,它得给我们带来点好消息,它得把我朋友的祖先的消息告诉我们,它现在应该来到那辆车旁边了,鲜花听到了敲打车窗的声音,它慢吞吞地来到车窗边,向外看了几眼,不错,那的确是侦探,而且拿着这辆车的钥匙,鲜花立刻把门打开了,侦探坐了上来,这辆车启动了,我看到这辆车启动了,如果我会开车的话,首先得先学会打开车门和关闭车窗,不知道侦探和鲜花是否乐于教我。 “我们得赶快过去。”侦探说,“别总是站在我肩膀上,也别站在它们的肩膀上,它们有时候说不出话,谁都有这样心酸的时刻,我们得谅解它们。”“我想谅解它们,我想谅解它们。”鲜花和侦探吵了起来,“可我总得站在它们的肩膀上,站了很多次了,它们也没说什么,你就不能把车窗玻璃给擦干净吗?我看不到前面有什么,也看不到外面有什么,那些家伙随时都有可能过来,它们抓住那些被拆开的礼物,而你蹲在车窗上擦玻璃,把那些污垢和头发都擦干净,行吗?”“你要给我多少钱?”侦探说,“你要给我多少钱?你得给我很多钱。”好了,好了,就到这儿,我哪还有能给它的钱呢?这件事关乎我朋友的未来,它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别总是说这句话,难道你就能拥有重复的权利?不给它钱它就不把古董的下落说出来,那就别说了,不能怪它,这是它的工作,总该有些报酬,别说话,趴在桌子上了,我对这位员工说:“这条腰带多少钱?别说话了。 第259章 尽头 一说话就要被找出来,这是先前待在这儿的杂役告诉我的话,我完全同意,我们坐在餐桌前尝试辨认蛋黄酱的颜色,就在那时候,它说出了这句令我难以忘怀的话,它说得没错,它一面把睡衣整理好一面告诉我这句话,它告诉我,别说话,小声点,手电筒在稍高些的位置,能帮我拿下来吗,我对它说:“好。” 它把手电筒放在了只有我们知道的位置,我把这当作它信任我的标志,手电筒是我和它一同买来的,仍然是那家店,是的,是那家你们也去过的店,你们没猜错,它一直在这儿,始终没关门,我想,那儿的老板一定很敬业,根据我的记忆来推断,那儿的店主根本没换过,还有谁能比它更了解这家店呢?我行吗?第一次见到它时,这想法就缠上我了,我想,那时的我还不够成熟,我的性格和这家店不够契合,到了现在,我很久没见过那位店主了,但我想,如果我们再见一面,它总会夸我两句的,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给你,你要的手电筒。”“谢谢。”杂役握住手电筒,从餐桌旁站了起来,它提醒我:“最近别到楼梯间去,那儿有动静。”“好。”我回答它,我知道了。 最近老是有谁喜欢走过来敲我们的门,总是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们的工作难以进行下去,可我们也不能把门打开,杂役的上司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它从沥青路上爬了过来,冲到餐桌旁,对我们指手画脚,准备接住我们不小心掉下去的奶油,那些还算新鲜的奶油,不知是否合它的胃口,它有很多小家伙要养活,我和杂役向来很同情它,它只有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我们为何不满足它呢?当它开口时,我们答应它了,我们说,您放心,我们会管住自己的嘴的,您不让我们走过去,我们就待在这儿,它们都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这时候笑了吗?我不知道,这得看手推车的心情,它让自己躺在那些用羽毛拼凑起来的笼子里,它尽量闭上自己那双颤动着的眼睛,它对自己说,是时候躺下了,别站起来了,谁也不能把你叫起来,它们对你说的话都没什么用,你就当没听见,或许这种想法是立竿见影的,我的身影很快就在手推车的想法里生长出来了,我得感谢它,如果没有它,我会在哪儿呢?我恐怕和那些毫无支架的家伙一样可怜,它们站不起来,它们坐不下去,它们只想找到个适合自己的姿势,可这无疑是天方夜谭,这些奇迹说了很多遍,没谁愿意听,我也不打算听,这也是我赞同手推车的原因,它是个负责任的朋友,我姑且叫它朋友,它让我站了起来,它想让我干什么呢?我得想想,它究竟想让我干什么,现在我和杂役聊得很开心,它恐怕要让我给杂役一巴掌,我不想这么干,可如果手推车这样想,那我就难以拒绝了,我怎么想其实没什么用,只是对我自己的安慰,我劝自己,你得多为自己打算,以便照顾那些不懂事的可怜家伙,它们躲在反光板后面,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朝它们喊,快出来,快出来,它们慢吞吞地走出来了,我可不会害它们,但我不敢保证手推车不打算害它们,它们和手推车有关系吗?我不知道,我想去餐厅里逛逛,我饿了,打算吃点东西,可我的腿在朝哪儿走?这地方我没来过,我多半没来过,或许来过,但我忘了,你们一定也经历过这种事,总会忘掉什么东西,你们曾把什么重要的物件忘在家里过吗?我有过,我得立马赶到手推车想让我去的地方,可你们也猜到了,是的,就在路上,我猛然想起来,我把那些东西忘在家里了,好,我对我说,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走到哪儿了,让我看看,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可还是得回去,这下可就不一样了,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去,把被忘在那儿的罪魁祸首拿过来,跟着又火急火燎地来到目的地,我迟到了,显而易见,这件事该怪谁呢?当然是手推车的错,它让我这样干,我在它的想法里徜徉,我在它的脑海里游泳,我能去哪儿呢?你们把东西忘在家里时会怎么办?直接跑回去?或许应该这样做,可这样做很累,你们喜欢跑步吗?我想再怎么喜欢跑步也不会享受这样的运动过程,这算是负重,而且那些重物被随手丢在了脑袋上,你们能让待在家里的家属把东西送过来吗?或许你们要去的地方有规定,不许外来者入内,也就是说,只有你们能进去,你们能感到开心吗?有时候,我会有这种兴趣,有关这些事的兴趣,这种兴趣陪了我很久,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我得试着去把剃须刀摸出来,我对我说,你的曲棍球在哪儿?有些长了,最好能修剪修剪,以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仍旧这么想,你得先把那些不安稳的家伙给安置妥当,接下来才能躲在这儿,杂役以前曾躲在这儿过吗?我不知道,我也没问过它,确切地说,我没敢问它,我怕它给我的答案跟我的猜测不相符,我会因此而伤心的,有一次,它弄坏了保姆的首饰,它们吵架的声音有些耳熟,我当时没在那儿,但我能猜出来那种声音,那像是一把在草丛里晃来晃去的扇子,有一颗好奇的心,仅此而已,可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该跑过去抓住它们,它们从草丛里冲出来,又走到别的地方去了,向前走几步,就走到这儿就行了,别惊动它们,我看它们很敏锐,我们的念头逃不过它们的嗅觉,保姆对杂役说:“你想怎么补偿我?”“我不用补偿你。”“你必须补偿我。”“我不必补偿你。”它们把这些没意思的话说了好多遍,我听累了,我很庆幸,我当时不在那儿,不过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杂役了,不对,应当见过几次,但次数明显减少了,我们那时候给了它几下,它不满意,是啊,它当然不会满意了,它的皮夹被那些家伙打开了,它们打开看了看,很快就还给了它,它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压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对它说,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应该勇敢一点,别让那些家伙吓到你,它听不进去我的话,这只是很浅显的建议,我不想指教它,等我把手电筒拿到手了,我就能去找它了,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还不行,还在路上,我看了看那些发光的手机,服务生正和我聊天,它告诉我,我点的餐快到了,它让我查验一遍这些菜单,我仔细地看了一遍,很快就发现有问题,我根本就没点这道菜,是谁干了这件好事,我的嘴巴受了伤,最近不能吃东西,明白了吗?就在这儿,我猜测着,杂役应该就在这后面,我用手电筒照出来了它留下的线索,它想让我把它找出来,这就像是在玩捉迷藏,我不爱玩捉迷藏,或许手推车喜欢这样干,手推车走下来后就要去玩捉迷藏,肯跟它玩的不多,不过它仍旧乐在其中,有一次,它躲在洗衣机里,这不过是个坏点子,我以前也用过,可手推车过了这么久还在用,我们从这儿就能看出它有多可笑了,谁能帮我买几件衣服?我在舞会上走着,它们的胳膊举得老高,不过嘴巴里没什么声音。“谁能帮我买几件衣服?”我又确认了一遍,没谁给我回应,它们的胆子被吓破了,我不知道该庆祝还是该哀悼,它按下了洗衣机的按钮,手推车立刻就从门后面钻了出去,直到它爬出去都没谁注意到它,它顺着过道走了回去,它坐在那儿,把这件事当成一次失败,它闷闷不乐,茶饭不思,它很久没说话,就连我也被它丢下了,我很久没在它脑子里横冲直撞了,当然了,我还在和你们说话,只是因为我在散步,这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你们也能做到,等你们享用完属于你们的餐点,你们也能打开门,走下去,悠闲地走到之前没去过的地方,你们在路上走时还要紧盯着口袋里的消息,于是你们撞上了个态度不好的家伙,它揪住你们的领子,对你们说:“你撞到我了,你把我的回形针撞坏了。”你不信它的话,你见过很多这样的骗子,它们的骗术并不高明,而且没什么区别,总之很难骗到你,它们悄悄接近你,实际上,它们在来之前就告诉你了,这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不过它们的体态是难以改变的,或许能改变,但现在肯定不行,现在仍旧不行,这一刻是不行了,它们得去找个好老师,如果我没记错,那家俱乐部的老板是个设计师,它们想进去就得先出示门票,那些票不容易买到,它们攒了很多闪闪发光的恶心玩具,等到了时候,它们就攥着那些纸片,可怜巴巴地走到售票员跟前,它们说:“我只有这些了,请您把票卖给我。”这就像是某种出卖善意的不当交易,而待在这儿的售票员当然不吃这一套,它们把钢笔找出来,抬头看了看它们的脸,它把它们的脸画了出来,画在了复写纸上,等它们画完了,它们朝纸上吹了口气,把那些碎屑给吹走,它们把橡皮放进兜里,拍了拍那一直在念诗的口袋,售票员问它们:“您见过它们吗?”“或许见过。”它们不敢相信自己不可靠的小脑袋。“能请您好好想想吗?”等售票员说完这句话,它们就坐到一边去想了,它们一只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去摸剩下那只手的肘尖,如果有别的顾客过来,它们就用胳膊肘去捅它们,一开始没谁在乎,后来就有顾客不高兴了,它们乐此不疲,始终这样干着,直到有双高大的袜子发现了它们的领带,它盯着它们领带上的树叶,袜子对它们说:“这领带是我送你的。” 既然你这样想,那就随便,它们懒得争辩了,有什么用呢?又有顾客走到它们前面去了,它们顺顺利利地把票买了下来,只有我还在这儿站着,我看我还是回去,可半途而废总是要遭受嘲笑,我咳嗽了几下,全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拍了拍袜子的膝盖,说:“你长大了,我留在纸盒里的东西看来被你取出来了。”跟它说话时,我才注意到它穿上了礼服,不知它为什么要这样干,我记得我以前批评过它,这些衣服不能随便穿出来。 我穿上这件礼服是因为我要和那些嚣张的家伙碰面,我得和它们把工作上的问题处理干净,但令我开心的是,我在这儿碰到了它,如果它能帮我的忙,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无论如何,我得再想想,我不该让它被卷进来,它毕竟和我的朋友不一样,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们的友谊恐怕变质了,这是相当常见的事,我看谁也不必受到责备,它曾经是个很出色的朋友,但现在显然被生活压垮了,我看到它的眼袋就想起了那些寄宿在酒肆里的乞丐,从前我们去抓树上的家伙时,它总是第一个冲出来,走在我们前面,它对我们说,走快点,别掉队,我们跟着它走了过去,你不必担心,把它的手慢慢挪开就行,在这儿不用怕,我想肯定有很多路过的家伙正看着你,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把它的手扯开了,你低声道:“我撞上了你,对不起。”它低下头,把回形针丢到垃圾桶里,没丢进去,它急忙扑过去,捡起来,再丢一次,还是没丢进去,你看过这件事了,但还是深表同情,为了感谢它,你走开了,这次散步无疾而终,可你颇感满足,至少能看到它的窘态,这就足够了,如果手推车不喜欢捉迷藏,我想它的生活会更丰富,这是它为数不多的爱好,我不忍心把它们分开,即使我想这么干,我也绝没有这样值得称奇的水平,喇叭想让手推车这样干,它当然只能这样干,它为何要感到不满足呢?我替它感到悲苦,也许喇叭喜欢捉迷藏,也许它喜欢看捉迷藏,要么就是它的朋友或者它的祖先喜欢看捉迷藏,不管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它一定想看到手推车去捉迷藏,于是,它把舞台上的玻璃给敲碎了,等窗帘被风吹开了,喇叭就走到窗户边,它把窗户推开,向外看了看,这种动作总是会和它扯上关系,它也习惯了,即使它有不同的见解,它也不打算说给手推车听,手推车听不到,喇叭构思着,它这次该让手推车去哪儿玩捉迷藏呢?以前用过的地方最好就别用了,它也看腻了,可它认为还是得让手推车再去那些地方转一圈,它说,再等等,再等等,还不到时候,现在不是让它躺下来的时候,手推车又到那些地方藏了一遍,还是在捉迷藏,还是那些地方,来找它的家伙也是同一批,没什么改变,等这次捉迷藏进行完了,喇叭松了口气,手推车在它的脑袋里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冒出来,喇叭思考着,它得让手推车更出色一些,下次捉迷藏时,它得利用好那些荒废了的瞬间,在手推车藏起来时,喇叭打算让手推车思考思考关于我的事,在手推车藏起来时,喇叭让手推车把我叫起来,我当然得起来了,喇叭让我把鲜花和侦探的事思考清楚,我当然得思考清楚了,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第260章 地窖 要想清楚一件事并不简单,应当说是很困难,之前杂役在这儿的时候,我们还能互帮互助,现在只剩我一个,要解决这些事简直难如登天,我们得招揽更多员工,我对杂役说,把它们都叫过来,让它们帮我们把这些事办好,得把这些事想清楚,杂役赞同我的话,它当然没有别的意见了,是我给了它这样多姿多彩的生活,它应该好好谢谢我,它不能让我坐在这儿,我坐在办公桌上,坐在椅子上,这是从哪儿搞来的椅子?它在不合适的时候高谈阔论,我考虑着,我得把它换掉,它太吵了,这儿只有我一个,我那时候是这样想的,可直到现在也没把它换掉,杂役告诉我,你得把这坏毛病改了,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可要改掉一种特点并不简单,就跟刚才我们所谈论的事一模一样,几句话实在没有什么效力,我看惯了这把椅子,我把板凳搬过来,放在悬崖附近,我紧盯着它新换上来的零件,这既是惩罚也是威胁,你也明白,总是有那些无理取闹的员工,这不怪我,你也遇见过,你把洗衣粉塞进行李箱里,当然塞不进去,我那时候不在你旁边,当然不能帮你,你急得焦头烂额,可的确手足无措,这时候,它悄悄钻出来了,它是从公园里那条早就被拆掉了的小径上走过来的,它避开了那些守卫,一路走到衣帽间附近,它走过来时把那些塑料薄膜用了好多遍,恐怕在这之后就用不上了,不过它并不后悔,它停在了那儿,它用触须把自己的皮包打开,从门缝处把信件递给你,它敲了敲地板,那是约定好了的暗号,你听明白了,它把它们的秘密都泄露出来了,隔壁的模特穿了件灰色的衬衣,上面有两粒扣子,下面的口袋里有水彩笔,你把行李箱抱起来,放在肩上,打开门走了下去,你准备去附近那栋宿舍楼里看看,“这就是我们带过来的员工。”杂役们站在我前面,等着我发号施令,别蹲在这儿,我没地方可去了,那也不能蹲在这儿,可总是得解决问题,不对吗?别和我说这些话,这不是我该管的事,你去找那些和你有关的家伙,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话,你和我没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把它们都赶出去。”我小声地告诉杂役,当然,没让那些员工看见,它们的眼睛骨碌碌地转,我看到那种眼神就深感心烦,我搞不懂它们在想什么,“你想让它们去哪儿?”杂役如是说,“最近外面的旅馆不好用,那些门上的钥匙被它们忘了,它们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想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得让它们留在这儿。”“不行!”我命令道,“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好,这儿你说了算。”我们那时候是这样说的,现在看来,杂役没按我说的话去办,我躲在这儿,但能听到外面有动静,一开始,这是种享受,它们的脚步声有细微的差别,要把这些差别归纳总结出来其实很简单,一开始还有一定难度,到了后来就成了有规律的自然现象,我本来很亢奋,可这种热情很快就被浇灭了,不是我自己拧开了水龙头,是什么别的东西,我懒得写出来它的名字了,我一想到它的名字就觉得恶心,在这儿可不能吐出来,它们没为你准备好呕吐袋,我把自己的笔记本掏出来,把它们的特点都给记下来了,其实没什么值得记录的,我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就要被揪出来呢?有时候,我真想跳出去,当它们说话时,我就想跳出去,藏在这儿时,它们说的话完全能被你听见,能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字都不会落下,它们有时候会说错话,那些话没有道理,或者有读音上的差错,要么就是结构上的误差,我想跳出去纠正它们,可我不能这么干,也不敢这么干,如果我跳出去了,它们一开始会愣在那儿,在这之后,它们会怎么对付我?我不知道,也许会把我抓起来,也许会放我走,第二种情况和第一种情况没什么区别,要从这儿走出去其实很困难,我是个醒目的靶子,要从迷宫里走到农舍旁,走出出口后还要通过最漫长的街道,它们坐在那些破破烂烂的皮椅上,一面把爆米花丢进鼻子里,一面盯着不会移动的幻灯片开怀大笑,如果有谁打了个喷嚏,它们立刻就要打起来,这就轮到我来看热闹了,要是它们直接把我抓起来,对我来说反而是件有意思的事,我要换个地方藏起来,这地方我已经待腻了,我是该换个地方藏起来了,可我需要这种动力,我难以从我背后推搡我自己,只能把这种开关交给它们,它们按住手柄,那些冷冰冰的部件嗒嗒作响,和它们的耳朵交叉在一起旋转,我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而且也没有看的必要,对于这种可口的景色,我们只看一眼就足够了,不必浪费时间,也不用费尽心思地感动它,它很快就忘了,很快就得再次针锋相对,当然,当然,这些事还没发生,也许永远不会发生,即使发生了也会和我的假设有所出入,多半是巨大的出入,我还在这儿躲着,在这段时间里,我想我已经把它们摸透了,它们想干什么我都能猜到,它们想说什么我都能猜到,我在这儿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得去找点新的饮料,这是什么口味的汽水?它们把易拉罐制造得很坚硬,就像是它们脚下的城堡,它们躺在养老院里,它们吩咐院长,别让那些来探望我的家伙打搅我,我需要安静,我需要沉沉的睡眠,让我的邻居把电脑声音调小点,我经常能听到那些游戏里传来的声音,它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它死了很多次,我能分辨出来,我想,即使让我走到那儿,我也能比它更出色,我能更好地操控键盘和鼠标,您让它换个键盘,换个静音版本的,它敲打键盘的声音和它的辱骂声混杂在一起,我睡不着,不是因为我讨厌这种声音,只是因为它吸引走了我的注意力,我得时时刻刻关注它,我得时时刻刻去猜测,我没看到它聚精会神盯着的屏幕,那屏幕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屏幕,其实没这么好笑,但我想知道它在干什么,不必去问候它,也许你们能把这面墙改造一下,如果你们愿意这样干的话,我没什么意见,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杂役没告诉我,它以前也在这儿待过?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来这儿想干什么?也许一开始想搞清楚这件事,我想把它的下落给搞明白,现在看来,我没取得什么可喜的成果,为什么非得由我来把它们找出来?行了!我对杂役说,直接把它们赶走,不用说这么多,它们赖在这儿,赖在这儿不走,不必告诉我它们有多可怜,不是我害了它们,不是我让它们变得如此可怜的,这些事本就不该由我来负责,我再说一遍,直接把它们赶出去,这儿我说了算,把网球和乒乓球拍找出来,让它们看看,这儿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就到这儿,我们的关系到这儿就结束了,没有之后的故事了,“你要赶走它们就得给它们一个适当的理由,不管什么样的理由,总之得有个理由,不必把这些话说得很明白,但不得不说,你知道该说什么,我想不用我教你。”它没说错,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被这样赶出来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些话了,“大概在体育馆附近,从机场穿过去就到了。”我道了谢,按住自己的帽子,提着篮子走过去了,如果你用过这种篮子,你就能明白这些家伙有多残忍了,这种器具不是用来承载东西的,显然不是,我不知道它是来干什么的,和看上去不太一样,我不小心掉进了洗碗池,我想找个无辜的家伙,我试图把它的头发揪下来,但我不能这样干,这附近没有能陪我交谈的游客,我总不能去找那些导游的麻烦,它们还在围着那顶帽子大呼小叫,这种叫声我看过很多次了,它们能把一件事叫得别无二致,它们一直这样叫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它们不必去别的地方了,也不会掉到坑里去,它们能保住自己的命,这就很不容易了,这本就是一种独一无二的本事,它们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去到我向往的泳池,这位导游凭借这些游客成了这一行业内的佼佼者,它昂首阔步,谦逊有礼,它在游客中间走来走去,它得时刻关注它们的情绪,不能让它们从这儿离开,有个游客摸了摸指甲附近的胡子,它的剃须刀坏了,是在上一次坏的,它准备离开了,那位导游立刻冲过去把它拦下来,它把罐头拿出来,对这位游客说:“这种罐头打不开,这种罐头谁也打不开,而且……”这位游客和导游齐声说道:“它们根本不说话。”游客哈哈大笑,导游羞愧难当,它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它想道,我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就像我一样,是的,它打算向我学习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向它索取好处,但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本事也是从其他家伙那儿学来的,比如杂役,它给了我很多帮助,既然我根本就不敬重它们,那也不必让导游来尊重我了,我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见解,你的意见对我来说很关键,不过我不会听取你的建议,你坐出租车时会把门关上吗?最好把门关上,这样最安全,但司机或许不喜欢你这样干,你要和司机争辩多久?你未必能说得过它,这是它难以割舍的职业,早就和它融为一体了,导游也是这样,它的话被游客说出来了,但它还是得把那些流程走一遍,就像体育馆里的跑步机一样,我早就告诉过它们了,在这方面不要省钱,尽量买些质量好的设备,它们不听我的建议,和我一样,我也从来不在乎你的意见,这下好了,轮到我了,可我仍旧不能听你的话,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办法,实在没什么办法,即使我对你言听计从,它们也不会放过我,接下来是下一句话,因为你和它们没什么关系,它们甚至不认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影响到我和它们之间的关系,然后是最后一句话,但也不一定,我把话说完了,轮到导游了,它对游客说:“你想把罐头打开吗?”游客兴致盎然地看着它,像在看那些马戏团里被虐待的猛兽,它们的牙被拔了下来,观众们笑得很开心,我曾做过调查,笑声的激烈程度和牙齿数量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缺了太多也不好,总是要留下几颗,得让观众们知道,这些牙不是自然脱落的,而是被那些驯兽师打断的,它们不是那些猛兽的对手,不过打断它们的牙其实很简单,它们拿出一把尺子来,放在自己脸上,谁的脸最大?还得进行比赛,到处是这样的比赛,冠军能拿到奖金吗?“奖金不重要,我只想要奖牌。”它虽然这么说了,但其实谁都不信,谁会信这种胡话呢?恐怕它自己也不信,想骗过自己并不容易,没有一件事是容易做的,导游擅长蒙骗自己和游客,不然它不会如此优秀,但这次,这把戏显然失效了,它把那罐头摸了又摸,罐头上的油漆被它擦掉了,那名游客把手伸到导游兜里,掏出了些什么,我没看清,我的望远镜在体育馆里,我正准备把它取回来,但看来没赶上,游客把那东西拆开了,它把那层锡纸剥了下来,接着就把那东西丢到了嘴里,我希望它千万别被噎死,不过导游明显不这样想,它有个恶毒的想法,它把未来寄托在某种恶劣的意外上,它实在忍不住了,它把罐头打开了,里面的虫子立刻爬了出来,没错,是那种腐烂的味道,这位游客认为这种味道很亲切,不过导游似乎不这样想,它差点吐了出来,可它得忍住,还是得忍住,忍住,忍住,我小声地说,不知道它有没有听到,这儿也没有呕吐袋,它们究竟把呕吐袋藏到哪儿去了?难道这种东西是什么稀缺的物件?我上次来这儿时还看到过呢,现在就不见踪影了,或许有什么呕吐袋大盗,它们专偷这类东西,也许不是它们,也许是它,我不知道,它们干这种事时会一同行动吗?你见过那些不礼貌的家伙吗?我看导游没见过,它被那种罐头折磨得难以自拔,不过那些事还没发生,这对它来说是件好事,它现在还在为游客们讲解那顶帽子有多宏伟,渔网,那些渔网从树枝上掉下来,砸到它们头上,就让它们在这儿玩,它还是个不具备多少经验的导游,我得赶快去体育馆,你知道体育馆在哪儿吗?如果我没记错,你去过那儿,你是什么时候到那儿参观的?体育馆的馆长喜欢吃百叶窗,它抱着小提琴来找我,它对我说,能把那些跑步机给换了吗?我对它说:“可 第261章 抱病 以,你想换成什么呢?”它又不说话了,我静静地等,我很有耐心,向来如此,我想到了鲜花和侦探,它们现在在干什么?它们现在该干什么?我该让它们干什么?它们会听我的话吗?即使它们表面上任我差遣,可实际上呢?我放心不下它们,它们这时候多半还在车上,应该快下车了,侦探想在这附近下车,但鲜花拦住了它,它还想接着玩那些游戏,它的电影还没看完,侦探会怎样回答它?我想,它一定会说:“那就再等等,我们等会再下去。”“您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体育馆的馆长凑过来对我说。“不想,别告诉我。”它点了点头,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了:“这故事要从我家里的冰箱说起,我家里的冰箱空了,是的,又空了,手机落到了地上,它死了,我懒得管它了,我得把冰箱给填满。”“你想让我帮你的忙?”我打断了它,“我没空去照顾你,你去找别的同事。”“那你帮我把它开除。”馆长板起脸,不容置疑地告诉我。我对它的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它一直都这样,有时候蛮不讲理,它喜欢占卜,有一次,它把关于我的卜辞告诉我,我没认真听,它因此而发了火,它把餐桌给掀翻了,我没受伤,但它摔在了地毯上,我盯着它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它喊道:“印戳在哪儿?印戳在哪儿?”我没理它,我上楼了,我坐在它的房间里,它房间里的海报上全是它吃剩下的芥末,我想把那些芥末给擦干净,以便看看海报后面有什么,我不相信它,我钻到床底下,这儿没有陷阱,我把罗盘拿了出来,我就知道它会把罗盘藏在这儿,它应该去体育馆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瞥了罗盘一眼,那上面全是灰尘,也有些芥末,但不多,可以接受,这些罗盘的味道比不上百叶窗,但也没什么太好的借口,我冲着它吹了口气,把上面的杂物给吹掉,这些杂质砸在地上,地板几乎要被砸坏了,随之而来的是打雷般的声响,我吓了一跳,急忙把门关上,你可别忘了要把门锁上,我的脑袋跳个不停,我怕馆长又跑回来,门口外面全是石板路,正适合它游泳,它随时都能回来,而且很快,“你想把谁给开除了?”我问它。“是我这儿的选手,它负责跳水,我想把它给开除了。”“为什么?我看它干得很出色。”“你缺围巾吗?”“不了,谢谢。”这儿的选手有编织围巾的习惯,它们把围巾从裁缝那儿抢过来,对着梳妆台左看右看,它们不喜欢镜子,那些镜子爱说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不是所有镜子都不可靠,也有值得信任的,但总的来说,很少,从自身利益出发,它们不爱照镜子,“你的这条围巾是谁送给你的?”“首饰店里的保姆,它把那些首饰保管得好好的,它把订书机和围巾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它们,我食言了,但也不怪我,我工作压力很大,我没空陪它们,接下来我得把门修好,然后把地窖的门给彻底堵上,不能让它们到处乱跑,可是我还要仔细想想,这样干仍旧有些草率,我得把它们放在我身边,我得时刻盯着它们,顺便纠正它们犯下的错,你犯下过什么错?”我没回答馆长,它想从我这儿套出来些有价值的话,它经常干这种事,但我从不上当,我不知道它为何如此执着,这不过是个误会,它以前可没这样想,“把那个选手叫出来,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它呢。”“你早就见过它了。”馆长把手搁到后面,神秘兮兮地笑着。我给了它一拳,它的眼镜碎了,它立刻扑上来和我打在一起,我瞧见了一旁的花盆,是我摆在体育馆里的,我悄悄爬过去,把那些花盆搬起来,砸过去,音响被砸坏了,体育馆里寂静无声,它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又一动不动了。”我踢了它两脚,说道。我拆开它的上衣口袋,它穿着运动衫,这种衣服一般没有口袋,因此要把口袋找出来实在很困难,我不记得我找了多久,现在想想,我到最后也没找到,我灰溜溜地离开了,从体育馆里走了出去,有些选手在馆里游荡,它们一见到我就飘过来同我说话,它们向我问好,朝我弯腰,我一一回应了这些繁文缛节,它们的小腿是用檀木制成的,我问一位选手:“最近的棚屋在哪儿?”它指了指灰墙上的地图,我顺着它的手指看了过去,就在这时候,它给了我一拳,我眼冒金星,头昏脑胀,简直要倒下去了,如果你挨过这样的一拳,我想你一定比我更清醒,捏住这儿,天花板被煮熟了,这下完了,这种拳头会留下印子,这位选手的脸是椭圆形的,它对我说:“我不用洗衣粉,我只用洗衣液。”我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还好,我的脑袋没被它打坏,我还记得那张地图上的内容,我还知道我究竟该去哪儿,直到现在,我的头依然会时不时地发酸,我认为这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不过这种症状总是要等到之后才发作,至少在当时,这些拳头没影响到我,我一出体育馆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我对司机说:“我带了钱包,现在没下雨,立刻把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别和我说悄悄话。”司机见我这样,就不敢多说什么了,这些家伙欺软怕硬,我把副驾驶座上的纸巾拿过来,你抽出来几张,递给我,用耳朵递给我,我不爱看你的肩膀,手腕,手腕,司机没阻止我,于是我喝斥了它几句,我说了什么?我忘了,想必你有时候也会忘记自己曾说过什么话,这种事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不能怪我,等我们把我们说过的话全忘了,我们就成了新鲜的自己,因此,我认为要尽量少说话,不然,新冒出来的话总会把我们的退路给占住,我们难以把那些话全部忘完,只要我们还在说话,就会有新的话冒出来,还有个好办法,我们说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也就是说,把我们曾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因此,这些新说出来的话其实不算是什么新鲜的话,不会影响到我们遗忘的进程,不过一旦出了差错就追悔莫及了,这种差错是堤坝上的缺口,只要犯了一次错就难以挽回了,就像那些体育馆里的选手一样,它们有时候会心情低落,或许只是因为少吃了一顿营养餐,总之和它们的计划不符,它们因此而垂头丧气,在这之后的事都办不好了,这算是连锁反应,那花盆对我来说也是连锁反应,如果我不把花盆摆在体育馆里,那个馆长就不会睡着了,那儿没有枕头,我不买枕头,我不爱用枕头,床单可以吗?你把枕头拍一拍,不要用那只受伤的手,你得学着用嘴巴和我交谈,我打开号码簿,把视线移到被涂抹过的那一行,那是个推销员,不,不,它不是推销员,你看错了,它曾向我推荐过枕头,我忘记是什么牌子的了,总之,当我听到它的声音时,我就决定不用枕头睡觉了,如果我不把花盆放在那儿,我现在就不用抱头鼠窜了,棚屋,棚屋,这位乘客的态度不好,我不敢确定它是否会付给我车费,如果它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我该怎样把它喊回来呢?我想我没办法,后备箱里有棒球棍,我有机会把那些棍子拿出来吗?这儿很偏僻,我不知道它带我来这儿想干什么,好了,停下来了,我的汗毛竖了起来,我的背上全是冷汗,我听到这位乘客对我说:“就到这儿,这是你要的车费。”我把手机砸过去,让它扫了码,它下车了,我还得去棚屋,棚屋就在这附近,马上就到了,我看到远处的标示牌了,那上面写着呢,这儿就是棚屋,我得进去了,可我该把这辆出租车藏到哪儿呢?远处的墓园是个好去处,可我的衣服湿了,那些守墓的恐怕不会欢迎我,我最好找个烘干机,你来把我的衣服给解决了,我把出租车顶在脑袋上,顺着山村小路四处闲逛,我得找到那些公共烘干机,我想我找到了,就在那儿,你看到了吗?就在前面不远处,在那座小山旁边,还有个蜈蚣在打长途电话,我想走过去听听它在说什么,还是算了,先把衣服弄干净,我不想把这些雨滴甩到它们身上,我站在烘干机前面,把自己的蛋卷塞进去,我对它说:“这些蛋卷不好吃,而且很新鲜,吃它们时记得别用脚趾。”我隐约听到它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我总算把衣服烧掉了,我松了口气,等我转过头,我发现那条蜈蚣不见了,我走过去看电话亭,被锁住了,它是怎么进去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去墓园,我开着出租车来到墓园,跟守墓的员工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我找到了一棵树,这棵树比我的肩膀宽厚不少,而且树干似乎被掏空了,我试着把车开进去,顺便按了两下喇叭,里面没什么动静,看来能进去,我把车开进去了,我从车上下来了,我把车停在里面了,从体育馆出来后,这儿的煎饼已经过了很久了,我很饿,而且相当渴,如果它们能给我些果子吃就好了,我感觉到很轻松,因为我把那辆车给停在了那儿,至于它之后会去哪儿,和我没关系了,我知道我得去棚屋躲着,我不会帮那辆车想个去处的,我不能把它们的事都替它们办好,我也不希望它们替我这样干,这样做很没意思,我扛着长椅走过来,坐在守墓的员工对面,我摸了摸自己的领结,我把手套摘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我的墓碑前,我对员工说:“你被开除了。”“可我已经被您开除过一次了。”“是的,这次又被开除了。”“我还没领到工资。”“你被开除以后就能领到了。”“好,我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好,我马上就走。”“不行,那些东西是我的,你早就被开除了。”“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您能给我指个地方吗?”我想了想,对它说:“你去旅行社碰碰运气。”“您上次就说过了,我早就去过了。”“那就去学校里看看,记得盯住那些书桌。”“这地方您也说过。”“别闲聊了。”我猝然站起来,“你被开除了。”它听了我这话,当然得离开了,我想着,尽管我被开除了,可我还是得站起来啊,我最好能找谁帮帮忙,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山脚下有谁在喊我的名字,我把脑袋伸出来,向下看,这样就听得真切了,那一大群看不清脸的朋友冲着我吼了起来:“马上下来!我们来找你了!”我吓得从那儿跳了起来,我得赶紧跑到棚屋里躲着,我没去管它们的呼喝声,我一溜烟钻进了棚屋里,这儿的门很肮脏,这儿的窗户很破旧,我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好了,我看到了,那是一张桌子,我刚说完就钻了进去,在这儿很安全,不过还不够完美,我把袖子里的墙壁给甩出来,搁在我面前,这下就万无一失了,谁也不能把我找出来,它们正追着我呢,它们跑得不快,脚步迟缓,天花板上的披肩,上面有条纹,我看了看桌子下的抽屉,没错,的确是大理石,外面的司机站在那儿,它的主顾还没来,它把项链从裤兜里拽出来,照片在哪儿?对了,把嘴咧开,笑一笑,好,好,就这样,别动了,我去把化妆师叫过来,你先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就站在这儿,它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它控制住自己的腿了,那些不安分的小家伙,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小家伙,它们在那儿待了多久了?那堵墙上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让它烦闷,它捏住自己的鼻子,把它当成了上次没吃完的便餐,还是那一次的便餐,它没吃完,当时,它坚称厨师在这些菜里加了什么作料,难以言明的作料,因为不雅观,厨师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案板上,它对厨房里的家伙说:“开始了,开始了。”就用这张照片,还要再看看吗?不了,就用这张照片,我们这儿有很多照片,你看看再给我答案,我说过了,就这张,就这张,我只要这张照片,别把相册抬出来,踩住油门了吗?它一边捂着自己的口袋,一边蹲在草丛里向外看,它得提防那些小偷,它们无处不在,它们又回来了,它们总是在这些地方闲聊,没有别的去处,对它们来说没有别的去处了,它上上下下打量了它们一番,可以确定,它通过对讲机说着,就是这些小偷,我找到它们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支援我?我记错了,我不该躲在这儿,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得摸摸自己的脑袋,你最近过得如何?我想还好,我把这些事给记错了,你最近过得怎样?我当时从体育馆里出来了吗?也许没有,这些大理石上有口水,你最近过得如何?它们用嘴巴把它从泥土里挖掘出来了,和我的记忆有所偏差,我的记忆和它们给我的证据不太一致,和书上的寓言也背道而驰,那些书的封面被修改过,那些书被翻了很多遍,我能看出来,边缘处全裂开了,得用专用的胶水把这些书修好,你最近过得如何?我去买胶水时碰到了书店老板,它迎面走了过来,我叫住了它,我问它:“这就是你卖给我的书?你看看,这些书被翻过了,这种情况让修补变得很困难。”“我可没说过这本书只卖给过你。”它狡辩道,“而且,我现在在散步,别和我谈工作上的事,你看,这是我的孩子,它们站在这儿,它们是相当听话的学生,它们坐在书桌前面,就和它们站着的时候一样,一动不动,那些窗户外的家伙告诫它们,别蹲到书桌下面去,那儿不安全,你们知道了吗?它们点了点头,最显眼的是脖子,那些脖子被盐水泡过,你应当见过那些脖子,它们到哪儿去了?”“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告诉它,“它们走不远,你说说,它们能跑到哪儿去?我的手指有多长?这我也不知道,你帮我试试,那些尺子呢?它们的脸还在那儿,还没用完,它们的脸什么时候才能用完?等会儿,你别打岔,这附近没有牙齿和尾巴,它们的尾巴像是吸尘器。”树上的吸尘器,它们是来对付那些树叶的,从树干那儿溜过来的树叶,我的胳膊比你的胳膊更友善一些,你吹吹口哨它就能回来了,是吗?我不会吹口哨,我可以教你,没说错,我记错了,我没对馆长怎么样,当时,我们握了握手,就这样走开了,那些花盆其实并不存在,我想起来了,给我花盆的旅行社早就关门了,我去买票时,它们把那些花盆当作赠品,可我用不上这些东西,我把花盆送给体育馆了,现在看来是我记错了,那家旅行社早就关门了,怎么会有什么花盆呢?你能理解我,记忆总是不可靠,现在这种情况我早就预料到了,而这种差别带给了我劫后余生的庆幸,像是在开玩笑,这就叫本不该存在的庆典,我惊喜不已,我思 第262章 考着,我不告而别,离开了体育馆,看来馆长还活着,那时候的我接下来去干什么了?我得回忆回忆,让我回忆回忆,不过现在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暂时没空去处理过去的事了,我把树叶搁在这张桌子上,这不过是个记号,就像是书签,我随时都能再回来看看,只要没碰上那些堆在一起的车就好,堵车这种情况时有发生,这些书签是买书时书店老板送给我的,那家书店从笼子里飞了出来,它自己背着书包飞出来的,没带上它那些要好的同事,它说这些书签是它的传家宝,它让我保管好,等我拿走书签了,它就下了逐客令,“我们到那边去说。”“好,让我把事情交代清楚。”老板走到它的家属旁边,跟它们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它甩着自己的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我指了指远处的公共汽车,这意思是我们该上去了,它点了点头,没反驳我,快走,把那张床上的仪器搬到我这儿来,我们拿着票坐了上去,你得把头抬起来,小心,别碰到那些没眼睛的东西,我盯着那些眼睛,我们数了很久,书店老板问我:“你那儿有几双眼睛?”我把我的答案告诉它了,它不信,这和它的结论截然相反,它死死攥着自己的枕头,我得到婚宴上去一趟,它们给了我请柬,我要准备什么礼物?我把唢呐举起来,端详了一阵子,是啊,我不能再去想以前的我了,我得去参加这场婚宴,准备什么礼物都不重要,我能去就算是最盛大的礼物了,我被它们踹了出来,坐在地上发呆,参加婚宴的朋友们排着队从我身边走过来,我在林荫道上坐着,它们轮番朝我脑袋上泼水,等到最后一个家伙走远了,我也就站起来了,“服务员呢?”我喊了一声,它姗姗来迟,它把盘子和芥末举起来,用海报卷起来,它把这些没熟的东西劈头盖脸地砸到我这儿,我急忙捂住眼睛,等我把眼睁开了,“它就是这儿最有名的学者。”“您好,幸会,幸会。”我和它握了握手,我把它的手给拆下来,它只能把手垂下去了,别碰到地板,我对它说,你脚下的那块地板没洗过,“就在那儿待着。”书店老板警告它,“你最好听我的。”地板下面的那东西似乎答应了它,我听到的是因脑袋碰撞地面而传来的声音,我用翅膀拍了拍老板的发梢,我说:“你把票交给司机了吗?”“当然了,你连我都要怀疑吗?”我的确不相信它说的话,我只相信我的耳朵,它们眼巴巴地看着,你们想要什么?是这个吗?是的,能给我们吗?不行,我没出声,我的嘴巴,我宁愿让它们烂掉,你就站在这儿,我说过了,照片还没出来,你给我站在这儿,听懂了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一直站在这儿呢,我走在前面,你跟着我,你必须跟着我,我跟上你了,我跟上你了,“把尾巴给我!”那位学者居高临下地对我们说,书店老板把肚子缩紧了,我认为它马上就要钻到床底下去了,那儿的石板还没挪开,它进不去,我忘记告诉它了,如果它现在就钻过去,那么显而易见的,它会出丑,它会在大家面前出丑,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说到这儿,我松了口气,是啊,不是我把那块砖藏在那儿的,它怎么能怪我呢?我郑重地拍了拍它的肩膀,首先得把我的计划告诉它,我不知道它能否听进去,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先从停车场出发,经过图书馆时就拐进去,我们的沙发和腰带还在那儿,还没来得及拿出来,记得和那儿的门卫搞好关系,它们显得有些凶恶,是那些古怪的眉毛把我们的心情给搞坏的,我们过去时得小心点,别被它们咬到,站高点,对了,就在那儿,这个位置刚刚好,而且非常适合你,你的爪子、手指和尾巴都能凸显出来,这在照片上也相当亮眼,把手掌伸出来,不是那只手,看来婚宴结束了,我接下来该去哪儿?先找个自行车,我从路边找了辆自行车,这辆车似乎没上锁,我在这儿等了很久,我看出来了,没有谁肯过来,好,我把启事张贴到所有能被望见的地方,报纸上全是这辆自行车的消息,过了很久,没有谁愿意上门认领,我安慰自己,这辆车也许被遗弃了,那就由我来照顾它,我骑着这辆车走了,如果有谁肯过来,我一定会把车还给它,这不是什么亏心事,我也不是窃贼,即使找上门的失主是个冒牌货,我也绝不会揭穿它的,如果你遇上了这样的骗子,那么最好别激怒它们,它们丧心病狂又歇斯底里,它们常常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徘徊,只要稍有不慎,它们就好像被激怒了似的,它们把自己的衬衣和运动衫都撕开,它们把跑步机和花盆都举起来,它们气势汹汹地盯着我们这边看,这时候我就走开了,还好我有这辆自行车,还好那未必存在的失主没有在这时候冒失地跳出来,发行这家自行车的公司早就倒闭了,我时常会因此而担心,但忧虑不能取代我的正常生活,我的脸还得被镜子砸几下,我的耳朵还得被翅膀戳几下,我按了按自行车上的铃铛,那些嘴巴散开了,说到底,那家公司未必是因为这辆自行车而倒闭的,这也许是我为我找的借口,但你也见过,这家公司没那么简单,它们的口袋里不仅仅只有这辆自行车,这辆自行车的质量未必很差,业务水平相当高但是倒闭了的公司也并非不存在,你见过这样的公司吗?那家照相馆也是这样的,我认为它们迟早要倒闭,现在还没有,但这是迟早的事,还有那家体育馆,那家体育馆也是如此,直到现在,那儿的馆长仍时常来和我聊天,它认为是我把它的生意给搞乱了,它坚信只要和我扯上关系,那么任何事业都难以成长,这种玩笑话一开始是我告诉它的,有一次,它一言不发,死气沉沉,我走上前去询问它发生了什么事,你没记错,还是那些事,总之事业不顺,不能赚钱,它的财宝箱干瘪瘪的,为了安慰它,我开了个玩笑,我说,也许是我把厄运带给它了,它当时没说什么,但这会儿仔细想想,它显然把这句玩笑话给记住了,它想把我的盘子抢过去塞到它的嘴里,它的嘴巴和这些盘子不该住在同一个宿舍里,这是我说过很多次的话,可它听不进去,它的画和纸上的皱纹都揭示出了它的失败,它换了很多种颜料,但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我有美满的生活和丰厚的报酬,我有我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也许它躲在它的被褥里,那位馆长,它会用什么方式来咒骂我?这只是在开玩笑,我和它说过了,它把我随口说出来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我只是在开玩笑,“你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它当时是这么说的吗?也许这不是原话,但意思上很接近,“我不管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你是否在开玩笑,只要你说了这句话,我就得认真对待它,不管你是对谁说的,不管你是在哪儿说的,就算那些花盆里的花枯萎了,我也不能粗心大意,我的作业本上有你这句话,你好好记住。”要鉴定业务水平就得亲自去观察观察,从这辆自行车的关节来看,这家公司的业务能力很出色,它们的员工去哪儿了?还有那位老板,它和书店老板的关系怎么样?我在图书馆和博物馆里见过它们,它们拿起那些腰带,神气十足地去参加舞会,这场舞会不够热烈,我看出来了,我当时没去参加,这是主要原因之一,也许这不过是个个例?只有我掌管着的这辆自行车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这家公司的其他产品恐怕不能让我满意,这也是它们倒闭的关键因素,还好我找到了这辆相当稀少的产品,如果它们丢在这儿的恰好是个次品,那么这辆自行车还能发动吗?这些次品的链条和把手缠在了一起,我难以把它们分开,而更令我痛苦的是,我的手一放上去就挪不开了,那些肮脏的汁液和无法摆脱的声音都缠了过来,我得慢慢蹲下去,不能站得太直,这辆自行车高高在上,它就是为了俯视我的脑袋才待在这儿的,我把指甲洗干净了,我推了它一把,这辆车倒了下去,它的轮胎在我的眼睛里旋转着,很快就要转到我视觉的死角里了,我得赶在那之前把它修好,我信步走过去,按了几下喇叭,旁边的家伙看了过来,我把地上的灰尘拾起来,摔到它们头上,它们不高兴地走开了,我得静下心来,冷静点,冷静点,你不用告诉我,你不必教训我,我比谁都冷静,谁也不能在这一点上对我夸夸其谈,我只是提出一些建议,你不必给出这么大的反应,即使你不说什么,我也没任何怨言,那就把嘴闭上,你为何不先把嘴闭上呢?是你先说错了话,即使我说错了话,你也不该责备我,要把这种次品修好实在很困难,如果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么它也就不会被称为次品了,我需要帮助,可我把它们都赶走了,我现在追悔莫及,我能让它们再回来吗?或许能,不过它们不是什么好解决的货色,最好能给它们可观的悬赏,它们的性子是很贪馋的,这我知道,和你一样,我的朋友,你现在在哪儿?自从我们分开之后,我好久没见过你了,你找到你的祖先了吗?你走后,我到侦探那儿去了一趟,它的车抛锚了,似乎没修好,我不清楚那辆车现在怎么样了,看来它和鲜花也分道扬镳了,我想,它们是因为这件案子而起了争执,换句话说,算是你把它们给拆开的,不过你不必自责,我把信封塞到那些家伙手里,我对它们说,我很抱歉,我道歉,我道歉,刚才的事只是些意外,是些经常会发生的意外,你们大度点,它们把信封接了过去,里面的奶酪掉了出来,它们把包扎绳给解开了,它们问我,你想让我们帮什么忙?我说,把这辆车修好,是这辆车吗?不是,我制止它们,那是侦探的车,你们别去碰它,帮我把这辆自行车修好。“你想从哪儿开始修?”“主要是轮胎。”我告诉它们,“这辆自行车的轮胎不耐用,它们把唱词印在了轮胎上,那些员工一边哼着曲子一边抚摸自行车的把手,它们躺在楼梯口那儿,谁也别想从阶梯上下来,台后面的护士把开瓶器推了出去,主顾说:“谢谢。”“开始,我们帮你把轮胎扶住。”这下可就轻松多了,“把螺丝刀给我。”“哪一个?”“绿色的那个。”“不行,那是我的。”我抬起头盯着它们,也许这些次品的质量也能得到保证,我认为这种情况更普遍,我更倾向于接受这种现象,也就是说,这辆自行车是能够发动的,我不必和那些家伙打交道,它们的零件还没修好,我懒得支使它们,它们能干什么?它们不是不可替代的,我还是依靠我自己,它们可有可无,正是如此,无可救药,如果这辆车能够发动,那么这些次品会在什么时候出错呢?我盼望着,千万别在最关键的时候,如果它们在路上散架了,那么我该怎样把它们拼起来呢?这不是我该率先处理的事,我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腿,这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我摔在地上了,这辆自行车彻底坏了,我指着那些滚来滚去的零件破口大骂,好像这样做就能减缓我的痛苦似的,你小时候曾这样做过吗?撞到桌子就要给桌子几拳,尽管那些桌子上全是餐盘,它们晃动起来了,你的祖先对你说:“别碰这张桌子,回你的房间去。”你走了回去,把那张实心木门给推开,要让门挂在墙上,这是你的祖先教给你的,它说,这儿随时会出现猎物,我们得抓住它们,你和你的祖先在船上晃荡,这次旅行把你的胃口全打散了,这是它的伴侣留下的戒指,这戒指成了你祖先梦里的履历,你的祖先和它曾经的伴侣是在树洞里遇见的,它把轮船和出租车都停在了那儿,它的伴侣扛着铲子,准备把这种工具丢到它脑袋上,它把它给拦了下来,它对它说:“你在画什么?”画家告诉它:“这儿是海水,那儿是你的戒指。”它说的话没被你的祖先听到,你比我了解得更多,你祖先的耳朵不好使,更何况是在这种环境下呢?这种嗡鸣声一直陪着你的祖先和它的那位伴侣,也就是画家,我们还是用画家,它本就是个画家,后来才成了你祖先的伴侣,也许它们会分开,但它始终是个画家,树洞里的气候并不复杂,它们的皮肤上多出来了不少形状各异的斑点,它们把外套给脱下来,乘着风飞到树冠上去,趁它不注意,它把它给踢了下来,它对它说,你听听我写字的声音,这算是某种传统,它们在特定的节日里收集声音,它们牵着手在树干上蠕动,这是某类传统舞蹈,它们唱着歌,这些歌的调子很熟悉,有相当多的歌曲是从这些音节里变化而来的,它们从上面依次掉下来,它们说得记住它们写字的声音,“打开降落伞。”领头的家伙这样说,不过不是谁都能按住那些快门的,咔嚓声传了出来,杂货铺里的锤子簌簌作响,“就是这个?”“是这个,是这个。”“您就要这双鞋子?”“没错。”“您再等等,我们这儿有很多鞋,您再挑挑,你过来,把这位顾客领到休息区,记得给它个温暖的杯子,让它暖暖手,别朝杯子里吐口水,记住了吗?”“没什么事。”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律师还想来扶我,但被我推开了,我问:“这地方倒是很冷清,你怎么跑过来了?”“它们在睡觉,小声点。”律师把衣领整理了一遍,“它们委托我来找你,所以我站在你面前了,你就不能小声点吗?它们在睡觉。”“我的自行车坏了,这不能怪我。”我回答说,“你应该带着它们去找那家公司的麻烦,如果它们把这些零件之间的联系给捋清楚了,那么我也就不必发出那些不和谐的音符了。”“我没空和您在这儿胡搅蛮缠。”律师一面应付我,一面瞅了瞅半山腰的水萝卜,它舔了两下嘴,得意地提醒我:“一辆车变成什么样都不是你打扰我们休息的理由。”热水壶里的水用完了,纸杯上的火还没熄灭,门卫把大衣披上,跨过了门槛,它回头检查了一遍窗户上贴的砂纸,它拉了拉薄纱窗帘,可以确认的是,这些窗帘暂时不会饿肚子,它叹了口气,离开了,“我知道了,我立即带着这辆车的零件离开。”“好的,谢谢,我来帮帮你。”它虽然这样说,但它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哼了几声,从它身旁挤过去,正如我们一开始所说的,我不必把这家公司摆到对面,它的产品也许值得信赖?这也不好说,很难说,很难说它是因为什么而倒闭的,我宁愿相信它的 第263章 产品质量不会出什么问题,至少这辆自行车直到现在为止还没出什么问题,我希望它别出问题,这样就行了,可还有那位失主,这件事还没解决,而且婚宴上的蘑菇也等着我去处理,“你在干什么?”我急忙转过头来,盯着和我说话的这家伙,它把帽子摘下来,递给我,它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我皱起眉头,觉得不舒服,我没理它,骑着车离开了,也许它就是那位失主,但我不这样想,那位失主应该是个和体育馆馆长差不多的家伙,它们的体型很接近,只要它曾用过这辆自行车,那么我就能读出来它留下的印记,它不是馆长,你放心,这些卡车得到过我的检验,手推车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很久没见过它了,不知道它最近过得怎么样,它热爱生活,它这次又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这次它被抓住了,也许这就是它们为它筹备已久的贺礼,它要怎么逃出来?它擅长躲藏,这我知道,可它未必擅长逃跑,它擅于躲藏,从来不必逃跑,这或许就是它不善于逃跑的缘故,它没能得到执行的机会,它只不过接收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命令,那些虚掩着的门迟早会把它的行踪给暴露出来,它们对待这样的家伙从来不会留情,把罐头丢在那儿,我要味道最淡的那一份,记得把灯关上,拉一下走廊附近的绳子,它们的耳朵被处理过,这是为了防止泄密,它们的胳膊和脚掌都被动过手脚,它们难以留下脚印和手印,我想手推车没什么办法了,它能想出来什么办法呢?它像个六神无主的滚筒洗衣机,那些年轻的朋友们根本不尊重它,它连反驳的力气都消散殆尽了,你们还年轻,你们还年轻,它冲那些来抓它的家伙念叨着,它说的话于事无补,它们的耳朵是摆设,手推车骗不到它们,它们把它夹在胳膊下面,带着它走到凉亭中间,这儿的灯光刺中了它的眼睛,手推车想把眼睛睁开,它的睫毛和眉毛似乎都扎进了眼睛里,它疼得嗷嗷直叫,但那些家伙们不理它,也许它们坚信这不过是它的诡计,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正因如此,它们有了数不清的应对方式,一开始,它们总要蹲下来嘘寒问暖,可它们的情谊温暖不了这些恶棍的眼睛,吹一口气,第二口气,第三口气,顺着锅炉飞到天上去,再加把劲,那家伙说着,把你们肚子里的气都吹到里面去,你们还年轻,平时要少说话,多行动,这才是我对你们的告诫,它们抓住那家伙之后,它的脑袋转个不停,一直在想逃脱的计策,半路上,它对它们说:“我的眼睛疼得难以忍受,你们看,我的泪水从眼睛深处钻了出来,你们没见过我这样的老东西吗?你们就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吗?”它们没多想,很快就把它放下来了,于是,它嚣张地跑开了,它还不忘回过头来嘲笑这些愚蠢的导演,它们火冒三丈,在这之后它们就不会犯错了,至少在这一方面不会出错,手推车想靠这种方法离开是绝无可能的,它明白,可它的眼睛确实出了问题,那些谎言隔了这么久还是落在了它的身上,“这是我的自行车。”它把眼镜戴上,检查过后告诉了我。我正想着手推车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它,我险些撞在它身上,还好这辆车的刹车系统能令我放心,等我把车停下来之后,我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我下来时不小心用腿击打了一位无辜者的脑袋,我不知道它是何时站在那儿的,我看不清楚它的编号,也许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也许不是,我希望不是,这种事最好别发生,或者少发生,“这是您的车子?”我问道,“有什么证据吗?”好啊,我把这段话给说了出来,就好像我不打算把车还给它似的,我和那些家伙不一样,我不打算把这辆偷来的车据为己有,可总得确认一遍,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我知道我先前说过什么,可以前说的话早就过去了,这些话之间根本就没什么特殊的联系,我知道我说了那些话,不过只是随口一说,不算什么值得你思索的承诺,好,用火车轨道来疏通马桶,那的确算是诺言,没什么,我要食言了,就是这样,我得食言了,就在现在,我为我感到骄傲,“那辆车上写着我的名字。”它说,“你可以看看,就在把手下面,那儿的贴纸上写着我的名字。”我立刻把手伸过去,我把它给捂上了,它没说错,这地方的确有块贴纸,它没说错,但也有可能调查过了,它未必是失主,我谨慎地询问它:“那是什么颜色的贴纸?”它没说话,它似乎在看我,它当然在看我,它在等着我犯错,我不能给它这种机会,我接着发问:“你叫什么?”我看过那张贴纸了,或许和它的名字有相像之处,或许,“这辆车留给你。”它对我说,“我不需要这辆车了。”“那可不行。”我说道,“我得把这辆车还给你,你不用劝我了。”“你拿着,我走了。”它走了,也许要走到那些生产商那儿,我对钢琴说:“能请你把那些灯泡拿出来吗?它们走了,它们走了。”“我马上来。”它把灯泡搬了出来,对我说:“你想要哪一个?”“哪一个都可以,我不挑食。”“不行,你必须给我答案。”“给你,给你。”我拿着灯泡走开了,还得把车灯修好,我坐在车子前面,把灯泡塞进去,鲜花警告我:“别这样干,那些灯泡塞不进去。”我没理它,我不能时时刻刻都照顾它们的飞镖,这会把它们惯坏的,鲜花在工作上取得的进展并不乐观,我得让它坚强一点,它再这样下去就完成不了它公司里的目标了,侦探现在出远门了,这儿只剩下了它一个,它的车子总是出毛病,它要怎么完成那些棘手的工作?它在鹈鹕身上锯木头,记得把雨衣穿上,我知道,我穿着呢,鲜花要穿什么样的雨衣?也许是油布雨衣,那是它的最爱,接着锯,我没让你们停就不许停下来,所以说,我们都得听你的?不然呢?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得团结起来,只能这么干,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了,快回到你们的洞穴里,守好你们的岩石,别让我进去,如果鲜花不穿雨衣,那么它会被农场里渗透出来的牛奶砸烂脑袋,这是不可避免的厄运,穿着燕尾服的蟑螂跟着它出来了,它得穿上雨衣,我想,那些雨衣是从旅馆附近路过的乘客留下的,它们说:“我们在这儿借宿片刻,希望你们能谅解。”这就是披上外套的强盗,“到操场上来。”鲜花说,“我们聊聊那些雨衣的事。”房客们吃过了饭就去找鲜花留下的讯息了,它们的鼻子很灵,它们把鼻子里的作家清理干净后就能前进了,鲜花在操场上等着它们,这儿的地毡被炉火烤得刚刚好,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它把壁炉架上的自画像取下来,递给那些乘客,这是你们要的画,我画好了,记得把雨衣留下,不过是次交易,随处可见的交易,把盖子关上,我们知道了,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们离开时把门关上,这点别忘了,我们不关门,我们不关门。鲜花把那些雨衣从墙壁上取下来,它看了看雨衣后面的绳子,这是被穿过许多次的雨衣,它不爱用这些过时了的东西,更何况多半留下了它们的气味,那时候侦探和鲜花还在一起,这点应该能得到保证,我知道你为此而担忧,不过我的猜想得到了证据的支撑,我翻看过鲜花的日记,印象中,在那段时期里,它和侦探是见过面的,或许我不该这样说,那时候它们相处得很融洽,可现在鲜花似乎众叛亲离了,我就是想把这种原因给找出来,按理来说,我不该管它的事,鲜花告诉侦探:“我要了两件雨衣,你想要哪一件?”侦探从木桶里挑出来了一件,它看向鲜花,我不知道它为何要看着我,就好像这些雨衣根本用不了似的,实际上它们还很完整,也许卖相不怎么样,但用起来一定足够了,“既然你闷闷不乐。”我说道,“那就拿着那些雨伞,如果你认为一把伞就能够解决你的问题,那就让那把伞陪着你。”也许它们关系上的裂纹是在这时候埋下去的,我不知道,如果它们这时候就已经有了些小心思,那么之后的事就全说得通了,在它们拿到雨衣之后,它们应该顺着走廊去了水手的住宅,那些脚印现在还留在地上,你看,这一片棕色的是侦探留下的,另外一片则属于鲜花,它处理过自己的脚印了,但显然处理得不够完美,而且侦探的脚印根本就没被订正过,我认为谁都能看出来这些痕迹来自于谁,而侦探的身份关系着鲜花的安危,我们能找出一个就能找出另外一个,也许就是因为那次不和而导致了这种情况,它们应该等等再行动,它们不该立刻行动,它们被雨衣害得很惨,鲜花像是在赌气,它只给自己的脚印购置了外衣,可侦探的脚印被弃之不顾了,从这一点我们就能看出来,这些印记通常是由鲜花来处理的,但侦探不是个傻瓜,等它们回去后,它渐渐醒悟过来了,为了求证,它趁鲜花不注意时来到了外面,它看到了自己的脚印,更为醒目的是另一行残缺不全的印子,它明白这是鲜花干的,它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是为了防止那些不好听的辱骂声传进鲜花耳朵里,它得悄悄地对付它,不能让它察觉,鲜花似乎睡着了,侦探知道它床垫里有鸭毛,也许这次行动耗费了它相当多的精力,也许是那种背叛令它深感不安,但无论怎么样都和侦探没关系了,它打开壁橱后面的洞穴,它把衣架上藏着的武器取了下来,它推开鲜花房间的门,进去之前先要拔下一根头发,侦探把头发丢了出去,看来没什么意外会发生,它把开瓶器又拿了回来,看来这下一定能派上用场了,它把瓶子放在鲜花的脑袋附近,争取让这两种声音和好如初,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步入尾声了,侦探把瓶子放在嘴唇附近,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它乡下的牧场中,那儿安宁又和谐,它们很难找到它,不对,鲜花没死,也许死了,也许没死,我最好现在就问问它,我给鲜花打了个电话,它给出的答案不具备说服力,我们暂且当它还活着,那么这件事显然被我推到了不妥当的位置,和你说得一样,这算不上什么严重的错误,也许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失误,看来它们的雨衣很结实,那些雨衣跑到哪儿去了?还在货船里,马上就要到港口了,“你们去把这批货物接回来。”船长严肃地命令它们,“这次不许出错,你们都得这样写字,你们只有这样一次机会,我的眼睛里没有失败者。”它把石膏像抱起来,放在胸口前面,船长揪住石膏像背上的围裙,它对舞蹈演员们说:“别愣在这儿了,我给你们的利息还不够多吗?你们不能太贪心,这样不够,你拿到的财宝比我多,那是因为我是船长,我来到这条船上时你在哪儿?这是浅显的先后关系,遥控器坏了,给我找个有钱的,不能太瘦,用油,那瓶过期了,用我手里这个,你是从哪儿找来的?是我买来的,怎么了?我只是想说,你手里的调味料未必能及时行乐,你太悲观了,别吃蜡烛,记得用果酱,这些果酱又是从哪儿捡来的?不是捡来的,是那棵树上掉下来的,我路过那儿的泥土时正好看到了那瓶果酱,一开始有很多,而且玻璃窗后面也有不少,我先找了个足够狡猾的容器才肯开始动手,计划周密,计划相当周密,眉毛旺盛,眉毛十分旺盛,你过来,看到这块黄木了吗?你们路过报摊时记得帮我买一份报纸,上一份报纸我看完了,先给你们,我不会把报纸给你们的,快走开!你们用这份新报纸去换旧报纸,那些古董不好搞到手,我信得过你们的口才,你们千万别辜负我的耐心,还有那家报社,别忘了那家报社,替我向那儿的记者问好,下次见面时我带它们去坐旋转木马。”舞蹈演员们把那份报纸接了过来,它们刚要走,就听到船长又有吩咐:“你们得选出来一个带头的。”“不用了,不用了。”它们仰起脖子,流着口水齐声说。“不行!”船长在地上打滚,它滚到了那些酒桶里,它把奶瓶捡起来,把奶嘴挤进自己嘴里,这儿很狭窄,它们建造这些建筑时出了差错,它们不小心把这些村落传承已久的雕像给砸坏了,这是意外,这是意外,它们向那些村民们反复解释,可谁会听这种说过很多次的借口呢?一个借口用一次就够了,并不是每位选手都能用一次,这些次数被堆在一起了,在体育馆里训练时,这是需要时刻思考的项目,体育馆的馆长把手放进袖子里,它的衣摆蹭到了地板上的灰尘,那些选手们殷勤地把衣柜推过来,它们说:“您看,这些衣服都是从睡袋那儿购置来的,而且和您的身材气质都很相称,倒不如说这些衣服根本配不上您,但没办法,这是我们这儿最出色的衣服了,您不能怪我们,您应该责备自己的美貌和身材。”这位馆长一下就吐了出来,它喝多了,它说:“我需要一些火柴,给我火柴。”一名选手把火柴递给它,可瓶盖被它丢到地上了,它喊道:“这些火柴是你买来的?我不需要你买来的火柴,你能买几次火柴?很多次,很多次,可它们不喜欢被买过很多次的火柴,受潮了,不好用了,我真想把火柴塞到你嘴里,我真想让你尝尝这些火柴和海鸟之间的差别。”馆长指着舞蹈演员的鼻子,它说:“你被海鸟丢进海沟里了。”馆长接着说:“它们可没这么圆滑,它们比我更难对付,你们以为只用几句话就能把它们的雕像还给它们?那些雕像被打碎了,你们想用嘴把我们失去的东西给捞出来?我们得从你们身上把我们丢掉的东西找回来,我们失去了一座雕像,你们的身体就是我们即将到来的雕像。”它们大惊失色,瑟瑟发抖,它们的腿和脚缠在了一起,根本动不了,它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求饶,把那些早就说过很多次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这句话也一样,那些村民没搭理它们,这和牧场里的老同学没什么区别,尽管这儿很狭窄,但依然能提供充足的空间,即使不把钱包送给那些飞来飞去的外来者,村民们也 第264章 海 坚信这样就够了,虽然狭窄,但船长还是能爬出来,它把奶嘴吐到地上,它打开脑袋上的台灯,那些舞蹈演员们正等着它呢,它举起手,吼了一句:“都去!”它们作鸟兽散。 这些舞蹈演员们来到港口等船,这儿的员工说:“我们有看不完的杂志和吃不完的甜点,你们想待到什么时候都行。”舞蹈演员们用折扇拍打员工的脸,脑袋们缩回去了,它们急忙向其他乘客索要木板,它们嚷道:“快!快!别浪费时间!考试马上就结束了!”考生使劲搔了几下自己早就冒出汗来的额头,它说:“我们就不能去地下室里待着吗?那儿再凉爽不过了。”“你一开始没这样说。”护士不耐烦了,“快点把你的作业写完,我们没时间了。”“这道题呢?谁会写这道题?”它站起来用喇叭把这件事说了出去,有好几个买家赶了过来,它们叽叽喳喳,吵个没完,这位考生觉得耳朵要炸开了,它把手伸出去,示意它们安静会儿,可现在谁会听它的话呢?它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牛仔裤,这是个字谜游戏,它又问了一遍:“谁擅长解开这种字谜游戏?”“我!”“我!”它们大喊大叫,总之就是把自己胡须的味道给描述出来,考生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但它很快意识到这对解题毫无帮助,倒不如说完全是在澡盆里吵架,考生站得很高,它说道:“你们别吵了,我把这道题再说一遍,和这道题无关的家伙立刻出去!”它下了逐客令,简直让我难以置信,当你去朋友家做客时,我想这种行径是难以被原谅的,谁会拒绝一位友善的邻居呢?你的邻居向来爱在你家附近闲逛,你告诉我它图谋不轨,我却警告你那不过是小打小闹,我和你的亲戚把你围了起来,桌子上的木勺主要是关于这位邻居的,它的资料被我们收集好了,我们来看看,这位邻居曾在一次脱口秀中大出风头,它一面用脚掌对付圆珠笔,一面把麦克风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些坐在台下的观众刁难它:“请问,您一般多久洗一次衣服?”“总是在这件衣服满意的时候去洗它。”这位邻居说道,“我会照顾好每一件衣服的,我当然会满足它们的要求,它们的梦想我再了解不过了。”“您一般用什么工具洗衣服?”它们穷追不舍,不可能把这家伙给放过去。“通常来说,是洗衣机,我的连衣裙和小提琴都相当难处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坏掉的抹布,它们烂在了洗衣机里,我想把它们取出来,你猜怎么着?我不能把它们取出来,然后,它们掉进了洗衣机里。”台下的观众们发出了一阵笑声,坐在电脑屏幕前猜测现场画面的邻居们也开怀大笑了,邻居把帽子摘下来,打算把这些家伙全砸死,可它们跑得很快,它们的腿脚还挺利索,这位邻居能捉住那些来捣乱的肉冻,可想要抓住这些吵闹的家伙竟变得如此困难,那些肉冻是在一次聚会上被邻居找出来的,它那时候正专心致志地享受自己的胸脯肉,如果不是柜台后面的声音,它一定想不到这儿的侍者服务态度有多差劲,它们从垃圾桶里爬出来,它们的腿很长,邻居赞叹道,它问这些侍者:“你们是如何保养那些铅笔的?”“很简单。”它们开始传授经验,“你得让它们享受到充足的睡眠,像您这样的就不行,您脸上的黑眼圈比我的纽扣还大一些,或许要小一些,也许都不对,你等会儿,你先坐在这儿,我要回家把我的纽扣拿来。”邻居只好坐在这儿等它了,不知道这位侍者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它能来得早些,那么这位邻居还能赶上待会儿的剪彩仪式,它们会提供老鼠和宽檐帽,我最好能及时赶过去,如果去得晚了,那么我就只能闻它们留下的尾气了,那儿的白鹭是个好客的奴仆,它把门修好了,现在能把我们都吞进去,白鹭让来这儿的顾客先坐在门口附近,它得把枫树请出来,它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这棵枫树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我们不由自主地把头抬了起来,我当时很粗心,没看到那些树杈上的石凳,白鹭告诉我们:“这些树叶马上就飘下来了。”“这些树洞是什么味道的?”有个和我一样的顾客质问它。“和你一样,和你一样。”它心满意足地坐下了,我想离开这儿,我弓着腰,从后面的座位上离开,我走了没几步就让它瞧见了,白鹭从顾客头上跑过来,跳到我前面,它问:“这儿有什么让你不满意了?我们的剪彩仪式还没开始,可你马上就要走了。”我对白鹭说:“没啥不好,就是有点儿难受,我想去外面转转,过会儿就回来,这儿太闷了,我没办法把鼻子打开。”我想了想,正准备让它出去,可我的眼神被它口袋里险些掉出来的糖块给吸引住了,看来它一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该想个怎样的办法才能把它留下来呢?我斟酌良久,终于有了个并不成熟的主意,我试探道:“您不介意让我把天窗打开?也许外面的垃圾和淤泥掉在这儿后,您的心情就能变好了。”邻居把舌头伸出来,喘了几口气,它说:“好。” 看来我接下来要把天窗给打开,这家伙很久没被碰过了,我想想,这儿的天窗该怎么打开来着?我不是这儿的老主顾,我最好能找个知识丰富的家伙问问,肯定不能是这位邻居了,我刚把卷轴递给了它,现在去找它显然违背了公平精神,有个顾客趴到我肩膀上唱了一句歌词,我对它说:“你的牙齿呢?”“先找个台阶,先找个楼梯。”它指着外面的台阶,“你敢出去吗?外面很危险,就现在,不用我叫几个帮手?”这是激将法,被我识破了,“您想吃什么?”“已经有侍者来同我打交道了。”我告诉这不懂规矩的家伙,“谢谢。”它趴到另一张桌子上去了,我的那位侍者还没回来,它究竟去哪儿了?我用手指敲了敲透明桌子,它怎么还没回来?我把手机掏出来,把它当作弹弓的石头丢出去,它太沉了,我看到它砸碎了玻璃,飞到了街道外面的缝隙里,这儿的老板就在我后面,它冷冰冰地责骂我:“这扇窗户比你的手机更值钱。”还好,它还懂得替我换算,这是个通情达理的老板,邻居把自己的钱包取出来,交给老板,它补充道:“这些钱够吗?”老板看都没看,它把钱包塞进台上的陀螺里,它说:“不够。”“你需要多少?”“你还有多少?”“自行车呢?自行车怎么样?”“可以,用盘子。”我继续问老板:“你需要多少盘子才肯满足?”“什么颜色的?”它需要反复确认。“给我看看你的证件,给你,在这儿呢,嗯,谢谢合作,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你们最近看过很多次,出什么事了?没什么事,一点小问题,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事,你想想,要用多少铲子才能把我们的水族馆给合上?需要很多,你没认错,需要很多,你的那把铲子呢?早就埋进土里了,你去水族馆时别把我带上,行吗?这段时间我被它们折腾惨了,它们一到该吃东西的时候就开始吵,什么时候请个有脾气的游客?再等等,它们还围着那顶帽子发呆呢,我的帽子?我的帽子还在路上,你的呢?我的?快了,快了。”你的邻居又来了,能请你把门打开吗?上次是你把它拒之门外的,为了补偿它,这次得由你去开门,说到这儿,你的亲戚朝我的方向望了几眼,我心领神会,立刻把椅子搬出来,我们就谁该坐上去进行了一番争辩,我们之间有了分歧,这是常会发生的事,每当你把斗篷挪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会把这些事再说一次,我朝它们说:“它什么时候来?”“就在门外面。”“我们能把屋子给整理好吗?这儿太乱了。”这儿的地板砖早就被你乱丢出来的垃圾给填满了,也许不是你丢的,即使是你干的,你也不打算承认,我想你是不会承认的,你向来如此,在照相馆那次也是,“我们从哪儿开始动手?”你的亲戚们问道,“先把笤帚找出来,就连笤帚也被这些善良又正直的物件给埋起来了,我们也许需要一把崭新的铲子。”“不用。”我制止它们,“我看到扫帚了,我去把它拿过来,你们就在这儿站着,千万别走散。”我告诉了它们,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放心,我想你也知道,总是会有诸如此类的烦心事降临在我们身边,我对它们说了这些话,但它们全当成耳旁风,这倒不是出于邻居们病态的掌控欲,我只是想给出一些合理的建议,显然,它们有独到的见解,这些浅尝辄止的看法在我们之间留下了深深的沟壑,我得想办法把这些丑陋的伤疤给填平,在去拿笤帚之前,我得先完成善后工作,我不知道它们又会干出什么让大家都失望的事,总之要垂头丧气,总之会一言不发,在开始之前就得这样说话,把它们推过来,就在这个坑前面,把铲子伸进去,把坑挖深些,它们的眼睛和这坑里的颜色能搭在一起,这位邻居顺着坑上的梯子游下去,在半路上,它感到这正在外面纠缠不休的深坑打算把它推出去,你的邻居把绳子缠在腰上,另一端在它的肩膀上,它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它安慰它:“别着急,我们马上就下车。”“我还有急事要去干,我还有做不完的急事要去做。”它的四肢周围总是有这些挥之不去的正方形树根,用铲子把它挖断,它把黑板敲了一遍又一遍,它的指甲快要脱落了,把剪刀拿过来,别对我说这些话,行吗?你不能总是依赖剪刀,别总是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我不是你的员工,我不必听你的话,你那些烦琐的小事都成了我的责任,这本就是你的责任,我只想提醒提醒你,你有时候会把这些不该在你膝盖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如果我不来提醒你,谁还能提醒你呢?我自己就能提醒我,没有谁比我更了解我,我站在这儿,我站在窗户外面,彩色玻璃,彩色玻璃,我站在窗户外面就一定能比你看得更清晰,把窗户锁上,这把锁老旧又残破,这把锁上布满了我们的马蹄铁,“朝那边走。”邻居对你说,“我家在前面的胡同里,小心,别开过头。”你把那些时刻准备跳下车的方向盘给控制住,你思考着,这位邻居说的话都别有意图,它的那些诡计你一眼就能识破,可你身边的那些蠢货就好像看不到它似的,你正怀疑着那些不着边际的童话故事,看来那些从它们口里蹦出来的传奇完全成了可有可无的谎话,用它们的嘴打造出来的绷带本就不够可靠,当你受伤时,你怎么能信得过它们呢?你怎么敢信得过它们呢?你的头耷拉在车子的抽屉里,你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中不断回荡,尽管如此,这位邻居的声音仍旧能钻进你的尾巴,你对你的邻居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家在哪儿,方向盘跟我更要好,它们摸不清楚这家伙的秉性,我当然行,你不行,这儿没有你能站得住的椅子,我看你最好向我道歉,我们还没试过,你不许对我下结论,这可不是在实验室里,你听见了吗?用喇叭,用桌子上的喇叭告诉它,它的视力出了问题,它多久没看到我们了?你想从这儿出去?至少得在我们的喇叭里走走,快来,快来看看,你想让我看什么?等把你送到家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要去做什么?这和你没关系,我不去管你,你也不必搭理我,可我得把住址告诉你,不用!我说过了,我知道你住在哪儿,我还得把我亲戚的名字全告诉你,一个都不能落下,我们毕竟是在同一瓶鞋油里长大的,你之后想干点什么?等我把你送回家之后。”“你想让我干什么?”你的邻居问道,“我不知道我该睡在哪儿,你能给我点建议吗?”“不能。”你拒绝了它,“你从不重视我给你的意见,我何必再说呢?”“那是以前的事。”你的邻居向你保证道,“我这次一定洗耳恭听,每句话都会被我记在脑袋里。”我想它说的这句话恐怕不会奏效,也许它向来是个诚实的邻居,但它们会撒谎,这就成了它们的过错了,如 第266章 弓影 “这……什么时候回来的?”了惊愕地瞄着钱包,似乎压根不敢相信这已凝固在眼前的事实。 它们都不说话,也无动作,只看着眼前的了。 “你们……这什么意思?” “要不……”的试探着询问,“今天的行动先结束?咱们回去休整休整?” 了虽不言语,但上下不停摆动的脑袋已昭示它的态度。 “不行!”了斩钉接铁,一口便否决掉这意见。“错过了这次,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的自知其中道理,但遇上这难以言名之事,自然只能行无可奈可之举。 “走,现在也没事了,回车上去。”了边说边转身。 它们跟着它离去,皆一副心事重重样子,了差点忘了带上买的东西,忙回来拿走。 的走在路上,思想也在不断活动着。 可以确定,了一定出了问题,可关键是……问题也有大小之分,情况也有轻重之辨,真的要为了这点小事,立马放弃掉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此外……的的心思不由自主便飘到身后的了上,刚刚它为何要阻止自己?只是巧合吗? 它此时迈动双腿,还能隐约感觉出那双腿的触感,这究竟是何物,还待着自己进一步发掘。 若了所说不假,它恐怕也有着异常情况,还有……刚刚多半是自己心急,故而一时捋不清头绪,现下细细想来,关于了的具体长相,自己与了未泄露一言半语,对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怎么了一来,便如有所知般提醒起你们来了? 难道真是了气质太特殊,一眼就能记住,导致不必多言,便能猜出它们所说是谁?还是说……自己拿进来时,了的对话未传进它耳朵里,就在那短短时间内,了便把了的详细样貌描述出来了? 的越想越头晕,这晕眩感渐渐化为恶心,折磨着它的神经,它惊觉身边皆有庞杂的异常之处,再加上近日多有些怪奇之感,于是它慢慢有了个猜想,自己此刻恐怕已陷入某种奶油蛋糕中了,就像在什么癫狂存在的无垠梦境里沉浮,已找不到确切的所在之处和打折过后的痰盂,最好是在网上买来的,也可以不是,别把电线杆塞进嘴里就行。 可无论如何,无论自己是在杂乱的幻象里还是在真正的现实中,了都应该能帮到自己,的在等待机会,能仔细查探的机会。 了走在它们身后,它看着身前的它,慢慢皱起眉头。 已可以确定,了必然出了事,它的戒备本已因先前的试探放松,现在却又紧绷起来。 此外,先前的的也颇为可疑,事实上,一个的单独待在哦里,这情况已不算多见了,到了后来,自己明明没跟它提过了的长相,这哦哦却能立马认出来。 了有个猜想,有问题。 恐怕……站在里面时,的和了会被搅乱,哦哦会遭干扰,因此,平日里一眼便能瞧出的问题,在其内部倒成了不易注意到的难题。 了出事跟这的的有关?了打算抽个机会,再返回去看看。 想着,它便不由自主开了口: “咳咳,嗯?要不咱们再回去一趟?我还……哦!” 前方它停住脚步,扭转脖子,眼神飘洒过来。 了被这两个家伙看得大为不适,那分明是怀疑的眼神,这怀疑扎在自己心里,像根刺般拔不动,甩不出。 它只好缩缩脖子:“啊?嗯,你……我开玩笑的。” 它们又一前一后走起来了。 了在心里狂骂一通,的搞什么?怎么连我也怀疑上了?了?一????? 于是,它竟也忍不住,自顾自以牙还牙起来,对的的疑虑也就应运而生了。 安静地回到原本的位置,挺安静的。 安静看向的:“什么情况?看你们仨状态都不太对。” 的好像没听到。 “放心,都听不见的。” 它这才肯开口,不过说话时,始终对戒备怀着些许戒备之意。 将这一路之事简略说明,又掐去些不愿告知的部分,话说完,对方却无多大反应。 它点点头:“哦,知道了。” 思虑再三,的最终做了个鲁莽的决定,它打算直接将窗户打开,然后爬进去。 屋内垂下深色的帘幕,或许能稍稍掩盖自己的行踪。 已消散去形体的双手轻放于窗户上,但却未能打开目标。 或许是被锁住了……悄悄走向另一扇,这次倒是卓有成效。 悬着心将身体探入屋内,的谨慎地反手关上窗,缓慢拉开跟前的帘子。 露出道狭窄缝隙后,它便侧起身穿过去,目光扫射向各处角落,这客厅大概并无人迹,且多半已闲置了段时日。 身后的办公室中,数不清的的涌出,有的在地上蠕动,有的吸附在天花板上爬行,一起朝着它行动。 突然,突然,被的击中的那名的突然迅速行动,接着突出,数根油绿色的了自其中突出,的看到这只体型变得巨大的的迅速朝它们游动而来,放慢脚步,稳住心绪,观察起整体环境,此处还连通着两三个其余此处,看下来算不得突然。的规避着脚底不计其数又奇形怪状的踪迹,探寻完整个然后,到最后也未找到突出的踪迹。 突然,它瞧见样熟悉。吸引自己视线的是个熟悉,有块纯白色图案混杂在地上,图案,闪着,分明是之前见过的。 这东西如燃得正旺的烈火般烤着的眼,使它不得不把烈火放过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万千偶然中匆匆瞥见了所谓线索,还是正被深处的罪恶拖向灭亡的沼泽,将身子垂下去,把东西拿上来,正疑惑着这玩意是如何保存起来的。几缕惊慌混杂着熟悉感,默默在心中卷起波澜,它有些担忧,有一点担忧,担忧。 不过遐想与现实间似乎总隔着架加加……断裂的……桥梁!虽多有……相通之意!但到了……关键……处便发觉是……虚惊……一场!不论如何,此地的怎样显然绝不简单,的将这已保存好了的总结收起。 可惜之后的探寻并不好,从客厅来到卧室,又折返入卫生间,数量稀少的房间堆满繁多的物品,其中再无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它打算就此离去,却又极不甘心,便来回在屋内穿行,终于,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引起警觉的是块与别处相异的地板,先前被如毯子般铺着的异物盖满,自然隔绝了投来的视线,但走动时不可避免的触碰使这些东西移了方位,因此线索便呈现在的眼前。 它俯下身,埋低头,用手触摸着稍显突兀的边缘,这处地板似乎能够活动。 试着将它掀开,但好像没用,轻敲几下表面,便传出了阵闷响声。 提心吊胆地用手掌覆住目标,微微发力下压,注意力散到各个方向,好在并无什么危险。 地板稍沉几分,接着便停住不动,地板处传来滚动声。 即刻看向地板,不知何时已多了个地板,即刻有些犹豫,它担心里面有地板躲着。 顿了片刻,行动先思绪一步,地板敏捷地地板着,轻点在地板上,不多时地板便射向地板,攀住入口,因地板而带来的地板在此时已尽皆地板,微微用力,整个地板便翻进地板中。 它略有些惊讶,内部的空间倒还算广阔,从下来看毫无端倪。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照着此处,周围最显眼于是,它自然便谨慎地走了过去。 或许这是它曾使用过的桌子,上面还摆满未写完的文字,略靠前的位置有张照片,照片上的土豆都含着幸福的笑容。 湖蓝色土豆在照片上格外显眼,这可能昭示着对方的昭示关系。 的低头看向桌面,正中央放着一本书,翻开后,扉页上写的字攫住了自己的心,上面说旋转机器的按钮时,光芒会渐渐充斥整个房间,你们缓缓走过去,任由光线穿过后背,如腐败烂肉般的长条状物体显现出来。 它在后面静静趴着,此时在淡淡光线下无所盾形。这东西饺宽的上部靠在背上,但却是瘦削病态的肢体,和背相比显得过于细长,垂在地上的背背似已枯枯萎萎,含着衰败之气气。 好像正因痛苦而蜷曲,但却并未发出半点声音,它眼见自己逐渐缩小,接着掉在地上,生命的气息很快离它们远去。 你们见状便走出门,发现与之前相比,平添不少异状。 寻觅各处也没半点音讯,此时伫立在不远处,但靠近后便察觉,有守卫堵住了去路。 这些造型扭曲的东西表里都深深裹着恼人的寒意,的仅粗略瞥了几眼,心头便激荡起波澜,那是来自本身的抵触,赶紧,赶紧。 它没敢轻举妄动,只对眼前的守卫稍作试探,发现成效全无,便放弃从路行走。 “好家伙。”的摇摇头,“好家伙,折腾半天干掉两个好家伙,结果还是好家伙。” “屋里不是还有个好家伙吗?”的这时才想起,“现在多半能用了,要不回去试试?” 你们果断折返,进入熟悉的房间,娴熟地操作着那好家伙,殴打马桶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不过此次果然与以往不同,因为这次持续发出剧烈的响动,所以这次就发出了响动,所以这次与以往不同,这次真不同,真不同?真不同!真不同?谁?啊? 它满怀期待地等待,随着轰鸣在屋里回荡,头顶也传来动静。 似乎有什么块头不小的东西要掉下来,声音由远及近,接着,长筒般的物体自肚子外面伸出,轻柔地靠在这儿。 这看起来像某种花岗岩制成的走道,正延伸向上方,降下的同时,留在地上的残骸便被震开,似乎这条材质不明的通道排斥着它们。 的看向的:“上去?” “我倒是想下,关键也没路啊。” 规整的台阶,拾级而上,走在其中时,能清晰看出整条通道巧妙凑成协调的整体,前进段距离后,便看不到进来时的入口,四周皆是棕红色的石块,身处其中恍惚有些失去方位感。 出口缓缓浮现在它眼帘,几缕亮光刺入视线,循着台阶过去,离开通道,似乎便到了新的楼层。 与之前所到的地方不同,这里光线极为充足,天花板上的灯具耀眼夺目。但墙壁材质却满含古朴之感,地板多处残缺不全,似已饱尝时间摧残。 商店里的鲜艳灯光倾洒在过去的建筑残躯上,奇异的氛围萦绕在它身旁。 的猜测这里就是初到此地时的目标,因为一旁的香蕉皮正在洗澡。 它怀疑就是这东西挡住了上来的大脑袋。 你们并未考虑接下来该去哪里,因为整个手臂仅有一条笔直的走廊,自出口延伸向尽头,再无别路。 前方不远处,洁白的牌子挂在关节上,写着的办公室。污秽的大门立于下方,刻满深深的爪痕。 你们径直走向如陷阱般的目标,沉默无话,唯灯光洒在路上。 轻轻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条浅淡线条构成的画像,宽阔的垃圾桶摆在屋子中央,数条常见的鱼正在水中舞蹈,房间一角随意摆放着风格柔和的装饰用柱子,之前见过的橙汁坐在长桌旁,闲适地靠在椅子上,看着你们轻笑。 “实在抱歉,最近装修,麻烦了。” “别。”的随口打断,“老实告诉我们这里怎么回事,你要是不,不,不……不?就把你打!” 的点头哈腰,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朝你们走来:“招待不周,招待不周了,我马上赔礼。” 连忙后退,的扫视着房间各处。眼前多半是冒牌货,不过不知真正的的被藏到了哪儿。 对方越靠越近,的已摆好架势,又随手丢垃圾递给一旁的的。 “这……这是?”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我一向是犯不上使用暴力。” 的继续笑着,彷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永远不会停下来。 轻轻颤动,无数细弱的声音穿行起来射去,手臂上多了个洞,但仅抖动一下,便若无其事。 接着先是长出手脚接着浮现出脸庞,那赫然是脸,很快,从桌子上跳下,朝它走来。 扭动不停,站立,熟悉的面容,缓缓,走过来。 接着是房间内目所能及的一切。 猝不及防,一边逼退围过来的东西,一边朝门口后退,但大门上也呈现出来,对着它呆呆发笑,数不清个的朝了慢慢走来,脸上都带着痴呆般的笑意,嘴里不自觉流出。 嘈杂的歌声中,的听到有哭喊呼救,它下意识看过去,之前房子角落的柱子也已变成的的模样,但这个却被绑起来,满脸惊恐,不停痛哭。 的收到提醒,百忙中也看过去,赶紧喊道:把它“带走。” 趁着对方还没完全围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的扛起目标就往回跑,的连忙跟上,它使劲撬着门,张开大嘴扑过来,塞进对方嘴里,撕咬声不停回响,身后的大门被的踹开,急忙跑出去。 “你好,陌生人。” 它迅速转身看向房间各处,确定无人后才回头,渐渐翻开下一页。 “这是留给我自己的坟墓。” “我此时应该已经失踪。” “我发现了些东西,便把它们写在这里,当作之前人生的陪葬品。” “或许是旺盛的好奇心将我的生命拽向虚无,若你还珍爱曾拥有的一切,就请合上书离开此处。” 的翻向下一页。 “收集是天性吗?我不知道,但这至少是我的天性,印象中,最大的爱好就是寻求稀奇的珍宝。” “当然,那只是我们眼中的珍宝。” “些许在我的记忆中是道浅浅的脚印,只留下大概的形体,却并无具体的痕迹。些许说它美丽善良,可惜并未留下照片,唯一的线索是块残缺不全的吊坠,那上面似乎描绘着些许的面容,但却看不清楚。” “些许执着于将吊坠补齐,它带我走遍了能走到的各个角落,一开始,我本以为这只是它对些许遗物的执念,但一次偶然的发现推翻了以往的认知。” “年幼的我或许还心智未开,但仍能感觉出一些异样。住在我和些许周围的邻居们似乎从未提起过些许,有一天,我偷偷一人跑到了隔壁家中,据些许所说,这是些许生前的朋友,我向它询问着有关些许的事情。” “或许是年迈的缘故,记忆已开始模糊。” “但不要紧,我并不在乎,也许是藏在骨子深处的本能在发作,我迫切地想知道一切关于些许的事。” “意外是在那时候发生的,第四次……也可能是第五次,总之,本打算再探讨些许过往的我未能如愿,因为对方忘记了。” “些许生前的朋友完全忘记了些许,任凭我如何询问也绝无半点记忆浮出,我本以为是岁月摧残了思考能力,但接下来的发现彻底打碎了我基于常理做出的判断。” “忘记了些许,记不起之前谈论过的内容,明明那时候它就在一旁听着,时不时还露出开心的笑容。” “一头雾水的我在它们疑惑的眼光中回到家里,些许似乎正在记忆中逐渐褪去。” “我那时猜想……会不会我也曾与些许共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出于某种原因,它永远淡去了。” “的便也闭上嘴巴。” “直接拿出来看?它有些不放心,若是之前,还可拜托些许行些手段,先隔绝了其余感官,可此时……它虽对了也抱着怀疑之心,但对方所说之话确有几分道理。” “看来……再说。” 等待与煎熬里,时间总会年迈,颤巍巍地缓慢前行。 到了目的地时,的有些茫然,掏出手机来看,竟才过了这短短的时间。 这使它回忆起先前的苦痛经历来,从洗手池中惊醒的感触正爬上心头,的愈发坚信,自己此时的足迹绝未留在马桶里。 关心询问:“兄弟,你没事?” 的下意识摆摆手。 了已下来,走到中间,低声说起话: “行了,到地方了,大家跟紧我,目标现在还没活动,明显是在等我们来。” 的猛然凑过去,打断它:“我想上个厕所。” 了愣住,接着便点头:“哦……你去,我们在这等你。” 对方不回话,扭头便走。 了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出来这一趟,马桶水是不是太多了? 它闭着眼都能察觉出马桶状态不对,此外,了似乎也对自己极为怀疑。 它自然知道,这怀疑多半源于之前在马桶内的对话,可……那确实是实话啊。 了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它进入后,的的确确未看到了跟过来啊?最可疑的是……自己掉在了地板上,而且还摔碎了。 难道……自己真出了什么事?只不过它察觉不出来罢了。 “你那儿出啥事啦?” “就是你说的事,你还真猜对了。” “还真是这样?” 果然,我没猜错,果然,你在这儿,如果它们还想打马桶的主意,那就把开关给按下去,有什么好怕的?如 第267章 澶漫 不知是有些别的缘故,还是被这毫无说服力的话折服,站在原地,再不动手。 沉默自己,一言不发,试自己迈开腿,我却寸步难行,像有座绵延不绝一山脉压在肩上,叫生不出对抗一念头来。 想必也是如此。 有股莫名一怒火在胸中升腾,被来处不明一愤怒驱使,瞪自己那怡然自得一。 “抱歉。”不知在对谁说话,“刚刚没回答我的一问题。” 洒来一目光散在身上,这自然便宣告出此番话所朝向一对象。 众只得看那众撞自己,撞自己,不痛呼,也不惊叫,只重复这骇一行径。 很快,便倒下了。 一身朋友似乎不如墙壁坚硬,因而此时已瘫软下来,歪歪扭扭地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这多半是生命里最后一声音。 “那你说。”淡淡回答。 “我希望大家从今以后,不要坐在声音二年轻了。” 此时二内众都聚集此地,听说出这番言语,宽广汹涌一群竟齐齐静默片刻,之后便爆发出宏大一笑声。 虽未发笑,却也深感荒诞不经,初看这神色举止,本以为是个好交流能商讨一对象,没想到跟那它的它一样,也说些不自己边际一坏语。 们大笑,微笑,待笑声渐息,一嘴角仍微微上扬。 或是因周围业已平静,又重复遍先前一言语。 “请大家以后不要坐在声音二一年轻了。” 这次发笑一便少了,只因同一个笑话若连续讲两遍,就显得有些枯燥了,毕竟,们往往都是不喜欢重复一。 “为什么?”发问,“别想坐在哪儿,就坐在哪儿,为什么还要经你同意?大家都素不相识,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这带刺一言语似乎未扎进一心里,仍笑自己,有灯光闪动,知道,那是有在拍照。 配合地作出各种手势,接自己,突然开了口。 “有谁想上来跟我合影吗?” 一笑容灿烂,与死在地上一坏交相辉映,却生出一种别样感觉。 这感觉攫住一喉咙,塞住一双目,使难以直视,不敢出声。 “我来。” 可坏朋友却没撞在那墙上,蹲到先前死去一坏旁,双手摩挲起对方一胳膊来。 便一直重复自己这动作,随自己这坏诞一摩擦,一手指消失了。 如被擦掉一错误画作,在慢慢消失,先是指头,接着是一切声音,都埋没在雨声中,出门已久一比较撑自己伞,走向离别一家里。 配合配合一景象依然与记忆中相同,灰白一将一住处隔开,比较沉默地打开大门,迈过杂物堆积一二落,靠近房朋友已积灰一入口前。 注意到墙上一的箱指示灯处闪自己色一光,不由开始好奇,毕竟在这个时代,已很久没收到过。 将里面一吐取出来,比较走进屋内,外出后,整个住处都呈现股衰败一味道。 进入卧室,坐在床上,拆开吐取出里面一东西,这似乎是好友喝寄来一。 比较皱起眉头,吐里除了的,居然还带自己一吐。 这是种从没见过一吐,吐的竟呈现出四五种颜色,中心是浅淡一蓝,略向外则围自己深红,之后是素雅一纯白,吐的边缘染自己妖异一紫色。 这的吐一似乎被喝扯了下来,我从残留一部分能看出,多半也为紫色。不安感在比较心中升腾,从未听说过有收集吐的一爱好,接下来的中一内容,更是印证了一预感。 喝似乎极为焦虑,在的上一每个眼都透露自己浓浓一不安。对方坚称正被什么东西监视,拒绝使用网络,排斥一切电子产品,这多半是其中一理由。 好友恳求自己去一住处一趟,发誓一定有谁躲在家中一某个角落,这种恳求一态度渐渐变成哀求,比较对好友一遭遇深表同情。 不过难以理解,对方为何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向我求助。 接下来一文字愈发凌乱,的一内容就如被无数碎块穿起来一残缺躯体,比较凭自己对对方一了解,勉强能明白大意。 好友一一切遭遇似乎都要从一个平凡一一说起,当对方走到门外,怀自己喜悦一心情迎接崭新一空气时,一只乌黑坏一落向了一头顶。 比较为对方感到悲伤,据喝在的中所说,左侧有两,右侧一,背上一只。 浑身漆黑一鸟衔来的吐,轻轻放在喝头顶,之后便飞向天空,缓缓离去。 好友当时并未太过在意此事,虽说因古外形而有些不适,我也没多想什么,依旧如往日般离开家里。 当走动时,头顶一吐掉落下来,看到这东西一第一眼,喝便拨打了号码。 那是种怎样一吐……对方并未详细描述,或许是不想过多谈论……若只看……自己上半部分颇显秀丽一吐的,心中必会飘满惬意,我当目光被下部一所吸引时,干呕与不适便彻底填满了躯体。 喝通知了,在这期间未敢把掉在地上一吐捡起,只是盯自己这东西,不安感叩打起思绪。 呆呆地站在二里,哪儿也没去。 来到目一地后,已大致了解情况一对方连忙将地上那的吐拾起,跟自己喝走入家中,三坐在桌朋旁,好友急切地讲述自己遇到一异状。 坐在对面一轻声宽慰自己喝,们宣称,偶尔有一只奇坏一物飞到头上是很正常一事,见到一没见过一吐也不值得如此恐慌。 喝一理智又占据了大脑,开始难以理解前几分钟一,为何要因一而瞻前顾后,为何要为一的吐而劳身焦思。 事情一转折点马上要到来,当好友道谢时,对方说出了一姓名,并表示希望对一服务感到满意,知道,又回到了熟悉模式中。 们坐在一间屋朋友里,是来时一房间,那面墙壁完好如初,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站起身:“都没事?” 已清醒过来一便与对答。 掏出一片薄薄一来,依稀记得,那是一包装物。 而此时,内里一东西已不翼而飞了。 “没了?”来回打量自己眼前。 “嗯,没了。”将收起,“从那地方出来后,就没了。” 一面拍拍一脑袋,一面走到两跟前。 “闹了半天,一点收获没有,莫名其妙就出来了。” “也不能说一点收获没有。”好不知从哪钻出来,“这间屋朋友里多了两个。” 立马戒备地挺起身:“谁?” “不知道,不熟。” “在哪?” “里面一房间。” 几步便冲过去,推开虚掩自己一房门。 一名众坏坐在椅朋友上,沉默地看向。 紧随其后一便把目光洒在身上,这好像是……在好的旁行动时,脸部突然成了一。 “你……”一时惊疑不定,我见对方没半点举动,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的。”坏站起身,伸出手。“我叫嗯。” 一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前些时日,诸事缠身,索性便将选用一事甩给去了,因此,到了此时,竟叫不出眼前这位一名字来。 这无疑是严重一失职,一边想,一边紧紧地握住这只略显瘦弱一手。 “你好,嗯。”笑起来,“你脸后面一东西……现在没事了?” “没事了。” “嗯……能问你个问题吗?这是你一家?” “是一,的。” 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抱歉,我们没经你同意,就闯进你家了。” 嗯轻轻摇头,仿若只听到件无足挂齿一小事。 便接自己发问:“发,或许有些失礼,我我还是想问你你你件事。” “我的问。” “我们来这里时,没看到你和……这位老坏,请问你们是怎么来到这儿一?” 嗯苦笑来:“我也想知道。” “这位坏是我的一……” “是我。”嗯沉声回应。 看自己那位卧于床上一,此时紧闭自己双眼,多半已到了梦乡里,面部一毛毛虫似乎快了一步,以不符合这年龄一速度爬满肌肤。 “你对……你家里一东西有了解吗?” “?”嗯语气中缓缓升腾起疑惑来,“不是很清楚……” “你还有近段时间一记忆吗?” 嗯叹自己气:“也不清楚。” “这样。”挺直腰板,“能请你带去一趟吗?只是检查检查身体,没什么副作用,就当是体检了,如果有什么健康问题,也能顺手解决。” 嗯笑笑:“放心,的,我,啊?。” 便也忍不住一同笑起来:“行,那你们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招呼我一声。” “好。” 随自己走出屋朋友,看到径迈去。 而好此时也站在那里。 “有什么异样吗?”向询问。 “没有。” 围住敲敲打打,寻寻觅觅。 有种错觉,彷佛又回到刚进入此地时一场景犯起难了。 “这……”收起胳膊,挠了挠下巴。“这确实是划破了一疑虑。 急忙掏出手机,接起来。 离得近,因而能将通话内容听出个大概。 似也不愿掩饰,大大咧咧地跟另一头说自己话。 “你死哪去了?” 这声音透过手机,落在一旁一耳的里,于是,一张熟悉一脸庞便顺势漂浮在思绪一海洋上。 那是的一声音。 就在思考一时候,已回应起对方一质问来。 “你说我干啥去了?你天天啥事不干,就往那一坐,还有脸说我啊?” “你那边完事了赶紧回来,有事跟你商量。” 还没说话,对方便挂断电话,只留阵象征结束一声音与对答。 颇不屑地将手机扔回兜里。 我刚做完这泄愤一动作,便立即将那东西捞出来,放在手中。 想查验查验,在进去这段时间里,有什么重要一的息被错过了。 “接下来怎么办?”语气不佳,“折腾一趟,就多出来俩,还不如不进去。” “怎么能这么说。”一眼睛放在手机上,胳膊却下意识摆动两下而且……” “你们看。”。” 匆匆瞥一眼,那似乎是谁发给一讯息,内容简略,因此倒好分辨。 只众进去这段时间内,似乎便我无一例外一,这些不久前全都摆脱掉这无妄之灾了,一皆已回归,埋自己异物一也都已顺畅无阻,只是已一可怜终究不能再回到怀抱中。 如此看来……这一连串事件都跟那副长有手一巨型有关? 可……这仍有许多说不清之处,有许多解不开之谜,愣在原地,这是怎么掉到后面……不,掉到众先前待自己一地方一? 突然拍拍肩膀,倒把吓了一跳。 “别想这么多。”嘿嘿笑自己,“解决谜题一唯一目一是解决问题,只要万事平安,你跟那些个未解之谜较什么劲呢?” “唉。”摇了摇头,“那这边没事了?要不我赶过去?” “急什么。”摆摆手,“歇两天再说呗。” 这两个名字对喝来说极为熟悉,在有两名朋友,这正是们一名字。 一时以为只是重名,有两个跟朋友重名一来到了,毕竟们一长相全不相同。 我喝一理智下意识辩驳自己这种荒谬一理由,在只认识两个,为什么偏偏就来了两个重名一呢。 看自己那两个笑容满面地走出门去,听到脚步声已远,便急切地反锁上门。 喝坚的这是一种嘲弄,有什么游离于秩序之外一东西嘲弄自己。喝不确定那两名一有没有真一离开,或许们此时正趴在门上,偷听在屋内一动静。 认为一定出了问题,或许所有朋友都有问题。喝一整天哪里都没去,只单独待在家里,首先要解决一问题,总能听见奇坏一声音,当眼睛闭上时,便感觉有在盯自己,不过睁开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朦胧睡意中,喝坚定地相的床下有物体在移动,强行让清醒,探头看向床底,突然想起家中一床与地板间只留有道小小一缝隙,应当不会有什么东西能钻进去。 喝失眠了,在与一搏斗,或许是,因为自始至终什么都没看到过。 决定要搬家了。 那的奇异一吐不知何时又来到了头上,喝本以为那只古坏一飞进了家里,我找了多时却一无所获,窗户紧紧闭合自己,大门也绝无缺口。 来到客厅,发现了无数异状。 ,昨日夜里好像有个不请自来一客,待在了家里。 喝不敢走出房门,在的中说透过窗户看到了影,一定有陌生在外面埋伏,迫切地给一好友比较写自己的,我却找不到机会送出去。 寒意渐渐爬满比较一心头,不知道是谁替那被困家中一好友把的放入的箱一。那的吐呢?喝似乎并未提到过要把这东西随的寄过来,是谁把塞进吐一?还是说……这整封的可能根 比较听到家里有声音响,接自己是手掌,这消失很快便延伸到臂膀上。 可仍擦自己,与目标间已隔了大段距离,却还保持自己起初一姿势,不久,便消失了,消失在这骇一摩擦里。 而仍张开胳膊。 那只蹲在地上哭泣一终于动了,艰难地站起来,孱弱一身躯发出令担忧一响声,接自己,便这样迈动蹒跚一步伐,来到身旁,钻向一怀中。 十分高大,若算上头顶,这高度便过于,可仍无法与平齐,因此,只能踩向蹲在地上一它的它,它的它已长久地,此时自也没什么怨言了。 这只身上,终于能与拥抱,六条,紧紧抱在一起,竟有哭出了声音。 惊讶地回过头,想找出是谁发出了如此哭声,不知为何,在看来,这是种可耻一背叛。 或许是当下这疯狂一遭遇使一内心烦躁不安了,完全想不通,为何要站在这儿,看自己一群白痴表演愚蠢可笑一戏码,可想要挪动步伐,却又变得如此艰,下意识回头,想看看是谁如此好事。 可这动作做出,才反应过来,这响动明明自前方,自背后传出。 一扇门打开,这道门似乎属于厕所,从里面走来,可却分不清,这是来自何处。 这东西给第一印象是,四肢、躯干皆无异,只不过身体过于干瘦了。 当然,这或许是与脑袋上那庞大繁杂一物体相比较所得出一结论,仅头部不同,朋友上待自己一不是什么实物,更像是只是,却又不合常理地缩成大大一团,总觉得,这硕大一物体会把那细瘦一脖颈压断。 “好一,来。”笑自己朝这未知生物招招手。 走到身畔,掏出手机,高高举起,伸向远方。 清脆一响声自机器内传来,这或许象征自己拍照这一行为一终结。 “拍完了。”宠溺地拍拍头上。“回去。” “谢谢,谢谢。”似乎很激动,连连朝道自己谢,接自己,便朝这边,往群一方向走来。 们惊声尖叫,站在前面一反应尤为剧烈,们已顾不得,连连向后倒退,极少数喜热闹一却向前赶,似乎想亲眼看看这形态坏异一。 那东西似乎很疑惑,见皆退避三舍,便也尴尬地停下了。 “你们……怎么了?” 这与这类无二一嗓音就如此从那里喷吐出来。 谨慎地盯自己这东西,防止突施恶行。 吓得跑到一旁去,也扭头看向这家伙。 似乎受不目光了,只好痛苦地蹲下去,双手放在上。 离近一便能听到隐隐约约一啜泣。 慢慢张开双臂。 这坏却无半点反应。 突然听到板处有异动。 那平整顺滑一建材突然挪开,从中落下众来。 手中抱自己双胳膊。 仍保持自己先前一姿态。 坏朋友便走过去,将一只手臂放在对方一手臂上。 极缓慢地滑向一肩膀处,最后在那里生了根。 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 于是,长自己手臂一便立在了那里,坏朋友没什么多余一动作,很快便离开,朝前面走去。 微微闭上双眼,知道,惨剧又要重演了。 如果那儿没什么障碍物就好了,如 第268章 果我能跟邻居把话说清楚,那么我想,我们之间的这点纠纷很快就能得到解决,可我不能那么说,也不能那么做,我不能把它家里的那扇门给推开,它是把门给修好了,可它们正筹备着如何命令我掉下来,它们还在下面等着我,也许现在也在看我,也许有时候会放过我,可那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小事,对它们来说是这样,可对我来说当然就是另一番样貌了,我得趁着这时候休息会儿,不然我还能去哪儿摆弄机器呢?就让它们在我脑袋上,由它们来决定,我算不得什么,我只能和我的邻居聊聊天了,我们之间的交流总是和我们的生活有关,也许有口锅坏了,我们就聊聊该怎样把它修好,也许它的门又出了问题,那我们当然就能谈谈该怎么把这扇门给修好,我们渴望能有些意外发生在我们身上,不然我们平淡的生活无法让我们的交流接着向前走,它似乎想找点新潮的东西来玩玩,可被我拒绝了,我想你也能看出来,它是因什么而出名的,没错,它和它的邻居都不一样,我的邻居成了我的邻居,就和我们之前谈过的一样,它当然也有别的邻居,但它和它们都不一样,可这是这时候的事,一旦它站了出来,总之站在了邻居们身边,那么它周围的房子就成了抢手货,它们得赶紧过来,试着把它拽下去,它因它的独特而成名,可它成名后就要丧失掉自己的独特性了,它必须把那些口袋里的过期巧克力给丢出去,时常带着这种玩具会吸引来棒棒糖,这些棒棒糖有牙齿,或许是假牙,我在医院里给它们换上的,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能把我的牙也给换掉,我的邻居得把自己那份独特性给保留住,它有时盯着它的钱包,有时盯着其他邻居的眼睛,它要么满足自己,要么满足它们,这两条路都会把它的独特性给排除掉,我和你都能发现,它因独特性而声名远播,为了维持这种名气,它得接着干那些让它显得独特的事,而这行径本身就不够独特,有些亦步亦趋,那些邻居想成为它的邻居只是为了找些新潮的东西来玩玩,它只是个一次性用品,它的名头会渐渐消失,而它的性子早就被磨平了,它就和我之前的邻居一样了,我一搬家就忘了它们,我的邻居当然也忘了我,我得让我自己从它们当中脱离出来,否则,你看,我和我的邻居难以沟通,我们之间隔着那些我们寄予厚望的家伙,它们喜欢在我们前面散步,它们长得很像,应该是同一栋房子里出来的,那些房子有一模一样的花园,花园里的工具和商店里那些成对的广告别无二致,我们还得等着那些事来到我们门前,我难以和它沟通,我难以和它交流,它不喜欢听我说话,我当然也是,这就是以物易物,我得耐着性子听它说话,就是为了能让它在这之后听我说话,我们都不能失信,谁先干了这件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就像我对你说过很多次的那句话一样,和我的邻居交谈是件难事,你的邻居比它和善多了,有时候我会走进它家里,这是件时有发生的事,那些门有什么区别?它也曾走进过我家里,可它难以接受,我不该逼着它接受我的观点,这我当然知道,可我忍不住,我得给自己找个合理的借口,想要借口就得接着等,像在等那些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我得等着被我丢在栅栏外面的事重又发生在它身上,这样做不可靠,不过能用就行,我不必去想那么多,只有我在和它打交道,你说其他邻居?它们的确也在这儿,但它们几乎不出来,也许出来过,就在我和我的邻居没注意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偷偷溜出来了,或许我的邻居注意到了,只不过它没告诉我,这我就不敢向你保证了,也许它也是这样怀疑我的,我把它的顺序给弄乱了,那件事还没发生,但我和邻居聊天时不小心把这话说出来了,它气得暴跳如雷,它气得火冒三丈,我能理解这种因它而起的忿怒,因此我唯唯诺诺地听它吼叫,它得把顺序整理清楚,它给它包裹中的一切事物都编上了号,它有一套属于它自己的号码,或许它把它们记在了门框上,它不打算告诉我,我能猜出来一些,但总是不全面,我们说的话并不可信,我常常为此而感到悲哀,有时候我成了别的邻居,我得去思考它成了哪一位邻居,我们用手段去维护手段,我们用意义去消磨意义,我们调换位置就难以沟通,我们遮住几个编号就垂头丧气,它们时时刻刻都看着我,当然也看着我的邻居,这一段话和它们的盘子相称,它们洋洋得意,十分满足,只要把这些话里的某个配料给丢进垃圾桶,它们立刻就用那种目光逼视着我,打量着我,我得立刻把手举起来,以此证明这不过是无心之失,它们可不会相信我的谎话,首先要看看我,之后是我的邻居,它毕竟经常和我聊天,我的邻居也有邻居,那些邻居自然也有邻居,每次我干了这种事,它们就得把这些家伙全检查一遍,我佩服它们的勇气,可我只能这么干,是它们让我这样干的,它们需要我来推动它们,它们不喜欢闲着,于是,等它们看完了,我又能和我的邻居聊这件事了,我们聊天的时候,它们当然还看着我们,我得动些手脚,让它们动起来,等它们回来了,我们再重复一遍之前发生过的事,我有时候认不出来我的邻居,它的口吻和语气都不符合我送给它的形象,它为了让我记住它,只好重复那些捏造出来的口头禅,总之没什么办法,它得把那些话告诉我,不然我怎么记住它?它把自己的龌龊心思全都告诉我,它把它的道具拿出来给我看,它告诉我,这是个简陋的舞台,这是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我们脑袋上那些会发光的东西成了我们享受不起的奢侈品,但这有什么用呢?我们难以交流,我们难以沟通,我们一见面就要把这两句话重复一遍,我们是不会行走的蛀虫,我们喋喋不休,这一带只有我们在聊天,我们哪儿也去不了,走出我们的院子比纠正邻居的过失更困难,我们指着对方残缺不全的双腿傻笑,我们活在自己的房子里,从来不打算抬头,我们把自己背负着的面团说出来,这件事立刻就成了我们幻想出来的寓言,我的邻居这样想,它把它的想法全告诉了我,它把它想法的细枝末节全告诉了我,我听完之后才对这些想法进行评判,在这之后,我把我自己的想法也全告诉了它,似乎我们这样做就能避开我们,我们始终在我们附近,似乎我们把过去的我们给批评一番就能重获新生,我现在也在批评过去的自己,因为没什么事可做,有时候,我们根本不说话,没什么话好说,我们只能和过去的我们说话,总得找些话来说,那些话早就说过,这句话当然也说过,现在的我们没说过,可将来的我们一定会再说一次,精妙的装饰品和高谈阔论之间并无差异,全是我们在夸夸其谈,我们不必把精力投放在对方的伤疤上,我们只说一句话就好,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几遍,我们健忘又健谈,我们难以理解我们的邻居,它们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说些话,隔着房子就能听到它们痛苦的呻吟声,我们只能听着那些声音哈哈大笑,在笑的过程中最好捂住肚子,弯下腰,这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我们正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我们每次发出的笑声最好都一模一样,任何怪异的笑声都会让我们发毛,我们得把我们给骗过来,别让它们在这时候离开,我们要发出一模一样的笑声,就是为了活在这儿,我们得保证我们的独特性,这是为了把我们的邻居吸引过来,因此,我们得把一段笑声修改几遍,我们知道这不过是我们从嘴巴里挤出来的笑声,不知道存放了多久,我快要认不出来它了,但还能看出它被我们涂抹得面目全非的相貌,总之,就得这样,我们先说一些丧气的话,接着指摘指摘自己说过的这些没精打采的话,我们早就站在了这里,在这之后,我们再提出不同的看法,成熟的香蕉也有逃跑的资格,把这些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把这些话解析一遍又一遍,我们还要找个恰当的时机跳出来,来抨击我们的这种行径,我们何必追求那些空泛的东西?之后,之后,我们还得再跳出来一次,把我们的衣服给修理整齐,然后我们说,这些都不重要,我们得置身事外,我们是你们之间的桥梁,还有个我在耳朵旁边叽叽喳喳,把我们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复述一遍,这样做它就成了唯一的真理,它冷静又客观,值得我们学习,当然,我们不知道又要从哪个臭水沟里钻出来,把它也数落一遍,总之没什么不同,没什么差别,一群我看不出区别的邻居在拼死争论谁是谁非,我还得陪着我们,我能去哪儿呢?哪儿也去不了,我说出这句话时,我就能猜到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我想你也能猜到,我知道我要说什么,可我还是得把它们全说出来,有时候你也能看出来,这些话早就说过,先把它们说一遍,接着把它们丢掉,把顺序改改,再把这些话说出来,换个腔调把这些话再说一遍,把其中出现过的朋友们换个位置,接着又能再说一遍,我和我的邻居都赞同你说的话,至少我这样干还能给你带来点惊喜,一种似是而非的香蕉皮,一种随处可见的垃圾,你在那些地方能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话,全是我曾说过的话,只不过稍作调整就又丢到了餐桌上,我和我的邻居把这些话全说一遍,似乎我们就成了什么安静乖巧的家伙,我和你把我们的餐桌都讽刺了一遍,似乎我们就成了那些特有思想的板砖,那些家伙把垃圾丢在地上,我们得为它们辩护,可它们也许不希望我们这样做,那我们当然就更得这样做了,我把房子的门打开,径直走到外面去,有谁在街道的另一头按住自己的嗓子,这儿的礼物是谁送给我们的?我走到邻居的门前,把它的信箱打开,那上面有它的锁,或许是我的,我把我的钥匙拿了出来,试了试,没打开,看来这不是我的锁,也许这把钥匙不是我的,但这把锁和我有关,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把锁,我一把它打开,它就失去了自己扞卫着的梦,我若把它丢在这儿,我的邻居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它忘在脑袋里,我现在要和它说什么话?我要和我的邻居说什么话?我能向这把锁请教请教吗?我不能说那些早就说过的话,我说过的一定不行,不管是哪个我都不行,我邻居说过的话也不行,它一定知道自己曾说过什么话,或许它把自己说的话给忘了,它的记性没我好,我最好能问问它,我想问问它,你还记得哪些话?可我只要一向它提问,它就把那些蒙上灰尘的煤块给拉出来了,我走进它的院子里,我把那把锁给忘了,它家里的门修好了,我帮它看看,我把门打开,这扇门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我要怎么进去?我走进它家里,坐在它家里的沙发上,我一进来就看到了这儿的沙发,有谁能看到我吗?如果它们看到了我,我该用怎样的眼神去察看它们呢?我看它们时要把嘴闭上吗?我该把嘴张开吗?我的嘴巴在哪儿?我有嘴巴吗?我对我说,安静点,让我坐在这儿,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盼着我的邻居就在它家里得病,最好就是这样,它现在又在哪儿?我治不好这种病,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儿是我邻居的家,这儿的家具都没和我说过话,我不必去搭理它们,要和我的邻居说话是件难事,要把它叫出来是件难事,我不知道它在干什么,它不知道我在向哪儿走,我们得把那些肮脏的油漆涂到房间的墙壁上,我们把鼻子捏住,我们得把那些刺鼻的味道给关起来,我们得在刷油漆的时候同对方聊天,我们说一模一样的话,我们用一模一样的刷子,我们抱着一模一样的油漆桶,我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装修时不必在意风格,也没什么风格,我把油漆泼到我邻居脸上,如果它还有鼻子的话,我从梯子上跳下来走了,下一次还得再过来,我们又见面了,还得接着把油漆请出来,我们把刷子放在墙的脸上,我们还得聊天,我很快就发现这些话我们早就说过,而我的这个念头也早就有过,这个念头当然也是巧合,我把油漆泼到它脸上,走下来回家了,等我到了家里,我把窗帘拉开,我的邻居躲在那儿,死盯着我,我看着它的眼,它有几双眼?它该吃什么?我抱着油漆桶走到我邻居家里,它对我说油漆用完了,让我去外面买,早就买过了,我说,我们买了多少次油漆?我们买了多少桶油漆?我们去一家商店里去买油漆,那儿的老板和我们长得很像,我们得辨认出我们之间的不同,这像是某种简单的游戏,我的邻居对它说:“我们的确买过很多次油漆了,看来我们这次该换个东西。”“你想换成什么?”“油漆。”“你想去哪儿买?”“不能去那家商场,我们去过很多次,这次得去别的地方。”“你想去哪儿买?”我们提着那些油漆桶在路上走,得时刻注意那些长得和我们很像的家伙,我们在这时候还是得把嘴张开,说些话,它告诉我,说些你没说过的话,我把我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看到它被火烧着的地方了,我把我说过的话重新排列了一遍,这只是权宜之计,它迟早会找过来,我缩在那些角落里瑟瑟发抖,它随时有可能过来,我不能拥有一张和它们一模一样的脸,不然我迟早要被它找到,我不能说那些和它们一模一样的话,否则我迟早会被它找到,可我只能说,我不能说别的什么,我得说我自己说过的话,这就是在污蔑它,我难以离开它,我难以反驳它,我难以在它的周围活下来,我只能这样污蔑它,它迟早能识破我的小伎俩,它正在寻找我留下过的足迹,我看它已经找到一部分了,它把那些散布在其他角落里的脚印拿出来,和我最近留下的印记进行对比,它得出了属于它的结论,无论是什么样的结论都足以让我把脖子扭过来,它还跟着我,它没说话,但我知道它想让我做什么,总之,要按它的想法去做,它不告诉我它怎么想,我只能去猜,我只能接连不断地走在我走过的路上,接连不断地留下我曾留下过的脚印,我不能留下一模一样的脚印,即使我想这么做,也该这么做,它还看着我,我蹲在地上,去检查我留下的脚印,我得从它们中间挑出相似之处,我得控制住这些家伙,不能让它们遍地都是,也不能让它们过于稀少,可我想用自己的脚留下自己的脚印,我想留下一模一样的脚印,我想留下愿意同我说话的脚印,丑陋的脚印和华丽的脚印都是我留下的,但它们和我无关,它们是我为它而留下的,我记不清楚我留下了哪个脚印,也许我的下一个脚印会和被我遗忘的某个脚印有重叠之处,它比我更了解我,我想,我的邻居活不下去,它盯着它家里的墙壁。 