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可长青否》 第一章 师徒初相见 竹叶萧萧声惊起了林中群鸟。 一袭紫衣穿梭在竹林间,女子头戴斗笠,薄纱掩面下的容颜,若隐若现。女子轻功了得,像是踏着纷飞的竹叶一般疾行,身后紧咬的是黑压压的一片骑军,马儿四蹄狠劲地蹬着地,马背上的士兵各个眼含凌厉,却依旧难以近身。 女子逃出竹林,来到一片空地上,突现的日光透过薄纱刺痛女子的双目,可她无暇顾及。突然,她停了下来,有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止般安静,而后女子缓缓从剑鞘中抽出长剑。骑军见状,竟毫不心急,缓缓逼近女子。 “赵秋岚,这悬崖之下是一片荒地,你若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倒不如乖乖的跟我回去,或许陛下还能……哦,我忘了你父亲赵珩通敌叛国,陛下早已判你们赵家满门抄斩,你已经没有活路了。”说罢男子嘴角上扬,眼神凶狠地锁着赵秋岚。 说话男子姓许名玮,是奉当朝皇帝刘宣祚的命令前来捉拿赵氏余孽,皇帝只是下令捉拿归案,可许玮显然已动了杀心。 赵秋岚在听到“通敌叛国”这四个字的时候,持剑的手,因太过用力而抖动。许玮话音刚落,赵秋岚便持剑刺出,刀刀刺马,士兵顿时惊慌跌落,失了优势。 赵秋岚生于习武世家,其父赵珩是立下战功无数的镇远大将军,从小跟着父亲习武长大,武艺自非常人能比,但是寡难敌众,几个回合下来,血已浸透了衣裳,如红莲绽放。再也支撑不住的赵秋岚单膝落地,立剑苦撑,许玮见状扔出长矛,夺了赵秋岚手中的剑,重力将赵秋岚带到悬崖边,微支起前身便可看见万丈悬崖,赵秋岚冷哼一声,转头望向许玮,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片刻之后,缓缓站起身,漠然地闭上双眼,身子前倾便坠入深渊,他赵秋岚就是摔死也绝不落入奸臣之手。 “剩下的人,下崖寻找尸首,务必确保赵秋岚已死。” “是。” 灰狼正啃食着一只野鸡,突然像听到了什么声响,警觉的抬起头,又转头望向身后,在灰狼的身后坐着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蓬头垢面,却遮掩不了极富灵气的双眼,身上的衣物应泥垢已完全看不出本色,颈上缺挂着一枚洁白无瑕的玉坠。小姑娘似乎读懂了狼的意思,朝声音的源头走去,狼则跟在她的身后。 赵秋岚在跌落悬崖的时候,腰被悬崖上的树枝割伤,但也正是这树枝才救了她一命,昏迷之中赵秋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她的手,神情恍惚间看到一个小女孩望着她,随后又是无尽的黑暗。 女孩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相似的外形,女孩静静的看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有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很久之前,周遭也有很多人围着自己,只是现在只有一匹狼朝夕相伴。很久之后,女孩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孤独。 女孩将赵秋岚背在背上,朝深山中走去,临走时女孩朝狼低嚎几声,示意狼继续去寻找食物。 许玮的手下赶到时,女孩已经带着赵秋岚走远了,手下们发现赵秋岚血迹附近有狼的脚印,又在山中听到了狼的嚎叫,便认定赵秋岚已被狼吃的一条骨头也不剩。暮色将近,士兵们谁也不敢继续在林中搜寻,便快马加鞭回去禀报了。躲在大石旁的狼看到士兵离开后,便朝女孩走的方向跟去了。 虽然女孩年纪尚小,但因为从小和狼生活在一起,力气自是比同龄小孩大上许多,但因为赵秋岚比女孩个头高出不少,所以女孩的步伐还是走的十分艰难。赵秋岚伤的很重,一不小心伤口就会撕裂,流出更多的血来,女孩的背被汗和血打湿,但却从未有过放弃的念头。说来也奇怪,女孩本能的反应就是救她,也许是善良的本性还未磨灭。 到了山洞,女孩拨开洞口的杂草,将赵秋岚慢慢放下,平躺在草垫上,从石堆背后取出来许多不知名的草药,女孩连这堆草药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每一次受伤时用这些草药敷在伤口上便可慢慢愈合。女孩和狼群在深山生活的这么多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所以常常会备些草药在洞中。女孩用石头将草药榨出药汁后敷在赵秋岚的身上,因为疼痛,赵秋岚闷哼了一声,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上药,疼痛让赵秋岚精神愈发清醒,但是全身的力气只够支撑她微睁双眼,她打量着周遭环境和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突然,赵秋岚看到女孩颈上的玉坠,瞳孔微震,铜币大小的羊脂白玉中间盘着两朵金镶梅花,她认得这玉坠!赵秋岚抬手想要去触碰这玉坠,但手还未抬到一半,便因伤口撕裂疼痛昏了过去。女孩对赵秋岚的举动疑惑不解,却也好似明白她在看着自己身上这枚玉坠。女孩在此之前从未认真的看过这枚玉坠,也并不知道这玉坠从何而来,好似自己一出生便已经戴在身上了。女孩没有多想,继续给赵秋岚的伤口上药。 “许大人,小的们到了悬崖底下后,虽没有发现赵秋岚的尸体,但留下来许多血迹和狼的脚印,又亲耳听到了狼的嚎叫,所以小的们认为,那赵秋岚定是已命丧虎口。”许玮此时正云淡风轻地写着诗文,仿佛只是在和人谈经论道。 “你们有谁亲眼看见她被狼吃吗?”许玮停住笔抬头问道。 “没……没有” “只要我没有见到她的尸骨,她在我这儿就还是个活人,就还是个隐患,明天继续给我搜,我就不信狼会把她吃的连片衣料都找不到。都退下,别打扰我练字。”虽然说是要练字,但沈玮的心绪却难以平复,他总觉得,赵秋岚没有死。 女孩坐在洞口看着夜空,灰狼伏在女孩身旁,夜晚的洞口风很凉,女孩将所有能挡风的草都堆在了赵秋岚的身上,自己则依偎着灰狼看着月亮慢慢进入梦乡。 女孩还不知道的是,一个月以后他会拜这个女人为师,还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小川。 第二章 智斗鸣鸾鸟 我叫小川,小时候我都是和狼群生活在一起,后来我救下了师父,就和师父生活在一起搭建的小院子里,远离了狼群,只是时不时和狼兄一起玩耍。 我的名字就是我师父取的,师父说因为我脸上的三条血痕像一个川字,所以取名小川,这血痕是从前同恶狼抢食时划伤的,不过现在师父已经将我的伤治好了,师父不仅会医术,还能教我武功,那些恶狼啊再也不敢欺负我和狼兄啦,所以在我的心中,师父简直是无所不能。 师父也有自己的名字,叫秋岚,我特别喜欢她的名字,可是师父不让我这么唤她,她说这样会让她想起一些难过的事,我问她是从悬崖上落下来的事吗?师父没有说话,可是我在她的眼底看见了悲伤。 我还记得自那件事以后,接连好几天都有人前来搜寻师父,我在那些人身上感觉到了杀气,便将师父藏在山洞中,让狼兄吓走他们,这法子奏效的很,不出几天就再也没人敢来了,我曾经问过师父那些人为什么要伤害她,师父不愿告诉我,我不想让师父难过,于是我便不再多问,听她的话只叫她师父。 师父说我十五岁了,我大约就是这个年纪,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师父就把她遇见我的那一天当做生辰,就这样我已经吃了三碗师父做的长寿面了,每次过生辰,我就会缠着师父给我讲深山之外京城的事情,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师父越给我讲我就对外面的世界越向往,可是师父不许我出山,师父巴不得我就天天呆在这小院子里哪儿也不去,我就只能每天像这样在小溪边玩儿玩儿水,捡捡石头,可是我真的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师父口中京城的夜晚有各种漂亮的灯笼,还有好吃的糖葫芦……啊,阳光暖洋洋的真舒服,我……我好像有点困了。 小川靠在小溪边的大石上打起了小盹儿。不一会儿,闭上眼睛的小川好像嗅到了什么香味,从前同狼群生活在一起,使得小川的嗅觉异常灵敏,小川反应过来是饭菜的香味,是师父叫她回家了。 师父和小川坐在院外的饭桌上吃饭,小川大口吃着饭菜,可是师父仿佛有心事一般,没怎么动筷。 “师父你又要走啊?”小川抱着饭碗闷闷不乐地撅起嘴,满脸写着别扭,虽说小川已经习惯了师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独自出山办事,但是每次想到只有一个人待在山里就觉得苦闷,从前自己也是一个人,但是自从师父出现之后,小川就再也不愿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了。 “我这次与以往不同,来回……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师父也似有些不忍心地看着小川。 “什么?一个月?”小川惊的从饭桌上跳起来,师父之前每次离开最多不超过五天,这次居然一去就是一个月,小川显然不乐意。“师父,你就带上我,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个月吗?师父……师父……”小川蹲在师父身边,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小狼崽。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就把我教给你东西好好琢磨琢磨,卧房的书案上有我抄写的诗词,你可用来临摹,每天早上的晨功也不可荒废,我会让鸣鸾督促着你的。”师父的回答无异于直接忽视了小川的请求,小川抬头望着树上那只叫鸣鸾的画眉鸟,做出一个厌恶的鬼脸。这画眉鸟身形娇小,可是却聪明的紧,有一次师父出山办事,小川就想逃出山去外面玩儿,刚踏出深山一步,就听见鸣鸾的叫声,响彻山谷,两个时辰之后,小川就被师父抓了回来。 午饭过后,师父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青色缎裙,黑发盘束成顶心髻,只一玉簪点缀,便已将优雅与英气极致发挥,简单收拾行囊后,师父侧跃上马准备离开。 师父回头只看见树下背对着的小川温柔的说:“小川,师父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川摆弄着花花草草,没有回答,其实并不是在生师父的气,而是小川怕自己转过身,会让师父发现自己在偷偷哭鼻子。师父见小川肩膀一耸一耸的啜泣也眼眸低垂,舍不得分别的不只小川一个人。师父踌躇了许久,还是骑马离开了。 听到马蹄声,小川还是忍不住站起转身,小跑到院门口大喊:“师父,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小川抹着不断从眼眶里涌出的泪水,远处的师父欣慰的笑了,不过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因为她明白,这次出山她要面对的事情将是严肃而危险的。 小川回想起师父教的诗文中很多都有描写离别思念之苦的,可这是小川第一次真正理解到诗文中的伤感。 师父走的第二天,小川已经百无聊赖,小川想和那鸣鸾沟通,师父虽不让自己出去,那可以蒙面乔装,不让别人认出自己,这不就成了吗,可那鸣鸾毕竟不是神兽,任凭小川怎么描述它也不懂。 软的不行,小川也想过硬办法,无论是自己上树捉鸟,还是让狼兄猎鸟,每次快要碰到鸣鸾时,它就灵敏的飞走了,一会儿飞回来的时候还不忘得意的鸣叫嘲笑,小川这一上午的时间就花在和鸣鸾斗智斗勇上。 “这鸣鸾怎么这么狡猾啊,唉,我看我这个月注定要困在这深山之中了,白忙活一上午,肚子都饿了。”小川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突然,小川坐起身,嘟囔着:“饿了……哈哈,我有主意啦!” 院子里师父养了一些鸡,小川拿着一碗黍米准备喂鸡,小川一边喂鸡一边偷偷瞟着树上的鸣鸾,鸡喂完以后,小川正准备回屋,可突然脚下好似被绊住似的,整个身子就直挺挺的摔了下去,“啊!”伴随着一声吃痛的叫声,小川整个人趴在了地上,手里的米碗砸的粉碎,小川背对着鸣鸾偷笑着爬起来,“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师父知道了肯定会惩罚我的,我得赶紧收拾干净。”说着便小跑进屋。 鸣鸾看着地上撒落的黍米,想要飞下去啄食,可它非常谨慎,左顾右盼了好久也没有行动,一旁静待的小川抓耳挠腮。终于,鸣鸾再三确认后飞到黍米旁准备进食,此时只见天空落下一张渔网,将鸣鸾网住动弹不得,“成功了哈哈哈哈,我终于成功啦!”小川站在屋顶上欢呼。 京城,小川我来啦! 第三章 乱世逢君子 如果不是置身于赵国京城街头,小川绝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繁华的地方,街道两旁酒肆林立,叫卖吆喝声从街头穿透人群传到街尾,街道中央车水马龙,当真应了那句“宝马雕车香满路”。 买冰糖葫芦的小贩一句“公子,让让路”才把小川拉回现实,“啊?……哦不好意思啊”小川显然是还没有适应自己男人的身份,偷偷拿了师父衣柜里的素色男装换上,又将眉峰描的凌厉之后,女儿家的秀气已经减了七分,再加上小川的五官本就清晰而立体,身形不似闺中小姐那般娇小,常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女儿身,唯一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就是小川的双眼,灵动的柳叶眼带着些许女人的媚意。 小川被一家簪子铺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只簪子小川拿着端详了许久,银簪整体由多层白色桃花花瓣组成,蝴蝶样式的流苏灵动摇摆,桃枝处点缀柔和光泽的珍珠,典雅别致,小川记得,师父最喜欢的花就是桃花,每年春天,小川都会在早晨修炼晨功时采些桃花枝插瓶放入师父卧房中,师父每次瞧见都会欢喜,慢慢的,桃花也变成小川最喜欢的花了。 “哎哟,公子您真是好眼力啊,这银簪纯手工雕刻,上面点缀的啊都是南海珍珠,本店只此一只啊”老板将小川对银簪的喜欢看的是透透彻彻。 “老板,这簪子多少钱啊?”小川看的出这簪子价格不菲,可又觉得与师父极为相配,便鼓起勇气询问。 “四两。” “什么?一只簪子四两!” “公子啊,这四两银子买的心上人的欢喜,怎么算都不亏啊!” “我……”小川刚想争辩又看了看自己着的一身男装,便放低了声音小声的问:“这四两有些太贵了,能不能……” “去去去,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老板直接将小川赶离了铺子,小川见老板毫不让步,也只能悻悻而归。 “哼,这年头,还真有人想不花钱就娶老婆的。”老板咂咂嘴,继续吆喝着其他路人。 禁卫军巡城整齐的脚步声压低了集市的喧嚣,楼上的姑娘们倒是笑出了声。 “啊啊啊,你看,是叶将军啊!你说他刚才是不是在看我啊……” “人家叶将军巡城一丝不苟,才不会看你呢,何况你有什么好看的吗?” “你!你之前辛辛苦苦煲汤送给叶将军,结果人家想都没想就赐给了手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两位小姐争着争着险些要打起来。 小川虽还没有见着两位姑娘,可是这有趣儿的话既然已经传到自己耳朵里了,当然也想一睹这叶将军的真容。 如此喧嚣之处,此时却有人在暗地里悄悄吹着笛子,那笛声好生奇怪,毫无音律,却又似若隐若现,围绕耳旁。 “谁在吹笛子啊?这么难听。”小川捂了捂右耳,觉得有些晕眩,小川发现身边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难道只有我听得见吗? 突然,人群之中,有一个人突然倒下,胸前一片血红,左胸腔空无一物,他的心脏被人整个掏出了!霎时间人群中哭喊尖叫声连成一片,人群四处逃窜,只见一披头散发的壮汉,将心脏砸在地上,面目狰狞的又冲向人群,仿佛一头入魔的凶兽。 一位妇人被脚边血肉模糊的心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凶徒正慢慢逼近,眼看妇人在劫难逃,小川猛地一个箭步冲到妇人面前想将其推开,可凶徒的手已经朝小川背部伸出,不可能避开。 “铛!”刀剑碰撞声在小川背后炸开,有人将这拳硬生生地接了下来,重力将凶徒右手弹开,连同整个身子都朝后倒去,被迫后退了好几步才吃力定住,这凶徒的每个指甲居然都套上了铁钩,怪不得能直接将人掏心。受挫的凶徒显然是被那人激怒了,怒吼着冲向前,可那人还是快他一步出剑,小川甚至还未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两人已交战纠缠在一起,小川反应过来后急忙拉着妇人逃到小巷躲藏起来,小川不知道的是,那妇人一直盯着小川的玉坠若有所思。 “公……公子!”等妇人想叫住小川时,小川已经走远了,妇人手无缚鸡之力,不敢贸然冲到街上去寻,只能作罢。 