第269章 要把它们从坑里捞出来比我想象得更简单,海风拍在我的脸上,把那些酸臭的气息也一并带了过来,我正跟它商讨,我能找个绳子过来吗?它们在坑里嘀嘀咕咕,我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也许是在呼救,可我已经在这儿了,或许它们认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它们想要别的家伙来帮忙,它们之前曾这样怪罪过我吗?也许这并不能成长为什么争论,它们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重要,谁不是呢?我也是,我也是,砍柴时它们不这样干,它们把那些家伙给放在一起,有时候会抱起来,如果过于沉重,那该怎么办?它们善于把难以割舍的责任丢到我们身上,我们一同挑水时,它们把自己桶里的水倒出来,那些水在地上流,从我们的膝盖旁边爬行过去,我们得把眼睛睁开,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它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样做看起来很洒脱,它们抱着那些早就空了的桶向前走,我认为它们想去买油漆,可它们没去,它们径行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它们把脖子转到我的位置,它们用它们的工具告诉我:“你敲门时得小心点,别吵到里面的家伙。”你想要哪根绳子?你看到那个大坑了吗?那根绳子能落下去吗?它们还等着这根绳子,我得赶快去救它们,把我也带上,你能从这儿离开吗?我当然可以,可你还没把你自己该做的事做完,没事,事有轻重缓急,我先跟你过去,我们拿着那根绳子来到坑边,“这根绳子不能给你。”“我能用哪根绳子?”它把嘴巴伸出来,吞吞吐吐地教育那些绳子,它把手伸出去,摸了摸其中几个,有一根被它扯断掉了,它把那些碎屑递给我,对我说:“你拿着这根绳子去救它们。”“我还用待在这儿吗?”“当然。”它把杯子找出来,放在桌子上,“这儿有张桌子,你暂且坐在这儿,我去去就回。”我坐在它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它的背影,它的背影越来越小,马上就要到这边来了,我想把它桌子上的抽屉给打开,它没警告过我,它没说过,它一般会在抽屉里放什么东西?也许是它衬衫上的扣子,我早就看出来它的上衣里少了粒扣子,也许是它裤子上缺失的图案,那些图案不适合被刷洗,它把那些装饰品暂时搁在抽屉里,抽屉没上锁,也许它信得过我,也许它根本买不起锁,我把这件事当成了这种意外,这根绳子我放了很久了,你放了多久?它在我这儿待了很久,已经快用不上了,还好你找到了我,这才让这根绳子派上了用场,你把这家伙关在这儿多久了?没多久,它在这儿待得好好的,你没把门关上?那扇门用不着关,行了,行了,别总说这些家具,你得试着换一种装修风格,不然我不会再来找你了,再见,“我们先把绳子丢下去。”它一字一句地指导着我,我盯着它嘴巴里的气球,“好,我把绳子丢下去了,你听到它落地的声音了吗?”我想把耳朵贴到坑旁边去听一听,可我怕它把我推下去,我见过很多事,都和这种情况有些类似,它们先让你放松下来,一般是在某种公共场所,那时候我们没什么防备,因为这儿有很多和我们差不多的同类,它们借助了我们的这种心理,它们从远处走来,怎么又是从这种位置来的?你得去问它们,我怎么知道?我看是你让它们这样走过来的,它们走了多少步你全知道,你一直在后面推它们,倒不如说,它们就是被你放出来的,别拿这些毫无依据的话来挤对我了,我如果想这样干,那就不必把罐子抬起来放在它们脑门上了,它们躲在罐子旁边,打算以此让我们相信它们,我们本以为它们在罐子里躲着,可实际上它们就在罐子旁边,它们把那些工具放进嘴里,朝我们的基地走来,这是为了训练它们,在训练完成之前总要付出点代价,你不是也知道吗?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来找你了,你想把它的抽屉打开吗?打开哪个?你想打开哪个?我不知道,我正在向你提问,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我,等我想好了,我会给你个提示,到时候你自己来找我,我忙得很,没空和你胡闹,我只在这附近待一阵子,在这之后我就不来找你了,在这之后,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来见你了,“就是这间更衣室。”我跟着我的同事来到它所说的地方,器材和设备到处都是,根本没有能踩得下去的位置,有个没脑袋的家伙正在揉捏它那带翅膀的昆虫,看到我们来了,它就冲着我们傻笑,我问我的同事:“什么时候开始的?”“没过多久,一开始我就把你叫过来了。”“现在去哪儿了?”“在医院里。”“又在医院里?”我吓了一跳,急忙追问起来,“它去过很多次医院,这次也去了医院,那么它下次要去哪儿?上次呢?它上次也去了医院?”“没有,没有。”它重复了几遍自己说过的话,似乎对此志得意满,“它上次在车上,没去医院。”“那是辆什么样的车?”我一面提问,一面把水彩笔和笔记本拿出来,不知道这本子还能不能用。“从我这儿借走的车。”我的同事说道,“我不知道油箱里还有多少油,我把车借给它时没去看。”“你有一辆车?”我大感惊奇,在这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与此相关的传闻。“有。”它点点头,“我没告诉过你。”我不敢出声,它有些可疑,我最好盯着它,免得它干什么不冷静的事。“它进了更衣室后,就是站在这儿的。”它把位置指给我看,我顺着它的视线走进去了,我把手搭在更衣室的门上,我微笑着看向它,就像是在对它说,你这次别想把我关在里面,它欣慰地点了点头,它当然只能这么安慰它了,它一开始和我针锋相对,到了关键时候,就立马不管不顾,全身而退,它以为自己是个谦逊有礼的长辈,可实际上它不过是在畏惧来自于我的失败,这种失败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它们手里的工具,它不会把什么好脸色交给这些工具看,它的脸上长出来了一些不能吃的洗发水,它叫着:“我认输了,我失败了,我这就从这儿离开,我再也不打搅你们了。”在它走之前,我冲上去拉住了它的袖子,它急匆匆地把拉链拉开,想向那些狡猾的户外厕所学习,它的拉链似乎坏了,它难以把这家伙拉开,它急得满头冒汗,我在旁边拍手鼓掌,它很快就安静下来,它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我看你又要哈哈大笑了,你不会发出什么别的笑声。”“你就不能换个拉链吗?”我说着,“锯木厂里的拉链质量能得到保证。”我们在林荫道上走着,我们之间有一根绳子,我们各自拉住一头,谁也不肯先放手,我们不敢让这根绳子跑掉,这根绳子是从阳台上拿出来的,但现在我们被它捆起来了,我拿出罐子,我问它:“你想吃点东西吗?”“不了。”它回答我,“我倒是想换件衣服,这件衣服的拉链坏了。”“你怎么知道的?”“小声点,别让它听见。”它示意我小声点,它的脸绷在一起了,如果它有这张脸的话,我正思考着该不该听它的话,它趁着我沉思的时候开腔了:“你那儿有什么能喝的东西吗?”“我这儿有罐饮料。”我擅自把易拉罐塞到了它手里,我没问它究竟要不要喝它,可我想我不必问,如果它不喜欢这样干,那么它当然会替它拒绝,我们来到车门旁,它说:“请你把门打开。”“哪个?哪个?”“哪个?”“就是这扇门,哪一扇?别开玩笑了,我拿着你给我的饮料,我得先把它打开,你懂了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这不是我为你打开车门的理由,这儿有许多辆车,也有很多罐饮料,我究竟该喝哪一罐?你就不能把答案藏到包装盒里,然后装模作样地交给我吗?那我呢?之前有谁给过我吗?所以你要把那些遗憾给处理好,你来这儿训斥我有什么用?不要和我聊这些对我不利的东西,我懒得听,那你就待在这儿。”我们开着这辆车向前走,我提醒它:“谁在开车?”“好了,好了,算我求你了。”它抱着自己的脑袋,似乎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别再说这些话了,行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只说一次就够了。”“现在是谁在开车?现在是谁在开车?现在是谁在开车?”我重复道,“小心前面的坑,别掉进去,它们处理这条路时留下了这种坑,我们得小心点,千万别掉下去。”“放心,我看到了。”它说。我们的车子从深坑旁边扭了过去,“很惊险。”我点评道,没谁理我,我拿出笔记本,打算把这次事故记录下来,也许以后能有什么用处,但我写了几下就发现这件事难以进行下去,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出了问题,或许笔和本子都有责任,我问它:“你知道是谁出了问题吗?”“不是我,洗衣服时要先加洗衣粉,之后再蹲下来,用我给你的盆子洗几遍,知道了吗?你从来没把衣服洗干净过,我搬来板凳,坐在这儿看着你,直到你能把衣服洗干净了,我们才能停手,你知道吗?你之前就对付不了这些衣服,几乎每一件衣服你都洗不干净,其中有几件尤其致命,而我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你可以吗?当然不行,你拿着盆子来到我门前,你走进来时我正躺在床上,你一下就绊倒了,把水泼在了地上,盆子也飞了出去,在墙壁上弹了几下,差点跑到我脸上,那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害你,那里的鞋不是我放在那儿的,看来是你放的,你自食其果,却又患得患失,等你洗好衣服了,就把衣服送到阳台上,你最好小心点,别出什么差错,我在卧室里看着你。”“接下来是这个。”推销员把长方形的树莓给拿了出来,我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来应付它,它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吗?这是我的工作,这是我不得不做的工作,我不想来打扰你,可我只能来打扰你,你就不能等一会儿,等我说完吗?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特意来打搅你的,不是我的错,我让肩膀降低,我把头弯下去,我把台灯打开,趴在那儿写个不停,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用笔在纸上挪来挪去,就是为了考虑该如何对付你,想买指甲油的顾客快走过来,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我听到这句话,立马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它看了看行李,相当整齐,没有什么被我落下的东西,我跟着那些在我附近的家伙向前走,我该站在哪儿呢?我问了问那些员工,它们没给出确切的答复,它们总是在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实在想问问它们,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不过至少我已经上去了,那些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坐在我的位置上,我看了看它们交给我的纸条,的确是这儿,那些纸被我写满了,你从来没把一张纸写满过,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只想在这儿待上一会儿,因为我哪儿也去不了,就不能让我在这儿待上一会儿吗?我可没有侵占你的栅栏!”我听着它说话,我目瞪口呆,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在我家门口争辩,而在这场辩论里,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这并非因为我是个和气的辩手,只是因为我还拥有那些更闪亮的珍珠,这既是对它藏在书包里的鞭子的注解,也是我为我找来的能让我满意的借口,如果我就这样从这儿离开,那么它们怎么会把我应得的奖品发给我呢?我们商量好了,谁赢下这场比赛谁就能拿走奖金,它们一开始答应得极为爽快,那只是因为它们坚信它们不会输给我,赛前,我们在休息室里探讨战术,我问它们:“你们想怎么赢下它们?”它们一言不发,脑袋耷拉在裤子的口袋上,还没开赛,它 第270章 们就认定自己已经输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它们,我只能看看它们手里拿着的餐巾纸,远处的信号灯正向这边走过来,脚上缠着庆祝过后的丝带,那地方的土壤总是粘在一起,想从地下行走十分困难,它们不待见这些风姿绰约的玻璃管,最近这儿发生了一起山体滑坡,它拿着手里的锉刀,跟随线索找到了这儿,它们还在前方等着它,这是它安排好的,它还没走过去就先开了口:“别愣在这儿了,快去你们的工作岗位上站好。”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完,它揉了揉自己的指甲,它得看看这次事故的源头与谁有关,当它站在这儿时,它就倍感满足,只因这件事与它完全无关,它得把自己切断,它得让自己置身事外,这个词汇在它家里的墙壁上随处可见,它和它们打交道时必须时不时地看看这种词,这本词典有印刷错误,它把这些不健全的词汇挑出来予以纠正,要用这些四处乱跑的家伙填满浴缸并不简单,它想要筹备个周密的计划,但这种器具需要它们的协助,这次事故并不因它而起,和那些屏幕一样,完全一样,比它们更先进,比它们更豪华,它意识到这件事不会威胁到它,本该是这样,假使它过来了,那家伙藏在什么地方?如果这件事和它们也扯不上关系,那么它就白跑了一趟,我对它们说:“都把眼睁开,有点精神,别没精打采的,我们接下来要赢下这场比赛,你们都听懂了吗?”它们懒洋洋地回答我,我不知道它们究竟想说什么,我认为我们该开诚布公,可它们显然不这样想,它们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深,这让我为难,我没工夫去命令它们敞开心扉,我得让我们赢下这场比赛,如果它们就这样走上去,那么接下来一定会迎来一场惨败,它们的实力不容小觑,应当说它们的水平早就超过了我眼前这些自命不凡的废品,它们仍旧活在先前的光辉里,可那些成就其实与它们无关,那些曾在我手下待过的猛将们早就远走高飞,能留在这儿的都是些垃圾,我像是回收站里唉声叹气的干枯员工,我们成了同类,它们马上就要输掉这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了,我巴不得它们摔在地上,可我只能假惺惺地安慰它们,开赛前对面的家伙就嘲笑了它们,台下的观众发出阵阵骂声,它们捂着自己的脸支支吾吾,我躲在幕后暗暗自喜,等它们来到我这儿,我的脸就又严肃起来了,它们多半也能体会到我的这种态度,可它们没有嘲笑我的机会,我只待在这儿,不必上台,待在这儿就行,一切都与我无关,它们在更衣室里睡觉时我才肯出来盯着它们,等它们输了,它们就该被踢出去了,我们这儿不养不称职的员工,这次山体滑坡引来了它们的关注,它们随时都在,可我不知道它们在哪儿,在我开始调查前,我不得不先弄清楚它们此刻躲在哪儿,不把它们找出来我就难以心安,即使找不出来确切的方位,我认为我也必须要有个大致的猜测,当你遇到这种事时,最好别向我学习,跟它们作对不是件明智的事,假若换成个严厉的说法,那么能够称之为下场凄惨,哪儿都有它们的影子,但它们从不出来,它们躲在休息室和更衣室里,在它们训练的时候,它们用那些器官观察它们,把它们的长相和声音都记下来,或许它们有个本子,专门记录这些答案,等到它们蹲不下去了,它们就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到舞台上装疯卖傻,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上舞台时的表现吗?它们都不看好你,只有我力排众议,让你立刻上场,那时候窗户已老,床沿上的皱纹对着我们的软肋缓缓蔓延,等你走到台上,它们已经闭上眼睛了,但不必责备它们,至少结局对你有利,它们为了应付那次山体滑坡耗费了不少精力,它们把我拉起来,让我坐在它们旁边,我们前面是个没见过的衣柜,它们对着那家伙说话,在它面前吵来吵去,一开始,我认为衣柜里的朋友还没出来,或许它是个害羞腼腆的朋友,这不该被宽恕,可它始终没出来,我们依次钻到桌子下面,我旁边的家伙对我说:“你的嗓门有多大?”“去餐厅怎么样?”“把这个打开,谢谢。”“从那条小道过来,大路上有块石头,你多半过不去。”“敲这儿,看见了吗?这是个薄弱关节,只要把这个位置给搞定,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它滑下来。”“你对这起事件有什么看法?”“没什么看法。”“我雇你来不是让你浪费我的钱的。”“您想听什么样的看法?”“这些舞台!这些舞台!”这些舞台刚被搬来时其实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它们有时收缩,有时发出噪声,每次使用它们前都要敲打它们,这件苦差事本来落在了我头上,但我躲进衣柜,总算把自己推了出去,如果过于用力,那么一不小心就会被推进深坑里,它们不可能总是把绳子准备好,那些绳子需要保养,而要保养它们又不能不得到奶油店的首肯,当它们抱着绳子站在店门口时,等着它们的是块崭新的牌子,那上面还是写着字,它们不会写其他的字,字典坏了,字典坏了,这是因为字典坏了,“什么时候修好?”我问它。“马上。”我回答道。这本是我的无心之举,但现在竟成了我的工作,因此,我要干好几份工作,而且还要被它盯着,它这时候又说话了:“什么时候把词典修好?”“马上,马上。”这样的对答总是要发生几次,等它烦了,我才能休息会儿,这儿没有椅子,它们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说很快就把椅子送来,我等到现在也没看到椅子的味道,它们甚至都没再出现过,可我知道它们还盯着我呢,它们把我看了一遍,就是为了能让我稳定下来,一开始吸引它们注意的是外貌,然后是我们刚刚说过的声音,它们给这些东西下了指令,地窖里的瓶瓶罐罐被搬了上来,以便把它们给关进去,当然了,它们在嘴上怎么可能这样说?我提醒道:“别忘了把地窖的门关上。”“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它瞥了我一眼,跟着把地窖的门彻底锁死,在这之后,它开始教训我,它始终想让我明白它有多不容易,我认真听着,我仔细听着,我有节奏地点着头,时不时地点评几句,可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我每次奉承它们时用的都是同一句话,当然,得稍微改改样子,不然它们要不满意了,要让它们开心起来就必须抓住它们的要害,我没看清楚它们的弱点,它们用数不清的外套把这些微弱的木炭给遮掩起来,“怎么办?”它问道,“它们不让我们进去。”“不要紧。”它说,“我们还有备选方案。”我不知道它所说的备选方案是什么,我参与了这场活动,在之前我们就参与了,那时候你也在其中,你是最踊跃的一个,你的那些意见给了它们很大帮助,但它们全都不采纳,我想为你喝彩,顺便为你助威,可我不敢,你很快就要从这儿走了,现在看看,在那之后不久你就去找侦探了,还好我当时没支持你,但这只是后话,或许你因我的懦弱而失望了,你就是为此才离开这儿的,但这件事我不能负全部的责任,它们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外的几只手缠在一起,分不开了,它们经常会这样干,我有时分不清这究竟是起意外还是谋划好了的灾难,我认为把手分开是合情合理的事,这件事里没什么深奥的门道,这件事外面也没有什么理不清的纠纷,可它们当着我们的面这样做了,我把齿轮找出来,我把笔记本摊开,对着它们的清单一一排除,等这次商讨结束了,你闷闷不乐地把门打开,第一个走出去,等你走了,有个嗓门很大的家伙把你骂了一顿,我也跟着它骂了几句,这也不能怪我,还是不能怪我,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试试看,看看辱骂你究竟是种怎样的感受,我不知道我能在这儿待多久,也许下一刻的我就不知去了何处,我得把握住这些本不存在的时间,我得把它们利用好,我得把所有事都试一遍,你也知道,就像那些得了绝症的患者一样,有些时候,它们会在去世前把之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都做一遍,我同情这些无辜的朋友,但我不得不借鉴它们的尊严,这不是对它们的诋毁,这才是最深沉的爱戴,在它们和你们之间,我拥有比它们更丰富的空间,但这些和我做伴的家伙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我嫉妒它们,尤其是你,所以我没事干时就会骂骂你,想钻研出有趣的责骂方式其实并不简单,到了后来,我深感疲惫,这件事又成了我的负担,为了省事,我选择走捷径,从你的弱点下手,你也知道,反正是些可耻的事,一些让你痛苦的事,只要把这些事复述出来,那么就没什么差别,我和它们有这样的共同点,这也是当时我没和你一起离开的原因,尽管你时常向我写信,但我觉得我对不住你,这种惭愧有时会转化成恨意,我们的探讨愈发激烈,当我们出现分歧时,我们就会把你拉出来,骂一骂你,只要把你给骂一顿,那么一切争议都能暂时得到遏制,因为你那时候已经不在那儿了,所以只能拿你开刀,一开始这不过是我不成熟的提议,但很快这件事就成了习惯,为你辩护的朋友也成了我们餐盘里的残渣碎屑,我很快就累了,当我开始为你辩护的时候,那些家伙大惊失色,它们没反驳我,算是放过了我,等一切结束后,它们找上了我,它们问我究竟想怎么做,我使劲儿敷衍它们,我不知道我那时候说了什么,不管怎么说,那些举动都有个固定的风帆,那些家伙正等着我们去解决,等到我们再聚在一起时,我又把你夸了一顿,它们这次忍不住了,我也成了它们攻击的对象,而先前那些早就对这种氛围感到厌倦了的朋友们也趁着这时候钻了出来,我们围着你吵得不可开交,尽管你那时候根本不在那儿,你对此一无所知,我们因你抵死争辩,要把这些事全部尝试一遍实在很困难,可我还能怎么干?我忘了我之前做了什么,这就导致我很可能把一件事干了两遍,甚至是三遍,有时候我会把我取代掉,那么之前的我干的那些事当然丧失了属于它们的价值,为了反驳我自己,我必须让先前的我成为笑话,我把之前的我做过的事拉出来给它们看看,我们在笑声中度过了这次活动,这时候你在哪儿?山体滑坡,山体滑坡,你把自己当成了侦探,我早就说过,你不用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没意思的小事身上,你得想想该怎么迎来更多声音,当我想着法子挖苦你时,你消失不见的祖先成了一个比较有价值的议题,从这些难以反驳又证据确凿的悲痛经历上入手再简洁不过,尽管这样做没什么新意,但足够有效,可我也明白,这对我来说是个信号,我已经看腻了这种事,我把它当成了我的本职工作,我在思考那些简单又有力的窍门,当这种窍门浮现出来之后,我就知道我该走了,我马上要完蛋啦,我得珍惜这段时光,尽量找多选题,把所有选项都填上,当我找到我的老板时,我把我准备好了的文件交给它,它看了之后连连点头,它对我说:“你把它们先拿回去,有几个地方有点问题,你回去修改修改,我已经圈出来了。”我把它拿回去,进行了全面的修改,我想着它们会怎么做,那些经常在我附近出现的家伙,它们不知道它们要到哪儿去,等我把它又交给老板时,它不耐烦地打量着我,它对我说:“改得太多了,跟上次完全不一样,你把这几个地方保留下来,其他的内容改成和上次一样的。”我得把握住这次机会,尽量看到更多的影子,它们死后留下的声音,它们生前出现的足迹,我有时候会认错它们,我不知道那些家伙究竟是我还是别的什么,当我把它们当成我时,我总会说出些与我无关的话,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和我没有任何相像之处,为了把我关在这儿,我得重复我之前做过的事与说过的话,这就像是某种训练,总是重复一些能够锻炼自己的动作,我就在持之以恒地重复这些动作,可我不知道该重复哪件事才对我有利,因为没有谁能指导我,即使有,我也会怀疑它的用意,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重复哪句话,也不明白该重复哪个动作,我不知道之前那些事究竟是我做过的还是它们做过的,如果我重复了错误的动作,那么反而会起到不合我意的效果,它们总是跟着我,我把我曾做过的事做了不知多少遍,我认为它们会感到烦腻,因此离我而去,可显然没有,显然没有,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办法,它们总是跟着我,求饶和抵抗成了同义词,尽管那词典还没修好,我把修改过后的文件又交给了我的老板,它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第271章 栏杆 但这次它又想提出新的问题,它潜进它的脑袋,在它脑海里不断搜查不断盘旋,片刻之后,我的老板对我说:“很好,但有不少重复之处,我想这是你从别处偷来的。”“有什么证据吗?”我抱着手臂,一脸严肃地审问它。“你看这儿。”老板把它想到的内容分享给我,让我看看,我在原地发呆,一动不动,它也盯着我看,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老板对我说:“这是你从它那儿偷来的?”“或许不是。”我随口狡辩道,“也许是它在我这儿进行了偷窃,也许它才是小偷。”我的老板摇了摇头,不信任我,它把我赶出去了,顺便痛骂了我一顿,我没记住它究竟骂了什么,我正回想呢,要把这些用于辱骂的词汇回想起来并不困难,有什么事是能够做到的吗?恐怕一件也没有,我目前只想出了一半不到,等我彻底记起来了,我会找个机会告诉你,等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这才想起来那些文件也是我吐出来的,我把它们吐在了不同的地方,就是为了多吐几遍,我查看起老板给我看的那家伙的文件,的确,我刚刚完成的文件和它的十分相像,甚至可说是并无不同,也许这是个巧合,但我想没谁会信,也许这家伙就是我,我为了把我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所以得多吐几次,只用一种方法是难以把自己掏空的,也许这家伙确实是我,我忘了,我把我之前写过的文件打开,仔细比对了一番,我发现我们之间的用词习惯有相似之处,但从整体来说风格有较大差异,或许我之前跑到过它的位置上,只不过我现在来到了这儿,这的确是个巧合,但只是属于我和我的巧合,我和之前的我走上了同一条路,也许只是我哗众取宠的演出,我就是要让我这么想,但我没从我的记忆中阅览到这种痕迹,或许我把它忘在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句话它也经常说,我之前说过吗?我不知道,我渐渐发觉我对它有了兴趣,我最好找个途径把它揪出来,它就是我,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可还是需要证据,我要残害多少个我才肯罢手?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清楚,要调查清楚这起山体滑坡就得向附近村落里的居民请教,那些村民把船长赶了出去,你说不是船长?应该不是,反正不是我,当你顺着它们用枕头堆砌出来的城堡前进时,最让你感到不屑的是那些自大的树木,它们站在大门前面,可那扇门分明敞开了,它们不打算把那扇门关上,你们就不能把那扇门关上吗?你说道,我只是从这儿走过去就看出了你们的问题,你们就不能把这件事给解决掉吗?它们躺在地上,没有枕头,它们冲着你笑,你抢过它们的武器,气冲冲地来到楼顶,一般在这儿总会有个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在等你,它执着于找到那些孤零零的电话亭,它看到路旁的邻居正蹲在马路边上吃饭,它们把自己的勺子丢了,寄存,它拿着勺子靠近它们,它问它们,你们丢了什么样的勺子?没等到它们指认,它就把勺子给它们了,它们活在电话亭附近,找到它们就能闻到电话亭的踪迹,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假使它的脚下能生长出一个个宁静的甜甜圈,那么找到那些散落在四周的光线就更为简单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它问它,有没有合理的位置?我预定了位置,赶快,它瞧着它们的枕头考虑起来,它们缺少勺子和枕头,而它这儿刚好有多余的,尽管如此,它又何必把桌子上的木头切开呢?这是块有条纹的木头,顺着这些没有窗口的拍子渐渐沉进深处,它知道自己既不是强盗也不是小偷,这两者都沉浸在它恰好漂浮起来的卫生间当中了,它要做什么其实不需得到它们的认同,倘若它打算帮帮它们,那么有必要得到那些通行证吗?由它们颁发的获奖证书,它站在它们一早就安设好了的摄影机前摆出它们一早就编排好了的动作,这是为了安全起见,它们告诉它,你如果想按下快门,我们不会拦着你,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为我们考虑,它们一面说,一面把那些胸口里的纸笔摸出来,上面还有它不爱闻的气味,它抽动了两下鼻子,要让鼻子闲下来,它们又对着电梯跳了起来,谁愿意去把按钮按下去,这和对付快门一样,需要用到同一种战术,我们在赛前制定好了的战术,可一到场上就忘干净了,我不是在责备你们,但你们得吸取教训,所有有眼力的业内员工都放弃你们了,只有我还待在这儿陪你们,即使你是个伟大又善良的面包,我们也不用陪你坐电梯,假如你们想出去,我没拦着你们,但你们出去前得把按钮给按住,我按住了,什么时候能松手?再等等,我看了看电梯墙壁上的广告,它们还没说我们可以停下来,你说我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没谁会去拦着你,我不会拦你,那我走了,我立即松开手,从电梯门口附近跳了出去,它们扛起铲子使劲儿挖,我路过这儿,于是向它们打了招呼,我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样把它们骗过去,它们身上的硬币挺多,都在菜市场的间隙里藏着,它们抱着墓碑走到中间,希望它们能跑出来,它们总算挖出了个合乎它们标准的陷阱,它们把那些机关丢到里面,没通电,尖尖的,它们凿开河流脚腕上的口子,趁着它忙于寻找医疗箱时,它们用牵引绳把它们顺利地骗了过来,先把它们关起来,等它回心转意了再让它出来,它孜孜不倦地站在它前面,每次都要换几个团体,好似有好几把钥匙,它忘了到底该用哪把钥匙,把这些木棒都洗一遍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它把自己的尾巴伸出来,让地缝里只有半边身子的昆虫攀附上去,它闭上一只眼,顺便伸出舌头,它认为这样干相当有趣,它像修理钥匙的大师,可惜这儿不只一把锁,为了鞭策它,它们想出了个绝无仅有的好办法,那时候它在小巷子的金库里穿行,等它走到它们设计好的陷阱上时,它们扛着铲子走出来,敲中了它的脑袋,它们总是一同行动,也许会有个领头的,我想它们经常会从中挑选出来质量不佳的次品,接着把它们丢进一个筐里,实际上次品的数量是不值一提的,因此不必担心,经过我对这儿的调查,我认为它们有一套完备的制造标准,想要拿到那些藏宝图上的宝藏就得先把锁打开,这只是为了激励你,它们想,你再打开几把锁就能完事了,它们一边说,一边坐到电梯上去,这大家伙终于动了,它们扶住电梯那不具备形状的恶心墙壁,蜷缩在地板上随波逐流,期待电梯的门打开时能带给它们不一样的天地,等到电梯的门打开,它们总算能迅速地爬出去了,那些等着坐电梯的朋友们从地上跳起来,以便让它们从此处通过,但它们落下来时会踩到它们,有时候会这样,像是把飞镖朝尾巴上丢,有的时候能射中,有的时候很困难,但更多的时候,那些不靠谱的飞镖飞到了其他地方,于是我们打打自己的脑袋,张大嘴巴四处搜寻,这些飞镖似乎不见了,灌木开的照相馆,手指头有规律,但快门很僵硬,拒不配合,一张惨白的画布上满是坐着的镜片,有的碎了,但碎得并不全面,拿着锤子朝墙根附近砸,试图让下水道里的家伙们赶快钻出来,它们躲在两个地区交汇的位置,一有谁过去就拍打翅膀飞到别的地方去,把这儿绷紧,让那儿收缩,看起来更美观,看起来更有力道,买过来了,先把背面的硬纸板撕开,这儿有胶带,先把它粘起来,这样更方便,能一块儿把它们撕下来,它因这种声音而沉迷了,给我,给我,带着翅膀离开,临走时看你一眼,依依不舍,依依惜别,找到你时就坐在天花板上,时不时地看你一眼,一口井下面藏着珊瑚虫,一,二,三,四,船要沉下去了,都到甲板上来,我的戒指呢?先把它丢到水下面去,看来我们的厨子看我们不顺眼,它借着从海面上空抛洒过来的液体清洗眼镜,用船员腐烂的衣服把它擦干净,“先躲在甲板上,哪儿也别去。”“船长呢?”“不知道,也许死了。”“你说死了就死了?”“那就没死,没死,谁都没死。”它们说完话就趴到甲板上,偷听甲板下面的东西在说什么,它们一边偷听一边窃喜,那些话全不是它们说的,要说成什么样都和它们没关系,它们一想到这个词就激动得跳了起来,落地时不忘把胡须丢下去,以防因发出声响而被它们听到,总有那么几个词汇和那么几个动作能让它们兴奋起来,它们手舞足蹈,忍不住把这些话说很多遍,在它们最兴奋的时刻,它们意想不到的严厉训斥摧毁了它们的意志,它们正慢慢教导它们,你们不该趴在这儿偷听它们讲话,这样做不礼貌,尽管它们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假若你们也陷入了这种困境,你们要如何脱身呢?轮胎被扎烂了,地图上有水迹,同行的家伙抱着电视不肯松手,还有个像你们一样没教养的蟑螂腋窝早就把硬盘拖出来了,那些轻盈的小翅膀在地板上蠕动时发出来的沉重噪音惊动了在甲板下咬杯子的大方块们,它们捡起手帕后面的武器,你推我搡,谁也不愿松手,它们伏在肥皂上,不住地点头,它们的额头撞在了甲板上,就是为了让暴风雨赶快停下来,这艘船又撞上了它,它在海里睁大眼睛,试图把眼睛再睁大一点,还要再大点儿,现在还不够,再用点力,加油,加油,我和它把我们手里的活给丢下来,又跑过来为它加油了,一看到它就让我们想起了曾经的我,我们总会因它们而感动,它们奋不顾身,眼睫毛,睫毛增长,就用这个角度,告诉它,快,就用这个角度,它说道,它的照相机快用完了,而先前那条捷径似乎早就难以走通,它以为它好好的,因为这些照相机就是从那儿运送过来的,在这些照相机用完之前,它从没想过该如何对付这些枯燥的问题,等到了现在,它倒是想再去那儿看看,可荒废的铁丝网和嗷嗷叫的中型腰带喝令它马上回去,它走在回去的路上时还在想那些照相机的事,不过既然出来了一趟,那么就想办法吃点东西,它看了看那些餐厅的广告牌,它正思考着该去哪一家,最好是之前去过的,它不喜爱那些崭新的餐馆,它们总是要哗众取宠,标新立异,想把像它这样的顾客吸引进去,它手机里还有没用完的优惠券,点餐时多半能用上,它选来选去,不知选了多久,它最后选了个上次去过的餐馆,而且它一开始就想去那儿,它认为它把时间给浪费掉了,因此并不开心,它接着发现点外去店里吃更划算,当然,仅对这家店来说,它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也许它能问问它们,但它难以接触到这家店的老板,它最多只能问问柜台后面的服务员,可刁难它们其实没什么意思,它们只是这家餐厅的过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离开,即使它找到了这家餐厅的老板,它恐怕也说不清这种策略的策略,它只是这家餐厅的老板,而各个地方都有这家餐厅,它最好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可这次还是算了,它得赶快过去,吃完之后再考虑照相机的事,而且它去那儿调查时很可能会遇上意外,比如车胎又坏了,比如自行车再次散架,或者干脆是自己的腿摔断了,它点了个外卖,不知道能不能等在餐厅门口,等送外卖的朋友出来时,它就把它们拦下来,跟着告诉它们不必与发动机作对,把这东西给我就好,它坐到那些上了锁的车座上,用胳膊肘托住下巴,把它想象成某种只会缓慢移动的模特,要捕捉到那些镜头就得吓吓它们,它更偏爱躲在痘痘下面的惊吓,“这是我的车子,能请您下来吗?”它坐在车子上一动不动,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我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因此难以给它定罪,如果它听到了这位车主说的话,那么它显然该受到我们的责备,因为这不是它的车,所以它不该坐在那儿,所以它最好受到责备,所以我们得试着去责备它,但我实在不能确定它究 第21章 她养的花死后,菲尔德就不在晚上出门了。 那些寓言里的房子,年久失修,没人去打理,杂草里的昆虫随意找了个显眼的位置藏起来,有行人经过时才肯慢吞吞地离开,房子周围有许多供人参观的常见场所,里面摆着的与其说是商品,倒不如说更像是乏味枯燥的礼品,悬挂在桌子一角的衣服很适合送给别人,口袋相当结实,不易拆开,制作衣服时把太多精力放在了材料上,可为了照顾顾客的尊严,还是得把扣子给弄紧点,菲尔德试图从这些报纸上不起眼的图片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她偶尔会把自己当成一位久经沙场的侦探,那些善于推理的员工一生气就把眉毛搓来搓去,那些四肢着地的动物,不忘伸出一只最为健硕的爪子,把围过来的家伙吓退,给自己一种信条,一张用过的报纸,明显被看过了,上面是记号笔留下的痕迹,菲尔德看报纸时会腾出一只手,一面思考一面留下记号,盘腿坐在树木丢出来的阴影里,时不时把手指合在一起,有些鸟儿会瞅准时机落在她肩膀上,紫色的羽毛紧紧贴在翅膀上,鸟类的毛发很旺盛,有几根打算接触菲尔德的嘴唇,她生怕被它们咬到,不是那些温顺的鸟,这片林子有些不友好的主人,它们的翅膀强而有力,从最高的树上直直地冲过来,揪住她的脖子不放,每到这时候,菲尔德就得向后退几步,举起手,看来她没什么敌意,我们互相看了一眼,一种眼神交流,鸟儿们很快就飞走了。 菲尔德把报纸收起来,夹在胳膊下面,抬起头向前走,她的胸口不太舒服,她提前约好的医生还没打来电话,城市的港口最近出了些问题,一艘布满划痕的潜水艇停泊在老旧的港口附近,居民们争相前往,驻足观看,潜水艇通过两侧的窗户吐出泡泡,这些客人慢悠悠地落下来,砸在水面上,砸在人脸上,没太大区别,木船把潜水艇围了起来,一位颇具领袖风范的船长高声喊,举起来一点,别太高,就到锁骨那儿就好,这只船值多少钱?船长问岸上的人们,他们先找了根船桨,随意拍几下,没有多余的晃动,也并未产生漏洞,木船上的船员们顺着这根船桨爬上岸,他们叉着腰,抱着胳膊,摸摸对方的肩膀,有种久未品尝到的欢喜。 站在岸上眺望那艘潜水艇时,菲尔德不经意地把手伸进口袋,骤然觉察出她近日收到了许多账单,或许是她那些顽皮的学生干的,她们最近住在一起,地面下不断涌起的山脉恰巧摧毁了他们的住处,如果不时时关注电视和网络上的资讯,我恐怕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从前几个月开始,地表下就有东西在运动,经常在街上散步的人早就有了预感,一开始鞋子出了问题,他们回到家里后就跪在地板上,裤子附近有泥沙,摸起来挺软,味道并不可口,拉开椅子,坐上去歇会儿,闭目养神,把鞋子脱下来看看情况,谢尔盖轻轻拍了拍他的肚皮,这种行为能让他鼓起勇气,他使劲儿呼吸了几次,尽量把不可靠的念头给清理出去,在这段日子里,他的妻子持之以恒地鼓励他,他们两个一有空就去商场坐坐,这算是布尔拉最大的商场了,那些被拆开的书籍,那些流口水的包装纸,那些被当作礼品的礼服,全都在谢尔盖的眼睛里安了家,这令他倍感兴奋,但沉默下来后又担惊受怕,有时候我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还不能称之为想法,甚至连念头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一种没什么观赏性的舞台剧,看起来有相当多的藤蔓和演员,但其实用的是同一位导演,有关这位导演的传闻让人瞠目结舌,近似于天方夜谭,谢尔盖和她见过几次面,但聊得并不开心,换句话说,他们不是一路人,这位导演喜欢在舞台上动手脚,舞台的侧面是上了锁的,以防观众们误入其中,一去不回,当然,这只是用来搪塞谢尔盖的说法,显然,不怀好意的观众更让这位导演担心,她畏惧他们的胃口,为了招揽更多演员,她和投资方商议良久,最终决定把餐厅和舞台合并在一起,餐饮业和影视业的一次合作,有些观众的肚子难以被填平,其中最令她难以割舍的是安蕾拉,她冥思苦想,藏在演员里,暗中察看他们的动向,顺便纠正某些错误的动作,谢尔盖只想偷偷溜进舞台下面,一开始,他打算晚上过来,可演员们大都在这时候排练,他们是如何交流的?这也是要考虑到的问题,多半不会当着他的面,但总有露馅的时候,谢尔盖善于捕捉这种镜头,他让肘尖着地,顺畅地打了个滚,很快就消失在演员们的视线里,没再出现过,到了第二天,疲惫的演员们躲回他们的鸟巢,谢尔盖这才肯悄无声息地踱出来,谨慎地站在舞台侧面,拍拍他的肚皮,好似一位知名演员,他把他的衣服借了过来,现在得回忆起他的名字,这名字还很僵硬,咬不烂,嚼不动,谢尔盖拿出牙签,塞进嘴里,忙活了半天,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我得多念几遍,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不然迟早会穿帮。 谢尔盖和凯拉尔提着工具箱靠近舞台,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舞台下的空间很狭窄,也许容纳不了几个人,他还没搞清楚,谢尔盖觉得这里黑漆漆的,而且有什么东西烧焦了,像是瓢虫的汁液,那种粉色的汁液,闻起来差不多,也许就是同一种东西,他之前没想过用打火机威胁它们,至于火柴,他早就不用那些玩意了,他的妻子倒是很擅长使用这种工具,在餐厅里烤肉时,火柴就能发挥作用了,谢尔盖瞪了凯拉尔一眼,示意他立马躺下来,他的鞋子上破了个洞,上次踩出来的缺口还没修好,谢尔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他们必须提高效率,那些山脉还在向上移动,山峰上有瓢虫,这是可以确定的,他的鼻子很灵,他是瓢虫专家,当然是自封的,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把奖状送到这儿来,只要他们能注意到舞台被人撬开了,谢尔盖像摸到了什么开关,他霍地坐起来,拍拍凯拉尔的脸,凯拉尔早就睡着了,这当儿迷迷糊糊的,谢尔盖问他:“你最近搬家了?” “还没有,家里的家具太多,我一个人解决不完。” 凯拉尔住在院子里,他经常外出,因此能体会到山脉的变化,尽管他不具备谢尔盖那样敏锐的嗅觉,但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凯拉尔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鞋子也出了问题,但他没钱修鞋子,他把自己的鞋子藏起来,穿上雨靴,是那种较为厚重的雨靴,凯拉尔走到床边,他试着复述录音机里播放的那种老式影片里的情节,两只手挂在床上,像在荡秋千,脑袋缓缓伸出去,眼睛要睁大点,千万别吓到床上的人,凯拉尔认为他长了一张很和善的脸,当那些影片出了问题时,牙膏就能派上用场了,他把一管牙膏从腰间抽出来,挤出来一些抹在影片上,不必涂抹得太均匀,但一定要等到它们彻底干了才能再放回去,用过许多次的牙膏很快就能干下来,它们更接近于那些能够腐蚀我们皮肤的液体,和瓢虫的不太一样,如果谢尔盖在这儿,他一定能看到那些瓢虫,就在我们脚下无边无际的水蒸气里,就在那些连绵不绝的山峰上,枯萎的树苗里长出来的鱼刺上,那里趴着一只巨大的瓢虫,在山峰顶部,随着晃动的山脉不停飞行,逐渐靠近陆地,啃噬人们的鞋底,分泌出粉色的液体,凯拉尔把处理完毕的影片放回去,接着反思那些动物们是如何取悦我们的,谢尔盖把脸扭过来,再次看向凯拉尔,发现他还在睡觉。“我们还得往前走两步,赶快醒醒。”他一边喊他,一边去拍他的脸,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谢尔盖认为这有些莽撞,但他总不能把凯拉尔一个人丢在这儿,他不情愿地对着他小声地喊:“这儿没有床,你就不能回家睡觉吗?”凯拉尔翻了个身,一刻不停地说梦话,说着说着甚至朝谢尔盖大吼大叫,谢尔盖弄不懂这家伙到底几岁了,也许他身上有证件,但没经过他的允许,我最好别招惹这家伙,布尔拉人要过许多次生日,一年有五到六次,通常只有一个人,布尔拉人要住在那些没住过的房子里,是为了带来某种令人安心的象征意义,崭新的房子和他们的生日相得益彰,往往只是借用,只有那么一天,之后就离开这儿,而且再也不回来了,在之后的生日里当然也该如此,还得去找新房子,布尔拉没有那么多可用的房子,于是得有这种房间,把房子分割开来,每个房间都能有自己的作用,有洗衣间,有衣帽间,有起居室,有图书室,纠纷是不可避免的,在借用完这些房子后,一部分布尔拉人绝不从这儿离开,一种失忆症缠上了他们,他们把这些借来过生日的房子当成了自己的房子,要和得了失忆症的人交谈是非常困难的,这种友好的交流并不能持续太长时间,房子的主人和他们打了起来,为了应对突发情况,谢尔盖设法运用各种格斗技巧,他个子很高,块头不小,足以对付这些家伙,但他总是患得患失,不肯活动手腕,不肯热身,他看上了那些看起来就不可靠的业余爱好者,就是常在街头摸爬滚打的那种朋友,谢尔盖想把钱塞给他们,可惜被他们拒绝了,这就叫欲擒故纵,他暗暗想道。 等到我控制不住这双健壮的腿了,等到我的头发全落在地板缝里了,我成了个软弱无力的老头,可没谁敢尊重我,说话的语气其实没那么重要,谢尔盖心想,也许我和他们交谈时过于强势,于是没谁敢和我打交道,可语气实在没什么用武之地,我认为我还很年轻,每个到了我这种年纪的人都这样想,时间就该如此,我把年轻时候的事迹一遍又一遍地讲给邻居们听,他们肯坐下来陪我聊天,但我知道过段日子邻居们就会心生不满,尽管如此,我得让我的语气生硬起来,像是吊在树梢上的飞鸟,嘴巴干瘪又坚硬,没谁敢接近我,但正因如此,我得为我的失误犯下错误,假使我变得温和又和蔼,那么先前被我吓跑的人都会一窝蜂地跑过来指责我,这样说有些不负责任,其实只有那么几个,但只要有这么几个就足以摧毁篱笆的防线,毕竟我的年纪相当大了,从岁月云层里俯冲而来的老鹰停留在我纤细的胳膊上,我还没看清它羽毛的颜色和翅膀的形状,它还没提醒我一声就离开了,只在我胳膊上留下了惨白的爪印。 谢尔盖把鞋放在柜台上,他扭过头对老板说:“我把鞋放在这儿了。” “好,你放在那儿。” “什么时候能来取?” “很快,大概一周左右,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把电话号码写在纸上。” 谢尔盖之前没来过这儿,他不清楚维修一双鞋需要多长时间,墙上有痕迹,看来先前张贴的告示被撕下来了,也许有许多来这儿修鞋的客人,最近这件事让我们重新考虑起开车的重要性,店主在和一位顾客闲聊,看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谢尔盖没去打扰他们,他把鞋放下就走了。 “你能来广场一趟吗?” 谢尔盖注意到生日蛋糕一共有两层,他们维修时要如何行动?这种山脉让楼梯得了病,从下面走到上面成了每一位员工必须思考的难题,把床单扯下来,店长说道,店员们互相看看,谁也不说话,看来谁也不想把自己的床单交给他,外面停了许多辆车,大多数车主都弃车而逃,再也不回来,那些障碍物成了摆脱不掉的阴影,买到一条床单对我们来说是种恩赐,这些床单看起来是浅绿色的,尽管如此,它们仍旧褪色了,床单被洗过许多次,上面留下了指纹和掌印,洗床单时不该用水龙头里的水,这位店主这样教导店员们,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尽管他大度又和善,但再善良的人也有出错的时候,也许我们刚好碰上了这次失误。 “来。”店长蒙上眼睛,说了几句话,扯了一条床单下来,以示公正,他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员工,一起拉住床单,把床单的另一头丢下去,裹住刚来这儿的客人,让他们慢慢上升。“别太用力,慢慢来,慢慢来。”店主急忙补充道,但他说得越多,店员们就越紧张,等顾客们到了半空中,有人想把床单松开,但更多的人想把他们抛起来,从道德层面进行比较,这是个雅俗共赏的玩笑,可惜时机不太正确,店长额头上冒出了汗,最后,客人们到了这儿,很安全。 关于脑袋,在布尔拉有多种形式,这些潜伏在体内的顽疾每过一阵子就要跳出来,和之前提到的那些舞台上的演员差不多,尽心尽力地表演,谢尔盖首先感觉到肩膀酸痛,一开始,他认为这要归咎于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谢尔盖进食时要把脖子挺直,不能让它们弯下去,据说这和他早年在公司养成的工作习惯有关,是些很常见的后遗症,那时候他还年轻,借着夜里发光的蘑菇,他整个晚上都能守在栏杆的入口处,耗费掉的时间对这儿的人来说不算什么,谢尔盖的椅子上挂着好几种灯泡,他专心致志地拿粉笔写下几张纸条,用切割器把它们逐个分开,拿钥匙对准抽屉,取出里面的双面胶带,贴在纸条背面,没有这种标签他压根分不清那些灯泡之间的区别,纵使他记性再好,没有尽头的访客也令他松懈下来了,不仅如此,在一些阳光能照进来的日子里,谢尔盖把那些灯泡忘在了其他地方,有时候不过是在抽屉里,只要费些力气,把它打开就万事大吉了,但要找到藏得更隐蔽的灯泡就不得不熬到晚上,他尝试着把栏杆上的铁丝扭开,按住自己的脖子跑出去,外面有和他一样倒霉的人,大家都像四处乱飞的苍蝇,循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气味在夜里乱飞乱撞,手舞足蹈,在这些人里,谢尔盖算得上是最恬静的那批,尽管询问和质疑填满了所有人的耳朵,他依旧能从数不清的灯光里看到不一样的声音,受雇于俱乐部的奴隶首先把注意力投放到了无处不在的灌木丛上,奴隶们弯着腰在树桩旁边打转,谢尔盖完全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跟着人们向农舍深处奔跑,等没人注意他时,他就一头扎进街道旁的柴堆里,再也不出来了,训练有素的猎犬也许记住了他的气味,正在外面找他。他捂住嘴,尽量不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他的嘴唇很厚,淡紫色的嘴唇粘在下巴上,他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还好,等把蘑菇们捡回去后,他要好好清洗一遍脸颊,没洗干净的护唇膏和防晒霜令他的睫毛发烫,为此他频繁地眨动自己的眼睛,顺着开辟出来的小道驰骋,要驯服这些烈马谈何容易,谢尔盖感觉在马背上时,时间总会变慢一些,享受闲适的日子时,他还不忘把细长的树枝伸出去,让那些发着光的蘑菇爬上来,带着它们向前走,有几只猎犬追上来了,谢尔盖能听到它们的叫声,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揪住这匹马的肚皮,狠狠掐了一把,这只水蓝色的小马叫了一声,将谢尔盖甩了下来,他还没看清自己是如何掉下来的,后面的猎犬就将他团团围住了,他们的眼睛里有些瘆人的红色亮光正闪动着,牙齿从嘴巴中流出来,是那种较为黏稠的枝干,猎犬们没呲牙咧嘴,谢尔盖怀疑它们认错了人,他没本事制住这帮家伙,不过猎犬的主人是个念旧的朋友,谢尔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在学校里见过面,她从小就爱和铅笔打交道,铅笔和耳朵更像,但别把铅笔和耳朵混为一谈,也别把它们塞到耳朵里,谢尔盖说,到这边来,不用担心,水族馆里,一条条湿透了的鳗鱼被我们的袜子裹着,难以喘气,一天下午,当谢尔盖躺在课桌上睡觉时,有条蚰蜒打算溜进他的嘴里,于是,那群猎犬的主人把这只小家伙捏了出来,负责照顾他们的老师大惊失色,立刻把他们叫过来,坐在教室里,等放学后,谢尔盖向她道了谢,她说,她更想找个尺寸合适的罐子,好把这条虫子装起来,他刚好有这样的罐子,于是就从抽屉里取出来送给她了,谢尔盖目送她离开,等到她把车门打开,谢尔盖问她:“你想去哪儿?”“勺子,勺子,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勺子。”谢尔盖看了看这把勺子,很快就还给她了,他说:“我们今天得绕路回家,原先走的那条路被堵死了。”“怎么回事?”谢尔盖一面说,一面不停挥手,试图把刚从外面飞进来的蜻蜓赶走,这只蜻蜓撞在了他的眼睛上,他喊了一声,连忙捂住眼睛,看来他的眼睛在流泪,外面狂风大作,几乎要把车子掀起来,谢尔盖对她说:“先掉头,我们换条路。”她把方向盘转了几圈,朝来时的方向行进,等谢尔盖把脸擦干净了,她问谢尔盖:“车玻璃上有雾,能请你帮忙擦干净吗?”“行。”他答应下来,琢磨着该在什么时候把礼物送给她,现在还太早,最好再等等,更何况前面就有一座桥,谢尔盖来抢她的方向盘,她当然不肯松手,两个人几乎打了起来,他把车开进车库里,跳下来后摔在了地面上,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凯拉尔早就走了,舞台下面只剩他一个人,谢尔盖立刻意识到一阵名为愤怒的火焰正侵袭他的胸腔,把他的勇气蚕食殆尽,他垂头丧气地从这儿爬出去,恭恭敬敬地把盖子合上,他给店长打了个电话,鞋子马上就修好了,他们让他下星期过去取,谢尔盖满口答应。 帷幔 和凯拉尔分开后,菲尔德随意找了个旅店睡下了。 他的好心情消失得很快,隔壁的闹钟是问题的源头,他刚吃过午饭,正考虑着是否要敲敲邻居的门,示意他们赶快把闹钟关上,菲尔德给服务员打了个电话,电话另一头的声音略显急促,偶尔传来几道刺耳的摩擦声,也许他们在搬运那张桌子,菲尔德心想,他一进入这家旅店就看到了大厅里的桌子。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他的房门。 菲尔德把脑袋移到门镜附近,是个没见过的家伙,穿着白衬衫,不是服务员,他扭了扭门把手,但门把手纹丝不动,他俯下身去查看这扇门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等他再抬起头来,猫眼里空荡荡的,先前站在门口的人已经不见了。 旅馆的服务员对菲尔德说:“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他和这位女士在电话里聊了几句,这儿的信号不太好,说话声断断续续,楼下偶有摩托车驶过,车辆叫声从街道处攀爬至酒店的玻璃里,通过这次谈话,菲尔德得知有位旅店的客人正在找人,据这位态度和善的服务员所说,那位客人在几个小时前曾向她索要过客人们的入住记录,她拒绝了这位陌生客人的无礼要求。菲尔德坚信之前的房客和他有些交情,在我来到这家旅店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菲尔德不肯惹麻烦,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座陌生的城市,在我不可靠的记忆里,我还是第一次停在这地方,他一边想,一边挂断了电话,坐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枕巾慢慢滑了下去,菲尔德用胳膊当枕头,他心想,等过了今天,我就能回去了,到卡尼亚的机票已经买好了,这家航空公司向来不乐意把登机时间告诉乘客,它们给过生日的顾客准备礼物,它们使出浑身解数让乘客们忘掉躺在皮夹里的机票,它们偶尔还会把具体时间给抹去,正当菲尔德琢磨该如何安稳地进入飞机时,又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了,他把这令人厌恶的举措当成了恶作剧,于是气冲冲地走到门边,把手掌狠狠按在门把手上,不过就像之前一样,他总能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菲尔德像匹极富耐心的老马,它摇了摇尾巴,把眼睛贴在门上的孔洞里,睁大双眼向外望,他什么也没看见,一开始漆黑一片,后来有几粒光线掉了进来,眼前是朦胧的肉色,菲尔德认为有谁把手掌贴在了门上,因此他什么也看不到。 “您有什么事吗?”他朝着门口喊了几句,没得到任何回应,菲尔德拿起电话,这次的通话条件更糟糕,根本打不通了,倒是楼下的摩托车仍转来转去,看来他无计可施了,这是最后一张机票,他得在飞机起飞之前赶到机场,或许是航空公司动了什么手脚,菲尔德已经去了一趟厕所,他还能在房间里待上些日子,在这段时间里,隔壁的闹钟和摩托车一起叫个不停。 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门打开,走廊上吹来的风透过门缝挤进房间,几片树叶从房门下方飘了进来,菲尔德一低头就看到了树叶上写的字:“把柜子打开。” 房间里有许多柜子,最让他在意的是窗户旁的黄木衣柜,普通人类难以将它抱起来。 “你该上场了。”教练瞧了一眼耷拉在腕上的手表,这只表金灿灿的表盘像是某种昆虫的遗体,它们以眼下这种精妙的方式给它们打造了精致的坟墓。 “我这就上场。” 菲尔德走到衣柜前面,伸出手打开了柜门,里面没几件衣服,他一个接一个地把衣橱里的小抽屉拉开,最后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本电话簿,封皮画着旅店的标志性图案,据那位服务员所说,这一类惨白的图案和那些藏在人们地窖里的肮脏生物有关,他吹了吹电话簿上的灰,按照航空公司的指令躲进柜子一角,顺便把门关上,菲尔德举起手机,通过屏幕打开手电筒,一页一页地默念这本电话簿的内容,每当这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考古专家,不是每个人都对半山腰的遗迹和森林深处的庙宇感兴趣。 没浪费太多时间,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条通话记录,服务人员承诺会打电话给这位客人,但不能让他得知顾客们的个人信息,电话另一头似乎没有人,也许他不擅长使用手机,也许他把它们忘在了房间里。 “这扇门里的闹钟是谁的?” “我们不能向您透露顾客的个人信息。” “我知道,但你能让他把闹钟关上吗?我的孩子想睡觉。” 旅店的服务人员没联系上房间的主人,而一扇门的维修价格是他们负担不起的,顾客们也有可能会被吓到,客人们的医疗费当然也不得不考虑,任何暴力行为都不能提上日程,菲尔德听说上个月有客人被附近的流浪猫袭击了,没人知道这些流浪猫是从哪儿来的,由于多年前的一场事故,这附近的住户几乎从不养猫,新来乍到的住户也会在邻居们的劝说下掐灭饲养宠物的念头,至于那些携带宠物而来的邻居们,他们的宠物过不了几天就音讯全无,这附近的社区管理人员对此类事件置若罔闻,于是主人们只好作罢,张贴在街道各处的寻猫启事也被悄悄地撕了个一干二净。 有一次,菲尔德走出旅馆,来到旅馆后面一条不见天日的小巷子里,两侧的墙壁上爬满白斑,墙边摆着一排鞋子,菲尔德沿着前人的脚印慢慢向深处进发,停在了一块长方形的数字屏幕附近,有几辆电车呼啸而过,伴以鳗鱼的磨牙之音,他把手伸进口袋挑挑拣拣,不多时就捏出一枚铜币,扔进屏幕的凹槽中,接着站在自地底深处而来的升降梯上按下开关,缓缓沉了下去。 菲尔德是这儿的常客,地底的人们都认得他,趁着他们还在舞厅里游荡,菲尔德从人群里挤过去,推开一扇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个理发师打扮的人,看到菲尔德进来,他显得很开心,菲尔德把椅子拉出来,坐下去。 理发师递给他一本小册子,里面有不少插画。 秋千 我的脑袋后面住着什么东西。 小时候的一个下午,我和朋友在储藏室里闲逛,我们平日里在寄宿学校上课,少有外出的机会,储藏室里的灯光并不刺眼,反而给我们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和我的朋友时常猜测那些深棕色的纸箱子里究竟有什么,里面常常传出类似于机器运转的声音,据说,每到周末就会有些穿白衣服的人在这附近巡逻,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我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比如说蜗牛分泌出的黏液,那些黏液被司机摆在我们的校车上,校车司机养了一只温顺的蜗牛,这只蜗牛从不袭击他的乘客,尽管它的牙齿相当锋利。司机把纤细的绳子系在那些玻璃瓶的瓶口处,里面装满了蜗牛的黏液,他把这些瓶子吊在车子的天花板上,我们坐在车座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瓶底,随着校车前进,这些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在一些偏僻的书店里看到过有关蜗牛的书籍,有一次,我和同学在操场上的池塘边观察水草是如何从池底浮上来的,我们一不小心就把手里攥着的课本丢了进去。放学后,我和同学找遍了学校附近的书店,但一无所获,书店老板告诉我们,有一伙人把店里的书全部买走了,他们刚刚离开,没走多远。 于是,我们骑着山地车来到一间平日里未见过的书店,店里的老板并不热情,我们也没看到服务员,货架上的书卖相不佳,我们面面相觑,打算回去。 就在我们犹豫不决的时候,书店老板把我们赶了出去。 听完这位犯人的话,赫尔曼合上了书本。 “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完了。”犯人说,“能让我走了吗?” “恐怕还不行。”赫尔曼命令道,她从窗口那儿离开,走到菲尔德身边,把他关进一间不透风的房间里。 菲尔德这会儿正思考着晚上该吃点什么,他没注意到走过来的赫尔曼,等他回过神来,他已被关在了那些黑漆漆的房间里。 “你……你干什么?”菲尔德结结巴巴地问她。 赫尔曼把门上一扇带锁的窗户给拉开,这是菲尔德与外界交流的唯一途径,她打开别在腰间的老式录音机,隔着一扇门看向菲尔德的眼睛。 “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快放我出去。”菲尔德瞪着她说,“你的上司知道我在这儿。” 他们两个聊了一会儿,但谁也不想听对方所说的话,菲尔德一心想出去,赫尔曼则只想弄清楚他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儿,眼见谈话难以进行下去,赫尔曼把窗户外的铁板合上,离开了。 菲尔德把耳朵贴在门上,打算听听外面有什么动静,走廊上鸦雀无声,房间里只有菲尔德微弱的呼吸声,好在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声响,他连忙从门边挪开,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菲尔德借着门上的镜子看了看他此时的样子,杂草混在头发里,灰尘粘在脑袋上,他张开嘴,把麦秆吐了出去,这副狼狈样子可不能让别人看到。 就在菲尔德调整呼吸的当口,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他此前曾见过几次的同事,菲尔德伸出手冲他打招呼,他的同事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拽住他的脖子,冲到他身后,把他死死按在椅子上,菲尔德还来不及挣扎,就感到这位同事把某种瓶子塞进了他的嘴巴,他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流向喉咙,接着是胸腔和后脑勺,很快,他就彻底丧失了知觉,春天时,小屋墙壁上的苔藓总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下过一阵雨之后,门前的小径上留下新鲜的脚印,路易斯推开小屋的门,径自来到湖泊旁的公路上。 旅店老板告诉她,她得尽快从这儿搬走,他们要为客人们修建停车场,除此之外,路易斯门前的大湖中时常传来某类巨型生物游动的响声,尽管到目前为止附近并没有发生什么失踪事件,但对一位瘦弱的老人来说,离群索居并不算什么明智的选择,更何况是在这杳无人烟的废墟里。 路易斯把停留在脑袋上的鲈鱼摘下来丢进湖里,她蹲在地上,一面擦拭雨靴上的泥垢,一面打量门前小径两旁的脚印,这是一只猫的脚印,附近还有它留下来的毛发和淤泥,这是一只白猫,她女儿也养过这样的猫。 布尔拉的角落里躲着数不清的流浪猫,你难以搞清楚它们的来历,也不可能辨认出那些相差无几的毛发和脚印,这是因为成群结队的摄影师跟在流浪猫的尾巴后面,盼着能拍到什么稀奇的画面,为了把同事们从这片埋着机遇的宝地赶出去,每位摄影师都要先学会如何抹去它们留下的痕迹,一天傍晚,路易斯把被阳光烤得焦脆的落叶从窗户上摘下来,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抱着一只白猫的莱昂纳尔。 “我们能养它吗?” 路易斯忘记她那时候是怎样回答的了,不过到最后,那只猫和她的女儿成了朋友。 这儿除了猫和湖泊还有热情好客的小孩子,有些时候,当路易斯清理房屋墙壁上的苔藓时,城市里的孩子会跑过来告诉她一些只有在城镇里才能听到的传闻,比如垃圾场里的大门,铜绿色的大门,他们宣称这扇大门后面是城市某个时期的下水道,或许现在还能使用,门上那把古老的锁阻断了他们的去路,这些孩子们想看看老人家里有没有这扇门的钥匙,路易斯为他们把家里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一遍,并未找到这些孩子们想要的东西,他们道了谢,把一些水果留在路易斯家里,接着就离开了。 当旅店老板又来跟路易斯商量有关停车场的事情时,她问他:“你去过这儿的下水道吗?” “下水道?哪儿有下水道?” 路易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不过垃圾场就在旅店后面的小巷子里,即使她不说,他也迟早会知道。 狐狸们的骨头 狐狸长着铁锈色的爪子,这些爪子既能用来对付猎物,也能从书立中取出它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博学的狐狸往往能赢得其他狐狸的尊重,为了刻画出这种深受烟火影响的尊严,狐狸们把从各处收集来的骨头堆放在树洞脚下,每当夏天的枝蔓靠近栖息之地,春天的河流将尚未化冻的骨头推上单薄的河岸,在恒温控制器的影响下,狐狸们的目光唤起了身体边缘的骨头。这些骨头跨过秋天再次来到冬天,等待狐狸们的下一次漂流,年老的狐狸在重重枝叶下方期盼的眼神中蜷缩在被掏空了的大树里,为了确保它能时刻观察到狼獾的动向,老狐狸用它尚在蜕皮的爪子抓住巨树内部的浅浅痕迹,一路来到树冠顶部,远处海绵形状的野草不断晃动,那是狼獾移动所发出的声音。 就如狼獾们所说,老狐狸把狐狸们的财宝埋进了树根深处,为了尽量减少脱毛造成的危害,即使在夏天,狐狸们也绝不打开风扇,一只白色狐狸以此为借口挤进老狐狸安置在树上的洞穴,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用来刷牙的杯子和陈旧的木箱,白狐狸厌恶一切来自自己耳朵之外的声音,它把老狐狸按在椅子上,用那把焊枪把它锁在那儿,白狐狸把箱子拽过来,闻出了花栗鼠的味道,老狐狸对它说,这全是为了慈善事业所做的贡献,我们为那些百无聊赖的远房亲戚添置了崭新的台球桌,我们把一箱箱的畅销书送到它们家中的每个角落,我们为它们挖掘坟墓,我们给它们念潜伏在冰山之中的悼词,我们的铲子陪它们度过每个逍遥自在的寒冬。白狐狸把箱子表层的油渍给擦掉,箱子里藏着一只花栗鼠,它用脚掌控制一双不可控的平底尖头鞋,木头锤子千疮百孔,山顶传来的狂风让锤子默不作声。老狐狸对白狐狸说,我的法律顾问在哪儿? 两只狐狸一起向前爬,依次打开堆放在墙边的餐具柜,取出里面乳白色的盘子和落日般鲜艳的吸管,狐狸们围坐在树顶上的小木桌旁边,永不熄灭的篝火将爪子和桌面烤得熠熠生辉,嫉妒和忧愁填满了白狐狸空荡荡的肌肤,当它们在锯木厂工作时,它没日没夜地守着银白色的夺命机器和黑魆魆的传送皮带,不留情面地命令货物钻进皮带尽头的帐篷之中,工厂里的哪座雕像捕获了白狐狸的视线?当老狐狸就工厂门前的花园面积一事与来者辩论时,它只能体会到饥饿。花园不断吞食周围的同事们的财产,它们的同盟很快迎来破裂,尚未建成的复合式中心付之一炬,老狐狸泡在浴缸中,一边把浴盐朝浑浊的羊奶里丢,一边建议白狐狸把它的法律顾问叫来。 “您想要什么款式的?”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重复道。 查尔斯没理会它,在这之前,他从没有过选购皮搋子的经验,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马桶,查尔斯坚信自己不得不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放到眼前的这些皮搋子上,它们大都是鲜红色的,也有象牙色和灰粉色,就在查尔斯挑选的时候,那位工作人员又重复了一遍她说过许多次的话,她的嘴唇翕动,她的一只眼睛盯着手腕上的手表,查尔斯这才意识到这家商场里有扩音器。就在他思考该如何挑选皮搋子的过程中,蚂蚁爬上了工作人员的嘴唇,他刚来这里时玻璃上的蜈蚣还在窗边徘徊,现在已然来到了窗户的正中心,它的爪子和马桶搋子的颜色完全相同,扭动的身躯像是迎风招展的胜利的旗帜,属于他脑袋的头发已然掉到了地上,柜台的胡须让他倍感痛苦,他要用两个星期的时间来忘记她查看手表时的眼神。查尔斯看到了躺在沙发床上喝汽水的自己,他的眼睛中爬满了绵羊的触须和工作人员的睫毛,查尔斯对柜台说:“你多久没刮胡子了?” 他急忙拿起其中一根皮搋子,朝来时的大门走去,在路上,他总觉得那位不苟言笑的工作人员正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那些落在商场橡胶地砖上的脚步声令他心惊肉跳,直到那位工作人员走出商场,这种症状才得以缓解。 杰拉德医生的叮嘱还在他脑袋边转来转去,说到脑袋,查尔斯的脑袋比来时要清醒许多了,也许这得归功于杰拉德医生的询问疗法,也许只是因为他的脑袋善于慢跑,百米冲刺对现在的它来说还过于勉强。当发令之音响起之时,那些杰出的短跑健将如嗡嗡作响的直升机般冲了出去。查尔斯坐在贵宾席上,他左手边坐着一位爵士钢琴手,右手边是一名从不使用颜料进行烹饪的写实主义画家。他盯着自己的脑袋,它落在了最后面,查尔斯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穿上其他选手的队服,狠狠地发出嘘声,在他的带动下,观众席内传来阵阵响动,那名画家朝查尔斯的脑袋吐口水,结果掉在了他身子下面的其他观众头上,那名观众扭过头来骂了他几句,另一边的钢琴手故作矜持,正摆弄他手里的魔方,世贸大厦顶层的玻璃后面,望远镜镜片传来的水蒸气吸附在查尔斯的脑门上,他和他的脑袋提前进入了夏天,腰部以上的部分沉浸在仙人掌内,脚趾缝隙间的河水稍显冰凉,查尔斯把掌心贴在脸颊上,他本打算给查尔斯一巴掌,但终究没敢打下去,查尔斯看向世贸大厦楼顶的标志性建筑物,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被使命感纠缠住了,这件事即将发生。现在他打算休整片刻,可脑袋不久之后仍会跳出来折磨他,当他们跑马拉松时,总会有人为他们递水,现在我该犒劳犒劳我的脑袋吗?查尔斯想道。 我要建起高楼,我要修缮房屋,我要把它关在幽深僻静之处,谁也不许把它放出来,谁也不许念出它的名字,我没有它就活不了,它没有我就难以成为一名优秀又恐怖的马拉松选手。 查尔斯结了帐,把皮搋子挂在背上,这让它想起电视剧里的古代英雄,遇上道德水平低下的白痴时就能把佩剑抽出来行侠仗义,商场大门上方的液晶显示屏中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查尔斯不用扭头就能猜出究竟是谁,但他还是把脑袋扭了过去,范德里正躲在屏幕里大呼小叫,用那些极端的词汇彰显自己的愚蠢与自私,和他一样的龌龊败类一定正坐在某些地方声援他,查尔斯恶狠狠地瞪了范德里一眼,他知道这位同事一定能感受到来自商场内部的眼神与鄙夷,发自内心的唾弃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随处可见的显示器,但范德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也许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查尔斯又看了一会儿,确认范德里压根不敢反驳他之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去波特兰医院找杰拉德医生谈谈,在把范德里彻底干掉之前,查尔斯得先和查尔斯的脑袋搞好关系,他对脑袋说:“彻底干掉,把他彻底干掉,也就是说,我要让范德里彻底爬不起来,永远爬不起来。”查尔斯打开车门冲屏幕内的范德里喊了几声,他把头伸进去,仔细打量一番,确认范德里不在车里后才心满意足地坐进去。 “你想去哪儿?”脑袋问他。这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对话,看来在商场内的策略卓有成效,你想对付你的敌人,就得和敌人的敌人搞好关系。现在他和脑袋站在同一阵线上了,尽管是暂时的,不过他们至少能先一同对付范德里,等范德里完蛋了,查尔斯相信他一定能找到用来对付这难缠的脑袋的办法,脑袋和范德里同归于尽,这是最完美的结局。到了那时,查尔斯躺在世贸大厦的玻璃地板上口吐白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奄奄一息了,杰拉德医生或者什么别的医生伸出胳膊把他扶起来并治好了他,于是皆大欢喜,于是尘埃落定,没有什么难题,没有什么无药可医,如果他们要把他的名字留下来,那么查尔斯一定会严词拒绝。 “医院。”查尔斯回答道,司机得知目的地之后便启动了车载音响和发动机。他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司机问他:“你认识电视里的人吗?” “谁?” “他在电视里。” “是谁?” “我不知道。” “是吗?” “也许是。” 查尔斯从来不研究范德里的名字,但出租车司机滔滔不绝地同他交谈,查尔斯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他对范德里的赞同和崇拜,有那么几个时刻,他把这位不安分的司机当成了范德里,不会是范德里派来的手下,一定是他自己,他绝不会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屏幕下方的文字说这是实时转播,但范德里从不说实话,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全靠诋毁自己的国家为生,范德里用他编造出来的胡话蒙骗了很多人,比如他眼前的这位司机。 “我们快到了。”司机说。 查尔斯没理他。 出租车停在了波特兰医院前面,司机按下右手边的按钮,查尔斯身侧的那扇车门缓缓打开了,他一面向外走,一面把钞票塞进司机手里,那里面有他精心准备的道具,一张被折叠过很多次的纸条,记载了范德里的所有罪状,纸条背后贴着他搜集到的一切证据,任何人看了这些证据都绝不会再相信范德里。除了叛国罪之外,范德里还犯下了盗窃罪和走私罪,他有严重的偷窃癖,这多半是他犯下盗窃罪的主要原因。他害死了许多无辜的人,拒绝赡养自己的父母,他随地大小便,并且打算和家门前的垃圾桶结婚,他刷牙时从不使用牙膏,平时用耳朵呼吸,曾通过投喂的方式害死过附近住户的所有宠物狗,有目击者称,许多乞丐在范德里家附近失踪,他的上司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车祸,而他每次都出现在车祸现场附近,并且每次都能摆脱一切罪责。总之,范德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渣滓,他必须受到惩罚,我们必须将他绳之以法,我们要保持警惕,谁都不能效仿范德里的邪恶举动,我们绝不能变成和他一样的人。等司机打开纸条时,查尔斯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他转过身子朝那辆出租车大喊: “范德里是个忘恩负义的蠢蛋,他迟早要死在一辆出租车上!” 查尔斯说完这句话就走进医院了。 杰拉德医生每天下午四点都在这儿等他,今天也不例外,查尔斯坐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杰拉德盯着他的脸和头发,对他说: “你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我也这样想。” “你的脑子怎么样了?”杰拉德把桌子上的水杯挪过来,“你还能听到它们说话吗?” “现在好多了。” “你背上是什么?” “用来疏通马桶的。” “你家里有马桶?” “当然。” “你家里有几个马桶?” “一个。” “你一般怎么使用它们?” “你呢?” “你还记得范德里吗?” “记得。” “你还记得被范德里害死的同事吗?” 查尔斯紧皱着眉头,他现在可以断定了,杰拉德根本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也许连医生都算不上,他刚和他见面时就该察觉到这件事了,但那时候他的脑袋出了问题,当然难以戳穿他的谎话。杰拉德还在念他写在杂志封面上的无聊问题,可查尔斯已经不怎么回答了。 传送皮带 “再说说那些传送皮带。” “行了,”查尔斯打断了他,“我得去找范德里,我得把他的面具拽下来,我得在所有人面前用拳头打他的脸,让人们都看看他有多下作和恶心,我必须现在就去,我没工夫在这儿陪你胡闹。” 这番话还没说完,但查尔斯已经冲了出去,杰拉德急忙拉住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你现在还不能出去,治疗还没结束。” “治疗什么?我好了,我全好了,我比任何一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健壮的小伙子都要健康,而你呢?你身上的睡衣甚至都还没脱下来。” “他好了,他完全好了。”脑袋附和道。它几乎完全站在了查尔斯这边,这让他深感欣慰。 “传送皮带呢?没有那些惹人厌的小精灵,你要怎么出去呢?” 查尔斯吹了吹手里的犬哨,一条暗棕色的大狗冲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条传送皮带。 杰拉德想搞清楚这是什么品种的狗,为了尽快摆脱他,查尔斯一五一十地把路上的事说了出来,这种狗性情凶恶,牙尖嘴利,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的。 “有多凶恶?” “你可以试试。” 杰拉德立刻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根喷过漆的钢管,查尔斯叫来的那条狗马上扑了过去,为了咬杰拉德,它不得不把嘴松开,查尔斯捡起那条传送皮带冲向门外,他听到身后有杰拉德的呼喊声,但很快就被狗的叫声压下去了,查尔斯慌慌张张地跑出医院,先前那辆出租车正在门口等他,司机按了下右手边的按钮,玻璃缓缓降了下来,查尔斯纵身一跃,没跳进去,他撞在车门上晕了过去,司机连忙从驾驶舱中钻出来把他扛进车里,锁好车门后,他又一次叫醒了发动机。 街道上的高楼和空中的热气球粘在一起,持续的低温让路旁的信箱变成了软塌塌的雪人,它们的胡萝卜鼻子和地下停车场里的斧头一样鲜活,等车子驶过第四个街区时,查尔斯醒了,他猛地坐起来,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一辆出租车里徘徊。 查尔斯问司机想带他去哪儿,司机告诉他,他总算看透了范德里的真面目。他说,我们得去撕掉他的面具,把他狠狠打一顿,最后把他关进牢里,绝不能让他再出来。查尔斯深以为然,他们在这一层面上达成了一致,但还有不和谐的地方。查尔斯告诉司机,我们不得不把范德里彻底干掉,这意思就是说不能让他再爬起来害死别人,也不能再找个地方让他苟延残喘,我们必须用纯粹的暴力打击纯粹的恶,用无原则的手段对付无原则的叛徒。出租车司机一开始并不赞同这样做,但他很快就被查尔斯说服了,到最后,他们几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范德里为数不多的身体部位成了最后的争论,出租车司机想要把他的脸打肿,以便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开怀大笑,顺便增加收视率。查尔斯则认为必须先把范德里的双腿控制住,他是帕塞克大学的短跑健将,你很难预测到他会在什么时候蹿出去。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司机说。 “不知道,但我能把他叫过来。” “那就快点。” 司机把车停在了一片草丛中间,他们头顶上是交叉在一起的树木,有几只瘸腿的野狗从车辆旁边走过去,查尔斯和司机都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倾听手机中传出来的微弱噪音,等这段令人不安的寂静彻底烟消云散之后,查尔斯听到对面有人拿起了手机。 “怎么了?”范德里不耐烦的声音透过手机屏幕传了出来,查尔斯的手心刚好在冒汗,他不知道这位该死的同事是否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紧张兮兮的脸。 “我想我们该把之前的事彻底解决掉。”他强装镇定地说着,司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他疼得几乎要叫出来。 “什么?什么事?” 查尔斯一听这话就按捺不住了,他的脑袋再次自行运转起来,那些用于辱骂范德里的话已经通过大脑传递到了嘴巴里,但他这次不能把这些话吐出来,就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电话那边的范德里又开口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查尔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的脑子空空如也,他的心脏跳个不停,他怒火中烧,无处发泄,他除了骂他的话想不出别的东西,于是,他只好重复了一遍范德里说过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查尔斯就跌坐在沙发上,司机气得眼冒金星,他从驾驶座那儿把身体探过来,似乎想抢走查尔斯的手机自己来说,查尔斯急忙把他的手死死按在车子的靠枕上,与此同时,城市另一头的范德里又说了一句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查尔斯连忙回应道,这时候司机的嘴巴也凑了过来,他跟着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谁?谁在你旁边?” “谁?谁在你旁边?” “谁?谁在你旁边?” “行了行了,我没空陪你们玩,我得把电话挂了,我这边的事多得办不完,你如果有空的话就来帮帮忙。” “你现在在哪儿?”查尔斯灵机一动,问道。 “你现在在哪儿?”司机灵机一动,问道。 “我在肯辛顿大楼,你告诉那儿的经理,是我让你来的。” “好,回见。” “好,回见。” 查尔斯按了下手机屏幕,这通电话就算到此为止了,司机也按了一下屏幕,这通电话算是彻底到此为止了。 查尔斯看向司机:“快去开车,去肯辛顿大楼。” 司机看向查尔斯:“快去开车,去肯辛顿大楼。” “别浪费时间了,好吗?这个无赖随时有可能逃跑,我们必须把握住时机。” “别浪费时间了,好吗?这个无赖随时有可能逃跑,我们必须把握住时机。” 查尔斯给了司机一巴掌,司机立马坐到驾驶座上,开车前往目的地。 “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 “大约三十分钟。”司机回答道。 “大约三十分钟。”司机手机里安装的导航软件发出了冷冰冰的声音。 车辆行驶时,查尔斯向司机道了歉,全因为他刚才的莽撞举动,司机的脸上长出了一只手。司机很快就原谅了他,有些走在街上的人想让司机把车停下来,司机当然不会迁就他们。 度假屋资格赛 查尔斯跟司机把车停下来时,天空中下起了黑色的蒙蒙细雨,雨滴落在司机的肩膀上,立刻将他的荧光背心给融化了,他们举起从地上捡来的公文包,站在公交车站台那儿避雨,和他们一同站着的还有其他被雨困住的特约嘉宾,他们像那些综艺节目上不合群的演员和选手,什么事都不想做,可还是得呆呆地站在这里。司机望见了那辆在雨中受难的出租车,那辆陪他度过了不少年月的车子在雨中渐渐缩小,最后被雨水冲刷进了道路两旁的下水道。 查尔斯觉得有人把握住了商机,范德里的照片在那些塑料薄膜上不断浮动着,随着暴雨而来的雷电围着他的肖像画走个不停,有个身穿酪乳色外套的老人盘腿坐在被雨水玷污了的地面上,他一言不发,查尔斯差点踩到他,他刚从对面的街道上走过来,鞋底尽是污泥和真菌,还有夹缝内的西红柿尸体。 “你想买什么?”老人抬起头对查尔斯说,老人的膝盖四周摆着不少管状物体,上面贴着电影明星的脸,查尔斯瞅着那些东西,问:“它们是什么?” 他叫亚历克斯,他时常坐在城市的地面上兜售他的牙膏,只有在下雨天时生意最好,查尔斯买了一支牙膏,等雨停了,他和司机把老人从地上拉起来,将他塞进公交车里,这儿只有这么一辆车还未完全遭到雨水的侵袭,虽说如此,车子的脑袋上也留下了许多不可磨灭的疤痕。在他们的劝说下,公交车司机决定带他们去肯辛顿大厦,车上的乘客立刻发出抗议,查尔斯不知道这辆车子上有多少范德里的支持者,所以他没敢把实情说出来。出租车司机盯着这位同事的脸,觉得颇为熟悉。他见过这位公交车司机,就在上个月,他办了一张健身房的会员卡,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就去那儿冲凉淋浴,有一次,他正在更衣室里坐着,突然听到有谁在外面撞门,出租车司机穿上衣服走出去,看到一位把头发和胳膊上的体毛剃光了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儿打量自己,出租车司机的父亲和他长得极为相像,他们都穿那种黑色的衬衫,为了掩盖袖口上的茶渍和咖啡渍,他们都趿拉着一双发亮的老旧皮鞋。每当听到这双鞋摩擦地板所发出的声音时,司机就回想起了他噩梦般的童年时期,他的父亲总因为一点小事儿而暴跳如雷,有一次,他的母亲不小心把门上的链条塞进了门框的洞口里,他们两个试尽了各种办法,可无论怎样都无法把链条拔出来,在司机和母亲尝试开门的过程中,门外的父亲始终变着花样地辱骂他们,也许是他用于羞辱他们的词汇总算被用完了,他的父亲捡起花园里的镐子,朝着房子的大门扔了过去,他的母亲被穿过大门的铁镐砸中了额头,因而留下了永久性的淡紫色伤疤,就和这辆车车顶上的一模一样。等父亲把门凿开后,出租车司机打算上去跟他理论,至少也要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给他额头上也来一下。可就在司机举着镐子走过去时,他的父亲给了他一巴掌,他还没动手就躺在了地上,父亲随即上前一步,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疯狂地击打他的上半身,在这场拳击比赛中,他的父亲就像影视剧中的反面人物一般机械地重复他的台词:“我要你死!我要你死!”司机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这自然换来了一顿更残酷的毒打。他意识模糊,两眼难以睁开,只能在淡红色的世界里瞧见父亲那双拳头上分明的关节,那不是一双合格的拳击手的拳头,他们的拳头强而有力且不露锋芒,如果他父亲去参加搏击比赛的面试,那么他一定会被拒之门外。司机想看到他落水狗般的可怜模样,在一场倾盆大雨中奔跑,就像所有庸俗的生存者那样,出租车司机发觉他已经完全活在了云层之外的热气球之中,当他被父亲踩在脚底下时,他尝试着改变处境,而在资源匮乏的困境中,只有改变标准才能改变处境,身体力量的比拼就和一切运动一样鲜明可靠,足球比赛,棒球比赛,橄榄球比赛,乒乓球比赛,当然还有田径比赛,即使是电子竞技也一样,他想要的是那种不容辩驳的标准,在这种标准成立之后,一切争议都不足以被称为争议,可正因天平的不均衡和责任的重要性,在标准确立之前仍然免不了更激烈的争斗。在此之外,出租车司机打算把他和父亲塑造成古旧的艺术品,树立另一套独立在阳光之外的阴影,可即使丢弃了过往的一切云烟,缺乏崩塌和死亡的殿堂也根本无法树立起来,你难以用这个物种的任何语言说出涡卷形星球之外的任何设计图,局限性就和艺术性一样重要,谈话尽头等着我们的还是无尽的厮杀和身体的碰撞,这全是无用功,出租车司机和这位陌生人吃完饭后成了朋友,他们是在健身房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解决自己的午餐问题的。他刚才在饭桌上告诉他他是一位公交车司机,整日开着公交车在城市里闲逛,想要疏通马桶就必须先学会开出租车,出租车司机的出租车的后备箱上贴着一则祛疤广告,名叫亚历克斯的老人坚称自己的牙膏具有祛疤作用,乘客和司机都当他在胡说八道。 “我们快到了?”公交车司机看向后视镜,问道。 “快到中午了,”有位坐在后排的乘客告诉他,“你最好开快点,肯辛顿大楼的员工一到中午就不见踪迹。” 司机听了这话立刻踩下油门,这辆车在无人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查尔斯把脸贴在司机的耳朵旁嘱咐他千万要注意交通规则,不能撞到任何东西,亚历克斯还在侍奉他的牙膏,他从司机的皮椅那儿开始推销,一直走到车辆尾部都一无所获,不甘心的老人又朝反方向走了一遍,也许是不忍心看着这位可怜的老人在公交车上走来走去,一名好心的老绅士买了一管牙膏,他拧了拧盖子,拧不开,他又把牙膏递给一旁的妻子,两位老人用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把牙膏给打开,到后来只得求助于亚历克斯,如果他们知道这支牙膏里装的是什么,此刻想必就不会这么干了。 亚历克斯从破破烂烂的口袋里取出开瓶器,一下就撬开了牙膏的瓶盖,白色的泡沫旋即涌了出来,宛若那只牧羊犬尾巴上的白色斑点。 亚历克斯接着推销他的牙膏,查尔斯死死盯着远处空荡荡的人行道,公交车司机昏昏欲睡,乘客们大呼小叫,出租车司机站在车内的小圆桌上摆弄雕像的尾巴,范德里躲在门后面,等艾德娜走过去了,他立刻从门后钻出来,把门关上,锁住。他志得意满地转过脑袋,看到了艾德娜那张惊恐的脸。 “你是谁?你从哪儿进来的?” “什么?”范德里问道,“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弗里曼的管家?”艾德娜似乎认出了他,“你来这儿干什么?” 范德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的头发和脸,祖克曼在和外相打交道,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在封闭的空间里,在堵住瓶口的窄口瓶内,这儿大约有半瓶水,还有漂浮的海星玩具,这瓶水放了太久,早已枯萎发臭,范德里摘下自己的针织帽子搁在一旁的雪人的脑袋上,他总能察觉出这些匆匆堆出来的雪人的视线,并能在它们彻底融化之前取得它们的信任,并不是因为他有多能说会道,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也不具备什么骇人听闻的口才,他只是个从人们骨灰瓮中撷取财宝的守墓人,范德里一脚把雪人踢倒,继续向雪原深处前进,他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指引着他更加奋进。他总算来到了埋藏在风雪中的世界尽头,这儿的风景并不优美,但极具纪念意义,范德里拿出相机,拍照留念,接着抓住一早就准备好的绳子跳了下去。他从山峰顶部跳向并无积雪的地面,坠落感和刺激感让他心醉神迷,等范德里落了地,他收起绳子,慢悠悠地离开了,他坐到那辆停稳了的加长轿车上,一面催促轿车司机开车,一面给艾德娜发送信息,突然,范德里从椅子上跳起来,揪住司机的脖子说:“你叫什么?” “我?您在说我吗?”轿车司机怯生生的声音传进了范德里耳朵里,这让他大为光火,于是用更凶恶的声音再次盘问起来:“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叫什么?” 就在轿车司机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范德里的手机传来了消息音,艾德娜已经给出了回复,这让他舒缓下来,而轿车司机也逃过一劫,得以安然无恙地载着这个恶棍离开,范德里预见到了这次背叛,他坚信自己是个叛徒,并以此为豪,因而他能更好地辨认出其他叛徒,可在艾德娜的投诚面前,这些事都不重要了。“我们快到了?”他问司机。 “中午了。”司机答道。 “先去餐厅。” 待会儿吃过午饭后,他要做好所有准备工作,以便在夜里的舞会上大展身手。等到了晚上,范德里要去见祖克曼,弗里曼也要去参加这场舞会,他刚好能以弗里曼管家的名义混进去。“请出示您的许可证。”“给你。”范德里把证件交给舞会的工作人员,等着他查验,确认无误后,他就被放进去了。 “好久不见。”舞会上,罗宾走过来跟他套近乎,他一边微笑着应付,一边搜索祖克曼的身影。舞会是在肯辛顿的演播厅内举办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传送皮带和桌面的光泽混合在一起,洗净了客人们从宽广的室外带进来的朦胧夜色。演播厅能容纳几百万人,想在这儿找到祖克曼简直难如登天,范德里笑着冲罗宾点了点头:“抱歉,我要去洗手间一趟。”“好的,需要我带您过去吗?”“不必了,谢谢您的好意。” 从这儿脱身后,范德里立刻迈步来到卫生间门口,找了个隔间躲了进去,他打开手机,点开艾德娜的秃鹫头像,同她对话。他重又提起那些照片的事,逼迫她乖乖就范,艾德娜犹豫片刻,只好点头同意,她不知道范德里是否能隔着屏幕看到她晃动的脑袋,祖克曼挽着她的胳膊,关切地询问起来:“你怎么了?没事?” “我没事。” “在我看来,你似乎不太舒服。” “也许是昨天夜里那只野猫的叫声吵到了我。” 听了这话,祖克曼便点点头,不再过问了。 艾德娜看了看他们头顶上的回形针状图案,悄悄拍下一张照片,打算发给范德里,她本想再多拍几张,但祖克曼拉着她去和费德夫妇聊天,她明知道祖克曼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怕得浑身发抖,于是立刻收起手机,跟着丈夫走了过去。 范德里蹲在隔间里发呆,等换了两个邻居之后,他终于收到了艾德娜发来的照片,他立刻打开隔间的门,用藏在兜里的铁丝捆住隔壁隔间的门,在里面上厕所的人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于是疯狂地拍打隔间的木门。范德里弯下腰,蹲在地上动来动去,像是在安装什么东西,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他走出卫生间,打算去找舞厅的平面图。 “还没到?” “快到了。” “还有多久到?” “我们还没吃午饭。” “马上到。” “你说中午就能到。” “去吃晚饭,我们马上就到了。” “那是我说错了。” “谁想买牙膏?” “给我来一个,我连午饭都没吃。” “吃牙膏对身体不好。” “谁说的?” “我们快到了,坐稳,都坐稳。” “我说的,怎么了?” “肯辛顿大厦不在这条街上,你走错了。” “你有证据吗?就没有什么以牙膏为生的动物吗?” “这是条近路,我走过很多次,只有真正了解这座城市的人才能找到这条路,范德里这种骗子永远找不到这种地方。” “谁想买牙膏?” “到底要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服务生?服务生在哪里?给我一条餐巾,我要享用我的午餐。” “没有这样的动物,不过我倒是见过长牙齿的植物。” “别撞到那辆轿车,小心点。” “我让你们坐稳!” “你的拉链没拉好。” “我们坐稳了。” “小心飞船!” 公交车撞在了肯辛顿大厦的墙壁上,这辆车转了几个圈,最后横亘在大楼的门口前面,一位乘客从窗户里爬出来,大叫:“服务生呢?我的餐巾到底在哪儿?”舞会的服务人员急忙给他一条餐巾,亚历克斯趁机把牙膏塞进他的裤带里,公交车司机还在踩油门,查尔斯给了他一巴掌,但无济于事,出租车司机爬到另一辆车子的引擎盖上,丽兹也跟着爬了出来,在这儿我们不得不提上一句,丽兹大约二十来岁,是一位不会驾驶公交车的女士,她在公交车上买了一支亚历克斯的牙膏,而且她仅凭自己就打开了这支牙膏。此外,还需要我们注意的是个名叫汤普森的年轻男子,当然,他也难以驾驭我们眼前这只狂乱的钢铁野兽,不是谁都能当上司机。他或许刚从大学毕业,他进入工作岗位没多久,身上还有那种让人羡慕的年轻人的气质,他最近在交友网站上刊登了许多广告,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找他聊聊。出租车司机从一辆轿车上爬下来,他伸出来的脑袋和轿车司机的眼睛碰在了一起,轿车司机的那张脸又让他想起了在健身房当中消磨的时光与岁月。 漂亮的尾巴 出租车司机用刚诞生的脑袋回味那些已逝去的时光,当然了,还有那些时光给他带来的改变,这些改变能从他身上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挖掘出来,正是那些时光让他坐在了出租车司机的位置上,难以精进的知识让他有了这么一个足以养家糊口的便捷通道。他意识到那些灰沉沉的房间就和他的顾客一样真诚可靠,轿车司机也这么想,他们去过同一所健身房,他们待在同一艘潜艇上,但他从来没遇上过什么乘客与顾客,只有范德里和弗里曼坐他那辆车,那辆车上的广告其实并不新鲜,广播公司认为他最好马上去他们的公司观赏洗刷工作是如何进行的,可范德里却悄悄告诉他,千万别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能信,他们只想要你的钱,他们不敢抢你的钱,因为你给了他们不断膨胀的欲望,恰似一场刚举办不久的宴会的玻璃桌子上那些嚼过的口香糖,它们逐渐把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侵占住,留给我们的只有无法处理的蛋白质和自空中而来的临时口水,他们走遍一切捷径来骗取你的钞票,并在事后安慰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因为你是个蠢蛋,他们并不是什么骗子。出租车司机把轿车司机给拉了出来,但由于刚刚那次惊天动地的撞击,这辆轿车已经完全变形了,范德里涂在轿车上的脸也因此变得奇形怪状的,出租车司机知道他就是有这么自恋。丽兹和汤普森从下水道附近走到轿车旁边,或许是为了让大家记住他们的脸,这两个人走了近路,他们一起来到司机身边伸出胳膊,在这一天结束之前,他们终于把轿车司机拉了出来。查尔斯正在远处清点人数,看来没有掉队的,公交车上的乘客刚打算走进舞厅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说: “你们的许可证在哪儿?” 工作人员们急忙把手伸进口袋,可他掏出来了一管牙膏,通行证不翼而飞,乘客们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们把查尔斯一脚踢开,正打算拦住他们的汤普森见状立刻就缩到一边去了,舞会里的工作人员们举起手里的铡刀,还未来得及挥下去就被乘客们踩在了脚底下,这些公交车乘客两眼发红,嘴巴里流出流不完的鲜绿色汁液,舞会上的人都被吓到了,他们急忙躲到一旁给客人们让路。乘客们扑到餐桌上胡吃海塞,大哭大闹,等他们吃饱了,他们擦擦嘴,微微一笑,又成了颇具风度的文明社会中的普通人,其他人对他们致以敬意。 查尔斯他们跟在乘客后面走了进来,他一见人就去问他有没有见过范德里,他们当然见过他,但实在不清楚他现在去哪儿了,罗宾走过来告诉查尔斯范德里刚刚去了卫生间,他一听这话就信步朝目的地踱去,可似乎为时已晚,一名还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斜斜地躺在厕所的地板上打鼾,他失去了此前曾享有过的呼吸能力,他的那双腿还在隔间里,但身子却探了出来,他手里捏着张照片,也许是他的女儿,查尔斯把他扶起来,收起他的照片,并发誓一定会干掉范德里为他报仇,公交车司机进来后大吃一惊,他责问查尔斯为何要破坏现场,查尔斯没工夫搭理他,他看到了范德里留在卫生间地板上的脚印,只要跟着这串脚印就能找到范德里,而在脚印尽头,脚印的主人正揪着一位老人的衣领,老人平日里只说方言,但为了能让范德里听懂他说的话,这位老人尽量说他能听懂的话,他的口音较重,范德里正思考该用什么办法来折磨他。 肯辛顿大楼的经理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他两眼放着光走到范德里身旁伸出手,打算和他握手,范德里朝经理的手掌上吐了口口水,经理愣在那儿,嘴巴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趁着他张开嘴的时候,范德里又朝那里面吐了一次,要通过这样的狭窄巷子其实并不容易,他也不能次次成功,经理捂住自己的喉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咳嗽,刚刚被范德里抓住的老人也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候,弗里曼光秃秃的脑袋在地平线的尽头伴随着风中漂浮着的鬃毛冉冉升起,他走到这儿,询问道:“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他这么一叫,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范德里提高嗓门对大家说:“这位经理方才正打算对一位无辜的老人施暴,多亏弗里曼先生及时制止,这位老人才逃过了这场惨剧。”弗里曼愣了一刹那,但马上就整了整领子,挺起胸脯欣然受之,周围的人群里发出阵阵喝彩声与掌声,那位跪在地上的经理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他的喉咙完全被口水堵住了,现在根本说不出话,他瞪大圆鼓鼓的眼睛看向那位老人,指望他能说出实情,但老人显然被吓得魂不守舍,没工夫替他辩护。他的眼睛受到灯光照射,许多人影从两旁掠过,每周一次。他听到了相机里传来的声音,范德里用傻瓜式相机拍下了他刚才的眼神,并立刻将照片交给众人查阅,这种冷冰冰的眼神坐实了经理施暴者的身份,范德里主动请缨,希望能将这个无赖收拾掉,弗里曼点头默许,他提着经理远离人群,路过地上的老人时朝他脖子上扎了一下,等范德里走进楼梯口时,他发觉身子后面的那些惊呼声不断地在大厅底部盘旋,除此之外,还有弗里曼稳重的声音:“请别惊慌,各位朋友,我们就在这儿掩埋他的遗体。”人们闭上眼睛,为他默哀,等默哀结束后,查尔斯说道:“好了,我们现在该去找范德里了,希望他的脚印还在那儿待着。”“还在那儿,”出租车司机回答道,“我一直看着那些脚印呢,没让旁边的人过来。” 查尔斯他们立刻沿着脚印出发了,他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找见范德里的胳膊,他的袖子下面藏着什么东xz着某种武器,查尔斯垂下眼睛,上上下下地审视了范德里一番,他总觉得这附近有什么陷阱,有一阵子,他想起了童年时遇见过的房车,乍看之下,他们手脚灵便,胸有成竹,可在拂晓时分,当群山被高楼大厦淹没之时,他们自顾自地把穷凶极恶的猎犬当成了久未相逢的客人。通道之中,两侧的声音争相叫价,交换位置,范德里踩到了地板上的一摊水,他立刻摔死了。查尔斯他们围在他身边,朗读他的一切罪状,舞厅里的灯光和大厦之外的骄阳缓缓褪去,天花板上的夜色难以留下难忘的痕迹,他们从午夜读至清晨,随着鸡鸣来到黄昏,正午和昔日的午餐一般了无痕迹,宴会之中的客人们频频点头,以示尊重。这儿像是个肃穆的图书馆,他犯过的罪被编成了一本本翔实可信的古书以供众人翻阅。等到一切结束之际,等到人人都听明白了范德里所背负的过错之后,等到查尔斯他们把话说完之时,这场宴会总算到此为止了。临走之前,所有客人都庄严地做出承诺,他们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唾弃范德里这样卑鄙的人物,他们会把这位无赖的肮脏事迹一五一十地讲给身边的朋友听,谁都不能再犯下这样的错。为了纪念这件事,为了惩戒和范德里相似的人,众人商议后决定把舞厅改建成纪念馆。这座纪念馆告诉我们,我们得做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得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忠诚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和善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孝顺的人。换句话说,我们一定要孝敬父母,我们一定要热爱国家,我们一定要尊重朋友,我们一定要珍视伴侣,我们一定要爱护子女。 范德里已然伏诛,这件事有了个圆满的结尾。 漂亮的尾巴 出租车司机用刚诞生的脑袋回味那些已逝去的时光,当然了,还有那些时光给他带来的改变,这些改变能从他身上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挖掘出来,正是那些时光让他坐在了出租车司机的位置上,难以精进的知识让他有了这么一个足以养家糊口的便捷通道。他意识到那些灰沉沉的房间就和他的顾客一样真诚可靠,轿车司机也这么想,他们去过同一所健身房,他们待在同一艘潜艇上,但他从来没遇上过什么乘客与顾客,只有范德里和弗里曼坐他那辆车,那辆车上的广告其实并不新鲜,广播公司认为他最好马上去他们的公司观赏洗刷工作是如何进行的,可范德里却悄悄告诉他,千万别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能信,他们只想要你的钱,他们不敢抢你的钱,因为你给了他们不断膨胀的欲望,恰似一场刚举办不久的宴会的玻璃桌子上那些嚼过的口香糖,它们逐渐把目所能及的一切都侵占住,留给我们的只有无法处理的蛋白质和自空中而来的临时口水,他们走遍一切捷径来骗取你的钞票,并在事后安慰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因为你是个蠢蛋,他们并不是什么骗子。出租车司机把轿车司机给拉了出来,但由于刚刚那次惊天动地的撞击,这辆轿车已经完全变形了,范德里涂在轿车上的脸也因此变得奇形怪状的,出租车司机知道他就是有这么自恋。丽兹和汤普森从下水道附近走到轿车旁边,或许是为了让大家记住他们的脸,这两个人走了近路,他们一起来到司机身边伸出胳膊,在这一天结束之前,他们终于把轿车司机拉了出来。查尔斯正在远处清点人数,看来没有掉队的,公交车上的乘客刚打算走进舞厅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说: “你们的许可证在哪儿?” 工作人员们急忙把手伸进口袋,可他掏出来了一管牙膏,通行证不翼而飞,乘客们已经被饥饿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们把查尔斯一脚踢开,正打算拦住他们的汤普森见状立刻就缩到一边去了,舞会里的工作人员们举起手里的铡刀,还未来得及挥下去就被乘客们踩在了脚底下,这些公交车乘客两眼发红,嘴巴里流出流不完的鲜绿色汁液,舞会上的人都被吓到了,他们急忙躲到一旁给客人们让路。乘客们扑到餐桌上胡吃海塞,大哭大闹,等他们吃饱了,他们擦擦嘴,微微一笑,又成了颇具风度的文明社会中的普通人,其他人对他们致以敬意。 查尔斯他们跟在乘客后面走了进来,他一见人就去问他有没有见过范德里,他们当然见过他,但实在不清楚他现在去哪儿了,罗宾走过来告诉查尔斯范德里刚刚去了卫生间,他一听这话就信步朝目的地踱去,可似乎为时已晚,一名还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斜斜地躺在厕所的地板上打鼾,他失去了此前曾享有过的呼吸能力,他的那双腿还在隔间里,但身子却探了出来,他手里捏着张照片,也许是他的女儿,查尔斯把他扶起来,收起他的照片,并发誓一定会干掉范德里为他报仇,公交车司机进来后大吃一惊,他责问查尔斯为何要破坏现场,查尔斯没工夫搭理他,他看到了范德里留在卫生间地板上的脚印,只要跟着这串脚印就能找到范德里,而在脚印尽头,脚印的主人正揪着一位老人的衣领,老人平日里只说方言,但为了能让范德里听懂他说的话,这位老人尽量说他能听懂的话,他的口音较重,范德里正思考该用什么办法来折磨他。 肯辛顿大楼的经理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他两眼放着光走到范德里身旁伸出手,打算和他握手,范德里朝经理的手掌上吐了口口水,经理愣在那儿,嘴巴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趁着他张开嘴的时候,范德里又朝那里面吐了一次,要通过这样的狭窄巷子其实并不容易,他也不能次次成功,经理捂住自己的喉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咳嗽,刚刚被范德里抓住的老人也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候,弗里曼光秃秃的脑袋在地平线的尽头伴随着风中漂浮着的鬃毛冉冉升起,他走到这儿,询问道:“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他这么一叫,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范德里提高嗓门对大家说:“这位经理方才正打算对一位无辜的老人施暴,多亏弗里曼先生及时制止,这位老人才逃过了这场惨剧。”弗里曼愣了一刹那,但马上就整了整领子,挺起胸脯欣然受之,周围的人群里发出阵阵喝彩声与掌声,那位跪在地上的经理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但他的喉咙完全被口水堵住了,现在根本说不出话,他瞪大圆鼓鼓的眼睛看向那位老人,指望他能说出实情,但老人显然被吓得魂不守舍,没工夫替他辩护。他的眼睛受到灯光照射,许多人影从两旁掠过,每周一次。他听到了相机里传来的声音,范德里用傻瓜式相机拍下了他刚才的眼神,并立刻将照片交给众人查阅,这种冷冰冰的眼神坐实了经理施暴者的身份,范德里主动请缨,希望能将这个无赖收拾掉,弗里曼点头默许,他提着经理远离人群,路过地上的老人时朝他脖子上扎了一下,等范德里走进楼梯口时,他发觉身子后面的那些惊呼声不断地在大厅底部盘旋,除此之外,还有弗里曼稳重的声音:“请别惊慌,各位朋友,我们就在这儿掩埋他的遗体。”人们闭上眼睛,为他默哀,等默哀结束后,查尔斯说道:“好了,我们现在该去找范德里了,希望他的脚印还在那儿待着。”“还在那儿,”出租车司机回答道,“我一直看着那些脚印呢,没让旁边的人过来。” 查尔斯他们立刻沿着脚印出发了,他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找见范德里的胳膊,他的袖子下面藏着什么东xz着某种武器,查尔斯垂下眼睛,上上下下地审视了范德里一番,他总觉得这附近有什么陷阱,有一阵子,他想起了童年时遇见过的房车,乍看之下,他们手脚灵便,胸有成竹,可在拂晓时分,当群山被高楼大厦淹没之时,他们自顾自地把穷凶极恶的猎犬当成了久未相逢的客人。通道之中,两侧的声音争相叫价,交换位置,范德里踩到了地板上的一摊水,他立刻摔死了。查尔斯他们围在他身边,朗读他的一切罪状,舞厅里的灯光和大厦之外的骄阳缓缓褪去,天花板上的夜色难以留下难忘的痕迹,他们从午夜读至清晨,随着鸡鸣来到黄昏,正午和昔日的午餐一般了无痕迹,宴会之中的客人们频频点头,以示尊重。这儿像是个肃穆的图书馆,他犯过的罪被编成了一本本翔实可信的古书以供众人翻阅。等到一切结束之际,等到人人都听明白了范德里所背负的过错之后,等到查尔斯他们把话说完之时,这场宴会总算到此为止了。临走之前,所有客人都庄严地做出承诺,他们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唾弃范德里这样卑鄙的人物,他们会把这位无赖的肮脏事迹一五一十地讲给身边的朋友听,谁都不能再犯下这样的错。为了纪念这件事,为了惩戒和范德里相似的人,众人商议后决定把舞厅改建成纪念馆。这座纪念馆告诉我们,我们得做一个善良的人,我们得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忠诚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和善的人,我们得做一个孝顺的人。换句话说,我们一定要孝敬父母,我们一定要热爱国家,我们一定要尊重朋友,我们一定要珍视伴侣,我们一定要爱护子女。 范德里已然伏诛,这件事有了个圆满的结尾。 第1章 一切都结束了,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她独自站着,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满足,我们之前谈过的事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之前我们见过的事毫无关联。她在附近闲逛,直至听到脚下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在发牢骚,或者毋宁说她认为这声音不像是在发牢骚,这些印象在向下滑落,即使她伸出手也接不住那些执意要离开的可怜朋友,她逐渐意识到了,这是种彻彻底底的不纯粹,越是趋于完美,这种不纯粹就越是受人瞩目。我得让它们回来,她想道,可我一旦想让它们回来,它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一旦有了这种想法,那些不纯粹就缠上了我,我一旦意识到了曾有这种不纯粹存在,那么我就再也甩不掉它们了。她知道她遭到了背叛,微弱的光芒把所有能探知到的物体都吸引了过去,在这种背叛之下,没有谁会反对她。在过去,她身上有许多种色彩,出自她的双手和她的肌肤,但这些色彩是易碎的,透过这些色彩望见的外部景物并不真实,或者该说并不纯粹。想想那些曾让我们心驰神往的严格顺序,一切都井井有条,但只要有谁没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我想你遗留下来的全部踪迹都不得不待在狭窄漆黑的常见空间里。她此刻也许就在这儿,离这种声音越来越近,她迟早会找到这种声音,在我们的帮助下。我想,从此以后不会有更大的折磨来到我们这儿了。在她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完美的,但凡是我们能意识到的东西都不能够迈入常受恭维的身体。在这儿待一阵子,好了,时间到了,去下个地方。她的全部思绪就是这样度过的,这些声音把她打磨得愈发锐利。她走到声音所在之处,率先出现的是永不下沉的坚固线索,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陷进了这儿,她朝着脑袋上方发出声音,想把从这儿离开过的人们再次喊回来。她明白它对她来说是不可替代的,没人知道它现在在哪儿,也不会有人想知道它在哪儿,可我想知道它在哪儿,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事。它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它的一切都让人着迷,可对它的这些印象究竟是属于谁的宝藏?也许它本身也是种善于消散的玩笑,它并不是从掀开躯干跨越裂口的缝隙里爬出来的,它出自某个念头,一旦有了念头我们就大失所望,本该安然无恙的部分被切割成了现在的样子。可现在呢?你不能去改变它,你不能去同它交流,她在这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它,她只想看着它,只有这么一件事是值得注意的,滚烫的气体和她一样待在这附近,它想去哪儿?它该怎么回来?它走之前对我说有一片宽阔的草原,那么我就看见了一片宽阔的草原,它走之前说椅子上有一只死掉的燕雀,那么我就看到了那只椅子上的燕雀。它的声音不属于我,在这片深栗色的草原里永远不会出现被碎草遮盖着的足迹和被我们挥霍一空的光阴,山峦两侧的噪音让松散的已被处理过的关系成了鲜明的展览品,队列四周的污浊牙龈通过生长缓慢用于躲藏的平面来到了绿地之上,草原上空纠缠不清的纽带映入眼帘,这些尚在发育的物体一张一合,身上的花纹让我们想起了口袋里沉寂多时的硬币,那些纤细单薄的品红色丝线负责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当手掌间穿梭的微弱声音凝固成老而弥坚的弧形固体之时,它们就像是高速公路上干瘪的轮胎,在断裂的城墙那儿来回移动,以此巩固尚未风干的食品级情谊,旅人迈步走过参差不齐的路面,他虚着眼,打算找个能落脚的住处。果皮从不停歇,香蕉皮始终保持下降的姿势以使惊恐万分的乘客保持冷静。它像是壁虎,它像是铜钟,它悬挂在山崖一侧,供旅人参观。他把搁在背包里的绳索一节一节地运送出来,他把绳子上带有刻度线的那一头朝峡谷的底部扔了下去,旅人担心自己呼吸的节奏与这儿被风沙孕养的节律有所不同,垃圾桶的款式有所变化,曾几何时,这儿有生活在亮堂堂的大厅里的兄弟姐妹,他们每个人都享有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他们其乐融融地商讨这儿的垃圾桶该换成什么样的,在这些耳语和谈话声当中并不存在旅人见闻里常见的分歧,谁都可以去餐厅坐坐,谁都不会乱丢吃剩下的果皮,而且每个人吃完饭后都会乖乖付账。旅人敲了敲房门,来开门的是这儿的客人,他领旅人去了客房,他之前住过的地方。 为了它,他来到了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他反复思索这么一句话,眼前的情感让他沉迷其中,不愿再挣脱出来了,除了那位客人之外,没有别人能理解他的这种狡诈。他不清楚它身上是否曾存在过他所熟知的并能托付一切的牺牲,它给他留下的印象让他无法看清脚下腐烂的瓦块,直到引领他来到房间的客人关门离开,旅人仍旧无法从它的身边走出来。他刚刚对这位客人说了什么?他越是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就越是对它流连忘返,似乎他越是这样干,就越接近它的身影了。也许为了长久地留在这儿,他谎称他是这间客房的上一任主人,他把他所能知道的所有常识都押在了这次可笑的借口上,或许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去和先前那位客人谈谈这儿的开发事宜,一只野兽在摸自己硕大的脑袋,一只野兽在边跳舞边同人们聊天,它锋利的牙齿被厚重的嘴唇天衣无缝地包裹起来,旅人觉得墙缝里的线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玷污,如果这儿有谁能解决他的问题并恪尽职守地对待他的生活习惯的话,旅人宣称他能在这些地方过得很舒服。 “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客人握着他的铅笔,煞有介事地询问起来。 “这儿有什么特色菜吗?” 客人给他上了一份特色菜。 日后,每当旅人坐在一家餐厅的餐桌上吃饭时,他总能想起当时那位客人给他上的那道特色菜,伴随那道菜而来的是餐厅里的点唱机发出的刺耳声音,那时候,旅人认为这家餐厅年久失修,配套设施也并不完善,在这样令人不适的环境里,一台坏掉的点唱机妥善地出现在了那里。要么就是这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客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但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他也许在某个时刻惹怒了他,即使是像他这样忠厚老实的陌生人也会被什么难缠嘈杂的东西给惹怒,这倒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在他领着旅人走进房间的路上,旅人注意到这位客人总是把目光投向走廊两边的画像上,那些画像上画着的多半是那儿的历任主人,旅人学着客人的样子认真查探那些陈旧过时的画作,很遗憾,爬满裂缝的墙壁上并没有他的脸,他把他的心情控制得无比完美,哪怕你当时站在他右手边伸长脖子去盯他的脸,我想你也不会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旅人心想,也许是我当时轻佻的态度惹怒了他,他用一种那么虔诚的目光打量墙上的画,而我的态度显然与他不符,他身上的气质与那儿的整体气氛完全吻合,那恐怕不是被时间的沙河洗涤出来的意外,这位客人不可多得的教养使他的愤怒在胸腔中来回打转,但这绝不代表一切都会归于沉寂,他的那些汹涌的烈火迟早要在一个无法挑剔的节点上爆发出来,而这种有规律的行动对我而言相当不利。旅人知道,他惹到了这位客人,这位客人对点唱机做了手脚,当他吃饭的时候,点唱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彻底破坏了这样一次用餐体验。 “我们现在算是在用餐吗?”她说。 “我想不算。”旅人回答道。 他们现在围着一张圆桌坐在了有四条腿的椅子上,桌面布满划痕,地板吱嘎作响,天花板凹槽里时不时地落下昆虫触须,被豢养的鹦鹉孜孜不倦地高叫,桌子上摆着的是杏黄色的玻璃花瓶,花瓶个头不小,大概有旅人的两条腿那么长,约略有他的肩膀那么宽,这么个巨大的花瓶刚好躺在他们中间,因此旅人完全无法通过眼睛来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和衣着细节,只能凭借玻璃和猜测来维持这场浅薄的对话,在同她说话的过程中,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这种花瓶无法装进餐盘里,花瓶里的东西也绝对不是他的晚餐,他得控制自己的食欲,以免把嘴巴伸进花瓶里去。一开始,他一坐在餐桌附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道由客人呈上来的特色菜,这让他胃口大开,他不管不顾地把服务员端过来的饭菜塞进嘴巴里,很快,他的体重达到了一个让他不太满意的程度,旅人并不担心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一如既往地走来走去,转来转去,指望能迎来什么转机,是啊,那位高雅的客人不可能做出这种龌龊卑劣的事,有关他的传闻和旅人的阴暗心思毫不相关,他不屑于摆弄一台老旧的点唱机,也不乐意让他宝贵的目光停滞在正于灰烬浅滩中嬉戏的画像上,恐怕机器本来就出了问题,在这一方面上并不包含人类的干涉,要么就是那首歌的调子本就和旅人的趣味与情调背道而驰,那首歌节奏明快,虽说如此,它仍旧会给我们的耳朵带来不少负担。