小川之所以走的那么急,是因为在将妇人藏到街口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从街尾走出,手里还拿着类似于竹笛之物,便追了上去,连追了好几条街,一个转角之后那人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小川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按常理来说,小川的追踪功夫不一般,怎么可能一下子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小川有些丧气,可是突然想起街上还有人在厮杀,便赶紧寻路返回。小川走了以后,有人从树上跳下来,盯着小川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凶徒虽然蛮力十足,但是一招一式都因被激怒而显得十分混乱,那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借力使力,将力量凝聚在剑锋加倍返还给凶徒,几个回合下来,凶徒已遍体鳞伤跪倒在地,小川赶回来时,那人正端剑直指着凶徒,此时小川才看清那人,八尺身长外裹着一袭戎装勃然英姿,脸如天然雕刻般棱角分明,一双剑眉下却生出标致的桃花眼,给硬朗的五官多填了几分柔和,可这柔和却是小川臆想出来的,因为此时那人眼神锁着凶徒,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已然杀红了眼,不过很快就将杀气收敛的一分不剩,收起剑来命士兵将凶徒制服带走,可谓是将“收放自如”四个字刻画的入木三分。 此人正是禁卫军统领叶将军,当朝皇帝刘仁瑾身边的重臣之一。小川蹲在柱子后面望着叶将军,就像是一匹小狼仰望着站在山巅的狼王。 “把那个可疑之人拿下!”一个士兵冲着小川喊到。 “什么?我……我可疑?”还未等小川反应过来,一群士兵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你看清楚点好不好,刚才我明明救了人!”小川最不喜欢被人冤枉,小时候师父冤枉自己多吃了一碗饭都会争辩,更何况救了人还被说成是可疑之人,小川可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救的人呢?”其中一个士兵显然是不相信小川的回答。 “她……她应该还在那里,我去把她喊过来……”小川说着就想往人群外面钻,可挡在小川面前的人墙没有给小川一丝往外钻机会。士兵扣住小川肩膀,可小川灵活的一个转身竟反将士兵左臂死死扣住,“啊!”那士兵疼得叫喊起来,将其放开后,那士兵一声喝断,不甘心地朝小川压去,交手了几拳,小川一直处于进攻的优势,最后一拳,小川看出了他出拳后的破绽,左脸毫无防守地暴露在小川面前,小川看准时机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住手!”叶将军呵斥道。 此时小川的拳离士兵的脸就只有一寸远,却因为叶将军的一声住手就停留在空中。 “这人刚才确实救了一位妇人,我亲眼所见。”叶将军看了一眼小川,平淡的说。 小川放下拳头,面对着叶将军,却不知道该看那里好,就只能低着头,小川恍惚间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叶将军的目光,那一瞬间,仿佛小川的眼里就只看的见叶将军一人。 “刚才冤枉了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恕罪。”叶将军刚才心底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自己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先赶快用言语掩盖过去。 “哦,没……没事儿,是我自己在那儿凑热闹才会让你们误会的,是小……哦不,是在下唐突了。”小川模仿叶将军的手势作揖。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叶将军说着便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小川张开手臂拦在叶将军面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后又赶紧放下,靠近叶将军悄悄的说“叶将军,我想问一下,宫中的侍卫每个月的俸禄多吗?” 叶将军觉得这问题有些好笑,笑着说:“普通侍卫每月三两,我手下的禁卫军每月五两,刚才看公子的身手不错,怎么,公子有兴趣?” “就你还想当禁卫军,也不看看自己,哪有一点士兵的模样。”刚才吃了败仗的士兵嘴上却不想输的嘟囔着。 “我这模样怎么了。我这模样不也把你打的落花流水吗?”小川不饶人的反怼了回去。 旁边的士兵都悄悄笑出了声,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叶将军都有了掩藏不住的笑意。 “一个月五两,那我岂不是一个月就可以给师父买银簪啦,还剩下一两呢!”小川小声地打着如意算盘。 “公子说什么?” “没,没什么,那怎么才能加入禁卫军呢?” “这个月十八号,也就是后天,就是禁卫军选拔的日子,你若有兴趣,就来试试。” “谢谢叶将军告知!”小川目送着叶将军的队伍离去,激动地挥手告别。 “叶将军,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川朝着叶将军的背影喊道。 “在下叶青梧。”嘴角闪过的一丝微笑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四章 野鸡变凤凰 虞国王殿内跪着一名女子,朱遒拿着一颗葡萄塞进嘴里,仿佛殿中无人一般自顾自地写着书法,一个“谋”字落成之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女子。 “命其他人都下去。”朱遒将字纸托起,拿在手上端详。 “是。”太监领着宫女们出殿后缓缓的关上了殿门。 “平身。” “谢皇上。” “你看朕这个字写的如何啊?”朱遒将字纸提起,朝女子问道。 “字如人名,遒劲有力。”女子淡淡的回答到。 “你可知道当年朕为了能配的上先帝赐的这个‘遒’字,可谓是煞费苦心啊。”朱遒自嘲地笑了笑。 “只不过朕现在需要煞费苦心的早就不单单是这书法了,而是整个虞国。”朱遒将字纸递给了女子。 “皇上只管吩咐民女便是。” “若朕所料不错,此时赵国街头应该已经闹出了不小动静。” 女子的神情,似是完全意料之外。 “朕没有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又所牵连,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朱遒拍了拍女子的肩膀。 “下月初我将会传信于赵国王宫,献上我朝公主,请求两国联姻,你要做的,就是在路上劫杀公主花轿。”女子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盯着朱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两国交战,不可无由而起,朱遒此番自导自演,便是打的这个算盘。一旦虞国公主在赵国境内出了事,虞国起兵讨伐也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士气大增不说,还能赢得好名声,一石二鸟之计,朱遒可不愿轻易放过。 “当然,凤凰朕是舍不得杀的,不过这野鸡,自然得心应手。”朱遒凑近女子说道。 “来人,把于姑娘带上来。” 太监领路,两个壮汉押着一位姑娘进入殿内,此人正是醉生楼名妓于姗姗。 于姗姗面色苍白,刚踏进殿内便跪坐在地,未施粉黛就足以见得是个骨相美人,一身素衣更填了几分楚楚可怜,虽是入狱,可身上竟没有一丝伤痕,可见朱遒思虑深远。于姗姗是因为谋杀罪名而入狱的,作为醉生楼的艺伎,于姗姗向来是卖艺不卖身,一手琵琶技艺出神入化,自然有不少公子哥豪掷千金只为一曲,只是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哥坏了规矩,不听老鸨阻拦,硬是想要将于姗姗强占了去,于姗姗虽为风尘女子,可也不甘如此受人凌辱,挣扎间竟用刺绣剪子刺入了公子的背部,那刑部尚书家的公子并非练家子,禁不住伤口折腾竟一命呜呼去了,那刑部尚书虽自知理亏,可毕竟是自己独子,愣是让于姗姗判了死刑才肯罢休,于姗姗自知无权无势,只字未争心死入狱,两日后便是问斩之时。 “朕不是交代过在狱中要好生伺候于姑娘吗?如此美人怎得这副模样?” “回皇上,于姑娘在狱中未受半点皮肉之苦,且每日饭菜都好生伺候着的。只是这于姑娘恐怕是不习惯狱中环境,身子一天天愈发消瘦了下去,奴才们也没有办法啊。”太监有模有样的答道。 “毫发未损,甚好。” “你知道朕为什么找你来吗?”朱遒突然蹲下,吓得于姑娘身子颤抖,紧皱的眉头下是一双恐惧的双眼。 “不……不知。”于姑娘低头回答道,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朕想请你帮一个忙,你可愿意啊?” 于姑娘战战兢兢地抬起眼,望着朱遒没有回答。 “你若答应,就能以公主的身份风光大葬,你若不答应,后日牢狱后院里的狼狗食槽,就是你的归宿。朕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朱遒用不容反抗的眼神盯着于姗姗。 于姗姗苦笑了一声,悲痛地闭上双眼,整顿情绪后缓缓跪拜说道:“民女于姗姗谢皇上成全。”一滴泪落在地板上,连于姗姗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欢喜还是悲伤。 “将于姑娘送去偏殿好生梳洗,这几天的吃穿用度通按公主标准,若有怠慢,朕必纠。若于姑娘哪天想不开要寻死,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便一个也不留了。” “是。” 于姗姗离开后,殿内只剩下女子和朱遒。 “朕的意思你已知晓,该怎么做你也心中有数,我会调一批人手助你成事,不要让朕失望。” “是。”女子坚定的回答道。 “退下,好生准备。” 女子转身离去,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记住,你所求亦如朕所求。”女子侧耳听后坚定地朝外走去。 朱遒看着女子的背影,淡淡地说道:“赵秋岚,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于姗姗泡在浴桶内,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眼底死一般的寂静。于姗姗本想寻死,可是一进偏殿便看见了自己在醉生楼的贴身婢女葵儿,原来朱遒的一句“宫女太监一个不留”是在这儿等着自己。于姗姗笑了,笑自己生如蜉蝣,笑自己命如蝼蚁。她一头埋进水中,脑海里全都是醉生楼当日的场景,拒绝、反抗、最后将剪子插入背中……于姗姗突然从水中探出,脑海里只有三个字:不后悔。不论是保全清白杀人还是成全朱遒的计谋,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运。命已定,不能改,既知生如蜉蝣,就该接受朝生暮死。 梳洗好后的于姗姗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抚摸着满桌刚送来的珠钗首饰,突然觉得这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未能和一个人好好的道别。于姗姗拿起桌子上的一对翡翠耳环,轻轻的抚摸着,这是于姗姗入狱前唯一随身的东西,价值虽比不上任何一件御赐的首饰,可在于姗姗心中却是最珍贵的东西。 “葵儿,那拿笔和纸来。” “是,葵……奴婢这就给您找纸笔去。” 墨笔吸足墨汁,纸张铺开后于姗姗却不知如何下笔,思虑良久以后只写下寥寥数字就将信装进了信封。 “葵儿,你帮我将信送至西街霍宅霍清公子手中,记住,不要让他发现你。” “奴婢明白了,于姑娘放心,信我一定送到。”葵儿真切的望着于姑娘说道,葵儿明白,在这宫中,唯一能陪伴于姑娘的就只有自己了。 葵儿借宫女出工采办的由头偷溜出宫,将信夹在门缝中,轻扣门几声后快步逃到旁边的草丛中,见门童拾起来信才离开。 “霍公子,有一封给您的信,却没见着那送信之人。”随从一五一十地向霍清禀报。 霍清自从听闻了于姑娘入狱一事就整日奔波,想尽法子想要救出于姑娘,无奈自家只是做茶叶生意的茶商,和官府并无太深的交情,更别说能找到敢公然与刑部尚书对抗的官员,可霍清从未放弃,直到一纸死刑告示贴出,霍清彻底绝望一病不起,至今连于姑娘一面都未曾见到。 “可知……咳咳……是谁人所写?”霍清吃力地问道。 “信封左下角写着于姗姗书。” 霍清听到写信人是于姑娘时,突然从床上撑起身子“快,快把信给我!” 霍清颤抖地打开信封,抽出书信,只见信上写着:吾此生有幸,得君垂爱,望君觅得佳人,从此勿念。 第五章 兵者诡道也 还未及辰时,宫门外已围的水泄不通,对于从文专心准备科举的学子来说,这一日与寻常并未有所不同,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今天也许就是将来光耀门楣的开始。 赵国在几年前也同别国制度一样,禁卫军都从家底殷实、受赐有爵位的富豪权贵中选拔,直到镇远大将军叶舒林之嫡子叶青梧成为禁卫军首领后,这规矩就变了,凡是赵国青壮男子,无论家世出身,皆可参加禁军选拔,且由叶将军亲自选拔。此规定一出,百姓纷纷叫好,对叶将军更是爱戴有加,也让赵国流传下不少忠臣护主的佳话。 可这规定也不是人人瞧了都欢喜,那些富豪权贵之子本可以安安稳稳的谋个职位,可如今却要通过层层选拔才可谋职,能通过选拔的自然相安无事,可那些没通过的统统将气撒在叶将军身上,写信辱骂皆是常有,更有甚者拿叶将军禁卫军统领一职说事,认为他能坐上这位子全都是其父亲之功,便上门挑衅,结果一个二个皆被打的连连求饶。坊间流传,上门挑衅的人在院子里就会被叶将军拦下,院门也不关,百姓纷纷挤在门口看热闹,因为不久之后就会看见一个倒霉蛋被叶将军直接从院子中被踹出大门,一句“关门”就此送客,连瞧也未瞧上一眼。等百姓热闹都看的厌烦了时,敢上门挑衅的人也少了,这个规矩也就这么立下了。 “麻烦让……让一下啊……”小川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就看见前方已然排起长长的队伍了。 “这参加的人数是一年比一年多啊,要不我也试试?”其中一个路人说道。 “得了你,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劈劈柴,难不成你想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啊。”另一个路人不屑的说。 小川虽是这么听着,可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却也认为此话不尽然也。 “唉唉唉,那边那个,要选拔就过来登记!”声音朝着小川传去,小川愣了一下便小跑过去。 “姓氏名字。” “小川” “姓什么?” “姓……我……我就叫小川啊?”小川突然想起师父的名字,灵机一动。 “我姓赵,叫赵小川。”书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师父姓赵,那我应该跟着师父姓,小川暗自心想到。 登记完名字的小川就到前面的队伍排队了,小川探出头望着前面的长队,估摸着大约有八十余人,小川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登记排队,等了接近一个时辰之后,便正式进入比武场选拔。 刚踏入比武场,小川就看见叶青梧坐在比武看台的中央,冷傲孤清却又神情严肃,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不可直视的强势。小川心里面不自觉就紧张起来,以至于差点连叫自己的名字都未答应。 小川环顾四周,这选拔往少了算也得百余人,一个一个的测得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啊? 等到有人从比武台上摔到自己脚边时,小川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选拔的第一轮采用双方对战制,武器剑、刀、戈、戟、斧都立于架上,双方选择好武器后就可开始,不限时长,不限武种,直至一方倒下或投降,比武方才结束。从比武开始到现在,小川未见一人毫发无损走出,断手断脚已属幸者,被抬出宫门的比比皆是。虽然小川跟着狼群生活时,这样残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可当小川看见这样的事发生在人身上时,还是不禁有些震惊。如此快速的选拔方式,很快就轮到了小川。 “下一组!” 小川稳重地走上比武台,眼神直盯着对手,那人生得面圆耳大,身长八尺,一腮胡须显得十分粗犷。小川记得师父说过,比武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对手的模样对小川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因为小川在潜意识里只把对手看做一匹狼,可在外人眼里,却都在为这个瘦弱的小可怜祈祷。