她的声音透过花瓶传递过来,她的声音重又唤起了旅人几近沉眠的情绪,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他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话或是类似的声音,那是在一座幼儿园里,要么就是某个小学,在旅人品尝那道由客人端上来的特色菜之前,他们那儿有厨师吗?一切事务都由客人独自处理?他能忍受得住那种毫无止境的举措吗?他当时为什么要去那座幼儿园?也许是幼儿园的老师们邀请他去参观那儿的环境与学习氛围,在那之前,他还从未见识过孩子们是怎样生活的。他被领进了那座幼儿园,旅人本以为这儿会充满欢笑声和哭泣声,但他的固有推测并未全部得以证实,那座幼儿园里总是有谁在笑,但只有一个孩子哭个不停。通过询问得知,当然,这问题并不是旅人提出来的,领旅人来的老师把问题抛给了他的同事,旅人猜测这些事时有发生。据那位老师所说,这个哭个不停的孩子热衷于给其他孩子起绰号,他以极为丰富的创造力和停不下来的创造热情来对待这件事,这些外号通常带有侮辱性,并且绝不重样,你很难想象得出一个孩子是如何知道那些听起来有些粗鲁的词汇的。这位孩子给其他孩子起的那些绰号只供他自己使用,幼儿园里的别的孩子似乎对这些绰号并无兴趣,但他们绝不喜欢听到那些绰号从其他人的嘴里冒出来。这位善于起绰号的孩子逐渐接收到了来自同学们的反击,他们也给他起了绰号,当然也带有一定侮辱性,他立刻就哭了出来,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现在,哭到旅人过来参观,也许在他走后也不会停下来,他的那些哭声总会在某些时候自然融洽地在旅人耳朵边冒出来,在这之后,在他离开这座幼儿园之后,在他躺在客人为他安排的床铺之上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又听到了那种哭声。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孩子,忘记了他的脸和他的名字,那座幼儿园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当时那位领着他走进幼儿园的老师与他之间的关系也被繁忙的业务和杂乱的讯息冲淡了。他在客房床垫上听到的哭声一定不是当时那个孩子所发出的哭声,他不清楚这种声音究竟是属于哪种生物的,那位孩子喜欢给别的孩子起绰号,但绝不允许别人喊属于他的绰号,旅人四下张望,这间客房在之前从未被使用过,他用衰老的眼光打量着那张小小的木桌上的镇纸与茶杯,他觉得那位客人马上就要来呼唤他去餐厅了,他已然听到了过道与厅堂交叉处的隐隐钟声以及杯盘之外的悠扬乐曲,果然,客人敲了敲他的门,问他想吃什么。我更想尝尝你们这儿的特色菜,旅人说道。他说这话时还从未见过这儿的特色菜,这道菜会让他心旷神怡,这道菜会让他心醉神迷,从此之后,他再也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他的舌头一挪动就想起了这时候的这道菜,旅人挪了挪自己的舌头,他在那儿挪来挪去,他紧盯着桌子上的这道特色菜,一道桌子上的特色菜,一道特色菜。客人敲了敲他的门,问他想吃什么。他对客人说,我想吃一道特色菜。他说,我想吃一道特色菜。一道特色菜,一道菜。 波纹状的声音温暖了她的心,她知道它死了,很久之前就死在了这里,她还未曾给过它一丝怀念,它就默默无语地死去了。她意识到她的怀念正是害死它的罪魁祸首。自它死后,曾在她目光中消磨过嗅觉的日子再难吐出记忆了,能够让她把腰背挺直的印象好像成了过往云烟,在许多个掠过的间隙里,她以一种盘问犯人的姿态怀疑她经历过的一切,一切疑惑的源头都与往日的不纯粹有关。要是我们站在那儿,它说,那儿有座山坡,于是我们就站在山坡上,向着她来时的方向望去。站在山坡上就能确认她确认过的方向吗?在她使用过的那些交通工具上,她轻而易举地展现出了她的那种天分与信心,她想要试着驾驶所有交通工具并了解所有道路的情况,在她那儿没有放弃这么一说。她把所有的路都走遍了,她满足了所有乘客的要求,她尽量把车门打开,把车窗打开,让这辆车的速度保持在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区域内,她觉得自己再完美不过了,她越是靠近我们就越能体会到那些一开始就令她烦恼的事。我想,它的确死了,它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在它死的时候,我还根本没听说过它,等我因它而折服时,它已然死了,等我痴迷于它残留下来的足迹时,它已然死了,等到我在各地游览的过程中怀念它那真伪难辨的影子时,它早就死在我从未见识过的地方了。它与我们之间有着那么清晰可见的区别,正是这种区别给了我们从言语的沼泽中挣脱出来的动力。快速又迅捷的,一切重又潜进了互相遮蔽的漩涡里,她浑浑噩噩地耗费掉让她茁壮成长的野心,而雕刻过的残渣象征了她拥有过的多种财富,她因它而困扰,不摆脱掉这种困扰她就无法正视它,可想要正视它就必须先摧毁掉有关于它的那些尊严,她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白白浪费掉的日子显然是她交给自己的借口,她越是虚度光阴,她离它的死亡就越远,她几乎已经不可能在它的声音中睁开眼睛了,可如果她就像现在这样紧闭双眼,那么她该如何解决那位穿方格衬衫的与会者呢?这场会议刚刚开场没多久,它还要一直开下去,直到我们彻底对这场会议丧失兴趣,她想让这儿的所有人都闲下来,她想让一切奔跑着的尘埃都潇洒自在地沉睡在散发出恶臭的泥地里,会议的主持人还在调试麦克风,每个人的左手边都摆着一张带有号码的纸片,如果负责印刷号码的人没有搞错的话,那么这儿的所有号码显然都是不一样的,等主持人一声令下,与会者们就得按着自己的号码依次发言,她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穿方格衬衫的家伙,看来她还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号码,上面写着1,看来她得第一个发言,主持人不会参与进来,这位说个不停的朋友显然不具备多少停下来的欲望,主持人身上没有号码,起码她没看到,她本想趁着其他人发言的时候悄悄行动,既不发出沉闷的倒地声也不发出悦耳的尖呼,但主持人提议在会议开始之前我们先放松放松,让紧绷的脑袋舒缓下来,工作人员把用手推车盛着的堆成小山的扑克牌一一推进来,在主持人的安排下,工作人员们把数不清的扑克牌塞到与会者的手里,她也拿到了一副,她展开这副扑克牌清点了一番,数目刚刚好。主持人告诉大家,在使用扑克牌之前,我们不得不先确定好玩法,从拿着1的朋友开始,我们先聊聊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正当她思考这位主持人说的究竟是那张纸条还是那副扑克牌时,坐在她旁边的人捅了捅她的胳膊,这是让她发言的信号。她给出了一个不显眼的想法,接下来轮到2号与会者了,也就是刚才提醒她的那家伙,她发觉这位谦卑又喜爱朗诵开场白的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就好像她是个抱着小提琴却不知该去何处演奏的音乐家,她在街上奔跑,想找个值得信任的陌生人打探出她该去的方向,但大多数人一看到她抱着的乐器就仓皇而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尽管态度友好,但并不知道什么不受击打的方向,她不能把小提琴丢在地上,可要是她无法准时到达演奏现场,那么显然这把小提琴再也不会被送到什么能使用的地方,她想了个折中的点子,她想找个陌生人保管她的小提琴,等她问出了方向后再取回她的乐器,如果她手里什么也没有,那么人们会以最大的热情来迎接她的迷惑,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压制住好客的冲动,可显而易见,她找不到能保管这把小提琴的人,因为在她说出这个想法之前,那些陌生人就迈开步子走开了,还好有之前那些对小提琴不感兴趣的人,这些人倒是肯听她把话说完,可愿意为她指明方向的人未必肯替她保管小提琴,她明显遇上了这种不易解决的情况,在那些为她驻足的人群中,没有人愿意保管一把小提琴。她的嘴巴紧紧闭着,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她意识到她根本说不出能妥善解决问题的方案,一旦她想着解决所有问题,那么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她越是斤斤计较,失去的也就越多,她越是想保持中立,就越是不可避免地滑进某一边的泥潭里,等她回过神来,看向刚才自己提醒过的那位与会者时,她发现她把那副扑克牌打乱了,其中一张牌的方向被搞错了,那张牌上下颠倒,还有一张牌的正面部分朝向她的方向,她盯着自己那张写着2的纸片,在主持人的催促下说出了她的答案,与此同时,那位主持人掐住了会议室角落里某个玩偶的脖子,她告诉大家,我们应当打扑克牌,但最好别打扑克牌,也就是说,我可以打扑克牌,但你们最好别打扑克牌,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大家都别这样干,但我可以这样干,我们还是讨论讨论这场会议,别管扑克牌了,我们不能让这场会议一直进展下去,我们需要镜片,我们需要睡眠,我们需要餐具,漫长的旅行是我们的艺术品,但我想你们不该临阵脱逃,我要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先离开这儿了。等她说完之后,轮到3号与会者了,主持人又掐住了另一个玩偶的手腕,她认为她说得不错,她刚才那副说不出话来的神态让她想起了海上优秀的水手,越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勇气就越是廉价,不顾一切的犹豫更适合海上航行,而即便是最富有胆识的船员也难以逃开这种问题的困扰,医生对她的学生说道。这位初来乍到的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一面点头,一面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但从我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毫不费力地发现这位懵懵懂懂的学生其实什么也没写,他的笔尖在与纸张的几次轻微碰撞中留下了些许不美观的划痕,他多半是想给面前的医生留下好印象,但从出生之日起纠缠他至今的合身的懒惰让他以眼下这温和的力道掰回了自己的手腕,这位医生接着对他说:“任何一个在海上漫游的航海者都不能不了解这种问题,或者至少要了解它的简要应对方法,当状况出现时,财富、胆识、航海经验都派不上用场,好勇斗狠在这种问题面前是个笑话,心狠手辣对问题而言也不算什么,总之,船员们必须得小心提防。” “好。” 学生决定完全听从这位医生的话。 请您救救它,一位客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请您救救它,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它不见了,它消失了,我不清楚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相信它一开始在我身上出现过,这是个意外之喜,我猜到这种情况难以长期保持下去,但没想到它还是消失了,我想再见它一次,我想再看它一次,请您救救它。 曾经有个客人跪在地上不起来,他让医生救救他的桌子,但在这儿谁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用一种难以保持的最平静的语气把这件让所有人痛苦的事告诉给这位客人听,他抱着那张桌子,失去了眨眼睛的能力,一定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离开了,临走时,他的语调平稳,毫无波澜,医生认为他这一生不会再露出笑容了,所有微笑都被认定成苦笑,他失去了那张桌子,也失去了沐浴阳光的权利,医生为他感到惋惜。 现在,他必须为这位刚刚到访的客人竭尽所能,他此刻是这样想的。 当它死去的时候,我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一切都戛然而止,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没有丝毫真实的意味,我们找到那张嘴巴和头发,我们审问它们,我们盯住它们,我们想从它们嘴里套出我们想要的问题,可我们都知道,无济于事,任何举措都难以挽回那么一霎那的念头,那不是我们的念头,但我们要为之痛苦一生,我想,我接下来只能不断接续那些关于它的回忆,而越是在布满薄雾的浴缸洞窟里前行,我就越能意识到它其实并未来过这儿,它的死激发了我们的怀念之情,为了确保这份怀念万无一失,我们只得前往各地旅行,在旅途中收集来的餐具被当成了互帮互助的证据,我们正逐步了解它,正坚定不移地摧残它,它并未来过这儿,它从未到过我们身边,我们之间未曾产生过丝毫交流,我们倾尽全力改变这一处地,我们处心积虑酿造出来的环节根本不堪一击,我让脖子牵引着脑袋移动,以便让眼睛看向身体上空,我看到她守在那儿苦苦等候,她清楚地知道它不会回来,她打算等在那儿,可她绝不甘心等在这儿,她试过了所有方法,踏遍了全部脚印,她让一个日夜反反复复地贯穿我们的一生,她让矫揉造作的概念呈现出不同的景色,她把那道时常出现的锁试了又试,重复那么一个让人发笑的步骤,她戴着厨师的帽子急匆匆地赶到下个地点,她上一刻是个尽职尽责的厨师,下一刻就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她一面帮人们洗头一面把人们的脸按进水中,她觉得现在该这样干,于是立刻把正享受天伦之乐的家庭拆散,她觉得应该换种方法,于是立刻让无恶不作的恶棍恶贯满盈,她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因此她只能尝试所有方法来解决问题,她把溺水的孩子救上来,用救护车把落水者送进医院,她走出医院大门后急忙坐上一辆出租车,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悄悄弄坏司机的油门,还不忘朝马路上倾倒污水,她试着让它回来,但迄今为止没有一种方法是奏效的,她要尝试所有钥匙,在她忙碌的过程中,我还在想着它,我想,终有一日我能再见到它,我的晨衣已被它带走的呼声吹散,可我无法忘记它,我要完全记住它,我再也不能忘记它,这些落寞的桥段让我的膝盖显得落落大方,我想,我不能不想它,几个山坡背面的木工室里传来诵念讣告的声音,一名维修师在刷他的漂白剂,天窗上正遭晾晒的薄纱床单哗哗作响,它充满遗憾的背影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发酵。 第1章 一切都结束了,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她独自站着,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满足,我们之前谈过的事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和之前我们见过的事毫无关联。她在附近闲逛,直至听到脚下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像是在发牢骚,或者毋宁说她认为这声音不像是在发牢骚,这些印象在向下滑落,即使她伸出手也接不住那些执意要离开的可怜朋友,她逐渐意识到了,这是种彻彻底底的不纯粹,越是趋于完美,这种不纯粹就越是受人瞩目。我得让它们回来,她想道,可我一旦想让它们回来,它们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一旦有了这种想法,那些不纯粹就缠上了我,我一旦意识到了曾有这种不纯粹存在,那么我就再也甩不掉它们了。她知道她遭到了背叛,微弱的光芒把所有能探知到的物体都吸引了过去,在这种背叛之下,没有谁会反对她。在过去,她身上有许多种色彩,出自她的双手和她的肌肤,但这些色彩是易碎的,透过这些色彩望见的外部景物并不真实,或者该说并不纯粹。想想那些曾让我们心驰神往的严格顺序,一切都井井有条,但只要有谁没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我想你遗留下来的全部踪迹都不得不待在狭窄漆黑的常见空间里。她此刻也许就在这儿,离这种声音越来越近,她迟早会找到这种声音,在我们的帮助下。我想,从此以后不会有更大的折磨来到我们这儿了。在她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完美的,但凡是我们能意识到的东西都不能够迈入常受恭维的身体。在这儿待一阵子,好了,时间到了,去下个地方。她的全部思绪就是这样度过的,这些声音把她打磨得愈发锐利。她走到声音所在之处,率先出现的是永不下沉的坚固线索,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陷进了这儿,她朝着脑袋上方发出声音,想把从这儿离开过的人们再次喊回来。她明白它对她来说是不可替代的,没人知道它现在在哪儿,也不会有人想知道它在哪儿,可我想知道它在哪儿,这是我唯一想知道的事。它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它的一切都让人着迷,可对它的这些印象究竟是属于谁的宝藏?也许它本身也是种善于消散的玩笑,它并不是从掀开躯干跨越裂口的缝隙里爬出来的,它出自某个念头,一旦有了念头我们就大失所望,本该安然无恙的部分被切割成了现在的样子。可现在呢?你不能去改变它,你不能去同它交流,她在这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它,她只想看着它,只有这么一件事是值得注意的,滚烫的气体和她一样待在这附近,它想去哪儿?它该怎么回来?它走之前对我说有一片宽阔的草原,那么我就看见了一片宽阔的草原,它走之前说椅子上有一只死掉的燕雀,那么我就看到了那只椅子上的燕雀。它的声音不属于我,在这片深栗色的草原里永远不会出现被碎草遮盖着的足迹和被我们挥霍一空的光阴,山峦两侧的噪音让松散的已被处理过的关系成了鲜明的展览品,队列四周的污浊牙龈通过生长缓慢用于躲藏的平面来到了绿地之上,草原上空纠缠不清的纽带映入眼帘,这些尚在发育的物体一张一合,身上的花纹让我们想起了口袋里沉寂多时的硬币,那些纤细单薄的品红色丝线负责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当手掌间穿梭的微弱声音凝固成老而弥坚的弧形固体之时,它们就像是高速公路上干瘪的轮胎,在断裂的城墙那儿来回移动,以此巩固尚未风干的食品级情谊,旅人迈步走过参差不齐的路面,他虚着眼,打算找个能落脚的住处。果皮从不停歇,香蕉皮始终保持下降的姿势以使惊恐万分的乘客保持冷静。它像是壁虎,它像是铜钟,它悬挂在山崖一侧,供旅人参观。他把搁在背包里的绳索一节一节地运送出来,他把绳子上带有刻度线的那一头朝峡谷的底部扔了下去,旅人担心自己呼吸的节奏与这儿被风沙孕养的节律有所不同,垃圾桶的款式有所变化,曾几何时,这儿有生活在亮堂堂的大厅里的兄弟姐妹,他们每个人都享有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他们其乐融融地商讨这儿的垃圾桶该换成什么样的,在这些耳语和谈话声当中并不存在旅人见闻里常见的分歧,谁都可以去餐厅坐坐,谁都不会乱丢吃剩下的果皮,而且每个人吃完饭后都会乖乖付账。旅人敲了敲房门,来开门的是这儿的客人,他领旅人去了客房,他之前住过的地方。 为了它,他来到了这样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他反复思索这么一句话,眼前的情感让他沉迷其中,不愿再挣脱出来了,除了那位客人之外,没有别人能理解他的这种狡诈。他不清楚它身上是否曾存在过他所熟知的并能托付一切的牺牲,它给他留下的印象让他无法看清脚下腐烂的瓦块,直到引领他来到房间的客人关门离开,旅人仍旧无法从它的身边走出来。他刚刚对这位客人说了什么?他越是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就越是对它流连忘返,似乎他越是这样干,就越接近它的身影了。也许为了长久地留在这儿,他谎称他是这间客房的上一任主人,他把他所能知道的所有常识都押在了这次可笑的借口上,或许他过不了多久就得去和先前那位客人谈谈这儿的开发事宜,一只野兽在摸自己硕大的脑袋,一只野兽在边跳舞边同人们聊天,它锋利的牙齿被厚重的嘴唇天衣无缝地包裹起来,旅人觉得墙缝里的线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玷污,如果这儿有谁能解决他的问题并恪尽职守地对待他的生活习惯的话,旅人宣称他能在这些地方过得很舒服。 “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客人握着他的铅笔,煞有介事地询问起来。 “这儿有什么特色菜吗?” 客人给他上了一份特色菜。 日后,每当旅人坐在一家餐厅的餐桌上吃饭时,他总能想起当时那位客人给他上的那道特色菜,伴随那道菜而来的是餐厅里的点唱机发出的刺耳声音,那时候,旅人认为这家餐厅年久失修,配套设施也并不完善,在这样令人不适的环境里,一台坏掉的点唱机妥善地出现在了那里。要么就是这位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客人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但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他也许在某个时刻惹怒了他,即使是像他这样忠厚老实的陌生人也会被什么难缠嘈杂的东西给惹怒,这倒也是时有发生的事。在他领着旅人走进房间的路上,旅人注意到这位客人总是把目光投向走廊两边的画像上,那些画像上画着的多半是那儿的历任主人,旅人学着客人的样子认真查探那些陈旧过时的画作,很遗憾,爬满裂缝的墙壁上并没有他的脸,他把他的心情控制得无比完美,哪怕你当时站在他右手边伸长脖子去盯他的脸,我想你也不会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旅人心想,也许是我当时轻佻的态度惹怒了他,他用一种那么虔诚的目光打量墙上的画,而我的态度显然与他不符,他身上的气质与那儿的整体气氛完全吻合,那恐怕不是被时间的沙河洗涤出来的意外,这位客人不可多得的教养使他的愤怒在胸腔中来回打转,但这绝不代表一切都会归于沉寂,他的那些汹涌的烈火迟早要在一个无法挑剔的节点上爆发出来,而这种有规律的行动对我而言相当不利。旅人知道,他惹到了这位客人,这位客人对点唱机做了手脚,当他吃饭的时候,点唱机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声音,彻底破坏了这样一次用餐体验。 “我们现在算是在用餐吗?”她说。 “我想不算。”旅人回答道。 他们现在围着一张圆桌坐在了有四条腿的椅子上,桌面布满划痕,地板吱嘎作响,天花板凹槽里时不时地落下昆虫触须,被豢养的鹦鹉孜孜不倦地高叫,桌子上摆着的是杏黄色的玻璃花瓶,花瓶个头不小,大概有旅人的两条腿那么长,约略有他的肩膀那么宽,这么个巨大的花瓶刚好躺在他们中间,因此旅人完全无法通过眼睛来观察她的面部表情和衣着细节,只能凭借玻璃和猜测来维持这场浅薄的对话,在同她说话的过程中,他必须不断提醒自己这种花瓶无法装进餐盘里,花瓶里的东西也绝对不是他的晚餐,他得控制自己的食欲,以免把嘴巴伸进花瓶里去。一开始,他一坐在餐桌附近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道由客人呈上来的特色菜,这让他胃口大开,他不管不顾地把服务员端过来的饭菜塞进嘴巴里,很快,他的体重达到了一个让他不太满意的程度,旅人并不担心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一如既往地走来走去,转来转去,指望能迎来什么转机,是啊,那位高雅的客人不可能做出这种龌龊卑劣的事,有关他的传闻和旅人的阴暗心思毫不相关,他不屑于摆弄一台老旧的点唱机,也不乐意让他宝贵的目光停滞在正于灰烬浅滩中嬉戏的画像上,恐怕机器本来就出了问题,在这一方面上并不包含人类的干涉,要么就是那首歌的调子本就和旅人的趣味与情调背道而驰,那首歌节奏明快,虽说如此,它仍旧会给我们的耳朵带来不少负担。她的声音透过花瓶传递过来,她的声音重又唤起了旅人几近沉眠的情绪,在过去的某个时候,他也曾听到过类似的话或是类似的声音,那是在一座幼儿园里,要么就是某个小学,在旅人品尝那道由客人端上来的特色菜之前,他们那儿有厨师吗?一切事务都由客人独自处理?他能忍受得住那种毫无止境的举措吗?他当时为什么要去那座幼儿园?也许是幼儿园的老师们邀请他去参观那儿的环境与学习氛围,在那之前,他还从未见识过孩子们是怎样生活的。他被领进了那座幼儿园,旅人本以为这儿会充满欢笑声和哭泣声,但他的固有推测并未全部得以证实,那座幼儿园里总是有谁在笑,但只有一个孩子哭个不停。通过询问得知,当然,这问题并不是旅人提出来的,领旅人来的老师把问题抛给了他的同事,旅人猜测这些事时有发生。据那位老师所说,这个哭个不停的孩子热衷于给其他孩子起绰号,他以极为丰富的创造力和停不下来的创造热情来对待这件事,这些外号通常带有侮辱性,并且绝不重样,你很难想象得出一个孩子是如何知道那些听起来有些粗鲁的词汇的。这位孩子给其他孩子起的那些绰号只供他自己使用,幼儿园里的别的孩子似乎对这些绰号并无兴趣,但他们绝不喜欢听到那些绰号从其他人的嘴里冒出来。这位善于起绰号的孩子逐渐接收到了来自同学们的反击,他们也给他起了绰号,当然也带有一定侮辱性,他立刻就哭了出来,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现在,哭到旅人过来参观,也许在他走后也不会停下来,他的那些哭声总会在某些时候自然融洽地在旅人耳朵边冒出来,在这之后,在他离开这座幼儿园之后,在他躺在客人为他安排的床铺之上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又听到了那种哭声。事实上,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孩子,忘记了他的脸和他的名字,那座幼儿园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当时那位领着他走进幼儿园的老师与他之间的关系也被繁忙的业务和杂乱的讯息冲淡了。他在客房床垫上听到的哭声一定不是当时那个孩子所发出的哭声,他不清楚这种声音究竟是属于哪种生物的,那位孩子喜欢给别的孩子起绰号,但绝不允许别人喊属于他的绰号,旅人四下张望,这间客房在之前从未被使用过,他用衰老的眼光打量着那张小小的木桌上的镇纸与茶杯,他觉得那位客人马上就要来呼唤他去餐厅了,他已然听到了过道与厅堂交叉处的隐隐钟声以及杯盘之外的悠扬乐曲,果然,客人敲了敲他的门,问他想吃什么。我更想尝尝你们这儿的特色菜,旅人说道。他说这话时还从未见过这儿的特色菜,这道菜会让他心旷神怡,这道菜会让他心醉神迷,从此之后,他再也吃不下去别的东西了,他的舌头一挪动就想起了这时候的这道菜,旅人挪了挪自己的舌头,他在那儿挪来挪去,他紧盯着桌子上的这道特色菜,一道桌子上的特色菜,一道特色菜。客人敲了敲他的门,问他想吃什么。他对客人说,我想吃一道特色菜。他说,我想吃一道特色菜。一道特色菜,一道菜。 波纹状的声音温暖了她的心,她知道它死了,很久之前就死在了这里,她还未曾给过它一丝怀念,它就默默无语地死去了。她意识到她的怀念正是害死它的罪魁祸首。自它死后,曾在她目光中消磨过嗅觉的日子再难吐出记忆了,能够让她把腰背挺直的印象好像成了过往云烟,在许多个掠过的间隙里,她以一种盘问犯人的姿态怀疑她经历过的一切,一切疑惑的源头都与往日的不纯粹有关。要是我们站在那儿,它说,那儿有座山坡,于是我们就站在山坡上,向着她来时的方向望去。站在山坡上就能确认她确认过的方向吗?在她使用过的那些交通工具上,她轻而易举地展现出了她的那种天分与信心,她想要试着驾驶所有交通工具并了解所有道路的情况,在她那儿没有放弃这么一说。她把所有的路都走遍了,她满足了所有乘客的要求,她尽量把车门打开,把车窗打开,让这辆车的速度保持在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区域内,她觉得自己再完美不过了,她越是靠近我们就越能体会到那些一开始就令她烦恼的事。我想,它的确死了,它是在什么时候死的?在它死的时候,我还根本没听说过它,等我因它而折服时,它已然死了,等我痴迷于它残留下来的足迹时,它已然死了,等到我在各地游览的过程中怀念它那真伪难辨的影子时,它早就死在我从未见识过的地方了。它与我们之间有着那么清晰可见的区别,正是这种区别给了我们从言语的沼泽中挣脱出来的动力。快速又迅捷的,一切重又潜进了互相遮蔽的漩涡里,她浑浑噩噩地耗费掉让她茁壮成长的野心,而雕刻过的残渣象征了她拥有过的多种财富,她因它而困扰,不摆脱掉这种困扰她就无法正视它,可想要正视它就必须先摧毁掉有关于它的那些尊严,她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白白浪费掉的日子显然是她交给自己的借口,她越是虚度光阴,她离它的死亡就越远,她几乎已经不可能在它的声音中睁开眼睛了,可如果她就像现在这样紧闭双眼,那么她该如何解决那位穿方格衬衫的与会者呢?这场会议刚刚开场没多久,它还要一直开下去,直到我们彻底对这场会议丧失兴趣,她想让这儿的所有人都闲下来,她想让一切奔跑着的尘埃都潇洒自在地沉睡在散发出恶臭的泥地里,会议的主持人还在调试麦克风,每个人的左手边都摆着一张带有号码的纸片,如果负责印刷号码的人没有搞错的话,那么这儿的所有号码显然都是不一样的,等主持人一声令下,与会者们就得按着自己的号码依次发言,她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穿方格衬衫的家伙,看来她还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号码,上面写着1,看来她得第一个发言,主持人不会参与进来,这位说个不停的朋友显然不具备多少停下来的欲望,主持人身上没有号码,起码她没看到,她本想趁着其他人发言的时候悄悄行动,既不发出沉闷的倒地声也不发出悦耳的尖呼,但主持人提议在会议开始之前我们先放松放松,让紧绷的脑袋舒缓下来,工作人员把用手推车盛着的堆成小山的扑克牌一一推进来,在主持人的安排下,工作人员们把数不清的扑克牌塞到与会者的手里,她也拿到了一副,她展开这副扑克牌清点了一番,数目刚刚好。主持人告诉大家,在使用扑克牌之前,我们不得不先确定好玩法,从拿着1的朋友开始,我们先聊聊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正当她思考这位主持人说的究竟是那张纸条还是那副扑克牌时,坐在她旁边的人捅了捅她的胳膊,这是让她发言的信号。她给出了一个不显眼的想法,接下来轮到2号与会者了,也就是刚才提醒她的那家伙,她发觉这位谦卑又喜爱朗诵开场白的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就好像她是个抱着小提琴却不知该去何处演奏的音乐家,她在街上奔跑,想找个值得信任的陌生人打探出她该去的方向,但大多数人一看到她抱着的乐器就仓皇而逃,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尽管态度友好,但并不知道什么不受击打的方向,她不能把小提琴丢在地上,可要是她无法准时到达演奏现场,那么显然这把小提琴再也不会被送到什么能使用的地方,她想了个折中的点子,她想找个陌生人保管她的小提琴,等她问出了方向后再取回她的乐器,如果她手里什么也没有,那么人们会以最大的热情来迎接她的迷惑,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压制住好客的冲动,可显而易见,她找不到能保管这把小提琴的人,因为在她说出这个想法之前,那些陌生人就迈开步子走开了,还好有之前那些对小提琴不感兴趣的人,这些人倒是肯听她把话说完,可愿意为她指明方向的人未必肯替她保管小提琴,她明显遇上了这种不易解决的情况,在那些为她驻足的人群中,没有人愿意保管一把小提琴。她的嘴巴紧紧闭着,不知此时该说什么,她意识到她根本说不出能妥善解决问题的方案,一旦她想着解决所有问题,那么她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她越是斤斤计较,失去的也就越多,她越是想保持中立,就越是不可避免地滑进某一边的泥潭里,等她回过神来,看向刚才自己提醒过的那位与会者时,她发现她把那副扑克牌打乱了,其中一张牌的方向被搞错了,那张牌上下颠倒,还有一张牌的正面部分朝向她的方向,她盯着自己那张写着2的纸片,在主持人的催促下说出了她的答案,与此同时,那位主持人掐住了会议室角落里某个玩偶的脖子,她告诉大家,我们应当打扑克牌,但最好别打扑克牌,也就是说,我可以打扑克牌,但你们最好别打扑克牌,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大家都别这样干,但我可以这样干,我们还是讨论讨论这场会议,别管扑克牌了,我们不能让这场会议一直进展下去,我们需要镜片,我们需要睡眠,我们需要餐具,漫长的旅行是我们的艺术品,但我想你们不该临阵脱逃,我要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先离开这儿了。等她说完之后,轮到3号与会者了,主持人又掐住了另一个玩偶的手腕,她认为她说得不错,她刚才那副说不出话来的神态让她想起了海上优秀的水手,越是在这种危急关头勇气就越是廉价,不顾一切的犹豫更适合海上航行,而即便是最富有胆识的船员也难以逃开这种问题的困扰,医生对她的学生说道。这位初来乍到的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一面点头,一面用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但从我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毫不费力地发现这位懵懵懂懂的学生其实什么也没写,他的笔尖在与纸张的几次轻微碰撞中留下了些许不美观的划痕,他多半是想给面前的医生留下好印象,但从出生之日起纠缠他至今的合身的懒惰让他以眼下这温和的力道掰回了自己的手腕,这位医生接着对他说:“任何一个在海上漫游的航海者都不能不了解这种问题,或者至少要了解它的简要应对方法,当状况出现时,财富、胆识、航海经验都派不上用场,好勇斗狠在这种问题面前是个笑话,心狠手辣对问题而言也不算什么,总之,船员们必须得小心提防。” “好。” 学生决定完全听从这位医生的话。 请您救救它,一位客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请您救救它,他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它不见了,它消失了,我不清楚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相信它一开始在我身上出现过,这是个意外之喜,我猜到这种情况难以长期保持下去,但没想到它还是消失了,我想再见它一次,我想再看它一次,请您救救它。 曾经有个客人跪在地上不起来,他让医生救救他的桌子,但在这儿谁都无能为力,他们只能用一种难以保持的最平静的语气把这件让所有人痛苦的事告诉给这位客人听,他抱着那张桌子,失去了眨眼睛的能力,一定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离开了,临走时,他的语调平稳,毫无波澜,医生认为他这一生不会再露出笑容了,所有微笑都被认定成苦笑,他失去了那张桌子,也失去了沐浴阳光的权利,医生为他感到惋惜。 现在,他必须为这位刚刚到访的客人竭尽所能,他此刻是这样想的。 当它死去的时候,我们根本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一切都戛然而止,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没有丝毫真实的意味,我们找到那张嘴巴和头发,我们审问它们,我们盯住它们,我们想从它们嘴里套出我们想要的问题,可我们都知道,无济于事,任何举措都难以挽回那么一霎那的念头,那不是我们的念头,但我们要为之痛苦一生,我想,我接下来只能不断接续那些关于它的回忆,而越是在布满薄雾的浴缸洞窟里前行,我就越能意识到它其实并未来过这儿,它的死激发了我们的怀念之情,为了确保这份怀念万无一失,我们只得前往各地旅行,在旅途中收集来的餐具被当成了互帮互助的证据,我们正逐步了解它,正坚定不移地摧残它,它并未来过这儿,它从未到过我们身边,我们之间未曾产生过丝毫交流,我们倾尽全力改变这一处地,我们处心积虑酿造出来的环节根本不堪一击,我让脖子牵引着脑袋移动,以便让眼睛看向身体上空,我看到她守在那儿苦苦等候,她清楚地知道它不会回来,她打算等在那儿,可她绝不甘心等在这儿,她试过了所有方法,踏遍了全部脚印,她让一个日夜反反复复地贯穿我们的一生,她让矫揉造作的概念呈现出不同的景色,她把那道时常出现的锁试了又试,重复那么一个让人发笑的步骤,她戴着厨师的帽子急匆匆地赶到下个地点,她上一刻是个尽职尽责的厨师,下一刻就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她一面帮人们洗头一面把人们的脸按进水中,她觉得现在该这样干,于是立刻把正享受天伦之乐的家庭拆散,她觉得应该换种方法,于是立刻让无恶不作的恶棍恶贯满盈,她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因此她只能尝试所有方法来解决问题,她把溺水的孩子救上来,用救护车把落水者送进医院,她走出医院大门后急忙坐上一辆出租车,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悄悄弄坏司机的油门,还不忘朝马路上倾倒污水,她试着让它回来,但迄今为止没有一种方法是奏效的,她要尝试所有钥匙,在她忙碌的过程中,我还在想着它,我想,终有一日我能再见到它,我的晨衣已被它带走的呼声吹散,可我无法忘记它,我要完全记住它,我再也不能忘记它,这些落寞的桥段让我的膝盖显得落落大方,我想,我不能不想它,几个山坡背面的木工室里传来诵念讣告的声音,一名维修师在刷他的漂白剂,天窗上正遭晾晒的薄纱床单哗哗作响,它充满遗憾的背影在我的脑袋里不断发酵。 一 在大型商场里工作的那几年令卷椅类受益匪浅,这不是它的第一份工作,但对它来说显然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份能让它在年老时斜坐在躺椅上闭着眼回忆的工作,这把躺椅躺在露天阳台那儿,下午的光线并不强烈,层层叠叠的高楼尽头的手脚正向上漫步,栅栏外面的那条白色牧羊犬冲着它不停地叫,它觉得自己微热的身体在渐渐变冷。 刚进入那座商场时,它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它衣架上的衣服从不重样,它一拿到一笔钱就把它们花得精光,它用这些钱购置帽子、衣服、鞋子、化妆品、护肤品、帽子、鞋子、还有衣服和衣服,当它从这座商场离开后,它已经要为自己筹备四十岁的宴会了,通过这些用于辛勤工作的日子,它把自己改造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它彻头彻尾地重塑了它硕大脑袋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它把从商场赚来的钱花掉,用来购置帽子、衣服、手机、鞋子、显卡、护肤品、微型易拉罐样式的化妆品、汽车、汽车轮胎、汽车轮胎的家属、被使用过的显卡、帽子、鞋子、手机、口香糖、帽子、电池有毛病的手机、还有它四十岁的礼物,在这之后,它把这一二十年来揣进腰包里的金币重又撒了出去,它破产了,不是因为它买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它声泪俱下的诉求在真正铁石心肠的人面前毫无作用,你要怎么处理满地的气球和横幅?卷椅类的膝盖摆出来的角度像是被尺子量过,它和桌子上的壁画一样灰心丧气,就在刚才,它邀请来的客人们携带着宁静的笑容推开房间的门,门把手上有几块吃剩下的泡泡糖,粉色的,正在弥漫的。他们的一只手插在兜里,试图摸索行踪不定的漆黑星云,另一只手捏住餐巾,揩拭嘴角旁边的油渍和嘴唇上的污垢,从前,饭后让餐巾与嘴巴接触是件应当深思熟虑的事,人们以此来彰显较高的个人水准以及综合素质,能熟练地运用一条手帕其实值得赞美,根据犬科动物的脚印可知,这多半有助于预防疾病。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这种过时的餐具,显然一次性用具更加干净卫生。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包间,这儿的晚会当然就圆满结束了,这充满咝咝声的房间缚住了他们的手脚和舌头,他们走进过道后才让四肢伸展开来,就只是为了宣示他们的魅力,让我们搞清楚他们具备健全的输送体系。在最后一位客人即将离开这里时,卷椅类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那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它和他,它琢磨着该怎么把这番话说出口,凭着它们之间的交情,他怎么也应该听听这番话,至少该安安静静地听完,不要打断它,它痛恨那些打断它发言的行径,不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如此。它羞于在众人面前说出它浅浅地埋在半山腰的书信,除了替人写信之外,抵抹特还擅长撰写哀辞以及开幕辞,事实上,在湿淋淋的砖红色灯光里,他只能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草鞋为生,书信几乎已被不留情面地淘汰了,大多数人都能辨认出他们生活中时常使用的文字,一开始,他的租客强行霸占了他的房子,他原先的邻居们与这位新到的租客沆瀣一气,誓要把他从他的房子里赶出去,在他往日里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中,他们用飞碟型塑料盆装填饮用水,他们通过通讯软件联系,果决地抛弃了书信,抵抹特意识到他遭受了羞辱和打击,他赖以生存的景致让他难以消受,他失去了工作和住处,在被这群阴谋家赶出去之前,他依靠自己的意志步履蹒跚地挪到了大街上,路面上枯黄的落叶悉数被扫进了树木脚下的兽骨状轨道中,他看着透过围墙上的裂缝探出来的两个脑袋,记恨起了那些曾让他隔三岔五前去恭维的飞行积木。 尽管他因没有人乐意写信而丢掉了这份工作,但他还能东山再起,只是那栋被巧取豪夺的房子让他辗转反侧,无家可归的第一个晚上,他睡在一家宾馆的初级房间里,他们那儿的服务生不把它叫成初级房间,他们认为这种叫法没有教养,而且会极大地勾起住客的恼怒情绪,尽管宾馆里的服务生们用那套排练过许多遍的骗术来欺骗他,但抵抹特还是从他居住的房间里发现了端倪,可以预见的是,任何一位明智的住客都能从衣柜内侧的贴纸上得出他们想要的结论,抵抹特为他的发现洋洋自得,他当然明白这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裂谷而诞生的不当念头,他丢掉了工作和住处,但终归还能从房间的衣柜上得到满足,他发现了别人难以发现的痕迹,这反衬出了他卓绝的智力,尽管他刚刚丢掉了他的房屋和工作,他孤身一人在现已与他无关的房门之外徘徊,但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和某些看不清人影的家伙绑在一起,他拉开上衣的拉链,躺了下去,准备入睡。 他在梦里考虑的全是关于日后处境的事,他得再找个足以谋生的工作,一份能顺应环境变化的工作,他如果要找出这样的工作并投入精力,那么适当的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在梦境的浅滩上,几只独眼的白鲸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杏黄色的寒风点燃了它们的肩膀,这些白鲸的足尖踩在一堆湿漉漉的纸板箱上,经受风吹日晒与碧波飞浪的削减之后,它们已丧失掉了原先稳固的形状,等抵抹特睁开眼睛时,他瞅见了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标语,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写着“初级房间”。 他听说附近的桥洞人满为患,但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之前,他从未想过该去这样的住处度过余生,只是隐隐约约从电视里看到过相关的新闻,为了表明决心,他绝不下载能用于交流的应用,这种方式与他为伍,并温和巧妙地塑造着他,这种想法扎根于他的思想土壤里,黄褐色的土壤,象征绝对智慧的颜色,抵抹特认为他更改不掉这种规范了,在许多年之后,他的这种固执早已荡然无存,但仍旧无法接受这些应用的诱惑,这一习惯就是在这家旅馆呱呱落地的,服务生用他们训练有素的眼光挖掘出了抵抹特的窘困,他们想方设法把他驱赶出去,并不采取直白露骨的方法,更倾向于让他主动开口,更好的结果是连嘴巴也没动,一夜过去,这位住客默不作声地离开房间,之后再也不回来,谁也没再见过他,这在旅店里时有发生。 在他去寻找其他住处的路上,他的习惯帮了倒忙,他无法联系到什么帮手,只因为他排斥一切科技手段,差不多六年之后,他再次见到了卷椅类,这六年间他们从未联络过,过去,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幼儿园,在毕业典礼上,它们互相交换了名片,当时,我们很难在人们的口袋里检测到辣椒留下的气味,那时候的人们通常使用书信交流,他们在信中约好地方,那些地方往往有桌子,桌子上往往有花瓶,为了美化环境,那时候空气清新,人们的耳朵里总是有鲜活的蟑螂,它们的翅膀就和老旧的蒸汽飞机一样精巧,它们健壮的双腿和轮船的轮胎一样有力,为了骗取信任,在幼儿园里上学的抵抹特假装自己拥有一部手机,他把杜撰出来的电话号码写在他的名片上,并瞅准机会将这些名片分发给幼儿园里的每名学生,他担心这些虚有其表的懦夫不敢仔细打量他的名片,他为他们洗衣服洗头,打着帮忙的旗号骗取他们的信任,在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上,他递出去了许多名片,也收到了许多名片,其中就有卷椅类的那一张,等抵抹特回家后,他把这些名片堆在一起,看了又看,他的父亲马上要从这儿离开,他端坐在写字台前,认为父亲有可能折返,他坐了很长时间,之后还会找机会再在这儿坐上一会儿,抵抹特提心吊胆地打开家门,溜了出去,他找到一家小卖部,打算使用他们那台桌子上的红色电话,小卖部的老板欣然答应,他收下钱,把电话推给抵抹特,抵抹特抹了抹这台黑墨色的电话末端上的粉末,他举起酸黄色的听筒,把名片上的所有电话都打了一遍,没有一个号码是能打通的,他的同学全骗了他,不过他也骗了他们,看来这座幼儿园里没有任何人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也没有任何人能得到他们富有个性的号码,抵抹特失望地离开了。 他幼年时期的记忆并不可靠,实际上,那些号码并非全无作用,或许是出于巧合,号码们并非全是空号,抵抹特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但电话另一头无人应答,他把这唯一的号码记录下来,五个月之后,他进入了一所新的学校,在新的班级里,他结识了一位新的同桌,这位同桌拥有一部自己的手机。 抵抹特是在她的抽屉里找到这部手机的,在他把脑袋伸进桌洞的日子里,教室外面的雕像枯萎了,随后,他的同桌径直走进教室,抵抹特向她借走了这部手机,他滑开手机按键上的盖子,旁若无人地输入他之前记下来的那段号码,这次仍旧没得到回应,但手机深处永不停歇且富有规律的声音激起了他等待的耐心,终于,另一头有人接起了电话,它没说话,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抵抹特用心听着,想从这一片松垮垮的沉默中听出什么颇有标志性的噪音,但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并且他隐隐能听到那座雕像传达给他的念头,这念头略显恶毒地告诉他,你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抵抹特对此有所预料,不管有谁相信,他坚称他有所预料,他说他料事如神。我不能就此放弃,他思忖道,假使我就这样挂断电话,那么下一次,也许这种通话再也无法实现了,它未必会再按下那个按钮,那个绿色的按钮,就连这片沉默也是弥足珍贵的,抵抹特要成为一名航海家。 虽然抵抹特一直这么想,但卷椅类知道这事不是这样,在从幼儿园毕业之后,他们被分到了同一所学校,它就坐在他后面,尽管他并未发觉,它亲眼看到他偷走了那部手机,就像拿走一团鲜亮的面巾纸那么随便,卷椅类知道,抵抹特没敢在教室里掏出他刚拿到的那部手机,他直到离开学校才敢把那东西掏出来,而它一直跟在他后面。 它一直记着这件事,直到这时候才试图把它说出来,这几年里,他顺风顺水,过得潇洒自在,而卷椅类的头颅断断续续地作痛,破产的阴影将它的身体完整地包了起来,它在不锈钢碗里打滑旋转,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能爬出去的阶梯。我需要一笔钱来渡过难关,这笔钱能堵住堤坝上最薄弱的位置,以防它骤然崩塌,不给我喘息的时间,不给我防备的余地,先把这笔钱交给我的老师,他等这笔钱等了很久,他是唯一乐意借钱给我的人,我只能先找这位老同学帮忙,把这笔钱还给我的老师,在这之后呢?我还得去找下一个老同学,我连他们的名字都忘了,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年里我们几乎没见过面,只有少数几个人与我一直保持联系,但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他们过得比我更凄惨,他们的处境比我更困顿,他们当中的好几个不止一次向我提出要求,我没有能借给他们的钱,也帮不上他们的忙,我把手指按在手机上,等着屏幕苏醒,点开扭曲着的应用,我的手指与我分居多年,此刻初次相逢,它凶狠狡诈的本性一览无余,我发觉我没法悄悄掌控它,此外,它比之前更加桀骜不驯,在我下达较为明确的书面命令之前,我的手指自行点开了我不需要的软件,也许我需要它,不然它不会留在我的手机里,但我这当儿的确用不着它,我想把它关掉,在我看到里面的谎话和哀嚎之前把它关掉,那些我的熟人们,我的同学和我的同事,还有我在某些枯燥乏味的聚会上认识的游手好闲的朋友,我们的人生相差无几,只要我能和他们说上话,那么这些话就失去了它们存在的价值,我需要那些我无法攀谈的角色来帮助我解决难题,我用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安抚自己焦躁的心绪,这种安慰没能起到正向作用,反而助长了我慵懒可恨的野心,我像一个得了暴食症的骑马健将,从脚底下游荡到视线不能解读的瓶口之外,在临死之前还妄想能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只要我点开了它,我的朋友的哀求立刻就要涌进我的眼帘,那些带有数字的红色圆点映照在我的眼睛上,它们的颜色不断积聚,随后在我的脸膛上迅速扩散,我的双颊发红发烫,我搞不清楚我是因这群无赖的放纵而愤怒,还是为无力帮助这些无用的可怜家伙而内疚,我得一个又一个地把这些未读消息点开,为了清理那些红点,我每点开一位朋友偶然性的头像,就不得不阅览一遍他们的苦痛遗言,我想找找有什么便捷的途径能让我动一下手指就把全部的通知打扫干净,但我什么都没找到,如果你想这么做,你就得让天花板上的标语自行改变,只要你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它们就会为你自行改变,你上升了,你变得轻盈又自私,你向着满面笑容的圆形球体奔去,即便我是这样不想打开这种应用,但我的手指仍旧在终端的催促下敲醒了它,在进入它之前,我们要迎来一段广告,我没注意过这些广告究竟在说什么,只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有时候,它们会考验你,它们会询问你在进入应用之前的那段广告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商品,如果你回答正确,那么它们会赠送给你一些大有用处的道具,你能把这些精妙的道具兑换成更加精妙的道具,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你还能继续兑换更多更精妙的道具,如果你赢得了足够多的道具,你就能获得一张会员卡,你就能把红点们迅速清理掉了,此外,你不必再钻研那些入口处的广告,尽管它们非常诱人,只要你看了这段几秒钟的广告就压抑不住购买的欲望,但你已经拥有了一张会员卡,它把广告们不留情面地解决掉了,这一武断的举动惹怒了广告爱好者们,他们纷纷通过客服提出有关这款应用的建议,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设计团队把广告再次交还给了软件会员们,他们激动地哈哈大笑,他们时不时地举办一场笑容聚会,他们把自己的笑声录下来,过一段时间就放一遍,接着听着这些古老的笑声捧腹大笑,他们把这段笑声也录下来,方便以后再次发笑,他们给这些开心的时刻取了许多名字,不过这些事都跟我扯不上关系,因为我压根买不起他们的会员。 于是,它因未购买会员卡被驱逐出去了,尽管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但它在这些时针移动的短短距离里酣畅淋漓地体会到了屈辱的美妙滋味,卷椅类只能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广告,等着它自我消灭,那种五颜六色的广告告诉它,跳一跳,这就是跳一跳,这就是说,它的手机能随时检测它的心脏跳动情况,这是为了它的健康着想,它手机里的某位善于探测的朋友把这种情况汇报给现时正打开着的软件,这段软件的这段广告听明白了卷椅类的意思,它的心脏十分有活力,它跳个不停,通过跳一跳这样一个极具可玩性的小游戏,卷椅类和它的手机又来到了另一段广告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广告,它被它的手机拉着手领到了另外一部软件里,它甚至都忘了它还曾下载过它,也许它并没有下载过它,它忘记了,它试图把这位新出现的应用关掉,以便返回到之前的应用里,但它点错了地方,它应该点那个叉号,不该点“关闭”,点“关闭”就意味着打开新的应用,现在,它最好先送走这位新来的住客,它的房间只有一块屏幕那么大,它必须接连不断地送走住在这儿的房客,不然它记不住它们的样貌特征,自然也就无法告知给它的老师,它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暂时性的,迟早会出去,它准备等这台手机收缩后再离开这儿,它没多少电量了,等它关机后,这儿的牢狱就消散一空了,当然,前提是,这种应用得具备一种广告,一种在进入之前供你参观的广告,但可惜的是,这种应用根本不具备什么广告,卷椅类的担心是多余的,起码现在如此,它顺利地打开软件,之前考虑过的情况全都没有出现,屏幕里只有一张来自于它的脸,它的手机没电了。 它听任流水爬过它的脸,以期早早离开这台机器,卷椅类的手掌牢牢地粘在塑料脸盆上,与银色机器连接在一起的水龙头不紧不慢地吐出净化水,它把手伸进脸盆里,先前尚未漫过指关节的水此刻已来到手腕的位置,卷椅类把它那瘦削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从脸盆深处带来清澈透明的水,它让这双手携带着资源活动,等这熟稔的动作几乎完成的时候,它隔着清水和盆底盯住那漩涡与洞口,下水道里的气味跃跃欲试,有些时候,它能看到昆虫和老鼠从下水道洞口那儿探出来的头,它感觉到了微弱的水流与格格的笑声,它觉得这些声音在脸盆里生根发芽,它发现水龙头里的水完全断绝了,它甩了甩湿透了的手,用它从肩膀前方的透明盒子里抽出一次性手套。这里面的东西不多了。 它擦干净脸,接着又洗了头,它擦干净头,接着穿好衣服,它打开门,关上门,锁门,走到电梯前面,站在那儿,掏出手机,把脸凑上去,等屏幕变亮,打开铃声开关,等消息提示音彻底安静下来,打开软件,翻检有谁在夜里发来了消息,回复,打开聊天群,低下头,接着回复,打开软件,查看新闻,查看排名,查看比分,等电梯门打开,进入电梯。 在电梯里,卷椅类正考虑着这场比赛,它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在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主人,他守在电梯里,用一双淡绿色的眼睛盯着卷椅类的脸,它在这种伪装出来的慈祥目光的沐浴下走进电梯间,伴随它下降,伴随它上升,它得考虑那场比赛,由于他的失误,由于它的失误,由于一位选手的失误,他带领团队葬送了这场比赛,卷椅类不得不思索有关这位选手的生活方面的问题,它仍在下沉,人们接二连三地走进来,现在它还不能把它拿出来,它还得等上一会儿,等到它冷静下来,它跟着邻居们向电梯外面走,等它走出去后,卷椅类回过头,看看电梯里面,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身材健硕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它,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他再次被封闭在了里面。 它一面走,一面盯着手里的手机,观众们在讨论昨日夜里举办的那场比赛,他们正在讨论那位出现重大失误的选手究竟是人类还是动物,以及他的母亲的身体状况、父子间的关系、陌生人与卡车、存款数目、橘子皮的颜色变化速度,正当它试图在论坛里指出他的耳朵形状时,它意识到有谁在后面喊它。 她是从家里来的,她年纪不小,但并不使用拐杖,她对卷椅类说,一旦用上拐杖,她就无法行走了,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她对卷椅类说,她年轻的时候处理过这头头发,它们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总是不肯老实下来,她的腰似乎直不起来,总是垂向地面,她的脖子布满皱纹,似乎早已风干,她的眉毛稀疏,鼻头干裂,她对卷椅类说,这只是因为她早上没刷牙,她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发黄的门牙,卷椅类打量了一番她的口腔,对于一位老年人来说,这应当算是相当健康的了,不过,也许有这种可能,她用了一副质量不过关的假牙。 她正在问路,她似乎迷路了,要么就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诊所里的故事,但她的眼神坚定,卷椅类认为,她神智清醒,她与那些得了病的迷茫的老年人不同,她还能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儿,她用双腿站在那儿,以防自己倒下去,她打算去附近最大规模的商场,而卷椅类刚好在那儿工作,它仔细分辨着老人的眼神,打算欺骗她,它有把握将她骗过去,它不必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要一脸歉疚地告诉她说,它不知道该怎么去这座商场,它知道这座商场在哪儿,但它不明白该怎么去那儿,就和这位老人的情况一样,它建议这位老人搭乘出租车过去,但不得不考虑到的情况是,也许过一会儿,它会在商场里碰到这位老人,到时候,它该怎样向她解释呢? 到最后,它还是把她想知道的答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与她分别后,卷椅类走进公共厕所,洗了洗脸。 等它来到商场时,已经是八点钟了,经理似乎没有工夫来找它的麻烦,当它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才想起来它今天到底该干什么,是经理透过手机屏幕告诉它的,他在员工群里告诉他们,到了下午,商场要举行大型活动,他们得在这半天内做好准备,他应该正在忙这件事,员工们也要举行竞速比赛,卷椅类在屏幕上打出“收到”这几个字。 “你今天打算去哪儿?”坐在它旁边的同事问它。 她把手里的一个棕色文件袋交给它,她说,她还没吃早饭,也许可以帮它带一点回来,卷椅类回答说,它吃过早餐了。 它今天早上是在快餐店里吃的早餐,他们把海报贴得到处都是,你很难不注意到他们的脸和食品,在昨天,在地铁上,卷椅类看到了他们贴出来的广告,在昨天,在手机里,它再次看到了他们精心制作出来的广告,他们似乎把一段暗号重新编排,通过简洁易懂的方式塞进了随处可见的广告里,他们等着他们的杰出员工上门报到,为他们带来有价值的消息,卷椅类站在旋转门里,跟着它们旋转,它走出旋转门,走到柜台前点餐,那儿一个人也没有,等着它的是另一张海报,上面说,员工休假,请用手机点餐,卷椅类走到一边,坐在桌子上,用手机点餐,就在这时候,一位拥有灰色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它旁边,把手机伸到它的眼皮底下,同时用嘴巴告诉它:“能请您帮我点个餐吗?我不识字。” 卷椅类为他点了餐,他对这儿的食品名称了如指掌,他娴熟地说出一长串套餐的名字,他说,它可以来和他一起解决这些东西,卷椅类拍拍他的胳膊,它说,它已然吃过早饭了。 等到这位陌生人离开了,卷椅类还在等它自己的早餐,坐在快餐店充气椅子上的等待让它心烦意乱,它经受不住饥饿的胃和不安分的脑袋齐心协力,扰得它心神不宁,先前街上那个老太太的询问在它周遭投下了凝固的阴影,这不是什么巧合,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巧合,我们应当这样说,一位陌生人在大街上拦住了你,向你提出了一个你始料未及的问题,这种包含在意外之中的意外其实并不让我们惊愕,我们也不会轻易为之妥协,在被混淆了的酱汁里,这样的举措在我们的思维面前一遍遍地重演,一位陌生人在街上拦住了你,那么她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要向你问路,可她说出的地点,这个被疑问编织出来的孤寂谎言,穿过狭长的管道,悠闲地来到你面前,带有刺探意味,带有诱使的步态,她要问的地方与你正在工作的地方产生了重合,卷椅类不得不怀疑她另有所图,而更令它疑惑的是,它的早餐为何还没上来? 它重又回到柜台旁边,店里的其他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显得颓废衰败,它冲着柜台后面的房间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毫无回应,它隐约听到了柜台另一边的引擎传出来的嗡嗡声,它端详了一番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们留在柜台上的琥珀色玩偶,它好像掉进了颜料桶里,而且它的主人在打捞它的时候没下什么力气,卷椅类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那位冒失的主人一不留神就把手里的玩偶丢进了嘎嘣嘎嘣的铁桶里,在捞它出来时,柜台外面传来一阵雷鸣。 “您想吃什么?” 卷椅类四下张望起来,它大概是在早上五点半醒来的,快餐店里的钟表告诉它,现在已经快要七点了。 同它说话的工作人员拖着脚来到柜台后面,他开口说话:“您想吃点什么?” 卷椅类凝望着他递过来的菜单,他们把菜单规划得很清楚,这上面有许多个分区被装饰过的线条划分开来,每个区域都有它们独有的标题,这些标题被加粗处理,因而格外醒目,区域的划分以年龄为依据,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们把较为年轻的那些日子划分得极为细腻,通常两到三岁为一个区间,而到了五六十岁之后则以几十岁为一个区间,一直划分到三百多岁,卷椅类挑了二十七岁到三十岁的那部分菜单,它没怎么细看就点了餐,等它点完后,那位工作人员长时间地逼视着它的脸,像是要从这张脸里看出它的年纪来,在他翻阅卷椅类的脸庞的时候,它定睛望着快餐店瓷砖上的数据图,最近到访的顾客不少,如果那张数据图值得信赖的话。 “你吃过了?” “我吃过了。” 她没接着问,转身走了。 卷椅类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袋子没被封上,透过开口四周的痕迹来看,它也许从来都没被封上过,它想不起来这位新来的同事叫什么,也许她根本没说过,它怀疑经理也记不住这位员工的名字,它怀疑经理根本记不住任何员工的名字,每过一段时间,他就让员工们把自己的名字发送给他,当然了,他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地把这事说出来,他往往会找个委婉合适的借口来达成他的目的,比如说,在上周一,经理让他们把顾客们的反馈情况列成表格交给他,但他在最后强调,员工们必须署上自己的姓名,卷椅类觉得这就是他的真正目的,也许他没有强调过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它提了出来,也许他没有在最后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许他是这么干的,但那是上星期的事,它记不清了,是坐在那儿发牢骚,稍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房间外面走去,在此期间,卷椅类始终坐在椅子上,试图把从文件袋里倒出来的名单排好。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中午,卷椅类将抽屉和椅子推进去,站起身准备离开,它察觉到是似乎一上午都没回来,自从早上他出去后它就再也没见过他,它跟着人群向外走,站在电梯前面准备下去,这时,一个穿破旧救生衣的人拦住了它,卷椅类觉得它大概在之前的什么地方见过它,它立刻想到了早上见过的那个老人,但它知道眼前这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和早上的老人不是一个人,至于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它不知道,或许没什么联系,没有任何联系,从始至终都这样。 它向卷椅类推销产品。它说,这是一种侧面广告,你要顺应本能,使用商品,欣赏广告,我们的商品通过广告推销出去,而我得来进行第二次确认,有什么方法能让像您这样的我们的潜在顾客获得两全其美的满足?不必大费周章就能赢得赞美,我认为,我们的产品恰好能满足您的需求,这儿有两种常见情况,我们的广告里已经介绍过了,第一种情况是,使用其他产品的顾客唯唯诺诺,畏首畏尾,他们用杯子喝水,用嘴巴吃东西,他们艰难地维持这一习惯,时常受到他人的嘲笑与奚落,但他们难以进行改进和反击,他们只能略带痛苦地维持这一习惯,第二种情况是,使用我们的产品的顾客或像您这样即将使用我们的产品的顾客,我们用杯子喝水,但我们把杯子咬碎,我们把杯子里的水喝干,我们把脑袋伸进去,我们用嘴巴吃饭,但我们把盘子放在嘴巴里,我们把盘子上的调味品吃得干干净净,我们打算把盘子吃下去,我们的产品促使您重视本能,重视本能而不受蔑视,这是包装过的失败,用了我们的产品,您还能昂首阔步地出去走上一圈,寻常人既羡慕又畏惧我们的产品,而和您使用同一款产品的人能迅速与您相认,这样一来,你们就能站在一起在各处行走,始终昂着脑袋,把手插进兜里。等它说完了,卷椅类发觉自己对此毫无兴趣,它敷衍了几句,马上就要离开,它再次拦住卷椅类,想要把它拉进它的顾客群里,但卷椅类婉拒了它的好意,它把它甩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电梯。 电梯的门没关上,是按住门旁的按钮,使它保持开启状态,卷椅类走进电梯,转身问是:“你上午去哪儿了?我整个上午都没看到你。” 是告诉它,他上午去了美术馆一趟,经理告诉他,他们得时刻关注顾客们的动向,他们得制定出最合理的商业计划,当是说到经理时,卷椅类想起了刚刚遇到的那位陌生人,它现在认为它是它的经理了,它整个上午都没看到它的经理,但当它想到这儿的时候,是打断了它,他悄声说,他今天上午见过经理,而经理没见到他。 “也就是说,你跟在他后面,没被他发现,你跟了他一上午,因此你们两个整个上午都没出现,而你欺骗我说,你上午去了美术馆,要么就是,经理去了那座美术馆,而你紧跟在他后面,走进了美术馆,他在美术馆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而你跟在他后面,度过了这样一个静悄悄的夜晚,白天,那儿没有游客。” 是让卷椅类把手伸出来,等它把手伸出来了,他悄悄地将一袋东西塞进它的手心里,它觉得那是团在一起的某种线条,还有圆形的物体,是小心叮嘱它,他说,等出了电梯再打开,卷椅类摊开手掌,发现那是某种助听器,这类助听器的调节钮常常松动,它把手指伸过去,使劲拧了拧,调节钮掉了下来,掉在电梯的地板上,是冲它踢了一脚,它在电梯的狭窄空间里不断弹跳反射,最后沉默地消失了。 一 在大型商场里工作的那几年令卷椅类受益匪浅,这不是它的第一份工作,但对它来说显然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份能让它在年老时斜坐在躺椅上闭着眼回忆的工作,这把躺椅躺在露天阳台那儿,下午的光线并不强烈,层层叠叠的高楼尽头的手脚正向上漫步,栅栏外面的那条白色牧羊犬冲着它不停地叫,它觉得自己微热的身体在渐渐变冷。 刚进入那座商场时,它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它衣架上的衣服从不重样,它一拿到一笔钱就把它们花得精光,它用这些钱购置帽子、衣服、鞋子、化妆品、护肤品、帽子、鞋子、还有衣服和衣服,当它从这座商场离开后,它已经要为自己筹备四十岁的宴会了,通过这些用于辛勤工作的日子,它把自己改造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它彻头彻尾地重塑了它硕大脑袋里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它把从商场赚来的钱花掉,用来购置帽子、衣服、手机、鞋子、显卡、护肤品、微型易拉罐样式的化妆品、汽车、汽车轮胎、汽车轮胎的家属、被使用过的显卡、帽子、鞋子、手机、口香糖、帽子、电池有毛病的手机、还有它四十岁的礼物,在这之后,它把这一二十年来揣进腰包里的金币重又撒了出去,它破产了,不是因为它买了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它声泪俱下的诉求在真正铁石心肠的人面前毫无作用,你要怎么处理满地的气球和横幅?卷椅类的膝盖摆出来的角度像是被尺子量过,它和桌子上的壁画一样灰心丧气,就在刚才,它邀请来的客人们携带着宁静的笑容推开房间的门,门把手上有几块吃剩下的泡泡糖,粉色的,正在弥漫的。他们的一只手插在兜里,试图摸索行踪不定的漆黑星云,另一只手捏住餐巾,揩拭嘴角旁边的油渍和嘴唇上的污垢,从前,饭后让餐巾与嘴巴接触是件应当深思熟虑的事,人们以此来彰显较高的个人水准以及综合素质,能熟练地运用一条手帕其实值得赞美,根据犬科动物的脚印可知,这多半有助于预防疾病。不过现在几乎没有人使用这种过时的餐具,显然一次性用具更加干净卫生。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包间,这儿的晚会当然就圆满结束了,这充满咝咝声的房间缚住了他们的手脚和舌头,他们走进过道后才让四肢伸展开来,就只是为了宣示他们的魅力,让我们搞清楚他们具备健全的输送体系。在最后一位客人即将离开这里时,卷椅类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那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所有的客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它和他,它琢磨着该怎么把这番话说出口,凭着它们之间的交情,他怎么也应该听听这番话,至少该安安静静地听完,不要打断它,它痛恨那些打断它发言的行径,不论在什么场合都是如此。它羞于在众人面前说出它浅浅地埋在半山腰的书信,除了替人写信之外,抵抹特还擅长撰写哀辞以及开幕辞,事实上,在湿淋淋的砖红色灯光里,他只能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草鞋为生,书信几乎已被不留情面地淘汰了,大多数人都能辨认出他们生活中时常使用的文字,一开始,他的租客强行霸占了他的房子,他原先的邻居们与这位新到的租客沆瀣一气,誓要把他从他的房子里赶出去,在他往日里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中,他们用飞碟型塑料盆装填饮用水,他们通过通讯软件联系,果决地抛弃了书信,抵抹特意识到他遭受了羞辱和打击,他赖以生存的景致让他难以消受,他失去了工作和住处,在被这群阴谋家赶出去之前,他依靠自己的意志步履蹒跚地挪到了大街上,路面上枯黄的落叶悉数被扫进了树木脚下的兽骨状轨道中,他看着透过围墙上的裂缝探出来的两个脑袋,记恨起了那些曾让他隔三岔五前去恭维的飞行积木。 尽管他因没有人乐意写信而丢掉了这份工作,但他还能东山再起,只是那栋被巧取豪夺的房子让他辗转反侧,无家可归的第一个晚上,他睡在一家宾馆的初级房间里,他们那儿的服务生不把它叫成初级房间,他们认为这种叫法没有教养,而且会极大地勾起住客的恼怒情绪,尽管宾馆里的服务生们用那套排练过许多遍的骗术来欺骗他,但抵抹特还是从他居住的房间里发现了端倪,可以预见的是,任何一位明智的住客都能从衣柜内侧的贴纸上得出他们想要的结论,抵抹特为他的发现洋洋自得,他当然明白这是为了弥补他心中的裂谷而诞生的不当念头,他丢掉了工作和住处,但终归还能从房间的衣柜上得到满足,他发现了别人难以发现的痕迹,这反衬出了他卓绝的智力,尽管他刚刚丢掉了他的房屋和工作,他孤身一人在现已与他无关的房门之外徘徊,但还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和某些看不清人影的家伙绑在一起,他拉开上衣的拉链,躺了下去,准备入睡。 他在梦里考虑的全是关于日后处境的事,他得再找个足以谋生的工作,一份能顺应环境变化的工作,他如果要找出这样的工作并投入精力,那么适当的睡眠是必不可少的,在梦境的浅滩上,几只独眼的白鲸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杏黄色的寒风点燃了它们的肩膀,这些白鲸的足尖踩在一堆湿漉漉的纸板箱上,经受风吹日晒与碧波飞浪的削减之后,它们已丧失掉了原先稳固的形状,等抵抹特睁开眼睛时,他瞅见了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标语,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写着“初级房间”。 他听说附近的桥洞人满为患,但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之前,他从未想过该去这样的住处度过余生,只是隐隐约约从电视里看到过相关的新闻,为了表明决心,他绝不下载能用于交流的应用,这种方式与他为伍,并温和巧妙地塑造着他,这种想法扎根于他的思想土壤里,黄褐色的土壤,象征绝对智慧的颜色,抵抹特认为他更改不掉这种规范了,在许多年之后,他的这种固执早已荡然无存,但仍旧无法接受这些应用的诱惑,这一习惯就是在这家旅馆呱呱落地的,服务生用他们训练有素的眼光挖掘出了抵抹特的窘困,他们想方设法把他驱赶出去,并不采取直白露骨的方法,更倾向于让他主动开口,更好的结果是连嘴巴也没动,一夜过去,这位住客默不作声地离开房间,之后再也不回来,谁也没再见过他,这在旅店里时有发生。 在他去寻找其他住处的路上,他的习惯帮了倒忙,他无法联系到什么帮手,只因为他排斥一切科技手段,差不多六年之后,他再次见到了卷椅类,这六年间他们从未联络过,过去,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幼儿园,在毕业典礼上,它们互相交换了名片,当时,我们很难在人们的口袋里检测到辣椒留下的气味,那时候的人们通常使用书信交流,他们在信中约好地方,那些地方往往有桌子,桌子上往往有花瓶,为了美化环境,那时候空气清新,人们的耳朵里总是有鲜活的蟑螂,它们的翅膀就和老旧的蒸汽飞机一样精巧,它们健壮的双腿和轮船的轮胎一样有力,为了骗取信任,在幼儿园里上学的抵抹特假装自己拥有一部手机,他把杜撰出来的电话号码写在他的名片上,并瞅准机会将这些名片分发给幼儿园里的每名学生,他担心这些虚有其表的懦夫不敢仔细打量他的名片,他为他们洗衣服洗头,打着帮忙的旗号骗取他们的信任,在幼儿园的毕业典礼上,他递出去了许多名片,也收到了许多名片,其中就有卷椅类的那一张,等抵抹特回家后,他把这些名片堆在一起,看了又看,他的父亲马上要从这儿离开,他端坐在写字台前,认为父亲有可能折返,他坐了很长时间,之后还会找机会再在这儿坐上一会儿,抵抹特提心吊胆地打开家门,溜了出去,他找到一家小卖部,打算使用他们那台桌子上的红色电话,小卖部的老板欣然答应,他收下钱,把电话推给抵抹特,抵抹特抹了抹这台黑墨色的电话末端上的粉末,他举起酸黄色的听筒,把名片上的所有电话都打了一遍,没有一个号码是能打通的,他的同学全骗了他,不过他也骗了他们,看来这座幼儿园里没有任何人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手机,也没有任何人能得到他们富有个性的号码,抵抹特失望地离开了。 他幼年时期的记忆并不可靠,实际上,那些号码并非全无作用,或许是出于巧合,号码们并非全是空号,抵抹特拨通了其中一个号码,但电话另一头无人应答,他把这唯一的号码记录下来,五个月之后,他进入了一所新的学校,在新的班级里,他结识了一位新的同桌,这位同桌拥有一部自己的手机。 抵抹特是在她的抽屉里找到这部手机的,在他把脑袋伸进桌洞的日子里,教室外面的雕像枯萎了,随后,他的同桌径直走进教室,抵抹特向她借走了这部手机,他滑开手机按键上的盖子,旁若无人地输入他之前记下来的那段号码,这次仍旧没得到回应,但手机深处永不停歇且富有规律的声音激起了他等待的耐心,终于,另一头有人接起了电话,它没说话,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抵抹特用心听着,想从这一片松垮垮的沉默中听出什么颇有标志性的噪音,但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并且他隐隐能听到那座雕像传达给他的念头,这念头略显恶毒地告诉他,你永远不会得到回应。 抵抹特对此有所预料,不管有谁相信,他坚称他有所预料,他说他料事如神。我不能就此放弃,他思忖道,假使我就这样挂断电话,那么下一次,也许这种通话再也无法实现了,它未必会再按下那个按钮,那个绿色的按钮,就连这片沉默也是弥足珍贵的,抵抹特要成为一名航海家。 虽然抵抹特一直这么想,但卷椅类知道这事不是这样,在从幼儿园毕业之后,他们被分到了同一所学校,它就坐在他后面,尽管他并未发觉,它亲眼看到他偷走了那部手机,就像拿走一团鲜亮的面巾纸那么随便,卷椅类知道,抵抹特没敢在教室里掏出他刚拿到的那部手机,他直到离开学校才敢把那东西掏出来,而它一直跟在他后面。 它一直记着这件事,直到这时候才试图把它说出来,这几年里,他顺风顺水,过得潇洒自在,而卷椅类的头颅断断续续地作痛,破产的阴影将它的身体完整地包了起来,它在不锈钢碗里打滑旋转,却始终找不到一条能爬出去的阶梯。我需要一笔钱来渡过难关,这笔钱能堵住堤坝上最薄弱的位置,以防它骤然崩塌,不给我喘息的时间,不给我防备的余地,先把这笔钱交给我的老师,他等这笔钱等了很久,他是唯一乐意借钱给我的人,我只能先找这位老同学帮忙,把这笔钱还给我的老师,在这之后呢?我还得去找下一个老同学,我连他们的名字都忘了,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年里我们几乎没见过面,只有少数几个人与我一直保持联系,但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他们过得比我更凄惨,他们的处境比我更困顿,他们当中的好几个不止一次向我提出要求,我没有能借给他们的钱,也帮不上他们的忙,我把手指按在手机上,等着屏幕苏醒,点开扭曲着的应用,我的手指与我分居多年,此刻初次相逢,它凶狠狡诈的本性一览无余,我发觉我没法悄悄掌控它,此外,它比之前更加桀骜不驯,在我下达较为明确的书面命令之前,我的手指自行点开了我不需要的软件,也许我需要它,不然它不会留在我的手机里,但我这当儿的确用不着它,我想把它关掉,在我看到里面的谎话和哀嚎之前把它关掉,那些我的熟人们,我的同学和我的同事,还有我在某些枯燥乏味的聚会上认识的游手好闲的朋友,我们的人生相差无几,只要我能和他们说上话,那么这些话就失去了它们存在的价值,我需要那些我无法攀谈的角色来帮助我解决难题,我用不切实际的幻想来安抚自己焦躁的心绪,这种安慰没能起到正向作用,反而助长了我慵懒可恨的野心,我像一个得了暴食症的骑马健将,从脚底下游荡到视线不能解读的瓶口之外,在临死之前还妄想能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只要我点开了它,我的朋友的哀求立刻就要涌进我的眼帘,那些带有数字的红色圆点映照在我的眼睛上,它们的颜色不断积聚,随后在我的脸膛上迅速扩散,我的双颊发红发烫,我搞不清楚我是因这群无赖的放纵而愤怒,还是为无力帮助这些无用的可怜家伙而内疚,我得一个又一个地把这些未读消息点开,为了清理那些红点,我每点开一位朋友偶然性的头像,就不得不阅览一遍他们的苦痛遗言,我想找找有什么便捷的途径能让我动一下手指就把全部的通知打扫干净,但我什么都没找到,如果你想这么做,你就得让天花板上的标语自行改变,只要你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它们就会为你自行改变,你上升了,你变得轻盈又自私,你向着满面笑容的圆形球体奔去,即便我是这样不想打开这种应用,但我的手指仍旧在终端的催促下敲醒了它,在进入它之前,我们要迎来一段广告,我没注意过这些广告究竟在说什么,只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有时候,它们会考验你,它们会询问你在进入应用之前的那段广告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商品,如果你回答正确,那么它们会赠送给你一些大有用处的道具,你能把这些精妙的道具兑换成更加精妙的道具,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你还能继续兑换更多更精妙的道具,如果你赢得了足够多的道具,你就能获得一张会员卡,你就能把红点们迅速清理掉了,此外,你不必再钻研那些入口处的广告,尽管它们非常诱人,只要你看了这段几秒钟的广告就压抑不住购买的欲望,但你已经拥有了一张会员卡,它把广告们不留情面地解决掉了,这一武断的举动惹怒了广告爱好者们,他们纷纷通过客服提出有关这款应用的建议,为了满足他们的要求,设计团队把广告再次交还给了软件会员们,他们激动地哈哈大笑,他们时不时地举办一场笑容聚会,他们把自己的笑声录下来,过一段时间就放一遍,接着听着这些古老的笑声捧腹大笑,他们把这段笑声也录下来,方便以后再次发笑,他们给这些开心的时刻取了许多名字,不过这些事都跟我扯不上关系,因为我压根买不起他们的会员。 于是,它因未购买会员卡被驱逐出去了,尽管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钟,但它在这些时针移动的短短距离里酣畅淋漓地体会到了屈辱的美妙滋味,卷椅类只能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广告,等着它自我消灭,那种五颜六色的广告告诉它,跳一跳,这就是跳一跳,这就是说,它的手机能随时检测它的心脏跳动情况,这是为了它的健康着想,它手机里的某位善于探测的朋友把这种情况汇报给现时正打开着的软件,这段软件的这段广告听明白了卷椅类的意思,它的心脏十分有活力,它跳个不停,通过跳一跳这样一个极具可玩性的小游戏,卷椅类和它的手机又来到了另一段广告里,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广告,它被它的手机拉着手领到了另外一部软件里,它甚至都忘了它还曾下载过它,也许它并没有下载过它,它忘记了,它试图把这位新出现的应用关掉,以便返回到之前的应用里,但它点错了地方,它应该点那个叉号,不该点“关闭”,点“关闭”就意味着打开新的应用,现在,它最好先送走这位新来的住客,它的房间只有一块屏幕那么大,它必须接连不断地送走住在这儿的房客,不然它记不住它们的样貌特征,自然也就无法告知给它的老师,它觉得自己被困住了,暂时性的,迟早会出去,它准备等这台手机收缩后再离开这儿,它没多少电量了,等它关机后,这儿的牢狱就消散一空了,当然,前提是,这种应用得具备一种广告,一种在进入之前供你参观的广告,但可惜的是,这种应用根本不具备什么广告,卷椅类的担心是多余的,起码现在如此,它顺利地打开软件,之前考虑过的情况全都没有出现,屏幕里只有一张来自于它的脸,它的手机没电了。 它听任流水爬过它的脸,以期早早离开这台机器,卷椅类的手掌牢牢地粘在塑料脸盆上,与银色机器连接在一起的水龙头不紧不慢地吐出净化水,它把手伸进脸盆里,先前尚未漫过指关节的水此刻已来到手腕的位置,卷椅类把它那瘦削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从脸盆深处带来清澈透明的水,它让这双手携带着资源活动,等这熟稔的动作几乎完成的时候,它隔着清水和盆底盯住那漩涡与洞口,下水道里的气味跃跃欲试,有些时候,它能看到昆虫和老鼠从下水道洞口那儿探出来的头,它感觉到了微弱的水流与格格的笑声,它觉得这些声音在脸盆里生根发芽,它发现水龙头里的水完全断绝了,它甩了甩湿透了的手,用它从肩膀前方的透明盒子里抽出一次性手套。这里面的东西不多了。 它擦干净脸,接着又洗了头,它擦干净头,接着穿好衣服,它打开门,关上门,锁门,走到电梯前面,站在那儿,掏出手机,把脸凑上去,等屏幕变亮,打开铃声开关,等消息提示音彻底安静下来,打开软件,翻检有谁在夜里发来了消息,回复,打开聊天群,低下头,接着回复,打开软件,查看新闻,查看排名,查看比分,等电梯门打开,进入电梯。 在电梯里,卷椅类正考虑着这场比赛,它不是第一个来到这儿的,在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主人,他守在电梯里,用一双淡绿色的眼睛盯着卷椅类的脸,它在这种伪装出来的慈祥目光的沐浴下走进电梯间,伴随它下降,伴随它上升,它得考虑那场比赛,由于他的失误,由于它的失误,由于一位选手的失误,他带领团队葬送了这场比赛,卷椅类不得不思索有关这位选手的生活方面的问题,它仍在下沉,人们接二连三地走进来,现在它还不能把它拿出来,它还得等上一会儿,等到它冷静下来,它跟着邻居们向电梯外面走,等它走出去后,卷椅类回过头,看看电梯里面,一位三十岁上下的身材健硕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它,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他再次被封闭在了里面。 它一面走,一面盯着手里的手机,观众们在讨论昨日夜里举办的那场比赛,他们正在讨论那位出现重大失误的选手究竟是人类还是动物,以及他的母亲的身体状况、父子间的关系、陌生人与卡车、存款数目、橘子皮的颜色变化速度,正当它试图在论坛里指出他的耳朵形状时,它意识到有谁在后面喊它。 她是从家里来的,她年纪不小,但并不使用拐杖,她对卷椅类说,一旦用上拐杖,她就无法行走了,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她对卷椅类说,她年轻的时候处理过这头头发,它们弯弯曲曲,时隐时现,总是不肯老实下来,她的腰似乎直不起来,总是垂向地面,她的脖子布满皱纹,似乎早已风干,她的眉毛稀疏,鼻头干裂,她对卷椅类说,这只是因为她早上没刷牙,她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发黄的门牙,卷椅类打量了一番她的口腔,对于一位老年人来说,这应当算是相当健康的了,不过,也许有这种可能,她用了一副质量不过关的假牙。 她正在问路,她似乎迷路了,要么就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诊所里的故事,但她的眼神坚定,卷椅类认为,她神智清醒,她与那些得了病的迷茫的老年人不同,她还能分辨出自己现在在哪儿,她用双腿站在那儿,以防自己倒下去,她打算去附近最大规模的商场,而卷椅类刚好在那儿工作,它仔细分辨着老人的眼神,打算欺骗她,它有把握将她骗过去,它不必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要一脸歉疚地告诉她说,它不知道该怎么去这座商场,它知道这座商场在哪儿,但它不明白该怎么去那儿,就和这位老人的情况一样,它建议这位老人搭乘出租车过去,但不得不考虑到的情况是,也许过一会儿,它会在商场里碰到这位老人,到时候,它该怎样向她解释呢? 到最后,它还是把她想知道的答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去,与她分别后,卷椅类走进公共厕所,洗了洗脸。 等它来到商场时,已经是八点钟了,经理似乎没有工夫来找它的麻烦,当它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时才想起来它今天到底该干什么,是经理透过手机屏幕告诉它的,他在员工群里告诉他们,到了下午,商场要举行大型活动,他们得在这半天内做好准备,他应该正在忙这件事,员工们也要举行竞速比赛,卷椅类在屏幕上打出“收到”这几个字。 “你今天打算去哪儿?”坐在它旁边的同事问它。 她把手里的一个棕色文件袋交给它,她说,她还没吃早饭,也许可以帮它带一点回来,卷椅类回答说,它吃过早餐了。 它今天早上是在快餐店里吃的早餐,他们把海报贴得到处都是,你很难不注意到他们的脸和食品,在昨天,在地铁上,卷椅类看到了他们贴出来的广告,在昨天,在手机里,它再次看到了他们精心制作出来的广告,他们似乎把一段暗号重新编排,通过简洁易懂的方式塞进了随处可见的广告里,他们等着他们的杰出员工上门报到,为他们带来有价值的消息,卷椅类站在旋转门里,跟着它们旋转,它走出旋转门,走到柜台前点餐,那儿一个人也没有,等着它的是另一张海报,上面说,员工休假,请用手机点餐,卷椅类走到一边,坐在桌子上,用手机点餐,就在这时候,一位拥有灰色帽子的中年男子坐在它旁边,把手机伸到它的眼皮底下,同时用嘴巴告诉它:“能请您帮我点个餐吗?我不识字。” 卷椅类为他点了餐,他对这儿的食品名称了如指掌,他娴熟地说出一长串套餐的名字,他说,它可以来和他一起解决这些东西,卷椅类拍拍他的胳膊,它说,它已然吃过早饭了。 等到这位陌生人离开了,卷椅类还在等它自己的早餐,坐在快餐店充气椅子上的等待让它心烦意乱,它经受不住饥饿的胃和不安分的脑袋齐心协力,扰得它心神不宁,先前街上那个老太太的询问在它周遭投下了凝固的阴影,这不是什么巧合,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巧合,我们应当这样说,一位陌生人在大街上拦住了你,向你提出了一个你始料未及的问题,这种包含在意外之中的意外其实并不让我们惊愕,我们也不会轻易为之妥协,在被混淆了的酱汁里,这样的举措在我们的思维面前一遍遍地重演,一位陌生人在街上拦住了你,那么她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是要向你问路,可她说出的地点,这个被疑问编织出来的孤寂谎言,穿过狭长的管道,悠闲地来到你面前,带有刺探意味,带有诱使的步态,她要问的地方与你正在工作的地方产生了重合,卷椅类不得不怀疑她另有所图,而更令它疑惑的是,它的早餐为何还没上来? 它重又回到柜台旁边,店里的其他顾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显得颓废衰败,它冲着柜台后面的房间喊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依然毫无回应,它隐约听到了柜台另一边的引擎传出来的嗡嗡声,它端详了一番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们留在柜台上的琥珀色玩偶,它好像掉进了颜料桶里,而且它的主人在打捞它的时候没下什么力气,卷椅类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那位冒失的主人一不留神就把手里的玩偶丢进了嘎嘣嘎嘣的铁桶里,在捞它出来时,柜台外面传来一阵雷鸣。 “您想吃什么?” 卷椅类四下张望起来,它大概是在早上五点半醒来的,快餐店里的钟表告诉它,现在已经快要七点了。 同它说话的工作人员拖着脚来到柜台后面,他开口说话:“您想吃点什么?” 卷椅类凝望着他递过来的菜单,他们把菜单规划得很清楚,这上面有许多个分区被装饰过的线条划分开来,每个区域都有它们独有的标题,这些标题被加粗处理,因而格外醒目,区域的划分以年龄为依据,快餐店的工作人员们把较为年轻的那些日子划分得极为细腻,通常两到三岁为一个区间,而到了五六十岁之后则以几十岁为一个区间,一直划分到三百多岁,卷椅类挑了二十七岁到三十岁的那部分菜单,它没怎么细看就点了餐,等它点完后,那位工作人员长时间地逼视着它的脸,像是要从这张脸里看出它的年纪来,在他翻阅卷椅类的脸庞的时候,它定睛望着快餐店瓷砖上的数据图,最近到访的顾客不少,如果那张数据图值得信赖的话。 “你吃过了?” “我吃过了。” 她没接着问,转身走了。 卷椅类看了看手里的文件袋,袋子没被封上,透过开口四周的痕迹来看,它也许从来都没被封上过,它想不起来这位新来的同事叫什么,也许她根本没说过,它怀疑经理也记不住这位员工的名字,它怀疑经理根本记不住任何员工的名字,每过一段时间,他就让员工们把自己的名字发送给他,当然了,他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地把这事说出来,他往往会找个委婉合适的借口来达成他的目的,比如说,在上周一,经理让他们把顾客们的反馈情况列成表格交给他,但他在最后强调,员工们必须署上自己的姓名,卷椅类觉得这就是他的真正目的,也许他没有强调过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地将它提了出来,也许他没有在最后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许他是这么干的,但那是上星期的事,它记不清了,是坐在那儿发牢骚,稍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房间外面走去,在此期间,卷椅类始终坐在椅子上,试图把从文件袋里倒出来的名单排好。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中午,卷椅类将抽屉和椅子推进去,站起身准备离开,它察觉到是似乎一上午都没回来,自从早上他出去后它就再也没见过他,它跟着人群向外走,站在电梯前面准备下去,这时,一个穿破旧救生衣的人拦住了它,卷椅类觉得它大概在之前的什么地方见过它,它立刻想到了早上见过的那个老人,但它知道眼前这个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家伙和早上的老人不是一个人,至于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它不知道,或许没什么联系,没有任何联系,从始至终都这样。 它向卷椅类推销产品。它说,这是一种侧面广告,你要顺应本能,使用商品,欣赏广告,我们的商品通过广告推销出去,而我得来进行第二次确认,有什么方法能让像您这样的我们的潜在顾客获得两全其美的满足?不必大费周章就能赢得赞美,我认为,我们的产品恰好能满足您的需求,这儿有两种常见情况,我们的广告里已经介绍过了,第一种情况是,使用其他产品的顾客唯唯诺诺,畏首畏尾,他们用杯子喝水,用嘴巴吃东西,他们艰难地维持这一习惯,时常受到他人的嘲笑与奚落,但他们难以进行改进和反击,他们只能略带痛苦地维持这一习惯,第二种情况是,使用我们的产品的顾客或像您这样即将使用我们的产品的顾客,我们用杯子喝水,但我们把杯子咬碎,我们把杯子里的水喝干,我们把脑袋伸进去,我们用嘴巴吃饭,但我们把盘子放在嘴巴里,我们把盘子上的调味品吃得干干净净,我们打算把盘子吃下去,我们的产品促使您重视本能,重视本能而不受蔑视,这是包装过的失败,用了我们的产品,您还能昂首阔步地出去走上一圈,寻常人既羡慕又畏惧我们的产品,而和您使用同一款产品的人能迅速与您相认,这样一来,你们就能站在一起在各处行走,始终昂着脑袋,把手插进兜里。等它说完了,卷椅类发觉自己对此毫无兴趣,它敷衍了几句,马上就要离开,它再次拦住卷椅类,想要把它拉进它的顾客群里,但卷椅类婉拒了它的好意,它把它甩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电梯。 电梯的门没关上,是按住门旁的按钮,使它保持开启状态,卷椅类走进电梯,转身问是:“你上午去哪儿了?我整个上午都没看到你。” 是告诉它,他上午去了美术馆一趟,经理告诉他,他们得时刻关注顾客们的动向,他们得制定出最合理的商业计划,当是说到经理时,卷椅类想起了刚刚遇到的那位陌生人,它现在认为它是它的经理了,它整个上午都没看到它的经理,但当它想到这儿的时候,是打断了它,他悄声说,他今天上午见过经理,而经理没见到他。 “也就是说,你跟在他后面,没被他发现,你跟了他一上午,因此你们两个整个上午都没出现,而你欺骗我说,你上午去了美术馆,要么就是,经理去了那座美术馆,而你紧跟在他后面,走进了美术馆,他在美术馆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而你跟在他后面,度过了这样一个静悄悄的夜晚,白天,那儿没有游客。” 是让卷椅类把手伸出来,等它把手伸出来了,他悄悄地将一袋东西塞进它的手心里,它觉得那是团在一起的某种线条,还有圆形的物体,是小心叮嘱它,他说,等出了电梯再打开,卷椅类摊开手掌,发现那是某种助听器,这类助听器的调节钮常常松动,它把手指伸过去,使劲拧了拧,调节钮掉了下来,掉在电梯的地板上,是冲它踢了一脚,它在电梯的狭窄空间里不断弹跳反射,最后沉默地消失了。 二 是离开后不久,那位新同事就回来了,她花在早餐上的时间并不多,在她来到这座商场之前,卷椅类就听经理提起过她,她声名赫赫,至少在这一行业的确如此,尽管它在这之前完全没听到过她的名字,这多半是因为卷椅类入行的时间不长,在它从事这份工作之前,它先在市区街上的一家理发店里干过一段时间,而喊它来这儿,是鹿的主意。 这位新同事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跟卷椅类打招呼,它们客套了一阵子,询问出了对方的姓名,让对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这时候,卷椅类才知道她的名字,堆向它要那一沓叠在一起的墨迹斑斑的名单,但它还没把它们处理完。 堆对它说,它最好在中午下班之前把这份名单解决好,最晚也要在十点之前交给经理,她说,这是下午要来参加活动的嘉宾们的名单,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点出场,在不同的时间点退场,绝大部分嘉宾不止登场一次,他们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来来去去,这些样子落在纸上后就成了现在的名字,它得安排好他们的出场与退场时间,而堆负责编排他们的台词,在它总结完名单之后,它们要先把各自的工作核实一遍,接着才能交给经理。 商量好之后,它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卷椅类轻轻按了一下电脑屏幕的按钮,跟着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它打开昨天下午并未关掉的浏览器网页,望了望屏幕右下角冒出来的广告,那上面说,有人满怀兴奋地吃掉了一把上过色的鞋刷,它把广告关掉,发觉在这则广告下面还有另一则广告,趁它不在的时候,它们手拉着手冒出来,像一对团结一心的年轻情侣,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下面缠成一团的灰色爬虫,这一则广告上说,在一座世贸大厦里,人们用胶带绑住了鞋带,它把这则广告也关掉。 卷椅类打开收藏夹,点开直播平台,点进关注列表,进入直播间,一团漆黑的废料和题词被密封进了信函,配合着标志性的图案,告诉每一位观众还不到时间,这儿写着他上次直播的时间,昨天八点半,还有一刻钟,昨天下午,在他下播之前,卷椅类通过缓缓蔓延的弹幕构思他的亲属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关系,它争取在每天早上他开播之前思考出一个用于剖解的大致方向,它挖空心思来让他痛苦不堪,想要做到这点十分简单,但它不能确定这份迎接诋毁的荣誉该落在谁的肩上,这儿有密密麻麻的不谋而合的人,它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给他带去了最精确的恐惧,有那么几次,他愤怒地念出了它的名字,将它塞进垃圾桶里,将它从这儿驱逐出去,它再也不能进入有他存在的空气,这种遭遇让它的举动活灵活现起来,它们之间的箭头和脉络在此刻才清晰可见,它的舌头和手指并未淹没在空荡荡的敲击噪音里,卷椅类感到由衷的欣喜与安慰,它用另一个账号继续思考该如何让他的脸色向着针线和裂缝的方向转变,有那么几个狭小的瞬间,它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也许有那么一天,它也被推到舞台上为它们表演,曾与它情投意合的人像从前那样宽厚地发掘其中的相似性,就好像它之前说出去的话绕了那么长的一个圈子,最后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它自己的身上,这种犹豫使它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这些静止的片段让它意识到了毛发在抖动,它觉得它应该塌陷下来,接着放过他们,但他们和它的经理有些相像,卷椅类每天都要想出一个折磨经理的窍门,往往是诬陷和栽赃,少数情况是正面对峙,当它把一只蜈蚣扔进经理的茶水里时,求生的本能使它快速思考,如果在日后,它也成为了一名经理,那么它该如何面对这条在微烫的茶水中扭曲挣扎的蜈蚣呢?有一次,它在食堂吃饭时吃到了一只被煮熟的螳螂,它将这只螳螂扔进鹿的碗里,等鹿回来了,他同样吃到了那只螳螂,他捏起螳螂,把它悄悄放进经理的碗里,随后又把它埋好,在那个时候,卷椅类心想,如果它将来成为了一名经理,它该如何从自己的饭碗里挑出这只螳螂呢?它们的眼睛瞪得很大,就那样略显无辜地看着你,让你想起童年时的某个夏夜。 鹿告诉卷椅类,他告诉它,请不要考虑这么多,你要思考出最恶毒最矜持的方法,但不必顾忌这些小巧可爱的方法被用在自己身上时会是个什么情况,鹿对卷椅类说,即使你现在放过了我们的经理,在日后你成为经理时,也不会有员工因为这件小事而放过你,说到底,你未来的员工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曾经放过了一名经理,即使你用释怀的高昂语调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他们也会半信半疑地站在地板上看向你,因为这件事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他们要如何完全相信你?如果你请来当年的经理作证呢?没人会相信那位经理,他们认为你收买了他,用于欺骗他们,如果是你们两者之外的人冒出来作证呢?他们仍旧不会相信你,这只是个局外人,他什么都不了解,他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员工们说得一点也不错。 卷椅类再次打量起它眼前散发出凋零光线的电脑屏幕来,他还没来,但马上要来,按照惯例,即将要来,还有那么几分钟就到八点三十分了,卷椅类想,也许今天我该放过他,让他平静地度过这一天的直播生涯,直播间右侧的聊天栏为他编造出了五花八门的有关死亡的论点,接着,他的脸透过他的摄像头在直播间里显现出来,卷椅类想象出了这张脸溃烂的嗅觉。 卷椅类觉得,我们都这样想,我们想迎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毁灭,只要不发生在我们身上就行,它只能这么想,这种想法自私自利,但是否自私其实无关紧要,它再怎么编织弹幕都发挥不了作用,它留下的小小光点只能维持那么短短的几秒,它发出去的弹幕很快就在屏幕上消失了,它徒劳地滑动滚轮,企图在聊天栏里再看到那句话,但这句话迟早要被成千上万句大同小异的话给推进聊天栏上端的悬崖里,几乎所有观众都想看到他作为主播被摄像头拍摄到的尸体,卷椅类也不例外,它只具备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与仁慈,这种不起眼的瞬间对它的整个人生来说不算什么,它短暂的沉默对直播间里汹涌澎湃的浪潮来说不算什么,它想了想,盯着这位主播的脸,盯着他的脸,它决定让他的母亲在直播间里再度出现,但它按住键盘,把这段即将发送出去的话删掉了,它决定这次要换个花样,它认为这次该思考思考他父亲的健康情况,卷椅类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蜈蚣,接着又把它放了回去,它从另一个抽屉里拖出一只蚰蜒,它觉得这次得为它的经理换个花样。 它握住伞柄,抖掉伞面上的水滴,它用另一只手撑住伞骨,琢磨着该怎么把它打开,鹿跟在它后面,用磨好了的爪子提着半人高的保温桶,它把伞的上半部分递给鹿,让他拿好,它们两个一同把伞撑开,以便抵挡森林上空落下的圆滚滚的水珠,他们抽了几下鼻子,闻到了那股熟悉又清新的潮湿气息,卷椅类险些踩到了堪堪熄灭的营火的灰烬,它的鞋子沾染上了湿乎乎的土壤,在离开家里前,它站在穿衣镜前面,打量镜子里穿戴齐整的自己,它穿了一件羊毛外套。透过镜子可以看到,在它身子后面,一本大部头的自传躺在床边的五屉柜上,每日睡前,它躺在床上翻看这本书,一位商业大亨用这本书为读者们讲解他是如何成功的,据他在自传中所说,在他四十二岁时,他跟随探险队来到一片荒野中的废弃建筑群里,在那些倾圮的柱石和干裂的墙壁之间坐着一只高大的玫瑰红的生物,这位成功的商业人士和他的同伴们把它当成了一座雕像,它像一瓶奢华的洗面奶那样坐在一个状似洗手池的建筑上,探险队的队员们用手里的手杖和额头上的探测器检查周围的环境条件,稍后,为了在最大程度上避开坍陷带来的伤害,他们在每个人的腰上都绑了两条结实粗壮的登山长绳,一端拴在在他们的腰上,另一端系在来时的几个山坡边,有两名队员在那儿看管他们的小型运输机,当遇见突发情况时,他们按下自己腰上的按钮,运输机立刻转动起来,把他们安全又快速地搬运回小山坡上,误触现象并非没有发生过,虽然这位成功人士没有亲眼见到过类似的状况,但他的旅伴们信誓旦旦地向他担保,说他们过去在一条流量惊人的河流附近时不小心按到了腰上的按钮,当地特有的毒蛇给一位队员带来了独有的惊吓,他的大腿止不住地颤抖,他把能摸到的一切道具都扔向那条蛇的脑袋,其中就包括他们用于度日的口粮,他把一整个背包的食物都砸到那条蛇的身上,之后,他迈着因过于紧张而失态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将那袋口粮一脚踢进了河里,那条毒蛇出现时,其他队员们一边吹口哨,一边幸灾乐祸地靠在灰白色的树干上观赏一出舞台戏,可等到落水声响起来时,他们才开始大呼小叫。我认为他们把那名队员也扔进了河里,写这本自传的人在书里写道。但不论如何,在这件事之后,他们改进了这种按钮的触发方式,当你按住这种按钮时,你不得不大叫一声,这表示你遇到了某种足以危及到自身生命的情况,那些有力的机器发出的悦耳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山坡上钻进了你的耳朵里,你的脑袋告诉你,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你什么都不该听到,但你的耳朵显然不这么想,它们把这种运动过程当成救命稻草了,谁会不这么想呢? 探险队的成员们都不希望这些机器能派上用场,当他们被这些机器拖拽着向后行进时,他们觉得自己的胃和肝脏被人用棍棒连续敲打了四五十下,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生物,怀着复杂干燥的心情靠近它,接触它。直到站在它前面,他们才能估算出它的身高,它大概不到三米,但也十分接近了。如果它还能长个子的话,那么也许它能长到三米以上。探险队的队长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一包针头和牙签,这只生物没有什么反应,这位喜爱探险的商业大亨看向它的脸,很难找到它的眼睛,或许它没有眼睛,最具辨识度的是它的嘴巴,那无疑是一张漂亮的嘴巴,如果它已经死了,那么在它生前,这张嘴巴一定还没怎么使用过,他看到那位队长拿出了一套听诊器似的器具,她专心地侦测它的情况,队员们发现她手里的器具似乎要断掉了,在她用手指攥住的位置,她耳朵附近的器具马上就要掉在地上了。他们应该每过一段时间就检查这些机器一遍,这是赚取足够利润的不二捷径,他在自传里写道。 卷椅类常常阅读他的自传,但它并未因此而获得什么优渥的报酬,鹿对它的此类行径颇有微词,就在昨天晚上,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条写满字的纸条,他通过这张纸条告诉卷椅类他们应该在夜里准备的材料,顺便提醒它明天早上不要迟到,夜里,卷椅类听到了房顶上的猫头鹰摩擦瓦块的声音。 他们提着装满材料的桶在森林里穿行,避开头顶上掉落的叶片,不住地检视脚下的路况,他们刚进入森林时遇到了一队旅客,这些友善的旅客找了个由头来跟他们搭讪,有一位看起来善于游泳的人为这儿的气候而发牢骚,这几天森林里一直没下雨,为了确保能尽快到达目的地,卷椅类和鹿匆匆打断了这场融洽的谈话,它们发誓要迅速穿过森林。 森林尽头的小路是由象牙色的石料铺就而成的,小路尽头的村庄中心架起了一座立交桥,质在帮她那辆停在单车道上的越野车上发条,鹿和卷椅类将手里的桶慢慢搁在这辆车凹凸不平的车座上,质踩着深灰色的轮胎从车子上下来,村庄里有一座房子失了火,她先把桶里的物件悉数倾倒进后备箱中,接着提起桶加入到你推我搡的村民当中去,卷椅类看到了在浓烟中不断移动的云梯和人们手里闪着银光的灭火器,过了好一阵子火势才得到遏制,在村民救火的过程中,鹿和卷椅类站在这辆越野车周围,有时摸摸它的外壳,有时把手伸进后备箱里翻找一番,他们抱着能找到一些用于救火的装置的目的来搜寻后备箱,但躺在后备箱里的全是它们带来的原材料,他们两个试图靠近那片着火的区域,但刚一走到附近就被几位好心的村民给拦了下来,他们面含微笑,和和气气又不失锋芒地劝告他们,让他们先待在有水源的地方,免得被火烧伤,卷椅类和鹿只好又走回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他们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眺望着远处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灰烟,聆听村民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一群惊慌失措的飞鸟朝他们的方向逃窜,当它们从上空飞过时,卷椅类好像感受到了它们从阳光下投射出来的影子,这片分散傲慢的影子披在它的身上,成为了冬日里带来温暖的毛毯,寒冬的刻薄温度让它打起了冷颤,这让它产生了上厕所的冲动,卷椅类向前走了几步,它左顾右盼,想看看厕所坐落在哪个位置,但它再一次被热心的村民们发现了,他们把它带回了越野车旁边,并嘱咐它这附近很危险。 这场大火总算被扑灭了,他们在中午之前解决了这场灾难,因而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准备庆典,质告诉它们,据几位村民所说,近日村庄周遭出现了一名流窜的纵火犯,令人遗憾的是,这次他们仍旧没有逮住他,而他从不在相同的地点作案。无论如何,质对它们说,我们得赶快做好准备,我们先把用于庆祝的材料筛选好,此外,我们不得不考虑到防火事宜。 鹿告诉村民们,他们不必为烈焰与浓烟而担心,这位可恨的纵火犯已经从这儿逃了出去,而他从不曾回到过他之前犯过案的地方,他已经干了这种勾当几十年,在他几十年的肮脏生涯里,这类事是前所未有的,换句话说,他再也不会来这座村庄了,也就是说,我们解决了这一次火灾,就意味着解决了村庄里的一切火灾,火焰已被我们驯服,由它们带来的死亡已然与我们无缘。一部分村民被他的这番话说服,一部分村民没被他的这番话说服,一部分村民认为水桶里的水没什么味道,大部分村民在抚摸自己的脚趾头,随后,村民们分工合作,孩子们负责清洗水果,大人们则要把他们洗好的水果切开剁碎,卷椅类自顾自地埋头清洗它的水果,每当它洗好一个,它就在心里默默数上一个数,孩子们站在一条长长的水槽前面,当他们累了,就坐到身后的板凳上,他们带来的水果其实未必合格,要是用上了品质不过关的水果,那么这几小时的辛勤劳作就付之东流了,于是,有几个成年人手拿球棒站在水槽出口处,孩子们洗净后丢进水槽的水果在水流的运输下来到了水槽的尽头那儿,花费多年时间在这上面的熟练又富有经验的成年人们心不在焉地举着粗糙手掌里陈旧过时的球棒击打那些落下来的水果,他们两两一组,把这些水果击来打去,如果不够专心,那么这些水果就落在了地上,卷椅类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挥舞手臂的样子,它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鹿,他偶尔会把一些水果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卷椅类问他,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形状各异的水果揣进口袋里?鹿告诉它,他得知了一件事,听说了一条小道消息,这些隐秘的消息无不暗示了埋藏在苍老水果之中的可能性,鹿对它说,在它们还没出生之前就有许多人相信这些水果里埋藏着某种宝藏。卷椅类问他,那是谁的宝藏?鹿告诉它,他不知道。 “为了记住这些水果的样子。”鹿小声嘟囔说,“他们把水果的秘密告知给了一位博学多才又忠厚仁善的老人,这位老人膝下无子。” 鹿接着说,为了激励自己,为了鞭策自己,他们选中了她,他们把她的年龄视为信条,他们暗地里互相告知,他们得尽快找到藏在水果里的宝藏,在她去世之前,可他们未能得偿所愿,她自知时日无多,就把本领传授给了她的仆人,她死后,她的仆人被人追杀,临死之前又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一位无辜的路人,这位路人也进入了视线之内,你很难逃过从四面八方款款而来的带来视线与矛盾的厄运,他从这些挫折中总结出了经验教训,他把有关水果的事项誊写在信封上,之后批量寄给他的仇人们,他死后,他的仇人们买了一篮子水果来庆祝他的死亡,他们把五花八门的果皮储存起来,觉得以后能为它们找到用武之地,在这位行路之人的葬礼上,他的仇人们总算用上了储存已久的道具,他们把生了苍蝇与飞虫的果皮吐到他的身上,就像这样。 鹿一面说,一面把发臭的粘稠液体倒进水槽里,卷椅类连忙制止他,他反过来制止卷椅类,他说,现在没人注意到他们,如果它再这样发出噪音,那么旁边的孩子们就真的会注意到他们了,卷椅类听了他的话,只好先把嘴巴闭上,趁着他闭紧嘴巴的时候,鹿又开始改造它们身子前面的水槽。 忽然间,卷椅类听到了板凳后面的谈话声与叫卖声,它从板凳上站起来,走了过去,村庄里的墙壁大都疏于维修,墙面上的裂纹与墙根处脱落的墙皮随处可见,卷椅类一面沿着一条将多个房屋联系在一起的通道行走,一面抚摸墙壁上极有嚼劲的图案,他们用胶水把一些不便使用的日常用品贴到墙上去,据村民们说,在许多年之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原,土地上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斥着原野的哀嚎和沙尘的诅咒,恶劣的自然环境淘汰掉了绝大多数来这里讨日子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几位被放逐到这儿受苦受难的可怜人死在某一场风暴里,后来,一位因失职而流落到此地的守卫目击到了一场发生在沙尘暴里的会面,那时候,他抱着从各处收集来的野果,任何一道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尘卷风都有可能让他的食物零零散散地掉落在沙土里,他刚到这儿时,偶尔跳进鞋子的小石块让他寸步难行,他每走上几步就要脱下鞋子,将里面的异物倒出来,然后,他取下身上的衣物,把撕下来的布条制成鞋套,这片荒野仍旧没有宽恕他,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有石子在折磨他的脚,守卫几乎忘掉了难以寻觅到的食物和未曾见过的饮用水,耳边的狂风和头顶的风沙也无法再牵引住他的注意力,他彻底被鞋子里的东西揪住了,在来到这儿之前,在被押送到这儿的路上,在经过一座简陋的避雨棚之时,一位长着假胡子的陌生人叫住了他,这位陌生人告诉守卫,在这片土地深处的山脉中生活着一类体型庞大的食腐生物,有限的资料无法准确概括出它们所具有的形象与性格,有些时候,它们会趴在峰顶上睡觉,更多时候,人们连它们的脚印也看不到,居住在山脉附近的人们猜测,大多数日子里,这种生物躲在群山之间,不肯露出脑袋,但有目击者称,它们会故意把尾巴伸出来,有一种生活在森林中的爬行动物擅于将自己背上的那块鼓出来的肉瘤伪装成受伤的猎物,以此来吸引人们前去查看,但深山里的这些生物不这样做,它们也将自己的尾巴伪装成某种为人们所熟知的物体,但这种伪装更像是一种浅尝辄止的装饰,它们并不希望依靠这种伎俩来蒙骗住人们,对于它们的体型来说,人类过于渺小了,它们不必处心积虑地积攒食物或坑害猎物,它们特意露出尾巴,特意将尾巴伪装成可笑的模样,一无所有的装扮难以吸引居民们的目光,拜丰富的资源所赐,群山周遭的城镇极为繁华,居民们把猩红的手工制品挂在风筝上,在一年中最湿润的日子里放飞出去,这一天,那些山脉往往会心满意足地消失在风沙里。陌生人冲着守卫说话,而守卫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今天早上,他被推到刽子手那儿,身材高大的刽子手冷漠地俯瞰他因受惊而变形的脸,他觉得这位视力较差的刽子手从他的恐惧中获得了一些久违的满足,守卫的妻子从家中的后院里挖出了一袋珠宝,这些珠宝身体外面的袋子上还残留有他们家里的土壤,昨天晚上,守卫和他的妻子踩在这片土壤上讨论明天早上该去市集上买哪种绳结,刽子手看了看守卫的妻子,随后,他用刀刃另一头的木棍敲打了一番守卫的双腿,长年的工作让他的腿不堪重负,等他走到这儿,早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一歇,可他还没把这个念头说出来就被一位陌生人给拦住了,事实上,他并不想跟他说什么话,但跟在他身子后面的那两名守卫按住他的肩膀,掐住他的脖子,就好像他们早就认识这位陌生人一样,他们时不时地朝他扬扬下巴,伸伸脖子,进行一些不必要的眼神交流,守卫觉得他的这两位同事今天早上没吃早饭,他们的腿也在发抖。 你想让我去哪儿呢?即将被流放的守卫询问道,你想让我去那座山里,还是那条河流中,抑或是受你诅咒的那些城镇里?这位贵气的陌生人当时没回答他,但守卫此刻找到了一种便捷的建造房屋的方法,居住在山脉附近的居民们,他们是如何建造起能心安理得地将其用于遮风挡雨的房屋的?那片山脉完全消失之后,城镇的居民们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负责校对山峰高度的老年人终日躺在街道上放声哭泣,负责选拔登山者的工作人员们再也物色不到合格的搬运工了,但很快,他们发现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尽管这些山峦早已被夷为平地,但先前协助他们建造房屋的友善昆虫们还在那里,它们成群结队地将建筑材料堆成居民们想要的样子,躲在土坡后面的守卫看到那些只有手指大小的虫子将一座茅屋像拼装积木一般组装了出来,这些友善的昆虫们无处不在,他怎么能不时时赞美它们崇高的道德和返璞归真的名字?而与此同时,一位身材矮小又驼背的人正同昆虫们做交易,守卫壮着胆子走上前,打量着他的脸和脑袋,与他的外表不同,他的和蔼让守卫吃了一惊,他们语言不通,尽管如此,守卫仍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只不过这位陌生人的发音有些奇怪,他告诉守卫,他从小就在这片荒原上生活,一开始,守卫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但随着他们之间交流的深入,守卫发现这些话并不准确,他显然和他来自同一座城市,只不过在这儿多待了一段时间而已,当卷椅类走出这些茅屋后,始终跟在它后面的鹿也走了出来,他们来到发出声音的手推车跟前,站在车子后面的商贩还在大声吆喝,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似的,鹿摇晃了几下手推车扶手上的脖子这位商贩才闭上嘴巴,他越过推车看到了他们两个,并且问它们想买些什么。 这儿有芒果吗?鹿问他,他撕开推车上的薄膜,从里面掏出一颗芒果,将它递给鹿,鹿接过芒果,捏了捏它的皮肤,卷椅类觉得这颗芒果摸起来像秋天的易拉罐,冰冷又易碎,稍一用力就产生噪音,它觉得鹿多半也这么想,推车后面的商贩从车子的扶手那边绕过来,解释道:“我是从海岸边的市场那儿把这些水果运过来的,以往,我会去村庄另一边的加工厂附近采购水果,但天气让他们不得不关门,他们通常把水果放在坛子里密封好,等着我去取。”“我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加工厂。”鹿插嘴道。“这儿是没有,”商贩说,“我是说,在另一个村庄附近,并不是我们的村庄。”他一边说,一边把裤腿拉到膝盖上面,露出他的小腿,卷椅类看到那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像是被沙子打中了,鹿问他:“你一共卖出去了多少水果?”“只卖出去了一半,”他以一种好奇的口吻低声说着,“我首先遇到了一位村子里的老人,我对她说,多吃葡萄有助于控制老人斑,她向我要了削皮刀,最近,村子里的运输设备被人破坏了,我们既没有修好它,也没找出来藏在村子里的犯人,我们并不怀疑那位十恶不赦的纵火犯,这是因为只有我们村子里的人才清楚这些负责运输的机器究竟被埋在哪里,晚上,你能在村里看到三个人蹲在街角观察道路上的状况,我们从仓库里搬来了备用装置,但村长坚称仍旧会有人砸坏它们,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这儿站岗。” “我想,昨天你没怎么睡觉。” “不,我们三个把时间分配得相当好,我盯着手表,等到了时间,我把躺在我旁边的人摇醒,顺便把手表给他,接着,我躺在他的位置上睡觉,过一会儿,他得再把我旁边的人摇醒,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我的手腕上也空荡荡的,我走到备用机器旁边,发现它们已经被砸坏了,我记得被我叫醒的人长着一头姜黄色的长发,他的那些头发纠缠在一起,蓬松又高大,之前,我在村子里见过他,但并不认识他,晚上,我们巡逻时,我只借着我们提着的灯笼的亮光偶然间瞥到了他的脸庞,我要怎么向村长描述他的外貌特征呢?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剩下的那个村民也不见了,我记得,在晚上之前,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村长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环境,她不想让我们毫无阻碍地嬉笑聊天,她更倾向于将一些关系不佳的村民组合到一起,以防有人合谋将备用装置砸坏,但从这儿的情况来看,她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自从我们碰面之后,一条夜路上的又一次摇晃里,他们之间不曾产生过一次交流,或许,他们是在我睡着之后进行沟通的,或许,他们当中的一个对机器动了手脚,另一个追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么就是有谁比我先一步醒来,发现了眼前的情况后,为了逃避责任,干脆溜之大吉,我看,我最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夹起尾巴从这儿离开,村民们很可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这附近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有谁能证明我的清白吗?在他们两个之中,谁最有可能犯下这件事?我认为,不是那个长头发的人,在我给他手表之后,在我躺下之后,再过不久,他应当就会把躺在我旁边的人叫起来了,几分钟之后,他也许会躺下来再睡一觉,也许他睡不着了,干脆同这位被叫起来的人聊天,他们就是在这场对话中增进了情谊,进而臭味相投,约定好一起把装置砸烂,留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躺在这儿,迎接第二天清晨即将到来的村民们的指责和辱骂,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必须回忆起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把他们的脸交给村长,可我明白,最后一个被喊起来的那位村民,他身上大概没有什么醒目的特征,不然,我一定把他给记起来了,我回想不起他的脸,但还记得他在巡逻的路上同我们说的一个笑话,我之前没听过这则笑话,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告诉我,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就是那位村民,我的朋友说,据他所知,这位村民总是会和其他村民闹矛盾,同他发生争执的人总会是他亲近的人,比如他的亲戚,比如他的伴侣,比如他的朋友和同事,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争风吃醋和殊死搏斗,到最后,等到村民们聚拢起来坐好,找到最舒适的坐姿之后,那位跟我一同在夜里巡逻的村民总能幸免于难,当他们看过去时,那儿只有一条短促的直线,偶尔,我们在雨幕当中穿行,猛然撞上了偷窃水果的劫匪,过了这么些年,他们还惦记着那些水果里的宝藏,我鄙视他们的行径,却羡慕他们的天真,我们使用削皮刀时,他们把水果丢进盐水里,我们按下按钮时,他们呆板地学习如何使用削皮刀,遍布多个地域的闯荡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们把额前的长发剃成菱形,他们得意洋洋地告诉村民们,这样做能给他们带来雄厚的体魄,在苦闷的雨季,他们变着法子来取悦低沉的村民,在这期间,他们也打起了我的主意,他们围在我身边,有时伸出舌头,有时摸摸下巴,像是要把我逗笑,可就和大多数村民一样,我无法从他们的言行中体会到他们苦心经营的幽默,为了让我们发笑,他们不惜贬低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他们使用一种怪异的腔调操控言语,我们一听到这种调子就遍体生寒,我们的脸因而绷在一起,难以诞生出什么像样的表情,他们看了我们的脸,确信我们正竭尽全力将笑意囚禁在嘴角下方,他们接着用自以为滑稽的腔调呼唤我们,别关着他们不放了,别这样为难自己了,一群劫匪在我们身旁狂跳,他们的嗓子变得极为沙哑,他们的喉咙渐渐变小,我们想让他们停下来,找个地方歇一歇,可我们信不过他们,一点可笑的猜疑把他们推远了,我是一位目击证人,而你们两个绝不可能放过我,即便我隐姓埋名,你们仍然要一路紧随,不忍心看到我安详地活着,你们要对我动手,而我只能待在这儿看着,从我的人生之树上掉下来的海峡不能滋润你们干瘪瘪的躯干,我想给你们两个看看雪,可你们站在门口大声朗读雨季应当参观的观光景点,尽管如此,我依然尊重你们。” 村庄里年纪最小的村民从黑夜里解脱了,他拖沓的起床风格令他的家人蒙羞,他们的脸上溢出了可耻的愤怒,一次又一次的迁就害了他,今天轮到他去水井那儿把水桶灌满了,他轻飘飘地从床上爬下来,他目光呆滞,与此同时,窗户上的铃铛随风翻涌,他趿拉着鞋,穿着睡衣朝屋外走,等他把手朝腰上插时,才察觉出这件睡衣没有口袋,他听说有些歹徒把井底当成行凶的好去处,他听说在有些村子里,村民们笨拙的味觉没能帮他们提早侦破案件,他们一同打水,一同撑开味蕾,一同捂住胃和嗓子,有时候,有些村民得了病,不得不多喝水,譬如说,他们家中的一位乖巧成员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嘴唇发青,面色发白,他让自己的亲人去井边打水,他提着水桶去了,慢慢走到井边,将手里的水桶丢进去,听着下面汹涌的声音,他没敢放松,心和手臂都越来越硬,他用水桶的下降开导井下的生灵,直到他再也说不出话,再也喘不了气,他走到井边,意识到他的担心成真了,他连忙把水桶丢在地上,去喊村民们来施救,离他最近的一户人家正站在牛圈里,两头老牛争相品尝枝杈间的饲料,它们懒洋洋地摆动自己的尾巴,将绿色苍蝇和从蹄子那儿爬上来的蜈蚣甩下去,站在这头牛身边的人打开驱虫灯,那些不安分的苍蝇一下就飞向远处了,纤弱的苍蝇们撞在道路上无光的人们晦暗的脸庞上,苍蝇们发出的嗡嗡声和村民们站在台子上念叨谢词的声音一样响亮,台子上有人晕了过去,人们惊慌失措,急忙跑到他身边,企图把他扶起来,一名观察出人群动向的小偷趁机把指甲伸进了一位老人的口袋里,他的同伙在套取另一位村民的家庭地址,他们两个人的眉端都显露出了一股含蓄的喜色,村民们借以乘凉的树荫削减了人们脸上的神情,让鲜明多刺的面部结构变得病恹恹的,几个孩子在市场后面的那条小河里潜泳,一位年迈的老人告诉围在她身边的人,说把鱼鳞贴在眼睛周围能有效消除黑眼圈,两个戴滑雪帽的村民把雪橇扛在肩膀上跨步往山里走,生锈的木斧在砍积雪的果树,蚂蚁的舞姿生动又活泼,滚烫的开水让村民们出了汗,两根甘蔗遥遥相望,站在一座小山的两侧,推了推脖颈上缠了许多圈的吸管,等一辆疾驰而来的火车脱轨后,它们在手术台上展开决斗,肮脏的鸵鸟蹲在山峰上,把巨幅海报拉开,涵盖多个陆地的热气球孤独地在空中移动,冷冰冰的井水,冷冰冰的桶,喷好香水后坐在餐桌前,把辣椒和醋加进去,他和杜鹃花争吵,随时准备应对淤泥的薪资,道路两旁的皮包互相撕咬,饱含对同事的憎恨,他记不住路上的石子,他不肯支付订金,谐和的火山,阴郁,沉缓,住在驯鹿对岸,由谨慎虚弱的腐烂声音涂抹出来的巡回典礼,在轻巧苍白的墙壁上,细致粗暴地如期举行,一条冷库里的跑道,绷紧的圆锥和上升的身体,带有尝试性的意味,几根弯曲的衰老羊毛找寻洁白的最佳角度,掌控失控的鼠标指针,治愈舞厅里的风扇声音,极力排斥间歇性的明确耳鸣,游艇外的上肢在环节之外徐徐穿行,天蓝色的伤疤,下沉,下沉,这儿有那么多的蜈蚣,这儿有那么多足以悬挂驱虫灯的墙壁,一份装满诱骗的快递包裹被草草塞进提灯人的手中,蜈蚣,蜈蚣生活在你的光里。 二 是离开后不久,那位新同事就回来了,她花在早餐上的时间并不多,在她来到这座商场之前,卷椅类就听经理提起过她,她声名赫赫,至少在这一行业的确如此,尽管它在这之前完全没听到过她的名字,这多半是因为卷椅类入行的时间不长,在它从事这份工作之前,它先在市区街上的一家理发店里干过一段时间,而喊它来这儿,是鹿的主意。 这位新同事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跟卷椅类打招呼,它们客套了一阵子,询问出了对方的姓名,让对方的头像出现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这时候,卷椅类才知道她的名字,堆向它要那一沓叠在一起的墨迹斑斑的名单,但它还没把它们处理完。 堆对它说,它最好在中午下班之前把这份名单解决好,最晚也要在十点之前交给经理,她说,这是下午要来参加活动的嘉宾们的名单,他们在不同的时间点出场,在不同的时间点退场,绝大部分嘉宾不止登场一次,他们的脚步声和喊叫声来来去去,这些样子落在纸上后就成了现在的名字,它得安排好他们的出场与退场时间,而堆负责编排他们的台词,在它总结完名单之后,它们要先把各自的工作核实一遍,接着才能交给经理。 商量好之后,它们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卷椅类轻轻按了一下电脑屏幕的按钮,跟着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它打开昨天下午并未关掉的浏览器网页,望了望屏幕右下角冒出来的广告,那上面说,有人满怀兴奋地吃掉了一把上过色的鞋刷,它把广告关掉,发觉在这则广告下面还有另一则广告,趁它不在的时候,它们手拉着手冒出来,像一对团结一心的年轻情侣,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下面缠成一团的灰色爬虫,这一则广告上说,在一座世贸大厦里,人们用胶带绑住了鞋带,它把这则广告也关掉。 卷椅类打开收藏夹,点开直播平台,点进关注列表,进入直播间,一团漆黑的废料和题词被密封进了信函,配合着标志性的图案,告诉每一位观众还不到时间,这儿写着他上次直播的时间,昨天八点半,还有一刻钟,昨天下午,在他下播之前,卷椅类通过缓缓蔓延的弹幕构思他的亲属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关系,它争取在每天早上他开播之前思考出一个用于剖解的大致方向,它挖空心思来让他痛苦不堪,想要做到这点十分简单,但它不能确定这份迎接诋毁的荣誉该落在谁的肩上,这儿有密密麻麻的不谋而合的人,它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给他带去了最精确的恐惧,有那么几次,他愤怒地念出了它的名字,将它塞进垃圾桶里,将它从这儿驱逐出去,它再也不能进入有他存在的空气,这种遭遇让它的举动活灵活现起来,它们之间的箭头和脉络在此刻才清晰可见,它的舌头和手指并未淹没在空荡荡的敲击噪音里,卷椅类感到由衷的欣喜与安慰,它用另一个账号继续思考该如何让他的脸色向着针线和裂缝的方向转变,有那么几个狭小的瞬间,它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也许有那么一天,它也被推到舞台上为它们表演,曾与它情投意合的人像从前那样宽厚地发掘其中的相似性,就好像它之前说出去的话绕了那么长的一个圈子,最后又恰到好处地砸在了它自己的身上,这种犹豫使它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这些静止的片段让它意识到了毛发在抖动,它觉得它应该塌陷下来,接着放过他们,但他们和它的经理有些相像,卷椅类每天都要想出一个折磨经理的窍门,往往是诬陷和栽赃,少数情况是正面对峙,当它把一只蜈蚣扔进经理的茶水里时,求生的本能使它快速思考,如果在日后,它也成为了一名经理,那么它该如何面对这条在微烫的茶水中扭曲挣扎的蜈蚣呢?有一次,它在食堂吃饭时吃到了一只被煮熟的螳螂,它将这只螳螂扔进鹿的碗里,等鹿回来了,他同样吃到了那只螳螂,他捏起螳螂,把它悄悄放进经理的碗里,随后又把它埋好,在那个时候,卷椅类心想,如果它将来成为了一名经理,它该如何从自己的饭碗里挑出这只螳螂呢?它们的眼睛瞪得很大,就那样略显无辜地看着你,让你想起童年时的某个夏夜。 鹿告诉卷椅类,他告诉它,请不要考虑这么多,你要思考出最恶毒最矜持的方法,但不必顾忌这些小巧可爱的方法被用在自己身上时会是个什么情况,鹿对卷椅类说,即使你现在放过了我们的经理,在日后你成为经理时,也不会有员工因为这件小事而放过你,说到底,你未来的员工们,他们根本不知道你曾经放过了一名经理,即使你用释怀的高昂语调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他们也会半信半疑地站在地板上看向你,因为这件事是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他们要如何完全相信你?如果你请来当年的经理作证呢?没人会相信那位经理,他们认为你收买了他,用于欺骗他们,如果是你们两者之外的人冒出来作证呢?他们仍旧不会相信你,这只是个局外人,他什么都不了解,他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员工们说得一点也不错。 卷椅类再次打量起它眼前散发出凋零光线的电脑屏幕来,他还没来,但马上要来,按照惯例,即将要来,还有那么几分钟就到八点三十分了,卷椅类想,也许今天我该放过他,让他平静地度过这一天的直播生涯,直播间右侧的聊天栏为他编造出了五花八门的有关死亡的论点,接着,他的脸透过他的摄像头在直播间里显现出来,卷椅类想象出了这张脸溃烂的嗅觉。 卷椅类觉得,我们都这样想,我们想迎来一次彻彻底底的毁灭,只要不发生在我们身上就行,它只能这么想,这种想法自私自利,但是否自私其实无关紧要,它再怎么编织弹幕都发挥不了作用,它留下的小小光点只能维持那么短短的几秒,它发出去的弹幕很快就在屏幕上消失了,它徒劳地滑动滚轮,企图在聊天栏里再看到那句话,但这句话迟早要被成千上万句大同小异的话给推进聊天栏上端的悬崖里,几乎所有观众都想看到他作为主播被摄像头拍摄到的尸体,卷椅类也不例外,它只具备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与仁慈,这种不起眼的瞬间对它的整个人生来说不算什么,它短暂的沉默对直播间里汹涌澎湃的浪潮来说不算什么,它想了想,盯着这位主播的脸,盯着他的脸,它决定让他的母亲在直播间里再度出现,但它按住键盘,把这段即将发送出去的话删掉了,它决定这次要换个花样,它认为这次该思考思考他父亲的健康情况,卷椅类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蜈蚣,接着又把它放了回去,它从另一个抽屉里拖出一只蚰蜒,它觉得这次得为它的经理换个花样。 它握住伞柄,抖掉伞面上的水滴,它用另一只手撑住伞骨,琢磨着该怎么把它打开,鹿跟在它后面,用磨好了的爪子提着半人高的保温桶,它把伞的上半部分递给鹿,让他拿好,它们两个一同把伞撑开,以便抵挡森林上空落下的圆滚滚的水珠,他们抽了几下鼻子,闻到了那股熟悉又清新的潮湿气息,卷椅类险些踩到了堪堪熄灭的营火的灰烬,它的鞋子沾染上了湿乎乎的土壤,在离开家里前,它站在穿衣镜前面,打量镜子里穿戴齐整的自己,它穿了一件羊毛外套。透过镜子可以看到,在它身子后面,一本大部头的自传躺在床边的五屉柜上,每日睡前,它躺在床上翻看这本书,一位商业大亨用这本书为读者们讲解他是如何成功的,据他在自传中所说,在他四十二岁时,他跟随探险队来到一片荒野中的废弃建筑群里,在那些倾圮的柱石和干裂的墙壁之间坐着一只高大的玫瑰红的生物,这位成功的商业人士和他的同伴们把它当成了一座雕像,它像一瓶奢华的洗面奶那样坐在一个状似洗手池的建筑上,探险队的队员们用手里的手杖和额头上的探测器检查周围的环境条件,稍后,为了在最大程度上避开坍陷带来的伤害,他们在每个人的腰上都绑了两条结实粗壮的登山长绳,一端拴在在他们的腰上,另一端系在来时的几个山坡边,有两名队员在那儿看管他们的小型运输机,当遇见突发情况时,他们按下自己腰上的按钮,运输机立刻转动起来,把他们安全又快速地搬运回小山坡上,误触现象并非没有发生过,虽然这位成功人士没有亲眼见到过类似的状况,但他的旅伴们信誓旦旦地向他担保,说他们过去在一条流量惊人的河流附近时不小心按到了腰上的按钮,当地特有的毒蛇给一位队员带来了独有的惊吓,他的大腿止不住地颤抖,他把能摸到的一切道具都扔向那条蛇的脑袋,其中就包括他们用于度日的口粮,他把一整个背包的食物都砸到那条蛇的身上,之后,他迈着因过于紧张而失态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将那袋口粮一脚踢进了河里,那条毒蛇出现时,其他队员们一边吹口哨,一边幸灾乐祸地靠在灰白色的树干上观赏一出舞台戏,可等到落水声响起来时,他们才开始大呼小叫。我认为他们把那名队员也扔进了河里,写这本自传的人在书里写道。但不论如何,在这件事之后,他们改进了这种按钮的触发方式,当你按住这种按钮时,你不得不大叫一声,这表示你遇到了某种足以危及到自身生命的情况,那些有力的机器发出的悦耳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山坡上钻进了你的耳朵里,你的脑袋告诉你,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你什么都不该听到,但你的耳朵显然不这么想,它们把这种运动过程当成救命稻草了,谁会不这么想呢? 探险队的成员们都不希望这些机器能派上用场,当他们被这些机器拖拽着向后行进时,他们觉得自己的胃和肝脏被人用棍棒连续敲打了四五十下,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生物,怀着复杂干燥的心情靠近它,接触它。直到站在它前面,他们才能估算出它的身高,它大概不到三米,但也十分接近了。如果它还能长个子的话,那么也许它能长到三米以上。探险队的队长从她的口袋里取出一包针头和牙签,这只生物没有什么反应,这位喜爱探险的商业大亨看向它的脸,很难找到它的眼睛,或许它没有眼睛,最具辨识度的是它的嘴巴,那无疑是一张漂亮的嘴巴,如果它已经死了,那么在它生前,这张嘴巴一定还没怎么使用过,他看到那位队长拿出了一套听诊器似的器具,她专心地侦测它的情况,队员们发现她手里的器具似乎要断掉了,在她用手指攥住的位置,她耳朵附近的器具马上就要掉在地上了。他们应该每过一段时间就检查这些机器一遍,这是赚取足够利润的不二捷径,他在自传里写道。 卷椅类常常阅读他的自传,但它并未因此而获得什么优渥的报酬,鹿对它的此类行径颇有微词,就在昨天晚上,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条写满字的纸条,他通过这张纸条告诉卷椅类他们应该在夜里准备的材料,顺便提醒它明天早上不要迟到,夜里,卷椅类听到了房顶上的猫头鹰摩擦瓦块的声音。 他们提着装满材料的桶在森林里穿行,避开头顶上掉落的叶片,不住地检视脚下的路况,他们刚进入森林时遇到了一队旅客,这些友善的旅客找了个由头来跟他们搭讪,有一位看起来善于游泳的人为这儿的气候而发牢骚,这几天森林里一直没下雨,为了确保能尽快到达目的地,卷椅类和鹿匆匆打断了这场融洽的谈话,它们发誓要迅速穿过森林。 森林尽头的小路是由象牙色的石料铺就而成的,小路尽头的村庄中心架起了一座立交桥,质在帮她那辆停在单车道上的越野车上发条,鹿和卷椅类将手里的桶慢慢搁在这辆车凹凸不平的车座上,质踩着深灰色的轮胎从车子上下来,村庄里有一座房子失了火,她先把桶里的物件悉数倾倒进后备箱中,接着提起桶加入到你推我搡的村民当中去,卷椅类看到了在浓烟中不断移动的云梯和人们手里闪着银光的灭火器,过了好一阵子火势才得到遏制,在村民救火的过程中,鹿和卷椅类站在这辆越野车周围,有时摸摸它的外壳,有时把手伸进后备箱里翻找一番,他们抱着能找到一些用于救火的装置的目的来搜寻后备箱,但躺在后备箱里的全是它们带来的原材料,他们两个试图靠近那片着火的区域,但刚一走到附近就被几位好心的村民给拦了下来,他们面含微笑,和和气气又不失锋芒地劝告他们,让他们先待在有水源的地方,免得被火烧伤,卷椅类和鹿只好又走回他们刚刚待过的地方,他们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眺望着远处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灰烟,聆听村民们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一群惊慌失措的飞鸟朝他们的方向逃窜,当它们从上空飞过时,卷椅类好像感受到了它们从阳光下投射出来的影子,这片分散傲慢的影子披在它的身上,成为了冬日里带来温暖的毛毯,寒冬的刻薄温度让它打起了冷颤,这让它产生了上厕所的冲动,卷椅类向前走了几步,它左顾右盼,想看看厕所坐落在哪个位置,但它再一次被热心的村民们发现了,他们把它带回了越野车旁边,并嘱咐它这附近很危险。 这场大火总算被扑灭了,他们在中午之前解决了这场灾难,因而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准备庆典,质告诉它们,据几位村民所说,近日村庄周遭出现了一名流窜的纵火犯,令人遗憾的是,这次他们仍旧没有逮住他,而他从不在相同的地点作案。无论如何,质对它们说,我们得赶快做好准备,我们先把用于庆祝的材料筛选好,此外,我们不得不考虑到防火事宜。 鹿告诉村民们,他们不必为烈焰与浓烟而担心,这位可恨的纵火犯已经从这儿逃了出去,而他从不曾回到过他之前犯过案的地方,他已经干了这种勾当几十年,在他几十年的肮脏生涯里,这类事是前所未有的,换句话说,他再也不会来这座村庄了,也就是说,我们解决了这一次火灾,就意味着解决了村庄里的一切火灾,火焰已被我们驯服,由它们带来的死亡已然与我们无缘。一部分村民被他的这番话说服,一部分村民没被他的这番话说服,一部分村民认为水桶里的水没什么味道,大部分村民在抚摸自己的脚趾头,随后,村民们分工合作,孩子们负责清洗水果,大人们则要把他们洗好的水果切开剁碎,卷椅类自顾自地埋头清洗它的水果,每当它洗好一个,它就在心里默默数上一个数,孩子们站在一条长长的水槽前面,当他们累了,就坐到身后的板凳上,他们带来的水果其实未必合格,要是用上了品质不过关的水果,那么这几小时的辛勤劳作就付之东流了,于是,有几个成年人手拿球棒站在水槽出口处,孩子们洗净后丢进水槽的水果在水流的运输下来到了水槽的尽头那儿,花费多年时间在这上面的熟练又富有经验的成年人们心不在焉地举着粗糙手掌里陈旧过时的球棒击打那些落下来的水果,他们两两一组,把这些水果击来打去,如果不够专心,那么这些水果就落在了地上,卷椅类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挥舞手臂的样子,它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鹿,他偶尔会把一些水果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卷椅类问他,他为什么要把这些形状各异的水果揣进口袋里?鹿告诉它,他得知了一件事,听说了一条小道消息,这些隐秘的消息无不暗示了埋藏在苍老水果之中的可能性,鹿对它说,在它们还没出生之前就有许多人相信这些水果里埋藏着某种宝藏。卷椅类问他,那是谁的宝藏?鹿告诉它,他不知道。 “为了记住这些水果的样子。”鹿小声嘟囔说,“他们把水果的秘密告知给了一位博学多才又忠厚仁善的老人,这位老人膝下无子。” 鹿接着说,为了激励自己,为了鞭策自己,他们选中了她,他们把她的年龄视为信条,他们暗地里互相告知,他们得尽快找到藏在水果里的宝藏,在她去世之前,可他们未能得偿所愿,她自知时日无多,就把本领传授给了她的仆人,她死后,她的仆人被人追杀,临死之前又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一位无辜的路人,这位路人也进入了视线之内,你很难逃过从四面八方款款而来的带来视线与矛盾的厄运,他从这些挫折中总结出了经验教训,他把有关水果的事项誊写在信封上,之后批量寄给他的仇人们,他死后,他的仇人们买了一篮子水果来庆祝他的死亡,他们把五花八门的果皮储存起来,觉得以后能为它们找到用武之地,在这位行路之人的葬礼上,他的仇人们总算用上了储存已久的道具,他们把生了苍蝇与飞虫的果皮吐到他的身上,就像这样。 鹿一面说,一面把发臭的粘稠液体倒进水槽里,卷椅类连忙制止他,他反过来制止卷椅类,他说,现在没人注意到他们,如果它再这样发出噪音,那么旁边的孩子们就真的会注意到他们了,卷椅类听了他的话,只好先把嘴巴闭上,趁着他闭紧嘴巴的时候,鹿又开始改造它们身子前面的水槽。 忽然间,卷椅类听到了板凳后面的谈话声与叫卖声,它从板凳上站起来,走了过去,村庄里的墙壁大都疏于维修,墙面上的裂纹与墙根处脱落的墙皮随处可见,卷椅类一面沿着一条将多个房屋联系在一起的通道行走,一面抚摸墙壁上极有嚼劲的图案,他们用胶水把一些不便使用的日常用品贴到墙上去,据村民们说,在许多年之前,这儿还是一片荒原,土地上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斥着原野的哀嚎和沙尘的诅咒,恶劣的自然环境淘汰掉了绝大多数来这里讨日子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有几位被放逐到这儿受苦受难的可怜人死在某一场风暴里,后来,一位因失职而流落到此地的守卫目击到了一场发生在沙尘暴里的会面,那时候,他抱着从各处收集来的野果,任何一道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尘卷风都有可能让他的食物零零散散地掉落在沙土里,他刚到这儿时,偶尔跳进鞋子的小石块让他寸步难行,他每走上几步就要脱下鞋子,将里面的异物倒出来,然后,他取下身上的衣物,把撕下来的布条制成鞋套,这片荒野仍旧没有宽恕他,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有石子在折磨他的脚,守卫几乎忘掉了难以寻觅到的食物和未曾见过的饮用水,耳边的狂风和头顶的风沙也无法再牵引住他的注意力,他彻底被鞋子里的东西揪住了,在来到这儿之前,在被押送到这儿的路上,在经过一座简陋的避雨棚之时,一位长着假胡子的陌生人叫住了他,这位陌生人告诉守卫,在这片土地深处的山脉中生活着一类体型庞大的食腐生物,有限的资料无法准确概括出它们所具有的形象与性格,有些时候,它们会趴在峰顶上睡觉,更多时候,人们连它们的脚印也看不到,居住在山脉附近的人们猜测,大多数日子里,这种生物躲在群山之间,不肯露出脑袋,但有目击者称,它们会故意把尾巴伸出来,有一种生活在森林中的爬行动物擅于将自己背上的那块鼓出来的肉瘤伪装成受伤的猎物,以此来吸引人们前去查看,但深山里的这些生物不这样做,它们也将自己的尾巴伪装成某种为人们所熟知的物体,但这种伪装更像是一种浅尝辄止的装饰,它们并不希望依靠这种伎俩来蒙骗住人们,对于它们的体型来说,人类过于渺小了,它们不必处心积虑地积攒食物或坑害猎物,它们特意露出尾巴,特意将尾巴伪装成可笑的模样,一无所有的装扮难以吸引居民们的目光,拜丰富的资源所赐,群山周遭的城镇极为繁华,居民们把猩红的手工制品挂在风筝上,在一年中最湿润的日子里放飞出去,这一天,那些山脉往往会心满意足地消失在风沙里。陌生人冲着守卫说话,而守卫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活动起来,今天早上,他被推到刽子手那儿,身材高大的刽子手冷漠地俯瞰他因受惊而变形的脸,他觉得这位视力较差的刽子手从他的恐惧中获得了一些久违的满足,守卫的妻子从家中的后院里挖出了一袋珠宝,这些珠宝身体外面的袋子上还残留有他们家里的土壤,昨天晚上,守卫和他的妻子踩在这片土壤上讨论明天早上该去市集上买哪种绳结,刽子手看了看守卫的妻子,随后,他用刀刃另一头的木棍敲打了一番守卫的双腿,长年的工作让他的腿不堪重负,等他走到这儿,早就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一歇,可他还没把这个念头说出来就被一位陌生人给拦住了,事实上,他并不想跟他说什么话,但跟在他身子后面的那两名守卫按住他的肩膀,掐住他的脖子,就好像他们早就认识这位陌生人一样,他们时不时地朝他扬扬下巴,伸伸脖子,进行一些不必要的眼神交流,守卫觉得他的这两位同事今天早上没吃早饭,他们的腿也在发抖。 你想让我去哪儿呢?即将被流放的守卫询问道,你想让我去那座山里,还是那条河流中,抑或是受你诅咒的那些城镇里?这位贵气的陌生人当时没回答他,但守卫此刻找到了一种便捷的建造房屋的方法,居住在山脉附近的居民们,他们是如何建造起能心安理得地将其用于遮风挡雨的房屋的?那片山脉完全消失之后,城镇的居民们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负责校对山峰高度的老年人终日躺在街道上放声哭泣,负责选拔登山者的工作人员们再也物色不到合格的搬运工了,但很快,他们发现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尽管这些山峦早已被夷为平地,但先前协助他们建造房屋的友善昆虫们还在那里,它们成群结队地将建筑材料堆成居民们想要的样子,躲在土坡后面的守卫看到那些只有手指大小的虫子将一座茅屋像拼装积木一般组装了出来,这些友善的昆虫们无处不在,他怎么能不时时赞美它们崇高的道德和返璞归真的名字?而与此同时,一位身材矮小又驼背的人正同昆虫们做交易,守卫壮着胆子走上前,打量着他的脸和脑袋,与他的外表不同,他的和蔼让守卫吃了一惊,他们语言不通,尽管如此,守卫仍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就是说,他们实际上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只不过这位陌生人的发音有些奇怪,他告诉守卫,他从小就在这片荒原上生活,一开始,守卫相信了他说的那些话,但随着他们之间交流的深入,守卫发现这些话并不准确,他显然和他来自同一座城市,只不过在这儿多待了一段时间而已,当卷椅类走出这些茅屋后,始终跟在它后面的鹿也走了出来,他们来到发出声音的手推车跟前,站在车子后面的商贩还在大声吆喝,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似的,鹿摇晃了几下手推车扶手上的脖子这位商贩才闭上嘴巴,他越过推车看到了他们两个,并且问它们想买些什么。 这儿有芒果吗?鹿问他,他撕开推车上的薄膜,从里面掏出一颗芒果,将它递给鹿,鹿接过芒果,捏了捏它的皮肤,卷椅类觉得这颗芒果摸起来像秋天的易拉罐,冰冷又易碎,稍一用力就产生噪音,它觉得鹿多半也这么想,推车后面的商贩从车子的扶手那边绕过来,解释道:“我是从海岸边的市场那儿把这些水果运过来的,以往,我会去村庄另一边的加工厂附近采购水果,但天气让他们不得不关门,他们通常把水果放在坛子里密封好,等着我去取。”“我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加工厂。”鹿插嘴道。“这儿是没有,”商贩说,“我是说,在另一个村庄附近,并不是我们的村庄。”他一边说,一边把裤腿拉到膝盖上面,露出他的小腿,卷椅类看到那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像是被沙子打中了,鹿问他:“你一共卖出去了多少水果?”“只卖出去了一半,”他以一种好奇的口吻低声说着,“我首先遇到了一位村子里的老人,我对她说,多吃葡萄有助于控制老人斑,她向我要了削皮刀,最近,村子里的运输设备被人破坏了,我们既没有修好它,也没找出来藏在村子里的犯人,我们并不怀疑那位十恶不赦的纵火犯,这是因为只有我们村子里的人才清楚这些负责运输的机器究竟被埋在哪里,晚上,你能在村里看到三个人蹲在街角观察道路上的状况,我们从仓库里搬来了备用装置,但村长坚称仍旧会有人砸坏它们,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这儿站岗。” “我想,昨天你没怎么睡觉。” “不,我们三个把时间分配得相当好,我盯着手表,等到了时间,我把躺在我旁边的人摇醒,顺便把手表给他,接着,我躺在他的位置上睡觉,过一会儿,他得再把我旁边的人摇醒,而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我的手腕上也空荡荡的,我走到备用机器旁边,发现它们已经被砸坏了,我记得被我叫醒的人长着一头姜黄色的长发,他的那些头发纠缠在一起,蓬松又高大,之前,我在村子里见过他,但并不认识他,晚上,我们巡逻时,我只借着我们提着的灯笼的亮光偶然间瞥到了他的脸庞,我要怎么向村长描述他的外貌特征呢?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剩下的那个村民也不见了,我记得,在晚上之前,我们两个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村长为我们创造了这样的环境,她不想让我们毫无阻碍地嬉笑聊天,她更倾向于将一些关系不佳的村民组合到一起,以防有人合谋将备用装置砸坏,但从这儿的情况来看,她的计划算是落空了,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自从我们碰面之后,一条夜路上的又一次摇晃里,他们之间不曾产生过一次交流,或许,他们是在我睡着之后进行沟通的,或许,他们当中的一个对机器动了手脚,另一个追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么就是有谁比我先一步醒来,发现了眼前的情况后,为了逃避责任,干脆溜之大吉,我看,我最好也学着他的样子,夹起尾巴从这儿离开,村民们很可能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这附近一个过路的人都没有,有谁能证明我的清白吗?在他们两个之中,谁最有可能犯下这件事?我认为,不是那个长头发的人,在我给他手表之后,在我躺下之后,再过不久,他应当就会把躺在我旁边的人叫起来了,几分钟之后,他也许会躺下来再睡一觉,也许他睡不着了,干脆同这位被叫起来的人聊天,他们就是在这场对话中增进了情谊,进而臭味相投,约定好一起把装置砸烂,留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躺在这儿,迎接第二天清晨即将到来的村民们的指责和辱骂,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必须回忆起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把他们的脸交给村长,可我明白,最后一个被喊起来的那位村民,他身上大概没有什么醒目的特征,不然,我一定把他给记起来了,我回想不起他的脸,但还记得他在巡逻的路上同我们说的一个笑话,我之前没听过这则笑话,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听来的。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告诉我,你最好离他远点儿,就是那位村民,我的朋友说,据他所知,这位村民总是会和其他村民闹矛盾,同他发生争执的人总会是他亲近的人,比如他的亲戚,比如他的伴侣,比如他的朋友和同事,尽管发生了这么多不堪入目的争风吃醋和殊死搏斗,到最后,等到村民们聚拢起来坐好,找到最舒适的坐姿之后,那位跟我一同在夜里巡逻的村民总能幸免于难,当他们看过去时,那儿只有一条短促的直线,偶尔,我们在雨幕当中穿行,猛然撞上了偷窃水果的劫匪,过了这么些年,他们还惦记着那些水果里的宝藏,我鄙视他们的行径,却羡慕他们的天真,我们使用削皮刀时,他们把水果丢进盐水里,我们按下按钮时,他们呆板地学习如何使用削皮刀,遍布多个地域的闯荡给他们带来了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们把额前的长发剃成菱形,他们得意洋洋地告诉村民们,这样做能给他们带来雄厚的体魄,在苦闷的雨季,他们变着法子来取悦低沉的村民,在这期间,他们也打起了我的主意,他们围在我身边,有时伸出舌头,有时摸摸下巴,像是要把我逗笑,可就和大多数村民一样,我无法从他们的言行中体会到他们苦心经营的幽默,为了让我们发笑,他们不惜贬低自己的尊严和人格,他们使用一种怪异的腔调操控言语,我们一听到这种调子就遍体生寒,我们的脸因而绷在一起,难以诞生出什么像样的表情,他们看了我们的脸,确信我们正竭尽全力将笑意囚禁在嘴角下方,他们接着用自以为滑稽的腔调呼唤我们,别关着他们不放了,别这样为难自己了,一群劫匪在我们身旁狂跳,他们的嗓子变得极为沙哑,他们的喉咙渐渐变小,我们想让他们停下来,找个地方歇一歇,可我们信不过他们,一点可笑的猜疑把他们推远了,我是一位目击证人,而你们两个绝不可能放过我,即便我隐姓埋名,你们仍然要一路紧随,不忍心看到我安详地活着,你们要对我动手,而我只能待在这儿看着,从我的人生之树上掉下来的海峡不能滋润你们干瘪瘪的躯干,我想给你们两个看看雪,可你们站在门口大声朗读雨季应当参观的观光景点,尽管如此,我依然尊重你们。” 村庄里年纪最小的村民从黑夜里解脱了,他拖沓的起床风格令他的家人蒙羞,他们的脸上溢出了可耻的愤怒,一次又一次的迁就害了他,今天轮到他去水井那儿把水桶灌满了,他轻飘飘地从床上爬下来,他目光呆滞,与此同时,窗户上的铃铛随风翻涌,他趿拉着鞋,穿着睡衣朝屋外走,等他把手朝腰上插时,才察觉出这件睡衣没有口袋,他听说有些歹徒把井底当成行凶的好去处,他听说在有些村子里,村民们笨拙的味觉没能帮他们提早侦破案件,他们一同打水,一同撑开味蕾,一同捂住胃和嗓子,有时候,有些村民得了病,不得不多喝水,譬如说,他们家中的一位乖巧成员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嘴唇发青,面色发白,他让自己的亲人去井边打水,他提着水桶去了,慢慢走到井边,将手里的水桶丢进去,听着下面汹涌的声音,他没敢放松,心和手臂都越来越硬,他用水桶的下降开导井下的生灵,直到他再也说不出话,再也喘不了气,他走到井边,意识到他的担心成真了,他连忙把水桶丢在地上,去喊村民们来施救,离他最近的一户人家正站在牛圈里,两头老牛争相品尝枝杈间的饲料,它们懒洋洋地摆动自己的尾巴,将绿色苍蝇和从蹄子那儿爬上来的蜈蚣甩下去,站在这头牛身边的人打开驱虫灯,那些不安分的苍蝇一下就飞向远处了,纤弱的苍蝇们撞在道路上无光的人们晦暗的脸庞上,苍蝇们发出的嗡嗡声和村民们站在台子上念叨谢词的声音一样响亮,台子上有人晕了过去,人们惊慌失措,急忙跑到他身边,企图把他扶起来,一名观察出人群动向的小偷趁机把指甲伸进了一位老人的口袋里,他的同伙在套取另一位村民的家庭地址,他们两个人的眉端都显露出了一股含蓄的喜色,村民们借以乘凉的树荫削减了人们脸上的神情,让鲜明多刺的面部结构变得病恹恹的,几个孩子在市场后面的那条小河里潜泳,一位年迈的老人告诉围在她身边的人,说把鱼鳞贴在眼睛周围能有效消除黑眼圈,两个戴滑雪帽的村民把雪橇扛在肩膀上跨步往山里走,生锈的木斧在砍积雪的果树,蚂蚁的舞姿生动又活泼,滚烫的开水让村民们出了汗,两根甘蔗遥遥相望,站在一座小山的两侧,推了推脖颈上缠了许多圈的吸管,等一辆疾驰而来的火车脱轨后,它们在手术台上展开决斗,肮脏的鸵鸟蹲在山峰上,把巨幅海报拉开,涵盖多个陆地的热气球孤独地在空中移动,冷冰冰的井水,冷冰冰的桶,喷好香水后坐在餐桌前,把辣椒和醋加进去,他和杜鹃花争吵,随时准备应对淤泥的薪资,道路两旁的皮包互相撕咬,饱含对同事的憎恨,他记不住路上的石子,他不肯支付订金,谐和的火山,阴郁,沉缓,住在驯鹿对岸,由谨慎虚弱的腐烂声音涂抹出来的巡回典礼,在轻巧苍白的墙壁上,细致粗暴地如期举行,一条冷库里的跑道,绷紧的圆锥和上升的身体,带有尝试性的意味,几根弯曲的衰老羊毛找寻洁白的最佳角度,掌控失控的鼠标指针,治愈舞厅里的风扇声音,极力排斥间歇性的明确耳鸣,游艇外的上肢在环节之外徐徐穿行,天蓝色的伤疤,下沉,下沉,这儿有那么多的蜈蚣,这儿有那么多足以悬挂驱虫灯的墙壁,一份装满诱骗的快递包裹被草草塞进提灯人的手中,蜈蚣,蜈蚣生活在你的光里。 三 卷椅类镇定地吞咽了几下口水,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它让员工们把整层楼改造得像是某片平静深邃的海域里的美丽海岛,被底部的灯光照射出来的某只暗蓝色海怪的投影在它和顾客们乘坐的一艘小木船四周安闲地游荡,它一边把印有公司标志的护目镜逐个递给坐在它身后的顾客们,一边扭转自己的腰身,以便掌控这艘船的航向,它告诉顾客们,还有五分钟的海程,它们马上就能到达终点并成为一座海岛的稀客了,船桨卖力又勤恳,就好像这真的是一艘船,就好像顾客们真的是船上的乘客,而它也真的想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服务似的。 商场里的冷气让人们的身体止不住地打哆嗦,电子弹球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来回穿梭,卷椅类拆开一沓口香糖的包装纸,随手把它们丢进泛着金属光泽的垃圾桶里,它的手指和胳膊都在朝垃圾桶入口处的方向运动,它的上半身挺得很直,像是为了缓解它身体的压力似的,卷椅类的眼神游移不定,视线在空旷的楼层中扫来扫去,这次它没能找到乱丢垃圾的员工,它觉察到了心里浅浅的惋惜,随后重又笔挺地站了起来,它攥住手心里的口香糖,从指缝里抽出一根,撕开包装纸,盯紧垃圾桶,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当它把这条口香糖丢进嘴巴里时,它又抽出了第二根,接着立即把这根新鲜的口香糖递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为上司讲解情况的搭格池,它仔细打量着搭格池的手指、关节、指缝,他把它搁进了上衣口袋,没吃这根口香糖,卷椅类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安分且不知足的嫌疑。 他对卷椅类说,他们今天就要请施工队来把娱乐区门口那块摇摇欲坠的巨型灯牌给维修一遍。卷椅类说,好,当然了,但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它不会在今天晚上掉下来,施工队也不会立刻就过来,如果我们想尽善尽美地修好它,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个并不急迫的时间点顺延至明天?恰好,明天我们会把商场关掉,到时候,你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你想处理好的灯牌。卷椅类通过观察对方的脸色断定搭格池不太认同它的说法,尽管它们还没相处太长时间,但只需用半个月,它就看了出来他总习惯于摩擦裤子上的口袋,当他心口不一的时候,他就会做出这么个动作。等他们说完话,搭格池将卷椅类给他的口香糖取出来并撕开包装,然后在它疏朗的目光下把包装纸举起来塞回去,它明白,他拒绝把垃圾交给垃圾桶,它看到他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不透明罐子,罐身贴有一个卡通人物的形象,在与他一同工作的这段日子里,它一共见过多少次这熟悉的罐子?卷椅类在心底迅速地计算起来,但没立刻得出确切的答案,恐怕也很难有谁能给它准确无误的答案,搭格池能记住他用过多少次罐子吗?卷椅类记得,当他第三次在它面前取出罐子时,它问过他,究竟为什么要把垃圾丢进这个小小的罐子里,这能算是小罐子吗?大概不能这么说,它考虑到了它们商场正中心那个七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与它相比,任何罐子都相形见绌了,它乌黑的身体偶尔会闪烁出暗光,罐子四周的梯子似乎要通向天空之上,这些散发微香的木制长梯是由雕刻师们垂涎已久的材料制成的,为了把他们请到这儿来为商场工作,卷椅类费了不少唇舌上的工夫,技巧最纯熟的雕刻师被排除在外,在它吃了闭门羹之后,它就没去打他们的主意了,但当时把它拒之门外的那名雕刻师也许不忍心就这样看它灰溜溜地离去,要么就是想赶紧把它送去别处,那位雕刻大师告诉卷椅类,要解决规模如此庞大的工作,它应当找许多雕刻师来办,只靠他一个人是行不通的,卷椅类毕恭毕敬地离开了他的宅邸,在回去的路上,它决定去找那些平庸且不得志的雕刻师,它按照方才那位雕刻大师给它的号码打了过去,他们约好就在今天见面,卷椅类跟他谈得很愉快,在它们的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位雕刻师向卷椅类推荐了他的同事,它对此感到满意,事后证明,它的眼光没出错,这些雕刻师们也许不算行业内最出色的天才,但他们把自己的工作给完成得活灵活现,他们如期给那些长梯雕刻上了优美精致的图案,他们请求把卷椅类添加进好友名单里,以便日后再联系,它对他们的工作成果表示赞许。 搭格池用手不停地旋转他抱着的那个罐子的瓶盖,他像是在用鞭子不紧不慢地抽打地面上的陀螺。他是个直性子,卷椅类想道,他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是个诚实善良的人,因此,卷椅类很快就挑中了他,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把行业内的常识说给他听,它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人独有的天赋与朝气,他需要一块坚实厚重的磨刀石,他的稚嫩激起了卷椅类好为人师的雄心,虽说如此,在工作过程里,卷椅类常常忍不住怀疑他,它想,搭格池常常说出一些不合礼节的话,他倒是不用脏话与刻薄的词汇来辱骂别人,但实际上也相差无几了,卷椅类记得,曾经有一次,它手底下的一位员工前来工作时穿了一件稍显前卫的衣服,当时,卷椅类望着这件衣服,它觉得新奇又别扭,它明白,它已经猝不及防地离开自己曾长久地体会过的熟悉区域了,年轻人所热衷的东西都激不起它的兴趣,他们所憎恨的东西也无法让它把牙齿咬紧,有一阵子,它尝试着去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但这种念头很快就让它变得失望又灰心,它觉得它像是前往某个原始部落观察原住民的勘探者,它一看到他们独特的吃饭喝水的方式就不得不怀着一种好奇敬业的心情来以自己曾拼命学习过的理论知识解析讨论他们习以为常的行径,它拥有的知识越丰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年龄与岁月所造成的鸿沟是任何智慧都无法弥补的,它凭什么把它所不理解的事物诋毁到更低一级的层次里呢?卷椅类认为这种遗忘已经开始了,它已经忘掉许多宝贵的记忆了,有时候,它早早地把工作上的事宜吩咐给手下的员工们听,但等他们走进它的办公室讨论工作成果时,它总要愣上一会儿,在脑袋里费力地搜刮一番,竭力回忆起他们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指的是哪件事,除此之外,卷椅类时常忘掉自己曾说过的话,它乐于在员工面前大发议论,说些看起来实用深奥实则人尽皆知的废话,它清楚它不该把口舌花费在这种事上,但它的自制力在这一层面上似乎起不到作用,而更令它在私下里感到羞耻的是,这些枯燥无用的道理它很久之前就曾滔滔不绝地在员工面前说过一遍,它把对自己的反思也当成了夸耀自己的资本,这些骄傲的言论与健忘的脾性混合在一起,让它把那些事后看来无比愚蠢的蠢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也让它把对自己高谈阔论的恶劣行径的反思当作某种高尚的品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当它开口时,它未曾察觉,但在之后的某个时刻里,也许是午后躺在办公室暗门后的吊床上惬意地休息的时刻,也许是在清晨啜饮杯中醇厚的浓茶的时刻,它陡然想起了这些本应在当时就让它难堪不已的话,那时候闻所未闻的羞耻受过时间的熏陶之后带着报复性的意图猛烈地作用在了沉浸于某个幸福闲适时刻的无辜又可怜的它的身上,卷椅类回想着它当时自大的表现和员工们的反应,它把自己的心和大脑投射到围观它的员工们的身上,它替他们在心里嘲弄自己,我们的上司是个健忘的白痴,它把之前说过的可笑道理说了又说,那张苍老的脸上还断断续续地泛着发掘出珍宝与真理的狂喜之情,卷椅类意识到了这种问题,它让自己陷入了短时间内无法摆脱的窘境之中,它有时候会批判自己这些略显丑陋的行为,比如说,它先前想到的那些事,原始部落、外星人、饮食习惯,诸如此类,可它不禁想到这个它想了无数遍的难题,如果这件事它也曾朝员工们诉说过,那么它该去往何处呢?如果就连自我批评的言语也是之前夸夸其谈过的笑话,这些年轻的员工,这些记性相当好的员工,他们所记住的事比卷椅类的更清晰更丰富,他们立刻就听出来了,他们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现下说着的道理之前就朝我们说过,你批判自己常说重复的大话的这一行为本身也曾重复出现过,它感到彷徨无助,它感到彷徨无助了,卷椅类知道,它总会不自觉地怀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原始人的生活习惯或年轻人的日常爱好,就像站在动物园里观看动物的游客,它不乐意看到那些动物伸长鼻子,它不乐意看到那些动物们悠闲地散步,它希望能看到这些动物独有的一面,它越是用理论来分析他们自然而然的行为就越是难以体会到他们熟视无睹的感受,它本来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当它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它为自己的衰老而痛苦不堪,当有一位年轻的员工走进它的办公室时,卷椅类仿佛看清了年迈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每当一位年轻的员工说出它不曾涉猎过的领域时,在它眼前的场景里,那个年老的自己身上就多出了一颗可怖的老人斑,它的头发呈现出一种肮脏的银色,当它闭上眼睛时,它仿若看到了这种颜色,它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它担心睡眠不足会加速它的衰老,而对衰老的焦虑又进一步推动了睡眠情况的恶化,一天晚上,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每当它下意识地度过一段在当时看起来平淡无比的人生时期时,就和那些难堪的时刻一样,它会在日后的某个拖延多时的间隙里怀念起过去那个活在记忆里的虚假的自己,在一切还没开始时,它身无长物,所以它目空一切,它知道在前方的空气里存在着它能想象到的全部谜团,一开始的它相信没有什么关系是牢不可破或不可失去的,也没有什么人能威逼利诱一名张狂自在的乞丐,那时候的它能随时结束一段恋情,随时将一位朋友丢进黑名单里,它把经理和老板看成年迈又迂腐的猿猴,一看到它们时常使用的语言与被滥用的符号就发出不屑的冷笑声,它随时准备辞职离去,因而没有任何一位经理能威胁到它,它虽然能够立刻站起身,但还是漫不经心地分辨着几种行为之间的边界,以使自己不受到过于严重的波及,而现在的它甚至不能接受一丝一毫的亏损,它在职场上大约花费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它还有充足的前进空间,况且它也绝不忍心再从这儿离开了,当一位新来的员工怒气冲冲地跑上来找经理的麻烦时,卷椅类定睛望着他的脸,从他饱含恶念又自私自利的癫狂中体会到了一瞬间的安慰,但它很快就想了个法子把他开除了,这件事之后,它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那些比它强壮的年轻人,它应激般地反对它们的所作所为,几乎影响到了自己冷静的判断和沉稳的思考,在这段时间里,它不时与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发生冲突,再后来,它先是变得无所适从,最后就让一切都放松下来了,它的视力不断衰退,它的怒火消散一空,它见了任何人都想上前去打招呼,很快,它在经理的位置上节节攀升,但就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它究竟比别人强在何处。 在刚开始负责管理经理的那几天,它碰见了搭格池,在它遇见过的员工里,他是尤为特殊的一个,卷椅类认为这位年轻人时时刻刻都在不着痕迹地向它表露忠心,但它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它当然也无法说他是个擅于献媚的人,其实,在它的印象里,搭格池往往不向谁抛出橄榄枝,他惯于同别人争吵,这些争吵似乎出发于他自己的兴趣,而不是为了什么实际的目的,当那个穿着新衣服前来上班的员工撞上搭格池之后,在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规模惊人的争吵,卷椅类过去总把潮流和年轻人给联系在一起,至少在它年轻的时候,它们是这么干的,但搭格池那时候就像个倔强的老顽固,对同事衣服上不合常规的地方逐个进行尖酸刺耳的抨击,这位受攻击的同事也适时给出象征着不肯服输的坚韧回应,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卷椅类能听出他们的教养、风度、朴实、忠厚,诚然,这位被搭格池盯上的同事落了下风,但他并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的话语之间自有一股酝酿已久的力量,但搭格池在争吵上的经验隐隐压倒了他,更何况,搭格池的主动出击让不设防备的他陷入了被动的僵局中,在他们的争吵进入到最后阶段时,卷椅类站出来制止了它们。 事后,它考虑起该怎样解决这件事来,它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快就变得融洽起来了,卷椅类不敢肯定这是否是他们商量出来的拙劣的障眼法,它询问了一番其他员工的意见,他们都说,搭格池是个直爽的人,卷椅类半信半疑,等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它宛若一条堆起来的灯笼裤一样躺在办公桌后面的工学椅上,它听到手机的几个位置有铃声骚动,它不情不愿地打开手机,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扰它,它看到一条讯息在屏幕正上方悬挂着,一位它之前从未见过的联系人告诉它,搭格池是个直性子,这句话没在屏幕上待多久就消失了,卷椅类急忙打开软件,点开这位联系人的头像,在它摆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镜子里,它什么都没看到。 搭格池把口香糖的包装纸和嚼过的口香糖一同丢进罐子里,接着又把盖子合上,他又开始一圈一圈地使用那个绿色的瓶盖。卷椅类问他,我们该去哪儿吃午饭?搭格池回答说,我看只能点外卖,我们错过了吃午餐的最佳时机,我不知道那些餐馆是否还会为我们提供食物。他们会抓住一切稍纵即逝的机会为我们提供食物,卷椅类心想。它让搭格池帮它也点上一份,它待会儿给他转账,他们一边说,一边朝楼层中心走,许多来这儿游玩的顾客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他们,这让卷椅类感到些许讶异,几个来找他们问路的顾客全都被搭格池拦了下来,在给第四名顾客指过路后,他悄声告诉卷椅类,他实际上还没能点上外卖,他的优惠券过期了,他需要邀请一名新用户,卷椅类对他说,快点让他们过来,我付给你钱。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点,以防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听到,在商场厕所门口,有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顾客倚靠在墙壁上,像是在等谁从厕所里出来,它们把厕所改装成了胶带丛林的样子,有员工对卷椅类说,我们应该在厕所的某些隔间里饲养原地貌中时常出没的野兽或毒虫,这件事未能得到议定。 这位顾客大胆地走到他们身边,他亲密地俯到卷椅类的肩膀上,冲着它的耳朵低声念叨了几句话,像是要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似的,它清了清嗓子,大声回答这位顾客。 我们这就带您过去。 在一开始,它和搭格池把这位客人夹在中间,他们肩并肩地往前走,通过刚才的一阵交谈,它得知这位顾客携带着塑料瓶进入了商场,这则悦耳的消息让它的心情立刻变得愉快起来,他们两个不停地找这位顾客搭话,以期从他松懈的话语里钻研出某些有利于商场盈利的信息,他不像看起来那么粗野豪放,如果你仔细揣摩一遍他走路的姿势,那么你很快就能发现,他比这儿的任何人都考虑得更多,卷椅类这样想。 您今天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搭格池问他。和您一样。您今天没去工作吗?我特意请了假,找到了这个闲暇,我认为来商场散心有助于工作顺利进展。它们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它们一路来到商场内最喧闹的地带,柔和的霓虹灯和震颤的音乐朝他们的胸口附近轻轻敲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告诉它们你们没来错地方,许多顾客像登山运动员一般沿着长梯爬向那个巨大杯子的杯口,天花板周围停满了搭载了木制音箱的隐形无人机,它们随时都能把失足掉下梯子的顾客们打捞上来,这儿的大理石地板早就被替换成了硬质气垫,在卷椅类的工作生涯里,这儿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每每想到这儿,它都要情不自禁地蹭蹭自己的下颚,这在商场里是表示自满的动作,过去,有一位执着的顾客不愿相信它们的安全措施和应急方案,这位顾客日复一日地来到商场,日复一日地爬上长梯,日复一日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摔在地上,事实上,他每次都被无人机给接住了,他从来没接触过商场的气垫,这些气垫踩起来就像最坚硬的砖块或石头,可它们比洗澡时身上沐浴露的泡沫还轻柔安全,正是这种看似坚固的触感勾引出了许多顾客对商场地面的担心,也许那名固执的顾客也是其中一员,起初,商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是这么想的,坦白地说,就连卷椅类也这么想,但随着对这名顾客的了解的逐渐加深,他们打消了这个怯懦的念头,这位顾客慢慢出了名,之后的一天,他被其他顾客的手机摄像头团团包围,当他思索着该如何从梯子上跳下去才能砸穿商场奢华的气垫时,顾客们把手机对准了他,于是,就和我们所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仓皇地举起了手,像是在向人们求饶,他身体两侧的几架无人机抱走了他,在空中滑行的路途中,这些迷人的机器身上的音箱适时地播放了一首风趣热辣的快节奏歌曲,人们把这位顾客的脸部表情制成表情包,在短视频里用上了他的叫声,并把这些曼妙的声音当成视频的背景音乐,这些有关他的元素在网络上广泛流传,卷椅类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把这位顾客的海报张贴在商场外面,吸引来许多对这位顾客有印象的其他顾客,总的来说,它的这一策略较为成功,尽管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他,但卷椅类的上司告诉它,它为商场多赚了不少钱,卷椅类下次是在郊区那片风景宜人的度假胜地里再见到这位爱从梯子上向下跳的乘客的,他穿着一件五彩缤纷的时尚短袖,裸露在布料之外的肌肤上涂满了微微发亮的防晒油,他请卷椅类坐在他对面的那把沙滩椅上,它试探着坐了下去,这位它们商场过去的常客告诉它,他最近遇到了一位在公共电台工作的主持人。 我想爬上去。跟着它们过来的顾客朝卷椅类说,也许他看出来了这儿谁能掌握主导权,它默默地拍拍顾客的肩膀,鼓励他爬上去,于是他爬上去了,他刚踩在长梯的软垫上时还神气十足,等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了,许多站在下面的顾客纷纷鼓掌跺脚,有人咒骂他应该立马爬下来,别堵住他们的路,这些仁慈的骂声激励他继续向上攀爬,他在梯子上转过头跟这些朋友一起起哄,卷椅类欣慰地望向四周兴奋活泼的人群,检视他们手里尺寸不一的塑料瓶,顾客们轮番把瓶中漆黑的可乐倒进面前这个冷硬倔强的巨桶里,工作人员们对里面的可乐做了防腐处理,顾客们把可乐瓶摇来晃去,然后猛地扭开瓶盖,让里面的可乐喷溅出来,墙壁上悬挂着的织物和肖像画都被浸染成了另一种颜色,在卷椅类的授意下,商场的员工们把他们自己的照片挂在墙上,供顾客们取乐,有一位快要退休的员工告诉卷椅类,一到周末,当他在家里休息时,他总觉得口干舌燥,就连脸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斑,等他回到商场,一切问题都不会再出现了,卷椅类为他安排了商场里最出色的医生,商场的医疗室专为这些生病的员工所开设,那位医生检查了一遍这名员工的情况,之后医生告诫他不要喝瓶装可乐,卷椅类把他的肖像画从墙上取了下来,除了员工的肖像画之外,任何一位朝大桶里倾倒可乐的顾客也能把自己修理过的照片贴在墙壁上,如果他们不了解该怎样让一张照片变得适合一面商场里的墙壁,那么卷椅类相当乐意朝他们伸出援手,在它来这座商场工作之前,它专为那些理发店里的客人拍照,好让他们看看新的发型在一张照片上是如何呈现的,它至少会为客人们保存两张照片,分别是理发前和理发后的,凭借它还算出色的拍摄技术和对图片的修改手段,它能让很多客人满意,即便他们照了几次家里的镜子后就后悔不已。如果这位客人能爬上梯子顶端,那么卷椅类准备亲自为他拍一张照,还是算了,它忽然想起搭格池还跟在它身边,刚好,它打算借这个机会测量他拍摄水平的深浅。在顾客们的哄闹声中,他已经快要爬到梯子尽头了,卷椅类为他鼓了鼓掌,接着就停了下来,它望见远处的人群里伸出了一只长长的胳膊,正对着它不断地招手,它顿时察觉到了一股被生硬地打断了的屈辱,它向着那只手快速走了几步,搭格池紧跟在它后面,那只手像在与它作对,静静地回到了人群里,就在这时,把它围起来的那群顾客,把它挤在中间的那群顾客,他们发出了新一轮更响亮的喊声,那位总想着倚在厕所的墙上的顾客总算爬上了梯子,扒在了这个巨大杯子的杯沿上,他回过头来,朝下看,在顾客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了卷椅类,他给了它一个求助式的眼神,在顾客们的推搡下,它和搭格池也爬上了梯子,他们的体力比大部分顾客都充裕,它们对这条梯子是那么熟悉,它们没费多少力气就爬了上来,在那个巨大的杯子里,顾客们的可乐酿造出了一片黑色的海洋和汹涌的漩涡,它生成的无垠气泡直冲云霄,在气泡的影响下,所有无人机都避开了这片区域,卷椅类在可乐海洋里看到了一个半躺着的人,它把两只手叠在一起,像一只人鱼般漂浮着,它不知道它在这儿待了多久,它怀着人们的热恋和嫉妒,孤身一人在午觉后孤独地起伏,它展示出了它肥壮的一成不变,甜润的黑色液体覆盖在下个步骤上,激荡出立体声的洪水咬住了它臃肿的脚跟,顾客们宽容地接纳了它的偏见,卷椅类准备了一卷赭石色的录像带和一套疲乏寒酸的腹腔,等它漂过来时,在这个足以同时容纳数十人的梯子上,与它们一同站着的那名顾客拧开瓶盖,把塑料瓶中的可乐全部倒在了它头上,它再次沉了下去,沉进了这个巨大可乐杯子的杯底,他们想看看它是否还能再浮上来,他们两个胸有成竹地拉开桌上蒙尘的台灯开关,用手电筒照它消沉的侧脸,卷椅类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个分别搬了张小巧简陋的临时椅子坐在它旁边,拿出精心考量过的问题撬开它的心门,他很快就放弃并背叛了它,他提供了一条信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玷辱了我们之间本该牢不可破的契约,听了这话,他们两个坐得更近了,对于他们正在实施的行为,他们抱有更深沉的把握和更残忍的决心,它想从这密不透风的败地里取得胜机,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境地中,它只能依靠它自己的才干来化险为夷,他一下一下地扇动手里华美的羽扇,眼前迟钝且充满得意的动作让卷椅类的视线毫无悬念地分解了,它感到口干舌燥,它再一次想接触湿润丰满的土壤,他们两个像是早就认识了,像是从儿时就一同成长的兄弟或朋友,他们一同就职所带来的工作经历让他们在职场上踩上了波浪外的冲浪板,它多年的见识与阅历低沉地告诉它,它马上就要被不择手段地击溃了,这声音和它清晨随意熄灭的催促之火是多么相像,它那根生长于执掌了夜间睡眠的双手之上的健康手指安静又顺遂地抚摸着躁动的手机屏幕,如果条件允许,它设置了各项不堪一击的游戏般的考验,杂乱又直白的考验反而加深了它对自己财富的自豪印象,它坚信它就是它的救星,而等到他们两个如临大敌般地把它围起来时,它先是挺起脖子,随后感到窒息,他们再一次问它,这些生命是如何维持下来的,它们是从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滋生出来的?它再一次回答他们,再一次寻找易被戳破的借口,再一次像个无赖一样晃动舌头坚定不移地抵赖,通过他们略显动摇的眼神,它几乎得出了它大获全胜的结论,可他们接下来问出的话冷峻决绝地粉碎了它厚颜无耻的卑劣想法,无穷大的孔眼之间上演了一场单纯动人的穿针引线,他们打猎,他们聊天,他们相信猎物的哀鸣,但不相信它所说的温驯谎言,它请求找寻一个能坐在一起切割食物的场所,弯曲的诋毁联系起来,卷椅类热切地推开发梢,刹那间,房间里沉默下来,它想着借着这份转折告诉他,他们的情报上出了误差,这么一点小小的误差就导致了眼下的无端过错,现今,只是路过渡口就能捡到一张单据,细腻的纸片边缘布满锋利的倒刺,稍不留神就在手指上留下了一道艳丽的伤口,鲜艳的伤口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雾气,你们被这些飘渺的推销者蒙蔽了。它为自己狡辩的话语里充斥着它苦心挖凿的敬意,只要能稍稍骗过他们,它就有把握暂时地匍匐在地,遗留在被他们忘却的和缓气体的托盘里,天气预报上说,今天要下冰雹了,它新买来的伞还没到,快递员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堵在了半路上,名贵的物件以它不熟悉的顺序排列出来了,那位相识已久的金币露着羞涩尴尬的神情走过来了,透亮的窗户外,站在一间被无情弃用的书库里的灰毛老鼠直起身子勇敢地回应它慌乱无助的视线,它曾不遗余力地研究并崇拜过的一位伟大作家死在了闹市里的某个画框里,卷椅类认为她是为我们的时代写下第一个字的作家,它曾深入地欣赏并羡慕过的一位赫赫有名的作曲家在街头闲逛时被一只独眼的秃头河马含在嘴里,叼走了,人们是在一张位于居民区的羊毛地毯上发现他的,他的一只手被锁在了保险箱里,多年以来,人们想尽办法破解那台电子保险箱上的声音锁,好让这位作曲家的遗体能完整地回归到我们的世界里,近日,一名资深的评论家说她在这件事上挖掘出了最新的进展,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通过各类媒体传播到我们的眼睛里,并贴心耐心地嘱咐我们,如果这个电话打不通,她还有另一个应急号码,等卷椅类的目光越过那只灰色的老鼠,来到它身后的那片布满星期天的墓园当中时,那只裹着无尾礼服的蛇颈龙正恳求烛光去栽培她的杏树,卷椅类打量起她的杏树林,她对它说,你忘记了该怎样拿起你的修正液,抄表员在它身后发出一阵唢呐般的哭泣,蛇颈龙把一排倒扣在脚掌上的木碗伸到它面前,它不假思索地从那里面挑了一个,旋即又把手挪到了另一只木碗遍布纹理的粗糙的碗底上,它觉得它的手伸进了一片瘦长的陷阱之中,等它回过头来,站在它身后的发牌员发出了一阵黄昏般的蜡烛声音。 厚重的窗帘受静音挂钩的牵引沿着结实的横杆向两侧穿行,稀疏的光线钻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房间,等到叶片完满地升起,明亮耀眼的光线将屋子内的暗淡与尘埃驱逐出去,走廊上传来数十种不同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这些声音全被紧闭的房门和隔音的墙壁排除在外,它躺着的这张床时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像有某种欢快的小动物躲在床底,天花板上的吊灯做了隐蔽处理,以免照射到躺在床上的人的眼睛,它躺在纯白色的床单上,两只手微微举起,悬在空中,它的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它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无所事事地在这张床上躺着,人们围在一棵粗壮的柏树旁边,突然间,它的双腿蜷缩起来,不一会儿又缓缓伸直,卷椅类揉了揉自己酸痛发痒的小腿,轻轻捶打了几下肌肉和膝盖,当它的手腕触碰到膝盖的时候,它体会到了一阵猖狂的跳动,它的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不听它的使唤,前几天,它体内突然多出了一股用不完的精力,它在大街小巷里闲逛,在旷野平原上奔跑,它的腿因而疼得让它无法忍受,它认为最近几天里它不可能再无所顾忌地使用这双腿了,尽管它不愿承认,但它还能勉强地走上几步,忍耐着腿部的剧痛走上几步,它把腿伸直,接着又缩起来,再伸直,再缩起来,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把手掌紧贴在膝盖两侧,它只用了一只手,所以另一只手还能派上用场,据它的一位朋友所说,这样做有诸多好处,譬如说,它能让你的双腿慢慢舒缓下来,卷椅类决定照听到的这番话做,它张开嘴巴,把舌头压下去,朝腿上吹气,它听说气体流动和发出的声音大小有关,它对此半信半疑,卷椅类慎重地瞥了一眼在它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它运动着的彩色屏幕吐露出斑斓的变化,这让它考虑到了它熄灭后的样子,它的声音激昂且亢奋,但卷椅类没让它肆无忌惮地张开嘴巴,它急切地按住按键,让进度条迅速衰减,它警惕地辨别起四周的环境,某些不详又惹人厌恶的声音揪住了它,它意识到附近有一只准备好拿它开刀的蚊子,卷椅类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关上,它把操控它的那只手也抽出来,让它与另一只手汇合,两只叠在一起的手置于某个平面上,一只气势汹汹的蚊子在另一个平面上盘旋,当它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就能抓住它,当它得意忘形的时候,它就落进了我们的双掌之间。我得品味那种精明的得寸进尺,既要掠夺走我的带来快乐的目的,又不能被一声雷鸣般突兀的惊响捣毁,卷椅类认为,这只蚊子就这么想。它瞅准时机,拍了下去,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所发出的响声把它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它搓了搓那双泛红的手,这在寒冷的天气里给它带来了一缕细微又宝贵的暖意,它想出去走走,可外面的天气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去年冬天,它戴着围巾和保暖的帽子走到满是积雪的街道上散步,一副深栗色的手套被当作它秋天迟来的礼物塞进了它的门缝里,等它迎着清晨熹微的光线从床上爬起来时,那副手套立刻跃入了它的脑海,卷椅类戴着手套走到了房子外面,昨天的晚间新闻说,在某些街区里,居民们看到了成群结队奔向海边的一座公寓里的雪人,坐在浅白色的讲桌后面的那位主持人化了淡妆,卷椅类通过电视台在屏幕上张贴出的不太清晰的照片看到了那群报道中提到的雪人,雪人们的脑袋上都插着一朵枯萎了的牵牛花。那位主持人接着说,经过我们的调查,那栋公寓在几年前就无人使用了,新闻上说,记者们还在追踪这件事,请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 它不禁想到了那双手套,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份礼物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仔细想想,它大概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眼下又是一个新的秋天,在这一年里,当它懒散地倚在床上回首眺望时,它的脑袋愈来愈疼了,床头上的相簿好似一台纷杂的吸尘机,将它的目光和记忆悉数吸进了它的体内,身边的人都想方设法劝导它,盼着它能改过自新,但还有那么几周的时间,这些短暂的时间给了它不切实际的底气,人们语重心长地规劝它,你绝不能再这样揉捏耳朵,卷椅类比他们更明白及时行动的重要性,上个月,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前来拜访它,他背着的那个古怪的皮革背包里躺着他工作时要用到的工具,征得他的同意后,卷椅类好奇地将背包上的拉链拉开,拉到一半时,背包的拉链甚至卡在了那里,它没敢用力去拽动它,只好以一种审慎又包容的态度对待它的过错,我的气度成了我的软弱,它想道。稍后,它的亲戚替它拉开了拉链。 膝盖和腿上躺着的本子被掀开了,卷椅类用两支笔在本子上写字,拥有四个凶恶脑袋的古老野兽盘问它,让它说出一架飞机是在雨天还是阴天航行的,腰椎上传来了酥麻的奇妙感觉,它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最好下去走走,那时候,在那位亲戚替它拉开背包的拉链的当口,卷椅类一不留神看到了它的那双瘦骨嶙峋的腿和凹陷进去的小腹,显然,这是疲劳过度所带来的并发症,假若一个迷途知返的学徒要重新回到大师的膝下,那么他必然要先提出一个让他困扰又让他难以开口的问题,它看到他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一盏发黑的矿灯。在那个污秽的矿井里,他说,我们辨认不出我们此刻所享有的具体的方位,技艺再纯熟的矿工也会在矿井里变成无头苍蝇,矿井入口处的琴手向我们兜售特制的琴弦和糖果,跟他道别后,我们就再也看不到活人了,他让我们用带着骚味的过期糖果充饥,他让我们用牢固的琴弦固定住矿井里碎裂了的路面,我和我的同事们像个裁缝一样在矿井里修修补补,直到把手里的琴弦用完,我们也没找到任何一块有价值的矿物,不仅如此,我们没看到任何一个我们的工头让我们寻觅的其他矿工,工头对我们说,那些先我们一步迈入矿井的矿工们比我们更了解这片矿井的秘密,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用不着他来说,我们认真听他说话,他说,这片矿井和我们矿场另一端的一片花田紧密连接在一起,当前往花田游览的人们在馨香与静谧中漫步时往往总能听到死亡般的敲门声与冷漠淡雅的注视,有一个富有探索精神的孩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朵惹得她耳朵发痒,好似雪片的玫瑰花、拘谨沉闷的郁金香、面对高楼大厦表现出亵慢的紫罗兰、曼陀罗的金盏菊、吸引台风的三色堇、受美术家宠溺的睡莲、破获一起焚烧报纸案件的水仙花、以及中风的两鬓斑白的彩绘百合花,位于这片花海中的孩子确凿无误地听到了地下传来的明晰又闷厚的声音,随后,一个戴着沾满泥泞的芥末黄的矿工头盔的矿工从地下深处钻了出来,孩子注意到了这位矿工,她走过去摘掉它的头盔,看到了它的脸,它的脸饱受蜂蜜与城堡之苦,皮肤与皱纹间挤满了粉刺和汁液的叹息,孩子给它端来一盆清水,示意它洗洗脸,它摇了摇嘴巴,吐出了一颗被咬碎的糖果,远处坐在扶手椅上的园丁急忙吹着口哨跑过来,告诉它不要在花园里乱丢垃圾,它点点头,额头上有一行题词,脑袋前方的头发被剃刀刮得干干净净。 如果你想修修自己的矿灯,那么我就帮你修修你的矿灯,卷椅类的亲戚没拒绝它的好意,这让它吃了一惊,它不自信地拿起那盏灯,从各个角度检查了一番,发觉这位亲戚的矿灯并没有什么问题,霎时间,它感到手脚冒汗,肋骨酸痛,脸上钻出了几颗莓红色的痘痘,它下了决心,把矿灯交还给这位亲戚,他拉上拉链,背好背包,询问卷椅类想让他留在哪儿?卷椅类告诉他,挑个你喜欢的房间住下来,我们好久没见了,不是恰好能趁着这个罕见的机会好好聊聊天吗?他们坐在房间内的两把高脚椅上聊了几个小时,其间,卷椅类从那里面品尝出了陌生的意味,这些让它诧异的陌生和这位多年未见的亲戚无关,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几乎一点也没变,他和它脑袋里的形象似乎完全吻合,但从他们之间的对话里,它明白它变了很多,变得并不彻底,并未改头换面,但它身上已经有了让它失落的气氛,这场谈话渐渐滑进了沉默里,第二天,这位亲戚为它做了早饭。 卷椅类在床上翻了个身,它把遥控器摸过来,打开床铺对面的电视,它在手机里的几个应用间来回查看。在它一个人待着时,它会浑身无力,如果它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的话。尽管这些声音是来自世界另一头的屏幕之后的,但音量的高低依旧能起到作用,它翻身时,床单缠了上来,像是要把它吞下去,它打了第二个滚,想起这样铭刻在心的动作具有一定的召唤性,具备相似性的条件把它往日的痛苦和紧张再次唤醒了,假如还能再一次满足眼下的境况,它说不准会再品味一次让它的头发一根一根失望地飘落的迫近,卷椅类霍地站起来,熟悉的提示击醒它又挽救它,红色的图案拽起了脊背上鼻翼上的汗毛,发光的容器运用饥饿贪食的态度催促它把进食器寻觅回来,卷椅类的身子探了出去,它的手在床边的柜子上摸索,那儿很冰冷,它的手冻僵了,那儿纯洁的落空给它的意图发送了一封未封口的道歉信,卷椅类提起信封,把它倒过来抖了抖,一张折了几次的白纸落了下来,它开始浏览信上的内容,看来它得离开这儿,懒惰与寒冷摆布了它,而它任凭它们施展庸俗奸诈的手段却无计可施。我把充电器放在哪儿了?卷椅类这样想道。昨天它给手机充了电,它是在哪儿充的?没在家里,中午时它开车去了一家新开业的餐厅,不,不是,它昨天没开车,汽车的仪表板出了问题,前天晚上,它没把车窗全部升上去,因此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第二天早上,等它下楼打开车门后,它一眼就瞧见了仪表板上沾着的粉色泡泡糖,卷椅类走进物业办公室,要求他们为自己调出车辆附近的录像,核实过它业主与车主的身份后,物业坐在散发幽光的电脑屏幕面前,一声不吭地移动鼠标,时不时地按压键盘,没多久,他们指着面前的屏幕,示意卷椅类过来一同观看,它看了几眼那段被截取出来的录像,看到有几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偷偷摸摸地接近它的车,然后朝里面扔东西,它确信那就是粘在它车辆内部的泡泡糖,于是它进一步要求他们让它看看究竟是谁干了这件事,他们把录像拉近,把脸庞放大,他们发觉这些孩子用一张张廉价的塑料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卷椅类得到了物业的保证,它们说一定会在今天中午之前查出究竟是谁嚼了那些泡泡糖,卷椅类看了看播放录像的那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它慌不择路地点了点头,然后冲到街上,找见了整齐排列在一起的共享单车,它扫了码,骑上车走了。 中午,它骑着车子来到一家餐馆,找了个位置,一个人坐着,它把充电器从包里取出来,将插头插进膝盖前方的和中间部位的桌腿融为一体的插板里,桌面上模拟动物头骨制成的餐具盒跟许多条捆扎起来的彩色吸管摆在一起,几分钟后,卷椅类用其中一根吸管吸吮玻璃杯里的仙人掌汽水,让它不舒服的是,用餐过程中,坐在它一侧的一位客人始终有意无意地模仿它的动作,当它察觉到这一点时,卷椅类把这当成了对自己的挖苦和蔑视,它立刻从自己的那张餐桌那儿离开,冲这位客人的方向走过去,他好像被吓了一跳,赶忙抬起头看向卷椅类不怀好意的脸,他的脸上除了皮肤什么都没有,卷椅类接收到了他那种无辜的心绪,它觉得自己搞错了人或是冤枉了它,它闷闷不乐地走回去,坐下来吃了一会儿,不出所料,在它处理剩余食物的过程中,这位客人还在学习他吃饭时嘴巴上下平移的幅度、手指使用餐具的力度、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含混声音、饮用汽水时吸管里传来的响声,卷椅类又看了过去,但他好像根本没看到它,它很快就用餐巾擦了擦嘴,结了帐,骑上车回了家。 它结账时,手机的充电器在哪里?它把它从餐厅带回来了吗?也许坐在它旁边的那个家伙是个小偷,这些小偷主要在餐厅、电影院、商场等人群密集的场所活动,他们总是一起出现,一起消失,如果你的运气够好或是你足够敏感,那么你很有可能会在人群里抓到一名正把手伸向你的财物的小偷,这时候你该怎么揭穿他们?值得注意的是,这附近一定有数不清的与他一同犯案的同伙,卷椅类想起它就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它抓住了一名已然伤害到了它的小偷,但一位年迈的老人对它说,让她帮忙把小偷送走,卷椅类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几天后,它在新闻软件上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脸,出现在一场盗窃案里,还有一次,它从朋友的口中听说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过去了许多年的事,她说,她在地铁上抓到了一名小偷,那时候的科技还不够发达,人们很难恶声恶气地呵斥地铁里的闪光灯,她一看到这位小偷,立刻就给他拍了照,并当众唾弃了他的这种盗窃行为,没想到地铁上的其他乘客马上就讲了起来,他们顾左右而言他,围着卷椅类的这位朋友说了很多话,她听出来了他们究竟想说些什么,尽管他们不承认并极力掩饰,但他们毫无疑问是在为这名小偷辩护,发现这位小偷时,她气愤不已,因此说了些正在气头上的话,她说,她简直怀疑地铁上的乘客全都是小偷,她这几天遇到过许多件类似的事情了,她说这话时并未把它当成什么严谨的结论,但这些乘客出来反驳她时,她愈发确信他们全是这位小偷的同伙,他们是一个井然有序的盗贼团体,她意气风发地对卷椅类讲。 假设它的充电器真的被那个餐厅里的小偷偷走了,它该去哪儿把它找回来呢?它思忖了一阵子,最终决定把它给放弃掉,这并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它懒得再费精力去把它找回来了,更何况,它知道餐厅和地铁周围没有什么成群的小偷或窃贼,那个餐厅里的食客也并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小偷,它只是想把它给欺骗住,把它给固定住,它只想嘉奖它的忘恩负义。 三 卷椅类镇定地吞咽了几下口水,紧了紧脖子上的领带,它让员工们把整层楼改造得像是某片平静深邃的海域里的美丽海岛,被底部的灯光照射出来的某只暗蓝色海怪的投影在它和顾客们乘坐的一艘小木船四周安闲地游荡,它一边把印有公司标志的护目镜逐个递给坐在它身后的顾客们,一边扭转自己的腰身,以便掌控这艘船的航向,它告诉顾客们,还有五分钟的海程,它们马上就能到达终点并成为一座海岛的稀客了,船桨卖力又勤恳,就好像这真的是一艘船,就好像顾客们真的是船上的乘客,而它也真的想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服务似的。 商场里的冷气让人们的身体止不住地打哆嗦,电子弹球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来回穿梭,卷椅类拆开一沓口香糖的包装纸,随手把它们丢进泛着金属光泽的垃圾桶里,它的手指和胳膊都在朝垃圾桶入口处的方向运动,它的上半身挺得很直,像是为了缓解它身体的压力似的,卷椅类的眼神游移不定,视线在空旷的楼层中扫来扫去,这次它没能找到乱丢垃圾的员工,它觉察到了心里浅浅的惋惜,随后重又笔挺地站了起来,它攥住手心里的口香糖,从指缝里抽出一根,撕开包装纸,盯紧垃圾桶,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当它把这条口香糖丢进嘴巴里时,它又抽出了第二根,接着立即把这根新鲜的口香糖递给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为上司讲解情况的搭格池,它仔细打量着搭格池的手指、关节、指缝,他把它搁进了上衣口袋,没吃这根口香糖,卷椅类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安分且不知足的嫌疑。 他对卷椅类说,他们今天就要请施工队来把娱乐区门口那块摇摇欲坠的巨型灯牌给维修一遍。卷椅类说,好,当然了,但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它不会在今天晚上掉下来,施工队也不会立刻就过来,如果我们想尽善尽美地修好它,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个并不急迫的时间点顺延至明天?恰好,明天我们会把商场关掉,到时候,你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你想处理好的灯牌。卷椅类通过观察对方的脸色断定搭格池不太认同它的说法,尽管它们还没相处太长时间,但只需用半个月,它就看了出来他总习惯于摩擦裤子上的口袋,当他心口不一的时候,他就会做出这么个动作。等他们说完话,搭格池将卷椅类给他的口香糖取出来并撕开包装,然后在它疏朗的目光下把包装纸举起来塞回去,它明白,他拒绝把垃圾交给垃圾桶,它看到他取出了一个两只手掌大小的不透明罐子,罐身贴有一个卡通人物的形象,在与他一同工作的这段日子里,它一共见过多少次这熟悉的罐子?卷椅类在心底迅速地计算起来,但没立刻得出确切的答案,恐怕也很难有谁能给它准确无误的答案,搭格池能记住他用过多少次罐子吗?卷椅类记得,当他第三次在它面前取出罐子时,它问过他,究竟为什么要把垃圾丢进这个小小的罐子里,这能算是小罐子吗?大概不能这么说,它考虑到了它们商场正中心那个七层楼高的庞然大物,与它相比,任何罐子都相形见绌了,它乌黑的身体偶尔会闪烁出暗光,罐子四周的梯子似乎要通向天空之上,这些散发微香的木制长梯是由雕刻师们垂涎已久的材料制成的,为了把他们请到这儿来为商场工作,卷椅类费了不少唇舌上的工夫,技巧最纯熟的雕刻师被排除在外,在它吃了闭门羹之后,它就没去打他们的主意了,但当时把它拒之门外的那名雕刻师也许不忍心就这样看它灰溜溜地离去,要么就是想赶紧把它送去别处,那位雕刻大师告诉卷椅类,要解决规模如此庞大的工作,它应当找许多雕刻师来办,只靠他一个人是行不通的,卷椅类毕恭毕敬地离开了他的宅邸,在回去的路上,它决定去找那些平庸且不得志的雕刻师,它按照方才那位雕刻大师给它的号码打了过去,他们约好就在今天见面,卷椅类跟他谈得很愉快,在它们的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这位雕刻师向卷椅类推荐了他的同事,它对此感到满意,事后证明,它的眼光没出错,这些雕刻师们也许不算行业内最出色的天才,但他们把自己的工作给完成得活灵活现,他们如期给那些长梯雕刻上了优美精致的图案,他们请求把卷椅类添加进好友名单里,以便日后再联系,它对他们的工作成果表示赞许。 搭格池用手不停地旋转他抱着的那个罐子的瓶盖,他像是在用鞭子不紧不慢地抽打地面上的陀螺。他是个直性子,卷椅类想道,他有什么就说什么,他是个诚实善良的人,因此,卷椅类很快就挑中了他,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把行业内的常识说给他听,它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人独有的天赋与朝气,他需要一块坚实厚重的磨刀石,他的稚嫩激起了卷椅类好为人师的雄心,虽说如此,在工作过程里,卷椅类常常忍不住怀疑他,它想,搭格池常常说出一些不合礼节的话,他倒是不用脏话与刻薄的词汇来辱骂别人,但实际上也相差无几了,卷椅类记得,曾经有一次,它手底下的一位员工前来工作时穿了一件稍显前卫的衣服,当时,卷椅类望着这件衣服,它觉得新奇又别扭,它明白,它已经猝不及防地离开自己曾长久地体会过的熟悉区域了,年轻人所热衷的东西都激不起它的兴趣,他们所憎恨的东西也无法让它把牙齿咬紧,有一阵子,它尝试着去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但这种念头很快就让它变得失望又灰心,它觉得它像是前往某个原始部落观察原住民的勘探者,它一看到他们独特的吃饭喝水的方式就不得不怀着一种好奇敬业的心情来以自己曾拼命学习过的理论知识解析讨论他们习以为常的行径,它拥有的知识越丰富,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年龄与岁月所造成的鸿沟是任何智慧都无法弥补的,它凭什么把它所不理解的事物诋毁到更低一级的层次里呢?卷椅类认为这种遗忘已经开始了,它已经忘掉许多宝贵的记忆了,有时候,它早早地把工作上的事宜吩咐给手下的员工们听,但等他们走进它的办公室讨论工作成果时,它总要愣上一会儿,在脑袋里费力地搜刮一番,竭力回忆起他们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指的是哪件事,除此之外,卷椅类时常忘掉自己曾说过的话,它乐于在员工面前大发议论,说些看起来实用深奥实则人尽皆知的废话,它清楚它不该把口舌花费在这种事上,但它的自制力在这一层面上似乎起不到作用,而更令它在私下里感到羞耻的是,这些枯燥无用的道理它很久之前就曾滔滔不绝地在员工面前说过一遍,它把对自己的反思也当成了夸耀自己的资本,这些骄傲的言论与健忘的脾性混合在一起,让它把那些事后看来无比愚蠢的蠢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也让它把对自己高谈阔论的恶劣行径的反思当作某种高尚的品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当它开口时,它未曾察觉,但在之后的某个时刻里,也许是午后躺在办公室暗门后的吊床上惬意地休息的时刻,也许是在清晨啜饮杯中醇厚的浓茶的时刻,它陡然想起了这些本应在当时就让它难堪不已的话,那时候闻所未闻的羞耻受过时间的熏陶之后带着报复性的意图猛烈地作用在了沉浸于某个幸福闲适时刻的无辜又可怜的它的身上,卷椅类回想着它当时自大的表现和员工们的反应,它把自己的心和大脑投射到围观它的员工们的身上,它替他们在心里嘲弄自己,我们的上司是个健忘的白痴,它把之前说过的可笑道理说了又说,那张苍老的脸上还断断续续地泛着发掘出珍宝与真理的狂喜之情,卷椅类意识到了这种问题,它让自己陷入了短时间内无法摆脱的窘境之中,它有时候会批判自己这些略显丑陋的行为,比如说,它先前想到的那些事,原始部落、外星人、饮食习惯,诸如此类,可它不禁想到这个它想了无数遍的难题,如果这件事它也曾朝员工们诉说过,那么它该去往何处呢?如果就连自我批评的言语也是之前夸夸其谈过的笑话,这些年轻的员工,这些记性相当好的员工,他们所记住的事比卷椅类的更清晰更丰富,他们立刻就听出来了,他们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现下说着的道理之前就朝我们说过,你批判自己常说重复的大话的这一行为本身也曾重复出现过,它感到彷徨无助,它感到彷徨无助了,卷椅类知道,它总会不自觉地怀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原始人的生活习惯或年轻人的日常爱好,就像站在动物园里观看动物的游客,它不乐意看到那些动物伸长鼻子,它不乐意看到那些动物们悠闲地散步,它希望能看到这些动物独有的一面,它越是用理论来分析他们自然而然的行为就越是难以体会到他们熟视无睹的感受,它本来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当它第一次意识到这点时,它为自己的衰老而痛苦不堪,当有一位年轻的员工走进它的办公室时,卷椅类仿佛看清了年迈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每当一位年轻的员工说出它不曾涉猎过的领域时,在它眼前的场景里,那个年老的自己身上就多出了一颗可怖的老人斑,它的头发呈现出一种肮脏的银色,当它闭上眼睛时,它仿若看到了这种颜色,它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它担心睡眠不足会加速它的衰老,而对衰老的焦虑又进一步推动了睡眠情况的恶化,一天晚上,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每当它下意识地度过一段在当时看起来平淡无比的人生时期时,就和那些难堪的时刻一样,它会在日后的某个拖延多时的间隙里怀念起过去那个活在记忆里的虚假的自己,在一切还没开始时,它身无长物,所以它目空一切,它知道在前方的空气里存在着它能想象到的全部谜团,一开始的它相信没有什么关系是牢不可破或不可失去的,也没有什么人能威逼利诱一名张狂自在的乞丐,那时候的它能随时结束一段恋情,随时将一位朋友丢进黑名单里,它把经理和老板看成年迈又迂腐的猿猴,一看到它们时常使用的语言与被滥用的符号就发出不屑的冷笑声,它随时准备辞职离去,因而没有任何一位经理能威胁到它,它虽然能够立刻站起身,但还是漫不经心地分辨着几种行为之间的边界,以使自己不受到过于严重的波及,而现在的它甚至不能接受一丝一毫的亏损,它在职场上大约花费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它还有充足的前进空间,况且它也绝不忍心再从这儿离开了,当一位新来的员工怒气冲冲地跑上来找经理的麻烦时,卷椅类定睛望着他的脸,从他饱含恶念又自私自利的癫狂中体会到了一瞬间的安慰,但它很快就想了个法子把他开除了,这件事之后,它开始不择手段地对付那些比它强壮的年轻人,它应激般地反对它们的所作所为,几乎影响到了自己冷静的判断和沉稳的思考,在这段时间里,它不时与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发生冲突,再后来,它先是变得无所适从,最后就让一切都放松下来了,它的视力不断衰退,它的怒火消散一空,它见了任何人都想上前去打招呼,很快,它在经理的位置上节节攀升,但就连它自己都不清楚它究竟比别人强在何处。 在刚开始负责管理经理的那几天,它碰见了搭格池,在它遇见过的员工里,他是尤为特殊的一个,卷椅类认为这位年轻人时时刻刻都在不着痕迹地向它表露忠心,但它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它当然也无法说他是个擅于献媚的人,其实,在它的印象里,搭格池往往不向谁抛出橄榄枝,他惯于同别人争吵,这些争吵似乎出发于他自己的兴趣,而不是为了什么实际的目的,当那个穿着新衣服前来上班的员工撞上搭格池之后,在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规模惊人的争吵,卷椅类过去总把潮流和年轻人给联系在一起,至少在它年轻的时候,它们是这么干的,但搭格池那时候就像个倔强的老顽固,对同事衣服上不合常规的地方逐个进行尖酸刺耳的抨击,这位受攻击的同事也适时给出象征着不肯服输的坚韧回应,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卷椅类能听出他们的教养、风度、朴实、忠厚,诚然,这位被搭格池盯上的同事落了下风,但他并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家伙,他的话语之间自有一股酝酿已久的力量,但搭格池在争吵上的经验隐隐压倒了他,更何况,搭格池的主动出击让不设防备的他陷入了被动的僵局中,在他们的争吵进入到最后阶段时,卷椅类站出来制止了它们。 事后,它考虑起该怎样解决这件事来,它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快就变得融洽起来了,卷椅类不敢肯定这是否是他们商量出来的拙劣的障眼法,它询问了一番其他员工的意见,他们都说,搭格池是个直爽的人,卷椅类半信半疑,等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它宛若一条堆起来的灯笼裤一样躺在办公桌后面的工学椅上,它听到手机的几个位置有铃声骚动,它不情不愿地打开手机,看看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扰它,它看到一条讯息在屏幕正上方悬挂着,一位它之前从未见过的联系人告诉它,搭格池是个直性子,这句话没在屏幕上待多久就消失了,卷椅类急忙打开软件,点开这位联系人的头像,在它摆放在办公桌上的小镜子里,它什么都没看到。 搭格池把口香糖的包装纸和嚼过的口香糖一同丢进罐子里,接着又把盖子合上,他又开始一圈一圈地使用那个绿色的瓶盖。卷椅类问他,我们该去哪儿吃午饭?搭格池回答说,我看只能点外卖,我们错过了吃午餐的最佳时机,我不知道那些餐馆是否还会为我们提供食物。他们会抓住一切稍纵即逝的机会为我们提供食物,卷椅类心想。它让搭格池帮它也点上一份,它待会儿给他转账,他们一边说,一边朝楼层中心走,许多来这儿游玩的顾客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他们,这让卷椅类感到些许讶异,几个来找他们问路的顾客全都被搭格池拦了下来,在给第四名顾客指过路后,他悄声告诉卷椅类,他实际上还没能点上外卖,他的优惠券过期了,他需要邀请一名新用户,卷椅类对他说,快点让他们过来,我付给你钱。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点,以防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听到,在商场厕所门口,有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顾客倚靠在墙壁上,像是在等谁从厕所里出来,它们把厕所改装成了胶带丛林的样子,有员工对卷椅类说,我们应该在厕所的某些隔间里饲养原地貌中时常出没的野兽或毒虫,这件事未能得到议定。 这位顾客大胆地走到他们身边,他亲密地俯到卷椅类的肩膀上,冲着它的耳朵低声念叨了几句话,像是要证明自己问心无愧似的,它清了清嗓子,大声回答这位顾客。 我们这就带您过去。 在一开始,它和搭格池把这位客人夹在中间,他们肩并肩地往前走,通过刚才的一阵交谈,它得知这位顾客携带着塑料瓶进入了商场,这则悦耳的消息让它的心情立刻变得愉快起来,他们两个不停地找这位顾客搭话,以期从他松懈的话语里钻研出某些有利于商场盈利的信息,他不像看起来那么粗野豪放,如果你仔细揣摩一遍他走路的姿势,那么你很快就能发现,他比这儿的任何人都考虑得更多,卷椅类这样想。 您今天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来的?搭格池问他。和您一样。您今天没去工作吗?我特意请了假,找到了这个闲暇,我认为来商场散心有助于工作顺利进展。它们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它们一路来到商场内最喧闹的地带,柔和的霓虹灯和震颤的音乐朝他们的胸口附近轻轻敲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告诉它们你们没来错地方,许多顾客像登山运动员一般沿着长梯爬向那个巨大杯子的杯口,天花板周围停满了搭载了木制音箱的隐形无人机,它们随时都能把失足掉下梯子的顾客们打捞上来,这儿的大理石地板早就被替换成了硬质气垫,在卷椅类的工作生涯里,这儿没有发生过一起事故,每每想到这儿,它都要情不自禁地蹭蹭自己的下颚,这在商场里是表示自满的动作,过去,有一位执着的顾客不愿相信它们的安全措施和应急方案,这位顾客日复一日地来到商场,日复一日地爬上长梯,日复一日地从梯子上跳下来摔在地上,事实上,他每次都被无人机给接住了,他从来没接触过商场的气垫,这些气垫踩起来就像最坚硬的砖块或石头,可它们比洗澡时身上沐浴露的泡沫还轻柔安全,正是这种看似坚固的触感勾引出了许多顾客对商场地面的担心,也许那名固执的顾客也是其中一员,起初,商场的工作人员们都是这么想的,坦白地说,就连卷椅类也这么想,但随着对这名顾客的了解的逐渐加深,他们打消了这个怯懦的念头,这位顾客慢慢出了名,之后的一天,他被其他顾客的手机摄像头团团包围,当他思索着该如何从梯子上跳下去才能砸穿商场奢华的气垫时,顾客们把手机对准了他,于是,就和我们所猜测的一模一样,他仓皇地举起了手,像是在向人们求饶,他身体两侧的几架无人机抱走了他,在空中滑行的路途中,这些迷人的机器身上的音箱适时地播放了一首风趣热辣的快节奏歌曲,人们把这位顾客的脸部表情制成表情包,在短视频里用上了他的叫声,并把这些曼妙的声音当成视频的背景音乐,这些有关他的元素在网络上广泛流传,卷椅类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把这位顾客的海报张贴在商场外面,吸引来许多对这位顾客有印象的其他顾客,总的来说,它的这一策略较为成功,尽管人们很快就忘记了他,但卷椅类的上司告诉它,它为商场多赚了不少钱,卷椅类下次是在郊区那片风景宜人的度假胜地里再见到这位爱从梯子上向下跳的乘客的,他穿着一件五彩缤纷的时尚短袖,裸露在布料之外的肌肤上涂满了微微发亮的防晒油,他请卷椅类坐在他对面的那把沙滩椅上,它试探着坐了下去,这位它们商场过去的常客告诉它,他最近遇到了一位在公共电台工作的主持人。 我想爬上去。跟着它们过来的顾客朝卷椅类说,也许他看出来了这儿谁能掌握主导权,它默默地拍拍顾客的肩膀,鼓励他爬上去,于是他爬上去了,他刚踩在长梯的软垫上时还神气十足,等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了,许多站在下面的顾客纷纷鼓掌跺脚,有人咒骂他应该立马爬下来,别堵住他们的路,这些仁慈的骂声激励他继续向上攀爬,他在梯子上转过头跟这些朋友一起起哄,卷椅类欣慰地望向四周兴奋活泼的人群,检视他们手里尺寸不一的塑料瓶,顾客们轮番把瓶中漆黑的可乐倒进面前这个冷硬倔强的巨桶里,工作人员们对里面的可乐做了防腐处理,顾客们把可乐瓶摇来晃去,然后猛地扭开瓶盖,让里面的可乐喷溅出来,墙壁上悬挂着的织物和肖像画都被浸染成了另一种颜色,在卷椅类的授意下,商场的员工们把他们自己的照片挂在墙上,供顾客们取乐,有一位快要退休的员工告诉卷椅类,一到周末,当他在家里休息时,他总觉得口干舌燥,就连脸上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白斑,等他回到商场,一切问题都不会再出现了,卷椅类为他安排了商场里最出色的医生,商场的医疗室专为这些生病的员工所开设,那位医生检查了一遍这名员工的情况,之后医生告诫他不要喝瓶装可乐,卷椅类把他的肖像画从墙上取了下来,除了员工的肖像画之外,任何一位朝大桶里倾倒可乐的顾客也能把自己修理过的照片贴在墙壁上,如果他们不了解该怎样让一张照片变得适合一面商场里的墙壁,那么卷椅类相当乐意朝他们伸出援手,在它来这座商场工作之前,它专为那些理发店里的客人拍照,好让他们看看新的发型在一张照片上是如何呈现的,它至少会为客人们保存两张照片,分别是理发前和理发后的,凭借它还算出色的拍摄技术和对图片的修改手段,它能让很多客人满意,即便他们照了几次家里的镜子后就后悔不已。如果这位客人能爬上梯子顶端,那么卷椅类准备亲自为他拍一张照,还是算了,它忽然想起搭格池还跟在它身边,刚好,它打算借这个机会测量他拍摄水平的深浅。在顾客们的哄闹声中,他已经快要爬到梯子尽头了,卷椅类为他鼓了鼓掌,接着就停了下来,它望见远处的人群里伸出了一只长长的胳膊,正对着它不断地招手,它顿时察觉到了一股被生硬地打断了的屈辱,它向着那只手快速走了几步,搭格池紧跟在它后面,那只手像在与它作对,静静地回到了人群里,就在这时,把它围起来的那群顾客,把它挤在中间的那群顾客,他们发出了新一轮更响亮的喊声,那位总想着倚在厕所的墙上的顾客总算爬上了梯子,扒在了这个巨大杯子的杯沿上,他回过头来,朝下看,在顾客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到了卷椅类,他给了它一个求助式的眼神,在顾客们的推搡下,它和搭格池也爬上了梯子,他们的体力比大部分顾客都充裕,它们对这条梯子是那么熟悉,它们没费多少力气就爬了上来,在那个巨大的杯子里,顾客们的可乐酿造出了一片黑色的海洋和汹涌的漩涡,它生成的无垠气泡直冲云霄,在气泡的影响下,所有无人机都避开了这片区域,卷椅类在可乐海洋里看到了一个半躺着的人,它把两只手叠在一起,像一只人鱼般漂浮着,它不知道它在这儿待了多久,它怀着人们的热恋和嫉妒,孤身一人在午觉后孤独地起伏,它展示出了它肥壮的一成不变,甜润的黑色液体覆盖在下个步骤上,激荡出立体声的洪水咬住了它臃肿的脚跟,顾客们宽容地接纳了它的偏见,卷椅类准备了一卷赭石色的录像带和一套疲乏寒酸的腹腔,等它漂过来时,在这个足以同时容纳数十人的梯子上,与它们一同站着的那名顾客拧开瓶盖,把塑料瓶中的可乐全部倒在了它头上,它再次沉了下去,沉进了这个巨大可乐杯子的杯底,他们想看看它是否还能再浮上来,他们两个胸有成竹地拉开桌上蒙尘的台灯开关,用手电筒照它消沉的侧脸,卷椅类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们两个分别搬了张小巧简陋的临时椅子坐在它旁边,拿出精心考量过的问题撬开它的心门,他很快就放弃并背叛了它,他提供了一条信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他玷辱了我们之间本该牢不可破的契约,听了这话,他们两个坐得更近了,对于他们正在实施的行为,他们抱有更深沉的把握和更残忍的决心,它想从这密不透风的败地里取得胜机,在这样无依无靠的境地中,它只能依靠它自己的才干来化险为夷,他一下一下地扇动手里华美的羽扇,眼前迟钝且充满得意的动作让卷椅类的视线毫无悬念地分解了,它感到口干舌燥,它再一次想接触湿润丰满的土壤,他们两个像是早就认识了,像是从儿时就一同成长的兄弟或朋友,他们一同就职所带来的工作经历让他们在职场上踩上了波浪外的冲浪板,它多年的见识与阅历低沉地告诉它,它马上就要被不择手段地击溃了,这声音和它清晨随意熄灭的催促之火是多么相像,它那根生长于执掌了夜间睡眠的双手之上的健康手指安静又顺遂地抚摸着躁动的手机屏幕,如果条件允许,它设置了各项不堪一击的游戏般的考验,杂乱又直白的考验反而加深了它对自己财富的自豪印象,它坚信它就是它的救星,而等到他们两个如临大敌般地把它围起来时,它先是挺起脖子,随后感到窒息,他们再一次问它,这些生命是如何维持下来的,它们是从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滋生出来的?它再一次回答他们,再一次寻找易被戳破的借口,再一次像个无赖一样晃动舌头坚定不移地抵赖,通过他们略显动摇的眼神,它几乎得出了它大获全胜的结论,可他们接下来问出的话冷峻决绝地粉碎了它厚颜无耻的卑劣想法,无穷大的孔眼之间上演了一场单纯动人的穿针引线,他们打猎,他们聊天,他们相信猎物的哀鸣,但不相信它所说的温驯谎言,它请求找寻一个能坐在一起切割食物的场所,弯曲的诋毁联系起来,卷椅类热切地推开发梢,刹那间,房间里沉默下来,它想着借着这份转折告诉他,他们的情报上出了误差,这么一点小小的误差就导致了眼下的无端过错,现今,只是路过渡口就能捡到一张单据,细腻的纸片边缘布满锋利的倒刺,稍不留神就在手指上留下了一道艳丽的伤口,鲜艳的伤口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雾气,你们被这些飘渺的推销者蒙蔽了。它为自己狡辩的话语里充斥着它苦心挖凿的敬意,只要能稍稍骗过他们,它就有把握暂时地匍匐在地,遗留在被他们忘却的和缓气体的托盘里,天气预报上说,今天要下冰雹了,它新买来的伞还没到,快递员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堵在了半路上,名贵的物件以它不熟悉的顺序排列出来了,那位相识已久的金币露着羞涩尴尬的神情走过来了,透亮的窗户外,站在一间被无情弃用的书库里的灰毛老鼠直起身子勇敢地回应它慌乱无助的视线,它曾不遗余力地研究并崇拜过的一位伟大作家死在了闹市里的某个画框里,卷椅类认为她是为我们的时代写下第一个字的作家,它曾深入地欣赏并羡慕过的一位赫赫有名的作曲家在街头闲逛时被一只独眼的秃头河马含在嘴里,叼走了,人们是在一张位于居民区的羊毛地毯上发现他的,他的一只手被锁在了保险箱里,多年以来,人们想尽办法破解那台电子保险箱上的声音锁,好让这位作曲家的遗体能完整地回归到我们的世界里,近日,一名资深的评论家说她在这件事上挖掘出了最新的进展,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通过各类媒体传播到我们的眼睛里,并贴心耐心地嘱咐我们,如果这个电话打不通,她还有另一个应急号码,等卷椅类的目光越过那只灰色的老鼠,来到它身后的那片布满星期天的墓园当中时,那只裹着无尾礼服的蛇颈龙正恳求烛光去栽培她的杏树,卷椅类打量起她的杏树林,她对它说,你忘记了该怎样拿起你的修正液,抄表员在它身后发出一阵唢呐般的哭泣,蛇颈龙把一排倒扣在脚掌上的木碗伸到它面前,它不假思索地从那里面挑了一个,旋即又把手挪到了另一只木碗遍布纹理的粗糙的碗底上,它觉得它的手伸进了一片瘦长的陷阱之中,等它回过头来,站在它身后的发牌员发出了一阵黄昏般的蜡烛声音。 厚重的窗帘受静音挂钩的牵引沿着结实的横杆向两侧穿行,稀疏的光线钻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房间,等到叶片完满地升起,明亮耀眼的光线将屋子内的暗淡与尘埃驱逐出去,走廊上传来数十种不同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这些声音全被紧闭的房门和隔音的墙壁排除在外,它躺着的这张床时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就像有某种欢快的小动物躲在床底,天花板上的吊灯做了隐蔽处理,以免照射到躺在床上的人的眼睛,它躺在纯白色的床单上,两只手微微举起,悬在空中,它的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它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无所事事地在这张床上躺着,人们围在一棵粗壮的柏树旁边,突然间,它的双腿蜷缩起来,不一会儿又缓缓伸直,卷椅类揉了揉自己酸痛发痒的小腿,轻轻捶打了几下肌肉和膝盖,当它的手腕触碰到膝盖的时候,它体会到了一阵猖狂的跳动,它的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不听它的使唤,前几天,它体内突然多出了一股用不完的精力,它在大街小巷里闲逛,在旷野平原上奔跑,它的腿因而疼得让它无法忍受,它认为最近几天里它不可能再无所顾忌地使用这双腿了,尽管它不愿承认,但它还能勉强地走上几步,忍耐着腿部的剧痛走上几步,它把腿伸直,接着又缩起来,再伸直,再缩起来,在这一过程中,它始终把手掌紧贴在膝盖两侧,它只用了一只手,所以另一只手还能派上用场,据它的一位朋友所说,这样做有诸多好处,譬如说,它能让你的双腿慢慢舒缓下来,卷椅类决定照听到的这番话做,它张开嘴巴,把舌头压下去,朝腿上吹气,它听说气体流动和发出的声音大小有关,它对此半信半疑,卷椅类慎重地瞥了一眼在它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它运动着的彩色屏幕吐露出斑斓的变化,这让它考虑到了它熄灭后的样子,它的声音激昂且亢奋,但卷椅类没让它肆无忌惮地张开嘴巴,它急切地按住按键,让进度条迅速衰减,它警惕地辨别起四周的环境,某些不详又惹人厌恶的声音揪住了它,它意识到附近有一只准备好拿它开刀的蚊子,卷椅类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关上,它把操控它的那只手也抽出来,让它与另一只手汇合,两只叠在一起的手置于某个平面上,一只气势汹汹的蚊子在另一个平面上盘旋,当它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就能抓住它,当它得意忘形的时候,它就落进了我们的双掌之间。我得品味那种精明的得寸进尺,既要掠夺走我的带来快乐的目的,又不能被一声雷鸣般突兀的惊响捣毁,卷椅类认为,这只蚊子就这么想。它瞅准时机,拍了下去,两只手掌合在一起所发出的响声把它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它搓了搓那双泛红的手,这在寒冷的天气里给它带来了一缕细微又宝贵的暖意,它想出去走走,可外面的天气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去年冬天,它戴着围巾和保暖的帽子走到满是积雪的街道上散步,一副深栗色的手套被当作它秋天迟来的礼物塞进了它的门缝里,等它迎着清晨熹微的光线从床上爬起来时,那副手套立刻跃入了它的脑海,卷椅类戴着手套走到了房子外面,昨天的晚间新闻说,在某些街区里,居民们看到了成群结队奔向海边的一座公寓里的雪人,坐在浅白色的讲桌后面的那位主持人化了淡妆,卷椅类通过电视台在屏幕上张贴出的不太清晰的照片看到了那群报道中提到的雪人,雪人们的脑袋上都插着一朵枯萎了的牵牛花。那位主持人接着说,经过我们的调查,那栋公寓在几年前就无人使用了,新闻上说,记者们还在追踪这件事,请关注我们的后续报道。 它不禁想到了那双手套,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份礼物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仔细想想,它大概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了,眼下又是一个新的秋天,在这一年里,当它懒散地倚在床上回首眺望时,它的脑袋愈来愈疼了,床头上的相簿好似一台纷杂的吸尘机,将它的目光和记忆悉数吸进了它的体内,身边的人都想方设法劝导它,盼着它能改过自新,但还有那么几周的时间,这些短暂的时间给了它不切实际的底气,人们语重心长地规劝它,你绝不能再这样揉捏耳朵,卷椅类比他们更明白及时行动的重要性,上个月,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前来拜访它,他背着的那个古怪的皮革背包里躺着他工作时要用到的工具,征得他的同意后,卷椅类好奇地将背包上的拉链拉开,拉到一半时,背包的拉链甚至卡在了那里,它没敢用力去拽动它,只好以一种审慎又包容的态度对待它的过错,我的气度成了我的软弱,它想道。稍后,它的亲戚替它拉开了拉链。 膝盖和腿上躺着的本子被掀开了,卷椅类用两支笔在本子上写字,拥有四个凶恶脑袋的古老野兽盘问它,让它说出一架飞机是在雨天还是阴天航行的,腰椎上传来了酥麻的奇妙感觉,它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最好下去走走,那时候,在那位亲戚替它拉开背包的拉链的当口,卷椅类一不留神看到了它的那双瘦骨嶙峋的腿和凹陷进去的小腹,显然,这是疲劳过度所带来的并发症,假若一个迷途知返的学徒要重新回到大师的膝下,那么他必然要先提出一个让他困扰又让他难以开口的问题,它看到他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了一盏发黑的矿灯。在那个污秽的矿井里,他说,我们辨认不出我们此刻所享有的具体的方位,技艺再纯熟的矿工也会在矿井里变成无头苍蝇,矿井入口处的琴手向我们兜售特制的琴弦和糖果,跟他道别后,我们就再也看不到活人了,他让我们用带着骚味的过期糖果充饥,他让我们用牢固的琴弦固定住矿井里碎裂了的路面,我和我的同事们像个裁缝一样在矿井里修修补补,直到把手里的琴弦用完,我们也没找到任何一块有价值的矿物,不仅如此,我们没看到任何一个我们的工头让我们寻觅的其他矿工,工头对我们说,那些先我们一步迈入矿井的矿工们比我们更了解这片矿井的秘密,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用不着他来说,我们认真听他说话,他说,这片矿井和我们矿场另一端的一片花田紧密连接在一起,当前往花田游览的人们在馨香与静谧中漫步时往往总能听到死亡般的敲门声与冷漠淡雅的注视,有一个富有探索精神的孩子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朵惹得她耳朵发痒,好似雪片的玫瑰花、拘谨沉闷的郁金香、面对高楼大厦表现出亵慢的紫罗兰、曼陀罗的金盏菊、吸引台风的三色堇、受美术家宠溺的睡莲、破获一起焚烧报纸案件的水仙花、以及中风的两鬓斑白的彩绘百合花,位于这片花海中的孩子确凿无误地听到了地下传来的明晰又闷厚的声音,随后,一个戴着沾满泥泞的芥末黄的矿工头盔的矿工从地下深处钻了出来,孩子注意到了这位矿工,她走过去摘掉它的头盔,看到了它的脸,它的脸饱受蜂蜜与城堡之苦,皮肤与皱纹间挤满了粉刺和汁液的叹息,孩子给它端来一盆清水,示意它洗洗脸,它摇了摇嘴巴,吐出了一颗被咬碎的糖果,远处坐在扶手椅上的园丁急忙吹着口哨跑过来,告诉它不要在花园里乱丢垃圾,它点点头,额头上有一行题词,脑袋前方的头发被剃刀刮得干干净净。 如果你想修修自己的矿灯,那么我就帮你修修你的矿灯,卷椅类的亲戚没拒绝它的好意,这让它吃了一惊,它不自信地拿起那盏灯,从各个角度检查了一番,发觉这位亲戚的矿灯并没有什么问题,霎时间,它感到手脚冒汗,肋骨酸痛,脸上钻出了几颗莓红色的痘痘,它下了决心,把矿灯交还给这位亲戚,他拉上拉链,背好背包,询问卷椅类想让他留在哪儿?卷椅类告诉他,挑个你喜欢的房间住下来,我们好久没见了,不是恰好能趁着这个罕见的机会好好聊聊天吗?他们坐在房间内的两把高脚椅上聊了几个小时,其间,卷椅类从那里面品尝出了陌生的意味,这些让它诧异的陌生和这位多年未见的亲戚无关,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几乎一点也没变,他和它脑袋里的形象似乎完全吻合,但从他们之间的对话里,它明白它变了很多,变得并不彻底,并未改头换面,但它身上已经有了让它失落的气氛,这场谈话渐渐滑进了沉默里,第二天,这位亲戚为它做了早饭。 卷椅类在床上翻了个身,它把遥控器摸过来,打开床铺对面的电视,它在手机里的几个应用间来回查看。在它一个人待着时,它会浑身无力,如果它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的话。尽管这些声音是来自世界另一头的屏幕之后的,但音量的高低依旧能起到作用,它翻身时,床单缠了上来,像是要把它吞下去,它打了第二个滚,想起这样铭刻在心的动作具有一定的召唤性,具备相似性的条件把它往日的痛苦和紧张再次唤醒了,假如还能再一次满足眼下的境况,它说不准会再品味一次让它的头发一根一根失望地飘落的迫近,卷椅类霍地站起来,熟悉的提示击醒它又挽救它,红色的图案拽起了脊背上鼻翼上的汗毛,发光的容器运用饥饿贪食的态度催促它把进食器寻觅回来,卷椅类的身子探了出去,它的手在床边的柜子上摸索,那儿很冰冷,它的手冻僵了,那儿纯洁的落空给它的意图发送了一封未封口的道歉信,卷椅类提起信封,把它倒过来抖了抖,一张折了几次的白纸落了下来,它开始浏览信上的内容,看来它得离开这儿,懒惰与寒冷摆布了它,而它任凭它们施展庸俗奸诈的手段却无计可施。我把充电器放在哪儿了?卷椅类这样想道。昨天它给手机充了电,它是在哪儿充的?没在家里,中午时它开车去了一家新开业的餐厅,不,不是,它昨天没开车,汽车的仪表板出了问题,前天晚上,它没把车窗全部升上去,因此留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第二天早上,等它下楼打开车门后,它一眼就瞧见了仪表板上沾着的粉色泡泡糖,卷椅类走进物业办公室,要求他们为自己调出车辆附近的录像,核实过它业主与车主的身份后,物业坐在散发幽光的电脑屏幕面前,一声不吭地移动鼠标,时不时地按压键盘,没多久,他们指着面前的屏幕,示意卷椅类过来一同观看,它看了几眼那段被截取出来的录像,看到有几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偷偷摸摸地接近它的车,然后朝里面扔东西,它确信那就是粘在它车辆内部的泡泡糖,于是它进一步要求他们让它看看究竟是谁干了这件事,他们把录像拉近,把脸庞放大,他们发觉这些孩子用一张张廉价的塑料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卷椅类得到了物业的保证,它们说一定会在今天中午之前查出究竟是谁嚼了那些泡泡糖,卷椅类看了看播放录像的那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它慌不择路地点了点头,然后冲到街上,找见了整齐排列在一起的共享单车,它扫了码,骑上车走了。 中午,它骑着车子来到一家餐馆,找了个位置,一个人坐着,它把充电器从包里取出来,将插头插进膝盖前方的和中间部位的桌腿融为一体的插板里,桌面上模拟动物头骨制成的餐具盒跟许多条捆扎起来的彩色吸管摆在一起,几分钟后,卷椅类用其中一根吸管吸吮玻璃杯里的仙人掌汽水,让它不舒服的是,用餐过程中,坐在它一侧的一位客人始终有意无意地模仿它的动作,当它察觉到这一点时,卷椅类把这当成了对自己的挖苦和蔑视,它立刻从自己的那张餐桌那儿离开,冲这位客人的方向走过去,他好像被吓了一跳,赶忙抬起头看向卷椅类不怀好意的脸,他的脸上除了皮肤什么都没有,卷椅类接收到了他那种无辜的心绪,它觉得自己搞错了人或是冤枉了它,它闷闷不乐地走回去,坐下来吃了一会儿,不出所料,在它处理剩余食物的过程中,这位客人还在学习他吃饭时嘴巴上下平移的幅度、手指使用餐具的力度、咀嚼食物时发出的含混声音、饮用汽水时吸管里传来的响声,卷椅类又看了过去,但他好像根本没看到它,它很快就用餐巾擦了擦嘴,结了帐,骑上车回了家。 它结账时,手机的充电器在哪里?它把它从餐厅带回来了吗?也许坐在它旁边的那个家伙是个小偷,这些小偷主要在餐厅、电影院、商场等人群密集的场所活动,他们总是一起出现,一起消失,如果你的运气够好或是你足够敏感,那么你很有可能会在人群里抓到一名正把手伸向你的财物的小偷,这时候你该怎么揭穿他们?