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小川话音刚落,就引得对手和台下的人哄堂大笑,连看台上的叶将军也眼含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川。 “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小川不解的嘟囔着。 “费什么话,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等会儿怎么向爷爷我求饶。”对手一脸狂妄地说道。 小川只是笑笑,并未生气,她知道,轻敌就是对手露出的第一个破绽。 “请双方挑选兵器。”士兵高声喊到。 小川径直走到剑的面前,刚要伸手,竟被对手抢了去。 “你!”小川有些被激怒了,但是确实是他先拿到的,只能吃了哑巴亏。 “我先拿到自然是我的,若你实在没有可用的兵器不如就此投降,也少受些皮肉之苦。”对手嘲笑着说道。 小川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兵器,除了剑,其他的兵器小川很少接触,若临时更换不称手的兵器反而将自己置于劣势,左右权衡之后,小川有了决定。 “小生请求不使用兵器对战。”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大抵都是在说小川年轻气盛,不爱惜性命之类的。主持选拔的士兵也十分为难,毕竟,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碰见。 “准!”叶青梧看出了小川的心思,下令允了小川的要求。其实早在小川走上比武台的时候,叶青梧就认出了小川是当日巡城时认识的那位公子。 “聪明。”叶青梧小声的说了一句,嘴角是受不住的笑意,仿佛知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事实证明,小川赌对了。对战了几招后,小川明显的发现,那剑根本就不是对手顺手的兵器,对手用剑只是为了让小川使其他的更重的兵器,从而降低小川的速度和灵敏度,可对手万万没想到小川没有中招,反而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对手慌张以后运剑更是毫无章法,可对手力量不可轻视,再加上刀剑无眼,差点就要刺向小川颈部时小川用力一挡,划伤了肩膀,小川吃痛闷哼一声。 前面小川为了摸清对手的套路一直以防守为主,手臂受伤以后小川意识到持久战斗不是方法,必须转守为攻。小川故意露出伤口吸引对手攻击,对手出剑直指伤口时,小川看准时机手砍其臂,转身用肘攻击对手下颚,“咣当!”剑随声落下,小川飞速将剑捡起,直指对手喉间。 “大侠饶命!大侠……求你饶小的命……大侠。”说着那人就跪了下去。 小川并不是噬杀的人,既然胜负已分,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缓缓地将手中的剑放下了。 “啪,啪,啪。”叶青梧的鼓掌声划破了平静,小川仰着头得意地朝着叶青梧笑着,似是人间最迷人的烟火,美的动人心魄。 “此局,小川胜!”台下的人听到这声音才从惊讶中抽身,纷纷鼓起掌来。小川一激动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也随着人群欢呼起来。 “原来,你叫小川。”看台上的叶将军看着小川淡淡的说。 第六章 官粮不好吃 第一轮选拔之后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小川很庆幸自己留了下来,想着刚才上一轮的惊险,小川只觉得心有余悸,若那对手并未使诈,而是堂堂正正的和小川斗上一斗,自己并未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胜他,小川还来不及细想,第二轮选拔已经开始了。 叶将军和主持选拔的士兵们带着剩下的人来到射箭场。 “第二轮选拔主要是考验各位射箭的功力,在禁卫军中当差,若遇歹人距离较远,射杀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射箭的本领自然至关重要。选拔规则很简单,三只箭,三个靶,均射中红心者才可通过。” 听到规则以后大伙儿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有人苦恼射箭并非自己所长,有人暗叹规则太过严苛。小川听到这规则本来十分喜悦,在深山中猎鸟射鹿的本事是日日修炼,早已炉火纯青,可小川看了看右臂上的伤口,未免又有些担心起来,只能暂时撕下衣裳边的布料简单包扎一下,看能不能撑个一时半会儿。 第二轮选拔已经过半,可通过的人确实寥寥无几,第一轮的选拔已经让许多人精疲力尽,小川也不例外,手臂上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血止不住的从袖口滴落。 “皇上驾到!”一声高喝从背后响起。 还未等小川反应过来,周围的众人皆行跪礼,小川只能模仿着其他人跪下行礼。 “平身。” “谢皇上。”小川起身后就看见一人明黄色长袍着身,虽只有不过三十岁的面庞,可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小川久居深山,以为皇帝皆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形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今日一见,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意,如此年纪就已是一国之主,实属难得。 “叶将军,朕听闻今日禁卫军选拔,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没打扰你们。”刘仁瑾语气温和,似是在同好友寒暄一般。 “禁卫军选拔能得皇上亲临指教,是禁卫军之福分。”叶青梧神情严肃地回答到。宫中人尽皆知叶将军与皇上交好,既是左膀右臂,又是知音好友,二人甚至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叶将军在外人面前对皇上从未有过任何逾越或不敬之举,恪守君臣本分,该尽的礼数未因二人交情而少半分,恃宠而骄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朝中看不惯他的人想参他一本都无从说起。 刘仁瑾走到选拔队伍最前面停在第一个人面前说道:“指教倒是谈不上,不过说到这射猎之事,朕确实兴致非凡,这样,朕今日心情甚好,不如让朕来给你出个考题如何?若你能做到,不仅即刻成为禁卫军,朕还会重重有赏。”首位参选者本来就因为第一个考核而紧张,皇上亲自出题考核更是吓得他冷汗直冒。 “中间靶面接近边缘处有一只蝴蝶,你若能射中那蝴蝶,可直接通过,成为禁卫军。” “草……草民……草民……” 刘仁瑾见他身子颤动,言语混乱,便开口道:“无妨,许是朕的要求太过刁钻了,你不能完成,朕也不会降罪于你,只是若你能做到……” “草民可以!”小川举手高喊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小川的身上,其中叶青梧的眼神属实让旁人捉摸不透,诧异中又好似带着些许担心。 小川略过其他人的目光,径直走到队伍最前面,抬头就看见叶青梧注视着自己,那眼神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小川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属实有些莽撞了,可伤口若继续这么耗着,还未等到自己考核,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既然自己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抓住机会放手一搏呢? “开始。”刘仁瑾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小川,亲手将弓箭递给小川。 小川接过弓箭,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持弓,右手勾弦,双眼平视那箭靶上的蝴蝶,那蝴蝶位于箭靶接近边缘处,射出的箭偏差分毫便会脱靶。接着的开弓是最重要,也是小川最紧张的时刻。开弓到一半,小川的已经疼的满头大汗,竭力调整着呼吸,太过用力导致伤口撕裂,血已然浸湿了衣袖。 叶青梧见此,连忙跪下:“皇上……” 还未等叶青梧说完,“嗖”的一声,弓箭穿透蝴蝶翅膀,将其稳稳钉在箭靶上。 小川手一软,弓箭应声落地。 叶青梧偷偷松了一口气,欣慰的一抹微笑只在脸上停留了半刻,转而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川,小川大口喘气的模样竟让叶青梧觉得有些许可爱之气。 刘仁瑾爽朗的拍手大笑,周围其他参选人只觉得十分羡慕。 “你叫什么名字?”刘仁瑾有些急切地问道。 “回皇上,草民叫赵小川。” “小川……好名字。朕说到做到,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个问题一下子难住小川了,小川只是想快些通过选拔,并未是冲着赏赐去的,可既然这机会来了,也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 “草民夜间睡眠浅,旁人稍微有一些动静便会将草民惊醒,所以……草民想单独要一间住处,不需要太大,能放下一张床就可以了。”小川越说声音越小,害怕自己提的要求会让皇上不满意。 “哈哈哈哈,你思考这么半天,朕还以为你盘算着多大的赏赐呢,结果就只是想要一间住处,哈哈……行,朕允了。”刘仁瑾看着小川,觉得有趣极了。 “叶将军,你安排一间独房给小川。” “是。末将遵旨。” “你这伤需要朕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吗?”刘仁瑾看小川嘴唇毫无血色,右臂已被血色吞噬,伤势恐怕不轻。 “不……不碍事,等选拔结束,草民回去上些药就好了。”小川说是这么说,可这刚踏进皇宫,去哪里找药啊?小川这么说是害怕太医来会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当着皇上的面被戳穿,这种冒险之事小川着实不敢。 等所有选拔结束以后,士兵就会带着所有新的禁卫军到住处去休息整顿,小川因为受伤动作缓慢所以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小川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每走一步都好似都是巨大的折磨。突然小川眼前一黑,身子失了重心朝后仰去。 一双手轻轻地拖住了小川的背部,迎上的是叶青梧担心的目光,双眉紧皱,小川从叶青梧的眼睛里看见了慌张,他这是在担心我吗?为什么我的心会跳的这么快? 叶青梧见小川恢复了神智便轻轻将她托起。 “多……多谢叶将军。”小川惨白的双脸竟泛起了红晕。 “你应该是失血过多而导致头晕,我等会儿派人给你送些愈合伤口的药物,今夜就早些歇息。我给你安排的住处离我院子很近,我让手下给你带路。” “谢叶将军关心,那草民……哦不卑职就先告退了。”说完小川就和叶将军的手下离开了。 望着小川的背影,叶青梧只觉得奇怪,他的腰为何和女子一般柔软? 第七章 误入宫墙角 小川觉得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被窗外的一丝暖阳叫醒后,正想伸个懒腰却又忘记手臂上的伤口,疼的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这是什么时辰了啊?”小川走到桌边用水壶倒了杯水。 正准备将水递到嘴边时,小川突然睁大眼睛想起了什么,“我昨天不是入了禁卫军吗?完了完了……这第一天就迟到可不知道会挨什么罚呢……”小川赶紧放下水杯,换上禁军盔甲,飞跑出去。 小川住处背后有一条狭小的走道通往禁卫军所住的通铺,小川进入屋内未瞧见一人,心中更是紧张,眼下唯一的办法也就只能去找叶将军了,亲自领罚总比被抓来挨罚的强,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小川就往叶将军独院走去。 叶将军的独院与禁卫军住处相邻,中间一条长廊连接到叶将军的院门口,所以小川走去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建、章、院。”小川自言自语呢喃道。昨日踏入院子时并未仔细地瞧过这牌匾,匾上提字矫若惊龙更添威武气派,让人望而生畏。 小川将禁军腰牌示意给守门将领后就缓慢走进院中。院中种着许多青梧,与宫中各处奢华之气截然相反,独有一种清幽宁静的古朴之气,小川想来那叶将军虽是习武之人确无戾气绕身,与这院子应该也有干系,毕竟每日身居如此清静之处,想心气浮躁都很难。小川边走边如此想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书房门口。 “叶将……”小川正准备俯身行礼,却瞧见叶将军伏在书案上小憩,脚步轻缓靠近后见叶将军衣裳穿的极薄,小川怕叶将军着凉,便取下衣架上的披风想要给他披上,可手上的动作却愣住了。 双眸紧闭,耳角些许鬓发零落侧脸,高挺的鼻梁下呼吸浅浅,褪去一身盔甲后的叶将军宛如一个出尘不染的翩翩少年,竟让小川看的有些出神。细看右手还握着笔未放手,他这是彻夜未眠吗? 小川将披风轻轻披在叶将军背上,可不料那叶将军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是醒了。小川赶紧退到书案前俯身行礼。 “卑职参见叶将军。” 叶青梧扶着肩上滑落的披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小川。 “叶将军,我自知今日偷懒未与禁卫军一同操练,特来领罚。”小川心中惶恐不安,等待叶将军的审判。 “我见你昨日伤势太重便让你多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你竟然恢复的那么快。” “哈……谢叶将军厚爱。”小川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禁卫军今日还未开始操练,副统领带着他们在熟悉宫中地形,你现在去怕是也难寻他们了,我这里有一份宫中地形图,你自行走动熟悉,切记一路礼数周全,勿往皇宫机要重地去。”叶青梧将地形图递给小川。 “对了,还有品子决一定要背熟,过些时日会有人前来抽背。”小川听到要背书就觉得头昏脑胀,看来这宫中侍卫是不好当啊。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守卫的传唤声。 “内侍省明公公求见将军。” 小川是聪明人,见有人在屋外便赶紧说道:“既然叶将军还有要事在身,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好,你退下。”叶青梧挥挥手示意小川离开。 小川行礼之后便离去,明公公身姿摇曳着进入书房内。 “叶将军,昨日所有新进禁卫军的资料都已核查并登记入册,只是……这有一人的册子着实叫奴才为难。” “谁的册子。” “禀告将军,是一位叫做赵小川的新军。奴才派了好些人去查探,可却没有一点关于此人的消息,奴才不知怎么处理,只好来请教叶将军了。” 叶青梧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半晌以后开口道“此人的信息我会亲自查明,册子之事还劳烦公公通融。” 那明公公也是聪明人,觉得那人多半与叶将军有着或多或少的关联,怕是得罪不起,就当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便赶紧开口说道:“叶将军的意思奴才明白了,叶将军放心,奴才自会把此事办得妥帖,不叫叶将军费心。”明公公抬头看见叶将军神思不在此处,便有了先行退去之意。 “叶将军公务繁忙,奴才告退了。”话毕行礼后就慢慢退出了书房。 “明公公慢走。” 叶青梧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但从他的观察来看,这小川年纪尚小,心性单纯率真,若说她进宫目的不纯到有些太过偏激,可她进宫只是为了那些许俸禄吗? “你到底是谁?”叶青梧疑惑呢喃到。 小川已经在这宫中走了许久,大大小小的地方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已经可以脱离地图自己认路了,可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时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里啊,为何地图上面没有注明?”小川有些疑惑的拿起地图翻看。 突然,一个小孩儿未仔细看路竟撞在小川双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吃痛叫喊了一声。 小川赶紧蹲下,“你……你没事,有没有受伤啊。”看见小孩的右手掌有些磨破了皮,小川正准备仔细查看他的手,却没想到那小孩竟然一下子将手甩开,哭喊了起来。 “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还欺负我娘亲,我娘亲都生……生病了,你们连药……药都不给他,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小川一头雾水的看着小孩,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抚摸着小孩的背想让他止住啼哭,小川心虚地四处张望,希望没人看见,不然这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她欺负小孩呢。 还没等小川反应过来,那小孩居然站起身子朝远处跑去,“喂……你去哪儿啊!”小川连忙跟上去,只见那小孩一溜烟地跑进了一个院子中。 “这不就是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吗,这孩子跑进去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啊?”好奇心驱使着小川向院子靠近。 小川猫着步子来到院门边,听到了刚才那个孩子的声音。 “母妃,我手好痛啊。” 小川向院子里望去,看见一位女子蹲在小孩身边,似是在查看孩子的伤势。 母妃?那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样子居然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若是皇上的妃嫔怎会住在此处?小川心里像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石子,疑问如涟漪泛起。 “谁在那里!” 小川的呼吸漏掉了一拍。 第八章 韶华冷中逝 小川见那人以发现了自己,只好现身。 “卑职禁卫军赵小川,见过娘娘。”小川跪在院外,表明身份。 “母妃,就是那个坏人害我受伤的。”小孩扯着女人的衣袖指着小川。 “棠儿,不可无理。”女人连忙压下小孩的手臂。 虽说女人训诫着孩子,可小川却觉得自惭形秽,偷听他人讲话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娘娘,卑职刚入宫,在熟悉宫中地形时,不小心冲撞了小皇子,还偷听了娘娘讲话,请娘娘责罚。”小川说着便磕头认罪。 “快起身,你刚入宫,对礼数这些也……咳咳咳……”女子用手帕捂住口鼻,可将手帕缓缓放下时,却见素帕上裹着一团深红色的血迹。 “母妃,你怎么又咯血了。”小孩急坏了,声音变得沙哑。 “……又?娘娘,卑职这就去给你请太医。”小川说着就要往院门口冲。 “别去!咳咳……小川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太医不会来的。”女子无奈一笑,气若游丝地说道。 “哥哥,救救我母妃。自从母妃住进了这院子以后,母妃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我跪在太医院门口求他们救救我母妃,他们却连一副药都不给我……我母妃都咯血了,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母妃……哥哥……”小孩跪在小川身边嚎哭,泪水将小川的双眼变得模糊。 “我去跪在宫殿外求你父王,你母妃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会救她的。”小川抚摸着小孩的头,坚定的说。 “我没有父王!” “棠儿,住嘴!”女人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厉色。 “母妃我就是要说!就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我们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他从来都没有来看过我们,他不是我的父王!” 小川第一次在一个孩童的眼中看见那么深的恨意,小川瞬间知道此处是哪里了,原来现实中的冷宫远比话本残酷,可以将小孩子的单纯都消磨殆尽。 “小川,让你见笑了,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快走。” “可娘娘你……” “人各有命,无需多言了。”女人下了逐客令,可小川知道这是在保护自己。 这世上真的有人连自己的孩子妻子都不顾的吗?小川失意走在街上,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不得不让小川思考,这皇宫真的是一座冷血无情的囚牢吗?这样的生活真的是我之前一直向往的吗?小川趴在桌上就这样呆呆地想着,可不一会儿,思绪就被打断了。 小川仔细嗅了嗅身上,觉得气味有些难闻,“说起来,我有许久没洗澡了啊……”小川有些嫌弃起自己来。其实之前睡在通铺的禁卫军兄弟们就叫过小川去后山浴池洗澡,可小川是女儿身,怎么能同那些男人一起赤裸共浴,所以就以伤势未愈推脱了。今晚,他们应该不在,小川这样想着,便往后山浴池走去。 御书房内,刘仁瑾和叶青梧在探讨街头刺杀一事。 “青梧,那刺客身份可调查清楚了?” “回皇上,青梧连着审了那刺客几夜,除了腰间的束腰样式和特制花纹能证明他可能来自虞国,未问出其他一丝可用的信息,而且,依臣所见,那刺客……似乎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这是何意?难道他的舌头……” “并不是,此人身体健全,但似乎心智异于常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人话。而且我问过狱卒,无人理会时也是这样神志不清,倒不像是装出来的。”若真是舌头被割掉,此事还变得还好办了,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可目前这情形,让叶青梧十分棘手。 “还有,臣打听到,此人未入狱之前已在我朝边境不少村落烧杀抢掠,有见识的百姓认出其束腰是虞国之物,导致现在城中不少百姓对虞国怨声载道。”叶青梧将打听到的消息悉数告知于刘仁瑾,抬头见刘仁瑾神色不安。 “此事还未查清,不可妄下定论,现在最主要的还是要稳住百姓的情绪,切勿让此事闹到难以收场的局面。” “青梧,这几日你辛苦了,今夜早些梳洗休息。” “是,青梧告退。” 刘仁瑾细细摸着菩提手串上每一颗菩提子,陷入了沉思。 小川蹑手蹑脚的躲在假山后,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没人,太好了!”小川便来到浴池边用手试着水温。 “啊……好舒服啊……”暖暖的浴池水浸润着小川的每一根手指。 褪去盔甲,将高挽的发髻散落,一阵风吹过,肩头发丝随风而舞,小川慢慢向浴池中间走去。 虽说右臂伤口不可碰水,可小川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温润的清水洗涤着小川如羊脂玉一般白皙的肌肤,水雾缭绕下的小川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神秘的美。 虽说沐浴会让人身心放松,可小川还是想着白天的事情。那庭院内杂草丛生,一副破败景象,显然是无人侍奉左右,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生活,自己还恶病缠身,无药医治,小川是真心想帮他们,虽然自己连那娘娘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可那小孩对母亲的一番孝心小川是看在眼里。小川仔细想想白天那娘娘的症状,多次咯血说明不是普通的风寒,许是风热症,因风热之气从皮肤进入肺部,导致肺部受损,才会咯血。可是小川怎样才能从太医院拿到药呢?小川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才好。 “对了!如果我生病了,也许就能拿到药了!”小川激动的一拍手,水溅到了脸上,可小川只觉得心情愉悦,可是小川没高兴一会儿,神情又变得悲伤起来。若自己也有母亲,定会比那小男孩更加敬重爱戴母亲,可惜……自己连母亲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者也许母亲早就去世了……若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会思念我吗?小川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失了神。 听觉没有跟着思绪一起被麻痹,小川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警觉地游到池边遮掩在假山下面。 第九章 月下池中浴 小川听脚步声辨别那人是朝浴池边来,下意识的将身子往水下探,只有一双警惕的双眼露在水面上。此人脚步沉稳几乎悄无声息,由此可见其内力深厚,若不是夜里安静,只怕是小川的听力也难以分辨。小川的衣物都放在浴池边,若此人是刺客,那小川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此人越来越靠近了,小川的身子也因为紧张而越来越紧绷,此人的脚先进入小川的视线,然后是衣裳,最终小川看见了此人的脸。 “叶将军?!”小川赶紧背过身去,捂住肩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此时的小川只想变成一条鱼,藏在浴池最深最深的地方。 “出来。”叶青梧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小川的思绪。 “我为什么偏偏今天要过来洗澡啊……”小川紧闭双眼,用手敲着脑袋懊恼地嘀咕着。 虽是不情愿,但总比被叶将军当成刺客抓起来好。“叶将军……是我……”小川只将脸微微向后侧偏着说道。 “小川?是你啊!”叶将军听到声音后显然也很吃惊。 “你为何躲在假山下,我还以为是刺客在此处。” “啊……哈哈我也以为将军是……”小川越说声音越没底气。看将军模样应该也是来此沐浴的,这可怎么办啊,虽说自己性格和穿着与男子无异,但是自己总归还是女孩子啊…… 叶青梧刚解开衣带,就听见小川“啊”的一声转过头捂着眼睛。 “怎么?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那么多讲究的人啊。”叶青梧看着小川的举动不由得嘲讽起来。 “慢着,之前你向皇上请求独自住一间房,应该也不是因为睡眠的关系。”叶青梧用审视的眼神盯着小川的背影。 “难不成你是……” 此时的小川整个人如磐石一样僵硬,老天爷啊,他该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了…… “有洁癖?” “对!哈哈哈……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将军的眼睛啊……”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小川今日算是体会到了。 褪去墨色的缎子衣袍,叶青梧线条清晰的身材和肌肉在月光下熠熠发光。魁梧的肩背,铜色肌肤上每一条伤痕都是战场上光荣的见证,英俊挺拔的身材,又透着一股俾睨天下的男儿本色。 “我已入浴池,你不必顾虑了。” 小川听后慢慢的转过身来,回眸的瞬间,叶青梧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一般。若非亲眼看见小川的武功和力量,叶青梧真的以为小川是一个女孩子,肤如凝脂肩若削成,红润的双颊有水珠滑落,特别是那一对柳叶眼,竟比那月色还要明亮动人,甚至是带着些许的妩媚…… “将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小川用手擦了擦脸。 “没,没什么……” 叶青梧有些尴尬的摆弄着头发,今日因为没有当差所以并未盘发,慌乱中叶青梧竟然将簪子掉入了水中,还好眼疾手快及时捞出。 “叶将军,你……不会盘发吗?” “平时都是由照顾我衣食起居的小乙帮我盘发,我并未自己盘过。” 过了一会儿,叶青梧抬头望向小川说:“你会吗?” 叶青梧背对着立在小川面前,小川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动作轻柔的触碰着叶青梧的头发。 “将军……可不可以稍微低下来一点,我……我够不着。” 叶青梧将身子往水下探,颈部延长至肩的线条更加清晰明显的显露在小川面前,叶青梧的喉间不经意滑动了一下,小川尽力压制住颤动了一下的手腕,屏住了呼吸。 发髻盘好以后,小川将手慢慢落下,可叶青梧背上一道道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疤痕看的小川触目惊心,鬼使神差般的将手指触碰了上去,冰凉的指尖似乎触及叶青梧的神经,使其身子突然往前一倾。 “叶将军,你背上的伤……也太多了。” “常年征战沙场,哪儿有毫发无损的道理。”叶青梧缓缓转过身来说道。 “父亲得了军功后便向皇上请求让我留在京城。叶家男丁均战死沙场,如今我只剩下一个妹妹,父亲只希望我能安稳度日,娶妻生子,为叶家留下血脉。”叶青梧淡淡地说道。 “那将军可有妻室?”小川有些好奇的问。 “以前本已说好了一门亲事,可突遇战事,一去就是两年,回来时,那家小姐已经嫁人了,如今怕是孩子都有了。”叶青梧似是将自己的遭遇如闲谈一般说出。 “你呢?你年纪尚小,应该也并未娶妻。” “当然没有!”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你在宫里当差吗?” “我没有父母亲人,我和我师父一起住在深山里,在我眼里,我师父就是我的家人。” “你的功夫也是你师父教的吗?” “对啊!我师父可厉害了,她还教会了我一些医术呢……”说到医术,小川突然想起了生病的娘娘。 “对了叶将军,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不妨先说来听听。” “这冷宫里住着的一定是失宠的娘娘吗?” “这后宫之事,并非你我能够揣测的。”叶青梧的眼神冷了下来。 “卑职知错,卑职知错了。” “记住,要想在宫中生存,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谨言慎行。”小川从未见过叶将军如此严肃的神情,整个人完全被震慑了。 “是,多谢叶将军提醒。” “五日后,皇上会在御花园设宴赏花,届时禁卫军将会驻守御花园,保护皇上的安全,才是你的本分。” “是,届时卑职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给将军丢脸!”小川朝着叶青梧自信地笑着。 “本将军准备回了,你还要继续在这池子里待着吗?” “啊……哈哈将军先回,卑职还想再泡一会儿……哈哈……”小川僵硬的笑着目送叶青梧朝岸边去。 等叶青梧靠近岸边的时候,小川又连忙背过身去,紧闭双眼。叶青梧见状,嘴角掠过一丝邪魅的笑容。 一路上叶青梧都在回想刚才的情景,自己故意说不会盘发其实是想试探小川,没有武器在手又将背部完全露出,就是在试探他会不会对自己动手。 这个法子虽是有些冒险,但其实叶青梧本就对小川没有太多戒心,这次试探更是确定了叶青梧的想法。 小川听到叶青梧的脚步声走远后就慢慢摸到岸边,将衣物取到隐蔽之处穿上,换好以后准备往回走,却看见浴池门上挂着一个斗篷,小川凑近一看,这不是叶将军的披风吗?“叶将军……这是留给我的吗?” 叶将军的斗篷带着一股好闻的月麟香味。 第十章 许家有临依 小川此刻正趴在床上,翘着双腿,吃着绿豆糕,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图文并茂的话本最受小川的喜爱,遇到些生僻字不懂,这图像自然就派上用场了。 一阵敲门声吓得小川嘴里的绿豆糕都掉在了地上。 “小川,是我!”清亮的男声在房门外响起。 小川听到声音后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无奈的将房门推开。 “谷雨,你下次能不能先出声再敲门啊,我刚才正看着话本呢,吓死我了……” 谷雨是和小川同一批进入禁卫军的人,因为和小川年龄相仿,而且两人志趣相投,都喜欢看话本,所以不到半天的功夫两人就混熟了。 “哦,我知道了,不过,我这次给你带的东西你肯定喜欢!”谷雨压低声音也抑制不住激动的神色。 “难道是……”小川瞬间兴奋,眼里射出两道光。 “铛铛……你猜的没错!”谷雨从背后抽出两本话本,在小川的眼前晃着。 “啊啊啊……《追妻记》的后两本!”小川激动的夺过书来捧在胸前。 “谷雨你可真厉害,这是从哪里来的啊?” “这有什么难的,我托出宫采办的嬷嬷买的,不过是些银子的事儿罢了。”谷雨得意的憨笑着。 说来禁卫军中基本都是些平头百姓,为了谋生而拼命挤进禁卫军,可偏偏这禁卫军里混入了一个谷雨,货真价实的有钱人家的少爷,父亲是做茶叶买卖的,听说这宫中许多嫔妃贵人们的茶叶都是采购他们家的。小川得知谷雨是因为逃婚而进入的禁卫军,只觉得这普天之下也是难找到第二个了。 “谷雨啊,既然你连宫外的话本都能弄到,那你知道怎么才能弄到药草吗?” “药草?小川你生病了吗?” “啊?哦……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而已。”