值得注意的是,这附近一定有数不清的与他一同犯案的同伙,卷椅类想起它就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它抓住了一名已然伤害到了它的小偷,但一位年迈的老人对它说,让她帮忙把小偷送走,卷椅类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几天后,它在新闻软件上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脸,出现在一场盗窃案里,还有一次,它从朋友的口中听说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件过去了许多年的事,她说,她在地铁上抓到了一名小偷,那时候的科技还不够发达,人们很难恶声恶气地呵斥地铁里的闪光灯,她一看到这位小偷,立刻就给他拍了照,并当众唾弃了他的这种盗窃行为,没想到地铁上的其他乘客马上就讲了起来,他们顾左右而言他,围着卷椅类的这位朋友说了很多话,她听出来了他们究竟想说些什么,尽管他们不承认并极力掩饰,但他们毫无疑问是在为这名小偷辩护,发现这位小偷时,她气愤不已,因此说了些正在气头上的话,她说,她简直怀疑地铁上的乘客全都是小偷,她这几天遇到过许多件类似的事情了,她说这话时并未把它当成什么严谨的结论,但这些乘客出来反驳她时,她愈发确信他们全是这位小偷的同伙,他们是一个井然有序的盗贼团体,她意气风发地对卷椅类讲。 假设它的充电器真的被那个餐厅里的小偷偷走了,它该去哪儿把它找回来呢?它思忖了一阵子,最终决定把它给放弃掉,这并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它懒得再费精力去把它找回来了,更何况,它知道餐厅和地铁周围没有什么成群的小偷或窃贼,那个餐厅里的食客也并不是什么老谋深算的小偷,它只是想把它给欺骗住,把它给固定住,它只想嘉奖它的忘恩负义。 四 卷椅类心有不甘地跳下去,开始搜索纠缠在一起的隐藏在寻常景物里的线,它穿上鞋,踩在温暖的地面上,暖气让它的鞋垫变得和缓又舒适,这种柔和的触觉粘住了它的脚掌,它的行动连带着它的速度都被心甘情愿地放慢了,在陌生的街道中保持清醒对它来说是件难事,卷椅类身体的各个角落都在告诉它它们力不从心,但不论如何,它目前的状况要比前几天好得多,也许这是种超越规范的安慰,可至少还能保持健康,至少还能去找用于充电的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而在精密的仪器笼罩下的接待室中,那些颇有闲情雅致的宾客们恐怕已经聚在一起来等待一位见多识广的同道中人述说他昨天夜里究竟去了哪个有趣且热闹的游乐园,他们不太喜欢去凑热闹,这里所说的热闹是那些人尽皆知的热闹,卷椅类想着,他们把这种被过多地阅览体验过的感受视为过于活泼的庸俗,另一方面,掌管充电装置的人把精力及时间交付给了冷冷清清的行当或领域,他们只会爱上他们当下正执着地观察着的众多事物之一,此前,一位销售经理曾问过它,我们该如何吸引这些贵客呢?卷椅类明白他只是为了同它交流片刻便抛弃了安稳的骨气并让自己置身险地以便从它的举措中吸取教训进而得出结论,而它也的确具备他想看到的这些特征和观点,一个死亡方面的天才可以帮助人们度过两段岁月,先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曾经秘密地在床铺之下的腐臭木板上刻下一行字,卷椅类成功地看到了他留下的这行字,现在天色已晚,它要从床上爬下来,去找充电装置。 它走过堆满垃圾和剩菜剩饭的地板,并且小心又慎重地避开它们,地上的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绊倒了它,它扑向前方,在倒地之前扶住了两旁的墙壁,这些墙壁被翻新维修过,它刚搬进来时,装修发出的吵闹声惊扰了住在它周围的邻居,邻居们纷纷跑来同它交涉,它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地向他们致以歉意,卷椅类只能让他们把装修时间安排在休息日和休息时间段之外的时间段里,那位销售经理帮它整修了这些墙壁,当时他打算向他问的问题其实没什么回答的必要,虽然他是个谦逊有礼的人,虽然他的胸怀比大部分人都要开阔,但卷椅类坚持认为他不会听进去它说的话的,它说的话越有力,销售经理的内心深处就越会升起一团稠密犹豫的怀疑的烟雾,他会这样想,他会把卷椅类的说辞当成一种不怀好意的诡辩,而卷椅类当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它给出的答案全基于生活经验,它的智慧比不上坐在它面前与它探讨的销售经理,不过在如何招揽客人的方案上,它自认为它说的话比这位销售经理要可靠不少,像他这样的天才它见过很多次,他们是稀疏的失败丛林里的野兽之王,你总能从他们身上总结出辉煌或胜利所必需的因素而很难从那里面望见失败的狼烟。因此,当卷椅类说出这番话时,它知道这位销售经理已经被它彻彻底底地说服了,即使他还不肯承认,但这一次的念头已经在它身上刻下烙印了。 卷椅类看到那些垃圾里有几张它写下的便条与欠条,这些粘在一起的球状垃圾被人掀开,它们里面的一些包装纸被撕下来收藏好,其余部分则完全被当成了不可回收的废料,里面有几张被它的销售经理聆听过的已经碎掉的同果核躺在一起的打蛋器联名款的老式唱片,他时常用他记忆里的事物来抨击挖苦隧道里发生着的一切,卷椅类听到了观众们挪动椅子的声音,它想起销售经理把那些带来快乐和轻松的通俗事物羞辱得一文不值,这类举动让卷椅类感到伤心及愤怒,它清楚地看到他采取各种方法来诬害一些常见的寻常的景观,他癫狂的一言一行让卷椅类为他而感到惭愧,每天早上阳光还未漫过屋外的马路与楼房之前,它都替坐在老虎窗前拆开保鲜膜的销售经理默念白杨树和堆积成山的信札的名号,渴望能让他带着忏悔之心安静下来并享受解脱之后的短暂安宁,可他并未就此罢手。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他没从那些优雅高尚的事物里学习到任何东西,他只把它们当作自己攻击其他事物的工具,他只想获得这样一种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看似坚固实则并不存在的依靠,他无法从令他心醉神迷的事物中学习到一丝一毫饱含光彩的宝贵之处,如果他抱着学习的态度去做这件事,那么他注定无功而返,如果一位通过了道德检测仪器检测的标准的好人出现在了销售经理眼前,那么他那令人信服的道德上的光芒会引领销售经理去抚慰那些不具备行动能力的呆愣愣的橡胶人,如果他听到了一首把音符编排得错落有致的极具艺术性的音乐,那么他会立刻把那些注重于捕获听众第一时间的听觉的较为通俗的音乐狠狠地钉进门板里,他把他人的道德当作自己丧失道德时的安慰,他把他人的才情当作自己与他人发生争执时的谈资,一个在自己所在的领域中以及平日的生活里做得越完满的人就越能得到销售经理张狂的信赖,他所铸就的这种无穷无尽的情感把他塞进了一个拥有四道门闩的暗礁之中,销售经理看着来往的船只因他而落海遇难,但他推不开身体周围的门闩,只能坐在那里仔细考虑玩游戏时该使用手柄还是键盘,卷椅类知道这就是他的销售策略,这就是他那专走捷径的嫣然智慧之所在,当卷椅类看到想到这位销售经理那自大自私的嘴脸时,他用他那宽广的克制抚平了自己胸上寂静多时的沉郁创伤,销售经理挑选出了一批凶狠的犯人来让他们展现出自己慈爱的一面,穿得富丽堂皇的客人们被这种特制的善良深深地迷倒了。 他是那样富有魅力和天分,卷椅类在跟这位销售经理共事的日子里学到了数之不尽的知识,他那看似愚蠢的策略和那看似自大的宽容让他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他给了卷椅类少有的自制力与毅力敦促他从床上跳下来前来寻找充电装置,而在走过这段满是垃圾的路途后,它总算找到了充电装置。 它一边想着以后要让他们勤扔垃圾,一边把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的线条解开。 示檐贝看到那只从商场里买回来的螃蟹再次爬了起来,它断掉的那条腿多半还没完全愈合,连月来,天花板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气团,示檐贝第一次注意到它们的时候正忙着和快递员解释究竟该把包裹放在什么地方,她想让这位快递员把快递包裹送到门前,可对方并不同意,就在他们激烈讨论的时候,一次漫不经心的抬头把那些气体带进了她的视线中,猝不及防的景象给了她小小的惊吓,她忍不住闭上了嘴巴,电话另一头的快递员抓住这个机会把电话挂掉,示檐贝下楼取出快递回家后发现那些气体消失了。 第二天,正值周末,她躺在床上还没醒,一阵急促又不失礼节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深沉的睡眠和她的躯壳粘连在一起,示檐贝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就好像那些敲门声是确切无疑的错觉,几分钟之后,屋外安静下来,屋内指针移动的声音仿佛停滞了,这片荒寂冰冷的空间让她觉得不适应,一个可耻的卑微念头求着她妥协,她又听到了气团蔓延而出的动静,自从客厅里的钟表电池没电后,她就把那块用了许多年的表摘下来了,这块表被她放在了卧室门的背面,用来填充那么一块空白的地方,同时也适时地提醒她,在她关门时,她必须控制好这一动作的力度,如果你关门时关得过重,那么整栋楼都能听到门板碰撞在墙壁上的声音,接着响起的就是婴儿的哭声、成人的怒骂、听到这些响动而发出的嘲笑和催眠曲一般的鼓掌声,现在她门口的敲门声一定已经传播到了这栋楼的各个房间里,他们一定听到了。 示檐贝走向门边的时候把脑袋扭向窗户外面的那棵纺锤树的树干上,她凝望着那棵树上奶油色的藤蔓和鲜橙色的牛皮秋千,在有些日子里,住在这附近的孩子坐在秋千上谈论昨天发生的新鲜事,她把手贴在门把手下方的感应器上,很快,大门应声开启,它站在门口,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不熟悉的场景。我听说,你是这一带耳朵最灵光的人。卷椅类说道。 它听谁说了这些话?示檐贝思考着,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方式简单地总结过她的特点,她只在浏览网页时看到过与这件事相关的广告,制作者用颜色各异的字体向她描绘了一幅生长在脑袋蜷缩起来的购物车里的情景,假若不为这件事而鼓励自己,那么她会觉得从这周而复始的恩惠中失去了少许的自信,见她没说话,卷椅类接着问她,如果最近有空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大概在上个月,我们在一家诊所里碰过面,你还记得吗?示檐贝仔细回想了一遍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她最近去过什么诊所吗?也许上个月她的确去过,就在上个月,她的肚子时不时地扭曲在一起,里面似乎有什么异物,一开始,网络上的建议和信息让她短暂地平静下来,但愈发剧烈的疼痛还是把她按在了一辆去往诊所的出租车的皮沙发上,那位出租车司机把计程器早早地取了下来,那样子像是要告诉她,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坦诚相待,你要去的地方也充满前途与善意,请放宽心,享受这趟伴随着引擎声的旅途,她注意到卷椅类在检查屋内的情况,这让她感到不安和慌张。 遇到你之后,我跟上了你,它说,接着,大概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它急忙解释起来,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看看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观察你,有一艘货船停在渡口许多天,他们始终停在那儿,仿佛在水面上扎了根,住在渡口那儿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这些人对待商业上的对手是多么热情,这位朋友常年居住在水边的一栋小房子里,那时候的我一看到他发来的消息就想到自己应当去看看他,我们有多少年没碰过面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隔空联系,我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有那么几次,在我们两个都闲下来的时候,我通过视频通话还能再看看他那张老脸,顺便领略领略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水边景色,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卷椅类害羞地说着,房间里的老鼠横行霸道,可我哪来的钱去添置灭鼠器呢?不仅如此,最近几周,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一顿饭也不吃,只是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强逼着自己入睡,假如你现在能借我一笔钱,我保证以后会还给你两倍的数量,一个月之内就能还清,有个朋友告诉我他那儿有份省时省力又报酬丰厚的好工作。 我也没什么钱。示檐贝冷静地回应它。 我不是想向你借钱,它再一次解释道,有一只螃蟹爬进了你家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不必同我争辩,在敲响这扇门之前,住在你附近的邻居早就把这事告诉我了,这只螃蟹是从他们的货船上悄悄爬下来的,我的那位住在水边的朋友说,那些四处航行的人把某种记号刻在螃蟹身体内部的软壳上,如果你能让我看看那只螃蟹,我想我能用它搞到一笔钱,到时候,我会分给你一半。 你要分给你的朋友多少钱? 我们两个平分剩下的钱。 她听了这番话,没立刻给出答案,但还是先把那只螃蟹抱了过来,这只螃蟹的精力似乎已然耗尽了,它此刻有气无力地趴在将将没过脚踝的浅水里,卷椅类拿出一杆芦苇笔,把笔递给她,之后,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本子,指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示意让示檐贝考量一下本子上的内容,她大可以用那杆笔在本子上打勾,卷椅类慷慨地向她承诺,那样子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它走后,示檐贝感受到了严重的睡眠不足,被敲门声提前叫醒的她渴望再一次回到梦境,松软的床单,软硬相间的枕头,她闭上眼睛,迟迟未能入睡,在她眼前的这片困倦的黑暗里,她的听觉被先前那位陌生人的话语以及此刻的失眠安慰无节制地放大了,许多平日里未曾注意到的声音涌进她脆弱的耳朵,这些事物平时发出的声音是多么不设防备,从这些她此前斩断的系统释放出去的声音里,她总结出了它们的一切,她知道这只螃蟹从弱肉强食的原始马桶里涉水而来,它躲过了拳曲的绊索和过载的砧板,成为一只真正的螃蟹,示檐贝听到住在她楼上的几个孩子饶有兴致地跑来跑去,她几乎要走过去加入他们,功能齐全的玩具完善了他们充满希望的童年生活,廉价的快乐正是她童年里梦寐以求的奢望,她听到窗外的冰河解冻了,以及,又一串脚步声,声音在远处逡巡,停在几个门扉组成的岔路口上,示檐贝听到一位疲弱的邻居喘着粗气从楼梯上爬了上来,上星期,这位邻居带着他的女儿和侄子去公园放风筝,示檐贝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他们,她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呆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们也朝她挥挥手,回去的路上,她买了一支草莓味双球冰激凌,吃到一半时,她没了胃口,经过街边的垃圾桶时,她把没吃完的冰激凌用纸巾包住,丢了进去,一位戴假发的老人与她擦肩而过,在这些声音之外,她找到了刚才唤起声音的气体所探寻的旅途之上的物体,示檐贝大胆地翻了个身,她考虑着,她权衡着,她该把这件事说出去吗?先前她察觉到的那阵脚步声来到了她的房门之外,很快,又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她没开门,敲门的声音给了她继续沉睡下去的勇气与信心,门外的人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告诉她,她并非孤身一人,这儿有许多电梯,她睡着了,因此没去开门。 宣盖敲了一阵子门,可惜没人出来回应,他看了看走廊两侧,发觉没人要使用这富有创造性的工具,于是,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细心倾听门里的动静,门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心想,最后,他再次按了一遍门铃,仍旧什么响声也没有,宣盖收起钳子和镊子,心怀不满地离开了。 闻难约把孩子从婴儿床中抱出来,看了看他嫩滑的脸蛋,摸了摸孩子娇小的手掌,她把孩子放回去,转身叮嘱保姆该怎样使用客厅里的机器,她并不担心这位保姆的业务水平,但她得提前把说明书消化掉,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这位尽职尽责的保姆听,她专心听着,似乎是为了向雇主证明这一点,她在倾听的过程中认认真真地缓缓点头,每过几秒钟就提出一个问题,有了她的这种表现,闻难约彻底放下心来,她取走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围巾、帽子、皮包,随后,她蹲在鞋柜旁,换好鞋,推开门,走远了,她的那位保姆走上楼看了看婴儿的情况,小家伙睡得很熟很香,她开心地冲睡着的他笑了笑,接着走下楼,走进客厅,开始回忆雇主刚才对她所说的一切,她的声音现在还很清晰,就好像她根本还没走远,就好像她还俯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就好像她此刻正蹲在家中某个她不曾了解过的角落里慎重地观察她,对她的工作情况下一个定论,可是保姆知道,这位雇主不会这么干,她出手大方且心地善良,甘愿相信任何人同时又巧妙地回避掉所有因信任而纷至沓来的欺骗,保姆站在客厅里,凝视着和她一般高的机器。 此时,闻难约已经来到了电梯口附近,她敲了敲示檐贝家的门,门被反锁了,里面静悄悄的,比电梯里的陌生空间还要安静,她持之以恒地按住示檐贝家的门铃,直到电梯下降到她所在的层次,在此期间,她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从未想过要寄居在电梯内部的闻难约低下头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今日的天气预报,再过几小时今天会下雪,他们是这么说的,雨伞在车上,她从不穿雨靴和雨衣。 宣盖坐在一家人迹罕至的小饭馆里吃东西,他中午埋头工作,没顾得上吃饭,等他忙完了,抬头才发现餐馆的牌匾就挂在餐馆里,在它被粉碎的另一半身躯之中,一本能说会道的菜谱把深紫色的一碗碗麦片从嘴巴里吐到餐馆的地砖上,两三名厨师叉着腰站在那儿,一面吃手里的哈密瓜,一面回过头巡视宣盖是否把盘子里的菜肴吃干净了,他走过去给厨师们看手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你们见过这位顾客吗? 没见过,他们当中的一位厨师回答道,如果你要找人,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多看几张照片呢?这张照片显然是在夜里拍下来的,我甚至都看不清这名顾客的脸,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是,这张照片的来历有些肮脏,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些照片,不过,如果你真确信这是我们这儿的顾客,你为什么不待在这儿等等呢?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我没让你待太久,即使我在这儿待上一会儿,我也不打算多买什么食物,我知道,你看起来已经吃饱了,你的胃口不算大,从个头就能看出来,你们的餐厅用了玻璃墙,当然了,还有玻璃门,你们想让外面的顾客看看餐馆里的景色,但这张照片里的顾客一来就能看到我,我无处藏身,要是你乐意的话,你就来我们的厨房躲着,我该怎么才能获悉一名顾客到来的消息,我该在油烟和气味的殿堂里踟蹰到哪个世纪?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们为顾客想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餐厅里排演过一遍,如果你要找的人来了,我们会到厨房通知你,宣盖同意了。 两扇焊接在一起的青黑色的壮丽钢门兀立在用餐区与餐厅厨房之间,宣盖跟在厨师们后面,用紧闭双眼的朴素方式避开天花板上刺眼的闪光灯,几十名看起来资历尚浅的厨师排成两列,恭恭敬敬地相对而立,挑拣水晶笼子里的新鲜食材,两到三名视力最敏锐、听觉最卓越的厨师居住在厨房高处的塔楼之内,怀着轻松的心情了望与餐厅毗邻的道路上的行人往来状况,假使有熟客上门,负责审视的厨师立马以经过多次修改的全身心投入的脉络来逼迫憎恨页缘的淡漠球体,厨师们用势利的眼神来规避踏实庸俗的尘世马夫,马夫们雇了几条身强力壮的野狗来运送他们的床垫,他们的脚掌和七八条野狗的暗沉爪子摆出相同的姿势,他们一起用力拉动身子后面半熟的丝绒床垫,厨师们敞开厨房的冰箱,热情洋溢地迎接门外行色匆匆的帮手们,宣盖和一位面色不善的年迈厨师一同坐在购物车里漂流,出色的电钻,最杰出的电钻,傲慢又高贵,沉浸在它们有始无终的狂妄里,提防一切秩序,提防一切无理由的爱和尊敬,宣盖和厨师坐着的购物车顺着洋流在海上运动,让人担惊受怕的杂乱图例总算在得到了海洋大规模奴隶的安抚后焦头烂额地成熟起来,厨师和宣盖围绕着漩涡里的一片由蜜蜂酿造出来的嫩白群岛打转,从这些岛屿上生长出来的椰子树伸向高空中的半圆体,扎破了信上的透明纸窗,厨师给宣盖倒了一杯红茶,整齐贝壳离开,出入离开,彩虹灰质上扬,梗塞大数据上扬,为烛光所囚的房租盘腿坐在浮箱之上散发雾气,宣盖让浮箱们合在一起,生活给了他下一次像个收藏家一样敢于尝试的玲珑机会,他打算养一只狗,大声喊出我的名字,你打一开始就了然于胸的伸缩名字,厨师给食客倒了一杯柠檬茶,纯洁的吸尘器,告诉我电话糖的吃法,告诉我开胃菜的制作方法,宣盖打算养一条狗,卷椅类接手了这件事,它的对立面随火焰而渗出杂质,燃烧的针叶树就在钻井里,昨天,我们在树下露营,昨天晚上,我们喝乌龙茶,今天中午,我们吃烤鸡肉,今天晚上,我们喝沼泽泥浆,明天中午,我们吃无球扣篮表演,明天中午,我们吃乌鱼蛋,我该怎样成为一名合格的食客?宣盖问厨师,厨师把自己多年来的餐厅经历全部细腻地说给他听,他张开嘴,一股年迈的臭气扑面而来,宣盖立马就想用一记上勾拳让这些厨师永远闭嘴,但他毕竟有求于他们,只好闭紧嘴巴听厨师们说话,他知道,这些厨师要开始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了,就像每个爱讲道理和总结人生经验的老年人一样,他听到厨师开口说,他们首先要让这些菜变得可口又美味,但仅仅这样还不能把食客们吸引过来,如果他们的食物美味又丰盛,则他们的餐厅人满为患,则食客们羞于再光顾他们的餐馆,与其他人的口味相同让食客们感到愧疚,看到食客们布满羞色的脸,厨师们也深深地为之感到哀痛,与之相对的,如果他们的食物根本就难以下咽,那么他们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见到任何一位光顾餐厅的尊贵食客。餐厅里的每一位厨师都有这样远大的且总是盘旋在食客周边的目标,那就是说,他们要做出这样的菜,让每一位食客都从中品尝到不曾品尝过的味道,且这种口味绝对称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说恶心至极,但实际上,这种口味他们已经品尝过无数遍了,这些菜肴和之前的菜肴一样能唤起他们味蕾的活力,换句话说,这些菜其实相当美味,厨师们要满足食客们的这两种需求,这道菜要足够美妙,但鲜明的美妙总是让食客们惴惴不安,坐立难宁。厨师告诉宣盖,他们用不起眼甚至丑陋的味觉外表来暂时性地蒙蔽住食客们的舌头感触,但菜肴里面包裹着的当然是他们熟悉的美味食物,这样,他们同时满足了食客们的味觉和炫耀感,这些食客与最广泛的那类食客品味不同,因此能从中获得因独特而带来的满足,但他们也不必像那一小部分真正口味怪异的食客一样折磨自己的味蕾,厨师们的餐厅中的食客又因此而获得了味觉上的满足,他们获得了两种体验与两种满足,获得了味觉带来的愉悦感和独特品质营造出的优越的地位,但请不必觉得羞愧,厨师常常这样对他的客人说,这是一种常见的商业策略,而我们这些厨师理应满足食客们的一切需求,当然也包括心理上的,这实在太常见了,不必因此而产生什么负面情绪,厨师接着说,即使是他自己也一样,我们需要优雅的优越和轻巧的轻蔑,这没什么可耻的,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全部是普通人,餐厅打烊后,厨师说,他回家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过于简单的游戏不能带给他丝毫挑战感,过于困难的游戏会摧毁掉他最初的有关于游戏的乐趣,和做菜一样,掌握这种微妙的平衡是至关重要的,厨师会选择和他的菜一样的具备两者特点的游戏,这些游戏让他感到无比困难,但其实并不困难,他每次都能顺利通关,每次都能集齐全部奖杯,每次都能领略所有隐藏要素,甚至在面对敌人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自己来增强挑战感,那些游玩人数最多的游戏让他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鄙夷,厨师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鄙视,但他并不为此而对其进行改正,这是一种陶冶情操的鄙视,它不会被用来伤害他人,而只用来取悦自己。厨师会对他们说,他们丧失了寻乐的真谛,他们丧失了品尝食物的基本乐趣,他们把一件平常的事物彻底复杂化了,因此他们所游玩的那些困难游戏以及他们所品尝的那些恶心菜肴已经丧失掉了享乐本身的乐趣。这两种说法看似矛盾,其实都有其可行之处,厨师说他们使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并非为了凸显自己的卑鄙,这恰恰证明了他之前对宣盖所说的成就了他们的菜肴的平衡,他们从多的和少的两方面中汲取营养,他们从其他食客的美味和品味中吸取养分,于是,厨师们的食客有了大多数人的美味,也具备了小部分人的品味,这两种特点本来并不真实,但厨师与厨师的食客或者食客与食客的厨师给了它们新的生命。厨师一面说,一面把宣盖的钱包掏出来,他说,这是一种趋势,是一种成功又常见的商业策略,在最杰出的商人的自传中,这位商人这样告诉我们。每一位厨师都看过他的那本书,当时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厨师一边说,一边用宣盖的钱包拍了拍他的脸,我认为那个曾经可怕的商人得了老年痴呆,过去心狠手辣的他现在只会给年轻人讲厨余垃圾一般的大道理,而你,厨师指着宣盖的鼻子说,你走进了我们的厨房,见我开口时,你也这样想,是的,我说的话全是废话,那又怎么样?你必须听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因为你有求于我,你要借用我们的厨房来寻找你的那个毛茸茸的目标,我怎么能放过这个良机?我要折磨你,勤勤恳恳地折磨你,用废话和言语上的怠慢来折磨你,用嗅觉和地下室中的耳朵来折磨你,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必须听着,因为你要使用我们的厨房,因为你要养一只狗或一只鸟,听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只能站在厨房里,你认为这样做就能成为一只螃蟹?你根本不配成为一只螃蟹,我想吃螃蟹,我想吃螃蟹,它端坐在它的梦下沉躯和瓶中壁垒里,我的那只螃蟹,请您爬过来,怒冲冲的朗诵会和水溶式的显微镜亮得发白,所有橄榄油和玻璃水蒸气都等着您回来。 宣盖知道,当那些游戏公司推出他们的续作时,当其他玩家们忙着挖掘崭新礼品内部的联系和要点并针对此点推出指南与攻略时,厨师们总是在这个时间点打开这些游戏的前作进行游玩,享受这以小时为单位的与世隔绝又不堪一击的虚伪欢欣,那些一再更改承诺期限的游戏公司把一袋锈蚀的齿轮悄悄塞进了厨师们的围裙口袋里。 对于机器果冻的使用方法,闻难约有着不同见解,毫无疑问,一袋果冻的口味决定了它们会以何种方式消除你强硬地扛在肩膀上的重重压力,公司用鲜艳且色彩不一的叶片包装纸装饰一袋袋甜美迷人的果冻,他们为每种口味都量身定做了用于投放到世界各地的瑰丽广告,机器果冻广告在任何一个你能够想象到的山沟里留下了泪痕,这儿是一张白纸,你们帮我拿着它,好,在这张纸的右上角,我们用蜡笔画上一个叉号,你想用什么颜色的蜡笔都行,不必问我,帮我从笔盒里挑一根,然后递给我,我们现在画上了这个叉号,我们用手指测量它、掌控它、熄灭它,周而复始,形成习惯,随后,机器果冻广告在我们熟悉的位置浮现了,惯性,引力,开场白,以及麦片大胃王使我们的手指离合漂移到了指甲上,于是,我们按住了果冻广告,进去欣赏了一番它们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闻难约常常碰上这种广告,假设你把整整一袋果冻都塞进了自己嘴里,那么不到半分钟这个粗犷的行为就会带给你的气管无法缓解的烧灼感。白蚁星期天公司用说明书告诉他们的用户:不要把这些机器果冻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是这样想的,这些果冻看起来那么地诱人,保姆此刻就紧盯着一袋果冻并喝令自己吞咽口水,她喉咙蠕动时的幅度带有一定的克制意味,站在她前面的质地机器已经和她独处了一个小时,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保姆坚持不懈的尝试没能让质地机器胸口处的密封塑料片自行脱落下来,制造它的人在执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回想起了这门工作最开始时献给他的酬劳,并非金钱上的数目,而是电视剧里经常提到的全家福,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像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一样能令他感受到混合着几分惆怅的满足,保姆再度试着把塑料片拽下来,这一切都和她的雇主所说的一样,她走得的确很匆忙,假如有工作落在她头上,那么她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跟她讲,包括她的孩子也如此,闻难约今天出门时叮嘱她要把机器上的塑料片摘下来,之后她就能躺在沙发上睡觉了,从她嘴里散发出来的语气是那么轻松,保姆真的把它当成了举手之劳,楼上的孩子快醒了,他平日里总是在这个时候醒,她捋起袖子,拉开口袋拉链,把手伸进去,拿出手机,看了看它的碗底,今天休息时,她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推送给她的眼睛的新闻,那上面说手机屏幕会散发蓝光,她为此而焦虑恐慌了好几个小时,散发蓝光的手机屏幕接下来又用一条受害者的消息告诉她越来越多的雇主选择把保姆辞退,这是因为飞行房间的建造极大地缓解了人们衣食住行的压力,保姆为此又伤心难过了好几个小时,难过之余,她还不忘想着把质地机器身上的塑料片拔下来,即便如此,塑料片还在那儿,她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孩子要醒了,假如她这会儿就打开门出去并以最快速度返回,那么任何事都不会受到影响,她的四肢比脑袋行动得更快,她已经戴好帽子穿好鞋打开门走出去了,保姆径直冲向示檐贝的房门,急切地敲了几下,很快就跳进电梯离开了,等电梯门完全关上后,一个矮小的孩子打开门出来,走到示檐贝门前,开始敲门,等电梯上来后,他径直跳进电梯,离开了。 你们见过照片上的人吗?宣盖举起手机,耐心地询问道。抱歉,快递站的工作人员对他说,你也看到了,有很多人把快递包裹放在我们这儿。你们能让我看看这儿的录像吗?不能。宣盖收起照片,转身离开,他走到几条街之外的红绿灯前,一位年轻人不出所料地追上了他,还没等他开口,年轻人就解释起来。我见过照片上的人,前几天在快递站见到的。卷椅类前几天的确来过快递站,宣盖想着,这个年轻人没骗他。它给了你们多少钱?我不知道,我们的会计负责清点资金。可你一定知道它最近这段时间住在哪儿。跟我来。 年轻人带着宣盖走上人行道,他扭过头看看宣盖,仿佛想说什么话,但总算没开口,又把脖子扭了回去,在他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宣盖善解人意地提示他,有什么想说的请尽管告诉我,即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们一见如故,甚至常常会有这样的想法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认为我上星期就见过你,那时你跟在卷椅类身边,活像是它最忠实的奴隶,它的任何一句语调升高的话语都会成为你终生难忘的哀鸣,你从尊严的浸水海绵里榨取出了几个丧心病狂的懦弱词汇,这就是你的所谓道德的局限缺点之所在,你丧失掉了全部创造力,为了回击那些进攻者层出不穷富有新意的论调,你只能对着他们的创造物鹦鹉学舌喃喃自语,你想从这种尴尬的对立局面中跳脱出来,可你显然做不到,尽管你把互相攻击的双方都抨击了一遍,但人人都看得出来你到底是属于谁的维护者,这多半是一种固定了的答案,并不通过外在形式表现出来,你模仿了他们的行为举止,但内部结构却刚好与他们背道而驰,这种有相似之处的背离给了他们莫大的惊骇与厌怯,不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在你身上没有什么不可预料到的情形,你的一切都毫无新意,一切富有活力的事物都是从恨意和攻击性中生长出来的,你我都对此深恶痛绝,你我都对此心悦诚服。你饿了吗?年轻人对他说,我想告诉你,我饿了,打算就近找个餐馆吃饭。 他们就近找了个餐馆吃饭,年轻人去结账的时候,宣盖欠着身子夺走了他的钱袋,他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工作证,上面应该写着他的名字,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写,这家伙很谨慎,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谁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留下证据呢?宣盖把年轻人的钱包放回原位,等他结账回来,他们笑吟吟地互相谈论昨天城市足球队踢的那场球赛,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宣盖察觉出他把荣耀托付给一场睡眠。 咯咻公司和白蚁星期天公司为了争夺顾客而向餐厅聚集的地带投放了许多速度惊人的交通工具,宣盖和年轻人一走出门就被一辆两轮自行车接走了,他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同这位年轻人聊聊卷椅类与快递包裹的事,先前,有些反常地,他心跳加速,打算用蹩脚的谎言来敷衍他,他吃饱喝足后,当即精神起来,眼睛上滋生出的困意消散了,宣盖坐在自行车扇贝制成的车座上,炎热的天气让这种车座变得有些不稳定,刹车时,宣盖明显能感觉到自行车的座位在摇晃,坐在他前面,也就是车把手与车座之间,坐在那儿的自行车驾驶员热情地扑灭他的疑虑,卡在后车轮上的年轻人的确拥有让宣盖羡慕的学习能力,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一辆自行车,就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类交通工具,宣盖负责掌控自行车把手,决定前行方向,年轻人的大度让步使他占据了有利的主导地位,此外,为了预防争吵情况的发生,咯咻公司让乘客自行选择路线,白蚁星期天公司立刻指责他们抛弃了方向感较差的顾客的这一绝情行为,咯咻公司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掌握了白蚁星期天公司欺骗顾客的详细数据与可靠证据,他们说,白蚁星期天的驾驶员总是会选择一条最复杂混乱的道路来从乘客的口袋里骗取钞票,他们在公园、十字路口、超市、电视机、自媒体、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段时间,或许每个人都听说了他们之间的这场纠纷,昨天晚上,宣盖回家时,他的女儿锁上大门,不让他进去,她隔着门告诉他,他必须说出白蚁星期天公司与咯咻公司是在哪一天发生冲突的,假如他说错了,那么他今天不准进来,他的妻子近日刚好去了分公司工作,大约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独自待在家里的人类掌控了门扉的通行资格,宣盖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这两家公司的名字,他看着手机屏幕念出问题答案,最令他骄傲的是,他用一只手捂住了门上的猫眼,他的女儿无法看清他的眼球里倒映出来的惨白忠诚的手机屏幕,就像不吃大蒜的健壮勇士一样,他通过了考验,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次糟糕的经历让他考虑起来该如何在门外把家里的门打开,当然,仅限自己的门。 坐在他前方的驾驶员用脚掌握住了自行车脚蹬的旋转技巧,他的膝盖和自行车轮胎一同旋转,宣盖惊异于他双腿的移动速度以及他健谈的性格,你要怎么完成一个早已使用过的动作?驾驶员的腿从未歇息过,他偶尔会把头转过来跟宣盖和年轻人聊天,这些聊天的内容仿佛已经经受过捶打和钻研,宣盖有理由怀疑,咯咻公司会对驾驶员进行语言方面的培训,主要是为了激起乘客聊天的欲望,不能忘记的是,咯咻公司告诫驾驶员们,对于那些沉默寡言或是举止忧郁的乘客,请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为了让驾驶员的嘴巴闲下来,宣盖尝试着提出一些脱离驾驶员所说的范式的话题,他像是一位举着粗糙木棍的野蛮人,当看到热武器的恐怖威力后仍琢磨着该如何用战斗经验和聪明才智来识破这其中的奥秘,他打算用对手意料不到的举措来扰乱他们缜密的阵型,野蛮人张开嘴巴,开始呼吸,他挨了一下,受伤,昏迷,死亡,宣盖听到驾驶员在讲述他上一年夏天是怎么剥开开心果的果壳的,宣盖猛然提出疑问,他说,你这一生一共吃过多少无花果,驾驶员好像没听到。 为了躲过这些尴尬的时刻,每当宣盖走出驾驶员的思维范围时,驾驶员就会大叫一声,要么是喊快刹车,要么是喊我的轮胎坏了,这时候,坐在后车轮上的年轻人立刻在车轮上倒立,用自身傲人的重量命令后车轮与地面产生摩擦,以达到刹车的目的,他是个完美的指挥家,我们要去游乐场,宣盖对年轻人说,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没有了。他大声喊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宣盖问驾驶员。当然,这只是一句客套话,驾驶员也没回答他,宣盖控制着方向盘,气势惊人地逼近游乐场,我像一只螃蟹,他心想。 笛群游乐场关门了,他们只好去城市另一头的剖醒游乐场,离开没多久,宣盖和年轻人收到了笛群游乐场再度开门的消息,他们前去查验消息的准确性,得到实际答案后便与驾驶员告别,宣盖付了钱。 年轻人和宣盖去游乐场大门旁边的售票厕所里买票,排队的时候,他们闲来无事,聊了几句打发时间,宣盖得知了这个年轻人叫期宁尾。 有时候,我会羡慕像你这样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人,期宁尾朝宣盖讲道,这并不是说,我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我想与你谈论的是伴侣和子嗣,如果不能拥有这些东西,我会感到自己的人生并不圆满。他们要把水闸升起来了,宣盖惊恐地叫着,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勇敢了,但是没用,他要保持一种保鲜期过短的风度?顾客们排队进入超市,查看货架上食品的生产日期与保质期,金币过期了,纱窗过期了,西红柿过期了,家庭旅行车也过期了,所有物品都迈进了保质期消失后的最后倒计时,宣盖的叫声让人们摘掉了耳朵上的遮蔽方巾,他们把粉嫩的原本样貌射向远方,接着全部冲向游乐场,宣盖就混在他们中间,他和期宁尾走散了。 他一个人在游乐场里转悠,眼下的情况使他想起了过去有一次和妻子女儿一起到商场去的经历,她们两个甩开了他,把他留在原地,他百无聊赖地使用手机扼杀散漫态度,这两个与他最亲近的人曾经把他留在这里过吗?恐怕不止一次,在半年之后,也就是现在站在游乐场里的他的一周以前,他的女儿会要求他买来一只宠物狗,如此正当且轻松的要求鼓动他去实现亲人的梦想以及个人的表现欲望,那时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么简单的要求竟使他遭遇到了硕大的挫折,如今,游乐场里的他孤身一人,他刚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考虑一遍关于那条宠物狗的事。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的确孤身一人,如果他的确同期宁尾走散了的话,那么他能够好好想想这件事,可他没有,期宁尾就走在他旁边打量游乐场里的娱乐设施,如果他的确有妻子和女儿的话,那他确实可以考虑一条宠物狗的事,可他并没有,从来不曾有过,假如他有了孩子,他要给他买什么宠物?期宁尾并不喜欢宠物,但现在他必须思考这件事,全是为了未雨绸缪,假如他孤身一人,他自然能抚摸一只思绪里的宠物狗,但现在宣盖就跟在他旁边,一个家庭美满的成功人士,打算从他这儿套出一些狭隘偏执的话语,宣盖和期宁尾坐在碰碰车上,像赛车手那样用三角形轮胎破坏器破坏对方的轮胎,驾驶员躺在事故中心,不省人事。 四 卷椅类心有不甘地跳下去,开始搜索纠缠在一起的隐藏在寻常景物里的线,它穿上鞋,踩在温暖的地面上,暖气让它的鞋垫变得和缓又舒适,这种柔和的触觉粘住了它的脚掌,它的行动连带着它的速度都被心甘情愿地放慢了,在陌生的街道中保持清醒对它来说是件难事,卷椅类身体的各个角落都在告诉它它们力不从心,但不论如何,它目前的状况要比前几天好得多,也许这是种超越规范的安慰,可至少还能保持健康,至少还能去找用于充电的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而在精密的仪器笼罩下的接待室中,那些颇有闲情雅致的宾客们恐怕已经聚在一起来等待一位见多识广的同道中人述说他昨天夜里究竟去了哪个有趣且热闹的游乐园,他们不太喜欢去凑热闹,这里所说的热闹是那些人尽皆知的热闹,卷椅类想着,他们把这种被过多地阅览体验过的感受视为过于活泼的庸俗,另一方面,掌管充电装置的人把精力及时间交付给了冷冷清清的行当或领域,他们只会爱上他们当下正执着地观察着的众多事物之一,此前,一位销售经理曾问过它,我们该如何吸引这些贵客呢?卷椅类明白他只是为了同它交流片刻便抛弃了安稳的骨气并让自己置身险地以便从它的举措中吸取教训进而得出结论,而它也的确具备他想看到的这些特征和观点,一个死亡方面的天才可以帮助人们度过两段岁月,先前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曾经秘密地在床铺之下的腐臭木板上刻下一行字,卷椅类成功地看到了他留下的这行字,现在天色已晚,它要从床上爬下来,去找充电装置。 它走过堆满垃圾和剩菜剩饭的地板,并且小心又慎重地避开它们,地上的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绊倒了它,它扑向前方,在倒地之前扶住了两旁的墙壁,这些墙壁被翻新维修过,它刚搬进来时,装修发出的吵闹声惊扰了住在它周围的邻居,邻居们纷纷跑来同它交涉,它尴尬却又无可奈何地向他们致以歉意,卷椅类只能让他们把装修时间安排在休息日和休息时间段之外的时间段里,那位销售经理帮它整修了这些墙壁,当时他打算向他问的问题其实没什么回答的必要,虽然他是个谦逊有礼的人,虽然他的胸怀比大部分人都要开阔,但卷椅类坚持认为他不会听进去它说的话的,它说的话越有力,销售经理的内心深处就越会升起一团稠密犹豫的怀疑的烟雾,他会这样想,他会把卷椅类的说辞当成一种不怀好意的诡辩,而卷椅类当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它给出的答案全基于生活经验,它的智慧比不上坐在它面前与它探讨的销售经理,不过在如何招揽客人的方案上,它自认为它说的话比这位销售经理要可靠不少,像他这样的天才它见过很多次,他们是稀疏的失败丛林里的野兽之王,你总能从他们身上总结出辉煌或胜利所必需的因素而很难从那里面望见失败的狼烟。因此,当卷椅类说出这番话时,它知道这位销售经理已经被它彻彻底底地说服了,即使他还不肯承认,但这一次的念头已经在它身上刻下烙印了。 卷椅类看到那些垃圾里有几张它写下的便条与欠条,这些粘在一起的球状垃圾被人掀开,它们里面的一些包装纸被撕下来收藏好,其余部分则完全被当成了不可回收的废料,里面有几张被它的销售经理聆听过的已经碎掉的同果核躺在一起的打蛋器联名款的老式唱片,他时常用他记忆里的事物来抨击挖苦隧道里发生着的一切,卷椅类听到了观众们挪动椅子的声音,它想起销售经理把那些带来快乐和轻松的通俗事物羞辱得一文不值,这类举动让卷椅类感到伤心及愤怒,它清楚地看到他采取各种方法来诬害一些常见的寻常的景观,他癫狂的一言一行让卷椅类为他而感到惭愧,每天早上阳光还未漫过屋外的马路与楼房之前,它都替坐在老虎窗前拆开保鲜膜的销售经理默念白杨树和堆积成山的信札的名号,渴望能让他带着忏悔之心安静下来并享受解脱之后的短暂安宁,可他并未就此罢手。我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他没从那些优雅高尚的事物里学习到任何东西,他只把它们当作自己攻击其他事物的工具,他只想获得这样一种在旁人看来有些可笑的看似坚固实则并不存在的依靠,他无法从令他心醉神迷的事物中学习到一丝一毫饱含光彩的宝贵之处,如果他抱着学习的态度去做这件事,那么他注定无功而返,如果一位通过了道德检测仪器检测的标准的好人出现在了销售经理眼前,那么他那令人信服的道德上的光芒会引领销售经理去抚慰那些不具备行动能力的呆愣愣的橡胶人,如果他听到了一首把音符编排得错落有致的极具艺术性的音乐,那么他会立刻把那些注重于捕获听众第一时间的听觉的较为通俗的音乐狠狠地钉进门板里,他把他人的道德当作自己丧失道德时的安慰,他把他人的才情当作自己与他人发生争执时的谈资,一个在自己所在的领域中以及平日的生活里做得越完满的人就越能得到销售经理张狂的信赖,他所铸就的这种无穷无尽的情感把他塞进了一个拥有四道门闩的暗礁之中,销售经理看着来往的船只因他而落海遇难,但他推不开身体周围的门闩,只能坐在那里仔细考虑玩游戏时该使用手柄还是键盘,卷椅类知道这就是他的销售策略,这就是他那专走捷径的嫣然智慧之所在,当卷椅类看到想到这位销售经理那自大自私的嘴脸时,他用他那宽广的克制抚平了自己胸上寂静多时的沉郁创伤,销售经理挑选出了一批凶狠的犯人来让他们展现出自己慈爱的一面,穿得富丽堂皇的客人们被这种特制的善良深深地迷倒了。 他是那样富有魅力和天分,卷椅类在跟这位销售经理共事的日子里学到了数之不尽的知识,他那看似愚蠢的策略和那看似自大的宽容让他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他给了卷椅类少有的自制力与毅力敦促他从床上跳下来前来寻找充电装置,而在走过这段满是垃圾的路途后,它总算找到了充电装置。 它一边想着以后要让他们勤扔垃圾,一边把缠在一起的充电装置的线条解开。 示檐贝看到那只从商场里买回来的螃蟹再次爬了起来,它断掉的那条腿多半还没完全愈合,连月来,天花板上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气团,示檐贝第一次注意到它们的时候正忙着和快递员解释究竟该把包裹放在什么地方,她想让这位快递员把快递包裹送到门前,可对方并不同意,就在他们激烈讨论的时候,一次漫不经心的抬头把那些气体带进了她的视线中,猝不及防的景象给了她小小的惊吓,她忍不住闭上了嘴巴,电话另一头的快递员抓住这个机会把电话挂掉,示檐贝下楼取出快递回家后发现那些气体消失了。 第二天,正值周末,她躺在床上还没醒,一阵急促又不失礼节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深沉的睡眠和她的躯壳粘连在一起,示檐贝仰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就好像那些敲门声是确切无疑的错觉,几分钟之后,屋外安静下来,屋内指针移动的声音仿佛停滞了,这片荒寂冰冷的空间让她觉得不适应,一个可耻的卑微念头求着她妥协,她又听到了气团蔓延而出的动静,自从客厅里的钟表电池没电后,她就把那块用了许多年的表摘下来了,这块表被她放在了卧室门的背面,用来填充那么一块空白的地方,同时也适时地提醒她,在她关门时,她必须控制好这一动作的力度,如果你关门时关得过重,那么整栋楼都能听到门板碰撞在墙壁上的声音,接着响起的就是婴儿的哭声、成人的怒骂、听到这些响动而发出的嘲笑和催眠曲一般的鼓掌声,现在她门口的敲门声一定已经传播到了这栋楼的各个房间里,他们一定听到了。 示檐贝走向门边的时候把脑袋扭向窗户外面的那棵纺锤树的树干上,她凝望着那棵树上奶油色的藤蔓和鲜橙色的牛皮秋千,在有些日子里,住在这附近的孩子坐在秋千上谈论昨天发生的新鲜事,她把手贴在门把手下方的感应器上,很快,大门应声开启,它站在门口,问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不熟悉的场景。我听说,你是这一带耳朵最灵光的人。卷椅类说道。 它听谁说了这些话?示檐贝思考着,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人以这种方式简单地总结过她的特点,她只在浏览网页时看到过与这件事相关的广告,制作者用颜色各异的字体向她描绘了一幅生长在脑袋蜷缩起来的购物车里的情景,假若不为这件事而鼓励自己,那么她会觉得从这周而复始的恩惠中失去了少许的自信,见她没说话,卷椅类接着问她,如果最近有空的话,你能帮我个忙吗?你想让我帮什么忙?实不相瞒,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大概在上个月,我们在一家诊所里碰过面,你还记得吗?示檐贝仔细回想了一遍有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她最近去过什么诊所吗?也许上个月她的确去过,就在上个月,她的肚子时不时地扭曲在一起,里面似乎有什么异物,一开始,网络上的建议和信息让她短暂地平静下来,但愈发剧烈的疼痛还是把她按在了一辆去往诊所的出租车的皮沙发上,那位出租车司机把计程器早早地取了下来,那样子像是要告诉她,这条街上的每个人都坦诚相待,你要去的地方也充满前途与善意,请放宽心,享受这趟伴随着引擎声的旅途,她注意到卷椅类在检查屋内的情况,这让她感到不安和慌张。 遇到你之后,我跟上了你,它说,接着,大概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它急忙解释起来,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看看究竟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观察你,有一艘货船停在渡口许多天,他们始终停在那儿,仿佛在水面上扎了根,住在渡口那儿的一个朋友对我说,这些人对待商业上的对手是多么热情,这位朋友常年居住在水边的一栋小房子里,那时候的我一看到他发来的消息就想到自己应当去看看他,我们有多少年没碰过面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隔空联系,我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有那么几次,在我们两个都闲下来的时候,我通过视频通话还能再看看他那张老脸,顺便领略领略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水边景色,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卷椅类害羞地说着,房间里的老鼠横行霸道,可我哪来的钱去添置灭鼠器呢?不仅如此,最近几周,我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候一顿饭也不吃,只是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强逼着自己入睡,假如你现在能借我一笔钱,我保证以后会还给你两倍的数量,一个月之内就能还清,有个朋友告诉我他那儿有份省时省力又报酬丰厚的好工作。 我也没什么钱。示檐贝冷静地回应它。 我不是想向你借钱,它再一次解释道,有一只螃蟹爬进了你家里,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不必同我争辩,在敲响这扇门之前,住在你附近的邻居早就把这事告诉我了,这只螃蟹是从他们的货船上悄悄爬下来的,我的那位住在水边的朋友说,那些四处航行的人把某种记号刻在螃蟹身体内部的软壳上,如果你能让我看看那只螃蟹,我想我能用它搞到一笔钱,到时候,我会分给你一半。 你要分给你的朋友多少钱? 我们两个平分剩下的钱。 她听了这番话,没立刻给出答案,但还是先把那只螃蟹抱了过来,这只螃蟹的精力似乎已然耗尽了,它此刻有气无力地趴在将将没过脚踝的浅水里,卷椅类拿出一杆芦苇笔,把笔递给她,之后,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脑袋大小的本子,指着上面的文字和图案,示意让示檐贝考量一下本子上的内容,她大可以用那杆笔在本子上打勾,卷椅类慷慨地向她承诺,那样子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它走后,示檐贝感受到了严重的睡眠不足,被敲门声提前叫醒的她渴望再一次回到梦境,松软的床单,软硬相间的枕头,她闭上眼睛,迟迟未能入睡,在她眼前的这片困倦的黑暗里,她的听觉被先前那位陌生人的话语以及此刻的失眠安慰无节制地放大了,许多平日里未曾注意到的声音涌进她脆弱的耳朵,这些事物平时发出的声音是多么不设防备,从这些她此前斩断的系统释放出去的声音里,她总结出了它们的一切,她知道这只螃蟹从弱肉强食的原始马桶里涉水而来,它躲过了拳曲的绊索和过载的砧板,成为一只真正的螃蟹,示檐贝听到住在她楼上的几个孩子饶有兴致地跑来跑去,她几乎要走过去加入他们,功能齐全的玩具完善了他们充满希望的童年生活,廉价的快乐正是她童年里梦寐以求的奢望,她听到窗外的冰河解冻了,以及,又一串脚步声,声音在远处逡巡,停在几个门扉组成的岔路口上,示檐贝听到一位疲弱的邻居喘着粗气从楼梯上爬了上来,上星期,这位邻居带着他的女儿和侄子去公园放风筝,示檐贝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他们,她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呆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们也朝她挥挥手,回去的路上,她买了一支草莓味双球冰激凌,吃到一半时,她没了胃口,经过街边的垃圾桶时,她把没吃完的冰激凌用纸巾包住,丢了进去,一位戴假发的老人与她擦肩而过,在这些声音之外,她找到了刚才唤起声音的气体所探寻的旅途之上的物体,示檐贝大胆地翻了个身,她考虑着,她权衡着,她该把这件事说出去吗?先前她察觉到的那阵脚步声来到了她的房门之外,很快,又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她没开门,敲门的声音给了她继续沉睡下去的勇气与信心,门外的人通过这种间接的方式告诉她,她并非孤身一人,这儿有许多电梯,她睡着了,因此没去开门。 宣盖敲了一阵子门,可惜没人出来回应,他看了看走廊两侧,发觉没人要使用这富有创造性的工具,于是,他把耳朵贴在房门上,细心倾听门里的动静,门里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他心想,最后,他再次按了一遍门铃,仍旧什么响声也没有,宣盖收起钳子和镊子,心怀不满地离开了。 闻难约把孩子从婴儿床中抱出来,看了看他嫩滑的脸蛋,摸了摸孩子娇小的手掌,她把孩子放回去,转身叮嘱保姆该怎样使用客厅里的机器,她并不担心这位保姆的业务水平,但她得提前把说明书消化掉,然后一五一十地说给这位尽职尽责的保姆听,她专心听着,似乎是为了向雇主证明这一点,她在倾听的过程中认认真真地缓缓点头,每过几秒钟就提出一个问题,有了她的这种表现,闻难约彻底放下心来,她取走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围巾、帽子、皮包,随后,她蹲在鞋柜旁,换好鞋,推开门,走远了,她的那位保姆走上楼看了看婴儿的情况,小家伙睡得很熟很香,她开心地冲睡着的他笑了笑,接着走下楼,走进客厅,开始回忆雇主刚才对她所说的一切,她的声音现在还很清晰,就好像她根本还没走远,就好像她还俯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就好像她此刻正蹲在家中某个她不曾了解过的角落里慎重地观察她,对她的工作情况下一个定论,可是保姆知道,这位雇主不会这么干,她出手大方且心地善良,甘愿相信任何人同时又巧妙地回避掉所有因信任而纷至沓来的欺骗,保姆站在客厅里,凝视着和她一般高的机器。 此时,闻难约已经来到了电梯口附近,她敲了敲示檐贝家的门,门被反锁了,里面静悄悄的,比电梯里的陌生空间还要安静,她持之以恒地按住示檐贝家的门铃,直到电梯下降到她所在的层次,在此期间,她的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从未想过要寄居在电梯内部的闻难约低下头查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今日的天气预报,再过几小时今天会下雪,他们是这么说的,雨伞在车上,她从不穿雨靴和雨衣。 宣盖坐在一家人迹罕至的小饭馆里吃东西,他中午埋头工作,没顾得上吃饭,等他忙完了,抬头才发现餐馆的牌匾就挂在餐馆里,在它被粉碎的另一半身躯之中,一本能说会道的菜谱把深紫色的一碗碗麦片从嘴巴里吐到餐馆的地砖上,两三名厨师叉着腰站在那儿,一面吃手里的哈密瓜,一面回过头巡视宣盖是否把盘子里的菜肴吃干净了,他走过去给厨师们看手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你们见过这位顾客吗? 没见过,他们当中的一位厨师回答道,如果你要找人,你为什么不给我们多看几张照片呢?这张照片显然是在夜里拍下来的,我甚至都看不清这名顾客的脸,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是,这张照片的来历有些肮脏,我不想知道你是从哪儿搞来的这些照片,不过,如果你真确信这是我们这儿的顾客,你为什么不待在这儿等等呢?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我没让你待太久,即使我在这儿待上一会儿,我也不打算多买什么食物,我知道,你看起来已经吃饱了,你的胃口不算大,从个头就能看出来,你们的餐厅用了玻璃墙,当然了,还有玻璃门,你们想让外面的顾客看看餐馆里的景色,但这张照片里的顾客一来就能看到我,我无处藏身,要是你乐意的话,你就来我们的厨房躲着,我该怎么才能获悉一名顾客到来的消息,我该在油烟和气味的殿堂里踟蹰到哪个世纪?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们为顾客想好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餐厅里排演过一遍,如果你要找的人来了,我们会到厨房通知你,宣盖同意了。 两扇焊接在一起的青黑色的壮丽钢门兀立在用餐区与餐厅厨房之间,宣盖跟在厨师们后面,用紧闭双眼的朴素方式避开天花板上刺眼的闪光灯,几十名看起来资历尚浅的厨师排成两列,恭恭敬敬地相对而立,挑拣水晶笼子里的新鲜食材,两到三名视力最敏锐、听觉最卓越的厨师居住在厨房高处的塔楼之内,怀着轻松的心情了望与餐厅毗邻的道路上的行人往来状况,假使有熟客上门,负责审视的厨师立马以经过多次修改的全身心投入的脉络来逼迫憎恨页缘的淡漠球体,厨师们用势利的眼神来规避踏实庸俗的尘世马夫,马夫们雇了几条身强力壮的野狗来运送他们的床垫,他们的脚掌和七八条野狗的暗沉爪子摆出相同的姿势,他们一起用力拉动身子后面半熟的丝绒床垫,厨师们敞开厨房的冰箱,热情洋溢地迎接门外行色匆匆的帮手们,宣盖和一位面色不善的年迈厨师一同坐在购物车里漂流,出色的电钻,最杰出的电钻,傲慢又高贵,沉浸在它们有始无终的狂妄里,提防一切秩序,提防一切无理由的爱和尊敬,宣盖和厨师坐着的购物车顺着洋流在海上运动,让人担惊受怕的杂乱图例总算在得到了海洋大规模奴隶的安抚后焦头烂额地成熟起来,厨师和宣盖围绕着漩涡里的一片由蜜蜂酿造出来的嫩白群岛打转,从这些岛屿上生长出来的椰子树伸向高空中的半圆体,扎破了信上的透明纸窗,厨师给宣盖倒了一杯红茶,整齐贝壳离开,出入离开,彩虹灰质上扬,梗塞大数据上扬,为烛光所囚的房租盘腿坐在浮箱之上散发雾气,宣盖让浮箱们合在一起,生活给了他下一次像个收藏家一样敢于尝试的玲珑机会,他打算养一只狗,大声喊出我的名字,你打一开始就了然于胸的伸缩名字,厨师给食客倒了一杯柠檬茶,纯洁的吸尘器,告诉我电话糖的吃法,告诉我开胃菜的制作方法,宣盖打算养一条狗,卷椅类接手了这件事,它的对立面随火焰而渗出杂质,燃烧的针叶树就在钻井里,昨天,我们在树下露营,昨天晚上,我们喝乌龙茶,今天中午,我们吃烤鸡肉,今天晚上,我们喝沼泽泥浆,明天中午,我们吃无球扣篮表演,明天中午,我们吃乌鱼蛋,我该怎样成为一名合格的食客?宣盖问厨师,厨师把自己多年来的餐厅经历全部细腻地说给他听,他张开嘴,一股年迈的臭气扑面而来,宣盖立马就想用一记上勾拳让这些厨师永远闭嘴,但他毕竟有求于他们,只好闭紧嘴巴听厨师们说话,他知道,这些厨师要开始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了,就像每个爱讲道理和总结人生经验的老年人一样,他听到厨师开口说,他们首先要让这些菜变得可口又美味,但仅仅这样还不能把食客们吸引过来,如果他们的食物美味又丰盛,则他们的餐厅人满为患,则食客们羞于再光顾他们的餐馆,与其他人的口味相同让食客们感到愧疚,看到食客们布满羞色的脸,厨师们也深深地为之感到哀痛,与之相对的,如果他们的食物根本就难以下咽,那么他们甚至从一开始就不会见到任何一位光顾餐厅的尊贵食客。餐厅里的每一位厨师都有这样远大的且总是盘旋在食客周边的目标,那就是说,他们要做出这样的菜,让每一位食客都从中品尝到不曾品尝过的味道,且这种口味绝对称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说恶心至极,但实际上,这种口味他们已经品尝过无数遍了,这些菜肴和之前的菜肴一样能唤起他们味蕾的活力,换句话说,这些菜其实相当美味,厨师们要满足食客们的这两种需求,这道菜要足够美妙,但鲜明的美妙总是让食客们惴惴不安,坐立难宁。厨师告诉宣盖,他们用不起眼甚至丑陋的味觉外表来暂时性地蒙蔽住食客们的舌头感触,但菜肴里面包裹着的当然是他们熟悉的美味食物,这样,他们同时满足了食客们的味觉和炫耀感,这些食客与最广泛的那类食客品味不同,因此能从中获得因独特而带来的满足,但他们也不必像那一小部分真正口味怪异的食客一样折磨自己的味蕾,厨师们的餐厅中的食客又因此而获得了味觉上的满足,他们获得了两种体验与两种满足,获得了味觉带来的愉悦感和独特品质营造出的优越的地位,但请不必觉得羞愧,厨师常常这样对他的客人说,这是一种常见的商业策略,而我们这些厨师理应满足食客们的一切需求,当然也包括心理上的,这实在太常见了,不必因此而产生什么负面情绪,厨师接着说,即使是他自己也一样,我们需要优雅的优越和轻巧的轻蔑,这没什么可耻的,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全部是普通人,餐厅打烊后,厨师说,他回家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过于简单的游戏不能带给他丝毫挑战感,过于困难的游戏会摧毁掉他最初的有关于游戏的乐趣,和做菜一样,掌握这种微妙的平衡是至关重要的,厨师会选择和他的菜一样的具备两者特点的游戏,这些游戏让他感到无比困难,但其实并不困难,他每次都能顺利通关,每次都能集齐全部奖杯,每次都能领略所有隐藏要素,甚至在面对敌人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自己来增强挑战感,那些游玩人数最多的游戏让他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鄙夷,厨师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鄙视,但他并不为此而对其进行改正,这是一种陶冶情操的鄙视,它不会被用来伤害他人,而只用来取悦自己。厨师会对他们说,他们丧失了寻乐的真谛,他们丧失了品尝食物的基本乐趣,他们把一件平常的事物彻底复杂化了,因此他们所游玩的那些困难游戏以及他们所品尝的那些恶心菜肴已经丧失掉了享乐本身的乐趣。这两种说法看似矛盾,其实都有其可行之处,厨师说他们使用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并非为了凸显自己的卑鄙,这恰恰证明了他之前对宣盖所说的成就了他们的菜肴的平衡,他们从多的和少的两方面中汲取营养,他们从其他食客的美味和品味中吸取养分,于是,厨师们的食客有了大多数人的美味,也具备了小部分人的品味,这两种特点本来并不真实,但厨师与厨师的食客或者食客与食客的厨师给了它们新的生命。厨师一面说,一面把宣盖的钱包掏出来,他说,这是一种趋势,是一种成功又常见的商业策略,在最杰出的商人的自传中,这位商人这样告诉我们。每一位厨师都看过他的那本书,当时的我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厨师一边说,一边用宣盖的钱包拍了拍他的脸,我认为那个曾经可怕的商人得了老年痴呆,过去心狠手辣的他现在只会给年轻人讲厨余垃圾一般的大道理,而你,厨师指着宣盖的鼻子说,你走进了我们的厨房,见我开口时,你也这样想,是的,我说的话全是废话,那又怎么样?你必须听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因为你有求于我,你要借用我们的厨房来寻找你的那个毛茸茸的目标,我怎么能放过这个良机?我要折磨你,勤勤恳恳地折磨你,用废话和言语上的怠慢来折磨你,用嗅觉和地下室中的耳朵来折磨你,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必须听着,因为你要使用我们的厨房,因为你要养一只狗或一只鸟,听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只能站在厨房里,你认为这样做就能成为一只螃蟹?你根本不配成为一只螃蟹,我想吃螃蟹,我想吃螃蟹,它端坐在它的梦下沉躯和瓶中壁垒里,我的那只螃蟹,请您爬过来,怒冲冲的朗诵会和水溶式的显微镜亮得发白,所有橄榄油和玻璃水蒸气都等着您回来。 宣盖知道,当那些游戏公司推出他们的续作时,当其他玩家们忙着挖掘崭新礼品内部的联系和要点并针对此点推出指南与攻略时,厨师们总是在这个时间点打开这些游戏的前作进行游玩,享受这以小时为单位的与世隔绝又不堪一击的虚伪欢欣,那些一再更改承诺期限的游戏公司把一袋锈蚀的齿轮悄悄塞进了厨师们的围裙口袋里。 对于机器果冻的使用方法,闻难约有着不同见解,毫无疑问,一袋果冻的口味决定了它们会以何种方式消除你强硬地扛在肩膀上的重重压力,公司用鲜艳且色彩不一的叶片包装纸装饰一袋袋甜美迷人的果冻,他们为每种口味都量身定做了用于投放到世界各地的瑰丽广告,机器果冻广告在任何一个你能够想象到的山沟里留下了泪痕,这儿是一张白纸,你们帮我拿着它,好,在这张纸的右上角,我们用蜡笔画上一个叉号,你想用什么颜色的蜡笔都行,不必问我,帮我从笔盒里挑一根,然后递给我,我们现在画上了这个叉号,我们用手指测量它、掌控它、熄灭它,周而复始,形成习惯,随后,机器果冻广告在我们熟悉的位置浮现了,惯性,引力,开场白,以及麦片大胃王使我们的手指离合漂移到了指甲上,于是,我们按住了果冻广告,进去欣赏了一番它们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闻难约常常碰上这种广告,假设你把整整一袋果冻都塞进了自己嘴里,那么不到半分钟这个粗犷的行为就会带给你的气管无法缓解的烧灼感。白蚁星期天公司用说明书告诉他们的用户:不要把这些机器果冻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是这样想的,这些果冻看起来那么地诱人,保姆此刻就紧盯着一袋果冻并喝令自己吞咽口水,她喉咙蠕动时的幅度带有一定的克制意味,站在她前面的质地机器已经和她独处了一个小时,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小时里,保姆坚持不懈的尝试没能让质地机器胸口处的密封塑料片自行脱落下来,制造它的人在执行最后一道工序时回想起了这门工作最开始时献给他的酬劳,并非金钱上的数目,而是电视剧里经常提到的全家福,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就像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一样能令他感受到混合着几分惆怅的满足,保姆再度试着把塑料片拽下来,这一切都和她的雇主所说的一样,她走得的确很匆忙,假如有工作落在她头上,那么她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跟她讲,包括她的孩子也如此,闻难约今天出门时叮嘱她要把机器上的塑料片摘下来,之后她就能躺在沙发上睡觉了,从她嘴里散发出来的语气是那么轻松,保姆真的把它当成了举手之劳,楼上的孩子快醒了,他平日里总是在这个时候醒,她捋起袖子,拉开口袋拉链,把手伸进去,拿出手机,看了看它的碗底,今天休息时,她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推送给她的眼睛的新闻,那上面说手机屏幕会散发蓝光,她为此而焦虑恐慌了好几个小时,散发蓝光的手机屏幕接下来又用一条受害者的消息告诉她越来越多的雇主选择把保姆辞退,这是因为飞行房间的建造极大地缓解了人们衣食住行的压力,保姆为此又伤心难过了好几个小时,难过之余,她还不忘想着把质地机器身上的塑料片拔下来,即便如此,塑料片还在那儿,她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孩子要醒了,假如她这会儿就打开门出去并以最快速度返回,那么任何事都不会受到影响,她的四肢比脑袋行动得更快,她已经戴好帽子穿好鞋打开门走出去了,保姆径直冲向示檐贝的房门,急切地敲了几下,很快就跳进电梯离开了,等电梯门完全关上后,一个矮小的孩子打开门出来,走到示檐贝门前,开始敲门,等电梯上来后,他径直跳进电梯,离开了。 你们见过照片上的人吗?宣盖举起手机,耐心地询问道。抱歉,快递站的工作人员对他说,你也看到了,有很多人把快递包裹放在我们这儿。你们能让我看看这儿的录像吗?不能。宣盖收起照片,转身离开,他走到几条街之外的红绿灯前,一位年轻人不出所料地追上了他,还没等他开口,年轻人就解释起来。我见过照片上的人,前几天在快递站见到的。卷椅类前几天的确来过快递站,宣盖想着,这个年轻人没骗他。它给了你们多少钱?我不知道,我们的会计负责清点资金。可你一定知道它最近这段时间住在哪儿。跟我来。 年轻人带着宣盖走上人行道,他扭过头看看宣盖,仿佛想说什么话,但总算没开口,又把脖子扭了回去,在他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宣盖善解人意地提示他,有什么想说的请尽管告诉我,即使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我们一见如故,甚至常常会有这样的想法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认为我上星期就见过你,那时你跟在卷椅类身边,活像是它最忠实的奴隶,它的任何一句语调升高的话语都会成为你终生难忘的哀鸣,你从尊严的浸水海绵里榨取出了几个丧心病狂的懦弱词汇,这就是你的所谓道德的局限缺点之所在,你丧失掉了全部创造力,为了回击那些进攻者层出不穷富有新意的论调,你只能对着他们的创造物鹦鹉学舌喃喃自语,你想从这种尴尬的对立局面中跳脱出来,可你显然做不到,尽管你把互相攻击的双方都抨击了一遍,但人人都看得出来你到底是属于谁的维护者,这多半是一种固定了的答案,并不通过外在形式表现出来,你模仿了他们的行为举止,但内部结构却刚好与他们背道而驰,这种有相似之处的背离给了他们莫大的惊骇与厌怯,不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在你身上没有什么不可预料到的情形,你的一切都毫无新意,一切富有活力的事物都是从恨意和攻击性中生长出来的,你我都对此深恶痛绝,你我都对此心悦诚服。你饿了吗?年轻人对他说,我想告诉你,我饿了,打算就近找个餐馆吃饭。 他们就近找了个餐馆吃饭,年轻人去结账的时候,宣盖欠着身子夺走了他的钱袋,他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工作证,上面应该写着他的名字,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写,这家伙很谨慎,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谁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留下证据呢?宣盖把年轻人的钱包放回原位,等他结账回来,他们笑吟吟地互相谈论昨天城市足球队踢的那场球赛,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宣盖察觉出他把荣耀托付给一场睡眠。 咯咻公司和白蚁星期天公司为了争夺顾客而向餐厅聚集的地带投放了许多速度惊人的交通工具,宣盖和年轻人一走出门就被一辆两轮自行车接走了,他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同这位年轻人聊聊卷椅类与快递包裹的事,先前,有些反常地,他心跳加速,打算用蹩脚的谎言来敷衍他,他吃饱喝足后,当即精神起来,眼睛上滋生出的困意消散了,宣盖坐在自行车扇贝制成的车座上,炎热的天气让这种车座变得有些不稳定,刹车时,宣盖明显能感觉到自行车的座位在摇晃,坐在他前面,也就是车把手与车座之间,坐在那儿的自行车驾驶员热情地扑灭他的疑虑,卡在后车轮上的年轻人的确拥有让宣盖羡慕的学习能力,他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一辆自行车,就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类交通工具,宣盖负责掌控自行车把手,决定前行方向,年轻人的大度让步使他占据了有利的主导地位,此外,为了预防争吵情况的发生,咯咻公司让乘客自行选择路线,白蚁星期天公司立刻指责他们抛弃了方向感较差的顾客的这一绝情行为,咯咻公司信誓旦旦地说他们掌握了白蚁星期天公司欺骗顾客的详细数据与可靠证据,他们说,白蚁星期天的驾驶员总是会选择一条最复杂混乱的道路来从乘客的口袋里骗取钞票,他们在公园、十字路口、超市、电视机、自媒体、论坛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段时间,或许每个人都听说了他们之间的这场纠纷,昨天晚上,宣盖回家时,他的女儿锁上大门,不让他进去,她隔着门告诉他,他必须说出白蚁星期天公司与咯咻公司是在哪一天发生冲突的,假如他说错了,那么他今天不准进来,他的妻子近日刚好去了分公司工作,大约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独自待在家里的人类掌控了门扉的通行资格,宣盖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这两家公司的名字,他看着手机屏幕念出问题答案,最令他骄傲的是,他用一只手捂住了门上的猫眼,他的女儿无法看清他的眼球里倒映出来的惨白忠诚的手机屏幕,就像不吃大蒜的健壮勇士一样,他通过了考验,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这次糟糕的经历让他考虑起来该如何在门外把家里的门打开,当然,仅限自己的门。 坐在他前方的驾驶员用脚掌握住了自行车脚蹬的旋转技巧,他的膝盖和自行车轮胎一同旋转,宣盖惊异于他双腿的移动速度以及他健谈的性格,你要怎么完成一个早已使用过的动作?驾驶员的腿从未歇息过,他偶尔会把头转过来跟宣盖和年轻人聊天,这些聊天的内容仿佛已经经受过捶打和钻研,宣盖有理由怀疑,咯咻公司会对驾驶员进行语言方面的培训,主要是为了激起乘客聊天的欲望,不能忘记的是,咯咻公司告诫驾驶员们,对于那些沉默寡言或是举止忧郁的乘客,请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为了让驾驶员的嘴巴闲下来,宣盖尝试着提出一些脱离驾驶员所说的范式的话题,他像是一位举着粗糙木棍的野蛮人,当看到热武器的恐怖威力后仍琢磨着该如何用战斗经验和聪明才智来识破这其中的奥秘,他打算用对手意料不到的举措来扰乱他们缜密的阵型,野蛮人张开嘴巴,开始呼吸,他挨了一下,受伤,昏迷,死亡,宣盖听到驾驶员在讲述他上一年夏天是怎么剥开开心果的果壳的,宣盖猛然提出疑问,他说,你这一生一共吃过多少无花果,驾驶员好像没听到。 为了躲过这些尴尬的时刻,每当宣盖走出驾驶员的思维范围时,驾驶员就会大叫一声,要么是喊快刹车,要么是喊我的轮胎坏了,这时候,坐在后车轮上的年轻人立刻在车轮上倒立,用自身傲人的重量命令后车轮与地面产生摩擦,以达到刹车的目的,他是个完美的指挥家,我们要去游乐场,宣盖对年轻人说,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没有了。他大声喊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宣盖问驾驶员。当然,这只是一句客套话,驾驶员也没回答他,宣盖控制着方向盘,气势惊人地逼近游乐场,我像一只螃蟹,他心想。 笛群游乐场关门了,他们只好去城市另一头的剖醒游乐场,离开没多久,宣盖和年轻人收到了笛群游乐场再度开门的消息,他们前去查验消息的准确性,得到实际答案后便与驾驶员告别,宣盖付了钱。 年轻人和宣盖去游乐场大门旁边的售票厕所里买票,排队的时候,他们闲来无事,聊了几句打发时间,宣盖得知了这个年轻人叫期宁尾。 有时候,我会羡慕像你这样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人,期宁尾朝宣盖讲道,这并不是说,我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我想与你谈论的是伴侣和子嗣,如果不能拥有这些东西,我会感到自己的人生并不圆满。他们要把水闸升起来了,宣盖惊恐地叫着,他努力让自己变得勇敢了,但是没用,他要保持一种保鲜期过短的风度?顾客们排队进入超市,查看货架上食品的生产日期与保质期,金币过期了,纱窗过期了,西红柿过期了,家庭旅行车也过期了,所有物品都迈进了保质期消失后的最后倒计时,宣盖的叫声让人们摘掉了耳朵上的遮蔽方巾,他们把粉嫩的原本样貌射向远方,接着全部冲向游乐场,宣盖就混在他们中间,他和期宁尾走散了。 他一个人在游乐场里转悠,眼下的情况使他想起了过去有一次和妻子女儿一起到商场去的经历,她们两个甩开了他,把他留在原地,他百无聊赖地使用手机扼杀散漫态度,这两个与他最亲近的人曾经把他留在这里过吗?恐怕不止一次,在半年之后,也就是现在站在游乐场里的他的一周以前,他的女儿会要求他买来一只宠物狗,如此正当且轻松的要求鼓动他去实现亲人的梦想以及个人的表现欲望,那时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么简单的要求竟使他遭遇到了硕大的挫折,如今,游乐场里的他孤身一人,他刚好能趁着这个机会再次考虑一遍关于那条宠物狗的事。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的确孤身一人,如果他的确同期宁尾走散了的话,那么他能够好好想想这件事,可他没有,期宁尾就走在他旁边打量游乐场里的娱乐设施,如果他的确有妻子和女儿的话,那他确实可以考虑一条宠物狗的事,可他并没有,从来不曾有过,假如他有了孩子,他要给他买什么宠物?期宁尾并不喜欢宠物,但现在他必须思考这件事,全是为了未雨绸缪,假如他孤身一人,他自然能抚摸一只思绪里的宠物狗,但现在宣盖就跟在他旁边,一个家庭美满的成功人士,打算从他这儿套出一些狭隘偏执的话语,宣盖和期宁尾坐在碰碰车上,像赛车手那样用三角形轮胎破坏器破坏对方的轮胎,驾驶员躺在事故中心,不省人事。 五 常常,它并不提前通知我们就拿着快递包裹闯进站内,即便我们的直觉再三说着我们要把它拦在门外,可没有多少足够充分的理由能充当员工们的挡箭牌,在它的脸庞上,那儿有一片荒漠。宣盖急匆匆地打断了他,下一次旋转要来了,接着是甩动,瀑布一般的水滴,他们紧紧抓住腹部的安全带,那上面有几道无伤大雅的裂隙,宣盖担心他会被甩出去,等周围兴奋恐怖的尖叫声暂时蛰伏起来之后他继续跟期宁尾谈论方才仓促间告一段落的话题。我知道,你们算是身不由己,宣盖宽慰道,前两次,我们互相投寄快递包裹时,一切都照常运行,并没有意外发生,就和你跟我说的一样,它是个彬彬有礼又谦逊和蔼的人,从它的这种外表上,除了关于请教的纷繁意味之外,心灵手巧的我们还能看出什么呢?期宁尾点点头,无声地附和他,于是,宣盖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他的喉结在有意识地扩大,难熬的疾病限制了他的声音,我没收到它的快递,为了确认这件事的虚实,我特意向它提出了疑问,它说它已经把自己该完成的事全部完成好了,出于对它之前礼貌表现的尊敬,我心底里的指针朝着它的方向缓缓前倾,因此,恼怒的心绪冲散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我的孩子尖锐的哭闹与诉求庄严地将我投入快递站员工交谈声的剪影里,一些重要的消息和线索被我们错过了,我们脚步的节奏如此慎重,我们两臂之间的距离如此整齐,那些线索被你们藏了起来,我一进你们的门就见到了你,这时候好好想想,你也许就是在那时候记住了我,而我直到现在才想起了你,这就是我的失职。这并不是你的本职工作,期宁尾柔声说道,一天下来,我们要翻阅许多不同脾性的顾客的脸,每一位员工都深谙其道,你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新手。谢谢你,宣盖说,他们再次探着头迈入沉默之中,一阵剧烈摇晃和其他乘客的尖叫再次让他们退回到语言的拐角里。我是在一条关于宠物的视频评论区里看到它的留言的,回复它之后,我没把这条评论当回事,很快就放下手机去忙手头的工作了,等我再度拿起手机时我才看到了它主动发给我的私信,它告诉我,它最近捡到了一条流浪狗,我立刻予以回绝,它巧妙地改口说,那并不是一条流浪狗,那是一只宠物店里淘汰出来的流浪宠物狗,我告诉它,我为何一定要找它呢?而且,它的话看起来并不可信,卷椅类说,为表诚意,它打算寄给我一袋刚刚上市的蜡烛公司的蜡烛,它把蜡烛放在了电梯里,等电梯上来后,尽管没看到它,但我拿走了那袋蜡烛,那天晚上我刚好要过生日,我别无选择,于是,我们很快就把这袋蜡烛用掉了,生日蛋糕上的烛光烧净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闻难约走回家时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喊了几声保姆的名字,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急忙跑到楼上去,房间里空空如也,就在她慌神的时候,质地机器一言不发地从楼梯上悄悄爬上来,站在她后面,闻难约转过头,看到了它。 你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吗?她问道。我看到了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它说道。 在跟上宣盖之前,期宁尾先向他的同事们道了别,他认为这趟冒失的旅途相当危险,也许他再也难以回来,当同事们与他告别的时候,有个老人向他吐露了实情,尽管她的年纪让她的记忆力变得不太可靠,但宣盖还是愿意听听她的话,她是个坚强且业务能力出众的老人,他刚进入快递站时,老人帮了他很多忙,他愿意仔细聆听她发出的任何声音。 保姆把机器果冻的包装袋递给超市里的售货员,但他们告诉她,他们并不清楚这袋产品是如何运作的,假如你想搞清楚这里面的玄机,那么你必须去找专业人士,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横跨多个领域的所谓天才身上,你不能指望售货员帮你厘清果冻的吃法,就像你不能拿跳远运动员来跟短跑运动员比拼短跑一样,你想知道谁短跑跑得最快?短跑运动员。你想知道谁长跑跑得最快?长跑运动员。你想知道谁篮球打得最好?篮球运动员。这儿没有别的答案,他们把答案都写在了职业名称里,尽管这样做相当无聊,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许多年之后的一个下午,保姆站在一只死去的鳄鱼身上把湿淋淋的衣服挂上晾衣杆,她正为侥幸逃脱而暗自窃喜,她的孙子要从她那儿听一个此前没听过的故事,事实上,保姆讲给他的所有故事都是从她之前服务过的雇主身上听的,她对此并不避讳,她把每一位雇主讲给她听的事都记录下来,哪怕她忘记了某个人的某件事,这些记录也能立刻将她拉进往昔的故事里,她为此欣喜若狂,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很快就开始茁壮成长了。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闻难约质问机器。她刚走没多久,按理来说,你这时候不该回来。是的,她回答道,正常情况下,我这时候还在工作。就在今天,你突然回到家里,打算看看她的工作态度究竟如何,你想看到最真实的工作情况,所以你来了,即便她深思熟虑,她也只能从你的视线里逃开,可我仍在背后打量她藏起来的果冻。你说错了,闻难约冷静地说,这只是个特例,我没测量过这件事,我只是提前回家了。 她不善于计划,质地机器想,卷椅类第一次找上她时,她手足无措,遇到突发状况对她来说总是过于残忍,卷椅类站在她前面,使劲激发弹簧的伸缩潜力,它想向她借点钱,但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它故意从她身边经过,可每次都说不出口,那时候质地机器的规格还可以被人们忍受,它躺在她的挎包里,闻难约认为卷椅类图谋不轨,她试图利用质地机器内置的测谎仪证实自己的猜测,显然,它只想从她这儿借点钱,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总好过一场全无来由的灾难。 当胳膊伸直时,期宁尾的肘关节酸痛难忍,于近日剧增的工作量自然而然地降低了桔佴的集中程度,他涣散的眼神以及僵硬的面部表情给了期宁尾相当深刻的印象,每次他进来时,站在这儿的总是桔佴,此时,他的手从期宁尾的大衣口袋出发,一路钻进裤兜,确认无误后才肯放他进去,期宁尾一进来就坐在了他的单人沙发上,玻璃桌上的瓷盘里放着不少果脯,其中有一块显然蒙受了牙齿的恩泽,多半有谁在试吃后又慷慨地把还未落进胃袋的食物放了回去,那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又整整齐齐,将它放回盘子里的那只手一定经常被用来清洗口腔中的假牙,期宁尾想道。 他的两只手来回搓动着,他的两条腿频繁地交替前行,唯恐有哪只不长眼的手坚定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或裤腿,期宁尾坐在柜台前的海绵旋转椅上喘了一会儿气,并不乐观的身体状况为他带来了有关死亡的无限遐想,他用灾难、末日、外星生物等可笑肿胀的字眼来缓解自己对于幽暗的渴望,他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接着又是下一次机会,真正的漏洞在这些苍白乏味的恩赐之间迅速消失了,他明白贪婪并不是一种病,目盲并不是一种病,搬家公司也和它们处于同一位置,先前家中的保姆朝他挥手告别,他还没记住新家庭周围的新鲜环境,乐于搬家并不是一种疾病,不知疲倦地了解周围环境才是他问题的根源,为此,他已然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的雇主让他用数据的形式衡量住宅环境的各项标准,但不断到来的搬家公司总会用新鲜的住宅诱惑打断他的工作进程,可事到如今,谁又能为此而苛责他呢。 服务员过来的时候,期宁尾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将近五分钟,他们来得越来越慢了,他心想。 好久不见,服务员说道,你想要什么?新兴的产品种类在服务员身后的产品清单上已经待了至少一星期,期宁尾能清楚地记得间隔时间的长短,全因为他上星期在这里碰到了果茛荚,期宁尾向服务员要了一盘水嫩的糯米开心果,服务员转身离开了,他还在椅子上坐着。 愈来愈沉重的膝盖使他无法站直身子,这是他第几次见到这位服务员了?他曾向站在柜台后面置身事外的服务员提及这件事,这位看起来憨厚和蔼的服务员没给他任何回答,而且似乎从头到尾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回答,有一次,他把一碗期宁尾点的玉米片从柜台后面推给他,期宁尾趁机凑上去同他说话,他用伪装出来的愚钝搪塞期宁尾的质问,他多么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口碑啊,期宁尾想着,他想成为这儿的明星,成为一位备受尊重的巨星,期宁尾从旋转椅上缓慢地站起来,忍受剧痛,从柜台离开,他一靠近沙发就躺了下去,嘴巴里呼出粗气。 与桔佴站在一起的机器亮了起来,就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期宁尾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桔佴拦住的取迟间,他贪恋片刻的休憩,因此不肯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幅雄奇的风景画遮蔽住了他的部分视线,期宁尾看到桔佴检查了一遍取迟间的口袋,接着就把他放了进来,他径行靠向柜台,胳膊搭在桌沿上,站着和服务员聊天,等他走回来的时候,期宁尾冲他吹了个口哨,他赶忙走向这儿,搬来椅子坐在期宁尾的桌子旁。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并不爱坐在椅子上,所以兴趣相投,很合得来,他们两个并不经常见面,毋宁说,他们并不乐意时常见面,期宁尾和取迟间面对面坐着,半晌后,取迟间摘下他的翻盖墨镜,一层一层地卸下自己的伪装,她终日担心受怕,害怕被谁看到,期宁尾见他又取下了冰球面罩,接着是绷带式围脖和合金领结,对面的失物招领盒里有一双高筒靴,已经在那儿放了半个月,上星期期宁尾过来时它就在那儿,取迟间把一节用剩下的蜡烛头递给他,期宁尾又推了回去,他们在玻璃桌面上不停运送焦黑的蜡烛头,直到服务员把他们索求的物品端上来为止。 你盘子里的东西叫什么?期宁尾指着那堆枣红色的物体问。我也很久没来了,取迟间回答他。他说话的口气在音乐的冲击下显得有些虚弱,嘈杂的环境让他们两个都耷拉着脑袋,期宁尾发觉他开始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音陈述事实,在他看来这是某种事实,期宁尾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运用这种口气的,就好像这样能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或更加稳重,取迟间想要让期宁尾赞同他的一切观点,如果这样说有些夸张,那么就修改成大部分观点,改动时记得保持取迟间原有的语气。取迟间以期宁尾的父亲自居,原因是他的年纪很大,和期宁尾的父亲差不多大,因此他就是期宁尾的父亲,因此对他恶语相向就是对期宁尾自己的亲生父亲恶语相向,期宁尾今年十七岁,他的父亲大概有四十五岁,取迟间也许在三十岁上下,取迟间与期宁尾的年龄差距和期宁尾父亲与取迟间的年龄差距相差无几,如果他要把自己当成期宁尾的父亲,那么期宁尾真正的父亲也应该是他的父亲,他对取迟间说过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奉承他或讽刺他,只是为了同他多说些话,取迟间告诫期宁尾,他的父亲比期宁尾的父亲年纪更大,他的父亲在这场年龄比拼中赢得了胜利,而取迟间和他父亲的关系非常不错,他的父亲同意把这次胜利的成果转交给他,也就是说,他成为了期宁尾父亲的父亲,期宁尾应该替他父亲接受这一事实,否则就是对他们之间的亲情的侮辱,因此期宁尾应该承认,取迟间基本等同于他的父亲。取迟间无法分辨出调侃和辱骂之间的差别,期宁尾是这么想的,有时候他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至少在他看来是不痛不痒的,但取迟间显然不这么想,他告诉期宁尾,他不该开这些玩笑,如果有人对他开这些玩笑,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但现在他把这些可耻的玩笑强加在了别人身上,你必须接受他,否则便是没有幽默细胞,他命令期宁尾想想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应该得到尊重,取迟间是游乐园的一名员工,那些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总爱捉弄他,他让孩子们想想自己的爷爷,他和他们的爷爷一样大,那些小孩子从来不理会他,这让他愁眉不展,期宁尾劝他换一份工作,至少别和小孩子打交道,但取迟间并不同意,他在游乐园里干了许多年,积攒了充足的财富和不可或缺的工作经验,他才三十岁,他常常受人指责,那些人唾弃他的举止,他们说他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总想要快点长高快点长大,他只有三十岁,并不算什么老家伙,却非要装成四五十岁的样子,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想要装成十八岁的样子,期宁尾安慰了他几次,但取迟间听不进去,他被这些指责伤得很深,他们偶尔转几下脖子,把自己的脖子想象成至关重要的关节,期宁尾告诉他,他们最好换个地方坐坐,这儿太吵了,取迟间跟他一起朝通道里走去。 镶嵌在通道两侧墙壁内部的复古火把散发出炽烈的火光,有杂质的植物盖板过滤掉了一部分光芒,适当的亮度让他们的眼睛变得清爽又舒畅,他们待在另一个有饮料机的大厅里,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期宁尾调整了几遍自己的语气,打算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多久,最多一个星期。这一星期来,你过得怎么样?就跟以前一样,一切都很好。你见过宣盖吗?在这一星期里,没见过。这星期之前呢?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我并不经常见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和你一起遇到他的。他曾经去过你的那家宠物店吗?也许去过。一共去过几次?这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他来过我的宠物店,但我没怎么关注过他,他是个不起眼的人,要不是你和我提起他,我大概永远不会回想起我的宠物店里出现过这样一位顾客。离开宠物店后,他通常会去哪里?我不知道。 他们两个已经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期宁尾站起来,问取迟间是否想喝点什么,一台无人看管的饮料机立在那儿,他打量着这台机器,考虑着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制服它。 上星期,果茛荚把他领到这儿来,还不忘告诉他饮料机的使用方法,对周边环境的分析再次被提上日程,他该以怎样的完美姿势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该选择何种节约时间的明智途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眼前,饮料机还稳定地站在那儿,易拉罐里的气泡发出了响声,他捂着脑袋的时候听到了。果茛荚以对等的耐心和细致对待想要用同种心绪对付饮料机的陌生人,在饮料机成员会的颁奖仪式中,他因此而获得了两次气泡奖,首次获得此奖项的人是他神交已久的祖先,气泡奖的奖杯因此被存放在他祖先家中的展示柜上,之后,桔佴击败了他的祖先并夺走了这一奖项,果茛荚的祖先立刻一蹶不振,但他认为在眼下的情势中还存有一线生机,他把饮料机摆在更重要的位置上,以一种更积极的心态对待想要购买饮料的潜在行人,这些努力并未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或者说,不如桔佴的回报丰厚,桔佴再一次获得了气泡奖,果茛荚的祖先彻底瘫倒在病床上,之后,桔佴连续获得了三十多次气泡奖,创下了该奖项历史上至今为止仍未被打破的纪录,这一奖项后来被搭格池从桔佴手中夺走,现如今,大公司垄断了这一奖项,人们认为果茛荚是其中一位代言人,没来这里之前期宁尾也这么想,但他无私的态度和高尚的情操打动了他,即使他是某家公司的员工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期宁尾发觉取迟间的嘴唇上有裂纹,他认为这是指使他的优秀借口之一。 示檐贝并不经常使用饮料机,他认为这一切都源自于童年的悲惨生活所带给他的阴影,他就像个负责处理煎锅里动物油脂的厨师一般一层一层地将缓慢累积的油腻物质细腻地处理干净,尽管他不肯回想起过去的惨痛生活,但一个词汇或某段话语总能让他触景生情,桔佴是率先发觉这件事的人,示檐贝尝试避开饮料机,尽量避免视线接触,任何接触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桔佴为这件事特意勘探了一遍饮料机周围的饮用环境,使用饮料机的人往往只在小范围内移动,他们傻站在机器门前,仿若执掌门把手的随从,只等着敲门声所代表的信号从门后发出,他们在饮料机前喝光饮料,接着把饮料瓶搁在地上踩扁,剩余的饮料被他们的脚掌践踏出来,喷在过路行人的裤腿上。 桔佴把那些易拉罐跟塑料瓶扫进簸箕里,上个月,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她患上了机器人恐惧症,这儿的所有扫地机器人都被送进了养老院,这是上个月月初发生的事情,虽然桔佴这么认为,但果茛荚显然有不同意见,她说这件事是在上个月月末发生的,证据是一款躺在饮料机附近地板上的乌鸦色的气泡水塑料瓶,它在上个月月末才刚刚发布。桔佴说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果茛荚明白他只是想以这种看似大度的方式来结束争论,她把发布会的回放视频发给他看,桔佴拒绝观看这种视频,随后他们分道扬镳,他把簸箕里的饮料瓶倒进一圈圈沙发围成的沙发迷宫正中心的庞大垃圾桶里,这些沙发里有几张是期宁尾从家中搬来的,他家离这儿并不远,它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他们搬来这样一个垃圾桶,只是为了少倾倒几次垃圾,它不同寻常的规模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恶臭,这些沙发周围总是飘散着垃圾的臭味,果茛荚对这种味道情有独钟,这当然是桔佴的推测,他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逼她亲口承认这件事,他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是期宁尾把他叫醒的。 示檐贝过去的经历没让桔佴产生任何同情之心,不仅如此,他怀疑这些事并不完全存在,示檐贝说儿时的他用鼻子碰撞饮料机的外壳,直到鼻腔破裂为止,他的邻居告诉他得这么做,假如他碰撞的力度和角度都足够优美,这位邻居迟早会给他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现金,示檐贝从没见到过这笔钱,小时候,他们家里过得很拮据,对亲人由衷的热爱以及温馨家庭带来的归属感让他抛弃了自己的鼻子,碰撞产生的红色液体被饮料机的使用者们当成了过期的草莓汁,那时,饮料机附近的居住者们集体向饮料公司提出建议,要求他们停止生产任何口味的草莓汁,饮料公司立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于是,在示檐贝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之前,他从未见过草莓饮料。 桔佴始终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聆听示檐贝告诉他的这些往事,他更倾心于膛饲质的说法,即示檐贝在小时候就被发展成了那位邻居的合伙人,他在示檐贝含混不清的陈述中听出了一件事:他儿时的邻居在他长大成人后就离开了那片区域,搬到了别的地方,虽然他这么对桔佴说,但桔佴宁愿把这当成是一次未记录在册的失踪,示檐贝取代了他的邻居,继承了他对饮料机的复杂憎恨,他们既痛恨它,又想要完善它,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忍不住要把个人色彩添加进去,不管用什么方式。他暗自思忖,示檐贝早已脱离了他的家庭,私下加入了他的邻居,他的父母曾找到膛饲质诉苦,可并未得到有效援助,膛饲质当然也并不认同桔佴的这番说法。各地的统计信息告诉他,这样的邻居常常出现,或许是同一个人,但不能下定论,他们总在饮料机周围出现,膛饲质负责管理这座城市所有的饮料机,为了调查这些邻居而运转工作的专用饮料机很快在他的首肯下投入生产,这段日子里,桔佴从中脱离开来,忙着在木板上刻字,膛饲质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他,他们下次见面是在几年后的一次剪彩仪式上,膛饲质显得愈发憔悴,他身边的助手则精神焕发,桔佴从他那儿得知他们在饮料机附近抓到了一名邻居,他被送去查证,在路上并未逃跑,查证过程中也并未消失,他是在最后环节中失踪的,他们让他指认他的同伙,他们把一张张油墨色的照片推到他脸上让他辨认,桔佴、膛饲质、示檐贝的照片都在其中,这位邻居不假思索地用手指按住桔佴的照片,之后消失了。 他们并不会因此就把桔佴带回来,没人相信他的指证,一切都是为了从他身上的其他举动中打探消息,更何况那张照片上的人和桔佴的容貌已相差甚远,你难以果断地说出那家伙的名字,桔佴感到悲伤。 在这之后,他们三个又碰了几次面,在几个不同的城市,桔佴怀疑膛饲质在跟踪他,也许他怀疑上了他,也许只是巧合,和示檐贝的相遇加重了他的疑虑,膛饲质并不认识示檐贝,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过,把他们连接起来的人毫无疑问是桔佴,他们无法彻底分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碰面,多年之后,当示檐贝再一次碰上桔佴时,膛饲质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些窘迫的神色,他猜想桔佴仍旧不肯把示檐贝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排除出去,他还在调查他,以他自己的方式,他的所有举动在膛饲质眼里都漏洞百出,这些富有活力的人甚至分不清谁在悄悄接近他们。 在确认饮料机周边的环境完美无缺后,桔佴跟上示檐贝,离开了沙发迷宫,随后,他用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来冷嘲热讽示檐贝,打算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搞僵,第一周的周末,卷椅类来跟膛饲质碰面,他们从饮料机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把瓶盖扔进垃圾桶,躺在沙发上喝水。 他们讨论饮料机内部的重要组成成分,讨论远处舞池当中摇动的腰身,卷椅类的私人时间被压榨得寥寥无几,他们谈到了生活压力和饮料机内摆放的陈醋,只有在周末他才能跑出来,而且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回去,他还没做好道别的准备就在意识的驱动下推开了房门,认识他的人都为他的身体状态感到担忧,他们替他尝试了许多种不同口味的饮品,他笑里藏刀的同事给他推荐了一份新工作,用于填补饮料机四周的空缺,卷椅类比桔佴更为细致,除了地上的易拉罐外,他还注意到了饮料机底部被人们丢弃的未开封饮料,其中大多数都已过期,一种漆灰色的烈鸟趁他不注意把地上的瓶子叼走,他用弹弓瞄准这些鸟的翅膀,它们行动迟缓且脾气暴躁,这些特质总能引起人们的愤怒与不满,常在这附近散步的一位老人制止了他,她告诉卷椅类这是种益鸟,偶尔会在饮料机的基座上休息个三四天。膛饲质对他所说的这种鸟很感兴趣,但他并不急于打断卷椅类,也不打算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他觉得他们该吃点东西了,卷椅类默许了这一提议。 他们下一次聚餐是在三个月后,但那一次聚餐有许多人参与,大部分人他们两个都不认识,闻难约把他们喊了过去,她一开始只叫上了卷椅类,为了欢迎新成员,要么就是什么庆功宴,她从人们的小道消息里得知膛饲质和他相识已久,于是立刻叫上了他,只是一次顺水推舟。他们没想到这次宴会上有这么多新面孔,膛饲质吓了一跳,再一个月后,他们两个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宴会,这次没在沙发上举行,他们在无光区域里聊了聊回去的办法,在这次谈话开始之前,卷椅类这方面的意愿并不强烈,膛饲质坚持要他接受自己的建议,假使他拒绝,哪怕是委婉又柔和的拒绝,他也一定会大感失望,像是被人背叛,膛饲质一如既往地把这番谈话当成带有教育性质的谈话,有人因此而疏远他,其中包括他的亲人。 他们吃完饭后,膛饲质把桌子上的空饮料瓶拿出来扔到外面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他只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没拿卷椅类的,这让他对膛饲质有些不满,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矛盾。他们在这儿的第一次见面进行得十分完满,他们在一星期的尾巴那儿分手了,膛饲质本以为卷椅类回去了,但他没有,他说要在这儿再待上一个星期,膛饲质当然同意了,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搭格池的员工们在陪他打游戏,在员工当中,期宁尾是最受关注的,他是这么跟卷椅类说的,他们在外面就认识,如今再次相遇,自然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他向卷椅类介绍人际关系的当口,膛饲质正忙着调查示檐贝跟桔佴的踪迹,他们两个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最好能在周三之前把他们找回来,闻难约在周三要找他们商量问题,他不清楚他们具体要说些什么,他从来不过问这些事,除了闻难约之外,搭格池的事他也不感兴趣,之前他害死过一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家伙,膛饲质从他那儿听到了有关宣盖的消息,趁他独自行动时,膛饲质找上他,向他询问了有关宣盖的事,等他把话说完后,膛饲质用口袋里的小东西弄坏了他的喉咙,临走之前还不忘取走他的钱包,他靠这笔钱逍遥了很久,搭格池也许从这件事里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找上了膛饲质,有时威胁他,有时拉拢他,要么就是骚扰他,闻难约替他解决了这件事,他有时候也会帮帮她的忙,比如把桔佴和示檐贝找回来,他们两个时常失踪,在外面时也是这样,每次失踪后,他们都会带回来新的线索,通常是某个崭新的关键性人物,要么就是一段支离破碎的视频,偶尔会是清晰但用途单一的证词,膛饲质记不清是谁把卷椅类的名字告诉给他的了,大概是示檐贝,那时候他刚好在快递站里工作,把这件事告诉给膛饲质之后,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没有立刻离职,依旧在快递站中工作,膛饲质把卷椅类接走那天他表现得天衣无缝,他们好像互不相识,像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那样默契,一句话也不必说就能和谐融洽地相处下去,膛饲质和卷椅类走后,示檐贝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第二天发生的事,他的同事们并未大惊小怪,不只他一个人产生了此类反应,之后的半个月里,他的面部表情越来越单一,终于在月底离职了,他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卷椅类也一样,他的态度打消了几乎所有人的疑虑,膛饲质也包括在内,他们和卷椅类握了握手,声称这是一次友好合作,卷椅类欣然离去,膛饲质跟在后面,他们去一家小餐馆吃了午餐,几乎成了朋友,膛饲质把期宁尾介绍给了卷椅类,他们是在同一年出生的,他们的父亲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一星期后,直到桔佴和示檐贝回来,卷椅类才回想起当时期宁尾告诉他的话,他们那天下午喝了太多饮料机提供给他们的饮品,那些让人头晕目眩的饮料尘封了他的记忆,他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逐步回想起当天发生的事,桔佴和示檐贝已经走远了,膛饲质仍在追寻宣盖的下落,只有他自己还坐在一台报废的电视机上追忆一周前的往事,期宁尾明白搭格池想要什么,他想要公平的游戏环境和来之不易的胜利,他并不喜欢把胜利拱手相让的员工,那种不可掩盖的窝囊气息令他生气,将他正面击败的员工一样会唤起他的怒火,第一次失败时,搭格池保持冷静,第二次失败时,搭格池怪罪队友,第三次失败时,搭格池彻底憎恨上了这个狡猾奸诈的员工。期宁尾是唯一一个让他完全满意的员工,尽管这话听起来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卷椅类选择相信他,在过去的几年里,期宁尾从没对他说过谎话,他告诉卷椅类,你得让搭格池经常赢下游戏,但不能每次都赢下游戏,你绝不能让他识别出你的表演天赋,你绝不能让他借此来质疑自己此前的全部胜利,搭格池乐于用与愚蠢相关的词汇来形容他的员工和游戏中的队友,他常把自己自信的态度透露给身边的人,任何一件唯唯诺诺的事都会成为搭格池的谈资,搭格池把自己投射进那个尴尬的处境,并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语气告诉大家他一定不会那么做,期宁尾告诉卷椅类,搭格池其实并不愚蠢,他要想办法去闻难约那里工作,她们那儿的酬劳更丰富,搭格池察觉出了他的意图,但他羞于挽留他。 宣盖只在夜间活动,要抓住她并不容易,她身上长有鸟类的羽毛,但没人见过她飞行,她的脊椎弯曲成臃肿的形状,没人指责猎鸟者,她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但没人见过她的眼睛,有人说她和发出强光的场地节奏有一定的渊源,但对方并未公开承认这件事,出于对资深死结的关心,他们自顾不暇,再也没什么精力来回复我们的留言了,我们把有关宣盖的信息整理出来,分别发送给这一领域的大小学者,有效的回复少之又少,但至少还能给我们一些盼头,膛饲质建议我们用火焰喷射器来抓捕她,我们拒绝了这一提议,之后我们便不再来往了,他很快就烧掉了宣盖的翅膀,烧光了她的骨架和眼睛,之后她在白天活动,目击者数量增加,膛饲质继续跟踪宣盖,这儿没人想上夜班,我们想让它们和解,首先要选出同它们交流接触的人,我被选去跟膛饲质交谈,他并不热情,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从白天聊到下午,像是在拖延时间,他一直抖动左腿,用膝盖碰撞桌子底部以发出声响,我明白他想赶紧从这儿离开,从这儿离开后,他会径直走向门外,敲开他房东的门,从那里面拿走他的房门钥匙,他每个月都按时交房租,房东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他今天晚上回来得不会太早,往常总是房东替他们开门,但这次显然属于情况之外的情况,房东让他把钥匙拿走了,趁着房东回屋的时候,他用房东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邻居的门,溜进去把贵重财物收进口袋里,他在邻居家里到处乱画,把其中一把钥匙取下来钉在墙上,他走后,他的邻居一回到家就把门反锁上,取走墙上的钥匙去疏通马桶,膛饲质在外面过了夜,他一晚上没合眼,到了白天倒头就睡,宣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醒过来后睁大眼睛,又在外面过了一夜,他的房东见他一直不回来,心中焦急难耐,等着开门的住户们齐心协力砸开了膛饲质的家门,他们在他家里没找到钥匙,但找到了他的结婚照片,没人想祝福他,但也没有人想招惹他,他找了她很多年,住户们替他编造出了这么一个感人的故事,事实是他根本不认识照片上的人,膛饲质抱着他的火焰喷射器在外面过夜,他坚信这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他的信任没让他自己失望,他想得一点都不错,我就是为此来阻止他的,我们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们掌握了他的一切行踪,在我被派到这里来时,我们对我说了什么?我是最佳人选,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几乎是一整天,如果他之前没走,那么他现在也不会走,明天照样不会走,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把自己全副武装,把所有武器都藏进小房间角落中的衣柜里,这儿还有别的能隐藏武器的地方吗?没有,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膛饲质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腿渐渐安静下来,他的嘴唇合在一起,任何一个字都不会从圆形容器里跳出来,他被词汇困扰了一辈子,现在准备离开,我知道我拦不住他,我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我们躺在工作椅上看天花板,我们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我们的肩膀酸痛,四肢被洗劫一空,我们办公桌上的盆栽总会消失不见。 五 常常,它并不提前通知我们就拿着快递包裹闯进站内,即便我们的直觉再三说着我们要把它拦在门外,可没有多少足够充分的理由能充当员工们的挡箭牌,在它的脸庞上,那儿有一片荒漠。宣盖急匆匆地打断了他,下一次旋转要来了,接着是甩动,瀑布一般的水滴,他们紧紧抓住腹部的安全带,那上面有几道无伤大雅的裂隙,宣盖担心他会被甩出去,等周围兴奋恐怖的尖叫声暂时蛰伏起来之后他继续跟期宁尾谈论方才仓促间告一段落的话题。我知道,你们算是身不由己,宣盖宽慰道,前两次,我们互相投寄快递包裹时,一切都照常运行,并没有意外发生,就和你跟我说的一样,它是个彬彬有礼又谦逊和蔼的人,从它的这种外表上,除了关于请教的纷繁意味之外,心灵手巧的我们还能看出什么呢?期宁尾点点头,无声地附和他,于是,宣盖清了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他的喉结在有意识地扩大,难熬的疾病限制了他的声音,我没收到它的快递,为了确认这件事的虚实,我特意向它提出了疑问,它说它已经把自己该完成的事全部完成好了,出于对它之前礼貌表现的尊敬,我心底里的指针朝着它的方向缓缓前倾,因此,恼怒的心绪冲散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我的孩子尖锐的哭闹与诉求庄严地将我投入快递站员工交谈声的剪影里,一些重要的消息和线索被我们错过了,我们脚步的节奏如此慎重,我们两臂之间的距离如此整齐,那些线索被你们藏了起来,我一进你们的门就见到了你,这时候好好想想,你也许就是在那时候记住了我,而我直到现在才想起了你,这就是我的失职。这并不是你的本职工作,期宁尾柔声说道,一天下来,我们要翻阅许多不同脾性的顾客的脸,每一位员工都深谙其道,你只是个涉世未深的新手。谢谢你,宣盖说,他们再次探着头迈入沉默之中,一阵剧烈摇晃和其他乘客的尖叫再次让他们退回到语言的拐角里。我是在一条关于宠物的视频评论区里看到它的留言的,回复它之后,我没把这条评论当回事,很快就放下手机去忙手头的工作了,等我再度拿起手机时我才看到了它主动发给我的私信,它告诉我,它最近捡到了一条流浪狗,我立刻予以回绝,它巧妙地改口说,那并不是一条流浪狗,那是一只宠物店里淘汰出来的流浪宠物狗,我告诉它,我为何一定要找它呢?而且,它的话看起来并不可信,卷椅类说,为表诚意,它打算寄给我一袋刚刚上市的蜡烛公司的蜡烛,它把蜡烛放在了电梯里,等电梯上来后,尽管没看到它,但我拿走了那袋蜡烛,那天晚上我刚好要过生日,我别无选择,于是,我们很快就把这袋蜡烛用掉了,生日蛋糕上的烛光烧净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闻难约走回家时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喊了几声保姆的名字,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急忙跑到楼上去,房间里空空如也,就在她慌神的时候,质地机器一言不发地从楼梯上悄悄爬上来,站在她后面,闻难约转过头,看到了它。 你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吗?她问道。我看到了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它说道。 在跟上宣盖之前,期宁尾先向他的同事们道了别,他认为这趟冒失的旅途相当危险,也许他再也难以回来,当同事们与他告别的时候,有个老人向他吐露了实情,尽管她的年纪让她的记忆力变得不太可靠,但宣盖还是愿意听听她的话,她是个坚强且业务能力出众的老人,他刚进入快递站时,老人帮了他很多忙,他愿意仔细聆听她发出的任何声音。 保姆把机器果冻的包装袋递给超市里的售货员,但他们告诉她,他们并不清楚这袋产品是如何运作的,假如你想搞清楚这里面的玄机,那么你必须去找专业人士,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横跨多个领域的所谓天才身上,你不能指望售货员帮你厘清果冻的吃法,就像你不能拿跳远运动员来跟短跑运动员比拼短跑一样,你想知道谁短跑跑得最快?短跑运动员。你想知道谁长跑跑得最快?长跑运动员。你想知道谁篮球打得最好?篮球运动员。这儿没有别的答案,他们把答案都写在了职业名称里,尽管这样做相当无聊,但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许多年之后的一个下午,保姆站在一只死去的鳄鱼身上把湿淋淋的衣服挂上晾衣杆,她正为侥幸逃脱而暗自窃喜,她的孙子要从她那儿听一个此前没听过的故事,事实上,保姆讲给他的所有故事都是从她之前服务过的雇主身上听的,她对此并不避讳,她把每一位雇主讲给她听的事都记录下来,哪怕她忘记了某个人的某件事,这些记录也能立刻将她拉进往昔的故事里,她为此欣喜若狂,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很快就开始茁壮成长了。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闻难约质问机器。她刚走没多久,按理来说,你这时候不该回来。是的,她回答道,正常情况下,我这时候还在工作。就在今天,你突然回到家里,打算看看她的工作态度究竟如何,你想看到最真实的工作情况,所以你来了,即便她深思熟虑,她也只能从你的视线里逃开,可我仍在背后打量她藏起来的果冻。你说错了,闻难约冷静地说,这只是个特例,我没测量过这件事,我只是提前回家了。 她不善于计划,质地机器想,卷椅类第一次找上她时,她手足无措,遇到突发状况对她来说总是过于残忍,卷椅类站在她前面,使劲激发弹簧的伸缩潜力,它想向她借点钱,但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它故意从她身边经过,可每次都说不出口,那时候质地机器的规格还可以被人们忍受,它躺在她的挎包里,闻难约认为卷椅类图谋不轨,她试图利用质地机器内置的测谎仪证实自己的猜测,显然,它只想从她这儿借点钱,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总好过一场全无来由的灾难。 当胳膊伸直时,期宁尾的肘关节酸痛难忍,于近日剧增的工作量自然而然地降低了桔佴的集中程度,他涣散的眼神以及僵硬的面部表情给了期宁尾相当深刻的印象,每次他进来时,站在这儿的总是桔佴,此时,他的手从期宁尾的大衣口袋出发,一路钻进裤兜,确认无误后才肯放他进去,期宁尾一进来就坐在了他的单人沙发上,玻璃桌上的瓷盘里放着不少果脯,其中有一块显然蒙受了牙齿的恩泽,多半有谁在试吃后又慷慨地把还未落进胃袋的食物放了回去,那上面的牙印清晰可见又整整齐齐,将它放回盘子里的那只手一定经常被用来清洗口腔中的假牙,期宁尾想道。 他的两只手来回搓动着,他的两条腿频繁地交替前行,唯恐有哪只不长眼的手坚定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或裤腿,期宁尾坐在柜台前的海绵旋转椅上喘了一会儿气,并不乐观的身体状况为他带来了有关死亡的无限遐想,他用灾难、末日、外星生物等可笑肿胀的字眼来缓解自己对于幽暗的渴望,他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接着又是下一次机会,真正的漏洞在这些苍白乏味的恩赐之间迅速消失了,他明白贪婪并不是一种病,目盲并不是一种病,搬家公司也和它们处于同一位置,先前家中的保姆朝他挥手告别,他还没记住新家庭周围的新鲜环境,乐于搬家并不是一种疾病,不知疲倦地了解周围环境才是他问题的根源,为此,他已然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的雇主让他用数据的形式衡量住宅环境的各项标准,但不断到来的搬家公司总会用新鲜的住宅诱惑打断他的工作进程,可事到如今,谁又能为此而苛责他呢。 服务员过来的时候,期宁尾已经在椅子上坐了将近五分钟,他们来得越来越慢了,他心想。 好久不见,服务员说道,你想要什么?新兴的产品种类在服务员身后的产品清单上已经待了至少一星期,期宁尾能清楚地记得间隔时间的长短,全因为他上星期在这里碰到了果茛荚,期宁尾向服务员要了一盘水嫩的糯米开心果,服务员转身离开了,他还在椅子上坐着。 愈来愈沉重的膝盖使他无法站直身子,这是他第几次见到这位服务员了?他曾向站在柜台后面置身事外的服务员提及这件事,这位看起来憨厚和蔼的服务员没给他任何回答,而且似乎从头到尾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回答,有一次,他把一碗期宁尾点的玉米片从柜台后面推给他,期宁尾趁机凑上去同他说话,他用伪装出来的愚钝搪塞期宁尾的质问,他多么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口碑啊,期宁尾想着,他想成为这儿的明星,成为一位备受尊重的巨星,期宁尾从旋转椅上缓慢地站起来,忍受剧痛,从柜台离开,他一靠近沙发就躺了下去,嘴巴里呼出粗气。 与桔佴站在一起的机器亮了起来,就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期宁尾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被桔佴拦住的取迟间,他贪恋片刻的休憩,因此不肯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幅雄奇的风景画遮蔽住了他的部分视线,期宁尾看到桔佴检查了一遍取迟间的口袋,接着就把他放了进来,他径行靠向柜台,胳膊搭在桌沿上,站着和服务员聊天,等他走回来的时候,期宁尾冲他吹了个口哨,他赶忙走向这儿,搬来椅子坐在期宁尾的桌子旁。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并不爱坐在椅子上,所以兴趣相投,很合得来,他们两个并不经常见面,毋宁说,他们并不乐意时常见面,期宁尾和取迟间面对面坐着,半晌后,取迟间摘下他的翻盖墨镜,一层一层地卸下自己的伪装,她终日担心受怕,害怕被谁看到,期宁尾见他又取下了冰球面罩,接着是绷带式围脖和合金领结,对面的失物招领盒里有一双高筒靴,已经在那儿放了半个月,上星期期宁尾过来时它就在那儿,取迟间把一节用剩下的蜡烛头递给他,期宁尾又推了回去,他们在玻璃桌面上不停运送焦黑的蜡烛头,直到服务员把他们索求的物品端上来为止。 你盘子里的东西叫什么?期宁尾指着那堆枣红色的物体问。我也很久没来了,取迟间回答他。他说话的口气在音乐的冲击下显得有些虚弱,嘈杂的环境让他们两个都耷拉着脑袋,期宁尾发觉他开始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音陈述事实,在他看来这是某种事实,期宁尾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运用这种口气的,就好像这样能让他变得更加成熟或更加稳重,取迟间想要让期宁尾赞同他的一切观点,如果这样说有些夸张,那么就修改成大部分观点,改动时记得保持取迟间原有的语气。取迟间以期宁尾的父亲自居,原因是他的年纪很大,和期宁尾的父亲差不多大,因此他就是期宁尾的父亲,因此对他恶语相向就是对期宁尾自己的亲生父亲恶语相向,期宁尾今年十七岁,他的父亲大概有四十五岁,取迟间也许在三十岁上下,取迟间与期宁尾的年龄差距和期宁尾父亲与取迟间的年龄差距相差无几,如果他要把自己当成期宁尾的父亲,那么期宁尾真正的父亲也应该是他的父亲,他对取迟间说过这件事,并不是为了奉承他或讽刺他,只是为了同他多说些话,取迟间告诫期宁尾,他的父亲比期宁尾的父亲年纪更大,他的父亲在这场年龄比拼中赢得了胜利,而取迟间和他父亲的关系非常不错,他的父亲同意把这次胜利的成果转交给他,也就是说,他成为了期宁尾父亲的父亲,期宁尾应该替他父亲接受这一事实,否则就是对他们之间的亲情的侮辱,因此期宁尾应该承认,取迟间基本等同于他的父亲。取迟间无法分辨出调侃和辱骂之间的差别,期宁尾是这么想的,有时候他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至少在他看来是不痛不痒的,但取迟间显然不这么想,他告诉期宁尾,他不该开这些玩笑,如果有人对他开这些玩笑,他一定会勃然大怒,但现在他把这些可耻的玩笑强加在了别人身上,你必须接受他,否则便是没有幽默细胞,他命令期宁尾想想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和他的年纪差不多大,他应该得到尊重,取迟间是游乐园的一名员工,那些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总爱捉弄他,他让孩子们想想自己的爷爷,他和他们的爷爷一样大,那些小孩子从来不理会他,这让他愁眉不展,期宁尾劝他换一份工作,至少别和小孩子打交道,但取迟间并不同意,他在游乐园里干了许多年,积攒了充足的财富和不可或缺的工作经验,他才三十岁,他常常受人指责,那些人唾弃他的举止,他们说他就像青春期的孩子,总想要快点长高快点长大,他只有三十岁,并不算什么老家伙,却非要装成四五十岁的样子,就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想要装成十八岁的样子,期宁尾安慰了他几次,但取迟间听不进去,他被这些指责伤得很深,他们偶尔转几下脖子,把自己的脖子想象成至关重要的关节,期宁尾告诉他,他们最好换个地方坐坐,这儿太吵了,取迟间跟他一起朝通道里走去。 镶嵌在通道两侧墙壁内部的复古火把散发出炽烈的火光,有杂质的植物盖板过滤掉了一部分光芒,适当的亮度让他们的眼睛变得清爽又舒畅,他们待在另一个有饮料机的大厅里,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期宁尾调整了几遍自己的语气,打算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没多久,最多一个星期。这一星期来,你过得怎么样?就跟以前一样,一切都很好。你见过宣盖吗?在这一星期里,没见过。这星期之前呢?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我并不经常见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和你一起遇到他的。他曾经去过你的那家宠物店吗?也许去过。一共去过几次?这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他来过我的宠物店,但我没怎么关注过他,他是个不起眼的人,要不是你和我提起他,我大概永远不会回想起我的宠物店里出现过这样一位顾客。离开宠物店后,他通常会去哪里?我不知道。 他们两个已经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期宁尾站起来,问取迟间是否想喝点什么,一台无人看管的饮料机立在那儿,他打量着这台机器,考虑着自己一个人是否能制服它。 上星期,果茛荚把他领到这儿来,还不忘告诉他饮料机的使用方法,对周边环境的分析再次被提上日程,他该以怎样的完美姿势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该选择何种节约时间的明智途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眼前,饮料机还稳定地站在那儿,易拉罐里的气泡发出了响声,他捂着脑袋的时候听到了。果茛荚以对等的耐心和细致对待想要用同种心绪对付饮料机的陌生人,在饮料机成员会的颁奖仪式中,他因此而获得了两次气泡奖,首次获得此奖项的人是他神交已久的祖先,气泡奖的奖杯因此被存放在他祖先家中的展示柜上,之后,桔佴击败了他的祖先并夺走了这一奖项,果茛荚的祖先立刻一蹶不振,但他认为在眼下的情势中还存有一线生机,他把饮料机摆在更重要的位置上,以一种更积极的心态对待想要购买饮料的潜在行人,这些努力并未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或者说,不如桔佴的回报丰厚,桔佴再一次获得了气泡奖,果茛荚的祖先彻底瘫倒在病床上,之后,桔佴连续获得了三十多次气泡奖,创下了该奖项历史上至今为止仍未被打破的纪录,这一奖项后来被搭格池从桔佴手中夺走,现如今,大公司垄断了这一奖项,人们认为果茛荚是其中一位代言人,没来这里之前期宁尾也这么想,但他无私的态度和高尚的情操打动了他,即使他是某家公司的员工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期宁尾发觉取迟间的嘴唇上有裂纹,他认为这是指使他的优秀借口之一。 示檐贝并不经常使用饮料机,他认为这一切都源自于童年的悲惨生活所带给他的阴影,他就像个负责处理煎锅里动物油脂的厨师一般一层一层地将缓慢累积的油腻物质细腻地处理干净,尽管他不肯回想起过去的惨痛生活,但一个词汇或某段话语总能让他触景生情,桔佴是率先发觉这件事的人,示檐贝尝试避开饮料机,尽量避免视线接触,任何接触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桔佴为这件事特意勘探了一遍饮料机周围的饮用环境,使用饮料机的人往往只在小范围内移动,他们傻站在机器门前,仿若执掌门把手的随从,只等着敲门声所代表的信号从门后发出,他们在饮料机前喝光饮料,接着把饮料瓶搁在地上踩扁,剩余的饮料被他们的脚掌践踏出来,喷在过路行人的裤腿上。 桔佴把那些易拉罐跟塑料瓶扫进簸箕里,上个月,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她患上了机器人恐惧症,这儿的所有扫地机器人都被送进了养老院,这是上个月月初发生的事情,虽然桔佴这么认为,但果茛荚显然有不同意见,她说这件事是在上个月月末发生的,证据是一款躺在饮料机附近地板上的乌鸦色的气泡水塑料瓶,它在上个月月末才刚刚发布。桔佴说他们两个人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果茛荚明白他只是想以这种看似大度的方式来结束争论,她把发布会的回放视频发给他看,桔佴拒绝观看这种视频,随后他们分道扬镳,他把簸箕里的饮料瓶倒进一圈圈沙发围成的沙发迷宫正中心的庞大垃圾桶里,这些沙发里有几张是期宁尾从家中搬来的,他家离这儿并不远,它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距离,他们搬来这样一个垃圾桶,只是为了少倾倒几次垃圾,它不同寻常的规模带来了不同寻常的恶臭,这些沙发周围总是飘散着垃圾的臭味,果茛荚对这种味道情有独钟,这当然是桔佴的推测,他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逼她亲口承认这件事,他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是期宁尾把他叫醒的。 示檐贝过去的经历没让桔佴产生任何同情之心,不仅如此,他怀疑这些事并不完全存在,示檐贝说儿时的他用鼻子碰撞饮料机的外壳,直到鼻腔破裂为止,他的邻居告诉他得这么做,假如他碰撞的力度和角度都足够优美,这位邻居迟早会给他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现金,示檐贝从没见到过这笔钱,小时候,他们家里过得很拮据,对亲人由衷的热爱以及温馨家庭带来的归属感让他抛弃了自己的鼻子,碰撞产生的红色液体被饮料机的使用者们当成了过期的草莓汁,那时,饮料机附近的居住者们集体向饮料公司提出建议,要求他们停止生产任何口味的草莓汁,饮料公司立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于是,在示檐贝去另一个城市生活之前,他从未见过草莓饮料。 桔佴始终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聆听示檐贝告诉他的这些往事,他更倾心于膛饲质的说法,即示檐贝在小时候就被发展成了那位邻居的合伙人,他在示檐贝含混不清的陈述中听出了一件事:他儿时的邻居在他长大成人后就离开了那片区域,搬到了别的地方,虽然他这么对桔佴说,但桔佴宁愿把这当成是一次未记录在册的失踪,示檐贝取代了他的邻居,继承了他对饮料机的复杂憎恨,他们既痛恨它,又想要完善它,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忍不住要把个人色彩添加进去,不管用什么方式。他暗自思忖,示檐贝早已脱离了他的家庭,私下加入了他的邻居,他的父母曾找到膛饲质诉苦,可并未得到有效援助,膛饲质当然也并不认同桔佴的这番说法。各地的统计信息告诉他,这样的邻居常常出现,或许是同一个人,但不能下定论,他们总在饮料机周围出现,膛饲质负责管理这座城市所有的饮料机,为了调查这些邻居而运转工作的专用饮料机很快在他的首肯下投入生产,这段日子里,桔佴从中脱离开来,忙着在木板上刻字,膛饲质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他,他们下次见面是在几年后的一次剪彩仪式上,膛饲质显得愈发憔悴,他身边的助手则精神焕发,桔佴从他那儿得知他们在饮料机附近抓到了一名邻居,他被送去查证,在路上并未逃跑,查证过程中也并未消失,他是在最后环节中失踪的,他们让他指认他的同伙,他们把一张张油墨色的照片推到他脸上让他辨认,桔佴、膛饲质、示檐贝的照片都在其中,这位邻居不假思索地用手指按住桔佴的照片,之后消失了。 他们并不会因此就把桔佴带回来,没人相信他的指证,一切都是为了从他身上的其他举动中打探消息,更何况那张照片上的人和桔佴的容貌已相差甚远,你难以果断地说出那家伙的名字,桔佴感到悲伤。 在这之后,他们三个又碰了几次面,在几个不同的城市,桔佴怀疑膛饲质在跟踪他,也许他怀疑上了他,也许只是巧合,和示檐贝的相遇加重了他的疑虑,膛饲质并不认识示檐贝,他们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过,把他们连接起来的人毫无疑问是桔佴,他们无法彻底分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碰面,多年之后,当示檐贝再一次碰上桔佴时,膛饲质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些窘迫的神色,他猜想桔佴仍旧不肯把示檐贝从嫌疑人的名单中排除出去,他还在调查他,以他自己的方式,他的所有举动在膛饲质眼里都漏洞百出,这些富有活力的人甚至分不清谁在悄悄接近他们。 在确认饮料机周边的环境完美无缺后,桔佴跟上示檐贝,离开了沙发迷宫,随后,他用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来冷嘲热讽示檐贝,打算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搞僵,第一周的周末,卷椅类来跟膛饲质碰面,他们从饮料机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把瓶盖扔进垃圾桶,躺在沙发上喝水。 他们讨论饮料机内部的重要组成成分,讨论远处舞池当中摇动的腰身,卷椅类的私人时间被压榨得寥寥无几,他们谈到了生活压力和饮料机内摆放的陈醋,只有在周末他才能跑出来,而且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回去,他还没做好道别的准备就在意识的驱动下推开了房门,认识他的人都为他的身体状态感到担忧,他们替他尝试了许多种不同口味的饮品,他笑里藏刀的同事给他推荐了一份新工作,用于填补饮料机四周的空缺,卷椅类比桔佴更为细致,除了地上的易拉罐外,他还注意到了饮料机底部被人们丢弃的未开封饮料,其中大多数都已过期,一种漆灰色的烈鸟趁他不注意把地上的瓶子叼走,他用弹弓瞄准这些鸟的翅膀,它们行动迟缓且脾气暴躁,这些特质总能引起人们的愤怒与不满,常在这附近散步的一位老人制止了他,她告诉卷椅类这是种益鸟,偶尔会在饮料机的基座上休息个三四天。膛饲质对他所说的这种鸟很感兴趣,但他并不急于打断卷椅类,也不打算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他觉得他们该吃点东西了,卷椅类默许了这一提议。 他们下一次聚餐是在三个月后,但那一次聚餐有许多人参与,大部分人他们两个都不认识,闻难约把他们喊了过去,她一开始只叫上了卷椅类,为了欢迎新成员,要么就是什么庆功宴,她从人们的小道消息里得知膛饲质和他相识已久,于是立刻叫上了他,只是一次顺水推舟。他们没想到这次宴会上有这么多新面孔,膛饲质吓了一跳,再一个月后,他们两个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宴会,这次没在沙发上举行,他们在无光区域里聊了聊回去的办法,在这次谈话开始之前,卷椅类这方面的意愿并不强烈,膛饲质坚持要他接受自己的建议,假使他拒绝,哪怕是委婉又柔和的拒绝,他也一定会大感失望,像是被人背叛,膛饲质一如既往地把这番谈话当成带有教育性质的谈话,有人因此而疏远他,其中包括他的亲人。 他们吃完饭后,膛饲质把桌子上的空饮料瓶拿出来扔到外面走廊上的垃圾桶里,他只拿了自己的那一份,没拿卷椅类的,这让他对膛饲质有些不满,这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矛盾。他们在这儿的第一次见面进行得十分完满,他们在一星期的尾巴那儿分手了,膛饲质本以为卷椅类回去了,但他没有,他说要在这儿再待上一个星期,膛饲质当然同意了,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搭格池的员工们在陪他打游戏,在员工当中,期宁尾是最受关注的,他是这么跟卷椅类说的,他们在外面就认识,如今再次相遇,自然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他向卷椅类介绍人际关系的当口,膛饲质正忙着调查示檐贝跟桔佴的踪迹,他们两个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最好能在周三之前把他们找回来,闻难约在周三要找他们商量问题,他不清楚他们具体要说些什么,他从来不过问这些事,除了闻难约之外,搭格池的事他也不感兴趣,之前他害死过一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家伙,膛饲质从他那儿听到了有关宣盖的消息,趁他独自行动时,膛饲质找上他,向他询问了有关宣盖的事,等他把话说完后,膛饲质用口袋里的小东西弄坏了他的喉咙,临走之前还不忘取走他的钱包,他靠这笔钱逍遥了很久,搭格池也许从这件事里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找上了膛饲质,有时威胁他,有时拉拢他,要么就是骚扰他,闻难约替他解决了这件事,他有时候也会帮帮她的忙,比如把桔佴和示檐贝找回来,他们两个时常失踪,在外面时也是这样,每次失踪后,他们都会带回来新的线索,通常是某个崭新的关键性人物,要么就是一段支离破碎的视频,偶尔会是清晰但用途单一的证词,膛饲质记不清是谁把卷椅类的名字告诉给他的了,大概是示檐贝,那时候他刚好在快递站里工作,把这件事告诉给膛饲质之后,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没有立刻离职,依旧在快递站中工作,膛饲质把卷椅类接走那天他表现得天衣无缝,他们好像互不相识,像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那样默契,一句话也不必说就能和谐融洽地相处下去,膛饲质和卷椅类走后,示檐贝的脸色变得苍白,这是第二天发生的事,他的同事们并未大惊小怪,不只他一个人产生了此类反应,之后的半个月里,他的面部表情越来越单一,终于在月底离职了,他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卷椅类也一样,他的态度打消了几乎所有人的疑虑,膛饲质也包括在内,他们和卷椅类握了握手,声称这是一次友好合作,卷椅类欣然离去,膛饲质跟在后面,他们去一家小餐馆吃了午餐,几乎成了朋友,膛饲质把期宁尾介绍给了卷椅类,他们是在同一年出生的,他们的父亲在同一座城市工作,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一星期后,直到桔佴和示檐贝回来,卷椅类才回想起当时期宁尾告诉他的话,他们那天下午喝了太多饮料机提供给他们的饮品,那些让人头晕目眩的饮料尘封了他的记忆,他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逐步回想起当天发生的事,桔佴和示檐贝已经走远了,膛饲质仍在追寻宣盖的下落,只有他自己还坐在一台报废的电视机上追忆一周前的往事,期宁尾明白搭格池想要什么,他想要公平的游戏环境和来之不易的胜利,他并不喜欢把胜利拱手相让的员工,那种不可掩盖的窝囊气息令他生气,将他正面击败的员工一样会唤起他的怒火,第一次失败时,搭格池保持冷静,第二次失败时,搭格池怪罪队友,第三次失败时,搭格池彻底憎恨上了这个狡猾奸诈的员工。期宁尾是唯一一个让他完全满意的员工,尽管这话听起来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卷椅类选择相信他,在过去的几年里,期宁尾从没对他说过谎话,他告诉卷椅类,你得让搭格池经常赢下游戏,但不能每次都赢下游戏,你绝不能让他识别出你的表演天赋,你绝不能让他借此来质疑自己此前的全部胜利,搭格池乐于用与愚蠢相关的词汇来形容他的员工和游戏中的队友,他常把自己自信的态度透露给身边的人,任何一件唯唯诺诺的事都会成为搭格池的谈资,搭格池把自己投射进那个尴尬的处境,并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语气告诉大家他一定不会那么做,期宁尾告诉卷椅类,搭格池其实并不愚蠢,他要想办法去闻难约那里工作,她们那儿的酬劳更丰富,搭格池察觉出了他的意图,但他羞于挽留他。 宣盖只在夜间活动,要抓住她并不容易,她身上长有鸟类的羽毛,但没人见过她飞行,她的脊椎弯曲成臃肿的形状,没人指责猎鸟者,她的眼睛在夜里格外明亮,但没人见过她的眼睛,有人说她和发出强光的场地节奏有一定的渊源,但对方并未公开承认这件事,出于对资深死结的关心,他们自顾不暇,再也没什么精力来回复我们的留言了,我们把有关宣盖的信息整理出来,分别发送给这一领域的大小学者,有效的回复少之又少,但至少还能给我们一些盼头,膛饲质建议我们用火焰喷射器来抓捕她,我们拒绝了这一提议,之后我们便不再来往了,他很快就烧掉了宣盖的翅膀,烧光了她的骨架和眼睛,之后她在白天活动,目击者数量增加,膛饲质继续跟踪宣盖,这儿没人想上夜班,我们想让它们和解,首先要选出同它们交流接触的人,我被选去跟膛饲质交谈,他并不热情,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他从白天聊到下午,像是在拖延时间,他一直抖动左腿,用膝盖碰撞桌子底部以发出声响,我明白他想赶紧从这儿离开,从这儿离开后,他会径直走向门外,敲开他房东的门,从那里面拿走他的房门钥匙,他每个月都按时交房租,房东对他的印象并不坏,他今天晚上回来得不会太早,往常总是房东替他们开门,但这次显然属于情况之外的情况,房东让他把钥匙拿走了,趁着房东回屋的时候,他用房东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邻居的门,溜进去把贵重财物收进口袋里,他在邻居家里到处乱画,把其中一把钥匙取下来钉在墙上,他走后,他的邻居一回到家就把门反锁上,取走墙上的钥匙去疏通马桶,膛饲质在外面过了夜,他一晚上没合眼,到了白天倒头就睡,宣盖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醒过来后睁大眼睛,又在外面过了一夜,他的房东见他一直不回来,心中焦急难耐,等着开门的住户们齐心协力砸开了膛饲质的家门,他们在他家里没找到钥匙,但找到了他的结婚照片,没人想祝福他,但也没有人想招惹他,他找了她很多年,住户们替他编造出了这么一个感人的故事,事实是他根本不认识照片上的人,膛饲质抱着他的火焰喷射器在外面过夜,他坚信这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他的信任没让他自己失望,他想得一点都不错,我就是为此来阻止他的,我们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们掌握了他的一切行踪,在我被派到这里来时,我们对我说了什么?我是最佳人选,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几乎是一整天,如果他之前没走,那么他现在也不会走,明天照样不会走,每一天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他把自己全副武装,把所有武器都藏进小房间角落中的衣柜里,这儿还有别的能隐藏武器的地方吗?没有,这就是我给出的答案。膛饲质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腿渐渐安静下来,他的嘴唇合在一起,任何一个字都不会从圆形容器里跳出来,他被词汇困扰了一辈子,现在准备离开,我知道我拦不住他,我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我们躺在工作椅上看天花板,我们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我们的肩膀酸痛,四肢被洗劫一空,我们办公桌上的盆栽总会消失不见。 六 齐晓目从楼梯顶端打着转往下走,一直走到尽头才罢休。与楼梯间相比显得较为宽阔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现在,他深信不疑的预感告诉他,今天会有人登门造访,多半是为他的邻居来的。从上个月开始,他的邻居们一改往日活泼的习性,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齐晓目在五层楼高的床铺上辗转,思索关于示檐贝的一切,她最早出现在一部题材平庸票房惨淡的悬疑电影里,对于创造她的导演来说,这部电影成为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句号,他很快就离开了影视行业,并且再没回来,齐晓目忘记了他的名字。 位于他楼下的四楼的邻居是第一个失踪的,他还没有把握能否把楼上楼下的住户统称为邻居,他不知道住在他楼下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哪怕有人来盘问他,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也只会是这句话,消失了的在过去从不歇息的争吵声使他意识到这一问题,住在他楼下的、一对出远门的夫妻像那个导演一样没再回来,门对面的年轻人的离开真正让他开始重视这一问题,从前几个星期开始,他没再见过门对面的年轻人,他们的活动时间有相似之处。 齐晓目想到示檐贝首次出场的那部电影,男主人公似乎总在受监视,他阅读过某些都市传说,监视感像半夜里突然响起来的滴水声那样无法断绝,他搞不懂是哪一篇故事出了问题,一些线索指向和他合租的女性角色,齐晓目知道她叫示檐贝,在她刚出场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她跟在电影的男主人公身后,他转头时才看到她,因此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在观看影片时,齐晓目知道她要在这个时间点出场,因为导演把剧情梗概提前打在了影片正下方,并用尺寸适中的黑色加粗字体循环滚动,他说是为了观众着想,以免花钱买票的消费者被吓到,在示檐贝出现前,他用醒目的黑色标志提醒所有观众。齐晓目知道她要来了,就在下一秒,或是下一帧,或是再几个镜头之后,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在影片最后为了救男主人公死了,不过眼下他们还不熟悉,那是几分钟之后的事,导演在齐晓目的记忆里承诺这部电影会在两年内推出第二部,他是在五年前看到影片的第一部分的,没有什么第二部,也没有什么导演,那时候导演还没销声匿迹,他的邻居也还没消失。 齐晓目觉得自己的处境算不上安全,要么他成为失踪人员的一分子,要么有人会来找他,他觉得马上就要有人来找他了,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也许是来调查调查这儿从头到尾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齐晓目在单位里做规划工作,他的工作有时候会要求他准确地给出一个符合情景的例子来说服同事,这份工作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无需承担责任的精明骗子,在编造事例时,他通常会把时而在他记忆中涌现的某个虚构角色塑造成一个短暂的主人公,示檐贝被他运用过很多次,比不上搭格池的使用次数,但也相当可观。这些角色在他的例子里短暂地出现,可大部分都无法留存,他们冷不丁地出现在口头例子上,编写文件时他不举例子,他的上司认为这是种不严谨的行径。这位上司兴趣广泛,致力于像培养几近枯死的盆栽一样培养员工们的个人爱好与整体素养,她偶尔会让员工们想办法去搜集某个行业内的相关情况并撰写成具备一定篇幅的报告递交给她,大部分员工对这一额外工作都厌烦透顶,齐晓目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并不擅长写报告,完全不擅长。有一天早上,他特意错过了昨天夜里本不该被错过的球赛,用从裁判手里挤出来的宝贵时间早早来到公司,无所事事地等在她的办公室门口。齐晓目的上司只比他晚来了一小会儿,她用大拇指打开跟他相处了十五分钟的铁门,随后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她为齐晓目模拟了一个深受她喜爱的情景,也许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不乐意让其他人看透她的心思,尤其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员工,她让齐晓目成为一名肥皂生产商,他生产的肥皂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向曾经购买过这款肥皂的所有顾客诚恳地致歉,齐晓目得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段让他的上司满意的文字,不然他就得先向他的上司谦卑地道歉,他本是来把她安排给他完成的报告交给她的,现在,他还没开口,她就给了他一项新任务,不出所料的是,他把两件事同时搞砸了,负责起草报告的他的那份报告写得过于生硬,他的上司是这么说的,负责生产肥皂的他的那份道歉声明简直是敷衍了事,她给他一项长期任务,他得为她提供一份新报告,不许是简单的资料罗列,她命令他以一名出租车司机的视角写一份报告,在报告中要时刻注意与上司之间的沟通,她要在他的工作里看到他的诚意和进步,出租车司机、他、还有他的上司,在这份报告中必须同时在场,他要搞清楚出租车司机的工作情况,他要讲明白他从驾驶出租车这份工作中学到了什么,另外还得利用这份报告向上司阐明他想阐明的东西,还有,以后在公司不许用您称呼她,只能用你。齐晓目一开始想把报告中的出租车司机写成一位退役的格斗选手,司机经常使用布满青筋的拳头抚摸上司的下巴跟空荡荡的头,不过他最后没这样做,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报告写完交给上司,并因用“你”称呼上司而被罚款,不过,这份报告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尽管当时的他还不清楚。 现在,齐晓目为当时能撰写那份出租车司机的报告感到庆幸,这为他提供了灵感和帮助。他趴在床上,开始写一封信的开头: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齐晓目在信中把自己编造成一名当过厨师的出租车司机,他写道:我从一家餐厅开始学着做厨子,之后,我离开厨师岗位,去当一名出租车司机。齐晓目觉察到邻居们连同他们制造的噪音一起消失了,噪音有时候会干扰他的思绪,有时也会给他灵感,他让信中的他自己成了一名出色的出租车司机,他接着写: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行色匆匆的乘客,他下车时把一张捆起来的纸片落在了出租车上,我把它捡起来,打开看了看。齐晓目并不喜欢这封信中的我,也就是他虚构的齐晓目。他不喜欢未经他人同意就去碰他人物品的没礼貌的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多半出在他父亲身上,他父亲小时候过得很艰难,因此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即使在他成家立业后,他也无法放过他儿子的私人物品。 关于我的一切并不是从一家餐厅开始的,齐晓目思考着,他该如何描述自己虚假的人生经历以让这封信真实可信呢?通过那份报告,他粗略地了解了出租车司机的人生轨迹,但他还不太了解厨师的,或许他不该在信中宣称自己从前在餐厅工作过。思考就像是在举例子,但不能像他过去举例子时那样,他把过去他看过的某部虚构作品里的角色名字搬了过来,此外,他其实并不擅长举例子。 齐晓目用胳膊肘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时,一只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鸽子从窗户外面飞了过去,这只鸟最近总在附近徘徊,几把发亮的雨伞在刚被雨打湿的路面上慢慢移动,淡淡的雾气使他难以看清细雨背后行人的眼睛。他坐在床边,想了想这位出租车司机接下来该去干什么,他该让这家伙怎样处理那张被橡皮筋扎起来的薄纸?他还没想好那张纸里写着什么,可他得尽快写完这封信,尽管没人催促他,但这封信无形的寄出日期就像一堵擅于移动的墙壁那样即将铆足力气狠撞在他的鼻子上,这面墙就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近,墙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有一只蚊子被拍死在墙上面,和它一起葬在那儿的是它不知从谁的墨水瓶里吸来的红色墨水,这面墙比雨中的行人面孔要清晰不少。虽说如此,他还是想不出接下来该让信里的我去干什么,这个开出租车的人生活在他的构想里,同时决定着他的生活,他希望能在雨停前想出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想出那张纸上写着什么,齐晓目其实更想安排一场车祸,一场出租车车祸,但他终究不会这么做,如果他想给这个出租车司机一拳,他是否应该先敲开自己的脑袋?或许穿好几条腰带的格斗选手能一拳敲开人们的脑袋,即使是退役的也行,他希望有哪个选手能用他的上司试一试。 他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要站起来,暂时将关于那封信的构思收进脑海,他要忘记那些烦心事,出去找点东西吃以填饱肚子,齐晓目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敲门声猝然响了起来,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接着凑到猫眼那儿朝外打量,一个穿浅灰色高领外衣的人影透过镜片投进了他的眼里,齐晓目并未见过他,但他还是开了门。 在他把门把手扭开的时候,和失踪相关联的词汇逐个从他的记忆储藏室里浮现出来,来找他的人并不住在这个小区里,没有任何一栋楼房属于他,这儿没有供他栖息的房间,他是负责处理失踪的工作人员,齐晓目看了他的证件,看到了他被定格在一寸照片中的年轻时候的样貌以及要伴随他一生的平平无奇的名字,齐晓目觉得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掉这个名字,他用脑皮层反复咀嚼证件上的姓名,他请这位陌生人到客厅去坐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来到客厅。 “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李从水问他。 一个短头发的女人抱着一摞书指挥来来往往的人们把箱子搬出去,齐晓目一字一句地查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他试图把房子的价格砍低些,但这栋房子显然被大号的防刺服整个包了起来,站在他对面的女人用面部肌肉深处不耐烦的神色悄无声息地让他闭嘴签字。 “大概两年前。” “你在这儿住了一年半,”李从水一面纠正他,一面从上衣左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棕色皮夹,再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最近小区里有发生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他回想着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他打算写一封信;住在对面的邻居邀请他去附近一家新开张的餐厅用餐;上星期小区无水可用,也许是大面积停水,业主群里是这么说的;物业想帮他换一扇新的防盗门,但他没同意,来找他推销防盗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矮个子男人,他和他妻子都住在这个老式小区里,齐晓目有一次看到他们从靠近小区出口的一栋楼里出来,他们的女儿年纪不大,多半刚上小学,长得有些像一位叫闻难约的女明星,她出演影视作品时只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任何与她有关的虚构角色都叫作闻难约。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齐晓目开口道,“有多少人从这儿失踪了?” 李从水没回答他,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要么就是只听见了前半句话,他向齐晓目打听了一遍他所熟悉的住户的名字,稍后又询问起他们的面部特征来,齐晓目把记忆里的一张张脸一五一十地挖掘到李从水面前给他看,他的视力大概要比听力好上很多。 在闻难约出演过的作品里,他最怀念的是那部在沼泽地带深处拍摄的电影,齐晓目曾抱着试探性的念头想象过信中的他在沼泽中行进的景象,他不清楚收信的人对沼泽抱有怎样的看法,如果在信中出现与沼泽相关的词汇,对方是否会皱起眉头?有时候,他在信中虚构的自己的形象和闻难约的形象重合在一起,齐晓目想象着他在信中驾驶着出租车陷进沼泽地里的样子,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主持人的并不甜美的声音,出租车猛然陷下去,轮胎转个不停,沉闷的摩擦声刺进我的耳朵,我打开车辆天窗,爬到车顶跳出去。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出租车。齐晓目对此不太满意,他仍旧得假扮成一位出租车司机,尽管他从来不坐出租车。 “感谢配合。”李从水站起来,准备离开。 齐晓目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赤红色的薄雾,他感到心绪像躁郁的蒸汽那样疯狂地冲腾,也许这次会面是次意义非凡的会面,尽管现在看来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询问,但也许在后来,在后来那些平淡安稳的日子里,他也许已经老得放弃了思考的权利,李从水的面貌和名字对他来说越来越模糊不清,渐渐加深的衰老剥夺了他改变自己的勇气,一位心理学家把这一切现象都称作记忆,他是最近网络上最受人关注的心理学家,前不久和一位作家结了婚,他的妻子坚信风格是对作家最大的侮辱,出于某种目的,他们两个在一开始隐瞒了关系,齐晓目不知道这次欺骗当中有什么隐情,但他会永远记得当年他哄骗李从水的原因,他早已忘掉了那时候的住址,忘掉了自己年轻时的仪态,也忘掉了曾经牢记于心的失踪人员的数量,他只能记住诱发他一切举止的原因,只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才能让那个寡淡单薄的日子永不磨灭地留在他枯燥乏味的人生旅程里。或许他刚才骗了李从水,假使他说谎时舌头能不打结的话。或许他就是让这些人失踪的罪魁祸首,假若他真能是的话。 我没来得及出声喊住这位乘客,他走得很快,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做。有人说我们必须时刻关注乘客的动向,否则就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任,他说得没错。我没能记住那位乘客的样子,高高的黑色衣领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也许没有大半张脸那么夸张,也许衣领也还没有那么高,总之,他是个毫无特点的乘客,我把车在路边停下,飞快地走出车门并打开后排车厢钻进去,那张纸条被落在了座椅上,我把它拾起来,打开门坐回了驾驶座上。 齐晓目停下来,审视一遍自己刚刚写下来的这段内容,他回过头把有关这位乘客的面部特征给全部删去。找他问话的工作人员刚离开不久,希望他别再回来。 我急匆匆地打开它,是一张罚单,我把它叠起来,收进驾驶座中间的抽屉里驱车离开,我在这儿停了太久,如果还一动不动地发呆,第二张罚单马上就会飞到我这儿。等我驶到第二个红绿灯面前的时候,凝固下来的车流让我有时间躺在靠枕上享受片刻沉默。把私人物品遗忘在出租车上是乘客们时常会犯的事,我有个专门的黄色塑料筐来储存这些物品,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碰上四五个这样的乘客,往往是在周末。从前,每当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会把车停在车流量较少的地带,黄色塑料筐被我从缝隙里拉出来摆在引擎盖上,我走出两三米左右,把那些暂时失去主人的物品当作篮球朝筐里丢,大部分时候都能丢中。有一回,我站在车子外面琢磨投球姿势,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冲进我的车里并坐在驾驶座上,我没把钥匙拔下来,他显然是要开走我的车,我急忙闪到一边,免得被他撞上,他不顾一切地开着我的车拼命朝远处驶去,我待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后来,其他出租车司机朋友们帮我把小偷拦了下来,我从未见过比出租车司机更团结的群体。他们是在市中心的某个小区门口抓到他的,我的黄色筐子甚至还躺在引擎盖上,在我投篮时,我会用强力胶带把它粘在上面,可惜的是,筐子里空空如也,而那位小偷身上也什么都搜不出来,我想,那些遗失物品一定是在驾驶途中被甩落了。也许你也曾碰上过某个让你大惊失色的小偷,他们没偷到任何东西,但突如其来的厄运打乱了你日常生活中令人享受的规律,希望我的这封信不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感觉,你应该小心提防每一个看起来可疑的人物,有些人一找到机会就要从你这儿偷走点儿什么或者占上那么一点儿便宜。每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我们会把这一天当中搜集到的乘客遗失的物品上交给公司,可那一天我什么也没交上去。假使你也干起了出租车司机的行当并在这一行干得够久,你会从乘客那儿看到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有些东西你压根舍不得交上去,出于各种原因。 假如上司因为他忙于写信一事而责备他,齐晓目会把责任推到出租车司机身上,倘若上司因为这件事要把他开除,他就能让她先去把出租车司机开除,她要是想这么干,就必须先敲开他的脑袋,也就是说,她必须先让一名格斗选手过来,而格斗选手又会把她的脑袋先敲开。 齐晓目翻看着李从水忘记带走的皮夹,一边考虑着该怎样还给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该如何把这封信接着写下去,他不可能打开钱包,惹麻烦上身不是他该做的事。当然,他最近有些缺钱,这个鼓鼓囊囊的皮夹勾起了他的某些本能欲望,但他没胆子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过,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把这个皮夹给打开,看看里面是否有关于李从水的联系方式,或者,他应该把钱包放在它一开始就待着的位置,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等着李从水回来拿走它,如果他知道该去哪儿拿的话,他一定去过许多住户的家了,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把皮夹丢在了哪个人的桌子上,李从水多半是在掏小册子时把皮夹忘在了这儿,那本册子这会儿大概也在皮夹里。 积满尘土的台阶上有几串浅淡且不成形的脚印通往楼下,楼梯间内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隔音性能不佳的居民楼将楼外鸟类的叽喳叫声大方宽容地包纳进来,声控灯时暗时明,不听使唤。齐晓目把李从水的皮夹放进自己口袋里,顺手带上家门,随后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向下走,过去有人在这儿受过伤,她忽略了台阶,从这一层凌空摔到下一层,突如其来的跌落导致她肋骨骨折,她只能在床上躺上几个月,这是他跟门对面的年轻人聊天时听到的,从这儿摔下去的人是他过去的女朋友,等病痛远离她的身体之后,她的工作也因长时间卧床不起而离她远去了,年轻人考虑到家庭的整体经济状况,决定和她分手,以免入不敷出。齐晓目缓缓地走下楼梯,来到四楼,自从年轻人失踪后,他很少和陌生人交流。 住在四楼的夫妻待他很热情,他们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好像还在上幼儿园,平日里住在他奶奶家,假期之外的日子里不怎么回来。过去,齐晓目在这对夫妻家门口见过他们的儿子一次,他们的儿子多半没带钥匙,那时候正倚在门框上傻傻地发呆,等齐晓目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来时,他用警惕的目光谨慎地打量起齐晓目的一举一动,齐晓目自顾自地走上楼,打开自己家的家门,轻轻关上,把鞋脱下来塞进橄榄绿色的鞋柜里。 四楼的另一扇门后面大概没住人,齐晓目从没见到过有谁从那里面出来。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试图抖落衣服上未必存在的灰尘,这个小区内所有的居民楼都像年事已高且患了病的可怜老人,你总会觉得这儿有数不清的灰尘在随风飘舞,就像老人时有时无的咳嗽声给你带来的被唾沫袭击的感觉一样。有一次,齐晓目在小区附近的一家超市里结账,排在他前面的老人突然微微蜷起身体,吸了口气,为了不把吐沫喷到收银员脸上,老人礼貌地转过身,朝着齐晓目的脸打了个劲道十足的喷嚏,他为自己不俗的身高感到庆幸:只有脖子和下巴处的皮肤被湿润的感觉给笼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都和几秒钟前没什么两样。老人用手揉了揉鼻子,提好购物袋大步流星地离去。齐晓目结账时额外要了一包面巾纸,他用从包装袋里抽出来的软绵绵的纸巾擦拭脖子上的口水时想到了一部不受欢迎的纪录片,和古时候的医生有关,那个年代的医生往往口齿不清,打起喷嚏来几乎要把身体内部的大小零件一股脑全吐出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格罗蒂医生,如果他没记错,这部纪录片仅仅有两个半小时。 等他抖完了自己的袖子,连接三楼和四楼的灰色台阶已经被他顺利地走完一半了,齐晓目走到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没过几秒钟,门就打开了,就像门里的人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齐晓目觉得他一直待在门后面等着敲门声响起来,为了缓解这种带有预谋性质的尴尬,他刻意花费掉几秒钟的时间来冷落门外的客人,直到现在才不紧不慢地为他把门打开。 “最近没出什么事?”齐晓目问他。 “没有。”棠自龄伸出手把门给拉上,“好几天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失踪了。” 齐晓目冲着他笑了笑。 我想问问你,刚才是不是有人上门找过你,是个穿浅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留长发,个子不高,眼睛相当小,脖子和脸上到处是皱纹。 他刚离开不久,我想,他先来到三楼找了我,接着又去五楼找了你。 应该是这样。 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把钱包忘在了我这里,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更不必说他的联系方式,也许他在你这儿留了电话,让你提供有关失踪人员的信息什么的。 他的确给我留了一串电话,要我发给你吗? 现在就发给我。 齐晓目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等着棠自龄开口念李从水的电话号码,棠自龄是个随处可见的蹩脚作家,几乎所有作品都是照着出色的文学着作临摹出来的低级仿制品,剩下的则完全是些一无是处的垃圾。他的作品里充斥着刻意为之的生僻词、颇显卖弄的文学术语、完全依照文学理论进行创作没有丝毫灵活性的僵硬文本、放在几十年前还算新颖的“新颖”技巧、以及让人无法忍受的可笑翻译腔。如果说第一类天才作家负责开拓语言的可能性并使形式就范;那么第二类优秀作家往往谦虚地学习第一类作家的技巧以创作不同内容的作品,可棠自龄显然属于第三类作家,他无法从那些杰出作家身上学到任何关键性的东西,他只学会了他们的口头禅以及用语习惯,他的作品像好几种语言的混合体,可惜恰好结合了几种语言的薄弱之处,创造出了一个崭新且可悲的臃肿怪胎,这恐怕也是他唯一能体现独创性的地方。尽管如此,棠自龄仍然是个招人喜欢的朋友,他不是个好作家,但毫无疑问是个好朋友,所以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齐晓目总会来找他商量或帮忙。 谢了,兄弟。齐晓目一边拨通号码,一边在房间内踱起步来。晚上去吃点什么?我请客。 “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饭店。”棠自龄说。 电话里的声音响个没完,但属于人类的说话声总是不肯响起来,齐晓目一直等着,等到它自动挂断,他给李从水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他把钱包忘在了这儿,最好约个时间赶快来拿。 就像有几十个瞥见了埋在土里的财宝箱的冒险家在争相朝外挖土似的,小区里到处是飞扬的尘沙,一只白鸽只需飞过一段小区的距离就能立刻变成一只乌鸦,居民楼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如果不是小区里没有半点绿色植物的影子,齐晓目一定会怀疑他们躲进了聚在一起的某团花草树木背后。他和棠自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精打采地朝外走,他们要去的那家新餐厅过去是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开的小卖部,男人认为开一家小卖部是和陌生人互动的最佳手段,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不朽锤炼,齐晓目很喜欢过去那家小卖部的老板,他实际上没在这儿干多久,这家新餐馆多半也开不了太久,除非他们能像菲尔德一样凭空制造钞票跟黄金,创造菲尔德的科幻作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凭借这个家喻户晓的能不断生产财富的经典角色生产了不少财富,这位大作家临死前写出来的最后一名角色叫凯拉尔,凯拉尔在自己女儿脑袋里装了个闹钟,她女儿碰到的人都能听到闹钟的响声,只有她女儿听不到,越是临近设定好了的时间点,闹钟的声音就越响。凯拉尔的女儿三岁时,周围的人根本没从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身上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她七岁时,指针颤动的声音就不可忽视了,她十四岁时,所有人都受不了这种声音,只要有她在,老师就无法讲课,因为她的同学们除了闹钟的嘀嗒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她的奶奶告诉她,这一切都和她母亲有关,而她的母亲这时候已经去世三年了。事实上,就齐晓目所知,关于这位科幻作家的争议近百年来一直存在,大多数和作品本身无关,主要集中在这位作家死后的纠纷上,当时,在这位作家死后,一下子冒出了三个自称是作家亲戚的家伙,他们分别是作家的姑姑、作家的外婆、以及作家的堂弟,他们都声称自己手里握有那位科幻作家的最后一部遗稿,这三分遗稿内容各不相同,但从文风和写作习惯来分析,评论家们更倾向于认为关于凯拉尔和闹钟的那份稿件才是真正的、由原科幻作家临终前所创作出来的稿件,也就是作家姑姑持有的那份遗稿。不过,当时的读者们大多持反对意见,他们更青睐于那部太空歌剧,也就是作家堂弟手里的遗稿,这一具有争议性的话题所引起的争吵在这些年间几乎从未停歇过,如果你想要和身边的朋友吵上一架,那么就该主动提起这一话题,如果你想看到自己贴子下面的回复数量不断增加,那么也该主动提起这一话题。近年来,有许多人利用人工智能重新分析了这三份稿件,这次凯拉尔和姑姑再次获得胜利,也许是为了弥补一下无人问津且年迈的外婆,也有人声称最后所剩下的那份稿件虽然与原作家的风格大相径庭,但该稿件的科学素养与考究程度反而最为出众,不过这一论点并未得到广泛响应。 齐晓目和棠自龄正坐在冷冰冰的铁皮桌上翻看还算整洁的菜单,夏天象征着死亡的高温已经渐渐远去,秋天的清凉气息在他们体内占据了一席之地。菜肴图片右下角的水印几乎要从菜单里跳到他们耳朵边扯开嗓子告诉他们这些图片全是从网上随便找来的,他们两个只要了一份水煮肉片,这是他们唯一听说过的或者说能辨认出来的菜,菜单内的文字并不像它的外表那么整洁,大部分文字都有好几个影子,大部分文字上方的图片里的菜肴都不如右下角的水印清晰,服务员拿着记事本站在桌子旁耐心地等他们点菜,餐馆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等到他们张开嘴巴吐出一道菜的名字后,这位服务员一声不吭地把菜名誊写到本子纸上,随即告诉他们这儿的青菜早就卖完了,门外偶尔经过的强风兴致勃勃地灌进餐馆,墙上贴着的各色纸张哗哗作响,向上翻飞,齐晓目打算看看那些纸上写着什么,但这阵风始终不肯停下来。他思索着在强风吹拂的天气里出租车司机该怎样工作,也许这对他们毫无影响,也许关系到他们的行业前途,尽管只是一件难以造成太大危害的小事,但我之所以能够在出租车司机这一行业中干上这么多年,正是拜那些不起眼的小事所赐,如果有机会,也许我能开着出租车载你在城里兜兜风。 齐晓目想着他的那封信,想着要打开他的那封信的人,他们还没见过面,也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他想过该以何种形式把这封信给寄出去,聊天软件似乎不该承受如此多的内容,电子邮箱里的邮件总会在垃圾箱的无形引力下义无反顾地跳进去,齐晓目打算把这封信通过邮局寄出去,他还没想好在信里要用哪个名字,坐在桌子对面的棠自龄为他提供了灵感,齐晓目在信中谎称自己叫棠自龄,一个叫棠自龄的出租车司机。一方面,这有利于他继续完成这封信,另一方面,他和棠自龄熟识已久,倘若到时候真因为这个假冒的名字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和棠自龄及时沟通,消解困境。 他这会儿没带纸笔,只好在脑海里想着这封信接下来的内容:我每天傍晚六点半下班,绝不加班,绝不上夜班,给额外薪资的时候把绝不抹掉,几年前,在我还没当上出租车司机的时候,陪着我的是间出租屋,比我现在住着的要小一些,不过比卫生间大一点,试着当个厨师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冒出来过很多次,但我的懒惰像个坚硬的木槌,把所有设法冒出来的地鼠都砸回了土壤里。盖在我身上的被褥从来没叠过,几乎没洗过,出租屋里唯一的声音是炎热天气里风扇的嗡嗡声,房东是个斤斤计较的老太太,总想找各种理由从我这儿多拿些房租,不过我没同意过。第二天我的名字总会出现在屋门四周的墙壁上,房东的孙子用某种红色液体把“棠自龄”几个字写上去,并在下面画上某种民间传说里所塑造的令人生畏的图案。房东的孙子是个初中生,他写出来的我的名字比我自己写的要好,平日里几乎没谁同我说话,因此也没谁会喊我的名字,我几乎忘了自己叫棠自龄。我的朋友齐晓目帮我找过几份差事,没有一个是能干得长久的。 从服务员那张清瘦面庞上发出的冷漠声音将齐晓目的思绪打散,把他拉回到现实中的一盆黑乎乎的被厨师称为菜肴的物体面前,仿佛有一道常人难以发觉的呼唤声在服务员的耳朵里来回震颤,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把这盆菜放下就立刻转身走了。齐晓目先是瞧了瞧棠自龄乌黑的眼睛,随后又望向比他的眼睛还要黑上几分的菜汤或者说汁液,他们两个像是撞上了一只浑身遍布尖刺的刺猬的饥饿狮子,不清楚到底该从哪儿下口。 他们最终没能放弃那盆奇形怪状的食物,用餐过程一言难尽,一开始,他们想把这盆菜退掉,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发出声响,先前那个服务生就是不肯再露出他那张脸,朴素的道德观念杜绝了他们径自离开的念头,菜里的肉类味道很奇怪,他们两个把钱放在桌子上,用菜盆压住,推开门离开,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别患上什么奇异的疾病或招来苦痛的错觉。 六 齐晓目从楼梯顶端打着转往下走,一直走到尽头才罢休。与楼梯间相比显得较为宽阔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现在,他深信不疑的预感告诉他,今天会有人登门造访,多半是为他的邻居来的。从上个月开始,他的邻居们一改往日活泼的习性,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再发出什么动静。 齐晓目在五层楼高的床铺上辗转,思索关于示檐贝的一切,她最早出现在一部题材平庸票房惨淡的悬疑电影里,对于创造她的导演来说,这部电影成为了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句号,他很快就离开了影视行业,并且再没回来,齐晓目忘记了他的名字。 位于他楼下的四楼的邻居是第一个失踪的,他还没有把握能否把楼上楼下的住户统称为邻居,他不知道住在他楼下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哪怕有人来盘问他,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也只会是这句话,消失了的在过去从不歇息的争吵声使他意识到这一问题,住在他楼下的、一对出远门的夫妻像那个导演一样没再回来,门对面的年轻人的离开真正让他开始重视这一问题,从前几个星期开始,他没再见过门对面的年轻人,他们的活动时间有相似之处。 齐晓目想到示檐贝首次出场的那部电影,男主人公似乎总在受监视,他阅读过某些都市传说,监视感像半夜里突然响起来的滴水声那样无法断绝,他搞不懂是哪一篇故事出了问题,一些线索指向和他合租的女性角色,齐晓目知道她叫示檐贝,在她刚出场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她跟在电影的男主人公身后,他转头时才看到她,因此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在观看影片时,齐晓目知道她要在这个时间点出场,因为导演把剧情梗概提前打在了影片正下方,并用尺寸适中的黑色加粗字体循环滚动,他说是为了观众着想,以免花钱买票的消费者被吓到,在示檐贝出现前,他用醒目的黑色标志提醒所有观众。齐晓目知道她要来了,就在下一秒,或是下一帧,或是再几个镜头之后,而且他还知道这些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在影片最后为了救男主人公死了,不过眼下他们还不熟悉,那是几分钟之后的事,导演在齐晓目的记忆里承诺这部电影会在两年内推出第二部,他是在五年前看到影片的第一部分的,没有什么第二部,也没有什么导演,那时候导演还没销声匿迹,他的邻居也还没消失。 齐晓目觉得自己的处境算不上安全,要么他成为失踪人员的一分子,要么有人会来找他,他觉得马上就要有人来找他了,也许是为了保护他,也许是来调查调查这儿从头到尾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齐晓目在单位里做规划工作,他的工作有时候会要求他准确地给出一个符合情景的例子来说服同事,这份工作让他不得不成为一个无需承担责任的精明骗子,在编造事例时,他通常会把时而在他记忆中涌现的某个虚构角色塑造成一个短暂的主人公,示檐贝被他运用过很多次,比不上搭格池的使用次数,但也相当可观。这些角色在他的例子里短暂地出现,可大部分都无法留存,他们冷不丁地出现在口头例子上,编写文件时他不举例子,他的上司认为这是种不严谨的行径。这位上司兴趣广泛,致力于像培养几近枯死的盆栽一样培养员工们的个人爱好与整体素养,她偶尔会让员工们想办法去搜集某个行业内的相关情况并撰写成具备一定篇幅的报告递交给她,大部分员工对这一额外工作都厌烦透顶,齐晓目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并不擅长写报告,完全不擅长。有一天早上,他特意错过了昨天夜里本不该被错过的球赛,用从裁判手里挤出来的宝贵时间早早来到公司,无所事事地等在她的办公室门口。齐晓目的上司只比他晚来了一小会儿,她用大拇指打开跟他相处了十五分钟的铁门,随后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她为齐晓目模拟了一个深受她喜爱的情景,也许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她不乐意让其他人看透她的心思,尤其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员工,她让齐晓目成为一名肥皂生产商,他生产的肥皂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向曾经购买过这款肥皂的所有顾客诚恳地致歉,齐晓目得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段让他的上司满意的文字,不然他就得先向他的上司谦卑地道歉,他本是来把她安排给他完成的报告交给她的,现在,他还没开口,她就给了他一项新任务,不出所料的是,他把两件事同时搞砸了,负责起草报告的他的那份报告写得过于生硬,他的上司是这么说的,负责生产肥皂的他的那份道歉声明简直是敷衍了事,她给他一项长期任务,他得为她提供一份新报告,不许是简单的资料罗列,她命令他以一名出租车司机的视角写一份报告,在报告中要时刻注意与上司之间的沟通,她要在他的工作里看到他的诚意和进步,出租车司机、他、还有他的上司,在这份报告中必须同时在场,他要搞清楚出租车司机的工作情况,他要讲明白他从驾驶出租车这份工作中学到了什么,另外还得利用这份报告向上司阐明他想阐明的东西,还有,以后在公司不许用您称呼她,只能用你。齐晓目一开始想把报告中的出租车司机写成一位退役的格斗选手,司机经常使用布满青筋的拳头抚摸上司的下巴跟空荡荡的头,不过他最后没这样做,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报告写完交给上司,并因用“你”称呼上司而被罚款,不过,这份报告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尽管当时的他还不清楚。 现在,齐晓目为当时能撰写那份出租车司机的报告感到庆幸,这为他提供了灵感和帮助。他趴在床上,开始写一封信的开头: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齐晓目在信中把自己编造成一名当过厨师的出租车司机,他写道:我从一家餐厅开始学着做厨子,之后,我离开厨师岗位,去当一名出租车司机。齐晓目觉察到邻居们连同他们制造的噪音一起消失了,噪音有时候会干扰他的思绪,有时也会给他灵感,他让信中的他自己成了一名出色的出租车司机,他接着写: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行色匆匆的乘客,他下车时把一张捆起来的纸片落在了出租车上,我把它捡起来,打开看了看。齐晓目并不喜欢这封信中的我,也就是他虚构的齐晓目。他不喜欢未经他人同意就去碰他人物品的没礼貌的人,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多半出在他父亲身上,他父亲小时候过得很艰难,因此养成了小偷小摸的习惯,即使在他成家立业后,他也无法放过他儿子的私人物品。 关于我的一切并不是从一家餐厅开始的,齐晓目思考着,他该如何描述自己虚假的人生经历以让这封信真实可信呢?通过那份报告,他粗略地了解了出租车司机的人生轨迹,但他还不太了解厨师的,或许他不该在信中宣称自己从前在餐厅工作过。思考就像是在举例子,但不能像他过去举例子时那样,他把过去他看过的某部虚构作品里的角色名字搬了过来,此外,他其实并不擅长举例子。 齐晓目用胳膊肘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时,一只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鸽子从窗户外面飞了过去,这只鸟最近总在附近徘徊,几把发亮的雨伞在刚被雨打湿的路面上慢慢移动,淡淡的雾气使他难以看清细雨背后行人的眼睛。他坐在床边,想了想这位出租车司机接下来该去干什么,他该让这家伙怎样处理那张被橡皮筋扎起来的薄纸?他还没想好那张纸里写着什么,可他得尽快写完这封信,尽管没人催促他,但这封信无形的寄出日期就像一堵擅于移动的墙壁那样即将铆足力气狠撞在他的鼻子上,这面墙就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近,墙上的纹路越来越清晰,有一只蚊子被拍死在墙上面,和它一起葬在那儿的是它不知从谁的墨水瓶里吸来的红色墨水,这面墙比雨中的行人面孔要清晰不少。虽说如此,他还是想不出接下来该让信里的我去干什么,这个开出租车的人生活在他的构想里,同时决定着他的生活,他希望能在雨停前想出我接下来该去哪儿,想出那张纸上写着什么,齐晓目其实更想安排一场车祸,一场出租车车祸,但他终究不会这么做,如果他想给这个出租车司机一拳,他是否应该先敲开自己的脑袋?或许穿好几条腰带的格斗选手能一拳敲开人们的脑袋,即使是退役的也行,他希望有哪个选手能用他的上司试一试。 他坐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要站起来,暂时将关于那封信的构思收进脑海,他要忘记那些烦心事,出去找点东西吃以填饱肚子,齐晓目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敲门声猝然响了起来,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接着凑到猫眼那儿朝外打量,一个穿浅灰色高领外衣的人影透过镜片投进了他的眼里,齐晓目并未见过他,但他还是开了门。 在他把门把手扭开的时候,和失踪相关联的词汇逐个从他的记忆储藏室里浮现出来,来找他的人并不住在这个小区里,没有任何一栋楼房属于他,这儿没有供他栖息的房间,他是负责处理失踪的工作人员,齐晓目看了他的证件,看到了他被定格在一寸照片中的年轻时候的样貌以及要伴随他一生的平平无奇的名字,齐晓目觉得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掉这个名字,他用脑皮层反复咀嚼证件上的姓名,他请这位陌生人到客厅去坐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来到客厅。 “你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李从水问他。 一个短头发的女人抱着一摞书指挥来来往往的人们把箱子搬出去,齐晓目一字一句地查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他试图把房子的价格砍低些,但这栋房子显然被大号的防刺服整个包了起来,站在他对面的女人用面部肌肉深处不耐烦的神色悄无声息地让他闭嘴签字。 “大概两年前。” “你在这儿住了一年半,”李从水一面纠正他,一面从上衣左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棕色皮夹,再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最近小区里有发生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吗?” 他回想着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他打算写一封信;住在对面的邻居邀请他去附近一家新开张的餐厅用餐;上星期小区无水可用,也许是大面积停水,业主群里是这么说的;物业想帮他换一扇新的防盗门,但他没同意,来找他推销防盗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矮个子男人,他和他妻子都住在这个老式小区里,齐晓目有一次看到他们从靠近小区出口的一栋楼里出来,他们的女儿年纪不大,多半刚上小学,长得有些像一位叫闻难约的女明星,她出演影视作品时只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任何与她有关的虚构角色都叫作闻难约。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齐晓目开口道,“有多少人从这儿失踪了?” 李从水没回答他,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要么就是只听见了前半句话,他向齐晓目打听了一遍他所熟悉的住户的名字,稍后又询问起他们的面部特征来,齐晓目把记忆里的一张张脸一五一十地挖掘到李从水面前给他看,他的视力大概要比听力好上很多。 在闻难约出演过的作品里,他最怀念的是那部在沼泽地带深处拍摄的电影,齐晓目曾抱着试探性的念头想象过信中的他在沼泽中行进的景象,他不清楚收信的人对沼泽抱有怎样的看法,如果在信中出现与沼泽相关的词汇,对方是否会皱起眉头?有时候,他在信中虚构的自己的形象和闻难约的形象重合在一起,齐晓目想象着他在信中驾驶着出租车陷进沼泽地里的样子,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主持人的并不甜美的声音,出租车猛然陷下去,轮胎转个不停,沉闷的摩擦声刺进我的耳朵,我打开车辆天窗,爬到车顶跳出去。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出租车。齐晓目对此不太满意,他仍旧得假扮成一位出租车司机,尽管他从来不坐出租车。 “感谢配合。”李从水站起来,准备离开。 齐晓目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涌出一股赤红色的薄雾,他感到心绪像躁郁的蒸汽那样疯狂地冲腾,也许这次会面是次意义非凡的会面,尽管现在看来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询问,但也许在后来,在后来那些平淡安稳的日子里,他也许已经老得放弃了思考的权利,李从水的面貌和名字对他来说越来越模糊不清,渐渐加深的衰老剥夺了他改变自己的勇气,一位心理学家把这一切现象都称作记忆,他是最近网络上最受人关注的心理学家,前不久和一位作家结了婚,他的妻子坚信风格是对作家最大的侮辱,出于某种目的,他们两个在一开始隐瞒了关系,齐晓目不知道这次欺骗当中有什么隐情,但他会永远记得当年他哄骗李从水的原因,他早已忘掉了那时候的住址,忘掉了自己年轻时的仪态,也忘掉了曾经牢记于心的失踪人员的数量,他只能记住诱发他一切举止的原因,只有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才能让那个寡淡单薄的日子永不磨灭地留在他枯燥乏味的人生旅程里。或许他刚才骗了李从水,假使他说谎时舌头能不打结的话。或许他就是让这些人失踪的罪魁祸首,假若他真能是的话。 我没来得及出声喊住这位乘客,他走得很快,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做。有人说我们必须时刻关注乘客的动向,否则就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任,他说得没错。我没能记住那位乘客的样子,高高的黑色衣领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也许没有大半张脸那么夸张,也许衣领也还没有那么高,总之,他是个毫无特点的乘客,我把车在路边停下,飞快地走出车门并打开后排车厢钻进去,那张纸条被落在了座椅上,我把它拾起来,打开门坐回了驾驶座上。 齐晓目停下来,审视一遍自己刚刚写下来的这段内容,他回过头把有关这位乘客的面部特征给全部删去。找他问话的工作人员刚离开不久,希望他别再回来。 我急匆匆地打开它,是一张罚单,我把它叠起来,收进驾驶座中间的抽屉里驱车离开,我在这儿停了太久,如果还一动不动地发呆,第二张罚单马上就会飞到我这儿。等我驶到第二个红绿灯面前的时候,凝固下来的车流让我有时间躺在靠枕上享受片刻沉默。把私人物品遗忘在出租车上是乘客们时常会犯的事,我有个专门的黄色塑料筐来储存这些物品,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碰上四五个这样的乘客,往往是在周末。从前,每当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会把车停在车流量较少的地带,黄色塑料筐被我从缝隙里拉出来摆在引擎盖上,我走出两三米左右,把那些暂时失去主人的物品当作篮球朝筐里丢,大部分时候都能丢中。有一回,我站在车子外面琢磨投球姿势,一个年轻小伙子突然冲进我的车里并坐在驾驶座上,我没把钥匙拔下来,他显然是要开走我的车,我急忙闪到一边,免得被他撞上,他不顾一切地开着我的车拼命朝远处驶去,我待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后来,其他出租车司机朋友们帮我把小偷拦了下来,我从未见过比出租车司机更团结的群体。他们是在市中心的某个小区门口抓到他的,我的黄色筐子甚至还躺在引擎盖上,在我投篮时,我会用强力胶带把它粘在上面,可惜的是,筐子里空空如也,而那位小偷身上也什么都搜不出来,我想,那些遗失物品一定是在驾驶途中被甩落了。也许你也曾碰上过某个让你大惊失色的小偷,他们没偷到任何东西,但突如其来的厄运打乱了你日常生活中令人享受的规律,希望我的这封信不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感觉,你应该小心提防每一个看起来可疑的人物,有些人一找到机会就要从你这儿偷走点儿什么或者占上那么一点儿便宜。每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我们会把这一天当中搜集到的乘客遗失的物品上交给公司,可那一天我什么也没交上去。假使你也干起了出租车司机的行当并在这一行干得够久,你会从乘客那儿看到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有些东西你压根舍不得交上去,出于各种原因。 假如上司因为他忙于写信一事而责备他,齐晓目会把责任推到出租车司机身上,倘若上司因为这件事要把他开除,他就能让她先去把出租车司机开除,她要是想这么干,就必须先敲开他的脑袋,也就是说,她必须先让一名格斗选手过来,而格斗选手又会把她的脑袋先敲开。 齐晓目翻看着李从水忘记带走的皮夹,一边考虑着该怎样还给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该如何把这封信接着写下去,他不可能打开钱包,惹麻烦上身不是他该做的事。当然,他最近有些缺钱,这个鼓鼓囊囊的皮夹勾起了他的某些本能欲望,但他没胆子干什么出格的事。不过,他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把这个皮夹给打开,看看里面是否有关于李从水的联系方式,或者,他应该把钱包放在它一开始就待着的位置,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等着李从水回来拿走它,如果他知道该去哪儿拿的话,他一定去过许多住户的家了,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把皮夹丢在了哪个人的桌子上,李从水多半是在掏小册子时把皮夹忘在了这儿,那本册子这会儿大概也在皮夹里。 积满尘土的台阶上有几串浅淡且不成形的脚印通往楼下,楼梯间内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隔音性能不佳的居民楼将楼外鸟类的叽喳叫声大方宽容地包纳进来,声控灯时暗时明,不听使唤。齐晓目把李从水的皮夹放进自己口袋里,顺手带上家门,随后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向下走,过去有人在这儿受过伤,她忽略了台阶,从这一层凌空摔到下一层,突如其来的跌落导致她肋骨骨折,她只能在床上躺上几个月,这是他跟门对面的年轻人聊天时听到的,从这儿摔下去的人是他过去的女朋友,等病痛远离她的身体之后,她的工作也因长时间卧床不起而离她远去了,年轻人考虑到家庭的整体经济状况,决定和她分手,以免入不敷出。齐晓目缓缓地走下楼梯,来到四楼,自从年轻人失踪后,他很少和陌生人交流。 住在四楼的夫妻待他很热情,他们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好像还在上幼儿园,平日里住在他奶奶家,假期之外的日子里不怎么回来。过去,齐晓目在这对夫妻家门口见过他们的儿子一次,他们的儿子多半没带钥匙,那时候正倚在门框上傻傻地发呆,等齐晓目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来时,他用警惕的目光谨慎地打量起齐晓目的一举一动,齐晓目自顾自地走上楼,打开自己家的家门,轻轻关上,把鞋脱下来塞进橄榄绿色的鞋柜里。 四楼的另一扇门后面大概没住人,齐晓目从没见到过有谁从那里面出来。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试图抖落衣服上未必存在的灰尘,这个小区内所有的居民楼都像年事已高且患了病的可怜老人,你总会觉得这儿有数不清的灰尘在随风飘舞,就像老人时有时无的咳嗽声给你带来的被唾沫袭击的感觉一样。有一次,齐晓目在小区附近的一家超市里结账,排在他前面的老人突然微微蜷起身体,吸了口气,为了不把吐沫喷到收银员脸上,老人礼貌地转过身,朝着齐晓目的脸打了个劲道十足的喷嚏,他为自己不俗的身高感到庆幸:只有脖子和下巴处的皮肤被湿润的感觉给笼罩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都和几秒钟前没什么两样。老人用手揉了揉鼻子,提好购物袋大步流星地离去。齐晓目结账时额外要了一包面巾纸,他用从包装袋里抽出来的软绵绵的纸巾擦拭脖子上的口水时想到了一部不受欢迎的纪录片,和古时候的医生有关,那个年代的医生往往口齿不清,打起喷嚏来几乎要把身体内部的大小零件一股脑全吐出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格罗蒂医生,如果他没记错,这部纪录片仅仅有两个半小时。 等他抖完了自己的袖子,连接三楼和四楼的灰色台阶已经被他顺利地走完一半了,齐晓目走到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没过几秒钟,门就打开了,就像门里的人早就知道他要来似的,齐晓目觉得他一直待在门后面等着敲门声响起来,为了缓解这种带有预谋性质的尴尬,他刻意花费掉几秒钟的时间来冷落门外的客人,直到现在才不紧不慢地为他把门打开。 “最近没出什么事?”齐晓目问他。 “没有。”棠自龄伸出手把门给拉上,“好几天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失踪了。” 齐晓目冲着他笑了笑。 我想问问你,刚才是不是有人上门找过你,是个穿浅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留长发,个子不高,眼睛相当小,脖子和脸上到处是皱纹。 他刚离开不久,我想,他先来到三楼找了我,接着又去五楼找了你。 应该是这样。 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把钱包忘在了我这里,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更不必说他的联系方式,也许他在你这儿留了电话,让你提供有关失踪人员的信息什么的。 他的确给我留了一串电话,要我发给你吗? 现在就发给我。 齐晓目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等着棠自龄开口念李从水的电话号码,棠自龄是个随处可见的蹩脚作家,几乎所有作品都是照着出色的文学着作临摹出来的低级仿制品,剩下的则完全是些一无是处的垃圾。他的作品里充斥着刻意为之的生僻词、颇显卖弄的文学术语、完全依照文学理论进行创作没有丝毫灵活性的僵硬文本、放在几十年前还算新颖的“新颖”技巧、以及让人无法忍受的可笑翻译腔。如果说第一类天才作家负责开拓语言的可能性并使形式就范;那么第二类优秀作家往往谦虚地学习第一类作家的技巧以创作不同内容的作品,可棠自龄显然属于第三类作家,他无法从那些杰出作家身上学到任何关键性的东西,他只学会了他们的口头禅以及用语习惯,他的作品像好几种语言的混合体,可惜恰好结合了几种语言的薄弱之处,创造出了一个崭新且可悲的臃肿怪胎,这恐怕也是他唯一能体现独创性的地方。尽管如此,棠自龄仍然是个招人喜欢的朋友,他不是个好作家,但毫无疑问是个好朋友,所以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齐晓目总会来找他商量或帮忙。 谢了,兄弟。齐晓目一边拨通号码,一边在房间内踱起步来。晚上去吃点什么?我请客。 “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饭店。”棠自龄说。 电话里的声音响个没完,但属于人类的说话声总是不肯响起来,齐晓目一直等着,等到它自动挂断,他给李从水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他把钱包忘在了这儿,最好约个时间赶快来拿。 就像有几十个瞥见了埋在土里的财宝箱的冒险家在争相朝外挖土似的,小区里到处是飞扬的尘沙,一只白鸽只需飞过一段小区的距离就能立刻变成一只乌鸦,居民楼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如果不是小区里没有半点绿色植物的影子,齐晓目一定会怀疑他们躲进了聚在一起的某团花草树木背后。他和棠自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精打采地朝外走,他们要去的那家新餐厅过去是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开的小卖部,男人认为开一家小卖部是和陌生人互动的最佳手段,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不朽锤炼,齐晓目很喜欢过去那家小卖部的老板,他实际上没在这儿干多久,这家新餐馆多半也开不了太久,除非他们能像菲尔德一样凭空制造钞票跟黄金,创造菲尔德的科幻作家在一百多年前就凭借这个家喻户晓的能不断生产财富的经典角色生产了不少财富,这位大作家临死前写出来的最后一名角色叫凯拉尔,凯拉尔在自己女儿脑袋里装了个闹钟,她女儿碰到的人都能听到闹钟的响声,只有她女儿听不到,越是临近设定好了的时间点,闹钟的声音就越响。凯拉尔的女儿三岁时,周围的人根本没从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身上听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等她七岁时,指针颤动的声音就不可忽视了,她十四岁时,所有人都受不了这种声音,只要有她在,老师就无法讲课,因为她的同学们除了闹钟的嘀嗒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她的奶奶告诉她,这一切都和她母亲有关,而她的母亲这时候已经去世三年了。事实上,就齐晓目所知,关于这位科幻作家的争议近百年来一直存在,大多数和作品本身无关,主要集中在这位作家死后的纠纷上,当时,在这位作家死后,一下子冒出了三个自称是作家亲戚的家伙,他们分别是作家的姑姑、作家的外婆、以及作家的堂弟,他们都声称自己手里握有那位科幻作家的最后一部遗稿,这三分遗稿内容各不相同,但从文风和写作习惯来分析,评论家们更倾向于认为关于凯拉尔和闹钟的那份稿件才是真正的、由原科幻作家临终前所创作出来的稿件,也就是作家姑姑持有的那份遗稿。不过,当时的读者们大多持反对意见,他们更青睐于那部太空歌剧,也就是作家堂弟手里的遗稿,这一具有争议性的话题所引起的争吵在这些年间几乎从未停歇过,如果你想要和身边的朋友吵上一架,那么就该主动提起这一话题,如果你想看到自己贴子下面的回复数量不断增加,那么也该主动提起这一话题。近年来,有许多人利用人工智能重新分析了这三份稿件,这次凯拉尔和姑姑再次获得胜利,也许是为了弥补一下无人问津且年迈的外婆,也有人声称最后所剩下的那份稿件虽然与原作家的风格大相径庭,但该稿件的科学素养与考究程度反而最为出众,不过这一论点并未得到广泛响应。 齐晓目和棠自龄正坐在冷冰冰的铁皮桌上翻看还算整洁的菜单,夏天象征着死亡的高温已经渐渐远去,秋天的清凉气息在他们体内占据了一席之地。菜肴图片右下角的水印几乎要从菜单里跳到他们耳朵边扯开嗓子告诉他们这些图片全是从网上随便找来的,他们两个只要了一份水煮肉片,这是他们唯一听说过的或者说能辨认出来的菜,菜单内的文字并不像它的外表那么整洁,大部分文字都有好几个影子,大部分文字上方的图片里的菜肴都不如右下角的水印清晰,服务员拿着记事本站在桌子旁耐心地等他们点菜,餐馆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客,等到他们张开嘴巴吐出一道菜的名字后,这位服务员一声不吭地把菜名誊写到本子纸上,随即告诉他们这儿的青菜早就卖完了,门外偶尔经过的强风兴致勃勃地灌进餐馆,墙上贴着的各色纸张哗哗作响,向上翻飞,齐晓目打算看看那些纸上写着什么,但这阵风始终不肯停下来。他思索着在强风吹拂的天气里出租车司机该怎样工作,也许这对他们毫无影响,也许关系到他们的行业前途,尽管只是一件难以造成太大危害的小事,但我之所以能够在出租车司机这一行业中干上这么多年,正是拜那些不起眼的小事所赐,如果有机会,也许我能开着出租车载你在城里兜兜风。 齐晓目想着他的那封信,想着要打开他的那封信的人,他们还没见过面,也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他想过该以何种形式把这封信给寄出去,聊天软件似乎不该承受如此多的内容,电子邮箱里的邮件总会在垃圾箱的无形引力下义无反顾地跳进去,齐晓目打算把这封信通过邮局寄出去,他还没想好在信里要用哪个名字,坐在桌子对面的棠自龄为他提供了灵感,齐晓目在信中谎称自己叫棠自龄,一个叫棠自龄的出租车司机。一方面,这有利于他继续完成这封信,另一方面,他和棠自龄熟识已久,倘若到时候真因为这个假冒的名字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能和棠自龄及时沟通,消解困境。 他这会儿没带纸笔,只好在脑海里想着这封信接下来的内容:我每天傍晚六点半下班,绝不加班,绝不上夜班,给额外薪资的时候把绝不抹掉,几年前,在我还没当上出租车司机的时候,陪着我的是间出租屋,比我现在住着的要小一些,不过比卫生间大一点,试着当个厨师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冒出来过很多次,但我的懒惰像个坚硬的木槌,把所有设法冒出来的地鼠都砸回了土壤里。盖在我身上的被褥从来没叠过,几乎没洗过,出租屋里唯一的声音是炎热天气里风扇的嗡嗡声,房东是个斤斤计较的老太太,总想找各种理由从我这儿多拿些房租,不过我没同意过。第二天我的名字总会出现在屋门四周的墙壁上,房东的孙子用某种红色液体把“棠自龄”几个字写上去,并在下面画上某种民间传说里所塑造的令人生畏的图案。房东的孙子是个初中生,他写出来的我的名字比我自己写的要好,平日里几乎没谁同我说话,因此也没谁会喊我的名字,我几乎忘了自己叫棠自龄。我的朋友齐晓目帮我找过几份差事,没有一个是能干得长久的。 从服务员那张清瘦面庞上发出的冷漠声音将齐晓目的思绪打散,把他拉回到现实中的一盆黑乎乎的被厨师称为菜肴的物体面前,仿佛有一道常人难以发觉的呼唤声在服务员的耳朵里来回震颤,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把这盆菜放下就立刻转身走了。齐晓目先是瞧了瞧棠自龄乌黑的眼睛,随后又望向比他的眼睛还要黑上几分的菜汤或者说汁液,他们两个像是撞上了一只浑身遍布尖刺的刺猬的饥饿狮子,不清楚到底该从哪儿下口。 他们最终没能放弃那盆奇形怪状的食物,用餐过程一言难尽,一开始,他们想把这盆菜退掉,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发出声响,先前那个服务生就是不肯再露出他那张脸,朴素的道德观念杜绝了他们径自离开的念头,菜里的肉类味道很奇怪,他们两个把钱放在桌子上,用菜盆压住,推开门离开,并在心里默默祈祷别患上什么奇异的疾病或招来苦痛的错觉。 第七章 变 李从水是在第二天上午来拿他的钱包的,那时候,齐晓目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昨天填进嘴里的东西没让他的胃翻江倒海,但却让睡眠的斗篷结结实实地把他盖了起来。他有些胆怯地打量了一眼遍布指印的手机屏幕——已经九点了,他今天中午得和棠自龄一起去市中心看一部电影的宣传仪式,每逢这位叫万往瑜的导演执导的电影即将上映时,他总会想方设法地在几个大城市里来回展开华丽的宣传仪式,齐晓目从很久之前就打算看看这位导演的模样,但在今天之前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 他在洗脸刷牙的收费站那儿花掉了一枚十分钟的硬币,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琢磨着该不该吃早饭的时候,离他不远的那扇防盗门通过含蓄的敲门声把他的注意力悬挂在了自己身上。 李从水比他预想的来得要晚,齐晓目本以为他昨天就会急匆匆地跑过来拿走他的钱包,眼下,他像个物色好演员的资深导演(比如万往瑜,这点值得他学习)那样里里外外地翻看着自己的钱包,他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让齐晓目在一瞬间内感觉到手臂发痒,检查完钱包后,钱包的主人开始用他那股低沉、谦逊的音调向齐晓目郑重地道谢。齐晓目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让齐晓目一有线索就打电话给他,倘若有时间,他们也许能一起吃个饭,齐晓目点了点头,等李从水的背影与脚步消失在他的眼睛和耳朵中之后才把门关上,他知道李从水所说的“有时间”是什么意思,一个得了绝症的可怜但尚未失去个人尊严的病人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一群护士站在他旁边笑得直不起腰,齐晓目是其中一个,他站在第二排,不仔细看的话就看不到他那张脸。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吃早饭,等他看完第三条视频的时候,盘子里的早餐已经全部落进了他的体内,齐晓目把餐桌上的盘子塞进洗碗池,用抹布擦擦桌面上那一星半点的油污,接着把写有一部分字迹的几页信纸铺到桌上,继续写他那封信: 我刚刚吃过早餐,一个人吃的,昨天,有个陌生人把钱包忘在了我朋友齐晓目家里,我想,这会儿他应该去了他家,而我吃过早饭就得打开出租车的门以让自己的半边身体坐进去,假如他们还没下班走人的话,我打算开完出租车后跟我的朋友去看一场电影的宣传仪式,今天是周末,但不是我的周末,今天的乘客比平时要多,我马上就得下去。现在是七点半,我八点的时候出门去开出租车,在我出去之前,我会在这封信里再添上几段你想知道的事,这封信会替代我本人将你想了解的事悉数告知你,实际上,我没有把握断定你是否会对这些事产生兴趣,是那些隐藏在幽谷与山涧深处若隐若现且并不可信的记忆使我作出了这一判断,我记得我们之前谈到过这方面的内容——仅仅在水面上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但并未深入地聊下去。因此,我会在信里详细写下你想知道的那件事。 小时候,我所居住的那片住宅区里最引人注目的植物要属一棵高大且苍老到超出了寻常寿命的柳树,鳞片状的物质取代了部分树皮攀附在这棵柳树身上,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树洞像一块丑陋的胎记一般从树木内部钻出来,此外,柳树的树洞里常常会分泌出一种铁锈色的液体,液体流淌的速度很缓慢,但永不止歇,年纪尚小的孩子总是自然而然地被不合实情的谣言给吸引住,有人说自己从柳树的树洞里摸到过一颗裂成两半的紫铜色的鲜艳、晶莹的珍珠,裂口处并不平滑,断面上有斑驳的鲜红色块状物(像是草莓的遗迹),那时候左邻右舍的孩子们时常聚在一起玩耍,有一回,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孩子被其他人用透明胶带一圈又一圈地、牢固地缠在柳树上,领头的孩子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圆滚滚的脑袋牵引着光滑的额头在正午的阳光下挺立起来,他把两只手缓缓搁在那个被绑着的孩子的耳朵两边,轻柔但不可阻挡地将他的脑袋按进柳树的树洞里,兴许是慑于对方的威仪,他没做出任何一个具有反抗意味的动作,要么就是我离得太远,难以避免地忽略了他愤怒的震颤和低声的咒骂。等他脆弱的圆形脑袋被柳树丑陋的树洞圆满地容纳进去之后,领头的那个孩子举起他手里那卷所剩无几的透明胶带,他的手掌产生的微小力量让它在疯狂绽放的光线里像个急于卖弄的舞蹈演员那样不住地转动——一直转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角度才肯停下喘息,他在那卷胶带的杂乱丛林内找到了象征着的线状图案,另一股崭新的力量从容不迫地命令一小部分胶带从胶卷身上抽离出来——它照办了。那个孩子一丝不苟地用透明胶带把柳树的树洞封上,这些孩子的动作真挚、诚恳又有力,我觉得他们干起这件事来一定很起劲,他们打心底里享受这种感觉,我第二天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从某个流言织成的肮脏虫网里听说柳树的树洞能把人的脑袋变成一种特殊且“价值连城”的珍珠,尽管珍珠并不是什么太值钱的宝贝,可他们还是那么做了,也许金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个起一定推动作用的不算太重要的借口。最后,没有谁的脑袋变成了珍珠,从那棵大得有些怪异的柳树旁边路过的一位好心的成年人把那个被尘封了足足三分钟的孩子郑重其事地解救了出来,大概是胶带数量不足的缘故,孩子们没把树洞完全封死,尤其是和那个沉闷的孩子的脖子相接触的地方。于是,路过的那个成年人轻而易举地扯烂了胶带,并把孩子从树洞里抱了出来,他亲切地询问这个孩子是否需要去医院。被他拯救出来的这个孩子当天没去医院,不过第二天去了,之前那个领头的孩子把他从公园的滑梯上推了下去,当时摄像头并不随处可见,受伤的孩子的家长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灾难究竟以哪个为人们所熟知的化身的样子降临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时常欺负他们孩子的那一群孩子当然被他们怀疑上了,不过没人站出来指认那个高大、粗壮的领头的孩子,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他们搬走了。 不过,这全是在这一天之后发生的事,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天所发生的事,就是树洞被胶带封住的那天。三岁的棠自龄那时候没培养出什么过人的心理素质,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未受到邀请就潜藏进来的恐惧在他心里雕琢出了一片惨白的午夜田野,一只仅在夜间出没的超自然生物把他用理智描绘出来的自画像给撕了个粉碎。他一步都不肯停,一直跑到自家门口才让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得到一个用于休息的空间,棠自龄按了按门铃,没人给他开门,于是,一个三岁的儿童在恐慌映照出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并且很有可能要用同样的方式度过整个杳无人烟的下午。 你大概想问我,为什么我出门不带钥匙?我的父母为什么不在家?他们为什么会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在街上随处闲逛?这些问题也许不会得到我的一一解答,因为现在的我和三岁的我之间隔了太多太浓重的时间和记忆调配出来的神奇迷雾,不过,我会尽量在这封信后面的内容里告诉你答案。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开了,但并不是我家门框里的那扇,而是邻居家的那扇门,一只手藏在门背后隐秘地朝我的脸上招了招,我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接着就向那只门中的手走了过去。 把我喊过来的是住在我附近的那个孩子,她跟我差不多大,只比我小上几个月,等我进去后,她像个灵巧的粉红色长颈鹿那样探出脑袋环视一周,随后把门带上。接着,她用一种被期待填满了的眼神看向我,不过,我没把她想要的东西带回来。她的父母在几星期前离婚了,他们动作很快,母亲和小女儿生活在一起,父亲带着大女儿住在另一条街道上,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不错,可因父母的缘故不能频繁见面,她们不在一所学校上学,生活里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我的邻居把想同姐姐说的话写在书上,并让我把书给她的姐姐送去,小时候的我像个愚钝笨拙的机器,除了听令运转之外不会干别的事情,别人的请求总能在我这儿得到肯定答复,我给她的姐姐送了一本书,我忘了那是本什么样的书,多半是学校里的课本,但不清楚具体是哪门课的,她们的父母都认识我,从前住在我家附近的时候也对我很友善、热情,我获准进入她姐姐家,因而能把书交给她,她往往要花上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来思考如何给妹妹回信,不过有时候也会立马就把书交给我,当然,虽然我如此说,但我总共只送过三回书,有一天送了两次。在她姐姐思考该在书上回些什么的时候,我就在她家里到处走动,她父亲是个慈祥温柔的人,一见到我去他们家,就拉着我问我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我和住在隔壁的那个三岁的孩子上同一所学校,我们的学校里既有幼儿园内的孩子也有年纪稍大一点的学生,两者被一堵小时候看来无比雄峻的砖墙隔开,无法见面,有些胆子大的学生会想尽办法从墙壁的另一边费力地翻过来,你能听到那一头的嬉闹声和蹦跳声,从硬物触碰地面的响动能得知他们想踩着砖头石块翻过来,但矮小的个子和高大的墙壁总让一次次充满野心的尝试化为易散的泡影。那些年纪稍大的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有些时候会隔着墙壁朝幼儿园里扔石头,因此,我们通常不在墙壁周围活动,以免被石头砸到,也许是学校特意安排所导致的结果,我们的活动时间并不相吻合,也可以说是相反的,当我们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下课的铃声从另一边传过来,没过多久就孵化出一片带有爆炸性质的喧哗,以及不易辨别的石头、砖块等投掷物砸在幼儿园地面上的声音,假若你事先不抱着目的去倾听窗外怀有目的性的动静,那么你很难听出来这种声音,这也是他们的这一行为始终没被幼儿园老师发现的原因,尽管地上总有一堆石块,但成年人并不过于在意,直到有一次,一枚石头划过静谧的空气摔落在一名无辜教师的洁白脸颊上,她不满地尖叫了一声,狠狠地把头甩向墙壁的方向,大声呵斥墙壁对面的学生,那些学生似乎吓了一跳——他们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同时,那个被砸中了的老师的脚步声也朝着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凶狠地蔓延开来,日后的日子里,这种事几乎没再发生过。 如今,很少有人会像我邻居的父亲那样朝我打听学校或工作上的事,我应受到的关心或许在儿时便已被透支了,我小时候总会被问到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所给出的回答也如出一辙,我把最近课堂上发生的乏味的事死板地概括给他们听,再随口讲讲休息时跟哪个同学干了哪件同样乏味的事,我就是这样敷衍但不失乖巧地回答那位温柔的父亲的,他一面有规律地上下点头,一面从嘴巴里发出几声“嗯”,最后摸摸我的脑袋,表达对我的喜爱。这时候,她的姐姐通常已经写完了想告诉妹妹的话,于是我上楼拿走那本书,她的父亲认为我是来请教课本上的问题的(我是这样猜想的)。 不过这次,由于那棵柳树、那些胶带、那群比我年纪稍大的孩子——我没能让她如愿,那本课本和先前一样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向她道出了实情——这次我没去她姐姐家,并且,由于跑得太急,她给我的那本书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这是事实,她没责备我,但她害怕母亲因为她丢了课本而责备她,她家里餐厅的洁白墙壁上挂着一张心电图,是她母亲的,据说她母亲在这方面一向有健康上的隐患,她母亲把心电图贴在那儿,以此来告诫其他家庭成员不要惹她生气,她是个暴躁易怒的人,但从没对我生过气,如果不是她的小女儿向我吐露她的脾气有多坏,我肯定会把她当成她丈夫那样的好脾气的大人,不过,也许她们的父亲也有一腔坏脾气,这谁也不知道。我提议说我可以向她的母亲说实话,如实告诉她是我一不小心把课本弄丢的,可我的邻居告诉我我不能那样做,假使我那样对她的母亲说了,那么她和她姐姐写信的事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她们父母的目光之下了。我说:我们可以选择性地讲述这件事,省去她们两个通信的事实,剩下的部分则尽量踩在现实的影子里。我知道,稍稍埋低脑袋是她思考的标志,等这种标志消失后,她同意了我的提议。 齐晓目把笔搁下,像个疲惫的猛犸象那样吐出一口气,他不清楚自己伪造的身份是否能骗到收信的人,他握住这封信,想见见信纸另一头的人(他明白欺骗一直存在并且从不变化,无论对谁,无论在何种场合,狡诈的谎言所播散出去的烟雾应该把他自己也包括在内)。他在信中声称自己叫棠自龄,全是因为在身边的人当中,棠自龄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不过那些“儿时经历”全是他杜撰的,没有丝毫真实性可言,就和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一样根本不存在,但一个熟悉的名字仍能给齐晓目带来安全感,他是个忧虑的悲伤婴儿,需要用发育不完全的牙齿撕咬总是咬不烂的奶嘴,他把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事饥不择食地写进信里,渴望能让收信的人相信他没有欺骗谁,可他当然是个骗子,现在、过去、将来都是,而且他会一直骗下去,欺骗是思想的核心思想,譬如说,他待会儿要跟棠自龄一起去参加电影的宣传仪式,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只不过把时间改到了晚上,因为信里的他,也就是棠自龄,是个出租车司机。另外,适当的真实当然能给收信者带来更舒适的欺骗,完完全全的真实并不适合这封信,它的棱角会把昏沉、低迷的人从梦中惊醒,让笔墨和筹谋顷刻间变得充满善意且毫无意义。就在这一秒钟,秒针轻微颤抖的某个时刻,他几乎已经下了决心,也许不久之后,他会因这个念头而反悔、后悔、忏悔,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也许能给从未来眺望而来的眼光赋予别样价值的时刻,他的确要写一封信,真正开始写一封信,就和刚刚他所想到的一样,写一封可耻的、以欺骗为全部目的的信,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那些善良但无用的杂乱思绪都被他绝情地砍断了,他仿若一个工作经验充足的自动化屠夫,只需要按两下按钮就能看到他想看到的残忍但美味的鲜明结果,他忘掉了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一切,或许不是全部,但几乎忘掉了一切,于是,他为自己哀悼了几秒钟。你永远不能忘记你是个出租车司机,齐晓目在心底冲着自己说,你是个出租车司机。 他混乱、迟钝的脑袋当中有一只灵活的苍蝇在记忆的残羹冷炙里嚣张地狂舞,因此,几根无依无靠的丝线从几条残破、灰暗的长袍尾端软弱无力地耷拉下来,肉眼难以识别的某种壮观、卑贱、从不满足的力量像蹦极时的安全带那样紧紧地揪住线条向深处坠落,那些孤苦、惨淡、独自一人的消失是随着线条的增长在那些简朴的衣物身上从容不迫地上演的,齐晓目察觉到一件件在过去看来并不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甚至并未引起注意的事情正不约而同地在他的脑际汇合,这些稍纵即逝的感觉就像它们的名字一样难以留存,在齐晓目给它们取个更好的名字之前,它们争先恐后地失踪了。 他坐在餐桌旁边,把一块块覆盖着一层层糖霜的糕点送进自己嘴里——他还能怎么办?他的亲生父亲给他带来了第一场灾难,为了生命的延续,他只能为不间断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诅咒或厄运重新找寻一个新鲜的、可怜的主人。窗外的飞鸟仿佛电线杆上的喇叭一般叫个不停,在他吃早餐时,居住在他正下方、与他有一层楼之隔的棠自龄刚刚起床,他险些把今天的行程忘在了昨夜的梦里,床榻上的沉静和睡梦里的安歇总让他流连忘返,难以自拔。把他叫醒的除了闹钟之外还有窗户外面鸟类的鸣叫声,棠自龄很少在城市里听到鸟叫,他在生物学方面浅薄的知识也不足以支撑他说出窗户外面那只赤褐色的鸟的名字,那只鸟眼下正站在窗外的树枝上啄自己的翅膀,棠自龄穿好衣服走下床,等方便面的面饼在锅里翻滚的时候,那只鸟从树梢离开,打算飞向别的地方,它飞了大概两分钟,生长在伶俐迅捷的身姿上的展开又收起的翅膀正切开腥臭的晨风。就在这时,一个两周回家休息一次的高中生拉开弹弓把它打了下来,它身体上迸出的猩红的色彩代行了它沉默的呼声。那个学生扭头离开——在确保它死后,一位出租车司机开着出租车从这条马路的另一头开向这一头,那个学生像个负责吓跑空中窃贼的忠诚的稻草人那样再次站好向前挥了挥手,于是,出租车司机停下来隔着车窗朝学生摆摆头,示意他自行把车门打开,等他说出目的地后,他们两个向前进发,在路上,他尽量使用一种克制但事实上充满了自豪意味的语气向出租车司机夸耀他方才的功绩,他那种刻意的掌控没办法彻底压制住语气里的兴奋。但司机说——这不算什么,他咬字清晰、语调沉缓,他雄伟、健硕的身材让他那颗带有俊朗面容的脑袋与车辆顶部发生了意外的接触,他的言语是用于说服的工具,他身上那股残忍、厚重的气质是迎接臣服的武器,他把乘客的简陋的武器或者说弹弓留在出租车上——在征得了乘客的同意之后,他的乘客以一种恭顺的姿态将它抛弃在车辆的仿皮座椅上,他尽量表现得像是个无意间把私人物品遗失在出租车上的粗心大意的乘客,在得到了这位乘客的承诺跟誓言之后,司机让他离开了,登上出租车之前,每一位乘客都是他的行为准则,登上出租车之后,他寻找下一位乘客。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一位教育栏目主持人发出的清澈、温和的声音,他打了几下方向盘,驾车离去。 在李明盏旋转方向盘的时候,棠自龄正望着门上旋转的门把手,门把手像反向的抽水马桶按钮那样将齐晓目的身影卷进家中。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假如把他们的脚步声排除在外——楼道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也许这栋楼内的人——除了他们——都失踪了,齐晓目不得不这样猜测。 小区门外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两个落单乘客的身影在漫天风沙中清晰可见,因此这附近是个等出租车的好地方。出租车司机带着他的出租车优雅又稳当地停在他们面前,他们两个各自打开一扇车门坐进去,关门的闷响刚开始在车里四处传播,司机就用自己雄浑的声音将其他杂音压了下去:“去哪?” 出租车里什么装饰品也没有,包括靠枕、地毯、玻璃膜,这辆车的毫无装饰带来了一定的装饰感,谢尔盖也开这样的车,他从来不在车子里放工具,出租车出故障时,他让专业人士来排查问题,遇到堵车时,谢尔盖直挺挺地坐在方向盘前发呆,除了出租车之外他什么工具也不用,另外,他几乎什么也不干——除了开出租车之外。谢尔盖每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粗暴地运用身体的各个部位殴打作恶多端并经常在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他一边开出租车一边这样干)。谢尔盖长得并不高,他的下半身明显比上半身要长,从他那副身躯里所表现出来的动作的丰富性使谢尔盖毫不费力地成为了一部优秀动作游戏里的玩家可操控的角色的其中一员,至于其他角色,他们会随着进度推进自动解锁。齐晓目在这款游戏里收集过与一名出租车司机有关的灵感,也许正是这款游戏让他把出租车司机跟格斗选手结合在一起。谢尔盖的仇人曾经假装成普通乘客坐上他的出租车,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个狡猾的变了模样的敌人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车子里,不只这样,他把自己的仇人当成了一名健谈的乘客,他听着对方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尽管他用着一种懒洋洋的语气,但心里其实很乐意同陌生人聊天。没多久,事情发生了,坐在全无防备的谢尔盖身后的乘客突然勒住了司机的脖子,谢尔盖当即向前扑去,出租车在他的带动下像个皮球一样在马路上飞速滚动,他们两个和出租车一起足足滚了三个小时,终于,他的仇人倒在了自己的一大片斑斓的呕吐物中,他紧闭眼睛,昏迷不醒。直到最后,谢尔盖都没搞明白这个乘客的真实身份。之前,齐晓目沉迷于这部游戏的时候,他每天思考得最多的事就是怎样找到一个像谢尔盖一样的出租车司机,此外,他有时会抽空去和其他玩家争论究竟什么游戏才能算是真正的动作游戏。为了找到一个合适且不引人注目的工作场所,谢尔盖选择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为了掩盖他用铁锹埋藏起来的真实工作。齐晓目认为这种理由对他来说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一开始试图在信里把自己描写成一个当过厨师的司机也是出于此番考虑,不过在经过一阵对细枝末节的考查之后,他逐渐坚信收信的人对厨师这一职业不抱有好感,更何况,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一行业的详细情况——即便是表面情形他也摸不清楚,他是个晕头转向的醉汉,哪怕有人把他领到家门口,他也会满身酒气地冲向下一栋楼。于是,他有些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一念头。这个念头没完全被他冲进下水道,它卡在了半山腰的位置,眼下正慢慢往上爬,等它气喘吁吁地把一只手扒在下水道的入口处的时候,齐晓目就能再次把它回想起来了。显然,这条下水道相当浅,要么就是他的想法爬得很快,他马上就再次拾起了这个点子——打算把信中的自己写成某种身兼多重身份的角色。他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棠自龄,信中的棠自龄已经和坐在他旁边的棠自龄有了一定的重合之处,于是他又想到了李从水,盼望着能从他身上获取某种可贵的稀缺灵感,但他对李从水并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有些厌倦,他看到他的脸就感到烦腻,他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身心俱疲,这是齐晓目的预感给他提供的源源不绝的帮助之一,他有能够维持预感的一套完善可行的措施,这是他赖以维生的手段,就连棠自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齐晓目满脑子都是有关于出租车司机的问题,一旦让他抓住时机,他立马就会向正在认真开车的这位司机提出问题,譬如说,在他等红绿灯的时候。无疑地,他是一位称职且老练、资深的出租车司机,这从贴在他驾驶座后面的身份牌上能看出来,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李明盏,还有他二十六年的驾龄。齐晓目想大声地读出这个名字,并跟棠自龄激烈地讨论这个名字当中究竟有哪些愚蠢之处。他觉得这是个幽默的桥段,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让他的脸上泛起一抹滑稽、夸张的笑意,但李明盏凶横的脸庞跟壮硕的上半身把他的幽默细胞即刻抹杀了。 出租车司机脑袋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有些是他们自己经历过的,有些是从乘客的嘴巴里了解到的,还有一些是他们在行驶过程中亲眼目睹的形形色色的真实故事(当然,往往会经过他们的二次加工)。李明盏沉甸甸的神态与表情都无声地告诫了齐晓目:他不是个爱讲话的司机,他鼻子下方的扬声器不会为他开启。当他们经过第一个红绿灯时,绿莹莹的灯光使他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因此,直到出租车停在第二个红绿灯前方的时候,齐晓目才跟他们的司机搭上了话,他比看起来要和善一些——不多——但至少没从驾驶座上跳起来转身击中齐晓目的下巴和脸。他像个青涩的推销员那样问了司机几句关于道路情况的事,他把自己的话表达得很矜持,以防司机从他的闲话里错误地听出某种为了杜绝胡乱收费而产生的怀疑,他问到了许多与出租车驾驶有关的事,李明盏一个不漏地回答了他,他们其实相处得很融洽,直到这辆出租车不得不停在路边为止。 状况发生得很突然,齐晓目当时根本没察觉到什么预兆,他的预感似乎在此刻失灵了,那时,出租车先是神秘莫测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出现的是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更加汹涌而且壮烈的震颤随之而来,颤抖程度愈是增强,出租车的速度愈是不断减弱、不断放缓,这辆车这会儿就像老师即将提问时课堂上的学生那样:它瞬间变得一动不动,瞬间变得沉默寡言。最后,一切都消失了:运动、噪音、震颤,还有司机脸上的笑容。 我要告诉你的是笑容、背影、肢体、声音和离去,时间把我当时的复杂感觉糅合成了一个总结性的模糊词汇,一个我的精神不想把它交给我的身体的词汇。我越是想把过去发生的事告诉你,我的记忆电梯下坠的速度就越是猛烈,每一层楼都有可能是我记忆的最终归宿,除了我想让它去的那一层。我向我的邻居提出的那个建议并未得以实行,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写出来的原因,那么我会尽量用我那不牢靠的记忆跟脆弱的笔尖答复你,当时,第一个改变主意的是我的邻居,我无从得知她的内心在那个时刻发生了怎样细微的变化,但以今天的经验来看,一个三岁的孩子不太可能拥有太过复杂的心思,或许,出于一种本能的对谎言的抵触或畏惧,她决定向她的母亲道出实情,而我也没再劝她改变主意。至于我为何无动于衷,我想,那是由于在我的意识深处出现了第一座尊严的雕像,我任劳任怨地为我的邻居迈动我的双腿,把我的空闲时间点着扔进她的壁炉里,就为了让她和她的姐姐能感到一丝暖意。我抢先一步在心里默默地拒绝了那个同样被她拒绝了的提议,尽管那个提议是我先提出来的,我的嘴巴既是我思想的敌人也是我敌人的奴隶,但从今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任何不合理的请求都不会从我这里通过,我的嘴巴不会再擅自接受任何要求,当然,这只是我那时候的想法,我从来没做到过,后来也没这么想过,也许,连那时候的想法都算不上,它只是现如今的我对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我的揣测,我其实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在想什么,我当然也不知道我那时的邻居在想什么,我同样不清楚你这时候在想些什么,我当然也不会明白当接下来的那个惨祸降临在我的邻居的头上时,她在最后的那个时刻里又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的我不可能会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未卜先知,那个时候的我无法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突发事件如同障碍物一般猛地出现在人生的轨道上,不过现在的你能够知道,你能够从我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当中提前望见还未在这封信里发生但早已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可以看到它,却永远无法改变它。这也是所有预言家都不得不面对的最大难题。 第二天,她向母亲说了这件事,其实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她的母亲只是试图尽量减少两个女儿之间的接触,这对夫妻把各自的孩子塑造成了互相倾泻敌对情绪的工具,虽说如此,仍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们关系的死水当中未必不会产生那么一个两个的气泡,事实上,他们在几个月之后就又住在了一起,一开始把他们分开的也不过是一次夫妻生活中可有可无但从不缺席的争议——这是我的猜测,也许有别的原因,但从他们重归于好后的表现以及她的姐姐对自身回忆的表述来看,这一猜测是较为严肃的。那时的我无法作出这一猜测,我的邻居当然也不能,我们都慌了神,在一定程度上。