小川有些心虚地回答到。 “这个简单,如果你生病了,向叶将军禀告一声,简单的病去太医院拿些药就可以了。如果实在病的严重呢,太医也是不会管你的,不过你可以去找叶将军身边的小乙,听说他的医术很不错。” 看来此事还需要叶将军帮忙啊,小川双手交叉在胸前,暗暗的思索着。 “这一上午当差我也累了,我回去休息啦,有事再找我咯。” “你抓紧时间休息,下午还要操练呢。”小川捶着谷雨的肩膀将其送出房门。 午后的太阳将校场的地面烤的滚烫,禁卫军站成一个圆圈,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比武台,叶青梧则站在圆圈的中心。 校场每轮会有三组人近身搏斗练习,小川和谷雨一组。小川这个算盘可是打的好,和谷雨一队,自己根本就只需要做做样子而已,谷雨的功夫在禁卫军里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当初禁卫军选拔都差不多是垫底的成绩进去的。不过小川选拔当天的风姿谷雨可是看在眼里,能和武艺高强的人做朋友,谷雨在这宫中也算是有了个靠山。 “哎,小川,等会儿记得手下留情啊。” “放心,包在我身上。你倒是记得,千万别碰我右臂,我这伤口还疼着呢。” “好好好……记住了。” “该你们两个了。”叶青梧指着小川和谷雨,可埋头窃窃私语的两人根本就没有听到叶青梧的命令。 “赵小川!” “啊……是”小川赶紧拉着谷雨到场地上做准备。 小川故意找了一个最偏的位置,就是怕叶将军发现自己偷懒,可叶将军几乎全程的目光都在自己和谷雨身上,旁边的两组几乎就没怎么看过,被目光锁定的小川不由得紧张起来。在叶青梧的眼里,小川和谷雨的搏斗用花拳绣腿来形容都是高估了。 “谷雨,你认真一点啊,叶将军看着我们呢。”小川出拳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升,力量也加强了。 “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啊!疼!” “别打我的……脸啊……”小川此时一拳已经朝谷雨脸部冲去,谷雨一害怕就抱头蹲了下去,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谷雨背后。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天空,那女人跌坐在地上。小川也因突然改变力量的方向而摔在了地上,吃痛闷哼了一声。 “小川,你没事儿。”谷雨赶快将小川从地上扶起来。 叶青梧飞奔过来将那女子扶起,转头看了一眼被谷雨扶起的小川,不知为何眼中似乎有一丝落寞,不过很快又将目光放在那名女子身上。 “微臣所带士兵一时不留神冲撞了许姑娘,请许姑娘恕罪。但是还望姑娘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叶青梧恭敬地回答到。 “此事全是临依的错,是临依不该擅自来校场寻叶将军。”临依楚楚可怜的自责声怕是哪个男人听了都不愿意责骂。 人群中已有许多交头接耳的声音,左顾右盼的小川则是一脸茫然。 “右副听令,组织剩下的人继续训练。” “是!” “下一组……” 叶青梧则将许临依引到一旁。 小川闭眼将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听了个遍,大约就是说这许姑娘爱慕着叶将军。小川觉得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话本上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谷雨一大男人居然还八卦的很,伸着脖子想要听二人的谈话,小川见状凑上前去,挡在谷雨的面前。 “哎哎哎,让开,我看不见了。” “你看见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信不信我能听见。” “小川你就吹牛,那么远,你怎么可能听的见。” “哼,你看着他们的嘴型,我背过去说给你听。”小川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叶将军,这次太后召我入宫,我进宫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你。”小川一字不差的复述着,直接无视掉了谷雨崇拜的眼神。 小川压低嗓子,“多谢许姑娘惦记。” “之前不知你已入宫中,往将军府递了许多书信,一封未回,还以为将军忘记我了。”小川掐着嗓子说话,谷雨只能捂住嘴巴笑。 小川一直模仿者两人说话,却不知叶青梧已经悄悄向他靠近。 叶将军清了清嗓子,旁若有人地说道:“微臣还有要事在身,如果许姑娘不识路,我可以找人带你去。” “微臣还有要事在身……谷雨……你扯我裤子干什么啊……害我刚才那句都没听到。” “需要本将军给你复述一遍吗?” 小川缓慢的转过身,一脸谄媚地笑着说:“哈哈叶将军……不敢麻烦叶将军……” “那就由你带许姑娘去仁寿宫,安全将许姑娘送达后回我这里复命。” “是,卑职……一定……完成……任务。”小川看着谷雨,咬牙切齿的说。 谷雨!你完蛋了! 第十一章 谨言和慎行 小川一路上都在回忆着地图的模样,这说来也奇怪,那平日看话本的时候,连男主全书笑了几次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一到这皇宫地形图就跟失忆了一样呢。 “你叫什么名字?”许临依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里是左转吗……哦,回姑娘的话,卑职叫小川。”小川恭恭敬敬地回答到。 “你与青……叶将军关系很好吗?” “姑娘说笑了……我只是将军的属下,何来熟识一说啊。”老话说的好,女人最懂女人,小川一听就知道话中有话,不过,我现在不是男儿身吗?这也吃醋?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白白招惹嫉恨。小川看了许多话后总结出一条规律:吃醋的女人最可怕。 许临依听到回答后似乎有些安心,虽然宫中皆传言叶将军不近女色,似是有龙阳之好,但许临依自是不信的。但是这小川的模样偏生的十分俊俏,整日待在叶将军身边始终让人不放心,所以才出言试探。 “小川,我对叶将军的心思想必你也知道,如果将军身边出现了其他意图不轨的女人,还望小川能尽快告知我。”许临依说着便将头上的珠钗取下,放到小川的手里。小川有些紧张,难道她发现我的身份了? “这珠钗价格不菲,虽然你自己用不上,但若是送给心爱的女子,定能讨得她的欢心。” “哈……谢谢姑娘,小川定会帮姑娘留意的……”小川僵硬地接过珠钗,这东西虽然小川并不想要,可是却不得不要,若不收下,摆明了就是告诉许临依自己没有心上人,在许临依的眼中,定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横在她和叶将军中间的人,就算是男人也不行。 可眼下,小川更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叶将军不会真的是有龙阳之好?小川想起那天夜晚浴池的事,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小川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 “看你的样子,也不熟悉仁寿宫的路,我自己去便是,你先回去。” “那卑职就先回去了,姑娘慢走。”看来许姑娘晓得这去仁寿宫的路,本应该是希望与叶将军同路的。我这个挡箭牌叶将军倒是使得顺手啊,小川脸颊连同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气的都憋红了。 “叶将军,卑职回来复命了。”小川站在最靠近书房门边的位置说道。书房中,叶将军正书写东西,小乙则在一旁研墨。 “我的斗篷呢?”叶将军一边写着东西一边问小川 小川一下子被问的愣住了,“啊?哦,还挂在我卧房内,我现在马上去取。” “洗了吗?” “我就披了一下,还需要洗啊……” 叶青梧皱着眉毛抬起了头“虽然只披了一下,但上面已经有你的味道了,你不该洗了再还给本将军吗?” “那你当初干嘛留给我啊……”小川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小川这就回去给将军洗斗篷。”小川垂着头正准备离开。 “怎么你说话无精打采的,是生病了吗?” 哎呀,自己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啊,居然还要叶将军来提醒自己,小川啊小川,你可长点记性。 “哦,卑职确实有些头痛乏力,咳咳咳……许是感染上了风寒,所以才离将军这么远的。”小川顺着叶青梧的话说了下去。 一旁研磨的小乙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许是那夜浴池中着了凉,再加上你伤口还未痊愈,自然体弱容易感染风寒。需要小乙给你看看吗?” “不不不,风寒感冒之类的病我知道该吃什么药,我自己……去太医院拿些药就好,不用麻烦小乙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太医院那边就说是本将军同意的。” “是,谢谢将军。” 小川压制住喜悦地退出将军书房,着实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这下娘娘有救啦! 书房内,叶青梧见小乙神色异常,便开口问道:“小乙?怎么了?” “将军,小乙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讲。” “刚才听小川的气息和咳嗽声,不像是风寒之人该有的状态。” “你是说,他在装病?” “卑职只是将心中疑惑讲出,也有可能是判断失误,此事还需要将军决断。” “行,此事我已知晓,你先退下。” “是。” 叶青梧古井无波的眼神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太医院取了药以后小川就兴奋的想往娘娘的院子里走去,可刚走没几步就感觉背后有一束目光盯着自己,可转过头去又什么都没有看见。难道太医院发现自己装病了?小川赶紧更换路线,先往卧房走去。 果然进门了以后,小川就听不到脚步声了。如果是因为假装生病而被太医院发现的话,直接就在太医院将我拿下了,派人跟踪实在不合理啊?可小川抠破脑袋也想不出还有谁会跟踪自己,可既然自己已经发现了,这药就万万不能光明正大的出去送了,得想个办法。小川不经意间瞟到床边的话本,有了主意。 小川来到通铺里谷雨的床位边,拍打着正在睡觉的谷雨,“唉唉唉,谷雨,醒醒……” “今天晚上是不是你值夜班啊?” 谷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是啊,怎么啦?” “今天的夜班我来替你值,你就安心休息。” “你这么好心帮我值班?”谷雨显然是不相信。 “少废话,下午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小川举起拳头吓唬着谷雨。 “好好好……小川,你帮我值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嘿嘿那我睡啦。” 小川一把将被子盖上就走了,谷雨脸被砸的生疼,闷哼一声。 夜间巡逻的队伍有十个人,小川走在队伍的最后,因为药包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小川只能穿的单薄些才能在衣服里塞下药包。 在经过那院落时,小川故意走的很慢,与禁卫军队伍保持距离,然后将药包用力向院中扔去,药包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小川驻足等待,但是却没有人出来寻的声音,小川想到此时已是深夜,娘娘怕是已经歇息了,明日晨起应该就会看见的。 “你在干什么啊?走快点啊!” “哦来啦!”小川赶紧跟上了队伍。 第十二章 巧语生妙计 小川的房中已经被药香味铺满,连从门前有过的谷雨也被这味道熏的难受,于是走到窗边往屋里看。 “小川,你这房间里的药味是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 “咳咳……我没事,就是一点小小的风寒……咳咳……”小川的眼泪都快被熏出来了,咳嗽也是因为烟气入喉所致,不过倒是挺符合小川生病的模样。 “小川,既然你生病了,那今日巡逻我替你去。”谷雨看着小川的模样有些担心。 “不用不用,我马上就弄好啦,喝了药我就去……”小川说完话后往对面屋檐上轻轻瞟了一眼。 “你这是何时染上的风寒啊?” “哦,也许是上次在浴场泡的太久所致,无妨,这点小病伤不了我。” 小川在和谷雨寒暄之时,伏在屋檐上的人寂静地离开了。 小川狡黠一笑,喃喃自语道:“人终于走啦。” “什么……走了?”谷雨疑惑不解的望着四周。 “没什么,我去巡逻啦!” “哎!等等我啊!” “你跑的那么慢,我才不要等你呢!” 嘻笑打闹的声音和这座冰冷的宫墙格格不入。 没人跟踪以后,接连三天小川都是在白天巡逻时来给那位娘娘送药,自然也就慢慢熟悉了。小川了解到那住在冷宫里的人是丽妃娘娘,是当年皇上御驾亲征受伤时身边服侍的婢女,因整日整夜的照顾而与皇上暗生情愫,于是带回宫中并封为丽美人,而后一直本本分分陪伴在皇上身边,与皇上琴瑟和鸣,一路高升至妃位,实在是羡煞旁人,当时皇后之位空缺,许多宫人们都认为丽妃会入主后宫,可是丽妃生性淡薄并不看重这些,吃穿用度皆是节俭度日。这本该是宫中的一段佳话,可好景不长,丽妃因冲撞太后而被皇上一气之下贬至冷宫,可看得出,皇上对丽妃还是留了几分情面,以至于到最后也没有夺去她的妃位。丽妃刚入冷宫时,皇上还常常暗中来探望,却几次都被丽妃拒之门外,渐渐帝王的耐心也被时间消磨殆尽,便再也未踏入冷宫。宫中之人皆是树倒猢狲散,这冷宫里如今就只剩下了丽妃和他的儿子。 “丽妃娘娘!我拿药来啦!”小川举着药奔进院子里。 “小川,你来了,我去给你倒杯水。”丽妃说着走进了屋内。 “小川哥哥,你快来陪我放风筝啊!”棠儿拖着一只燕尾风筝在院子里奔跑。 “棠儿,这风筝好漂亮啊。” “我母妃给我做的,当然好看啦!”小川盯着那风筝眸子暗淡了下来。 “小川,水倒好了,过来喝点。” “哦,来了” 小川喝着茶水却看见丽妃娘娘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丽妃娘娘,怎么了……” “棠儿,你进屋内玩儿,我有事情要和你小川哥哥说。”丽妃温柔地摸着头说道。 “是,母妃。”棠儿在母亲面前总是如此乖巧懂事。 等棠儿进入屋内后,丽妃踌躇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小川,这几日多亏你送来的药,我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 “真的吗?那太好了……”小川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可看见丽妃哀愁而又坚定的眼神后,小川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 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的小川赶紧转身想要离开,“娘娘,小川还有要事在身,明日再来陪你和……” “小川,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丽妃的话拦住了想要离开的小川。 “你虽然从来都不愿告诉我药的来源,可我大约也能猜到。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你这样每日给我送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 “可娘娘你的病情不是有好转吗?这就足够了。”小川倔强的声音有了一丝哭腔。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不管我在这里如何生活,都是我的命。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的生活尽是苦楚,可只有我知道,能够安静的和棠儿在宫中度日,种些花草……” “花……花!”小川环顾四周,这时才注意到院中角落都开满了金色的棣棠花,有的才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展开了,重叠绽放着。一阵微风掠过,许多花瓣被吹落,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飞舞在空中。 “丽妃娘娘,我知道该怎么帮你了,我知道了!” “丽妃娘娘,明日巳时一定要在院中栽培花草。” “小川……这……什么意思啊……小川!”还未等丽妃说完,小川已经跑到院子门边了。 “丽妃娘娘,你记住我的话就好啦!剩下的事交给我,我现在还有事情,就先走啦!” “小川……你慢点跑……”丽妃盯着这满院子的棣棠花,不知小川刚才所言何意。 “谷雨,谷雨……”小川回到住处就四处寻找着谷雨,正巧碰到谷雨刚从外面回来。 “谷雨,你过来。”小川将谷雨叫到院中角落里。 “谷雨,你有没有法子能让我出宫啊!” “出宫?你想干嘛啊?” “我出宫自然是……有要事要办,我上次夜晚帮你值班,你不得还我这个人情吗?” “你不会是不想在宫里做禁卫军想要逃跑……” 小川又举起拳头吓唬谷雨,“你胡说什么呢?