两个加起来只有六岁的孩子通常不会有太完备的心理素质,他们的小心思在成年人专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我和我的邻居商量了很长时间,小时候的我无事可做,大把大把的时间等着我肆意挥霍,于是,有只年幼的猎犬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汪汪直叫,我花费掉的那些时间逼迫它茁壮成长,它灵敏的嗅觉为我找到了一条位于现实中的通向猎物的通道,我的猎物的身体下方长有四个车轮,一位同她的父母连一面之缘都还未曾有过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她和她的姐姐坐在车子后面聊天,每天上学的时候,她们就这样搭乘同一辆出租车去学校,尽管不是同一家学校,但方向大致相同,姐姐先上车,接着把妹妹接上车,等出租车接近学校后,她们的闲谈也接近了尾声,这时候轮到妹妹先下车,因为姐姐的学校在稍后面一点儿的位置。另外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在于我们该怎样说服她的母亲。我们该怎样让一位把孩子的生命安放在自己生命最深处的母亲心甘情愿地给予她三岁的女儿在大街上随意闲逛的权利?仅仅是我和她的结伴而行不足以抹去她温柔又固执的忧虑,她对自身安全所做出的保证与承诺也无法安抚她母亲那颗脆弱、敏感的心。最后,仍然是我解决了这一问题,我对她母亲说,我父亲会送我们去上学,她信以为真,或者说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本就是真实可信的——但后来产生了变化,我父亲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决定帮我的邻居一把,我常在信中用“邻居”来称呼她,她的母亲没能得到这个外号,因为她们一家过了没多长时间就搬走了,大概和我父亲当时那个看似开明的决定有关。总之,在我的父亲的帮助下,我和她瞒过了她的母亲,那之后的每天早上,我们四个坐一辆出租车去学校:我、我父亲、她、她姐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个星期,她们在车上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没记住。 密闭空间内的窃窃私语搞得赫恩特心烦意乱,这个房间像个被水泥封死的熔炉那样使人燥热又烦闷,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下铺的陌生人也跟着他翻了个身,赫恩特睡不着,只好从车厢里出来走走,他望着不断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夜色,一阵毫无理由的憎恶感令他的胸口产生一阵痉挛,他这会儿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坐上这趟火车——一封措辞恳切的求助信就把他喊了过来,他做出这么多愚蠢、冲动、鲁莽、粗俗的举动,就为了保护他那份同案件针锋相对的直觉。 尽管赫恩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这趟火车,但齐晓目再清楚不过,他是个出色的侦探,大部分读者都能从他身上看出这一点。齐晓目知道,接下来会有个倒霉的乘客死在那辆火车上,就是赫恩特下铺的那个穿白色短裤的年轻人,赫恩特走出车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等赫恩特躺到床上再次尝试捕捉梦境的边缘时,居住在他睡梦宫殿下方护城河内的陌生人也仍旧享受着他年轻的、即将凋亡的生命和酣畅淋漓的、即将无限延伸的睡眠,等到赫恩特醒过来后,这个年轻人死了。除了那个年轻人之外,死掉的还有李明盏出租车里的那只鸟,出租车坏了之后,他们三个在路边靠在车上闲谈,等着修车的人来解决故障,李明盏把那只死了的鸟拿出来给他的乘客们看了看,不止一只。这附近的年轻人对这种活动极为痴迷,他们从鸟类坠落的尸体上获得了一些灵感和自信心,李明盏这样说道。事实上,他除了是个出租车司机之外,还是个鸟类爱好者,他在鸟类领域飞行的距离远远比不上他在出租车领域开出去的公里数,但相对匮乏的鸟类知识没能阻挡他对鸟类的热爱,他把它们变冷了的身体收集起来,每天下班后埋进鸟类墓地,城市里的确有个这样的墓地,不知道最早是由谁建立起来的,许多孩子会去那儿搞破坏,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把松软的土壤挖开,把里面长翅膀的睡美人抱出来扔出去,并不厌其烦地运用蹦跳的方式将它们的僵硬身躯一点一点地压扁。当这片坟墓的建造者气势汹汹地冲出来质问孩子们时,他们说这只是一次对飞行能力的检验,假如这些鸟通过了检验,他们就放过它们的同类,齐晓目认为孩子们这样说有两个好处:一是为自己现在已犯下的罪行开脱,二是为之后将要进行的对其他鸟类的袭击作好铺垫。当时,那些坟墓的建造者也这么想,他们恨透了这些孩子,但却制止不了他们。后来,李明盏的加入使这一状况得以缓解,他的那张凶狠的脸和滚圆的臂膀具备不俗的威慑力,从孩子们光顾这片鸟类墓地的频率就能看出来,齐晓目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自己的信里,就在刚才,在出租车被迫停下来之后,他趁着这段时间在信上又增添了不少内容,主要是关于“我”为何要做出租车司机的,他想着之后也许能找个机会把李明盏塞进他的信里,信里的棠自龄小时候有个邻居,但现实生活当中的棠自龄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关系融洽的邻居,他连自己小时候的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齐晓目打算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跟棠自龄坦白一下:他在信里借用了对方的名字,这些名字很现成,随手就能用上。 齐晓目想道:明天中午的时候,当他们两个再次一起琢磨该吃些什么的时候,他应该试着把这件事告诉棠自龄,他对此应该没什么意见,他也许会提出要看看齐晓目正写着的那封信,齐晓目愿意同他讨论信件的内容,但不愿意直接把信给他看,棠自龄多半不会说什么。现在,齐晓目正询问着他的意见:也许今天不是去观看宣传仪式的最佳时间。棠自龄在应当发表意见时总是保持沉默,假如他是个小说中的人物,作者也许会用“圆滑”来形容他,他不善言辞,这也是齐晓目选择跟他做朋友的原因之一,这能给他带来踏实的安全感——宛若滔天暴雨中一栋密不透风的房子。当然了,找到另一辆出租车就像眨眨眼睛那么简单,但李明盏和他们聊得很热络,他让他们移不开眼睛。齐晓目一心想把这个出租车司机写进信里,因此总是盼着他多说几句话,他的确在无意中满足了乘客那个微小的愿望,用他出租车生涯里遇见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以及他质朴、笨拙的声音。 第七章 变 李从水是在第二天上午来拿他的钱包的,那时候,齐晓目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昨天填进嘴里的东西没让他的胃翻江倒海,但却让睡眠的斗篷结结实实地把他盖了起来。他有些胆怯地打量了一眼遍布指印的手机屏幕——已经九点了,他今天中午得和棠自龄一起去市中心看一部电影的宣传仪式,每逢这位叫万往瑜的导演执导的电影即将上映时,他总会想方设法地在几个大城市里来回展开华丽的宣传仪式,齐晓目从很久之前就打算看看这位导演的模样,但在今天之前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 他在洗脸刷牙的收费站那儿花掉了一枚十分钟的硬币,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琢磨着该不该吃早饭的时候,离他不远的那扇防盗门通过含蓄的敲门声把他的注意力悬挂在了自己身上。 李从水比他预想的来得要晚,齐晓目本以为他昨天就会急匆匆地跑过来拿走他的钱包,眼下,他像个物色好演员的资深导演(比如万往瑜,这点值得他学习)那样里里外外地翻看着自己的钱包,他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让齐晓目在一瞬间内感觉到手臂发痒,检查完钱包后,钱包的主人开始用他那股低沉、谦逊的音调向齐晓目郑重地道谢。齐晓目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让齐晓目一有线索就打电话给他,倘若有时间,他们也许能一起吃个饭,齐晓目点了点头,等李从水的背影与脚步消失在他的眼睛和耳朵中之后才把门关上,他知道李从水所说的“有时间”是什么意思,一个得了绝症的可怜但尚未失去个人尊严的病人无助地躺在病床上,喃喃自语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一群护士站在他旁边笑得直不起腰,齐晓目是其中一个,他站在第二排,不仔细看的话就看不到他那张脸。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吃早饭,等他看完第三条视频的时候,盘子里的早餐已经全部落进了他的体内,齐晓目把餐桌上的盘子塞进洗碗池,用抹布擦擦桌面上那一星半点的油污,接着把写有一部分字迹的几页信纸铺到桌上,继续写他那封信: 我刚刚吃过早餐,一个人吃的,昨天,有个陌生人把钱包忘在了我朋友齐晓目家里,我想,这会儿他应该去了他家,而我吃过早饭就得打开出租车的门以让自己的半边身体坐进去,假如他们还没下班走人的话,我打算开完出租车后跟我的朋友去看一场电影的宣传仪式,今天是周末,但不是我的周末,今天的乘客比平时要多,我马上就得下去。现在是七点半,我八点的时候出门去开出租车,在我出去之前,我会在这封信里再添上几段你想知道的事,这封信会替代我本人将你想了解的事悉数告知你,实际上,我没有把握断定你是否会对这些事产生兴趣,是那些隐藏在幽谷与山涧深处若隐若现且并不可信的记忆使我作出了这一判断,我记得我们之前谈到过这方面的内容——仅仅在水面上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但并未深入地聊下去。因此,我会在信里详细写下你想知道的那件事。 小时候,我所居住的那片住宅区里最引人注目的植物要属一棵高大且苍老到超出了寻常寿命的柳树,鳞片状的物质取代了部分树皮攀附在这棵柳树身上,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树洞像一块丑陋的胎记一般从树木内部钻出来,此外,柳树的树洞里常常会分泌出一种铁锈色的液体,液体流淌的速度很缓慢,但永不止歇,年纪尚小的孩子总是自然而然地被不合实情的谣言给吸引住,有人说自己从柳树的树洞里摸到过一颗裂成两半的紫铜色的鲜艳、晶莹的珍珠,裂口处并不平滑,断面上有斑驳的鲜红色块状物(像是草莓的遗迹),那时候左邻右舍的孩子们时常聚在一起玩耍,有一回,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孩子被其他人用透明胶带一圈又一圈地、牢固地缠在柳树上,领头的孩子昂首挺胸地站在那儿,圆滚滚的脑袋牵引着光滑的额头在正午的阳光下挺立起来,他把两只手缓缓搁在那个被绑着的孩子的耳朵两边,轻柔但不可阻挡地将他的脑袋按进柳树的树洞里,兴许是慑于对方的威仪,他没做出任何一个具有反抗意味的动作,要么就是我离得太远,难以避免地忽略了他愤怒的震颤和低声的咒骂。等他脆弱的圆形脑袋被柳树丑陋的树洞圆满地容纳进去之后,领头的那个孩子举起他手里那卷所剩无几的透明胶带,他的手掌产生的微小力量让它在疯狂绽放的光线里像个急于卖弄的舞蹈演员那样不住地转动——一直转到一个令人满意的角度才肯停下喘息,他在那卷胶带的杂乱丛林内找到了象征着的线状图案,另一股崭新的力量从容不迫地命令一小部分胶带从胶卷身上抽离出来——它照办了。那个孩子一丝不苟地用透明胶带把柳树的树洞封上,这些孩子的动作真挚、诚恳又有力,我觉得他们干起这件事来一定很起劲,他们打心底里享受这种感觉,我第二天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从某个流言织成的肮脏虫网里听说柳树的树洞能把人的脑袋变成一种特殊且“价值连城”的珍珠,尽管珍珠并不是什么太值钱的宝贝,可他们还是那么做了,也许金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个起一定推动作用的不算太重要的借口。最后,没有谁的脑袋变成了珍珠,从那棵大得有些怪异的柳树旁边路过的一位好心的成年人把那个被尘封了足足三分钟的孩子郑重其事地解救了出来,大概是胶带数量不足的缘故,孩子们没把树洞完全封死,尤其是和那个沉闷的孩子的脖子相接触的地方。于是,路过的那个成年人轻而易举地扯烂了胶带,并把孩子从树洞里抱了出来,他亲切地询问这个孩子是否需要去医院。被他拯救出来的这个孩子当天没去医院,不过第二天去了,之前那个领头的孩子把他从公园的滑梯上推了下去,当时摄像头并不随处可见,受伤的孩子的家长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灾难究竟以哪个为人们所熟知的化身的样子降临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时常欺负他们孩子的那一群孩子当然被他们怀疑上了,不过没人站出来指认那个高大、粗壮的领头的孩子,这件事不了了之,后来他们搬走了。 不过,这全是在这一天之后发生的事,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天所发生的事,就是树洞被胶带封住的那天。三岁的棠自龄那时候没培养出什么过人的心理素质,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未受到邀请就潜藏进来的恐惧在他心里雕琢出了一片惨白的午夜田野,一只仅在夜间出没的超自然生物把他用理智描绘出来的自画像给撕了个粉碎。他一步都不肯停,一直跑到自家门口才让自己的双腿和膝盖得到一个用于休息的空间,棠自龄按了按门铃,没人给他开门,于是,一个三岁的儿童在恐慌映照出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并且很有可能要用同样的方式度过整个杳无人烟的下午。 你大概想问我,为什么我出门不带钥匙?我的父母为什么不在家?他们为什么会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在街上随处闲逛?这些问题也许不会得到我的一一解答,因为现在的我和三岁的我之间隔了太多太浓重的时间和记忆调配出来的神奇迷雾,不过,我会尽量在这封信后面的内容里告诉你答案。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门开了,但并不是我家门框里的那扇,而是邻居家的那扇门,一只手藏在门背后隐秘地朝我的脸上招了招,我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接着就向那只门中的手走了过去。 把我喊过来的是住在我附近的那个孩子,她跟我差不多大,只比我小上几个月,等我进去后,她像个灵巧的粉红色长颈鹿那样探出脑袋环视一周,随后把门带上。接着,她用一种被期待填满了的眼神看向我,不过,我没把她想要的东西带回来。她的父母在几星期前离婚了,他们动作很快,母亲和小女儿生活在一起,父亲带着大女儿住在另一条街道上,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不错,可因父母的缘故不能频繁见面,她们不在一所学校上学,生活里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我的邻居把想同姐姐说的话写在书上,并让我把书给她的姐姐送去,小时候的我像个愚钝笨拙的机器,除了听令运转之外不会干别的事情,别人的请求总能在我这儿得到肯定答复,我给她的姐姐送了一本书,我忘了那是本什么样的书,多半是学校里的课本,但不清楚具体是哪门课的,她们的父母都认识我,从前住在我家附近的时候也对我很友善、热情,我获准进入她姐姐家,因而能把书交给她,她往往要花上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来思考如何给妹妹回信,不过有时候也会立马就把书交给我,当然,虽然我如此说,但我总共只送过三回书,有一天送了两次。在她姐姐思考该在书上回些什么的时候,我就在她家里到处走动,她父亲是个慈祥温柔的人,一见到我去他们家,就拉着我问我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我和住在隔壁的那个三岁的孩子上同一所学校,我们的学校里既有幼儿园内的孩子也有年纪稍大一点的学生,两者被一堵小时候看来无比雄峻的砖墙隔开,无法见面,有些胆子大的学生会想尽办法从墙壁的另一边费力地翻过来,你能听到那一头的嬉闹声和蹦跳声,从硬物触碰地面的响动能得知他们想踩着砖头石块翻过来,但矮小的个子和高大的墙壁总让一次次充满野心的尝试化为易散的泡影。那些年纪稍大的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有些时候会隔着墙壁朝幼儿园里扔石头,因此,我们通常不在墙壁周围活动,以免被石头砸到,也许是学校特意安排所导致的结果,我们的活动时间并不相吻合,也可以说是相反的,当我们坐在教室里的时候,下课的铃声从另一边传过来,没过多久就孵化出一片带有爆炸性质的喧哗,以及不易辨别的石头、砖块等投掷物砸在幼儿园地面上的声音,假若你事先不抱着目的去倾听窗外怀有目的性的动静,那么你很难听出来这种声音,这也是他们的这一行为始终没被幼儿园老师发现的原因,尽管地上总有一堆石块,但成年人并不过于在意,直到有一次,一枚石头划过静谧的空气摔落在一名无辜教师的洁白脸颊上,她不满地尖叫了一声,狠狠地把头甩向墙壁的方向,大声呵斥墙壁对面的学生,那些学生似乎吓了一跳——他们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同时,那个被砸中了的老师的脚步声也朝着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凶狠地蔓延开来,日后的日子里,这种事几乎没再发生过。 如今,很少有人会像我邻居的父亲那样朝我打听学校或工作上的事,我应受到的关心或许在儿时便已被透支了,我小时候总会被问到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所给出的回答也如出一辙,我把最近课堂上发生的乏味的事死板地概括给他们听,再随口讲讲休息时跟哪个同学干了哪件同样乏味的事,我就是这样敷衍但不失乖巧地回答那位温柔的父亲的,他一面有规律地上下点头,一面从嘴巴里发出几声“嗯”,最后摸摸我的脑袋,表达对我的喜爱。这时候,她的姐姐通常已经写完了想告诉妹妹的话,于是我上楼拿走那本书,她的父亲认为我是来请教课本上的问题的(我是这样猜想的)。 不过这次,由于那棵柳树、那些胶带、那群比我年纪稍大的孩子——我没能让她如愿,那本课本和先前一样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向她道出了实情——这次我没去她姐姐家,并且,由于跑得太急,她给我的那本书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这是事实,她没责备我,但她害怕母亲因为她丢了课本而责备她,她家里餐厅的洁白墙壁上挂着一张心电图,是她母亲的,据说她母亲在这方面一向有健康上的隐患,她母亲把心电图贴在那儿,以此来告诫其他家庭成员不要惹她生气,她是个暴躁易怒的人,但从没对我生过气,如果不是她的小女儿向我吐露她的脾气有多坏,我肯定会把她当成她丈夫那样的好脾气的大人,不过,也许她们的父亲也有一腔坏脾气,这谁也不知道。我提议说我可以向她的母亲说实话,如实告诉她是我一不小心把课本弄丢的,可我的邻居告诉我我不能那样做,假使我那样对她的母亲说了,那么她和她姐姐写信的事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她们父母的目光之下了。我说:我们可以选择性地讲述这件事,省去她们两个通信的事实,剩下的部分则尽量踩在现实的影子里。我知道,稍稍埋低脑袋是她思考的标志,等这种标志消失后,她同意了我的提议。 齐晓目把笔搁下,像个疲惫的猛犸象那样吐出一口气,他不清楚自己伪造的身份是否能骗到收信的人,他握住这封信,想见见信纸另一头的人(他明白欺骗一直存在并且从不变化,无论对谁,无论在何种场合,狡诈的谎言所播散出去的烟雾应该把他自己也包括在内)。他在信中声称自己叫棠自龄,全是因为在身边的人当中,棠自龄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不过那些“儿时经历”全是他杜撰的,没有丝毫真实性可言,就和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一样根本不存在,但一个熟悉的名字仍能给齐晓目带来安全感,他是个忧虑的悲伤婴儿,需要用发育不完全的牙齿撕咬总是咬不烂的奶嘴,他把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事饥不择食地写进信里,渴望能让收信的人相信他没有欺骗谁,可他当然是个骗子,现在、过去、将来都是,而且他会一直骗下去,欺骗是思想的核心思想,譬如说,他待会儿要跟棠自龄一起去参加电影的宣传仪式,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只不过把时间改到了晚上,因为信里的他,也就是棠自龄,是个出租车司机。另外,适当的真实当然能给收信者带来更舒适的欺骗,完完全全的真实并不适合这封信,它的棱角会把昏沉、低迷的人从梦中惊醒,让笔墨和筹谋顷刻间变得充满善意且毫无意义。就在这一秒钟,秒针轻微颤抖的某个时刻,他几乎已经下了决心,也许不久之后,他会因这个念头而反悔、后悔、忏悔,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也许能给从未来眺望而来的眼光赋予别样价值的时刻,他的确要写一封信,真正开始写一封信,就和刚刚他所想到的一样,写一封可耻的、以欺骗为全部目的的信,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那些善良但无用的杂乱思绪都被他绝情地砍断了,他仿若一个工作经验充足的自动化屠夫,只需要按两下按钮就能看到他想看到的残忍但美味的鲜明结果,他忘掉了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一切,或许不是全部,但几乎忘掉了一切,于是,他为自己哀悼了几秒钟。你永远不能忘记你是个出租车司机,齐晓目在心底冲着自己说,你是个出租车司机。 他混乱、迟钝的脑袋当中有一只灵活的苍蝇在记忆的残羹冷炙里嚣张地狂舞,因此,几根无依无靠的丝线从几条残破、灰暗的长袍尾端软弱无力地耷拉下来,肉眼难以识别的某种壮观、卑贱、从不满足的力量像蹦极时的安全带那样紧紧地揪住线条向深处坠落,那些孤苦、惨淡、独自一人的消失是随着线条的增长在那些简朴的衣物身上从容不迫地上演的,齐晓目察觉到一件件在过去看来并不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甚至并未引起注意的事情正不约而同地在他的脑际汇合,这些稍纵即逝的感觉就像它们的名字一样难以留存,在齐晓目给它们取个更好的名字之前,它们争先恐后地失踪了。 他坐在餐桌旁边,把一块块覆盖着一层层糖霜的糕点送进自己嘴里——他还能怎么办?他的亲生父亲给他带来了第一场灾难,为了生命的延续,他只能为不间断地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诅咒或厄运重新找寻一个新鲜的、可怜的主人。窗外的飞鸟仿佛电线杆上的喇叭一般叫个不停,在他吃早餐时,居住在他正下方、与他有一层楼之隔的棠自龄刚刚起床,他险些把今天的行程忘在了昨夜的梦里,床榻上的沉静和睡梦里的安歇总让他流连忘返,难以自拔。把他叫醒的除了闹钟之外还有窗户外面鸟类的鸣叫声,棠自龄很少在城市里听到鸟叫,他在生物学方面浅薄的知识也不足以支撑他说出窗户外面那只赤褐色的鸟的名字,那只鸟眼下正站在窗外的树枝上啄自己的翅膀,棠自龄穿好衣服走下床,等方便面的面饼在锅里翻滚的时候,那只鸟从树梢离开,打算飞向别的地方,它飞了大概两分钟,生长在伶俐迅捷的身姿上的展开又收起的翅膀正切开腥臭的晨风。就在这时,一个两周回家休息一次的高中生拉开弹弓把它打了下来,它身体上迸出的猩红的色彩代行了它沉默的呼声。那个学生扭头离开——在确保它死后,一位出租车司机开着出租车从这条马路的另一头开向这一头,那个学生像个负责吓跑空中窃贼的忠诚的稻草人那样再次站好向前挥了挥手,于是,出租车司机停下来隔着车窗朝学生摆摆头,示意他自行把车门打开,等他说出目的地后,他们两个向前进发,在路上,他尽量使用一种克制但事实上充满了自豪意味的语气向出租车司机夸耀他方才的功绩,他那种刻意的掌控没办法彻底压制住语气里的兴奋。但司机说——这不算什么,他咬字清晰、语调沉缓,他雄伟、健硕的身材让他那颗带有俊朗面容的脑袋与车辆顶部发生了意外的接触,他的言语是用于说服的工具,他身上那股残忍、厚重的气质是迎接臣服的武器,他把乘客的简陋的武器或者说弹弓留在出租车上——在征得了乘客的同意之后,他的乘客以一种恭顺的姿态将它抛弃在车辆的仿皮座椅上,他尽量表现得像是个无意间把私人物品遗失在出租车上的粗心大意的乘客,在得到了这位乘客的承诺跟誓言之后,司机让他离开了,登上出租车之前,每一位乘客都是他的行为准则,登上出租车之后,他寻找下一位乘客。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一位教育栏目主持人发出的清澈、温和的声音,他打了几下方向盘,驾车离去。 在李明盏旋转方向盘的时候,棠自龄正望着门上旋转的门把手,门把手像反向的抽水马桶按钮那样将齐晓目的身影卷进家中。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假如把他们的脚步声排除在外——楼道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也许这栋楼内的人——除了他们——都失踪了,齐晓目不得不这样猜测。 小区门外的街道上人烟稀少,两个落单乘客的身影在漫天风沙中清晰可见,因此这附近是个等出租车的好地方。出租车司机带着他的出租车优雅又稳当地停在他们面前,他们两个各自打开一扇车门坐进去,关门的闷响刚开始在车里四处传播,司机就用自己雄浑的声音将其他杂音压了下去:“去哪?” 出租车里什么装饰品也没有,包括靠枕、地毯、玻璃膜,这辆车的毫无装饰带来了一定的装饰感,谢尔盖也开这样的车,他从来不在车子里放工具,出租车出故障时,他让专业人士来排查问题,遇到堵车时,谢尔盖直挺挺地坐在方向盘前发呆,除了出租车之外他什么工具也不用,另外,他几乎什么也不干——除了开出租车之外。谢尔盖每天只干一件事,那就是粗暴地运用身体的各个部位殴打作恶多端并经常在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他一边开出租车一边这样干)。谢尔盖长得并不高,他的下半身明显比上半身要长,从他那副身躯里所表现出来的动作的丰富性使谢尔盖毫不费力地成为了一部优秀动作游戏里的玩家可操控的角色的其中一员,至于其他角色,他们会随着进度推进自动解锁。齐晓目在这款游戏里收集过与一名出租车司机有关的灵感,也许正是这款游戏让他把出租车司机跟格斗选手结合在一起。谢尔盖的仇人曾经假装成普通乘客坐上他的出租车,他并没有察觉到有个狡猾的变了模样的敌人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车子里,不只这样,他把自己的仇人当成了一名健谈的乘客,他听着对方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尽管他用着一种懒洋洋的语气,但心里其实很乐意同陌生人聊天。没多久,事情发生了,坐在全无防备的谢尔盖身后的乘客突然勒住了司机的脖子,谢尔盖当即向前扑去,出租车在他的带动下像个皮球一样在马路上飞速滚动,他们两个和出租车一起足足滚了三个小时,终于,他的仇人倒在了自己的一大片斑斓的呕吐物中,他紧闭眼睛,昏迷不醒。直到最后,谢尔盖都没搞明白这个乘客的真实身份。之前,齐晓目沉迷于这部游戏的时候,他每天思考得最多的事就是怎样找到一个像谢尔盖一样的出租车司机,此外,他有时会抽空去和其他玩家争论究竟什么游戏才能算是真正的动作游戏。为了找到一个合适且不引人注目的工作场所,谢尔盖选择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为了掩盖他用铁锹埋藏起来的真实工作。齐晓目认为这种理由对他来说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他一开始试图在信里把自己描写成一个当过厨师的司机也是出于此番考虑,不过在经过一阵对细枝末节的考查之后,他逐渐坚信收信的人对厨师这一职业不抱有好感,更何况,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这一行业的详细情况——即便是表面情形他也摸不清楚,他是个晕头转向的醉汉,哪怕有人把他领到家门口,他也会满身酒气地冲向下一栋楼。于是,他有些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一念头。这个念头没完全被他冲进下水道,它卡在了半山腰的位置,眼下正慢慢往上爬,等它气喘吁吁地把一只手扒在下水道的入口处的时候,齐晓目就能再次把它回想起来了。显然,这条下水道相当浅,要么就是他的想法爬得很快,他马上就再次拾起了这个点子——打算把信中的自己写成某种身兼多重身份的角色。他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棠自龄,信中的棠自龄已经和坐在他旁边的棠自龄有了一定的重合之处,于是他又想到了李从水,盼望着能从他身上获取某种可贵的稀缺灵感,但他对李从水并不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有些厌倦,他看到他的脸就感到烦腻,他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身心俱疲,这是齐晓目的预感给他提供的源源不绝的帮助之一,他有能够维持预感的一套完善可行的措施,这是他赖以维生的手段,就连棠自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齐晓目满脑子都是有关于出租车司机的问题,一旦让他抓住时机,他立马就会向正在认真开车的这位司机提出问题,譬如说,在他等红绿灯的时候。无疑地,他是一位称职且老练、资深的出租车司机,这从贴在他驾驶座后面的身份牌上能看出来,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李明盏,还有他二十六年的驾龄。齐晓目想大声地读出这个名字,并跟棠自龄激烈地讨论这个名字当中究竟有哪些愚蠢之处。他觉得这是个幽默的桥段,只是想到这件事就让他的脸上泛起一抹滑稽、夸张的笑意,但李明盏凶横的脸庞跟壮硕的上半身把他的幽默细胞即刻抹杀了。 出租车司机脑袋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有些是他们自己经历过的,有些是从乘客的嘴巴里了解到的,还有一些是他们在行驶过程中亲眼目睹的形形色色的真实故事(当然,往往会经过他们的二次加工)。李明盏沉甸甸的神态与表情都无声地告诫了齐晓目:他不是个爱讲话的司机,他鼻子下方的扬声器不会为他开启。当他们经过第一个红绿灯时,绿莹莹的灯光使他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因此,直到出租车停在第二个红绿灯前方的时候,齐晓目才跟他们的司机搭上了话,他比看起来要和善一些——不多——但至少没从驾驶座上跳起来转身击中齐晓目的下巴和脸。他像个青涩的推销员那样问了司机几句关于道路情况的事,他把自己的话表达得很矜持,以防司机从他的闲话里错误地听出某种为了杜绝胡乱收费而产生的怀疑,他问到了许多与出租车驾驶有关的事,李明盏一个不漏地回答了他,他们其实相处得很融洽,直到这辆出租车不得不停在路边为止。 状况发生得很突然,齐晓目当时根本没察觉到什么预兆,他的预感似乎在此刻失灵了,那时,出租车先是神秘莫测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出现的是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更加汹涌而且壮烈的震颤随之而来,颤抖程度愈是增强,出租车的速度愈是不断减弱、不断放缓,这辆车这会儿就像老师即将提问时课堂上的学生那样:它瞬间变得一动不动,瞬间变得沉默寡言。最后,一切都消失了:运动、噪音、震颤,还有司机脸上的笑容。 我要告诉你的是笑容、背影、肢体、声音和离去,时间把我当时的复杂感觉糅合成了一个总结性的模糊词汇,一个我的精神不想把它交给我的身体的词汇。我越是想把过去发生的事告诉你,我的记忆电梯下坠的速度就越是猛烈,每一层楼都有可能是我记忆的最终归宿,除了我想让它去的那一层。我向我的邻居提出的那个建议并未得以实行,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写出来的原因,那么我会尽量用我那不牢靠的记忆跟脆弱的笔尖答复你,当时,第一个改变主意的是我的邻居,我无从得知她的内心在那个时刻发生了怎样细微的变化,但以今天的经验来看,一个三岁的孩子不太可能拥有太过复杂的心思,或许,出于一种本能的对谎言的抵触或畏惧,她决定向她的母亲道出实情,而我也没再劝她改变主意。至于我为何无动于衷,我想,那是由于在我的意识深处出现了第一座尊严的雕像,我任劳任怨地为我的邻居迈动我的双腿,把我的空闲时间点着扔进她的壁炉里,就为了让她和她的姐姐能感到一丝暖意。我抢先一步在心里默默地拒绝了那个同样被她拒绝了的提议,尽管那个提议是我先提出来的,我的嘴巴既是我思想的敌人也是我敌人的奴隶,但从今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任何不合理的请求都不会从我这里通过,我的嘴巴不会再擅自接受任何要求,当然,这只是我那时候的想法,我从来没做到过,后来也没这么想过,也许,连那时候的想法都算不上,它只是现如今的我对当时那个懵懂无知的我的揣测,我其实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在想什么,我当然也不知道我那时的邻居在想什么,我同样不清楚你这时候在想些什么,我当然也不会明白当接下来的那个惨祸降临在我的邻居的头上时,她在最后的那个时刻里又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的我不可能会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未卜先知,那个时候的我无法猜到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突发事件如同障碍物一般猛地出现在人生的轨道上,不过现在的你能够知道,你能够从我这封信的字里行间当中提前望见还未在这封信里发生但早已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可以看到它,却永远无法改变它。这也是所有预言家都不得不面对的最大难题。 第二天,她向母亲说了这件事,其实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她的母亲只是试图尽量减少两个女儿之间的接触,这对夫妻把各自的孩子塑造成了互相倾泻敌对情绪的工具,虽说如此,仍旧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们关系的死水当中未必不会产生那么一个两个的气泡,事实上,他们在几个月之后就又住在了一起,一开始把他们分开的也不过是一次夫妻生活中可有可无但从不缺席的争议——这是我的猜测,也许有别的原因,但从他们重归于好后的表现以及她的姐姐对自身回忆的表述来看,这一猜测是较为严肃的。那时的我无法作出这一猜测,我的邻居当然也不能,我们都慌了神,在一定程度上。两个加起来只有六岁的孩子通常不会有太完备的心理素质,他们的小心思在成年人专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我和我的邻居商量了很长时间,小时候的我无事可做,大把大把的时间等着我肆意挥霍,于是,有只年幼的猎犬开始在我的脑子里汪汪直叫,我花费掉的那些时间逼迫它茁壮成长,它灵敏的嗅觉为我找到了一条位于现实中的通向猎物的通道,我的猎物的身体下方长有四个车轮,一位同她的父母连一面之缘都还未曾有过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她和她的姐姐坐在车子后面聊天,每天上学的时候,她们就这样搭乘同一辆出租车去学校,尽管不是同一家学校,但方向大致相同,姐姐先上车,接着把妹妹接上车,等出租车接近学校后,她们的闲谈也接近了尾声,这时候轮到妹妹先下车,因为姐姐的学校在稍后面一点儿的位置。另外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在于我们该怎样说服她的母亲。我们该怎样让一位把孩子的生命安放在自己生命最深处的母亲心甘情愿地给予她三岁的女儿在大街上随意闲逛的权利?仅仅是我和她的结伴而行不足以抹去她温柔又固执的忧虑,她对自身安全所做出的保证与承诺也无法安抚她母亲那颗脆弱、敏感的心。最后,仍然是我解决了这一问题,我对她母亲说,我父亲会送我们去上学,她信以为真,或者说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本就是真实可信的——但后来产生了变化,我父亲听我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决定帮我的邻居一把,我常在信中用“邻居”来称呼她,她的母亲没能得到这个外号,因为她们一家过了没多长时间就搬走了,大概和我父亲当时那个看似开明的决定有关。总之,在我的父亲的帮助下,我和她瞒过了她的母亲,那之后的每天早上,我们四个坐一辆出租车去学校:我、我父亲、她、她姐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个星期,她们在车上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没记住。 密闭空间内的窃窃私语搞得赫恩特心烦意乱,这个房间像个被水泥封死的熔炉那样使人燥热又烦闷,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在下铺的陌生人也跟着他翻了个身,赫恩特睡不着,只好从车厢里出来走走,他望着不断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夜色,一阵毫无理由的憎恶感令他的胸口产生一阵痉挛,他这会儿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坐上这趟火车——一封措辞恳切的求助信就把他喊了过来,他做出这么多愚蠢、冲动、鲁莽、粗俗的举动,就为了保护他那份同案件针锋相对的直觉。 尽管赫恩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这趟火车,但齐晓目再清楚不过,他是个出色的侦探,大部分读者都能从他身上看出这一点。齐晓目知道,接下来会有个倒霉的乘客死在那辆火车上,就是赫恩特下铺的那个穿白色短裤的年轻人,赫恩特走出车厢的时候他还好好的,等赫恩特躺到床上再次尝试捕捉梦境的边缘时,居住在他睡梦宫殿下方护城河内的陌生人也仍旧享受着他年轻的、即将凋亡的生命和酣畅淋漓的、即将无限延伸的睡眠,等到赫恩特醒过来后,这个年轻人死了。除了那个年轻人之外,死掉的还有李明盏出租车里的那只鸟,出租车坏了之后,他们三个在路边靠在车上闲谈,等着修车的人来解决故障,李明盏把那只死了的鸟拿出来给他的乘客们看了看,不止一只。这附近的年轻人对这种活动极为痴迷,他们从鸟类坠落的尸体上获得了一些灵感和自信心,李明盏这样说道。事实上,他除了是个出租车司机之外,还是个鸟类爱好者,他在鸟类领域飞行的距离远远比不上他在出租车领域开出去的公里数,但相对匮乏的鸟类知识没能阻挡他对鸟类的热爱,他把它们变冷了的身体收集起来,每天下班后埋进鸟类墓地,城市里的确有个这样的墓地,不知道最早是由谁建立起来的,许多孩子会去那儿搞破坏,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把松软的土壤挖开,把里面长翅膀的睡美人抱出来扔出去,并不厌其烦地运用蹦跳的方式将它们的僵硬身躯一点一点地压扁。当这片坟墓的建造者气势汹汹地冲出来质问孩子们时,他们说这只是一次对飞行能力的检验,假如这些鸟通过了检验,他们就放过它们的同类,齐晓目认为孩子们这样说有两个好处:一是为自己现在已犯下的罪行开脱,二是为之后将要进行的对其他鸟类的袭击作好铺垫。当时,那些坟墓的建造者也这么想,他们恨透了这些孩子,但却制止不了他们。后来,李明盏的加入使这一状况得以缓解,他的那张凶狠的脸和滚圆的臂膀具备不俗的威慑力,从孩子们光顾这片鸟类墓地的频率就能看出来,齐晓目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写进自己的信里,就在刚才,在出租车被迫停下来之后,他趁着这段时间在信上又增添了不少内容,主要是关于“我”为何要做出租车司机的,他想着之后也许能找个机会把李明盏塞进他的信里,信里的棠自龄小时候有个邻居,但现实生活当中的棠自龄小时候并没有什么关系融洽的邻居,他连自己小时候的邻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齐晓目打算找个机会把这件事跟棠自龄坦白一下:他在信里借用了对方的名字,这些名字很现成,随手就能用上。 齐晓目想道:明天中午的时候,当他们两个再次一起琢磨该吃些什么的时候,他应该试着把这件事告诉棠自龄,他对此应该没什么意见,他也许会提出要看看齐晓目正写着的那封信,齐晓目愿意同他讨论信件的内容,但不愿意直接把信给他看,棠自龄多半不会说什么。现在,齐晓目正询问着他的意见:也许今天不是去观看宣传仪式的最佳时间。棠自龄在应当发表意见时总是保持沉默,假如他是个小说中的人物,作者也许会用“圆滑”来形容他,他不善言辞,这也是齐晓目选择跟他做朋友的原因之一,这能给他带来踏实的安全感——宛若滔天暴雨中一栋密不透风的房子。当然了,找到另一辆出租车就像眨眨眼睛那么简单,但李明盏和他们聊得很热络,他让他们移不开眼睛。齐晓目一心想把这个出租车司机写进信里,因此总是盼着他多说几句话,他的确在无意中满足了乘客那个微小的愿望,用他出租车生涯里遇见的一个又一个故事以及他质朴、笨拙的声音。 第八章 高脚杯 棠自龄在深思熟虑之后叫了另一辆出租车,因为残忍的暮色已经从世界的另一头静默地弥漫过来,倘若他们在工作人员下班前还赶不到举办电影宣传会的场地那儿,那么他们就只能再花上几年时间等着下一部电影从万往瑜上了年纪的脑袋里往外钻了——他不是一位以工作效率而着称的导演。据说,他靠抽签和轮盘决定电影名称,每天出门前,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虔诚地摇晃手里那些散乱、结实、沉甸甸的乌木色骰子,那些乌木色的骰子乖巧地躺在他斑驳且苍老的手心里,宛若从玻璃鱼缸里一不小心跳出来的金鱼那样文雅又安静——它的主人站在鱼缸旁边徒劳地打量着它逐渐失去活力的躯体,考虑着它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摆脱赐予它鲜活生命的诸般事物,筹划着能够用于断绝这类恼人意外的可靠措施以及用在它的下一条同类身上的那些隐患杀手。万往瑜每年要花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去钓鱼,他用在鱼竿和鱼饵上的精力要比用在电影上的多很多,他的第一部电影和钓鱼息息相关——一个穿雪青色短袖运动衫的健壮男人蹲坐在湖边的土地上并出现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里,他把一条瘦弱、纤细的胳膊垂向湖面,也许要从淡绿色的镜子般的湖里捞上来什么东西,他的背影让观众立刻想起一株脆弱易断的小树,随之而来的是把他踹下去的念头。在电影院中的确有人这样做了,他朝坐在他前面的那位观众的椅子踢了一脚,在这之后,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蓦然横在了他和银幕中间,坐在他前面的观众鼓足了劲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又转了回去。于是,他和他脸上那股艳红色辣椒般的感觉一起呆愣愣地坐在那儿,直到掌印的影子在他的面颊上凝结出来。坐在他右手边的女朋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瞧着他的脸,他觉得他的脸不是被那个巴掌而是被这道惊愕的目光灼伤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和切水果的玩具截然不同的用于身体之上的工具,这把工具让他的手跟电影院的一把椅子、还有那个打了他巴掌的观众的胸口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属于这种沟通的道别和他的首次出场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心神慌张。那个胸膛上多了张不规则嘴巴的观众像是刚与人辩论过后的舌头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实际上,他没完全躺下去,他只是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从其他观众那儿响起来的尖叫声助长了那个脸上有个巴掌印的观众内心当中强烈的怨恨色彩,他不假思索地冲到人群里大喊大叫,如果现在有个老练的猎人站在电影院里,他一定能凭借着这种叫声想到保护自己幼崽的野猪。当他打猎时遇到这样一头野猪时,他用手机摄像头对准它,带着忠实的猎犬慢慢向后撤退,野猪的身体在手机屏幕里不断缩小。猎人打算把这段视频投寄到视频网站上,假如他一开始没有忘记接触录制按钮的话。 就在观众们忙着逃离影院的时候,银幕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把水面附近的那个东西给捞了上来,他一面像个被导弹击中的野牛似的大口喘气,一面用他的牛蹄子敲敲自己酸痛的脊背,被他捞上来的是他的鱼竿,男人攥着鱼竿慢悠悠地站起来,一种用于审视的目光从他那双优美的眼睛里透过细长的睫毛射向视野内的各个角落,他突然高兴起来,一个带有惊喜意味的笑容从他的脸上绽开,男人朝着镜头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朝着电影院里的观众挥手,那个栽倒在地上还没被处理的血色观众只能默默地躺在那儿——不能用他的手来回应他。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还在走廊上横冲直撞——似乎没人能制止他,他本想在电影院里睡上一觉,因为他昨天忙着拜访亲戚,但一个清脆的巴掌搅碎了他密谋已久的酣眠。巴掌的主人躺在离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电影院的黑色地板上,银幕荧荧的幽光淡淡地洒到他宽宽的脖子上,影片里,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扛着鱼竿一顿一顿地往前走,一轮正午时分独有的太阳出现在银幕之中,于是,洒在他脖子上的光缓缓上移,和他光秃秃的脑袋互相调和,假如这儿不是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那么坐在他旁边的人多半能借着银幕慷慨赠与的光线发现他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秃子,他的头皮上其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得发亮的发根,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里——那里也坐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秃头,那里面的观众还没听到外面不详的动静。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纹丝不动地站在房间门口,以防有没买票的“观众”溜进房间,他已经借助职业的特殊性把这部电影看了几十遍,当然,除了第一遍之外,剩下的几十遍他没怎么认真看,走廊上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这时候刚好把门推开,这位检票的工作人员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门撞到了墙上,这扇门把他的脸砸得失去了知觉。他刚想从门后面出来看看是谁干了这件好事,但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之后就又缩了回去。在那个强行为他打开疼痛之门的男人冲进买了票的羊群当中撕扯羊毛的时候,他抓住机会从门后面跳出来跑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的额头上不住地冒汗,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他跑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电视里人类的谈话声给了他花不完的安全感,他立刻成了用情绪来付款的百万富翁,他心事重重地躺在沙发上,决定要用电视剧来缓解内心的慌乱和焦虑,荧幕里正放映着的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的剧组是在一个叫阿肯米拉的人的帮助下聚集起来的,在拍摄这部电视剧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曾经创作过哪几部作品。阿肯米拉声称她从古代穿越过来,她把她对自身身世的声明毫无保留且堂而皇之地通过电视剧的开头部分公布了出来,在这个部分里,她用她的那种坚定且真诚的语气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宣称她必须拍这么一部电视剧,这部电视剧里的全部内容都有真实事件可考,的确,电视剧里有个叫阿肯米拉的角色,尽管在能查阅到的史料里压根没有享有这么个名字的人,即使是最荒唐的野史里也没出现过与此人有关的踪迹。当然,许多人对她所倾诉的这番话的可信度有所怀疑,但她的另一种解释起码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的疑惑。阿肯米拉说,在这部电视剧里曾出现过的角色都是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里真实存在过的角色,如果她不利用这部电视剧将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他们就会消失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像是电视剧后难以停留的广告一样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如果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足够惊人,那么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能活下来,如果这部电视剧根本没得到传播,那么她和她的朋友就会彻底消失,不给历史学家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比橡皮擦的造物要干净一些。阿肯米拉认为观众们对她的怀疑是合理但却没有必要的,因为只需过上几天,等这部电视剧传播开来,他们就能明明白白地知道答案。 那个死里逃生的影院的工作人员对此深信不疑,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所面临的那种险恶的处境,他想给这部电视剧捐点钱,以给予这个流落到现代的无依无靠又惶恐不安的古代人一点帮助,齐数唯显然属于另一种观众,他为剧组骗取钱财的幼稚手段而发笑,他生活在生活的树荫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金钱总会不由自主地钻进他的口袋,专门调查财产行踪的侦探一撞见他的拉链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任何一串有价值的脚印都会在他的口袋附近自然而然地消失,齐数唯鄙夷地盯着这部扰乱他注意力的电视剧,不留情面地关掉了电视机。 他径直走向他儿子的房间——属于那扇门的并不复杂的开启方式在他的手掌心里跳动着,他的儿子坐在门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一个拥有一台写字桌的房间,一台承载着几本书的写字桌,还有一个会叫他爸爸的刚过了十岁生日的男孩正趴在那几本颜色各异的书上,齐数唯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把腰背挺直。等父亲离开房间之后,齐晓目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发呆,他不断向后靠,直到他正使用着的这把椅子与地面形成一个危险的角度为止,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随时都有可能与光滑的瓷砖产生一次较为亲密的接触,但他就是懒得让自己的身体和椅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前几天刚和同学一起去看了万往瑜的那部和钓鱼有关的电影,这部电影的声音与画面没能在他的脑袋里找到个合适且宽敞的住处,他不知道这些稀薄的印象能和记忆相处多久,也许不到半个月他就忘掉了这部电影。 然而,半个月后齐晓目仍旧记得这部电影,那时候,他们的语文老师用铁匠常用的锤子那样的胳膊肘把门推开,并让他的学生们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地写一篇电影的观后感,花费掉一节课这样一个不多不少、恰好合适的时间,把他们送出教室的铃声一来到教室里他们就得把铅笔笔尖下面的作品交给他——尽管他们并不情愿。齐晓目一下就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看的那部电影,他在睡梦里竭尽全力睁大双眼,但就是看不清楚那部电影的全部细节,他用后知后觉的态度思考那部电影的详细内容,但那部电影只留给了他一些大致的情节,齐晓目记得电影开头时出现过的那个人后来掉进了一片湖里,一片冰冷又迷人的狐狸尾巴一样的湖,湖的颜色像作业本的颜色一样善变,他掉进去没多久就爬了出来,湿漉漉的衬衫和头发缝隙里的湖水让他的身上有了色彩,他那些即将全部脱落的脑袋上的一片片树叶重又牢固地粘回了他的脑袋,他脸上的皱纹和胸口的疤痕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最敏锐的医生也没办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衰老的痕迹。正等着他回家的妻子睁开眼睛,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那么一两只猎物,她什么也没找到,低着脑袋看着膝盖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不过并没有一个一见到她空手而归就破口大骂的丈夫在家里等着他。这个变年轻了的男人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找到了一片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神奇湖泊。他的妻子立马打断他,说这种湖泊一点也不神奇,并指出他已经产生了幻觉。他命令她仔细盯着他的脸,让她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一张中年人应当享用的脸,她可以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不能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合情合理,并且幻觉在她身上也得到了体现。从未有过的一只手掌拉开了他怒火的炉门,他多年来积攒的愤怒转化成辱骂的形式难以置信地施加在他的妻子身上,这对家庭即兴辩论赛上的夫妻全面运用起了个人的语言能力以扞卫自己那个不太明确的观点,这场辩论赛就像电影银幕前的大部分观众所能预料到的那样开始朝着拳击赛的边缘地带走去,它朝着那个方向行走时所使用的步伐相当迅捷——和那个女人所使用的步伐相差无几。她像个专业的拳击手那样躲过了好几次攻击,她给了男人的下巴一拳,他立刻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观众的眼睛告诉他们他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床头柜边上的那个坚硬无比、带有死亡气息的角上,他的妻子认为这仍然是幻觉或是一个梦,她爬到床上躺下,希望能有一道仁慈的光线来把这个黑暗、残忍、朦胧的梦境驱散,她渴望的那束光对她来说不算仁慈,她被从手电筒那儿诞生的非自然的强光叫醒了,几个神情庄严的巡逻人员瞪着她,尽管他们的眼神就足以把全部的事项和情况讲清楚,但他们还是耐心细致地开口说话了:她攻击了床头柜,他们必须把她带去给它的家人审判,以此来告慰床头柜遭到损害的那样一个坚硬、凄惨的桌角,被她击倒的丈夫不知去向,她认为也许那些湖水就像各地传说里的那些庸俗、可憎的陈词滥调一样将起死回生的奇迹降临在了他身上。另一种可能则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丈夫,这也是幻觉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大概也包括面前的这些拿着手电筒的人,还有床边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床头柜。她再次像个拳击手那样站起来,砸中了床头柜的桌面,于是它彻底被毁坏了。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用蠕动的嗓子发出一阵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 “重写。”老师把齐晓目上节课写的观后感递给他,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随后开始批改其他学生的作业。 这件事并不能全怪在他身上,齐晓目一边从办公室走出来,一边想。这算不上是一部优秀、出色的电影,电影刚结束时影院里观众的反应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事实,观众们大喊导演的名字(这名字实际上给他一种熟悉感),并高呼要狠狠地给他一拳,让他的脸上多出一个与拳头合得来的青得发紫又发红的脓包,让他几个星期都要在脸上缠上几圈绷带才敢光明正大地爬出来见人。事实上这些咒骂的确在万往瑜身上以它们特有的方式显现了,这名导演在路过某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只巨大的拳头形状的气球砸中了,这是附近的商场用来搞促销活动时用的。于是,一名被气球压在躯体下方的导演绝望且无助地躺在人行道上,没人靠近他,也没人援助他,他一个人躺在那儿,没人陪他一起躺在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一直躺到黄昏才被一个跟他拍过电影的员工救出来,他从那以后就靠抽签活着,一团难以摆脱且令人紧张的忧虑感将他的生命笼罩住了,他惧怕并厌恶所有种类的气球,气球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像个地震里的危楼那样无依无靠地发抖,来自于气球的充气声剥夺了他与生俱来的睡眠俱乐部的门票,噩梦总在他闭上眼之后及时赶到,它只穿了一只皮鞋,另一只在万往瑜的嘴巴里。万往瑜的首部电影没能获得让他足够满意的反响,但他本人对气球的恐惧和那个在电影院里大肆攻击观众的观众让这部电影在当时获得了不同凡响的关注,那个怀着明显的攻击倾向的凶手很快就被逮捕了,几个月后,那个从现场逃跑的工作人员也进了监狱,阿肯米拉失踪了,剧组的一名演员声称,那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们终究知道了这件事)和阿肯米拉有过一次最后的接触,他被捕后拒绝提供任何线索,阿肯米拉在这之后没再出现过,当时那个将影院的工作人员揭发出来的演员叫闻难约,她日后的演出风格也许受到了阿肯米拉的影响,她只使用自己的名字,从不使用角色的名字。除了这两件事之外,一桩规模庞大的盗窃案在当时也为人瞩目:一条城市当中最繁华的街道上的建筑物全部遭窃,其中包括一家人们耳熟能详的大型银行。这起案件直到现在仍未得以侦破,不过齐晓目清楚,这事是他父亲干的,他的父亲犯下这起案子后就不知去向了,他给他的儿子留了一笔钱,不是以现金的形式,从那以后,齐晓目就独自一人生活,他明白他上了当——从他的父亲那儿接过了那种不断蔓延的灾祸,他再也没见过他父亲。 当万往瑜茫然地陶醉在他人生的恬静池塘里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谁(你们这时候就明白了他是谁),忽上忽下、活灵活现的鱼竿和一条条晶莹、光洁的活鱼开始在他的第二部电影的灵感海洋里漫游,在一个午后的更换鱼饵的间隙里,属于他的第二部电影已经在他内心当中的那片飘忽不定的银幕上自行投放出来了。他很快开始着手把有关这部电影的零散念头和易逝的灵感转移到现实中去,这一过程的顺利出乎他的预料,他的第二部电影很快就像准时到达的外卖一样在各大影院如期上映,一个程序员的身影在整部电影之中信步游逛。万往瑜把这位程序员一生当中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片段摘取出来,并通过剪辑手法把不同时期的它们拼凑成短短的一天。清晨时,程序员刚刚出生,黄昏时,他垂垂老矣,夜晚时,他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那个漆黑镜头被导演灵巧的双手挪动到了这个合适的位置。尽管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没能在市场和观众的池塘里激起多么盛大的水花,但人们至少记住了他的名字——在记忆里某张不太起眼的廉价塑料椅上。他的第二部电影从总体上来看可说是平平无奇,尽管有一部分作家像之前的作家从电影当中汲取创作灵感那样在这部电影当中获得了相似的养分,但它仍然算不上什么能在时间浪潮退去之后依旧停留在沙滩上的作品。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问世的时候,齐晓目刚刚跳进职场的墨汁游泳池里,那时候的万往瑜似乎还没兴趣举办关于他的电影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宣传工作,从他的第二部电影敲开世界的大门后开始,他几乎不再做任何电影方面的拍摄工作,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大部分人都没见识过他的电影,他的名字像琅琅上口的广告词一样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块拼图——在生活里的某个时刻,你突然想到了万往瑜的名字,随后察觉到你根本忘不掉这个名字,他的名字是一句广告词,同样也是一句歌词,只要你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只要条件合适,你就会在恰当的场合想起他的名字并在内心深处默念出来。“毫无疑问,”齐晓目有一次对棠自龄说,“他是个宣传方面的专家,那个从不上网的小卖部老板也听说过他。”他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太熟,在楼道里遇见的时候,打个招呼就是他们匆匆道别的方式,他们的关系是随着碰面次数的增加才得以连接在一起的,齐晓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和棠自龄聊了聊万往瑜的事,因为每个人都听说过这个着名的导演,他往往能成为陌生人之间的第一道脆弱而又带有无限可能性的桥梁。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想到一年半之后的一个星期天,他们要一起去参加万往瑜的第三部电影的宣传会,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拍任何电影了。 总算有一辆出租车被棠自龄摇动的手掌惑乱,齐晓目跟着他坐上了这辆新的、暂时还未出故障的出租车。他的脖子犹如发育不良的长颈鹿的脖子那样伸出车窗,打算看看李明盏接下来要把他的那辆难以行动的出租车怎么办。忽然,一辆重型卡车死咬着马路的外壳,紧贴着跟它相比显得娇小可爱的出租车毫不减速地挤了过去,值得庆幸的是,齐晓目在几分钟前就把脑袋收了回来,就在这几分钟里,他们发现自己遗憾地搞错了通知里的消息。在他们的目的地,那个将整个城市的光线都容纳进去的露天场馆里。万往瑜的宣传会先他们一步缺席了,由于时间冲突或是某种他们揣摩不到的其他深层次的疏忽,一位知名的导演心甘情愿地带着他忠心耿耿的员工转移到了另一座城市的某个同样热闹拥挤的场馆里,现在在那个空旷的地方不停回响的声音属于某部游戏,它取代了万往瑜在这座城市里所传播出来的影片的光与影,齐晓目和棠自龄思索着在接下来的半天时光里要飘向何方。对齐晓目来说,明天是公司照例迎接他的身体的日子,但他的意识还在周末的残枝败叶上晃动。他想到了卷椅类对末日的预言——一部在末日中生存的游戏。玩家操控一名叫卷椅类的角色四处游荡——为了找寻能供自己生存的物资。齐晓目迫切地想到了“末日”这一词语,以便从它那儿得到些许不可靠的、卑微的、软弱无能的安慰,一个残忍、生动的形象在他身上隐秘地升腾起来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他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场不切实际的意外粗鲁、冷酷无情地摧毁他的生活,这样他就能在灾难过后的短暂空白里得到一阵无人打扰的安息。于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出租车司机在两个青年的指示下把他们送回了原来的地方,在心满意足地收取到应得的费用之后,司机仿佛看到了另一名朝他轻轻招手的乘客,他驱使着那辆淡黄色的出租车从容地离开了。 齐晓目和棠自龄用几百次行走跨过整个小区来到楼栋的入口处,他们两个像远古时期的巫师召唤太阳时那样对着声控灯一边拍手跺脚一边大喊大叫,隐藏在傍晚当中羞涩的人造光线不肯回应他们的期待,他们两个只好在还未完全被黑漆漆的夜晚浸透的楼梯间里摸索着向上行走,一些恐怖片里的叫声不受他们控制地从他们的耳朵内部、大脑边缘向外爬行,与这些记忆一同爬出来的还有和失踪相关的接连不断的讯息。他们走得比夜色扩散的速度要更为缓慢。一楼,一座声音的坟墓,除了与肮脏昆虫为伍的潮湿影子之外,没人肯在这里居住;二楼,一次镇静的预告,一次关于推理小说的剧透,人们感到无比恶心,但进程仍旧要继续;三楼,一种带有启示性的神奇数字,两次截然相反的变化,与你同行的同伴躲进他的那扇坚固安全的、新更换过的防盗门里,躺在明亮的房间内的松软沙发上闭目养神;四楼,一对夫妻;五楼,一个他自己的家,他用钥匙打开门;六楼,一枚他多次遭窃后回报给他的硬币、饱受折磨的稀薄亲情、他费尽心力维系的信号的芳泽、还有伺机点燃他的古老仇恨以及严苛且晦暗的一个又一个摄像头。齐晓目用右手的手指关上通往屋外的楼梯间的门,然后走进那个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狭窄、封闭的屋子内的楼梯间里,他随着楼梯间旋转的时候,房子外面一声鸟叫也没有。等长长的楼梯被他走完了之后,齐晓目来到那个隐蔽的房间,坐在那把每隔几个星期都要重新坐一次的椅子上,他刻意地呼吸了几下,随即伸出手把胸前那个红栗色的抽屉给拉开,将里面的双筒望远镜取了出来。 望远镜的镜筒轻柔地贴上了他那双带有些微黑眼圈的双眼,一阵刺骨的冰冷感沿着他的眼眶从容不迫地朝肌肤深处挖掘,从望远镜另一端流泻出来的是一堵他用质朴的双眼也能看清的桌子对面的暗红色墙壁。齐晓目把望远镜从脸上取下来,随手搁在平滑、含有金属光泽的木头桌面上,似乎有几阵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划过黑漆漆的夜间景象飘进了他的密闭房间里。他从另一个狭小但装得满满当当的抽屉里取出一块被塑料纸包得滴水不漏的泡泡糖认真仔细地端详起来,也许他打算从那上面看出什么不易察觉的痕迹或是包装纸上的漏洞来,那些善于四处寻觅食物的昆虫并没有盯上他的这块仍旧完整无缺的泡泡糖,他因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它那五彩缤纷的包装一层一层地撕开,进而盯住那块粉红色的、表面覆盖着少许粉末的糖果,最后把它轻巧地送进自己微微张开的那张嘴巴里。在这全部的过程中,那块泡泡糖始终像一个被人们抓住把柄的公众人物那样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它让一个虚假的死神耗费掉片刻的时间依附在它身上,期待它逼真的沉默能帮助自己摆脱一切来自于外部的困境。但齐晓目很快就用平日里狡猾地躲避在利齿背后的舌尖将它卷进了漆黑、幽深的口腔里,他把上牙和下牙碰到一起,监狱铁门关闭时所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响了起来——那块泡泡糖被关在了这儿。接着,他开始用生长在各个位置的牙齿不厌其烦地去撕扯它,他锲而不舍地用那条长长的舌头翻弄着嘴巴里韧性十足的糖果,直到它坚硬、有棱角的外壳在缓缓涌来的唾液里彻底融化之后才罢休。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块泡泡糖眼下正软软地耷拉在他的舌头上,这条舌头立刻像被鱼咬住的鱼竿那样给他一种忽然的、逐渐下沉的感觉,齐晓目稍显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舌头,通过它与口腔各处的一次次碰撞将还未完全成型的泡泡糖细腻地包裹在整条舌头上,这项工作让房间内时钟的秒钟孤独地颤动了几十下,尽管花费掉了不少时间,他还是圆满地完成了所有必不可少的正式工作前的准备。现在,他胸膛里的那台电风扇正通过布满泡泡糖的舌头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似的朝口腔之外的世界猛烈地吹气,之后,他的风扇电源被谁从插座上拽了下来,从他的身体内部冒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消失不见,那团泡泡糖以他粉红色的舌头为中心,变幻出了一片相同颜色的空间,那个慢慢膨胀的泡泡如同沙漠远端的瀑布般不可思议又美妙烂漫,在它那样鲜明的颜色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团浑浊、苍白的雾霭,随着这团雾霭逐渐收缩,那个粉红色的泡泡也在他的嘴巴那儿挥发了。 齐晓目把使用过的泡泡糖从嘴里取出来,贴在望远镜的其中一个镜片上。 假如这儿有一名旁观者,齐晓目突然想道,这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合理地猜到了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但他的这种猜测也恰好以相同的含义成为了我的一份助力,假如有谁想要抓住我……他的思绪牵引着他走进了一座恶毒的雪山之上的冰天雪地里,他全身上下颤抖起来,好像李从水或是某个别的陌生人已经猜到了这儿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在一阵彩雾般的恍惚之中看到了一个和他长得极为相像的、被带进了一栋矮小的建筑物里的年轻人。齐晓目很快就回到了他的那把椅子上,他像万往瑜的电影里的那个打中床头柜的人似的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并非直觉。 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部早已损坏了的、过时的手机,它所能呈现出的影像和整个身躯都在大约两年前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故障而冷漠地落入了屏幕上的那片黑色的安静的包围之中,无论齐晓目试图运用何种手段唤醒它,它都绝不再给出任何答复。现在,它那由无数个冰冷、死寂的精妙零件组成的宁静残骸正孤独、放纵地躺在齐晓目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他的右手和抽屉上那个滑溜溜的把手的多次接触让它在灰尘的荒漠里得到了一小块手掌形状的鲜艳绿洲,但在这片荒漠深处待着的不再是什么泡泡,而是齐晓目的那部旧手机。他把它拿了出来,像对待一位失散多年的朋友那样对待它,实际上他每过一段时间就来这儿看看它,这段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他头脑中的启示的灵敏程度,他不断改换自己所在的位置,以让他头脑里那些不稳定的信号得到巧妙的控制,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和他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并无不同。齐晓目用一块蓝灰色的手帕擦拭着那个没有多少灰尘的屏幕上的灰尘,这块手帕也是特地为它准备的——因此从来没在齐晓目生活当中合适的场景里登场过。即使手帕迫切的出场心情有时和他本人的基本意愿相吻合(比如有一次他把可乐洒在了衣服上),但就像每一个称职又严肃的导演那样,齐晓目踩在欲望的尸体上拒绝了自己的声音。那块一周只被使用一次的手帕被他收进了裤子口袋,一股源自于他嘴巴的再一次的无形的阵风从屏幕上方掠了过去,齐晓目让这部坏掉的手机重又独自待在那儿,他站起身去做第四件事情。 一个小收纳盒的盖子跟着他的手掌向空中平稳地上升,随后在一旁的桌面上降落,齐晓目凝视着盒子里纠缠在一起的难以辨别的充电线,他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一只异常活跃的苍蝇在附近的空气里遨游——用另一只手把那几条颜色大致相同的线条取了出来,倘若这是一道试卷上的选择题,那么现在就是幸运这个词汇从词典里跳出来发挥实际作用的时候了,他并不知道哪条充电线是属于那部手机的,不过这里面显然有一条从它那儿滋生出来的纽带,其他几条则大概属于某个拒绝退货的商家卖给他的拒绝工作的深黑色的吹风机(它在快递包裹里度过的时间比它在工作场所里花费掉的时间要长)、某个像蜜蜂那样发出声音的剃须刀、一块能够自然而然地创造更多的与室友之间的自由搏击机会的机械键盘(过去住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在房子里听到了键盘运动的声音)、某个不再被人使用的手柄(因没有背键而饱尝灰尘的侵袭)、另一个坏掉了的吹风机、一个行动迟缓的鼠标、一个棠自龄送给他的宛如一颗浓缩而成的月亮般的失败的台灯(他一次都没有使用过他,它受尽了他的冷落,这不是第一次)、一个冷白色的大型热水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使用它)。这些黑色眼镜蛇的主人已经被他丢进了专为它们准备的棕色纸箱里——等待某个偶然的机会以将它们妥善处理。是那些比它们更加方便、顺手的设备把它们悄悄推进垃圾箱里的。那些需要更换电池的装置,还有它们拖着的那些演化成使用者镣铐的线条,这些特点全都促使齐晓目在心血来潮但早有预谋的某个时刻平淡地把它们抛弃掉,结账时的数字没让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产生战栗或收缩,不过也许他会把压缩在井底的悔恨全部倾注在几个月或几个星期后的自己身上。不管怎么说,那些被替换掉的键盘、吹风机、鼠标不会再出现在他房子内任何一个明亮的角落里,但它们留下的充电线还停留在这儿——一个在他的活动范围内但却时常遭到忽视的角落。他想找个时间把这些充电线清理出来,搁置起来,但这样的时间永远无法到来,他的生活没有给它留下一块可称之为容身之所的时钟,这个想法消失的速度和它出现的速度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它们两个像克隆人似的睁大双眼。齐晓目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放任这些破坏规则的充电线无节制地纠缠在一起,他的懒惰勤奋地、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出现在每个本该由他本人来抉择的混乱路口,他的懒惰让他每次都失去方向,让他在悔恨中一醉方休。现在,他该怎样处理这些充电线?一条稳定的、不会出现混乱路况的道路就和往常一样摆在他面前:他当然可以费上一些力气来把那部手机的充电线从里面艰难地抽出来,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过去的他已经为现在的他忠诚地证明了这一点,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节约时间。他也能拨动方向盘,开着出租车驶向另一边——趁现在把那些充电线永恒地、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在他详细地思考用以开往这条路的驾驶方案以及还未映入眼帘的道路路况的时候,他已经取走了那部手机的充电线,回头朝着那张桌子行驶了。他没从他脖子的细微动作里察觉出回头的倾向,但实际上他也乐得这么干,等下次——也就是下周末——掀开它们的盖子的时候,他会用一个踏实的姿态将那些捕蛇人的意志吸纳进自己体内并坚定地将它们保留下来,他会以全部的耐性与尊重处理它们诞下的弯弯绕绕和曲折,但无论怎样,那都是下周末的工作,想到这里,他感到了全体生灵的疏松。 齐晓目和充电线一起回到椅子上,他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那些已被确定的未知事物的适量恐惧让他的思绪短暂地放空了,一杯良知和情感混合在一起调成的装在高脚杯中的液体正静静地悬挂在他的头顶上——随时有可能泼下去——逼着他展现出一副狼狈不堪且湿透了的可恨样子,他像个浮上来换气的游泳选手那样伸长脖子吸了一大口气,这个动作替他作了决定,让他继续下去,全为了他自己,只为了他自己。 第八章 高脚杯 棠自龄在深思熟虑之后叫了另一辆出租车,因为残忍的暮色已经从世界的另一头静默地弥漫过来,倘若他们在工作人员下班前还赶不到举办电影宣传会的场地那儿,那么他们就只能再花上几年时间等着下一部电影从万往瑜上了年纪的脑袋里往外钻了——他不是一位以工作效率而着称的导演。据说,他靠抽签和轮盘决定电影名称,每天出门前,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虔诚地摇晃手里那些散乱、结实、沉甸甸的乌木色骰子,那些乌木色的骰子乖巧地躺在他斑驳且苍老的手心里,宛若从玻璃鱼缸里一不小心跳出来的金鱼那样文雅又安静——它的主人站在鱼缸旁边徒劳地打量着它逐渐失去活力的躯体,考虑着它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摆脱赐予它鲜活生命的诸般事物,筹划着能够用于断绝这类恼人意外的可靠措施以及用在它的下一条同类身上的那些隐患杀手。万往瑜每年要花上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去钓鱼,他用在鱼竿和鱼饵上的精力要比用在电影上的多很多,他的第一部电影和钓鱼息息相关——一个穿雪青色短袖运动衫的健壮男人蹲坐在湖边的土地上并出现在电影的第一个镜头里,他把一条瘦弱、纤细的胳膊垂向湖面,也许要从淡绿色的镜子般的湖里捞上来什么东西,他的背影让观众立刻想起一株脆弱易断的小树,随之而来的是把他踹下去的念头。在电影院中的确有人这样做了,他朝坐在他前面的那位观众的椅子踢了一脚,在这之后,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蓦然横在了他和银幕中间,坐在他前面的观众鼓足了劲给了他一巴掌,接着又转了回去。于是,他和他脸上那股艳红色辣椒般的感觉一起呆愣愣地坐在那儿,直到掌印的影子在他的面颊上凝结出来。坐在他右手边的女朋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瞧着他的脸,他觉得他的脸不是被那个巴掌而是被这道惊愕的目光灼伤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和切水果的玩具截然不同的用于身体之上的工具,这把工具让他的手跟电影院的一把椅子、还有那个打了他巴掌的观众的胸口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属于这种沟通的道别和他的首次出场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心神慌张。那个胸膛上多了张不规则嘴巴的观众像是刚与人辩论过后的舌头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地上,实际上,他没完全躺下去,他只是半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从其他观众那儿响起来的尖叫声助长了那个脸上有个巴掌印的观众内心当中强烈的怨恨色彩,他不假思索地冲到人群里大喊大叫,如果现在有个老练的猎人站在电影院里,他一定能凭借着这种叫声想到保护自己幼崽的野猪。当他打猎时遇到这样一头野猪时,他用手机摄像头对准它,带着忠实的猎犬慢慢向后撤退,野猪的身体在手机屏幕里不断缩小。猎人打算把这段视频投寄到视频网站上,假如他一开始没有忘记接触录制按钮的话。 就在观众们忙着逃离影院的时候,银幕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把水面附近的那个东西给捞了上来,他一面像个被导弹击中的野牛似的大口喘气,一面用他的牛蹄子敲敲自己酸痛的脊背,被他捞上来的是他的鱼竿,男人攥着鱼竿慢悠悠地站起来,一种用于审视的目光从他那双优美的眼睛里透过细长的睫毛射向视野内的各个角落,他突然高兴起来,一个带有惊喜意味的笑容从他的脸上绽开,男人朝着镜头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朝着电影院里的观众挥手,那个栽倒在地上还没被处理的血色观众只能默默地躺在那儿——不能用他的手来回应他。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还在走廊上横冲直撞——似乎没人能制止他,他本想在电影院里睡上一觉,因为他昨天忙着拜访亲戚,但一个清脆的巴掌搅碎了他密谋已久的酣眠。巴掌的主人躺在离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电影院的黑色地板上,银幕荧荧的幽光淡淡地洒到他宽宽的脖子上,影片里,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扛着鱼竿一顿一顿地往前走,一轮正午时分独有的太阳出现在银幕之中,于是,洒在他脖子上的光缓缓上移,和他光秃秃的脑袋互相调和,假如这儿不是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那么坐在他旁边的人多半能借着银幕慷慨赠与的光线发现他并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秃子,他的头皮上其实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得发亮的发根,在这条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里——那里也坐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秃头,那里面的观众还没听到外面不详的动静。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纹丝不动地站在房间门口,以防有没买票的“观众”溜进房间,他已经借助职业的特殊性把这部电影看了几十遍,当然,除了第一遍之外,剩下的几十遍他没怎么认真看,走廊上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这时候刚好把门推开,这位检票的工作人员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门撞到了墙上,这扇门把他的脸砸得失去了知觉。他刚想从门后面出来看看是谁干了这件好事,但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头之后就又缩了回去。在那个强行为他打开疼痛之门的男人冲进买了票的羊群当中撕扯羊毛的时候,他抓住机会从门后面跳出来跑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的额头上不住地冒汗,他第一次这么开心。 他跑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电视里人类的谈话声给了他花不完的安全感,他立刻成了用情绪来付款的百万富翁,他心事重重地躺在沙发上,决定要用电视剧来缓解内心的慌乱和焦虑,荧幕里正放映着的是一部历史题材的电视剧,这部电视剧的剧组是在一个叫阿肯米拉的人的帮助下聚集起来的,在拍摄这部电视剧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曾经创作过哪几部作品。阿肯米拉声称她从古代穿越过来,她把她对自身身世的声明毫无保留且堂而皇之地通过电视剧的开头部分公布了出来,在这个部分里,她用她的那种坚定且真诚的语气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宣称她必须拍这么一部电视剧,这部电视剧里的全部内容都有真实事件可考,的确,电视剧里有个叫阿肯米拉的角色,尽管在能查阅到的史料里压根没有享有这么个名字的人,即使是最荒唐的野史里也没出现过与此人有关的踪迹。当然,许多人对她所倾诉的这番话的可信度有所怀疑,但她的另一种解释起码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的疑惑。阿肯米拉说,在这部电视剧里曾出现过的角色都是在属于她的那个年代里真实存在过的角色,如果她不利用这部电视剧将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他们就会消失在他们的那个时代,像是电视剧后难以停留的广告一样顷刻间就烟消云散。如果这部电视剧的收视率足够惊人,那么她和她的朋友们都能活下来,如果这部电视剧根本没得到传播,那么她和她的朋友就会彻底消失,不给历史学家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比橡皮擦的造物要干净一些。阿肯米拉认为观众们对她的怀疑是合理但却没有必要的,因为只需过上几天,等这部电视剧传播开来,他们就能明明白白地知道答案。 那个死里逃生的影院的工作人员对此深信不疑,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所面临的那种险恶的处境,他想给这部电视剧捐点钱,以给予这个流落到现代的无依无靠又惶恐不安的古代人一点帮助,齐数唯显然属于另一种观众,他为剧组骗取钱财的幼稚手段而发笑,他生活在生活的树荫下,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金钱总会不由自主地钻进他的口袋,专门调查财产行踪的侦探一撞见他的拉链就不得不打道回府,任何一串有价值的脚印都会在他的口袋附近自然而然地消失,齐数唯鄙夷地盯着这部扰乱他注意力的电视剧,不留情面地关掉了电视机。 他径直走向他儿子的房间——属于那扇门的并不复杂的开启方式在他的手掌心里跳动着,他的儿子坐在门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一个拥有一台写字桌的房间,一台承载着几本书的写字桌,还有一个会叫他爸爸的刚过了十岁生日的男孩正趴在那几本颜色各异的书上,齐数唯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把腰背挺直。等父亲离开房间之后,齐晓目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发呆,他不断向后靠,直到他正使用着的这把椅子与地面形成一个危险的角度为止,他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随时都有可能与光滑的瓷砖产生一次较为亲密的接触,但他就是懒得让自己的身体和椅子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前几天刚和同学一起去看了万往瑜的那部和钓鱼有关的电影,这部电影的声音与画面没能在他的脑袋里找到个合适且宽敞的住处,他不知道这些稀薄的印象能和记忆相处多久,也许不到半个月他就忘掉了这部电影。 然而,半个月后齐晓目仍旧记得这部电影,那时候,他们的语文老师用铁匠常用的锤子那样的胳膊肘把门推开,并让他的学生们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地写一篇电影的观后感,花费掉一节课这样一个不多不少、恰好合适的时间,把他们送出教室的铃声一来到教室里他们就得把铅笔笔尖下面的作品交给他——尽管他们并不情愿。齐晓目一下就想起来了半个月前看的那部电影,他在睡梦里竭尽全力睁大双眼,但就是看不清楚那部电影的全部细节,他用后知后觉的态度思考那部电影的详细内容,但那部电影只留给了他一些大致的情节,齐晓目记得电影开头时出现过的那个人后来掉进了一片湖里,一片冰冷又迷人的狐狸尾巴一样的湖,湖的颜色像作业本的颜色一样善变,他掉进去没多久就爬了出来,湿漉漉的衬衫和头发缝隙里的湖水让他的身上有了色彩,他那些即将全部脱落的脑袋上的一片片树叶重又牢固地粘回了他的脑袋,他脸上的皱纹和胸口的疤痕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最敏锐的医生也没办法从他身上找出一丝衰老的痕迹。正等着他回家的妻子睁开眼睛,试图从他身上找到那么一两只猎物,她什么也没找到,低着脑袋看着膝盖一步一步走回了家,不过并没有一个一见到她空手而归就破口大骂的丈夫在家里等着他。这个变年轻了的男人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找到了一片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神奇湖泊。他的妻子立马打断他,说这种湖泊一点也不神奇,并指出他已经产生了幻觉。他命令她仔细盯着他的脸,让她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一张中年人应当享用的脸,她可以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不能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她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合情合理,并且幻觉在她身上也得到了体现。从未有过的一只手掌拉开了他怒火的炉门,他多年来积攒的愤怒转化成辱骂的形式难以置信地施加在他的妻子身上,这对家庭即兴辩论赛上的夫妻全面运用起了个人的语言能力以扞卫自己那个不太明确的观点,这场辩论赛就像电影银幕前的大部分观众所能预料到的那样开始朝着拳击赛的边缘地带走去,它朝着那个方向行走时所使用的步伐相当迅捷——和那个女人所使用的步伐相差无几。她像个专业的拳击手那样躲过了好几次攻击,她给了男人的下巴一拳,他立刻倒在地上闭上了双眼,观众的眼睛告诉他们他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床头柜边上的那个坚硬无比、带有死亡气息的角上,他的妻子认为这仍然是幻觉或是一个梦,她爬到床上躺下,希望能有一道仁慈的光线来把这个黑暗、残忍、朦胧的梦境驱散,她渴望的那束光对她来说不算仁慈,她被从手电筒那儿诞生的非自然的强光叫醒了,几个神情庄严的巡逻人员瞪着她,尽管他们的眼神就足以把全部的事项和情况讲清楚,但他们还是耐心细致地开口说话了:她攻击了床头柜,他们必须把她带去给它的家人审判,以此来告慰床头柜遭到损害的那样一个坚硬、凄惨的桌角,被她击倒的丈夫不知去向,她认为也许那些湖水就像各地传说里的那些庸俗、可憎的陈词滥调一样将起死回生的奇迹降临在了他身上。另一种可能则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丈夫,这也是幻觉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大概也包括面前的这些拿着手电筒的人,还有床边的这个道貌岸然的床头柜。她再次像个拳击手那样站起来,砸中了床头柜的桌面,于是它彻底被毁坏了。那几个拿着手电筒的人用蠕动的嗓子发出一阵难听又刺耳的声音,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 “重写。”老师把齐晓目上节课写的观后感递给他,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随后开始批改其他学生的作业。 这件事并不能全怪在他身上,齐晓目一边从办公室走出来,一边想。这算不上是一部优秀、出色的电影,电影刚结束时影院里观众的反应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一事实,观众们大喊导演的名字(这名字实际上给他一种熟悉感),并高呼要狠狠地给他一拳,让他的脸上多出一个与拳头合得来的青得发紫又发红的脓包,让他几个星期都要在脸上缠上几圈绷带才敢光明正大地爬出来见人。事实上这些咒骂的确在万往瑜身上以它们特有的方式显现了,这名导演在路过某个十字路口时被一只巨大的拳头形状的气球砸中了,这是附近的商场用来搞促销活动时用的。于是,一名被气球压在躯体下方的导演绝望且无助地躺在人行道上,没人靠近他,也没人援助他,他一个人躺在那儿,没人陪他一起躺在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一直躺到黄昏才被一个跟他拍过电影的员工救出来,他从那以后就靠抽签活着,一团难以摆脱且令人紧张的忧虑感将他的生命笼罩住了,他惧怕并厌恶所有种类的气球,气球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像个地震里的危楼那样无依无靠地发抖,来自于气球的充气声剥夺了他与生俱来的睡眠俱乐部的门票,噩梦总在他闭上眼之后及时赶到,它只穿了一只皮鞋,另一只在万往瑜的嘴巴里。万往瑜的首部电影没能获得让他足够满意的反响,但他本人对气球的恐惧和那个在电影院里大肆攻击观众的观众让这部电影在当时获得了不同凡响的关注,那个怀着明显的攻击倾向的凶手很快就被逮捕了,几个月后,那个从现场逃跑的工作人员也进了监狱,阿肯米拉失踪了,剧组的一名演员声称,那个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们终究知道了这件事)和阿肯米拉有过一次最后的接触,他被捕后拒绝提供任何线索,阿肯米拉在这之后没再出现过,当时那个将影院的工作人员揭发出来的演员叫闻难约,她日后的演出风格也许受到了阿肯米拉的影响,她只使用自己的名字,从不使用角色的名字。除了这两件事之外,一桩规模庞大的盗窃案在当时也为人瞩目:一条城市当中最繁华的街道上的建筑物全部遭窃,其中包括一家人们耳熟能详的大型银行。这起案件直到现在仍未得以侦破,不过齐晓目清楚,这事是他父亲干的,他的父亲犯下这起案子后就不知去向了,他给他的儿子留了一笔钱,不是以现金的形式,从那以后,齐晓目就独自一人生活,他明白他上了当——从他的父亲那儿接过了那种不断蔓延的灾祸,他再也没见过他父亲。 当万往瑜茫然地陶醉在他人生的恬静池塘里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他是谁(你们这时候就明白了他是谁),忽上忽下、活灵活现的鱼竿和一条条晶莹、光洁的活鱼开始在他的第二部电影的灵感海洋里漫游,在一个午后的更换鱼饵的间隙里,属于他的第二部电影已经在他内心当中的那片飘忽不定的银幕上自行投放出来了。他很快开始着手把有关这部电影的零散念头和易逝的灵感转移到现实中去,这一过程的顺利出乎他的预料,他的第二部电影很快就像准时到达的外卖一样在各大影院如期上映,一个程序员的身影在整部电影之中信步游逛。万往瑜把这位程序员一生当中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片段摘取出来,并通过剪辑手法把不同时期的它们拼凑成短短的一天。清晨时,程序员刚刚出生,黄昏时,他垂垂老矣,夜晚时,他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那个漆黑镜头被导演灵巧的双手挪动到了这个合适的位置。尽管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没能在市场和观众的池塘里激起多么盛大的水花,但人们至少记住了他的名字——在记忆里某张不太起眼的廉价塑料椅上。他的第二部电影从总体上来看可说是平平无奇,尽管有一部分作家像之前的作家从电影当中汲取创作灵感那样在这部电影当中获得了相似的养分,但它仍然算不上什么能在时间浪潮退去之后依旧停留在沙滩上的作品。万往瑜的第二部电影问世的时候,齐晓目刚刚跳进职场的墨汁游泳池里,那时候的万往瑜似乎还没兴趣举办关于他的电影的各种纷繁复杂的宣传工作,从他的第二部电影敲开世界的大门后开始,他几乎不再做任何电影方面的拍摄工作,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大部分人都没见识过他的电影,他的名字像琅琅上口的广告词一样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块拼图——在生活里的某个时刻,你突然想到了万往瑜的名字,随后察觉到你根本忘不掉这个名字,他的名字是一句广告词,同样也是一句歌词,只要你记住了就再也忘不掉,只要条件合适,你就会在恰当的场合想起他的名字并在内心深处默念出来。“毫无疑问,”齐晓目有一次对棠自龄说,“他是个宣传方面的专家,那个从不上网的小卖部老板也听说过他。”他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不太熟,在楼道里遇见的时候,打个招呼就是他们匆匆道别的方式,他们的关系是随着碰面次数的增加才得以连接在一起的,齐晓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和棠自龄聊了聊万往瑜的事,因为每个人都听说过这个着名的导演,他往往能成为陌生人之间的第一道脆弱而又带有无限可能性的桥梁。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想到一年半之后的一个星期天,他们要一起去参加万往瑜的第三部电影的宣传会,人们都以为他不会再拍任何电影了。 总算有一辆出租车被棠自龄摇动的手掌惑乱,齐晓目跟着他坐上了这辆新的、暂时还未出故障的出租车。他的脖子犹如发育不良的长颈鹿的脖子那样伸出车窗,打算看看李明盏接下来要把他的那辆难以行动的出租车怎么办。忽然,一辆重型卡车死咬着马路的外壳,紧贴着跟它相比显得娇小可爱的出租车毫不减速地挤了过去,值得庆幸的是,齐晓目在几分钟前就把脑袋收了回来,就在这几分钟里,他们发现自己遗憾地搞错了通知里的消息。在他们的目的地,那个将整个城市的光线都容纳进去的露天场馆里。万往瑜的宣传会先他们一步缺席了,由于时间冲突或是某种他们揣摩不到的其他深层次的疏忽,一位知名的导演心甘情愿地带着他忠心耿耿的员工转移到了另一座城市的某个同样热闹拥挤的场馆里,现在在那个空旷的地方不停回响的声音属于某部游戏,它取代了万往瑜在这座城市里所传播出来的影片的光与影,齐晓目和棠自龄思索着在接下来的半天时光里要飘向何方。对齐晓目来说,明天是公司照例迎接他的身体的日子,但他的意识还在周末的残枝败叶上晃动。他想到了卷椅类对末日的预言——一部在末日中生存的游戏。玩家操控一名叫卷椅类的角色四处游荡——为了找寻能供自己生存的物资。齐晓目迫切地想到了“末日”这一词语,以便从它那儿得到些许不可靠的、卑微的、软弱无能的安慰,一个残忍、生动的形象在他身上隐秘地升腾起来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他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场不切实际的意外粗鲁、冷酷无情地摧毁他的生活,这样他就能在灾难过后的短暂空白里得到一阵无人打扰的安息。于是,一名尽职尽责的出租车司机在两个青年的指示下把他们送回了原来的地方,在心满意足地收取到应得的费用之后,司机仿佛看到了另一名朝他轻轻招手的乘客,他驱使着那辆淡黄色的出租车从容地离开了。 齐晓目和棠自龄用几百次行走跨过整个小区来到楼栋的入口处,他们两个像远古时期的巫师召唤太阳时那样对着声控灯一边拍手跺脚一边大喊大叫,隐藏在傍晚当中羞涩的人造光线不肯回应他们的期待,他们两个只好在还未完全被黑漆漆的夜晚浸透的楼梯间里摸索着向上行走,一些恐怖片里的叫声不受他们控制地从他们的耳朵内部、大脑边缘向外爬行,与这些记忆一同爬出来的还有和失踪相关的接连不断的讯息。他们走得比夜色扩散的速度要更为缓慢。一楼,一座声音的坟墓,除了与肮脏昆虫为伍的潮湿影子之外,没人肯在这里居住;二楼,一次镇静的预告,一次关于推理小说的剧透,人们感到无比恶心,但进程仍旧要继续;三楼,一种带有启示性的神奇数字,两次截然相反的变化,与你同行的同伴躲进他的那扇坚固安全的、新更换过的防盗门里,躺在明亮的房间内的松软沙发上闭目养神;四楼,一对夫妻;五楼,一个他自己的家,他用钥匙打开门;六楼,一枚他多次遭窃后回报给他的硬币、饱受折磨的稀薄亲情、他费尽心力维系的信号的芳泽、还有伺机点燃他的古老仇恨以及严苛且晦暗的一个又一个摄像头。齐晓目用右手的手指关上通往屋外的楼梯间的门,然后走进那个除他之外无人知晓的狭窄、封闭的屋子内的楼梯间里,他随着楼梯间旋转的时候,房子外面一声鸟叫也没有。等长长的楼梯被他走完了之后,齐晓目来到那个隐蔽的房间,坐在那把每隔几个星期都要重新坐一次的椅子上,他刻意地呼吸了几下,随即伸出手把胸前那个红栗色的抽屉给拉开,将里面的双筒望远镜取了出来。 望远镜的镜筒轻柔地贴上了他那双带有些微黑眼圈的双眼,一阵刺骨的冰冷感沿着他的眼眶从容不迫地朝肌肤深处挖掘,从望远镜另一端流泻出来的是一堵他用质朴的双眼也能看清的桌子对面的暗红色墙壁。齐晓目把望远镜从脸上取下来,随手搁在平滑、含有金属光泽的木头桌面上,似乎有几阵隐隐约约的叫喊声划过黑漆漆的夜间景象飘进了他的密闭房间里。他从另一个狭小但装得满满当当的抽屉里取出一块被塑料纸包得滴水不漏的泡泡糖认真仔细地端详起来,也许他打算从那上面看出什么不易察觉的痕迹或是包装纸上的漏洞来,那些善于四处寻觅食物的昆虫并没有盯上他的这块仍旧完整无缺的泡泡糖,他因而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它那五彩缤纷的包装一层一层地撕开,进而盯住那块粉红色的、表面覆盖着少许粉末的糖果,最后把它轻巧地送进自己微微张开的那张嘴巴里。在这全部的过程中,那块泡泡糖始终像一个被人们抓住把柄的公众人物那样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它让一个虚假的死神耗费掉片刻的时间依附在它身上,期待它逼真的沉默能帮助自己摆脱一切来自于外部的困境。但齐晓目很快就用平日里狡猾地躲避在利齿背后的舌尖将它卷进了漆黑、幽深的口腔里,他把上牙和下牙碰到一起,监狱铁门关闭时所发出的清脆的碰撞声响了起来——那块泡泡糖被关在了这儿。接着,他开始用生长在各个位置的牙齿不厌其烦地去撕扯它,他锲而不舍地用那条长长的舌头翻弄着嘴巴里韧性十足的糖果,直到它坚硬、有棱角的外壳在缓缓涌来的唾液里彻底融化之后才罢休。他敏锐地感觉到那块泡泡糖眼下正软软地耷拉在他的舌头上,这条舌头立刻像被鱼咬住的鱼竿那样给他一种忽然的、逐渐下沉的感觉,齐晓目稍显费力地挪动着自己的舌头,通过它与口腔各处的一次次碰撞将还未完全成型的泡泡糖细腻地包裹在整条舌头上,这项工作让房间内时钟的秒钟孤独地颤动了几十下,尽管花费掉了不少时间,他还是圆满地完成了所有必不可少的正式工作前的准备。现在,他胸膛里的那台电风扇正通过布满泡泡糖的舌头像个英勇无畏的战士似的朝口腔之外的世界猛烈地吹气,之后,他的风扇电源被谁从插座上拽了下来,从他的身体内部冒出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完全消失不见,那团泡泡糖以他粉红色的舌头为中心,变幻出了一片相同颜色的空间,那个慢慢膨胀的泡泡如同沙漠远端的瀑布般不可思议又美妙烂漫,在它那样鲜明的颜色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一团浑浊、苍白的雾霭,随着这团雾霭逐渐收缩,那个粉红色的泡泡也在他的嘴巴那儿挥发了。 齐晓目把使用过的泡泡糖从嘴里取出来,贴在望远镜的其中一个镜片上。 假如这儿有一名旁观者,齐晓目突然想道,这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合理地猜到了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但他的这种猜测也恰好以相同的含义成为了我的一份助力,假如有谁想要抓住我……他的思绪牵引着他走进了一座恶毒的雪山之上的冰天雪地里,他全身上下颤抖起来,好像李从水或是某个别的陌生人已经猜到了这儿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在一阵彩雾般的恍惚之中看到了一个和他长得极为相像的、被带进了一栋矮小的建筑物里的年轻人。齐晓目很快就回到了他的那把椅子上,他像万往瑜的电影里的那个打中床头柜的人似的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并非直觉。 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部早已损坏了的、过时的手机,它所能呈现出的影像和整个身躯都在大约两年前因一场突如其来的故障而冷漠地落入了屏幕上的那片黑色的安静的包围之中,无论齐晓目试图运用何种手段唤醒它,它都绝不再给出任何答复。现在,它那由无数个冰冷、死寂的精妙零件组成的宁静残骸正孤独、放纵地躺在齐晓目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里,他的右手和抽屉上那个滑溜溜的把手的多次接触让它在灰尘的荒漠里得到了一小块手掌形状的鲜艳绿洲,但在这片荒漠深处待着的不再是什么泡泡,而是齐晓目的那部旧手机。他把它拿了出来,像对待一位失散多年的朋友那样对待它,实际上他每过一段时间就来这儿看看它,这段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他头脑中的启示的灵敏程度,他不断改换自己所在的位置,以让他头脑里那些不稳定的信号得到巧妙的控制,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和他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并无不同。齐晓目用一块蓝灰色的手帕擦拭着那个没有多少灰尘的屏幕上的灰尘,这块手帕也是特地为它准备的——因此从来没在齐晓目生活当中合适的场景里登场过。即使手帕迫切的出场心情有时和他本人的基本意愿相吻合(比如有一次他把可乐洒在了衣服上),但就像每一个称职又严肃的导演那样,齐晓目踩在欲望的尸体上拒绝了自己的声音。那块一周只被使用一次的手帕被他收进了裤子口袋,一股源自于他嘴巴的再一次的无形的阵风从屏幕上方掠了过去,齐晓目让这部坏掉的手机重又独自待在那儿,他站起身去做第四件事情。 一个小收纳盒的盖子跟着他的手掌向空中平稳地上升,随后在一旁的桌面上降落,齐晓目凝视着盒子里纠缠在一起的难以辨别的充电线,他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一只异常活跃的苍蝇在附近的空气里遨游——用另一只手把那几条颜色大致相同的线条取了出来,倘若这是一道试卷上的选择题,那么现在就是幸运这个词汇从词典里跳出来发挥实际作用的时候了,他并不知道哪条充电线是属于那部手机的,不过这里面显然有一条从它那儿滋生出来的纽带,其他几条则大概属于某个拒绝退货的商家卖给他的拒绝工作的深黑色的吹风机(它在快递包裹里度过的时间比它在工作场所里花费掉的时间要长)、某个像蜜蜂那样发出声音的剃须刀、一块能够自然而然地创造更多的与室友之间的自由搏击机会的机械键盘(过去住在他对面的那个年轻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在房子里听到了键盘运动的声音)、某个不再被人使用的手柄(因没有背键而饱尝灰尘的侵袭)、另一个坏掉了的吹风机、一个行动迟缓的鼠标、一个棠自龄送给他的宛如一颗浓缩而成的月亮般的失败的台灯(他一次都没有使用过他,它受尽了他的冷落,这不是第一次)、一个冷白色的大型热水壶(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使用它)。这些黑色眼镜蛇的主人已经被他丢进了专为它们准备的棕色纸箱里——等待某个偶然的机会以将它们妥善处理。是那些比它们更加方便、顺手的设备把它们悄悄推进垃圾箱里的。那些需要更换电池的装置,还有它们拖着的那些演化成使用者镣铐的线条,这些特点全都促使齐晓目在心血来潮但早有预谋的某个时刻平淡地把它们抛弃掉,结账时的数字没让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产生战栗或收缩,不过也许他会把压缩在井底的悔恨全部倾注在几个月或几个星期后的自己身上。不管怎么说,那些被替换掉的键盘、吹风机、鼠标不会再出现在他房子内任何一个明亮的角落里,但它们留下的充电线还停留在这儿——一个在他的活动范围内但却时常遭到忽视的角落。他想找个时间把这些充电线清理出来,搁置起来,但这样的时间永远无法到来,他的生活没有给它留下一块可称之为容身之所的时钟,这个想法消失的速度和它出现的速度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它们两个像克隆人似的睁大双眼。齐晓目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放任这些破坏规则的充电线无节制地纠缠在一起,他的懒惰勤奋地、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出现在每个本该由他本人来抉择的混乱路口,他的懒惰让他每次都失去方向,让他在悔恨中一醉方休。现在,他该怎样处理这些充电线?一条稳定的、不会出现混乱路况的道路就和往常一样摆在他面前:他当然可以费上一些力气来把那部手机的充电线从里面艰难地抽出来,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过去的他已经为现在的他忠诚地证明了这一点,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节约时间。他也能拨动方向盘,开着出租车驶向另一边——趁现在把那些充电线永恒地、一劳永逸地彻底解决,在他详细地思考用以开往这条路的驾驶方案以及还未映入眼帘的道路路况的时候,他已经取走了那部手机的充电线,回头朝着那张桌子行驶了。他没从他脖子的细微动作里察觉出回头的倾向,但实际上他也乐得这么干,等下次——也就是下周末——掀开它们的盖子的时候,他会用一个踏实的姿态将那些捕蛇人的意志吸纳进自己体内并坚定地将它们保留下来,他会以全部的耐性与尊重处理它们诞下的弯弯绕绕和曲折,但无论怎样,那都是下周末的工作,想到这里,他感到了全体生灵的疏松。 齐晓目和充电线一起回到椅子上,他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那些已被确定的未知事物的适量恐惧让他的思绪短暂地放空了,一杯良知和情感混合在一起调成的装在高脚杯中的液体正静静地悬挂在他的头顶上——随时有可能泼下去——逼着他展现出一副狼狈不堪且湿透了的可恨样子,他像个浮上来换气的游泳选手那样伸长脖子吸了一大口气,这个动作替他作了决定,让他继续下去,全为了他自己,只为了他自己。 第九章 第二方案 在过去,在他小的时候,在他父亲离开的那一天,他仿佛一个攥着电视遥控器的顽童,即使无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不久,齐晓目就察觉到未来像是个热衷于向人剧透的亲密又可恨的朋友,总赶在片头曲播放完毕之前就在他的大脑里翩翩起舞,有的时候,他清晰且明确地品尝出了还未发生的某个未知事件的稀薄味道,比如说:在飞驰的电车上的粗糙手掌的带动下向前飘动的失窃钱包。齐晓目看向它的主人时,他的脑袋里产生了这样一幅随时有可能幻灭但最后终于被时间赋予了真实性的图像。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他一直这样猜想)未来影院的彩虹色电影票几乎没能让什么迷人的电影在他的生活里潇洒、优雅地旋转并散发馨香,有权决定他的头脑银幕上究竟该放映哪种图像的人绝对不是他(当然也不是万往瑜或随便哪个出色导演)。关于这件事的无依据的猜测总是会从幽深的水井深处渐渐浮起来,这让他想到那些专门用来污染水源的无辜生命的下一个形式,从未有人注意到究竟是哪段时间挑中了这些富有资质的人们,并最终决定把它们带下去——因手掌被水桶把手拖拽而来到井边的人会迎来一生当中第一次令人惊恐的惊喜,它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残忍野兽,就和我遭受到的境况一模一样,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在这两者之间当然有些区别,我知道是谁将那些杂乱无章的音符组织起来寄放在我的心中,尽管这种选择的各个方面都透露着锄头上汗水的气味,但它们始终和苍蝇的鸣叫声走得更近,和任何可以预见的财富形式都没关系,下一张彩票里的璀璨财富永远不会通过号码的浮舟在我大脑的港湾里提前公布,我也几乎从来没有透过在未来冲刷出来的照片看出什么像泥鳅一般难以捕捉的投资机会,我的脑袋或许是个要求严格的坚硬无比的放映机,任何一处尺寸上的不起眼的不协调都驱动我的脑袋替我擅自拒绝了那些美妙、实用的未来景象。直到今天,我所能提前望见的全部事实,我的头脑赐予我的全部启示,这一切都犹如一小杯清澈却无用的饮用水一般——它细瘦的援手永远无法探进我污浊肮脏的人生之湖的底部。 尽管他的预感所能带给他的往往都是些廉价无比的粗糙矿石,但齐晓目仍然得费尽心力维护他那种不稳定的、通向明天的某块矿井内部的时钟的直觉,这种维护工作通常一星期上演一次,上映日期是每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来到眼下正待着的这个房间里,通过这个房间里所能利用到的一切来滋养他虚弱的直觉,假如他不这么做,假如有哪个星期他因不断重复的公司里的日常工作而忘掉了这件不断重复的关于未来的每周一次的工作,那么他的直觉立刻会像个极富尊严且无比高傲的河豚那样在他河豚形状的脑袋里变得像河豚那样圆滚滚又滑溜溜(尽管河豚的皮肤并不光滑,并且它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名叫皮肤的东西,叫作河豚的鱼也并不生活在水里)。一到这个时刻,他马上就能体会到游乐场里那些供人付费后肆意射击的气球究竟是怎样一类让从事者们充满无穷苦痛的职业,他捂着那个不停向内收缩的脑袋,尽情品尝痛苦带给他的新奇体验,他是个在针筒下瑟瑟发抖的稚童,他的心伴随着自己的脑袋剧烈地跳动,每一下充满活力的震颤所带来的余响都让这种痛苦愈加心醉神迷。它誓要把他完全消灭,或是彻底征服,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疼痛,或是这种疼痛的真正来源其实与他在公司所从事的日常工作有关,所以,也许他仍然应该想个办法去除掉他的老板。 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齐晓目已经把那条充电线一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手机身上,就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一样。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件事,他每个星期干一次,每个星期一次,并非两个星期一次,也不是三个星期或四个星期,他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齐晓目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并不是另一个更宽敞的房间,他进行一系列简短的准备工作,随后用充电线把坏掉的手机缠起来,这些事都得由他来干,但他不能断定之前是否有人也这样干过,那些和他有过相似遭遇的人也许还不能被称为已灭绝了的动物——在上上个时代里这样的事并不稀奇,尽管如此,监狱里的囚犯所提供的信息和要求并不总是全无差异,这台手机告诉了他这一切,在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 也许我该找个机会报仇,齐晓目想道。这不是它第一次来他这儿做客,但他不是个财力雄厚的主人,也对那些待客之道嗤之以鼻,客人总被从他这儿强行打发走——以各种下作肮脏的手段。齐晓目把彻底缠好了的手机按在桌面上,他把他的脑袋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方,能从水里逃上来的只有他自身生产出的气泡,他一度要把自己着火的羽毛泼洒到岸上,但他的手臂和力量让他久违地安静下来,恒久地沉入水底,从此再也没有谁能返回到岸上,他切断了大地和海洋间的紧密联系,两者间的微弱感应成为了城市高空中最狂热的传奇。 齐晓目拿起准备好了的望远镜对准手机屏幕,我并不想久久地盯着它,但我永远找不到别的办法,总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给我带来多余的选择,我必须这样害死他,而假如我想要害死他,就不得不盯紧这块屏幕——它总是从那份让人担惊受怕的丑恶工作那儿开始将一件件琐碎的往事穿在熏黑了的烧烤架上以使我备受煎熬,纵然这个乏味的开头已经被我参阅了无数遍,但调节的权柄恐怕不会像鸟类的粪便一样轻易地从空中来到我的嘴里。我看到一男一女在荒野中行走,身上都穿着厚实的外套和裹住整个腿部的长裤,昆虫的羽翅从连接身体的位置炸开,一只螳螂叼着蜗牛的外壳在草根深处缓缓前行,蜗牛们用以互帮互助的黏液联盟此时早已成立,它们书写文字的方式充满原始意味,那个男人脸上的眉毛像是曾经受过一场天火的摧残,浩劫之后袭来的暴风吹净了他眼睛上方的全部毛发,他本打算用这些眉毛做成一把刷子送给他旁边的女人——他的妻子。那双来自于他的防水靴把螳螂和蜗牛牢牢踩住,他绝不会介意以脚踝的悠然转动给昆虫们的身体带来一次粉碎性的结局。我感知到了他们的方向所在,残暴的老虎或饥饿的狮子并未在这条路上潜伏,他们两个——这对夫妻——的几位同事曾因这两只动物而哀婉地消融掉了这份职业辉煌的前景,他们并未无助地落入猛兽松弛、宽阔的牙缝里,也没运用肌肤感受它们强健的身躯。他和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条银项链把他拴住,他知道在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深信不疑。他把双重杯从旅行包里拿出来,他宣称有一名神裔生活在杯子里。我知道这是上个时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骗子。 破败的建筑物没能立刻向他们揭示出旅途的支架,它无意于剥夺你的生命。由木匠的废料堆积而成的大门透露出了几分亵渎的秘密,它坐在庙宇中央的石坛上,求梦坛侧面曾被刻下的古老文字已遭到蓄意的销毁。它苍老的暗红色皮肤早已开裂,干瘪的鼻腔渴望雨水的赐福与安眠,他和她围着它在土上行走,无声地商量着为接二连三竖立起来的盘子里的手帕而准备妥当了的谜题,他和她想要接触它,他和她想要碰触它,他和她清楚不该这样做,因此他们转身离开了。 但他们找不到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安全捷径,巍峨的大门和精致的窗缝把封闭和黑暗突兀地带给了他们,在他们慌乱与惊恐的间隙里,它醒了过来——也许它从来不曾深入梦境的腹地,在这数万年的光阴里始终如一。它紧紧地握住他和她的胳膊,他和她手机屏幕里的亮光渐渐沉寂下去,假发的协奏曲哺育出了生长的苗头,太阳眼镜的接收者把额头上的灯光打开,他无法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他想要甩开它,但他的耳环旋转的速度正迅速加快,几乎使他忘记了昨日午后阳光的声音,他的绸围巾总算勒住了他的脖颈,围巾的放松多半是一种感染类型的启迪,他的靴子陷进地面里,她翻看起直播间里的弹幕,想要找到那条一纵即逝的青铜渡轮,它吹奏着运河的名号离开了,这只不过是一次口头表演,它用上了嘴巴、舌头、手、头发,来自于它的头发大张旗鼓地落在市场当中被连续拍卖的野马鳞片之上,它的确想要抚摸这匹马的伤口,让它冷静地接受人们用喊叫声代替它抛出来的一道道迷乱的关卡,她把货箱搬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寄居在秤砣里的野兽为它们的崭新死亡而悲痛——她的两个同事为争论狮子和老虎孰强孰弱而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睛失去了繁殖的能力,耳朵旁边的计程器拒绝为他们的争吵与格斗付出高昂的代价,她成为了他虚弱的撰稿人,但这也不过是一场巧合的赠送品,是他在网上购买菜谱时遇到的困境,快递员拒绝把包裹送到他的门前,他命令快递员不得使用电梯和门铃来完成这一历练,因而他愤然离去,把包裹和里面的菜谱全部丢进垃圾桶,这种安全垃圾桶的阀门由含羞的越野车大胆改造而来,畅快地丢弃垃圾与废液已然成为了上个时代的奢侈品,它受它的影响而诞生,但它仅仅是它身上一颗不起眼的松露或文件柜里一份无价值的废纸篓的员工,牵拉长号的厨师用生活在墓园旁边的手段来有效地建立威信,过去,不知多久之前,它见过这些厨师,他们歪斜地连成一队前往羊圈,风光的厨师头衔得以在牛羊的庇护下向尽头传续,而她早就见过无数的出租车司机像遭到严厉贬损的汗毛一般被干净利落地痛快除去,过热的排气扇抓住了她的睫毛,他的提早发觉杜绝了惨案的再度升起,客房里的拍打声如约前来,将黑白照片推入谷底的相机记录下来了石榴树内的痕迹。慈善事业如同火烧云一般在时代中期出现在惶恐的人们眼前,他的英姿惹起了朴素的顾客们的狂怒,他用手拉了拉领带的尾巴,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切开,螃蟹的利刃打磨着他的神经,他是这只螃蟹的父亲,他必然是这只螃蟹的亲生父亲,伪劣的宣告之音配得上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张开又闭合的窒息菜肴,他在工作中第一次窥见劳倦又遍布黑色细纹的双眼,眼皮和公共汽车的深厚情谊将他留在了公交车的隆隆尾气里,拯救他的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在车上向他道出了他是那只螃蟹的父亲这一事实,他痛恨那只螃蟹,那只螃蟹横掠而过的焦影是他难以克服的雷震,他猛烈地颤抖起来,在出租车的后座那儿,他朝司机央告,求他承认螃蟹是他的儿子,出租车司机并未做出承诺,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以他们独有的丰富生活经验来组建车内的装饰格局,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能分清螃蟹和他之间的清晰关系,关系从来就无法把他脚上的短袜与裤兜里的绳结给烧断,他送给她一块残缺的泥板,用以填补鞋刷的缺席,它畅想着自己该如何坐在城市的高楼里,一张张罚单从直升机内部饲养的飞鸟体内洒射出来,他拒绝戒酒,前天晚上,他在家里看到了一只羚羊,它们之间的交流要如何才能在她的密切监视下妥善进行下去?她有一整个车厢的幕僚,每个人都盼着置他于死地,但这一切都是他的偏见或幻想,他真正的死敌还在远处气球里的拐角当中蹲坐着,等着帮他拍摄一部综艺节目,它在这部节目里并非一帆风顺,崭新的花格衬衫还难以被塑造成性格的一个矮小的侧面,玫瑰花的根茎被它一脚踢断,它扑到花丛里让整个花园灰飞烟灭。我们的园艺师在哪里?一条肥胖过度的鲤鱼这样说。它抓住这条鱼,心里明白今天中午的食材显然有了着落。不过,我知道它无法对那条鱼做什么,因为他挣开了它那只脆弱、枯瘦的手——它太久没让它的双手参与到我们的世界的事物当中。他把自己的妻子丢弃在了那座偏僻又荒凉的庙宇当中,从那阵因朝夕相处而变得过于熟悉的声音里分泌出的求助与哀哭并未勾起他心中的波澜,与此相对,浓烈的自豪之情从他内心深部慵懒的鼻孔里喷涌而出,他的围巾和面罩遭到鼻息的狂烈拍打,这是慌张麾下的快速奔跑所能体现出的最大的忠心。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她被它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那里面有他的一份功劳,他给了它一只空闲出来的手,他为自己的残忍而欣喜若狂,他坚信他会因此而出人头地,他离开这座庙宇,再也没回来,他的妻子和这座庙宇陷入了完全相同的处境里:它们从此之后不再出现,永远不出现。 不过,我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如同一只蚊子叮咬出的伤痕一般不痛不痒,他从没想过要打探妻子的消息,更不必说回到那座庙宇了。尽管他自以为已经再次驶上了过往生活的高质量轨道,但实际上,他并未从过去的那阵余波里完全挣扎出来或逃脱出去。他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于半年后的一个星期二——他获得了个人的大部分片段。但这些片段之上显然具备着浓厚的加工痕迹——和我目前正忍受着的状况一模一样。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人出演的华丽戏剧,他没去管它,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它没能带来什么好处,但它也不会贸然进入他甜蜜、悠闲、自在、宁静的美好生活里。他错了,它会进入他的生活,在他意识到它的时候它就进入了他的生活——恐怕从此再难分离。他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当初在庙宇内部曾经历过的那种状态里——因为他忽略了它,因为他把它当成了一种自然现象,这是我一开始曾干过的事,我经历过的事落在了他的影子上——他眼前的家具重新混合在一起,他的思维和家具、墙壁、天花板、窗外的鸟叫声融合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躺在了地上,于是立刻感应到了城市内部的那座鸟类公墓,那些出租车司机修建出了这座公墓,他们生活在墓园周围,以此来赚取更多伙食费。他想从地板上站起来,但也许有谁踩了他一脚,街道上每个狡猾的行人都不会放过这个能踩他一脚的机会,永远会有一大群人急不可耐地把他的脊背当成跳床,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掌控他心灵的浅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患上腰椎间盘突出,但他们这次的判断飞到一半就摔进了峡谷中部,接着传出了爆炸声,有多少善于使用固定电话的幸存者从飞行堡垒的废墟里一瘸一拐地爬了出来?能熟练地使用电话总是一项引人羡慕的卓越技能。当他们走进房间坐在那把小椅子上的时候,他们的紧张与焦虑几乎影响到了考官们的思绪,他们坐在同一把椅子上,怀疑这把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椅子可能被动了什么手脚,他还没站起来,他们的脚还踩在他身上,等到他挺直身体站了起来,他要向每个人都宣告这场惨烈且不留余地的报复,就用那把小椅子砸他们的头,一名考官把他赶了出去,他失去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只好在街上亲吻图书馆门上的封条,期盼着自己的真心诚意能打动这扇门或是门后的什么生物——如果门后面曾经存在过任何一只不需要快速进食就能安稳地存活下来的肮脏生物的话。枝叶尽头走来一只难以辨别出形状的昆虫,嘴里嘟囔着什么含混不清的诅咒,它来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那双疲惫不堪的腿,它曾经嘲笑他、讽刺他、用锐利的睫毛刺伤他的尊严,但现在它跟他之间的和解总算慷慨地前来,他生活在蚂蚁窝里的时候还没学会怎样打开饮料的瓶盖,每当他打开瓶盖的时候,成群的人形西红柿就在牙龈的簇拥下来到了他的领地,寻求他公正的电梯和水晶般的尊严。 齐晓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望远镜丢在一边,他对井口的渴求在它应有的位置渐渐积聚,那口位于楼下的水井对他散发出的召唤让他暂时抛下了必需的使命。他离开房间时紧紧关上了门,接着顺着来时的楼梯慢慢地走下去。她轻盈的身体是如何从与此相似的楼梯顶部跃进下一个平台的陆地之上的?在它消失之后,人们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将文明的高楼重新堆建起来花费掉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时间,从影子时代爬行而来的苟延残喘的喊叫声让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胆寒,任何不具备明确缘由的失踪都被他们刻进了视线最明显的角落中,虽然如此,这种大规模的失踪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潮流,尽管人们并不乐意接受它,尽管人们用自己的智慧和个人的天性所共同组装起来的城墙将它最大限度地排斥在外,但一例例难以忽视的失踪已经向人们骄傲地证实了它无孔不入的讯号是如何运作的。会有人把失踪的定义和这个时代的特性死板地联系在一起,从楼梯上跌落也许能够被视为失踪的一个小小分支。齐晓目几乎忘记了他的女朋友是如何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他到底和他们见过几次面?可以确认的是,他向我提及的事件经过和我所得知的真相相去甚远,他们两个分手后不久,我在一家商场里遇见了他的女朋友,她还记得我,当时我正站在货架前面摆弄手机,要么就是考虑着明天是否该换一双不带鞋带的鞋。她喊住我的声音变得相当陌生,我几乎忘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曾以何种形态呈现。我见过她几次?大概不超过三次。她也许只是想向我打个招呼,一次礼节性的问候,我朝着她笑了笑,尽管我没认出她究竟是谁。等到她向我提起他的名字,她的面孔和身影才在我身后的记忆隧道里逐渐显形。她像是要从我这儿得知他最近的动向和处境,我不清楚是否该把这些事告诉她,于是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过去。他还住在那儿,和我住在同一栋楼上,不过我最近没怎么见过他,他是否保住了他原来的那份不稳定的工作?他最近正忙着干什么?对于这些问题,我全都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敲开他家的房门向他询问。我通常不乐意打搅我的邻居,除非某种别样的目的渗透进我躯体的指挥部,否则它们绝不会在未接收到我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行动,和棠自龄的接触就要归于此类,尽管他还没能给我带来用于再次塑造我的生命的那种猖狂的解脱,但我总能在未来找到一个能让他贴切地派上用场的适宜场合。她没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至少我这样认为。她对此好像不以为意,我们一边沿着货架走动一边讨论关于他近期所体会到的种种苦楚——她还没从这一话题的阵地里撤走,察觉到她有关于此的鲜明悸动,或许我该把他的私人信息友善地出卖给她——倘若她能帮我在收银台前结账的话。 我出卖了他,或者说,我给了他们一次再续前缘的可贵机会,她从我的嘴巴里听到了他最近糟糕的境遇和一道道解决不完的难题,我没从她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出什么被打动的前兆或迹象,就好像她的脸上长出了一顶业已死去的骑士的头盔——她面色冰凉,双目无神。我不禁怀疑起自己龌龊但却合乎情理的微小目的是否还能得以执行,她冷漠的心绪和为他人应对收银机这一伟大的业绩似乎正相互冲突着。也许,等我回家之后,我该把跟她见面时曾听到的话全部告诉他,尽管在一开始她就请求我别把今天这次偶然的会面告诉她的前男友,但我不会完全听从她的指令,尽管当时我的嘴巴答应了这件事,但我的心欢快地奔向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方向。当然,如果她肯替我支付全部商品的账单,那么我不会向她的前男友透露任何一个会令她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底的词汇——除非他为我付两次钱。正当我思考着该让自己的脑袋垂向他们两者之间的哪个方向时,她向我说出了那次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的事情的原委。和我想的一样,是她的前男友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他是怎样把她推下去的?他当时使用了哪只手?或者说,他两手并用,像个往悬崖上推送石头的卑微犯人一样让她朝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运动?也许他用脚将她踹了下去,她的衣服上是否留有他鞋印的丑陋足迹?我既没有向她询问这些事,也没有把她谈话的欲望从话语的楼梯上推下去,我的身体在地板上呈现出了另一种姿态,我几乎没看清从她喉咙里溜出来的话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他第几次来这家商场?距离上一次他在这些广告和电梯之间闲逛又过去了多长时间?时间散漫的死亡让他犹豫的心灵深感焦躁,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把计划的再次安排整齐,但脆弱的防线让他像个面对作业的学生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重要事务不停拖延。如果他想把那种强加给他的源自于未来的幻觉给彻底摆脱,那么他就必须把棠自龄当成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还无法干净地消灭这种幻觉,因此只能让他钻进另一个不设防备的可怜人的脑袋里,他的父亲正是对他这样做的,在一次规模庞大的盗窃之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有价值的遗产或劝告,只是把它从自己身上塞进了他儿子的心灵中心。当年,他的父亲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的母亲——齐晓目通过它清楚地得知了当年他的父亲是如何把自己的妻子无情地丢弃在一座古代建筑里的。那时候他还小,父母在外工作时,他寄住在自己的奶奶家里。他的父亲没能从它视线的广阔范围内完全逃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它又找上了他,尽管他已经献出了一条属于亲人的血红色的性命,但它还未得到真正的满足,他痛定思痛,决定尽量从这次过失里汲取经验。一开始,他打算给自己的儿子齐晓目一个为父亲牺牲的机会,可它拒绝了他的儿子,它的那扇门挑剔地只为他而敞开。随后,他开始考虑该如何给齐晓目的爷爷或奶奶一个为儿子牺牲的机会。到最后,这两种方案都没能得以实现,他的愿望一一落空了,因为它想要的只有他自己,他的至亲无法替代他的位置。它或许已经找到了逐渐靠近他的方式,或许它就在这附近,正时刻注视他、抚摸他、剖析他。他被它缠上了,它再次占据了他身体和心智的每一个空间,但他还没完全放弃生存的可能性,他执着于搜寻它身体内部的漏洞,他锲而不舍地探寻另一股能将他拉回安宁生活的力量,他日后的确找到了那种专为摆脱它而诞生的安全又高效的支付方式,他的儿子齐晓目刚好是账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直到最后,直到他们在商场门口分道扬镳,齐晓目也没能得到一张由她妥善处理过的账单。他不知道她为何要把这些话告诉他,实际上,他几乎没怎么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耳朵像一副坏掉的耳机一样耷拉在那儿,导致它故障的是从云海里不断翻涌而出的齐数唯的相貌与声音,齐晓目想过该如何向他报复,但他显然比自己更先一步考虑到了这件事——他躲了起来,似乎永远不打算出来,直到齐晓目消失在它编排出的苍白画面里。他通过那部电影发觉万往瑜正是他父亲的化名,即使不是,他们两个之间也一定有什么联系。他也曾怀疑过棠自龄或许是齐数唯的某种伪装所制造出来的有血有肉的人影,或许齐数唯并没有切实地和儿时的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能断定这一切是否都是它带给他的泡沫、雾霭、烟尘、手机信号或急速前进的流星。齐晓目完全清楚他的父亲是通过何种方式来将它轻轻搁置在他的身心内部的,他打算效仿这种方式——齐数唯的几个部分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它的虚影里,而他从那些碎片中捞起了一轮明月——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他打算以同样的形式塑造它,随后把它交给棠自龄,齐晓目为此而走到他身边,他相信自己就如同一个片酬高昂的资深演员那样没露出破绽,他打算把棠自龄交给它摆弄,但还没完全拿定主意。 他一面朝家里的那扇门走去,一面用手紧了紧塑料袋的两个侧翼。她刚刚在商场里曾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才在这条归家的路上缓缓苏醒,齐晓目试着把这对情侣忘掉,他成功了,他很快就忘了他们,他永远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他。 这些念头浮现出来之后,深埋在一摞摞楼梯之中的纯朴的恐惧摇动着他的双腿,齐晓目让它们变得格外畏缩、谨慎、坚固、僵硬,他是如此惧怕自己会从楼梯的最高处仿佛一只遍体鳞伤的刺猬一般摔下去。他的手掌几乎粘在了楼梯的栏杆上,他的双腿恐怕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艰难地挪动到下一个台阶上去的,他一切动作的幅度都比房间角落内部隐蔽的蜘蛛网更加不易察觉,自从搬来这里之后,他还没在这栋房子里见到什么别致的昆虫,除了蟑螂与蚊子之外,他的大脑当中不再留存有其他昆虫的形影。有一次,一只苍蝇嗡叫着停留在他餐盘的边缘,他盯着这只虫子,几乎忘记了它的姓名。他用搜索引擎处理他拍下的这只苍蝇的照片,但加载几下之后就停留在屏幕上的信息根本无法让他的思想驻足,齐晓目一遍遍地扫视他的屏幕,但它阻碍他通向外界的一切途径,它拆掉了所有散发着绿色幽光的安全通道标识,他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齐晓目将这只苍蝇的照片悬挂在贴子顶部,随后传来一片调侃之声。他关掉手机,那只苍蝇已经离开了他的盘子,他的手机屏幕徒劳无功地躺在桌子的另一侧——它面色暗沉,不愿移动。 他曾经想找出什么备选方案来避免这一早已注定的结局,不得不承认的是,有几分朋友之间的寻常情谊在他和棠自龄平日里的相处之中如同秧苗一般留存在了田地里。可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他很难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直白地灌进人们的耳朵里以获取他们的帮助或同情,上个时代的头发和影子仍然在这个时代不断地回响,人们对任何不寻常事物的惧怕催生出了无数个在癫狂中自我毁灭的蜜蜂和蜂巢。倘若他将这件事说了出去,那么等着他的会比它曾经施加给他的更加残忍,即使他现在对此守口如瓶,齐晓目仍然担心会被哪个心思细腻且负责任的朋友给牢牢地盯上,他对李从水的戒备之心仿若行将溺毙之人垂死的呼声一般久不离去。也许他对我的怀疑早已消散在门外的空气中,也许他根本没对我产生任何值得重视的怀疑情绪,也许他正待在附近的某个不为我所知的位置隐秘地通过窗户与门扇监视我可恨的动作和肮脏的呼吸,我的一举一动都让他陷入深沉、疯狂的愤怒里,他此刻只想把我从家中揪出来撕得粉碎,并朝着我漫天的碎片吐出一口浓浓的痰液,他一面吐,一面像个灵活的绞肉机那样跳到一边,免得那口黄绿色的液体落在他自己的脸上。我多么希望他在拿到他的钱包之后就真正地离开了,并且再也不回来。当然,他当时很可能故意把钱包忘在了我家里,以此来观察我身上所能观察到的全部信息。除此之外,我知道那个出租车司机是李从水的弟弟,也许是他哥哥将他派了过来刺探我,也许这一切都是个巧合,我多么希望能有这样一种安全的、幸福的巧合温柔地降临在我千疮百孔的身上啊。它告诉了我李明盏是谁的弟弟,却不肯告诉我他的这次到来背后是否站着什么经受过精心筹备与细致安排的巧合。或许我记错了他们两个的名字,或许他不叫李从水——名字里也许有些细微的错漏,它已经按照自己的本能扰乱了我的全部心智,我甚至不敢肯定他们两个之间的兄弟关系究竟是按照怎样的顺序排列的,我搞错了许多事,我把之前的事和之后的事混合在了一起,我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总会前后矛盾,我的上司因此而对我怀有浓烈的不满之情——尽管她把这些情绪都埋藏在深海的幽暗洞穴里。在如此令我沮丧的情形下,我仍旧在现在的这个岗位上坚决地赖着不走——出于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佩服我自己。 如果我能找到一位有力且友善的帮手,那么这一切问题也许都能在我们的合作之下得到解决——我和棠自龄都不必遭受它的侵袭。在这之后,我还能去打探关于万往瑜的讯息。但这样的帮手多半只存在于传奇或神话故事当中,我找不到他,他也从未听到过我的呼声,我无数次地把别人认成了他——我生命里的那个帮手。我曾经错误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位声名远播的学者身上——当时的我已然被它折腾得晕头转向,否则我决不会把他这样的货色称作学者。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我是个完完全全的蠢蛋,因此当时没看出他是个无能的骗子。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当时成功地找上了他,并很快就开始朝他的商务邮箱发信,但邮件立刻就用它们独到的沉默来吞噬我的热情与期盼,这一沉寂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三到四天,它逼迫我改换同这位学者联络的方式,于是,我开始朝他发私信,这种死缠烂打的态度未曾给我带来任何出于羞耻之心的犹疑,全因我身体内部的环境完全算不上道德与羞耻的最佳居住地。我连续一星期向他发私信,告诉他这是一次有偿咨询,他在一星期之后给了我答复,让我说出我遇到的问题。当然,在一开始我就不打算给他什么报酬,得到相关问题的答案之后,他会立刻落进我的黑名单(这一做法的弊端在于,他是一位粉丝众多的网络大明星)。我想,和我一样,他在一开始就不打算帮我解答什么具备一定复杂性的问题,等收到我的转账之后,我就会立刻落进他的黑名单之中,因为在最后他就是这么干的。 第九章 第二方案 在过去,在他小的时候,在他父亲离开的那一天,他仿佛一个攥着电视遥控器的顽童,即使无人教导也能无师自通。不久,齐晓目就察觉到未来像是个热衷于向人剧透的亲密又可恨的朋友,总赶在片头曲播放完毕之前就在他的大脑里翩翩起舞,有的时候,他清晰且明确地品尝出了还未发生的某个未知事件的稀薄味道,比如说:在飞驰的电车上的粗糙手掌的带动下向前飘动的失窃钱包。齐晓目看向它的主人时,他的脑袋里产生了这样一幅随时有可能幻灭但最后终于被时间赋予了真实性的图像。他的父亲留给他的(他一直这样猜想)未来影院的彩虹色电影票几乎没能让什么迷人的电影在他的生活里潇洒、优雅地旋转并散发馨香,有权决定他的头脑银幕上究竟该放映哪种图像的人绝对不是他(当然也不是万往瑜或随便哪个出色导演)。关于这件事的无依据的猜测总是会从幽深的水井深处渐渐浮起来,这让他想到那些专门用来污染水源的无辜生命的下一个形式,从未有人注意到究竟是哪段时间挑中了这些富有资质的人们,并最终决定把它们带下去——因手掌被水桶把手拖拽而来到井边的人会迎来一生当中第一次令人惊恐的惊喜,它唤醒了他们心中的残忍野兽,就和我遭受到的境况一模一样,其实并不完全一样,在这两者之间当然有些区别,我知道是谁将那些杂乱无章的音符组织起来寄放在我的心中,尽管这种选择的各个方面都透露着锄头上汗水的气味,但它们始终和苍蝇的鸣叫声走得更近,和任何可以预见的财富形式都没关系,下一张彩票里的璀璨财富永远不会通过号码的浮舟在我大脑的港湾里提前公布,我也几乎从来没有透过在未来冲刷出来的照片看出什么像泥鳅一般难以捕捉的投资机会,我的脑袋或许是个要求严格的坚硬无比的放映机,任何一处尺寸上的不起眼的不协调都驱动我的脑袋替我擅自拒绝了那些美妙、实用的未来景象。直到今天,我所能提前望见的全部事实,我的头脑赐予我的全部启示,这一切都犹如一小杯清澈却无用的饮用水一般——它细瘦的援手永远无法探进我污浊肮脏的人生之湖的底部。 尽管他的预感所能带给他的往往都是些廉价无比的粗糙矿石,但齐晓目仍然得费尽心力维护他那种不稳定的、通向明天的某块矿井内部的时钟的直觉,这种维护工作通常一星期上演一次,上映日期是每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来到眼下正待着的这个房间里,通过这个房间里所能利用到的一切来滋养他虚弱的直觉,假如他不这么做,假如有哪个星期他因不断重复的公司里的日常工作而忘掉了这件不断重复的关于未来的每周一次的工作,那么他的直觉立刻会像个极富尊严且无比高傲的河豚那样在他河豚形状的脑袋里变得像河豚那样圆滚滚又滑溜溜(尽管河豚的皮肤并不光滑,并且它们身上也没有什么名叫皮肤的东西,叫作河豚的鱼也并不生活在水里)。一到这个时刻,他马上就能体会到游乐场里那些供人付费后肆意射击的气球究竟是怎样一类让从事者们充满无穷苦痛的职业,他捂着那个不停向内收缩的脑袋,尽情品尝痛苦带给他的新奇体验,他是个在针筒下瑟瑟发抖的稚童,他的心伴随着自己的脑袋剧烈地跳动,每一下充满活力的震颤所带来的余响都让这种痛苦愈加心醉神迷。它誓要把他完全消灭,或是彻底征服,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疼痛,或是这种疼痛的真正来源其实与他在公司所从事的日常工作有关,所以,也许他仍然应该想个办法去除掉他的老板。 在他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齐晓目已经把那条充电线一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手机身上,就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一样。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件事,他每个星期干一次,每个星期一次,并非两个星期一次,也不是三个星期或四个星期,他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齐晓目一个星期这样干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并不是另一个更宽敞的房间,他进行一系列简短的准备工作,随后用充电线把坏掉的手机缠起来,这些事都得由他来干,但他不能断定之前是否有人也这样干过,那些和他有过相似遭遇的人也许还不能被称为已灭绝了的动物——在上上个时代里这样的事并不稀奇,尽管如此,监狱里的囚犯所提供的信息和要求并不总是全无差异,这台手机告诉了他这一切,在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 也许我该找个机会报仇,齐晓目想道。这不是它第一次来他这儿做客,但他不是个财力雄厚的主人,也对那些待客之道嗤之以鼻,客人总被从他这儿强行打发走——以各种下作肮脏的手段。齐晓目把彻底缠好了的手机按在桌面上,他把他的脑袋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方,能从水里逃上来的只有他自身生产出的气泡,他一度要把自己着火的羽毛泼洒到岸上,但他的手臂和力量让他久违地安静下来,恒久地沉入水底,从此再也没有谁能返回到岸上,他切断了大地和海洋间的紧密联系,两者间的微弱感应成为了城市高空中最狂热的传奇。 齐晓目拿起准备好了的望远镜对准手机屏幕,我并不想久久地盯着它,但我永远找不到别的办法,总是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给我带来多余的选择,我必须这样害死他,而假如我想要害死他,就不得不盯紧这块屏幕——它总是从那份让人担惊受怕的丑恶工作那儿开始将一件件琐碎的往事穿在熏黑了的烧烤架上以使我备受煎熬,纵然这个乏味的开头已经被我参阅了无数遍,但调节的权柄恐怕不会像鸟类的粪便一样轻易地从空中来到我的嘴里。我看到一男一女在荒野中行走,身上都穿着厚实的外套和裹住整个腿部的长裤,昆虫的羽翅从连接身体的位置炸开,一只螳螂叼着蜗牛的外壳在草根深处缓缓前行,蜗牛们用以互帮互助的黏液联盟此时早已成立,它们书写文字的方式充满原始意味,那个男人脸上的眉毛像是曾经受过一场天火的摧残,浩劫之后袭来的暴风吹净了他眼睛上方的全部毛发,他本打算用这些眉毛做成一把刷子送给他旁边的女人——他的妻子。那双来自于他的防水靴把螳螂和蜗牛牢牢踩住,他绝不会介意以脚踝的悠然转动给昆虫们的身体带来一次粉碎性的结局。我感知到了他们的方向所在,残暴的老虎或饥饿的狮子并未在这条路上潜伏,他们两个——这对夫妻——的几位同事曾因这两只动物而哀婉地消融掉了这份职业辉煌的前景,他们并未无助地落入猛兽松弛、宽阔的牙缝里,也没运用肌肤感受它们强健的身躯。他和她急匆匆地往前走,一条银项链把他拴住,他知道在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也深信不疑。他把双重杯从旅行包里拿出来,他宣称有一名神裔生活在杯子里。我知道这是上个时代曾发生过的事,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骗子。 破败的建筑物没能立刻向他们揭示出旅途的支架,它无意于剥夺你的生命。由木匠的废料堆积而成的大门透露出了几分亵渎的秘密,它坐在庙宇中央的石坛上,求梦坛侧面曾被刻下的古老文字已遭到蓄意的销毁。它苍老的暗红色皮肤早已开裂,干瘪的鼻腔渴望雨水的赐福与安眠,他和她围着它在土上行走,无声地商量着为接二连三竖立起来的盘子里的手帕而准备妥当了的谜题,他和她想要接触它,他和她想要碰触它,他和她清楚不该这样做,因此他们转身离开了。 但他们找不到一条通向外部世界的安全捷径,巍峨的大门和精致的窗缝把封闭和黑暗突兀地带给了他们,在他们慌乱与惊恐的间隙里,它醒了过来——也许它从来不曾深入梦境的腹地,在这数万年的光阴里始终如一。它紧紧地握住他和她的胳膊,他和她手机屏幕里的亮光渐渐沉寂下去,假发的协奏曲哺育出了生长的苗头,太阳眼镜的接收者把额头上的灯光打开,他无法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他想要甩开它,但他的耳环旋转的速度正迅速加快,几乎使他忘记了昨日午后阳光的声音,他的绸围巾总算勒住了他的脖颈,围巾的放松多半是一种感染类型的启迪,他的靴子陷进地面里,她翻看起直播间里的弹幕,想要找到那条一纵即逝的青铜渡轮,它吹奏着运河的名号离开了,这只不过是一次口头表演,它用上了嘴巴、舌头、手、头发,来自于它的头发大张旗鼓地落在市场当中被连续拍卖的野马鳞片之上,它的确想要抚摸这匹马的伤口,让它冷静地接受人们用喊叫声代替它抛出来的一道道迷乱的关卡,她把货箱搬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寄居在秤砣里的野兽为它们的崭新死亡而悲痛——她的两个同事为争论狮子和老虎孰强孰弱而四目相对,他们的眼睛失去了繁殖的能力,耳朵旁边的计程器拒绝为他们的争吵与格斗付出高昂的代价,她成为了他虚弱的撰稿人,但这也不过是一场巧合的赠送品,是他在网上购买菜谱时遇到的困境,快递员拒绝把包裹送到他的门前,他命令快递员不得使用电梯和门铃来完成这一历练,因而他愤然离去,把包裹和里面的菜谱全部丢进垃圾桶,这种安全垃圾桶的阀门由含羞的越野车大胆改造而来,畅快地丢弃垃圾与废液已然成为了上个时代的奢侈品,它受它的影响而诞生,但它仅仅是它身上一颗不起眼的松露或文件柜里一份无价值的废纸篓的员工,牵拉长号的厨师用生活在墓园旁边的手段来有效地建立威信,过去,不知多久之前,它见过这些厨师,他们歪斜地连成一队前往羊圈,风光的厨师头衔得以在牛羊的庇护下向尽头传续,而她早就见过无数的出租车司机像遭到严厉贬损的汗毛一般被干净利落地痛快除去,过热的排气扇抓住了她的睫毛,他的提早发觉杜绝了惨案的再度升起,客房里的拍打声如约前来,将黑白照片推入谷底的相机记录下来了石榴树内的痕迹。慈善事业如同火烧云一般在时代中期出现在惶恐的人们眼前,他的英姿惹起了朴素的顾客们的狂怒,他用手拉了拉领带的尾巴,像是要把自己的脖子切开,螃蟹的利刃打磨着他的神经,他是这只螃蟹的父亲,他必然是这只螃蟹的亲生父亲,伪劣的宣告之音配得上他全身上下每一处张开又闭合的窒息菜肴,他在工作中第一次窥见劳倦又遍布黑色细纹的双眼,眼皮和公共汽车的深厚情谊将他留在了公交车的隆隆尾气里,拯救他的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在车上向他道出了他是那只螃蟹的父亲这一事实,他痛恨那只螃蟹,那只螃蟹横掠而过的焦影是他难以克服的雷震,他猛烈地颤抖起来,在出租车的后座那儿,他朝司机央告,求他承认螃蟹是他的儿子,出租车司机并未做出承诺,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以他们独有的丰富生活经验来组建车内的装饰格局,每一名出租车司机都能分清螃蟹和他之间的清晰关系,关系从来就无法把他脚上的短袜与裤兜里的绳结给烧断,他送给她一块残缺的泥板,用以填补鞋刷的缺席,它畅想着自己该如何坐在城市的高楼里,一张张罚单从直升机内部饲养的飞鸟体内洒射出来,他拒绝戒酒,前天晚上,他在家里看到了一只羚羊,它们之间的交流要如何才能在她的密切监视下妥善进行下去?她有一整个车厢的幕僚,每个人都盼着置他于死地,但这一切都是他的偏见或幻想,他真正的死敌还在远处气球里的拐角当中蹲坐着,等着帮他拍摄一部综艺节目,它在这部节目里并非一帆风顺,崭新的花格衬衫还难以被塑造成性格的一个矮小的侧面,玫瑰花的根茎被它一脚踢断,它扑到花丛里让整个花园灰飞烟灭。我们的园艺师在哪里?一条肥胖过度的鲤鱼这样说。它抓住这条鱼,心里明白今天中午的食材显然有了着落。不过,我知道它无法对那条鱼做什么,因为他挣开了它那只脆弱、枯瘦的手——它太久没让它的双手参与到我们的世界的事物当中。他把自己的妻子丢弃在了那座偏僻又荒凉的庙宇当中,从那阵因朝夕相处而变得过于熟悉的声音里分泌出的求助与哀哭并未勾起他心中的波澜,与此相对,浓烈的自豪之情从他内心深部慵懒的鼻孔里喷涌而出,他的围巾和面罩遭到鼻息的狂烈拍打,这是慌张麾下的快速奔跑所能体现出的最大的忠心。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她被它用两只手紧紧地攥住,那里面有他的一份功劳,他给了它一只空闲出来的手,他为自己的残忍而欣喜若狂,他坚信他会因此而出人头地,他离开这座庙宇,再也没回来,他的妻子和这座庙宇陷入了完全相同的处境里:它们从此之后不再出现,永远不出现。 不过,我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如同一只蚊子叮咬出的伤痕一般不痛不痒,他从没想过要打探妻子的消息,更不必说回到那座庙宇了。尽管他自以为已经再次驶上了过往生活的高质量轨道,但实际上,他并未从过去的那阵余波里完全挣扎出来或逃脱出去。他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于半年后的一个星期二——他获得了个人的大部分片段。但这些片段之上显然具备着浓厚的加工痕迹——和我目前正忍受着的状况一模一样。这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人出演的华丽戏剧,他没去管它,这是理所当然的,尽管它没能带来什么好处,但它也不会贸然进入他甜蜜、悠闲、自在、宁静的美好生活里。他错了,它会进入他的生活,在他意识到它的时候它就进入了他的生活——恐怕从此再难分离。他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当初在庙宇内部曾经历过的那种状态里——因为他忽略了它,因为他把它当成了一种自然现象,这是我一开始曾干过的事,我经历过的事落在了他的影子上——他眼前的家具重新混合在一起,他的思维和家具、墙壁、天花板、窗外的鸟叫声融合在一起,他觉得自己躺在了地上,于是立刻感应到了城市内部的那座鸟类公墓,那些出租车司机修建出了这座公墓,他们生活在墓园周围,以此来赚取更多伙食费。他想从地板上站起来,但也许有谁踩了他一脚,街道上每个狡猾的行人都不会放过这个能踩他一脚的机会,永远会有一大群人急不可耐地把他的脊背当成跳床,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掌控他心灵的浅滩,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患上腰椎间盘突出,但他们这次的判断飞到一半就摔进了峡谷中部,接着传出了爆炸声,有多少善于使用固定电话的幸存者从飞行堡垒的废墟里一瘸一拐地爬了出来?能熟练地使用电话总是一项引人羡慕的卓越技能。当他们走进房间坐在那把小椅子上的时候,他们的紧张与焦虑几乎影响到了考官们的思绪,他们坐在同一把椅子上,怀疑这把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椅子可能被动了什么手脚,他还没站起来,他们的脚还踩在他身上,等到他挺直身体站了起来,他要向每个人都宣告这场惨烈且不留余地的报复,就用那把小椅子砸他们的头,一名考官把他赶了出去,他失去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只好在街上亲吻图书馆门上的封条,期盼着自己的真心诚意能打动这扇门或是门后的什么生物——如果门后面曾经存在过任何一只不需要快速进食就能安稳地存活下来的肮脏生物的话。枝叶尽头走来一只难以辨别出形状的昆虫,嘴里嘟囔着什么含混不清的诅咒,它来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那双疲惫不堪的腿,它曾经嘲笑他、讽刺他、用锐利的睫毛刺伤他的尊严,但现在它跟他之间的和解总算慷慨地前来,他生活在蚂蚁窝里的时候还没学会怎样打开饮料的瓶盖,每当他打开瓶盖的时候,成群的人形西红柿就在牙龈的簇拥下来到了他的领地,寻求他公正的电梯和水晶般的尊严。 齐晓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望远镜丢在一边,他对井口的渴求在它应有的位置渐渐积聚,那口位于楼下的水井对他散发出的召唤让他暂时抛下了必需的使命。他离开房间时紧紧关上了门,接着顺着来时的楼梯慢慢地走下去。她轻盈的身体是如何从与此相似的楼梯顶部跃进下一个平台的陆地之上的?在它消失之后,人们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将文明的高楼重新堆建起来花费掉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时间,从影子时代爬行而来的苟延残喘的喊叫声让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由自主地胆寒,任何不具备明确缘由的失踪都被他们刻进了视线最明显的角落中,虽然如此,这种大规模的失踪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潮流,尽管人们并不乐意接受它,尽管人们用自己的智慧和个人的天性所共同组装起来的城墙将它最大限度地排斥在外,但一例例难以忽视的失踪已经向人们骄傲地证实了它无孔不入的讯号是如何运作的。会有人把失踪的定义和这个时代的特性死板地联系在一起,从楼梯上跌落也许能够被视为失踪的一个小小分支。齐晓目几乎忘记了他的女朋友是如何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他到底和他们见过几次面?可以确认的是,他向我提及的事件经过和我所得知的真相相去甚远,他们两个分手后不久,我在一家商场里遇见了他的女朋友,她还记得我,当时我正站在货架前面摆弄手机,要么就是考虑着明天是否该换一双不带鞋带的鞋。她喊住我的声音变得相当陌生,我几乎忘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在我的脑海里曾以何种形态呈现。我见过她几次?大概不超过三次。她也许只是想向我打个招呼,一次礼节性的问候,我朝着她笑了笑,尽管我没认出她究竟是谁。等到她向我提起他的名字,她的面孔和身影才在我身后的记忆隧道里逐渐显形。她像是要从我这儿得知他最近的动向和处境,我不清楚是否该把这些事告诉她,于是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过去。他还住在那儿,和我住在同一栋楼上,不过我最近没怎么见过他,他是否保住了他原来的那份不稳定的工作?他最近正忙着干什么?对于这些问题,我全都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敲开他家的房门向他询问。我通常不乐意打搅我的邻居,除非某种别样的目的渗透进我躯体的指挥部,否则它们绝不会在未接收到我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行动,和棠自龄的接触就要归于此类,尽管他还没能给我带来用于再次塑造我的生命的那种猖狂的解脱,但我总能在未来找到一个能让他贴切地派上用场的适宜场合。她没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至少我这样认为。她对此好像不以为意,我们一边沿着货架走动一边讨论关于他近期所体会到的种种苦楚——她还没从这一话题的阵地里撤走,察觉到她有关于此的鲜明悸动,或许我该把他的私人信息友善地出卖给她——倘若她能帮我在收银台前结账的话。 我出卖了他,或者说,我给了他们一次再续前缘的可贵机会,她从我的嘴巴里听到了他最近糟糕的境遇和一道道解决不完的难题,我没从她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出什么被打动的前兆或迹象,就好像她的脸上长出了一顶业已死去的骑士的头盔——她面色冰凉,双目无神。我不禁怀疑起自己龌龊但却合乎情理的微小目的是否还能得以执行,她冷漠的心绪和为他人应对收银机这一伟大的业绩似乎正相互冲突着。也许,等我回家之后,我该把跟她见面时曾听到的话全部告诉他,尽管在一开始她就请求我别把今天这次偶然的会面告诉她的前男友,但我不会完全听从她的指令,尽管当时我的嘴巴答应了这件事,但我的心欢快地奔向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方向。当然,如果她肯替我支付全部商品的账单,那么我不会向她的前男友透露任何一个会令她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底的词汇——除非他为我付两次钱。正当我思考着该让自己的脑袋垂向他们两者之间的哪个方向时,她向我说出了那次从楼梯上跌落下来的事情的原委。和我想的一样,是她的前男友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他是怎样把她推下去的?他当时使用了哪只手?或者说,他两手并用,像个往悬崖上推送石头的卑微犯人一样让她朝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运动?也许他用脚将她踹了下去,她的衣服上是否留有他鞋印的丑陋足迹?我既没有向她询问这些事,也没有把她谈话的欲望从话语的楼梯上推下去,我的身体在地板上呈现出了另一种姿态,我几乎没看清从她喉咙里溜出来的话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 这是他第几次来这家商场?距离上一次他在这些广告和电梯之间闲逛又过去了多长时间?时间散漫的死亡让他犹豫的心灵深感焦躁,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把计划的再次安排整齐,但脆弱的防线让他像个面对作业的学生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重要事务不停拖延。如果他想把那种强加给他的源自于未来的幻觉给彻底摆脱,那么他就必须把棠自龄当成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还无法干净地消灭这种幻觉,因此只能让他钻进另一个不设防备的可怜人的脑袋里,他的父亲正是对他这样做的,在一次规模庞大的盗窃之后,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有价值的遗产或劝告,只是把它从自己身上塞进了他儿子的心灵中心。当年,他的父亲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的母亲——齐晓目通过它清楚地得知了当年他的父亲是如何把自己的妻子无情地丢弃在一座古代建筑里的。那时候他还小,父母在外工作时,他寄住在自己的奶奶家里。他的父亲没能从它视线的广阔范围内完全逃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它又找上了他,尽管他已经献出了一条属于亲人的血红色的性命,但它还未得到真正的满足,他痛定思痛,决定尽量从这次过失里汲取经验。一开始,他打算给自己的儿子齐晓目一个为父亲牺牲的机会,可它拒绝了他的儿子,它的那扇门挑剔地只为他而敞开。随后,他开始考虑该如何给齐晓目的爷爷或奶奶一个为儿子牺牲的机会。到最后,这两种方案都没能得以实现,他的愿望一一落空了,因为它想要的只有他自己,他的至亲无法替代他的位置。它或许已经找到了逐渐靠近他的方式,或许它就在这附近,正时刻注视他、抚摸他、剖析他。他被它缠上了,它再次占据了他身体和心智的每一个空间,但他还没完全放弃生存的可能性,他执着于搜寻它身体内部的漏洞,他锲而不舍地探寻另一股能将他拉回安宁生活的力量,他日后的确找到了那种专为摆脱它而诞生的安全又高效的支付方式,他的儿子齐晓目刚好是账单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直到最后,直到他们在商场门口分道扬镳,齐晓目也没能得到一张由她妥善处理过的账单。他不知道她为何要把这些话告诉他,实际上,他几乎没怎么听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耳朵像一副坏掉的耳机一样耷拉在那儿,导致它故障的是从云海里不断翻涌而出的齐数唯的相貌与声音,齐晓目想过该如何向他报复,但他显然比自己更先一步考虑到了这件事——他躲了起来,似乎永远不打算出来,直到齐晓目消失在它编排出的苍白画面里。他通过那部电影发觉万往瑜正是他父亲的化名,即使不是,他们两个之间也一定有什么联系。他也曾怀疑过棠自龄或许是齐数唯的某种伪装所制造出来的有血有肉的人影,或许齐数唯并没有切实地和儿时的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不能断定这一切是否都是它带给他的泡沫、雾霭、烟尘、手机信号或急速前进的流星。齐晓目完全清楚他的父亲是通过何种方式来将它轻轻搁置在他的身心内部的,他打算效仿这种方式——齐数唯的几个部分零零散散地散落在它的虚影里,而他从那些碎片中捞起了一轮明月——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他打算以同样的形式塑造它,随后把它交给棠自龄,齐晓目为此而走到他身边,他相信自己就如同一个片酬高昂的资深演员那样没露出破绽,他打算把棠自龄交给它摆弄,但还没完全拿定主意。 他一面朝家里的那扇门走去,一面用手紧了紧塑料袋的两个侧翼。她刚刚在商场里曾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才在这条归家的路上缓缓苏醒,齐晓目试着把这对情侣忘掉,他成功了,他很快就忘了他们,他永远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他。 这些念头浮现出来之后,深埋在一摞摞楼梯之中的纯朴的恐惧摇动着他的双腿,齐晓目让它们变得格外畏缩、谨慎、坚固、僵硬,他是如此惧怕自己会从楼梯的最高处仿佛一只遍体鳞伤的刺猬一般摔下去。他的手掌几乎粘在了楼梯的栏杆上,他的双腿恐怕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艰难地挪动到下一个台阶上去的,他一切动作的幅度都比房间角落内部隐蔽的蜘蛛网更加不易察觉,自从搬来这里之后,他还没在这栋房子里见到什么别致的昆虫,除了蟑螂与蚊子之外,他的大脑当中不再留存有其他昆虫的形影。有一次,一只苍蝇嗡叫着停留在他餐盘的边缘,他盯着这只虫子,几乎忘记了它的姓名。他用搜索引擎处理他拍下的这只苍蝇的照片,但加载几下之后就停留在屏幕上的信息根本无法让他的思想驻足,齐晓目一遍遍地扫视他的屏幕,但它阻碍他通向外界的一切途径,它拆掉了所有散发着绿色幽光的安全通道标识,他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齐晓目将这只苍蝇的照片悬挂在贴子顶部,随后传来一片调侃之声。他关掉手机,那只苍蝇已经离开了他的盘子,他的手机屏幕徒劳无功地躺在桌子的另一侧——它面色暗沉,不愿移动。 他曾经想找出什么备选方案来避免这一早已注定的结局,不得不承认的是,有几分朋友之间的寻常情谊在他和棠自龄平日里的相处之中如同秧苗一般留存在了田地里。可值得注意的问题是,他很难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直白地灌进人们的耳朵里以获取他们的帮助或同情,上个时代的头发和影子仍然在这个时代不断地回响,人们对任何不寻常事物的惧怕催生出了无数个在癫狂中自我毁灭的蜜蜂和蜂巢。倘若他将这件事说了出去,那么等着他的会比它曾经施加给他的更加残忍,即使他现在对此守口如瓶,齐晓目仍然担心会被哪个心思细腻且负责任的朋友给牢牢地盯上,他对李从水的戒备之心仿若行将溺毙之人垂死的呼声一般久不离去。也许他对我的怀疑早已消散在门外的空气中,也许他根本没对我产生任何值得重视的怀疑情绪,也许他正待在附近的某个不为我所知的位置隐秘地通过窗户与门扇监视我可恨的动作和肮脏的呼吸,我的一举一动都让他陷入深沉、疯狂的愤怒里,他此刻只想把我从家中揪出来撕得粉碎,并朝着我漫天的碎片吐出一口浓浓的痰液,他一面吐,一面像个灵活的绞肉机那样跳到一边,免得那口黄绿色的液体落在他自己的脸上。我多么希望他在拿到他的钱包之后就真正地离开了,并且再也不回来。当然,他当时很可能故意把钱包忘在了我家里,以此来观察我身上所能观察到的全部信息。除此之外,我知道那个出租车司机是李从水的弟弟,也许是他哥哥将他派了过来刺探我,也许这一切都是个巧合,我多么希望能有这样一种安全的、幸福的巧合温柔地降临在我千疮百孔的身上啊。它告诉了我李明盏是谁的弟弟,却不肯告诉我他的这次到来背后是否站着什么经受过精心筹备与细致安排的巧合。或许我记错了他们两个的名字,或许他不叫李从水——名字里也许有些细微的错漏,它已经按照自己的本能扰乱了我的全部心智,我甚至不敢肯定他们两个之间的兄弟关系究竟是按照怎样的顺序排列的,我搞错了许多事,我把之前的事和之后的事混合在了一起,我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总会前后矛盾,我的上司因此而对我怀有浓烈的不满之情——尽管她把这些情绪都埋藏在深海的幽暗洞穴里。在如此令我沮丧的情形下,我仍旧在现在的这个岗位上坚决地赖着不走——出于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佩服我自己。 如果我能找到一位有力且友善的帮手,那么这一切问题也许都能在我们的合作之下得到解决——我和棠自龄都不必遭受它的侵袭。在这之后,我还能去打探关于万往瑜的讯息。但这样的帮手多半只存在于传奇或神话故事当中,我找不到他,他也从未听到过我的呼声,我无数次地把别人认成了他——我生命里的那个帮手。我曾经错误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位声名远播的学者身上——当时的我已然被它折腾得晕头转向,否则我决不会把他这样的货色称作学者。当然,也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我是个完完全全的蠢蛋,因此当时没看出他是个无能的骗子。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当时成功地找上了他,并很快就开始朝他的商务邮箱发信,但邮件立刻就用它们独到的沉默来吞噬我的热情与期盼,这一沉寂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三到四天,它逼迫我改换同这位学者联络的方式,于是,我开始朝他发私信,这种死缠烂打的态度未曾给我带来任何出于羞耻之心的犹疑,全因我身体内部的环境完全算不上道德与羞耻的最佳居住地。我连续一星期向他发私信,告诉他这是一次有偿咨询,他在一星期之后给了我答复,让我说出我遇到的问题。当然,在一开始我就不打算给他什么报酬,得到相关问题的答案之后,他会立刻落进我的黑名单(这一做法的弊端在于,他是一位粉丝众多的网络大明星)。我想,和我一样,他在一开始就不打算帮我解答什么具备一定复杂性的问题,等收到我的转账之后,我就会立刻落进他的黑名单之中,因为在最后他就是这么干的。 第十三章 勺子 我说不清齐晓目是怎样和他相处的,此外,如果这时候我的眼前摆着一张条条框框都排列得赏心悦目的时间表——我想我仍旧没有把握把齐晓目和那位学者碰面的具体时间详细地填进那些白色昆虫空荡荡的肚子里。在他面前,我始终像是一座饥饿的信箱或一张善良的信纸,他把自己曾经历过、看到过的一切都讲给我听,因为他和我一向相处得很融洽。尽管年龄拖曳出的痕迹在我们中间演变成了一道醒目的沟壑,但我们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主要是他冲着我的耳朵打开嘴巴。他要么有四十岁,要么有五十岁,由于受到外在因素如同蛀牙般的影响与折磨,他看上去像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我不能断定他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我们,他的嘴巴和舌头遭到了来自于过往世界最尖酸的盘问,这是一次从亲人的河流里逆流出来的残忍抛弃。在他被自己的朋友、亲人们赶出来之后,他找上了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总在强调那只是一次巧合,但包括我在内,我们不相信他说的话,一句话都不信,尽管我们的同情心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刚见到我们时,他谎称自己是个七十岁的老年人,尽管他坚固灵便的骨头和经过充分锻炼的肌肉一同演奏出的饱含生命气息的乐曲比我们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要响亮,但齐晓目坚持说这儿仅剩一片寂静,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听到。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他当成一个为证明自己的勇气与牺牲精神而凶猛地扑向杀虫剂罐子喷洒出的刺鼻雾气的鲁莽苍蝇,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的每个间隙里难以遮掩的迟钝与懦弱气息让我们凭借着质朴的本能将这一错误印象从思想里立刻排除了出去。接着,我们想到了某个驱使着他蹦跳着来到我们面前的隐蔽的摄像头——他想在我们身上试验一下他刚刚琢磨出来的恶作剧,并期待我们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和无意识的肢体动作会出现在他剪辑过后的视频里。实际上,我们对此并不反感,也许你完全不相信我们的这一说辞,但我们的确没有患上什么网络恐惧症——尽管你能在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它的回响与余韵。自从套为死在她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些手脚灵便的宠物嘴里之后,我们的恐惧就彻底消亡在她那传播到整个天空内部的死讯之中了。 我们是如何打消这个念头的,我想,答案就摆在我们的脑袋前面——他多半不具备使用手机的任何能力。更令我们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维持他脆弱的生命的?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齐晓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蕴含着特殊意义的词汇,无边无际的烟雾从工厂的烟囱里涌现出来,包裹住了他全部的记忆与智力,他完全是个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新颖产品,而我们并没有收到来自于工厂的贴心的说明书,倘若我们试着向他们索要这一必不可少的有关于他的组成部分,那么我们多半得在账本上找到一笔新添上去的数目可观的支出,我们的支付应用甚至不明白该把它划分到什么类型的消费里。有人向我提议,我们应该把他交给弹头,在他那里,你经常会遇上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惹上了一些被禁止考察的现象,接着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是说进入这种在我们看来堪称毫无尊严的可悲状态真的完全是一场不具备任何解释空间的凄惨灾难——这毕竟还是一种私人状态,不过,虽然我作了这样的声明,但我自己也相当清楚,被打上了我的烙印的那份狭隘的鄙夷是难以从齐晓目这样的人的身体四周轻松地挪开的。弹头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尽管我们从没在他身上辨别出这一特质,他也从来都拿不出什么专为他的资深学者身份所准备的论证。弹头和曾经骗了齐晓目的那个学者有些交情,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齐晓目漫长的转变过程里,这位学者的知识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言辞生产出的话语在齐晓目迟滞的意识里砸下了一根深深的钉子,这根并不十分尖锐但极其牢固的钉子朝他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坚定地推移,齐晓目的求饶、哀求、以及抛弃全部尊严的祈祷都没能延缓它我行我素的下落节奏,直到现在,如果齐晓目还活着的话,我想那根钉子还在属于它的那条独立的、便捷的长路上顽强地缓缓前行,和它一同赛跑的是由齐晓目的思维团队选出的几名训练有素的杰出选手,尽管这条赛道是隶属于这些选手们的令他们深感熟悉的主场,但它们全都不是这根钉子的对手——因为齐晓目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在地,因为他怀疑组成自己的每个部分都背叛了他,于是,他只能看着他的天敌——那根钉子将他的脑袋逐渐摧毁,这种缓慢的酷刑一开始让他无比绝望,但在他失去基本的生活能力之后,他开始为此感到欣喜。 要想把他们这种人饥不择食地说出来的话全部改造成同我们的耳朵相匹配的尺寸是相当困难的,当然,在弹头看来,这样的事还不能被郑重地摆在他办公桌的中心位置。据弹头说,他处理过无数个像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似乎找到了一种用于妥善解决齐晓目这类人的一劳永逸的、无法被动摇的方法,他的这番话没能把我们的信任悉数夺走,不过,我们还是让他在齐晓目的身上适当地发挥了一点儿他那些鼓吹已久的聪明才智。于是,在弹头的帮助下,我们从齐晓目那里得知了他和那位学者之间那些并不令人感到悲哀的往事。 假如我没有理解错齐晓目的意思,我认为,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往事的:他是被那些连成一片不肯断绝的声音巧妙地运送到吴底吴身边的,吴底吴的粉丝们迫切的愿望从每个文字的出口处漫溢出来,齐晓目因他们的赞美和热情而陶醉了,他确实认为——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吴底吴就像他的粉丝们所说的那样美好且无所不能,当然,他明白在这些评论与短文里总会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他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能随时控制住情况,以便让它像一只宠物鳄鱼一样始终娇小可爱,不会让它的尾巴长得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长。在齐晓目和吴底吴取得联系之后,他很快就让被拣选过的经历适时地呈现在了吴底吴的屏幕上,现在看来,吴底吴没为自己的客户给出足够合理的建议,如果这个建议是为了把它指向的对象沉进混乱的海洋深处的话,那么它倒是足够合理的——它简洁且有效,一下就把吴底吴的客户给干掉,以为他排除掉售后服务的方式尽情地展现出了它的忠心。显然,齐晓目那时候完全没料想到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球体降落在他的身上,他本以为那不过是一颗羽毛球,至多是一颗篮球,他没去为飞速袭来的铅球考虑,于是深感孤独的铅球从半空中找上了他的脑袋,把他砸得无法行动。在他向围着他的我们和弹头吐露往事的那个时候,齐晓目多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对吴底吴的痛恨所发出的浓烈气味是无法被鼻塞拦住的,我们从他零碎、易逝的谈话里捕捉到的只言片语总是能被归纳成对吴底吴的激烈控诉,齐晓目口齿不清地告诉我们,解答粉丝们的付费问题是吴底吴直播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他闲散的态度和尖利的言词总能赢得观众与粉丝们的倾慕,不过吴底吴的粉丝们并不赞同把自己称为他的粉丝,观众这个头衔也只能被勉强接受,尽管他们的态度是鲜明且易于理解的,但齐晓目似乎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称呼他们。另外一个一目了然的事实是,对于齐晓目来说,吴底吴的观众与粉丝也成为了他的仇敌。我们能清楚地听到,在齐晓目的嘴巴里,激进的攻击是吴底吴最为中意的主题之一,但齐晓目一再声称他对其他事物的激烈攻击只是看似不拘一格的迟钝的模仿,那些看似猛烈的攻击其实只是在自己画出来的圈子里低着头盲目地打转,此外,齐晓目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吴底吴是个不知羞耻且专事剽窃的骗子,他在网络上所发表的大部分内容几乎都来自于各个社区内的普通用户,吴底吴是个评说世间万物的学者,但他用于点评这些事物的观点几乎原封不动地取材于在网络上发言的那些普通人,你总是能在某个贴子或评论里看到与吴底吴所说的话高度相似的语句。不过这些评论的发布者几乎从不因这种剽窃而痛恨吴底吴,他们更倾向于将吴底吴当成自己观点的一个着名的传播途径,吴底吴越是搬运他们的观点,他们就越是喜爱吴底吴,在他们看来,这一带有模仿性的行为或许并不能被称为剽窃,对他们来说,这大概代表吴底吴实际上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因此受到他们更加真挚的喜爱。不过齐晓目告诉我们——就像他一开始所说的,吴底吴的观众或粉丝往往并不肯承认自己心中的这份喜爱,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做法既不够特立独行也不够潮流,可吴底吴的粉丝们对他的爱意又是不该也不能被抹除的,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尽可能地在网络上的各个场合维护他,但他们不能承认自己正在维护他,因为这不够有个性,可是,他们又必须去维护他,这种维护的缺席所带来的后果是吴底吴的粉丝们所无法设想的,这也许是个有些令人为难的问题,一种针对于这种问题的解答是:叛逆与崇拜不该被严格地放置在一组笨重的对立关系中,对吴底吴的无节制的热爱在常人看来是不够潮流的,但与常人的看法相背离又显得足够潮流,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认为他们不该回避自己的粉丝身份,无节制地承认并发挥这种身份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叛逆、个性与潮流。同样地,齐晓目告诉我们,吴底吴对其他事物的肆意点评对粉丝们来说是易于接受的,不过被点评者不该作出任何回击,否则他们将会见识到这一行为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一行为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通常认为,这种行为是足够叛逆且有个性的,他们不必为这种行为作解释或寻找足够有说服力的注脚,因为他们足够潮流,因此可以抛开逻辑。 尽管齐晓目对我们说了这些话,但我们实在不得不抱着充沛的动力怀疑他的这番话,因为我们谁都没听说过吴底吴这样一个网名或名字,这更像是齐晓目为了博取我们本就脆弱的同情而随口编造出来的网名——尽管弹头向我们保证齐晓目所说的话具备一定的可信度,因为他认识这位名叫吴底吴的学者。但是,我们从来就不相信弹头对此所作出的任何保证——他总会抓住每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机会来突显出自己优越的交际能力,不管你向他提出什么人的名字,弹头总会一边摸摸自己那张长满胡子的脸——他脸上的每个缝隙里都长着胡子,他眉毛上的胡子甚至和下巴上的一样多——一边大摇大摆地说自己和这个人交情深厚。尽管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但倘若你向弹头指出了这件事,他会立马告诉你,他的确认识一位拥有这个名字的朋友,每个到他这儿来找他的顾客都知道他在信口胡说,但他总是乐此不疲。 当时,我们像捧着孩子们家庭作业的目光敏锐的父母那样立刻就指出了这件事——也许吴底吴只是个被齐晓目用于行骗的粗劣借口,即使真有这么个人坑害了齐晓目,那多半也是因为齐晓目想赖掉他应当支付给吴底吴的那笔钱。可我们的训诫大概没能溜进我们那个痴傻孩子滞涩的耳朵里,弹头笃定的声音告诉我们,只有他能和齐晓目交流,因为只有他掌握了这一诀窍,而且他绝不会和别人——尤其是他的顾客慷慨地分享这一秘诀,弹头对慷慨以及它的同义词过敏,他对它们这个不断散发光芒的洁净大家族大感恶心。不过,我在私下里听说过有关这一技巧的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弹头从他的朋友那里学到了这门技术,他来自于某个全身心地研究导致齐晓目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美妙现象的团体。直到现在,我仍旧没能把弹头的来历查探清楚,当然,我也不必特意去那么做。如今,我几乎忘掉了齐晓目这样一个人,忘掉了弹头和他的独门技艺,我甚至忘掉了属于当时的我的那个在今天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的陌生、可爱、令我有些欣慰的动机——我们为什么要把齐晓目带到弹头那里去?也许那时候的我们只是想把他卖掉,这个略显歹毒但又不失安慰意味的念头曾经在我眼前闪现了片刻,但对我来说更有说服力的是——我们那时候只是想帮帮这个看起来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投身其中的这一恶劣境况几乎让我们自己的双腿也开始变得颤抖无力起来。不过,随着我们的相处,我们发现这一切对他本人来说也许并不能算得上什么难以接受的末日与灾难,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我们虚伪且有限的善意已经在这个蠢笨的拖油瓶身上耗尽了自己的情绪,我们最终决定把齐晓目交给弹头——也许他立马就在这个决定成立之后死在了弹头的某个闪着金币光泽的主意下面,也许他现在还活着,不过我们当然不可能再见面,我自始至终都没能明白自己是否能在吴底吴和齐晓目编造出来的虚假的影像当中写上一个工整的等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如此大规模的执着的心力一门心思地倾泻到这样一个恐怕并不存在的形象身上,如果齐晓目还活着,弹头会怎样对待他呢?我几乎能想象得出弹头现在的样子——他总是那样,以改变为耻,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花衬衫,一面躺在被放平了的工作椅上,一面透过被擦试过的玻璃盯着对面那栋写字楼窗户里某些不断游移的影像,他把自己那只像刚从洗衣盆里冒出来的肥皂泡沫一样白净的手掌搁在自己的胸口那儿,隔着衬衫的纹理静静地感受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富有节奏感的心跳,对他来说,要想找到和这件衬衫配合足够默契的裤子是件几乎无法解决的难事,他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那扇落地镜前尝试了几十种不同的选择,但那些选项里没有一个能在他这儿得到它们应有的分数。弹头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把两条腿挤在一起用以感受现在这条短裤的质感,它就和它的同类一样让他厌烦,唯一例外的是一条穿在他的一名顾客身上的裤子,它简直是这件衬衫的孪生姐妹或兄弟,弹头一眼就盯上了它,接着盯上了它的主人,那条裤子带来的波涛在弹头布满形形色色海洋垃圾的海岸边疯狂地回荡,在见到那条裤子之后,他立马决定要干掉这位客人,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让这样的想法骑在他的脖子上大吼大叫过,每一名顾客都能从他这儿捕捉到足够的美德——他只有在面对这些顾客的时候才是足够温柔谦逊、诚实可靠的。那几天里,弹头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原则打断骨头扔进臭烘烘的下水道,不过可恨的是,那条裤子没给他打开下水道入口的机会,被那条裤子携带着的顾客只来见了他一面就彻底离开了他,他当时等了这条裤子足足一星期,为了不惊动那个看起来胆小又谨慎的客人,他为它沉默了整整一个星期。弹头完全没想到它会仓皇而逃,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那条裤子已经不知扎进了哪个混乱、危险的城市里,也就是说,他再也找不到它了。弹头为这条裤子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现在,当他穿上这件花衬衫的时候,他立马就会想起那条在他的大腿上迅速掠过的裤子,他本可以把它留下的,但是他没有,失去裤子的那天晚上,他把办公室里的空调遥控器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他因找不到空调遥控器而痛哭流涕。 没有人能抢走他的裤子,他只是被自己的原则按死在了摇椅里,每一个到这儿来的客人都不怀好意,他们要么想把自己的账单撕碎,要么想从这儿悄悄拿走什么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弹头知道是谁买下了对面那栋楼,是他的一位竞争对手,也是他曾经的顾客,当他毫无防备地对着这些看起来温和又阔绰的客人们放心大胆地敞开自己宽敞的怀抱时,弹头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受到来自于他们的那一桩桩狡诈阴险的非难。要他把这些惨痛的经历全部忘却是不可能的,少有的有效的方法是找到一条实用的发泄途径来缓解他心中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扭曲的愤怒,弹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如果哪一天他在失控的情况下向顾客发了火,那么等着他的一定是比应付顾客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为深远厚重的惩罚,只要想一想那种还未发生但的确有可能发生的剧变,弹头的情绪就随着那颗惊慌失措的心脏一起收向了胸膛内部,这股力道几乎将他的衬衫也朝深处牵引过去,即使是他本人也无法把它们拉回来。 来这儿寻求帮助的顾客总是拥有一副让他也羡慕不已的耳朵和喉舌,任何一点全无根据的蛛丝马迹和未经证实的残缺消息都会在他们中间迅速传播,假如有一天,他一不留神就把满腔的怒火喷吐在了某个顾客那张丑恶的脸上,那么不出半天,他的顾客们都会知道这件事,对他所从事的行业来说,这显然是个无可挽回的严重过错,再多的涂改液和橡皮擦都不能把它干净利落地抹掉,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真有那么个时候,他会失去现在正享受着的一切,比如这间办公室。他越是和他的那些耳聪目明的顾客打交道,就越是沉浸在和地下室里的那些废物们的交流之中,因而,它们当然成了他发泄的渠道之一,也许还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好。 一股久违的来自地下室的召唤使他迫不及待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门冲出去,不过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慢慢地、稳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去,门外有谁在盯着他,是他的某个图谋不轨的肮脏员工或是某个被竞争对手派来的可憎间谍,弹头准备先把自己正穿着的那条短裤换成长裤,他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把那条长裤从衣柜里取出来,也许有人在衣柜里藏了炸弹,要么那颗炸弹就藏在长裤的裤兜里,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也许他正穿着的这条短裤本身就是枚炸弹,他知道他们会怎样用炸弹来让他闭嘴,过去他在罗合城见到过它的产物——四处飞溅的碎片和声音,它的受害者临终前那道短促的惨叫声伴随着人们的流言极具感染力地留在了他的心里,他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被这道声音替代或者说侵占了。弹头从他曾经的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让他得以在狂乱的丛林深处站稳脚跟的生存技巧,但他并没有从老师们那儿学到他们死死地盯着叛徒的那一道道死气沉沉的目光以及他们粗糙、锋利、严肃的手掌,关于衣柜的一则传闻曾经在圈子内部广泛地传播过,那时候,它在弹头的耳垂那儿兜兜转转,惹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简直想把自己的领子给扯烂撕碎,假如当时趴在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不是他最爱的衬衫的话,他一定会当场把它撕个粉碎,以此来为他的心智作一个强有力的证明,这证明如此有说服力,以致于倘若他当时真这么做了,那个把这则消息告诉他的朋友一定会把他当成和地下室里那些愚钝的东西一样纯粹的白痴。弹头想从这位朋友那儿打听清楚那个被衣柜里的爆炸物炸飞的家伙究竟被炸成了几块,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从这次事件的余波里侥幸地存活下来,即使他在今天的尾巴里沉沉睡去,即将到来的明天的呼噜声也会立刻令他从床铺上惊醒。也许他活不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了,弹头心想,没有谁会好心地来救他,他也找不到什么宝贵的机会来向他曾经惹恼了的那些朋友、同事、老师们低头认错,他们不会接受来自于外来者的歉意,贸然的让步只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接着等着你的不会是慈眉善目的谅解,大多数时候总会是一枚被设计成衣服形状的炸弹,往往会设计成你最喜爱的那件衣服的样子,为的是让你在习以为常的幸福和猝不及防的惊慌中展开一场不情不愿的分裂,这种经过精心设计的炸弹不会立刻把你送到世界的另一头或是某个黑漆漆的地方,它们让你身体的某个部分无助地躺在地上,它会为你播放一首近日里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热门、最欢快的歌曲,你身边的亲人或同事在听到炸弹的爆炸声后被吓得到处逃窜,只有那么寥寥几个真正关心你的人壮着胆来找你,他们被猛地响起来的网络热门歌曲搞得哭笑不得,也许他们会变得更加糊里糊涂,也许他们认为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那阵爆炸声并不属于某个危险的炸弹,等这个无比关心你的人走到你那块还残留有一定意识的碎片旁边的时候,炸弹就不得不为你们送上第二次爆炸了,这次爆炸足够把你彻底送走,但你的那个朋友或同事或亲人则替代了你的位置,他或她的那部分残片和先前的你一样无助地躺在地上,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品尝死亡的阵痛和热门歌曲的欢快旋律,这个倒霉蛋一边尝试闭上自己的眼睛,一边等着下一个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倒霉蛋的无辜干预。 弹头知道自己绝不能向他们求饶——这样做绝对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帮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想向他们献上自己最虔诚的悔过之心,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在弹头的再三请求下,他从他的朋友那儿得知了这个无辜的受害者的部分经历,她和他碰上的是一群人,那些人残忍地追上了她,就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一次不痛不痒的欺骗。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为了排解掉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也许是她陷入了和弹头一样的绝望的沼泽里,她托人找了他们,说要为他们当年的损失加倍赔偿,并希望双方能重归于好。现在看来她不该这样做,尽管弹头此前也想这么做,他想和她做同样的事,即使现在也仍旧这么想,因为他们隐隐约约的追捕和断断续续的围猎已经要压断他那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了,其实,他已经托好了人去向他们求饶,也许和她找的是同一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为了追逐那条裤子而错过了今天的会面,恐怕他和她将在同一天死在由他们制作出来的响彻整个大楼的那阵爆炸声里。弹头用一只手扶住衣柜的门把手,对着手里的那条长裤不停地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的肺里撞进了一台陈旧的空调,他战战兢兢地将脱下来的短裤搁在衣柜上,生怕它给自己带来一次崭新的死亡,弹头嘴巴里所剩无几的唾沫随着蠕动的喉结大口大口地落进他的身体内部,那些唾液几乎也要成了他的怀疑目标,没人能向他保证唾液一定不会转变成炸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变化,这就是他如此憎恶变化的原因,每一次变化都可能带来新的炸弹,下一次变化来临之时,他一定会死在这个再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里。来自于他的仇人们的炸弹把他围在了正中间,它们甚至连一道供他自由呼吸的缝隙都不肯留给他,一次次的担忧反而让它们朝他走近了一步又一步。我该怎样阻止他们癫狂的脚步?我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个能让它们暂停下来的让人感到幸福的按钮?也许他正要穿上的这条长裤也已经变成了一枚炸弹,那些探测仪根本没有用,那些破铜烂铁根本没办法把这些炸弹找出来,他当初听信了易普一的一番胡话,她将他一脚踢进陷坑之后转头就走,他连她的影子都还没看清就落入了昔日旧友的围追堵截之中。壮着胆子穿上衣服对他来说已经成了每天都要慎重考虑的最重大的难题,在前一天夜里,他往往要为明天的这一举动提前准备好可行的周密计划,或许他的这些计划都还远远谈不上周密,他是个已经被吓傻了的稻草人,只能目瞪口呆地仰起头望着那片恶毒又浩瀚的星空。 弹头过去在圈子里找过几个小有名气的术士,想要借着这种超自然的慰藉来安抚自己躁动的心灵,第一个来见他的术士叫长笋,长笋告诉他,在未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会和一具骷髅搏斗,在得胜之后,那些曾经困扰着他的一切都不会再成为问题了。弹头想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些,清楚得能让他彻底信服并因此而安心放松地躺在办公桌后面的躺椅上再也不起来,可长笋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于是弹头干掉了他。第二个被邀请过来的术士头上戴着硬纸箱走进他的办公室,她不肯告诉弹头自己的名字,于是弹头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干掉了她。他替这两个可怜人遗留下来的无生命力的人体模型举行了一场和两根尖利的木刺相衬托的婚礼,他们两个成了他办公室门前最为醒目的招牌,每个路过的员工都要对着他们两个评头论足一番。因为这件事,其他术士不敢来见他,弹头向他们保证此前曾发生过的事全是令人遗憾的意外,那全都出自于它一时的冲动和焦虑,以及一点点不可忽视的嫉妒之心。他大大提高了聘用价格,最后总算有第三名术士肯来为他指引未来之路,他一进门就被弹头给干掉了。术士们因此团结在一起,誓要把弹头从罗合城里除掉,他们双方最后在弹头的一位朋友的见证下握手言和,为了让这道弥合过的伤口释放出更加醒目的辉光,术师协会为弹头派出了一位声名在外的资深术士,弹头和这位名叫分仁的术士进行了短暂接触,确认了她卓越的工作能力之后,他才肯让她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弹头从分仁那儿得知了他一年后的境况,到那时,他过去的那些朋友们终于找上了他,这转瞬即逝的解脱感并没能轻快地把他带去夏天烈日下由污水形成的游泳池里,弹头被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他办公室里那张棕色的低矮桌子,从天花板附近垂落下来的粉色窗帘像是在风中跳动的为他送行的舞者,一年前分仁的预示让他躲过了这次本来在劫难逃的覆灭,他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他的员工和公司,分寸感和手下留情的美德永远无法和他们的名字产生关联,他抛弃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员工,而且还抛弃了那件被他视若珍宝的花衬衫,现在,他的秘书正穿着那件衬衫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们会把他的秘书当成他来处置,这样简陋的伪装仰仗分仁的咒语蒙蔽住了他们布满血痕的眼睛,他的秘书会替他而死,弹头不会因此而厚待这位忠心的员工那些即将丧失亲人的亲人,虽然他事前的确是向这位秘书如此保证的,弹头让每一个有机会面临这种选择的人的冲动和渴望一遍遍地在自己身上重演,他不得不除掉这位可敬员工的家人——用仿制的炸弹来完成这件极其卑鄙但对他本人来说相当崇高的伟业,怎样有说服力的理由能让他收回自己那双点燃引线的手?半年前他就已经向他们作出了预告,那一次,他的秘书邀请他同自己的家人们聚餐,弹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他那不可摆脱的负罪感让他想把这个沉重的担子丢到分仁的肩上去——是她让自己这么做的,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就因为她提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建议他才会作好害死这一家人的下作的准备。他确实想这么告诉自己,但他懒得再这样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继续欺骗下去了。他要让秘书替他去死,在这之后顺便干掉他的亲人,这一切没什么别的原因,坐在这一家人的餐桌上之后,他就在心底对自己承认了,他只是为了保住自己那条在他看来比任何生物都高贵的性命才这样做的,那个来自于分仁的用于伪装的咒语并不能毫无后患地扯下他们眼睛前面的帷幕,他必须用这位秘书的亲人们充当缓解咒语副作用的补充咒文,弹头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必要,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分仁对他的试探或者说试炼,也许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是一个品行端正的老板——那种不会随意坑害自己手下最忠心的员工的老板,假如他按着分仁所说的话让自己的手掌像一团浓厚的乌云一样蛮横地笼罩在那无辜的一家人的头上,那么分仁立刻就会跳出来谴责他,说他并没有通过她精心设置的第一道考验,这次合作必须无条件地终止。可惜的是,事情并不这样发展,分仁从不开玩笑,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严肃、认真、敬业,所以,他这会儿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了——半年后他要为了自己这条命不留情面地干掉这一家已经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弹头靠在这家人为他准备的椅子上,打量着他们餐桌上的盘子边缘处的花纹,那上面的花纹和他办公室里那面镜子上的花纹有些相像,也许他们出自同一家制作公司,也许是他的秘书照着他办公室里的陈设订制了这样一批盘子——这看起来不太可能,除非这位秘书对他的仰慕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连他这样极端自恋的人都感到有些尴尬的程度。另一件让他感到不自在的事是,这把椅子与餐桌的高度似乎不太相称,他总要把头埋得更低些,这样才能让嘴唇碰到杯盘里的菜肴,他们为我新买了这把椅子,和另外几把表面略有划痕的暗沉沉的椅子比起来,这把椅子显然是新添置的,在前几次来的时候,他曾经注意过这把椅子吗?一个让弹头坐立不安的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死死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也许这把椅子是椅子形状的炸弹,它即将变化成那个注定要取走他性命的炸弹,他眼前这些看似无辜的人实际上是他们用以铲除他的冷酷无情的同谋,弹头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张开嘴巴大声喝骂,他感到自己那股按捺不住的冲动正汹涌地驱使着他把这一家歹毒的小人全部放倒在餐桌上,最终,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冷静了下来,这一过程有赖于分仁的帮助和保证,她对他的未来作了保证——他还不会死在这里,他不仅不会死在这里,即使在半年后的公司里,面对那些人的围堵,他也能靠着那段咒文和他可怜可敬的秘书逃出生天,接着独自一人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朝着这里血红色的方向回头。 一个大半张脸都长着胡子的男人坐在一把木制的椅子上,他朝其他几个人笑了笑,随后把勺子伸进了碗里。 第十三章 勺子 我说不清齐晓目是怎样和他相处的,此外,如果这时候我的眼前摆着一张条条框框都排列得赏心悦目的时间表——我想我仍旧没有把握把齐晓目和那位学者碰面的具体时间详细地填进那些白色昆虫空荡荡的肚子里。在他面前,我始终像是一座饥饿的信箱或一张善良的信纸,他把自己曾经历过、看到过的一切都讲给我听,因为他和我一向相处得很融洽。尽管年龄拖曳出的痕迹在我们中间演变成了一道醒目的沟壑,但我们还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主要是他冲着我的耳朵打开嘴巴。他要么有四十岁,要么有五十岁,由于受到外在因素如同蛀牙般的影响与折磨,他看上去像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我不能断定他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我们,他的嘴巴和舌头遭到了来自于过往世界最尖酸的盘问,这是一次从亲人的河流里逆流出来的残忍抛弃。在他被自己的朋友、亲人们赶出来之后,他找上了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总在强调那只是一次巧合,但包括我在内,我们不相信他说的话,一句话都不信,尽管我们的同情心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刚见到我们时,他谎称自己是个七十岁的老年人,尽管他坚固灵便的骨头和经过充分锻炼的肌肉一同演奏出的饱含生命气息的乐曲比我们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要响亮,但齐晓目坚持说这儿仅剩一片寂静,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听到。最开始的时候,我们把他当成一个为证明自己的勇气与牺牲精神而凶猛地扑向杀虫剂罐子喷洒出的刺鼻雾气的鲁莽苍蝇,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的每个间隙里难以遮掩的迟钝与懦弱气息让我们凭借着质朴的本能将这一错误印象从思想里立刻排除了出去。接着,我们想到了某个驱使着他蹦跳着来到我们面前的隐蔽的摄像头——他想在我们身上试验一下他刚刚琢磨出来的恶作剧,并期待我们惊慌失措的面部表情和无意识的肢体动作会出现在他剪辑过后的视频里。实际上,我们对此并不反感,也许你完全不相信我们的这一说辞,但我们的确没有患上什么网络恐惧症——尽管你能在每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它的回响与余韵。自从套为死在她自己培养出来的那些手脚灵便的宠物嘴里之后,我们的恐惧就彻底消亡在她那传播到整个天空内部的死讯之中了。 我们是如何打消这个念头的,我想,答案就摆在我们的脑袋前面——他多半不具备使用手机的任何能力。更令我们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维持他脆弱的生命的?他忘掉了自己的名字,齐晓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蕴含着特殊意义的词汇,无边无际的烟雾从工厂的烟囱里涌现出来,包裹住了他全部的记忆与智力,他完全是个刚刚被制造出来的新颖产品,而我们并没有收到来自于工厂的贴心的说明书,倘若我们试着向他们索要这一必不可少的有关于他的组成部分,那么我们多半得在账本上找到一笔新添上去的数目可观的支出,我们的支付应用甚至不明白该把它划分到什么类型的消费里。有人向我提议,我们应该把他交给弹头,在他那里,你经常会遇上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惹上了一些被禁止考察的现象,接着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然,这并不是说进入这种在我们看来堪称毫无尊严的可悲状态真的完全是一场不具备任何解释空间的凄惨灾难——这毕竟还是一种私人状态,不过,虽然我作了这样的声明,但我自己也相当清楚,被打上了我的烙印的那份狭隘的鄙夷是难以从齐晓目这样的人的身体四周轻松地挪开的。弹头是这方面的资深专家,尽管我们从没在他身上辨别出这一特质,他也从来都拿不出什么专为他的资深学者身份所准备的论证。弹头和曾经骗了齐晓目的那个学者有些交情,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齐晓目漫长的转变过程里,这位学者的知识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的言辞生产出的话语在齐晓目迟滞的意识里砸下了一根深深的钉子,这根并不十分尖锐但极其牢固的钉子朝他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坚定地推移,齐晓目的求饶、哀求、以及抛弃全部尊严的祈祷都没能延缓它我行我素的下落节奏,直到现在,如果齐晓目还活着的话,我想那根钉子还在属于它的那条独立的、便捷的长路上顽强地缓缓前行,和它一同赛跑的是由齐晓目的思维团队选出的几名训练有素的杰出选手,尽管这条赛道是隶属于这些选手们的令他们深感熟悉的主场,但它们全都不是这根钉子的对手——因为齐晓目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在地,因为他怀疑组成自己的每个部分都背叛了他,于是,他只能看着他的天敌——那根钉子将他的脑袋逐渐摧毁,这种缓慢的酷刑一开始让他无比绝望,但在他失去基本的生活能力之后,他开始为此感到欣喜。 要想把他们这种人饥不择食地说出来的话全部改造成同我们的耳朵相匹配的尺寸是相当困难的,当然,在弹头看来,这样的事还不能被郑重地摆在他办公桌的中心位置。据弹头说,他处理过无数个像齐晓目这样的人,他似乎找到了一种用于妥善解决齐晓目这类人的一劳永逸的、无法被动摇的方法,他的这番话没能把我们的信任悉数夺走,不过,我们还是让他在齐晓目的身上适当地发挥了一点儿他那些鼓吹已久的聪明才智。于是,在弹头的帮助下,我们从齐晓目那里得知了他和那位学者之间那些并不令人感到悲哀的往事。 假如我没有理解错齐晓目的意思,我认为,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往事的:他是被那些连成一片不肯断绝的声音巧妙地运送到吴底吴身边的,吴底吴的粉丝们迫切的愿望从每个文字的出口处漫溢出来,齐晓目因他们的赞美和热情而陶醉了,他确实认为——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吴底吴就像他的粉丝们所说的那样美好且无所不能,当然,他明白在这些评论与短文里总会有一定的夸张成分,但他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能随时控制住情况,以便让它像一只宠物鳄鱼一样始终娇小可爱,不会让它的尾巴长得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长。在齐晓目和吴底吴取得联系之后,他很快就让被拣选过的经历适时地呈现在了吴底吴的屏幕上,现在看来,吴底吴没为自己的客户给出足够合理的建议,如果这个建议是为了把它指向的对象沉进混乱的海洋深处的话,那么它倒是足够合理的——它简洁且有效,一下就把吴底吴的客户给干掉,以为他排除掉售后服务的方式尽情地展现出了它的忠心。显然,齐晓目那时候完全没料想到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球体降落在他的身上,他本以为那不过是一颗羽毛球,至多是一颗篮球,他没去为飞速袭来的铅球考虑,于是深感孤独的铅球从半空中找上了他的脑袋,把他砸得无法行动。在他向围着他的我们和弹头吐露往事的那个时候,齐晓目多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对吴底吴的痛恨所发出的浓烈气味是无法被鼻塞拦住的,我们从他零碎、易逝的谈话里捕捉到的只言片语总是能被归纳成对吴底吴的激烈控诉,齐晓目口齿不清地告诉我们,解答粉丝们的付费问题是吴底吴直播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他闲散的态度和尖利的言词总能赢得观众与粉丝们的倾慕,不过吴底吴的粉丝们并不赞同把自己称为他的粉丝,观众这个头衔也只能被勉强接受,尽管他们的态度是鲜明且易于理解的,但齐晓目似乎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称呼他们。另外一个一目了然的事实是,对于齐晓目来说,吴底吴的观众与粉丝也成为了他的仇敌。我们能清楚地听到,在齐晓目的嘴巴里,激进的攻击是吴底吴最为中意的主题之一,但齐晓目一再声称他对其他事物的激烈攻击只是看似不拘一格的迟钝的模仿,那些看似猛烈的攻击其实只是在自己画出来的圈子里低着头盲目地打转,此外,齐晓目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吴底吴是个不知羞耻且专事剽窃的骗子,他在网络上所发表的大部分内容几乎都来自于各个社区内的普通用户,吴底吴是个评说世间万物的学者,但他用于点评这些事物的观点几乎原封不动地取材于在网络上发言的那些普通人,你总是能在某个贴子或评论里看到与吴底吴所说的话高度相似的语句。不过这些评论的发布者几乎从不因这种剽窃而痛恨吴底吴,他们更倾向于将吴底吴当成自己观点的一个着名的传播途径,吴底吴越是搬运他们的观点,他们就越是喜爱吴底吴,在他们看来,这一带有模仿性的行为或许并不能被称为剽窃,对他们来说,这大概代表吴底吴实际上成为了他们当中的一员,因此受到他们更加真挚的喜爱。不过齐晓目告诉我们——就像他一开始所说的,吴底吴的观众或粉丝往往并不肯承认自己心中的这份喜爱,因为对他们来说,这一做法既不够特立独行也不够潮流,可吴底吴的粉丝们对他的爱意又是不该也不能被抹除的,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尽可能地在网络上的各个场合维护他,但他们不能承认自己正在维护他,因为这不够有个性,可是,他们又必须去维护他,这种维护的缺席所带来的后果是吴底吴的粉丝们所无法设想的,这也许是个有些令人为难的问题,一种针对于这种问题的解答是:叛逆与崇拜不该被严格地放置在一组笨重的对立关系中,对吴底吴的无节制的热爱在常人看来是不够潮流的,但与常人的看法相背离又显得足够潮流,因此吴底吴的粉丝们认为他们不该回避自己的粉丝身份,无节制地承认并发挥这种身份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叛逆、个性与潮流。同样地,齐晓目告诉我们,吴底吴对其他事物的肆意点评对粉丝们来说是易于接受的,不过被点评者不该作出任何回击,否则他们将会见识到这一行为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这一行为之中潜藏着的危险性,吴底吴的粉丝们通常认为,这种行为是足够叛逆且有个性的,他们不必为这种行为作解释或寻找足够有说服力的注脚,因为他们足够潮流,因此可以抛开逻辑。 尽管齐晓目对我们说了这些话,但我们实在不得不抱着充沛的动力怀疑他的这番话,因为我们谁都没听说过吴底吴这样一个网名或名字,这更像是齐晓目为了博取我们本就脆弱的同情而随口编造出来的网名——尽管弹头向我们保证齐晓目所说的话具备一定的可信度,因为他认识这位名叫吴底吴的学者。但是,我们从来就不相信弹头对此所作出的任何保证——他总会抓住每一个常人难以发觉的机会来突显出自己优越的交际能力,不管你向他提出什么人的名字,弹头总会一边摸摸自己那张长满胡子的脸——他脸上的每个缝隙里都长着胡子,他眉毛上的胡子甚至和下巴上的一样多——一边大摇大摆地说自己和这个人交情深厚。尽管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但倘若你向弹头指出了这件事,他会立马告诉你,他的确认识一位拥有这个名字的朋友,每个到他这儿来找他的顾客都知道他在信口胡说,但他总是乐此不疲。 当时,我们像捧着孩子们家庭作业的目光敏锐的父母那样立刻就指出了这件事——也许吴底吴只是个被齐晓目用于行骗的粗劣借口,即使真有这么个人坑害了齐晓目,那多半也是因为齐晓目想赖掉他应当支付给吴底吴的那笔钱。可我们的训诫大概没能溜进我们那个痴傻孩子滞涩的耳朵里,弹头笃定的声音告诉我们,只有他能和齐晓目交流,因为只有他掌握了这一诀窍,而且他绝不会和别人——尤其是他的顾客慷慨地分享这一秘诀,弹头对慷慨以及它的同义词过敏,他对它们这个不断散发光芒的洁净大家族大感恶心。不过,我在私下里听说过有关这一技巧的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弹头从他的朋友那里学到了这门技术,他来自于某个全身心地研究导致齐晓目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美妙现象的团体。直到现在,我仍旧没能把弹头的来历查探清楚,当然,我也不必特意去那么做。如今,我几乎忘掉了齐晓目这样一个人,忘掉了弹头和他的独门技艺,我甚至忘掉了属于当时的我的那个在今天看起来有些难以理解的陌生、可爱、令我有些欣慰的动机——我们为什么要把齐晓目带到弹头那里去?也许那时候的我们只是想把他卖掉,这个略显歹毒但又不失安慰意味的念头曾经在我眼前闪现了片刻,但对我来说更有说服力的是——我们那时候只是想帮帮这个看起来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他投身其中的这一恶劣境况几乎让我们自己的双腿也开始变得颤抖无力起来。不过,随着我们的相处,我们发现这一切对他本人来说也许并不能算得上什么难以接受的末日与灾难,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我们虚伪且有限的善意已经在这个蠢笨的拖油瓶身上耗尽了自己的情绪,我们最终决定把齐晓目交给弹头——也许他立马就在这个决定成立之后死在了弹头的某个闪着金币光泽的主意下面,也许他现在还活着,不过我们当然不可能再见面,我自始至终都没能明白自己是否能在吴底吴和齐晓目编造出来的虚假的影像当中写上一个工整的等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如此大规模的执着的心力一门心思地倾泻到这样一个恐怕并不存在的形象身上,如果齐晓目还活着,弹头会怎样对待他呢?我几乎能想象得出弹头现在的样子——他总是那样,以改变为耻,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花衬衫,一面躺在被放平了的工作椅上,一面透过被擦试过的玻璃盯着对面那栋写字楼窗户里某些不断游移的影像,他把自己那只像刚从洗衣盆里冒出来的肥皂泡沫一样白净的手掌搁在自己的胸口那儿,隔着衬衫的纹理静静地感受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和富有节奏感的心跳,对他来说,要想找到和这件衬衫配合足够默契的裤子是件几乎无法解决的难事,他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那扇落地镜前尝试了几十种不同的选择,但那些选项里没有一个能在他这儿得到它们应有的分数。弹头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把两条腿挤在一起用以感受现在这条短裤的质感,它就和它的同类一样让他厌烦,唯一例外的是一条穿在他的一名顾客身上的裤子,它简直是这件衬衫的孪生姐妹或兄弟,弹头一眼就盯上了它,接着盯上了它的主人,那条裤子带来的波涛在弹头布满形形色色海洋垃圾的海岸边疯狂地回荡,在见到那条裤子之后,他立马决定要干掉这位客人,在这之前他还从来没让这样的想法骑在他的脖子上大吼大叫过,每一名顾客都能从他这儿捕捉到足够的美德——他只有在面对这些顾客的时候才是足够温柔谦逊、诚实可靠的。那几天里,弹头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的原则打断骨头扔进臭烘烘的下水道,不过可恨的是,那条裤子没给他打开下水道入口的机会,被那条裤子携带着的顾客只来见了他一面就彻底离开了他,他当时等了这条裤子足足一星期,为了不惊动那个看起来胆小又谨慎的客人,他为它沉默了整整一个星期。弹头完全没想到它会仓皇而逃,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那条裤子已经不知扎进了哪个混乱、危险的城市里,也就是说,他再也找不到它了。弹头为这条裤子立了一座简陋的墓碑,现在,当他穿上这件花衬衫的时候,他立马就会想起那条在他的大腿上迅速掠过的裤子,他本可以把它留下的,但是他没有,失去裤子的那天晚上,他把办公室里的空调遥控器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后,他因找不到空调遥控器而痛哭流涕。 没有人能抢走他的裤子,他只是被自己的原则按死在了摇椅里,每一个到这儿来的客人都不怀好意,他们要么想把自己的账单撕碎,要么想从这儿悄悄拿走什么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弹头知道是谁买下了对面那栋楼,是他的一位竞争对手,也是他曾经的顾客,当他毫无防备地对着这些看起来温和又阔绰的客人们放心大胆地敞开自己宽敞的怀抱时,弹头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受到来自于他们的那一桩桩狡诈阴险的非难。要他把这些惨痛的经历全部忘却是不可能的,少有的有效的方法是找到一条实用的发泄途径来缓解他心中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扭曲的愤怒,弹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如果哪一天他在失控的情况下向顾客发了火,那么等着他的一定是比应付顾客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为深远厚重的惩罚,只要想一想那种还未发生但的确有可能发生的剧变,弹头的情绪就随着那颗惊慌失措的心脏一起收向了胸膛内部,这股力道几乎将他的衬衫也朝深处牵引过去,即使是他本人也无法把它们拉回来。 来这儿寻求帮助的顾客总是拥有一副让他也羡慕不已的耳朵和喉舌,任何一点全无根据的蛛丝马迹和未经证实的残缺消息都会在他们中间迅速传播,假如有一天,他一不留神就把满腔的怒火喷吐在了某个顾客那张丑恶的脸上,那么不出半天,他的顾客们都会知道这件事,对他所从事的行业来说,这显然是个无可挽回的严重过错,再多的涂改液和橡皮擦都不能把它干净利落地抹掉,到了那个时候,如果真有那么个时候,他会失去现在正享受着的一切,比如这间办公室。他越是和他的那些耳聪目明的顾客打交道,就越是沉浸在和地下室里的那些废物们的交流之中,因而,它们当然成了他发泄的渠道之一,也许还是最重要的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好。 一股久违的来自地下室的召唤使他迫不及待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门冲出去,不过他必须克制住自己,慢慢地、稳重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去,门外有谁在盯着他,是他的某个图谋不轨的肮脏员工或是某个被竞争对手派来的可憎间谍,弹头准备先把自己正穿着的那条短裤换成长裤,他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把那条长裤从衣柜里取出来,也许有人在衣柜里藏了炸弹,要么那颗炸弹就藏在长裤的裤兜里,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也许他正穿着的这条短裤本身就是枚炸弹,他知道他们会怎样用炸弹来让他闭嘴,过去他在罗合城见到过它的产物——四处飞溅的碎片和声音,它的受害者临终前那道短促的惨叫声伴随着人们的流言极具感染力地留在了他的心里,他的精神在一定程度上被这道声音替代或者说侵占了。弹头从他曾经的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让他得以在狂乱的丛林深处站稳脚跟的生存技巧,但他并没有从老师们那儿学到他们死死地盯着叛徒的那一道道死气沉沉的目光以及他们粗糙、锋利、严肃的手掌,关于衣柜的一则传闻曾经在圈子内部广泛地传播过,那时候,它在弹头的耳垂那儿兜兜转转,惹得他浑身不自在,他简直想把自己的领子给扯烂撕碎,假如当时趴在他身上的那件衣服不是他最爱的衬衫的话,他一定会当场把它撕个粉碎,以此来为他的心智作一个强有力的证明,这证明如此有说服力,以致于倘若他当时真这么做了,那个把这则消息告诉他的朋友一定会把他当成和地下室里那些愚钝的东西一样纯粹的白痴。弹头想从这位朋友那儿打听清楚那个被衣柜里的爆炸物炸飞的家伙究竟被炸成了几块,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从这次事件的余波里侥幸地存活下来,即使他在今天的尾巴里沉沉睡去,即将到来的明天的呼噜声也会立刻令他从床铺上惊醒。也许他活不到明天的这个时候了,弹头心想,没有谁会好心地来救他,他也找不到什么宝贵的机会来向他曾经惹恼了的那些朋友、同事、老师们低头认错,他们不会接受来自于外来者的歉意,贸然的让步只会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接着等着你的不会是慈眉善目的谅解,大多数时候总会是一枚被设计成衣服形状的炸弹,往往会设计成你最喜爱的那件衣服的样子,为的是让你在习以为常的幸福和猝不及防的惊慌中展开一场不情不愿的分裂,这种经过精心设计的炸弹不会立刻把你送到世界的另一头或是某个黑漆漆的地方,它们让你身体的某个部分无助地躺在地上,它会为你播放一首近日里在短视频平台上最热门、最欢快的歌曲,你身边的亲人或同事在听到炸弹的爆炸声后被吓得到处逃窜,只有那么寥寥几个真正关心你的人壮着胆来找你,他们被猛地响起来的网络热门歌曲搞得哭笑不得,也许他们会变得更加糊里糊涂,也许他们认为这只是你开的一个玩笑,那阵爆炸声并不属于某个危险的炸弹,等这个无比关心你的人走到你那块还残留有一定意识的碎片旁边的时候,炸弹就不得不为你们送上第二次爆炸了,这次爆炸足够把你彻底送走,但你的那个朋友或同事或亲人则替代了你的位置,他或她的那部分残片和先前的你一样无助地躺在地上,只能孤零零地独自品尝死亡的阵痛和热门歌曲的欢快旋律,这个倒霉蛋一边尝试闭上自己的眼睛,一边等着下一个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的倒霉蛋的无辜干预。 弹头知道自己绝不能向他们求饶——这样做绝对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帮助。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想向他们献上自己最虔诚的悔过之心,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在弹头的再三请求下,他从他的朋友那儿得知了这个无辜的受害者的部分经历,她和他碰上的是一群人,那些人残忍地追上了她,就因为她给他们带来了一次不痛不痒的欺骗。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许是为了排解掉那种无处不在的紧张气氛,也许是她陷入了和弹头一样的绝望的沼泽里,她托人找了他们,说要为他们当年的损失加倍赔偿,并希望双方能重归于好。现在看来她不该这样做,尽管弹头此前也想这么做,他想和她做同样的事,即使现在也仍旧这么想,因为他们隐隐约约的追捕和断断续续的围猎已经要压断他那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了,其实,他已经托好了人去向他们求饶,也许和她找的是同一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如果不是他为了追逐那条裤子而错过了今天的会面,恐怕他和她将在同一天死在由他们制作出来的响彻整个大楼的那阵爆炸声里。弹头用一只手扶住衣柜的门把手,对着手里的那条长裤不停地喘着粗气,他觉得自己的肺里撞进了一台陈旧的空调,他战战兢兢地将脱下来的短裤搁在衣柜上,生怕它给自己带来一次崭新的死亡,弹头嘴巴里所剩无几的唾沫随着蠕动的喉结大口大口地落进他的身体内部,那些唾液几乎也要成了他的怀疑目标,没人能向他保证唾液一定不会转变成炸弹,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在不停变化,这就是他如此憎恶变化的原因,每一次变化都可能带来新的炸弹,下一次变化来临之时,他一定会死在这个再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里。来自于他的仇人们的炸弹把他围在了正中间,它们甚至连一道供他自由呼吸的缝隙都不肯留给他,一次次的担忧反而让它们朝他走近了一步又一步。我该怎样阻止他们癫狂的脚步?我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个能让它们暂停下来的让人感到幸福的按钮?也许他正要穿上的这条长裤也已经变成了一枚炸弹,那些探测仪根本没有用,那些破铜烂铁根本没办法把这些炸弹找出来,他当初听信了易普一的一番胡话,她将他一脚踢进陷坑之后转头就走,他连她的影子都还没看清就落入了昔日旧友的围追堵截之中。壮着胆子穿上衣服对他来说已经成了每天都要慎重考虑的最重大的难题,在前一天夜里,他往往要为明天的这一举动提前准备好可行的周密计划,或许他的这些计划都还远远谈不上周密,他是个已经被吓傻了的稻草人,只能目瞪口呆地仰起头望着那片恶毒又浩瀚的星空。 弹头过去在圈子里找过几个小有名气的术士,想要借着这种超自然的慰藉来安抚自己躁动的心灵,第一个来见他的术士叫长笋,长笋告诉他,在未来的那段日子里,他会和一具骷髅搏斗,在得胜之后,那些曾经困扰着他的一切都不会再成为问题了。弹头想让他把话说得更清楚些,清楚得能让他彻底信服并因此而安心放松地躺在办公桌后面的躺椅上再也不起来,可长笋不肯再多说一句话,于是弹头干掉了他。第二个被邀请过来的术士头上戴着硬纸箱走进他的办公室,她不肯告诉弹头自己的名字,于是弹头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干掉了她。他替这两个可怜人遗留下来的无生命力的人体模型举行了一场和两根尖利的木刺相衬托的婚礼,他们两个成了他办公室门前最为醒目的招牌,每个路过的员工都要对着他们两个评头论足一番。因为这件事,其他术士不敢来见他,弹头向他们保证此前曾发生过的事全是令人遗憾的意外,那全都出自于它一时的冲动和焦虑,以及一点点不可忽视的嫉妒之心。他大大提高了聘用价格,最后总算有第三名术士肯来为他指引未来之路,他一进门就被弹头给干掉了。术士们因此团结在一起,誓要把弹头从罗合城里除掉,他们双方最后在弹头的一位朋友的见证下握手言和,为了让这道弥合过的伤口释放出更加醒目的辉光,术师协会为弹头派出了一位声名在外的资深术士,弹头和这位名叫分仁的术士进行了短暂接触,确认了她卓越的工作能力之后,他才肯让她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 弹头从分仁那儿得知了他一年后的境况,到那时,他过去的那些朋友们终于找上了他,这转瞬即逝的解脱感并没能轻快地把他带去夏天烈日下由污水形成的游泳池里,弹头被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离开了他办公室里那张棕色的低矮桌子,从天花板附近垂落下来的粉色窗帘像是在风中跳动的为他送行的舞者,一年前分仁的预示让他躲过了这次本来在劫难逃的覆灭,他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他的员工和公司,分寸感和手下留情的美德永远无法和他们的名字产生关联,他抛弃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员工,而且还抛弃了那件被他视若珍宝的花衬衫,现在,他的秘书正穿着那件衬衫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们会把他的秘书当成他来处置,这样简陋的伪装仰仗分仁的咒语蒙蔽住了他们布满血痕的眼睛,他的秘书会替他而死,弹头不会因此而厚待这位忠心的员工那些即将丧失亲人的亲人,虽然他事前的确是向这位秘书如此保证的,弹头让每一个有机会面临这种选择的人的冲动和渴望一遍遍地在自己身上重演,他不得不除掉这位可敬员工的家人——用仿制的炸弹来完成这件极其卑鄙但对他本人来说相当崇高的伟业,怎样有说服力的理由能让他收回自己那双点燃引线的手?半年前他就已经向他们作出了预告,那一次,他的秘书邀请他同自己的家人们聚餐,弹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拿定了主意,他那不可摆脱的负罪感让他想把这个沉重的担子丢到分仁的肩上去——是她让自己这么做的,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就因为她提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建议他才会作好害死这一家人的下作的准备。他确实想这么告诉自己,但他懒得再这样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继续欺骗下去了。他要让秘书替他去死,在这之后顺便干掉他的亲人,这一切没什么别的原因,坐在这一家人的餐桌上之后,他就在心底对自己承认了,他只是为了保住自己那条在他看来比任何生物都高贵的性命才这样做的,那个来自于分仁的用于伪装的咒语并不能毫无后患地扯下他们眼睛前面的帷幕,他必须用这位秘书的亲人们充当缓解咒语副作用的补充咒文,弹头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必要,因为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分仁对他的试探或者说试炼,也许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是一个品行端正的老板——那种不会随意坑害自己手下最忠心的员工的老板,假如他按着分仁所说的话让自己的手掌像一团浓厚的乌云一样蛮横地笼罩在那无辜的一家人的头上,那么分仁立刻就会跳出来谴责他,说他并没有通过她精心设置的第一道考验,这次合作必须无条件地终止。可惜的是,事情并不这样发展,分仁从不开玩笑,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严肃、认真、敬业,所以,他这会儿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了——半年后他要为了自己这条命不留情面地干掉这一家已经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弹头靠在这家人为他准备的椅子上,打量着他们餐桌上的盘子边缘处的花纹,那上面的花纹和他办公室里那面镜子上的花纹有些相像,也许他们出自同一家制作公司,也许是他的秘书照着他办公室里的陈设订制了这样一批盘子——这看起来不太可能,除非这位秘书对他的仰慕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连他这样极端自恋的人都感到有些尴尬的程度。另一件让他感到不自在的事是,这把椅子与餐桌的高度似乎不太相称,他总要把头埋得更低些,这样才能让嘴唇碰到杯盘里的菜肴,他们为我新买了这把椅子,和另外几把表面略有划痕的暗沉沉的椅子比起来,这把椅子显然是新添置的,在前几次来的时候,他曾经注意过这把椅子吗?一个让弹头坐立不安的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死死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也许这把椅子是椅子形状的炸弹,它即将变化成那个注定要取走他性命的炸弹,他眼前这些看似无辜的人实际上是他们用以铲除他的冷酷无情的同谋,弹头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张开嘴巴大声喝骂,他感到自己那股按捺不住的冲动正汹涌地驱使着他把这一家歹毒的小人全部放倒在餐桌上,最终,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冷静了下来,这一过程有赖于分仁的帮助和保证,她对他的未来作了保证——他还不会死在这里,他不仅不会死在这里,即使在半年后的公司里,面对那些人的围堵,他也能靠着那段咒文和他可怜可敬的秘书逃出生天,接着独自一人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朝着这里血红色的方向回头。 一个大半张脸都长着胡子的男人坐在一把木制的椅子上,他朝其他几个人笑了笑,随后把勺子伸进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