你就说这忙你帮不帮。” “帮!肯定帮……”谷雨将小川的手慢慢压下。 谷雨凑近小川耳朵悄悄说着什么。 谷雨拿来了一套女装递给小川,“喏,你要想出宫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一定……要穿女装吗?”小川面露难色。 “你是跟着采办的嬷嬷出宫,肯定得穿女装啊,我还有点好奇你穿女装的样子,哈哈哈……一定很好笑……” “去去去,一边儿去,趁现在这里没什么人,我……现在就进屋子里换衣服,一会儿出来我要是看见你了,穿着裙子我一样能揍你!” “你看你这个人,玩笑都不会开,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我现在就回房行了,你自己动作快点啊,别让人家嬷嬷等你。” “你怎么比女人还啰嗦,快走快走……”小川拿着衣裳进入卧房内。 更换衣物时,许久未穿女装的小川竟自然生出一丝女儿家的羞涩,蓝色烟纱裙着身,模仿宫中婢女将头发挽成双蝶髻后,小川整个人都散发着俏皮清新的气息,可惜自己房中连一面镜子也没有,都没办法看见自己的模样。谷雨还十分贴心地给小川借来一帘素色面纱,防止有人将小川认出。 着装完毕后,小川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窗,然后向着宫门方向跑去。 第十三章 寻花彧佳人 “哈……还是宫外的空气让人舒服啊……”小川站在久违的街道上。 小川出宫是为了回深山去采紫菀花,紫菀花是非常吸引蝴蝶的一种花,将此花研磨成粉以后无论撒在什么地方都能吸引无数蝴蝶前来,若在皇上摆宴御花园之时将花粉撒在通往丽妃娘娘院门的路上,蝴蝶一定会带着皇上去找丽妃娘娘。小川相信,只要是有情之人,再次相逢一定会动情,说不定丽妃娘娘就能离开那个地方了。 “完了完了……怎么也没想到让谷雨给我借匹马啊,这么远,走回去天都黑了……”小川皱着眉头思考着对策。 突然,小川瞥见街边茶铺的马厩里正好拴着一匹马。 “掌柜的,你那匹马……可以借给我吗?”小川趴在桌前用可怜巴巴的双眼盯着掌柜。 “姑娘,你看我像傻子吗?” “啊?不像啊……” “那你还好意思问!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啪!”一包银子落在了桌上,掌柜的眼睛都看直了。小川从银子向上望去,看见了一位俊美的男子。黑檀木簪半挽青丝,一身淡绿色长袍,长相虽阴柔,却没有一丝女气,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够了吗?” “够了够了够了,小的这就去给公子牵马去!”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 “我有说将这匹马给你吗?”公子淡漠的言语无情地将小川的想法扼杀了。 “啊?” “我走累了,所以买匹马代步。”说着公子就牵着马往外走。 “等一下……”小川冲出茶铺张开双手将那公子拦下。 “嘿嘿……公子啊,这匹马我真的有急用,不如这样,您在这茶铺里歇息一会儿,我用完这马就马上就给你还回来,如何?”小川双手做祈求状,盯着公子的眼睛。 “既然姑娘这么需要这匹马,在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马可以借给你,不过我要同去。” “不行……我不能带你去那个地方啊……” “那姑娘慢走不送。” “哎哎哎……好!您与我……一同去就是了。” 公子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小川,盯地小川心里发毛,双手交叉护在胸口。 “你这身衣服该换了,让别人以为我私自拐走宫中婢女就不好了。” “啊?我这上哪儿去换衣服啊?” “难道你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做成衣铺吗?” “哎……哎……公子等等我啊……” “现在有钱人家的公子都这么奇怪的吗?就借个马还非要买一套衣裳换上……啊他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小川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 小川换好衣服后撩开布帘走出,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妖而不媚,将小川高挑的身形显露无遗。 “你别一直看着我啊……” “你带上面纱我又何好看的,我只是在欣赏自己的审美。” “切,还不是我身材好。” “还愣着干什么。出去牵马。” “哦,好。” 耽误了不少时间,总算是启程了,小川做在马前掌控,那公子坐在马后。最开始小川还不太适应这匹马,所以骑的比较慢,等小川适应以后,逐渐加快了步程。 “哎,我叫小川,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子彧。” “真是一个好名字。子彧,我们得加快速度赶路了,抓紧我!” “驾!” 周子彧只是笑了笑,然后将双手环在小川腰间。 半个时辰以后,两人从马上下来,踩在柔软的草地上,眼前是一整片的紫菀花。 紫色的花海挥霍着盛开,数只彩蝶在上下飞舞,恰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立体画,既是大师也自惭弗如。小川穿行在这片花海中,采撷着枝头最美的花朵,醉心与紫菀的芳香,偶有几只蝴蝶停在肩头,似在与她低语。周子彧青色的衣袖随风飘动,在漫天花海的挥舞,明媚中又带着一丝忧郁。 “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 “哦……宫中的娘娘制作香包需要些香料,所以派我出来采些紫菀花。” “子彧,你看……”小川转过身去却紧贴着周子彧的胸膛,一恍神,居然向后仰去。 “啊!”子彧抓住小川的手一拉,竟将小川拉进怀中,子彧用手臂轻轻地揽住小川的腰身,两人温润的气息交换着,周子彧的眉眼不含半分情绪,但小川的皓齿明眸就那样深刻地映进了他的眼中,抬手将指间的花朵插入还未缓过神的小川耳旁。 “好看。” “啊?”小川别过脸去,脸上生出掩饰不住的红晕。 “我说的是花。”子彧将小川放开背过身去缓步离开,完全不顾后面“亲切问候”自己的小川。 周子彧的薄唇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夕阳西下,两人一马行走在田野间,马尾上夹杂着些许花瓣,男子的耳旁也插着一朵紫菀花。 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子彧,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来。”子彧伸出一只手臂让小川扶着下马。 “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宫,我就走了。” “好。”小川看着子彧骑马离开的背影,确感觉有些熟悉。 “这背影,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一时没想起的小川只能先将思绪放下,赶紧朝宫门奔去。 “青梧,你今天肯抽时间陪我出来挑选送给父亲的寿礼,真的很谢谢你。” “许姑娘言重了,一片孝心着实令叶某感动。能陪姑娘挑选到那副字画送给许大人,是叶某的荣幸。” 叶青梧和许临依在街头同行,可两人却相距甚远。 小川风风火火地在街上奔跑着,突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篮子里的花朵都散落纷飞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川慌忙地捡拾着地上的花朵,只见那人并未责怪,而是蹲下来帮小川一起拾起散落的花朵。 小川稍稍抬头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叶将军!怎么会是他!小川赶紧扶了扶面纱,将头低下。 “这花好漂亮啊,可以卖一朵给我吗?”许临依看着地上的花说。 小川和叶青梧将花全部拾起后站起身来,看到叶将军身边站着许姑娘,两人似乎很亲密地一起在逛街,一时间竟然觉得他们十分般配。叶青梧看着小川的眼睛有些出神,柳叶似细长的双眼,这双眼睛,他一定见过。 “哦,姑娘……我不是卖花的,不过你与将军如此般配,就将这花……” “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叶青梧疑问的语气打断了小川。许临依听后不由得多看了小川几眼,一种熟悉感泛上心头。 眼看就要被拆穿,小川尽力镇定下来说道:“将军军功无数,声名在外也是正常的啊。”小川没有躲避而是直视着叶青梧的眼睛。 “娘子,你为何在此啊?”子彧骑马停在小川身边。小川被白白占了便宜,心中自是不悦,可现在的子彧对她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官人……你怎么来了……” “见你许久未归,自然是来寻你。” “快跟我回家。” “我饿了。”周子彧好似故意盯着叶青梧说道。 “哦,慢着我把花送给他们就走。” “送花?”周子彧说着将耳边的花取下。 “这个如何?”直接不屑地将花抛给许临依。 周子彧大胆的举动惊得小川目瞪口呆。 “你!”许临依有些气急败坏地望着周子彧。 小川突然有点心疼许临依,她长这么大应该第一次有人这样将花“送”给自己。 “娘子,你还愣着干嘛?”周子彧伸出右手,纤细的手踝微微露出。 强劲有力的手将小川稳稳地拉上了马。“娘子,坐好了吗?”周子彧一脸玩味地盯着小川。 确认小川抱紧之后,周子彧骑马扬长而去,只留下叶青梧和许临依立在原地。 “娘子,我今天要吃糖醋鱼。”周子彧的声音响彻了京城的上空。 第十四章 春闺梦里人 小川为了将紫菀花全部制作成粉末状一整宿都没合眼,寅时左右才合眼,只小憩了一会儿就要到御花园外守卫了。 来来往往地宫女太监们手脚麻利地布置着宴席,此宴席为家宴,皇帝的御筵就设在御座前,太后的筵席位于皇帝的右后侧,嫔妃们的筵席设在御座前的殿庭中,东西相向。 不一会儿,便有嫔妃三三两两走了进来,按照位分一一落座。太后也先皇帝一步落座,太后着一身缃色宫袍,端庄之气尽显,绝美的容颜并没有老去的迹象,仍然十足的娇艳。 禁卫军将整个御花园包围,小川把守的地方正是御花园的入口处,叶青梧守在一字排开队伍的最前头,小川和谷雨摸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此时的小川因为一夜没睡已经困的站着都想闭上双眼。 “小川……小川……”谷雨看着小川昏昏欲睡的模样在一旁唤着她。 “啊……怎么啦……” “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了啊?困成这样?你该不会一宿没睡?” “哦,没什么……,可能做噩梦了,就是没休息好。” “嘘嘘嘘,皇上来了!”谷雨小声提醒着小川。 小川听到皇上来了一下子瞌睡就清醒了,笔直地站立在原地。 “皇上驾到。”不远处传来太监的高唱,话音刚落众人皆行礼相迎。刘仁瑾着赤色内衫披宽大的墨色衣袍,袍上绣着银线暗纹,在阳光下不断闪烁着粼粼的微光。明明姿态闲淡,却令人不由自主仰望。 “平身。” “谢皇上。”众嫔妃缓缓落座。 刘仁瑾闲庭信步走到筵席面前,对太后恭敬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如此拘谨。”太后淡淡地说道。 “既然母妃如此说,那便开席。”刘仁瑾的声音里似是带着些许不悦。 太后看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刘仁瑾,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御花园的花开的十分茂盛,朵一簇,沉甸甸,热闹在枝头。本来单调的宫墙因为有了这些繁花相伴,有了一种庄重古朴的美。御花园的亭台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怪石堆叠在一起,突兀嶙峋,气势不凡。花园中间翩翩起舞的曼妙女子,红衫如血,肤若凝脂,披帛飘逸,若仙若灵,身姿摇曳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一气呵成。 “谷雨,我肚子……有些难受,我去去就回啊!” “你这……怎么这个时候肚子痛啊,那你快点回来啊。” “行,那我走啦。”小川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女身上时偷偷溜走了。 小川从门口一路将花粉撒开,还没等小川走出几步,御花园内的憩着的蝴蝶已经在慢慢向着花粉靠近了。小川欣喜之余加大了花粉的散播量,一路朝着丽妃娘娘的院子跑去。 叶青梧一回头看见小川的位置上空着,便朝谷雨走去,二人交好在军中已是人尽皆知。 “小川他人呢?” “哦,小川……他肚子不舒服……” “这家伙,真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谷雨埋着头不敢看叶将军,心里想着小川这次怕是又要挨罚了。 “这是什么?”刘仁瑾的声音一出,众人皆看向其说话的方向,叶将军转过身发现背后有蝴蝶成群结队地向远方飞去,仿佛一片移动的花海。 “这样的异象,倒是让朕想起一个人。”记忆中有一个人身上总是沾染着院中花草的芳香,她的院子里也常常吸引蜂蝶成群……刘仁瑾掠过众人席位,竟似着了魔似地跟上前去,等停住脚步时,一只蝴蝶立在肩头,刘仁瑾心中便如有一滴水滴进了湖里,心中泛起波澜,加快步伐想要寻此源头。 “皇上,宴席上无缘无故离去,恐怕不太合适。”太后声色严厉地说。 “朕前去查探一番,宴会继续。”刘仁瑾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话,太后的脸色暗沉了下来,宴会的气氛瞬间凝固至冰点。 “皇上,恐有人使诈,安危为重。”叶青梧俯身劝阻刘仁瑾。 “带上禁卫军跟我走。” “是。” 丽妃虽不知小川昨日的话有何深意,但还是照做了,认认真真地打理着这一院子的棣棠花。突然,门口一个熟悉地黑影闪过,院墙边好似泛起了一团烟雾。 “小川?” 正当丽妃疑惑之时,院子里飞进了许多蝴蝶,五彩斑斓地扑闪着翅膀,在半空中飞舞,御风而动,凌空畅游。突然丽妃看见一个人出现在在院子门口,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人,错愕间花浇从手中滑落。 那个无数次让丽妃魂牵梦萦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如同梦幻一般,丽妃的眼泪终究是无声无息从脸颊滑落。 刘仁瑾极度震惊之下仍然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可是额头上的青筋却将他的心中的思念暴露无遗,他虽然是朝堂之上不苟言笑的君王,可他也是一个男人,在感情面前,和天下万千男儿一样是凡夫俗子。 刘仁瑾疾步走到丽妃面前停下,片刻以后缓缓抬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丽妃,这个拥抱即是试探,也是肯定。 “这一次,不要再推开朕了。”怀中的丽妃已泣不成声。 刘仁瑾看到屋里面还站着一个孩童,“这孩子是……我的皇儿?” “回皇上,他叫棠儿。” “如这一院子的棣棠花一般,好名字。”棠儿躲在丽妃的身后,似有芥蒂一般地看着刘仁瑾。 刘仁瑾并未有一丝不悦,从未见过自己,孩子自然觉得生分,心中愧疚之情更甚。 “此时你们应该还未用午膳,走,跟朕一同赴宴。” “皇上等等,臣妾还未梳洗,如此贸然前去,实是不妥。” “朕不在乎。” “臣妾在乎,臣妾在乎皇上的脸面。”刘仁瑾温柔地抚摸着丽妃的手,似是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刘仁瑾走到院门口对叶青梧吩咐到:“青梧,你命些宫女前来替丽妃梳洗,既是蝴蝶将她重新带到朕的面前,那便赐住灵蝶宫,命人……” 叶青梧微微一抬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人探出了半张脸,是小川蹲在墙角张望。 刘仁瑾察觉到叶青梧的目光,正准备望过去,只见叶将军突然转到另一方向,用手拂了一下自己的肩头。 “皇上,肩头沾了些许花粉。”叶青梧的举动正好将小川挡在身后。 “无妨,朕的吩咐你快些去办。”刘仁瑾说完后就离开了,叶青梧向后望去,却不见了小川的身影。 “剩下的人,都跟我来。” “是。” 第十五章 宫中暗波起 “丽妃娘娘驾到。” 丽妃一头青丝挽成高高的美人髻,金钗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优雅而不失娇媚。素色长裙委地,外披淡紫色轻纱,将优美的身段尽显。纱裙上锈着银色的蝴蝶暗纹,散出淡淡却摄人心魄的光芒。 凭借舞女在台上如何风姿摇曳,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丽妃身上,而其中两道最炙热的目光,是刘仁瑾的。 刘仁瑾将丽妃引到自己的筵席旁坐下,众嫔妃皆在低下窃窃私语地议论着,谁人不知,皇上身边的那个位置,按照礼法来说,是属于皇后的。 “皇上,如此怕是不合礼数。”太后语气有些微怒。 丽妃听后连忙起身,却被刘仁瑾一手按住。 “朕让丽妃来的匆忙,并未提前准备筵席,太后您的尊位自然动不得,便只有此处了。”刘仁瑾脸色阴沉地咬牙说道,可却又表现的云淡风轻。太后端起金樽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以此来平复心情。 “小川,你怎么才回来啊!”谷雨心急如焚地低喊道。 “将军没发现我不在?”小川天真地问着谷雨。 “宴席结束后,来院子里找我。”叶青梧阴冷的声音打破了小川的幻想。 “将军我……” 还未等小川解释,叶青梧直接离开了,留下一个冷峻的背影。 “……是。”小川低着头,像一只斗败的小兽。 宴会彻底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小川又一次走进叶将军的院子里,这一次叶青梧没有坐在书房里看书,而是立在院子里若有所思。 小川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叶将军,卑职来了。”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叫你来?”叶青梧并没有转过身来,小川看不见他的神情,也听不出他的语气。 “因为……因为今日卑职在宴席之上擅自离开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叶青梧转过身来,直视着小川,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一般。 “今日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小川其实在来之前就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叶将军是因为此事而找她。因为如果只是失职之罪,将军大可直接当场惩罚自己,而不会让自己来找他。 “是。丽妃娘娘的事情是我做的。” “你倒是承认的干脆。” 小川立马跪地,“此事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丽妃娘娘无关。”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欺君之罪若是被皇上知晓了,你认为丽妃娘娘脱的了干系吗?” 小川没有回答,片刻之后,缓缓挺直了腰背,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直视着叶青梧的双眼。 “叶将军,你有娘亲对。” “我没有。”小川眼底闪烁着让人心碎的悲伤。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她的模样,她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小川的声音变得哽咽,叶青梧无情冷漠的双眸中,竟折射出些许怜悯的关切。 “当那个孩子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她母妃的时候,我竟然……有些羡慕他。” “虽然没有精致的玩物,但是有娘亲扎的纸风筝,虽然做错事情也会挨手板,但是会有娘亲轻轻地吹着他的伤口……这些,都是我从来不敢奢望的事情。” “起身。”这一次叶青梧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小川没有起身,“既然做错了事情,就理应受罚,但是我求……求求你,不要……不要告诉皇上。”小川颤抖的声音却十分坚定。 闪电带着雷鸣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整个天空被劈开似的。雨一滴一滴的砸在青石板上,却像是一滴一滴刺在小川心尖。 “将军,下雨了,你快回去,我就在这里跪着,这一次,我不会偷跑的。” 小川看着叶青梧的脚步离开后,视线已经被雨淋湿模糊,干脆就闭上了双眼。突然,小川感觉不到冰冷的雨水,而是一股熟悉的气息,是月麟香味。 叶青梧将斗篷取下,罩在瑟瑟发抖的小川身上,小川刚睁开眼就迎上了叶青梧的目光,与平日的神色都截然不同,像是平静的海面被雨水溅起了点点光芒。 “你既然唤我一声叶将军,我未管教好你,亦是有罪。” 小川傻傻地笑了,原来一个眼神真的可以让人忆念一世。 “叶将军,你知道雨水是什么味道吗?” “很清甜。” “啊?将军你也喝过雨水吗?” “以前行军的时候……” 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小川的嘴里,浅尝之后,的确是清甜无比。 宫中众人见雨皆撑伞快步避雨,唯有一处是雨声夹杂着清脆的笑声。 慈宁宫内。 太后揉着太阳穴,紧缩的眉头却并未有舒展之意。 “太后,安神汤来了。” 太后的贴身婢女元荷端着汤药呈到太后面前,小心翼翼伺候太后喝了下去。 “今日仁瑾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为了那个女人顶撞哀家。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留她的命。” “太后,我听说那丽妃娘娘还有一个儿子,算起来,是皇上的嫡长子啊。” “什么?” “现在皇后之位空缺,皇上怕是……” “不可能!一个婢女也妄想登上这凤位。” “太后息怒。”元荷被太后的震怒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多年前她顶撞本宫,皇上将她打入冷宫,本以为就此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她居然用些不堪入目的伎俩来蛊惑皇上,她想坐上这凤位,本宫绝不会遂了她的意!” “太后,元荷有一计,可替太后解忧。” “皇上对丽妃如此重视,如果我们此时若出手,怕是会伤了太后您和皇上的和气。但是我们可以选一位家世样貌都极好的姑娘坐上这凤位,如此一来,还能在后宫巩固太后您的势力。” 太后微微扬起嘴角,“元荷,替我拿纸笔过来。” “是。” 太后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之后递给了元荷,“将信亲自送到许府许玮大人的手上,记住,送信一事哀家不想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元荷慎重地接过信后就离开了。 “临依啊,哀家有些想你了。”太后微扬嘴角喃喃自语道。 第十六章 红泪沾罗巾 许府内一处闺房中,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惊起了屋檐上的飞鸟。 “爹,女儿不想入宫,女儿不想一辈子困在宫中……”许临依狼狈地跪在地上,一手紧紧抓住许玮的衣角 许玮面色阴沉,并未开口。 “爹,女儿已经有心上人了,女儿……不想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许临依哽咽的哭声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的。 许玮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女儿,爹知道你喜欢谁,可你知道吗?你若嫁给他,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你年纪轻轻的就想守活寡吗?” “若是他死了,女儿绝不独活。” “住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女儿!宫中锦衣玉食,又有太后照扶着你,以后这刘家的江山,就会有我们许家的一半,女儿你可不要糊涂啊!” 许临依紧抓衣袖的手落了下来,泪珠随着她绝望的笑容滚落到了地上,“糊涂?我从来就没有像今天一样清醒!爹你说你最宠我……可现在还不是要为了权力而把女儿卖入宫中!” “住嘴!”许玮的巴掌狠狠地落在许临依的脸上,许临依受不住重力双肘跪在了地上。 许临依绝望地苦笑着,用冰冷的眼神直视着许玮。许玮的手颤抖着,其实在巴掌落下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许临依捂住红肿的脸,跌跌撞撞地跑走。 “女儿……爹……”许玮望着女儿跑出去背影,心中皆是愧疚之情。 “小姐,你让筠儿给你上点药。”许临依的贴身丫鬟捧着药膏想给她红肿的脸颊上药。 许临依就倚坐在走廊栏杆边上,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空洞地眼神太过平静和苍凉。 筠儿的手快要靠近脸时,许临依将脸别过去,“筠儿,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下去。” “可是小姐,你这伤再不上药的话,小姐你的容貌可怎么办啊……”筠儿着急的快哭出声,可许临依依旧毫不动容,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毁容了岂不是更好,这样也许我就不用进宫了。”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在脸上多添了一道泪痕。 “小姐……”筠儿只能跪在许临依的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突然,筠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你看,是叶家小姐来了!” 叶家除了叶青梧这个长子以外,还有一位小姐叫叶青瑶,也就是叶青梧的妹妹,平素与许临依十分交好,当她知晓许临依对自家哥哥有意以后,心里早已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嫂嫂,自然平时走动就更多。 许临依抬眼看去,片刻后却又缓缓地低下了头。 “临依!你今天怎么在这儿啊,我方才还到处……” “临依,你的脸怎么……”叶青瑶震惊地俯下身看着许临依的脸。 看到叶青瑶之后,许临依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 “哎……临依你别哭啊,到底怎么啦?谁欺负你了,我一定收拾她……筠儿你说!是谁!” “是……” “谁啊?你倒是说啊!” “是老爷。” “许大人?不可能,许大人那么疼爱临依,怎么可能将她伤成这样……”叶青瑶意识到筠儿的样子不是在胡说。 “临依,你告诉我,你爹究竟为何要打你啊?” “青瑶,我此生无缘入叶家,你以后不必来找我了。” “临依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我爹要让我入宫。” “什么?入宫!怎么……这么突然。”叶青瑶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也是姑母的意思。” “太后娘娘?” “对。” “太后娘娘定是不知道你已有心上人了。”叶青瑶听到是太后的意思后,对临依只有心疼,虽然是临依姑母,可她毕竟也是太后,自然是不能轻易拂了她的意。 叶青瑶不知该如何安慰许临依,只能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临依,我有办法了!”许临依空洞的眼神中似是燃起了希望。 “临依,现在太后还并未正式下旨,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你现在嫁给了别人,自然就不能入宫了啊!” “嫁给……别人?”许临依淡淡呢喃道。 叶青瑶开心地点着头,愉悦二字写在脸上。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我哥!”叶青瑶拉着许临依就要往外走。 “哎,青瑶等一下,我如此去见你哥怕是不妥,等我带上面纱。”许临依又恢复了往常的娇羞模样。 “筠儿,替我去房里拿面纱。” “是,小姐。”筠儿欢快地往房间跑去。 小川巡逻完以后刚回到房间,就听见有人唤他。 “小川,叶将军有事找你。” “叶将军……找我?” “对啊,你快去。” 小川捉摸不透叶将军此举为何,难不成他反悔了,要将那事告诉皇上? 小川来不及多想,就往叶将军的院子走去。 还未踏进院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酒香。只见叶将军一身碧蓝色长袍端坐在石椅之上,倒生出几分文雅之气。 “来了?过来坐。”小川有些惊讶,叶将军背对着自己,如此轻的脚步居然也被发现了。 “哦,卑职来了。” 石桌上放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和两个碗碟。 “叶将军,这是要请我喝酒?”小川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 “不然,你以为本将军叫你来干什么?”叶青梧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 “让本将军猜猜,你定是认为本将军后悔了,会将昨日之事告诉皇上。” “哈哈哈……怎么会,将军一言九鼎,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小川想用笑容掩饰尴尬,这叶将军该不会还通晓读心。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无妨,今日叫你来,是因为昨日我们二人淋了雨,喝些酒可以驱寒。”叶青梧边说边将酒开封,倒入两个碗碟中。 “这酒好香啊,好像还有一股梧桐的……花香!” “你这鼻子倒还挺灵。这酒是我刚进宫之时就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昨日才取出来的。” “叶将军,你也太大方了,这埋了这么久的酒,说喝就拿出来喝,我也太有口福了。” “我已看过今日巡逻值守的名单,你已经没有安排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快尝尝。” “嗯。”小川双手捧着碗小酌了一口。 “简直是人间佳酿啊,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了!”小川放下碗碟,俯下身,两只眼睛俏皮地盯着叶青梧。 叶青梧看着这双眼睛,就会想起了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提着花篮的姑娘,她们的眼睛都如此的灵动清澈,让人过目不忘…… “将军……叶将军……”小川用手在叶青梧眼前挥了挥,才将叶青梧的神思拽了回来。 “小川,你最近出过……”叶青梧看着小川的眼睛却发现他正看向别处。 “叶将军,许姑娘来了。”小川指着叶青梧身后的方向。 叶青梧转过头发现自家妹妹正带着许姑娘朝这边走来。 第十七章 命运若蜉蝣 “哥!许姑娘有话要同你讲,既然人已带到,青瑶就先走啦!” 叶青梧正准备提手阻拦,叶青瑶却已活蹦乱跳的离开了,青瑶这从小过分活泼的性子叶青梧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 小川见叶青瑶都已离开,想必许姑娘定是有私事要与叶将军说,自己杵在这儿自然是不好。 “叶将军,那这酒留着改日再喝……” “无妨。” “啊……”小川看到许姑娘的神情后只想钻进这院子里地缝中。 “青梧,我有话想单独同你讲。”许临依边说边瞟了一眼小川。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小川此时再不走,恐怕就要被刺穿了。 叶青梧再三思索之后开口道:“小川,你去厨房拿些下酒菜,这酒还没喝完呢。” 小川听后心中窃喜,只有一个想法:谢叶将军不杀之恩! “是,将军。”小川往厨房的方向跑去,更确切的说,是逃过去。 许临依等小川走远之后才缓缓开口:“青梧,我今日进宫,是……”许临依到底是大家闺秀,这求人娶自己的事情,话到嘴边总是难以开口。 “许姑娘但说无妨。” “你为何总是叫我许姑娘,就不能……叫我临依吗?” “不知临依……姑娘,今日来找叶某究竟所为何事?”叶青梧见许临依吞吞吐吐的模样,是一头雾水。 “我……我想……”许临依终是背过身去,“我想求将军娶我。” 叶青梧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半晌之后,竟然传出一声笑声,许临依疑惑地蹙着眉头转过身来。 “许姑娘,你为何要同叶某开这种玩笑?” “玩笑?”许临依洁白的唇齿紧咬住下唇。 “叶将军,临依并不是痴傻之人,将军你对我无意,我心里清楚,若不是……”许临依声音哽咽说不出话,于是缓缓将面纱解开,面纱随风飘落在地,许临依脸上的红肿虽已褪去不少,但在许临依白皙的皮肤上还是有触目惊心的红印。 叶青梧再冷漠无情,看见这红印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若不是父亲要逼我入宫,我断不会不顾女儿家的脸面来求你。”许临依的嘴唇上印着一排齐崭崭的齿痕。 “许姑娘,这个忙,恕叶某无法帮你。如果我对你无意,还将你娶进门,那和姑娘你入宫又有何区别呢?” 许临依眼神暗淡,有些悲凉地提了提嘴角,缓缓转身拖着脚步离去。 “姑娘的事,若叶某见到皇上,会将姑娘的想法告知,这是叶某唯一能做的事了。” “多谢,将军了。”许临依如今的模样,在她自己眼里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傻瓜,一个跳梁的小丑。 “她已经走了,你还不出来吗?” 厨房里有现成的下酒菜,小川端着菜已经站了许久了,可是小川知道,眼下这个场景,自己实在是不应该过去。要说这许姑娘也实在是可怜,但自己也说不出叶将军半分无情的话,要说起来叶将军其实是为了许姑娘好,说来说去终究是缘分的错。 小川走到酒桌边将菜放下,看着沉思的叶将军问道:“这件事,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如果这世界上事事都能遂人的意,就不会有这么多伤心之人。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娶她?” “卑职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许姑娘不想入宫,一方面是因为爱慕将军,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许姑娘想要的感情是对方的一颗真心,将军你既然对她无意,那许姑娘也不可能拥有一颗真心,这法子怎么能算好呢?” “句句不离许姑娘,你就没有为我考虑考虑?” “对对对,像将军这样一表人才,英姿飒爽之人,定是会跟从自己的内心来寻找意中人。” 叶青梧细细看着小川说话的模样,又想起了街上的那位姑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那双眼睛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小川的眼睛…… “小川。” “啊?怎么了叶将军?” 叶青梧将地上许临依遗落的面纱拾起,慢慢地靠近小川的脸。 小川显出疑惑地神情,自然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面纱遮住小川的面庞,若是单看这一双眼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位秀丽的姑娘。叶青梧此刻只觉得仿佛身在梦境,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想象,叶青梧遐想的眼神中,竟掩藏着无数的憧憬之色。 “叶将军,这面纱是……女人的东西,你怎么放在我脸上啊!”等小川反应过来之时,赶紧用手将面纱拂开。 “咳……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之前见过的一个人,不过……她是一个女人。” “兴许我与那姑娘只有一二分相似,是将军你记错了。” 叶青梧有些尴尬地提了提嘴角,“或许是,不过……你的眼睛很像她……” “叶将军,不说那些了,喝酒!”小川给叶青梧斟了酒,然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碟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彻底让叶青梧清醒了过来。是啊,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况且小川可是兄弟啊。许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太过可笑,叶青梧狡黠一笑,碗中美酒皆入喉,倒是有些许苦涩。 叶青瑶对宫中路线并不熟悉,竟不知不觉绕到一偏僻之地。叶青瑶似是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叶青瑶寻着香味前行,想要一探究竟。 叶青瑶躲在墙角,只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蹲在树下,生着一团火,而在那团火的上面,架着一只香味诱人、颜色焦黄的烤鸡。 “你是谁!你不知道宫中禁止明火吗!” 谷雨被叶青瑶这一声吓得衣袖触碰到了火团。 “啊啊啊啊着火了,袖子……袖子……着火了……” 叶青瑶见状赶紧将旁边的一桶水提起来向着谷雨浇去,袖子上的火倒是熄灭了,只是谷雨整个人被从头到脚淋湿了个遍。 “噗,哈哈哈哈……”叶青瑶看着谷雨落汤鸡的模样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叶青瑶的脸蛋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放身大笑倒是十分洒脱。 谷雨心中此时生出无数的问号,但是望着这姑娘的模样,杏脸桃腮,朱唇皓齿,一身淡粉长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话挂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第十八章 永夜殊不寐 “你是谁啊……干嘛在后面吓我!”谷雨扯着贴在身上湿漉漉的衣衫,有些不悦地抱怨着。 “吓你?明明是你自己作贼心虚好。”叶青瑶不屑地轻哼一声道。 “你到底是谁啊?为何……我从来没有在宫中见过你?”谷雨上下打量着叶青瑶,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我是皇宫中的禁卫军,我叫谷雨。” “哦,禁卫军啊。我是你们叶将军的……的宫女”叶青瑶差点就把真实身份说出来了,可突然想想若是在宫中乱逛之事被哥哥知道了,定是会挨罚的,所以才没有将真实身份告知。 “宫女?怎么可能!军中谁不知道叶将军身边只有小乙一人服侍,没有旁人,更别说是宫女了,如果你真的是叶将军身边的婢女的话,还怎么可能会有宫中的那些传言。” “哦……对我只是圣上……偶尔派来给叶将军送些美酒佳肴的,算不得是……叶将军的婢女,哈哈哈。”胡编乱造的本事这叶青瑶可是练的炉火纯青。 “你刚刚说叶将军的传言,是什么啊?”叶青瑶一脸八卦地凑近谷雨。 “你在宫中怎得连这个都不知道。”谷雨压低了嗓子,“宫中皆传叶将军不近女色,因好龙阳……” “什么?” “你小点声啊……”谷雨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叶青瑶不要大喊。 “叶将军他……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看啊,叶将军至今未娶妻生子……” “那是叶将军他心怀家国,不醉心于儿女情长好。”叶青瑶不屑地挥了挥手。 “好,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叶将军的院子里无一婢女侍奉左右,皇上之前赏赐给叶将军的婢女都统统被遣散走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像许姑娘那么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对他情深意切,叶将军照样不温不火,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怎么会是这样啊……”叶青瑶对谷雨的话再三琢磨后是深信不疑,哀叹一声后脸色铁青地跑走了。 “哎……别走啊,吃着烤鸡我再多给你说些趣事儿啊……” 谷雨看着叶青瑶跑走的背影,看的出了神。谷雨凝望的神情中,竟生出一些扑朔迷离的情思。 “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小川今日巡逻之时一直都心不在焉,心里想着昨日与叶将军对饮之时叶将军说的话。 “说来许姑娘入宫一事追因溯果倒与你有关。” “我?”小川微醺着问道,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 “丽妃娘娘重获盛宠,太后一向诟病丽妃娘娘的婢女出身,可如今丽妃娘娘为皇上诞下了嫡长子,母凭子贵大有可能,太后为防止她登上凤位,定不会坐视不理,而许姑娘,就是太后最关键的一步棋。” “你的意思是……许姑娘入宫只是一个权谋的牺牲品……”小川脑海里犹如一道天雷劈下,酒劲已完全清醒。 “可是,这赵国出身不俗……花容月貌的姑娘那么多,为何偏偏是许姑娘呢?” “你入宫时日不多,自然不知。其实我与许姑娘自小便认识,她的父亲是大理寺卿许玮,也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我如此说,你该明白了。” 小川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如此关系,自然就说得通了,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多一个自家人也就多一分立足后宫的资本,哪怕是将亲情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 “宫中之事一朝一夕瞬息万变,我之前告诫你恪守本分,是因为,很多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你我可以预知和掌控的。” 浑浑噩噩的巡逻结束以后,小川走在回卧房的路上,惭愧痛心之情,像海潮般地冲击着小川。 夜晚降临,明月当空,小川立在窗边面对黑夜,面对着寂静,虔诚地忏悔着。 夜初静,人已寐。一青衫男子行走在街道中央,与浓稠如墨砚的夜色格格不入,步履缓慢,傲慢冷淡却又有一丝落寞。终于,他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酒桌上一位妍姿俏丽的女子正倚在桌上独饮,身披鹅黄色纱衣,头绾风流别致的灵蛇髻,带着慵懒的风尘之气,饮酒的姿态却又豪放洒脱。 “掌柜,一间上等客房,我喜爱兰花,这房中可有啊?” “有,公子随我来。”女子好似本就是在那里等青衫男子的模样,立马起身相迎。 女掌柜将那青衫男子领进房中,将门窗查看好以后,十分恭敬跪在了那男子面前。 “主上,您让属下一直在查的那个人最近有新的动作。” “说。” “那人用蝴蝶戏法让被打入冷宫的丽妃重获了圣宠,到目前为止,这件事情在宫中除了禁卫军统领叶青梧知道以外,还没有别人知晓,不过,太后似乎对此事起了疑心,暗中在派人调查。” “戏法?倒是个有趣之人。”青衫男子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 “太后那边,别让他们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属下明白。” “对了,以后的暗号改为紫菀花,花容你帮我将房中的其他花都换成紫菀花。” “紫菀花?”花容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青衫男子缓缓转过身,朝花容说道:“一种开着浅淡紫蓝色花瓣的花,很美。”青衫男子便是周子彧,虽说的是花,可是心中所想皆是站在那片紫菀花海中央的人。 “是,花容定会为主上寻来。” 花容看周子彧没有其他吩咐以后,便开口道“主上,夜已深了,让花容伺候你休息。” “不必。”花容的手停在周子彧的肩膀上,眼神中掠过一丝落寞。 “出去的时候替我关好门。” “是。花容告退。” 今日的主上在花容眼里似是并无不同,又好像完全不同,他,这是怎么了?花容看着酒桌上未喝完的酒,却好似醉意上头,转身离开了。 今日的月色,又藏着多少人的心事呢? 第十九章 苦力尽周旋 “临依,你昨日……为何不等我,就独自出宫了啊……”叶青瑶小心翼翼地踏入许临依的房中,试探地问道。看着许临依的脸色,叶青瑶便知道了昨日的结果。 许临依只是轻抬了一下眼,然后又自顾自地绣着刺绣。 “临依……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叶青瑶刚想坐下又慌忙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青瑶,你有什么就说,你这样晃的我眼睛生疼。” “我可能知道……为什么我哥哥不喜欢你了……” 许临依挑着针线的手停在了空中,眼底显出了一丝慌乱,一瞬以后却又恢复如常。 “你说,也好让我死心。” “临依,你真的很好,这件事情不能怪你,是我哥……我哥他……他……他有龙阳之好!”叶青瑶最终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然后难为情地看着许临依。 巨大的震惊使许临依一下子慌了神,针尖刺入指尖,疼得许临依一缩手“嘶”了一声。 “你……你方才说什么?青梧他……” “其实……宫中许多人私底下都在议论此事……我陪你入宫之时,我才知道的。 叶青瑶无奈地甩了甩衣袖,“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可我调查了一番却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我哥院中没有一个婢女伺候,有些官员请他去花楼喝酒,要是有姑娘近身,他甚至会拔刀威慑,而且最确凿的证据,不就是临依你吗?你这么一个温文尔雅容颜秀丽的大家闺秀愿意嫁他为妻,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动心,我哥居然还拒绝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啊……” “龙阳之好……难道是他?”许临依此刻脑海中浮现的是小川的面庞,第一次许临依见到小川时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仿佛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临依你也别太伤心了……毕竟这种事情……” “青瑶,你先回去,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啊?哦……好,你这几天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但千万不要太难过了,不然会郁结于心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许临依朝门外喊到:“筠儿,替我送送青瑶。” “嗨,不用了,路我熟着呢,让筠儿留下来陪你。” “也好,那青瑶你慢走。” “嗯!” 许临依望着叶青瑶远去的背影,眉梢蕴了淡淡的冷丝。 “筠儿,替我告诉父亲,我此刻便要入宫见太后。” “是,小姐。” 许临依此次入宫一是想先稳住太后的情绪,让下旨之事能够暂缓,二就是想好好调查一番小川,若真如青瑶所言,那小川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许临依抱着这样的想法,踏入了宫门,朝慈宁宫走去。 今日的巡逻好不容易结束,小川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就听见背后有呼唤身传来。 “哥哥,小川哥哥……” 小川一转头就看见了身后躲在院子中树丛里的棠儿,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十分可爱。 “棠儿?你怎么来了啊?”小川奔过去宠溺地抱着棠儿说道。 “小川哥哥,我和母妃都很想念你,但是母妃这几天都在治病,父王说她不能离开床榻,所以母妃才让我来找你的。” “你母妃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小川哥哥你先把我放下来” 小川听后,就稳稳地将棠儿放在了地上。可谁知棠儿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俯身向小川磕头。 “棠儿,你快起来。”小川连忙伸手想将棠儿扶起,可棠儿却固执地跪着不愿起身。 “小川哥哥,母妃说此番话一定要跪着说方才虔诚。”棠儿虽是孩童,可礼数却是十分周全,可见丽妃平日的管教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小川哥哥,你冒着危险将我和母妃救出,让母妃能够治病,能够健康地陪在棠儿身边,救母之恩,重生之德,棠儿没齿难忘。若棠儿将来有出息了,定会报今日之恩。”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说进了小川心里,深陷的眼窝出现了朦胧地水雾,湿润了眼眶,小川嘴角扬起了欣慰的笑容,抱着棠儿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 “棠儿,小川哥哥真的很羡慕你,很羡慕很羡慕……” “羡慕?是羡慕棠儿的风筝吗?”棠儿从小川的怀抱中挣脱,跑到了树底下,拿出了藏在一旁的一只蝴蝶风筝。 “这个蝴蝶风筝是母妃特意为你扎的,小川哥哥,你喜欢吗?” 小川用手轻轻抚摸着风筝,仿佛感受到了一纸一木里的温度。 “小川哥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棠儿想放风筝……”棠儿拉起小川的手就向院外奔去。 “棠儿,慢点跑……”小川的玩心也被调动了,跟着棠儿一起小跑了起来。 小川忘记关的门缝,被一阵风吹开了。 从慈宁宫出来的许临依,紧绷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太后虽然希望许临依早些入宫,可若堂而皇之说与皇上听,未免有些太过唐突,太后话中的意思是找个时机顺其自然不露声色地将许临依引荐到皇上跟前,太后在等一个时机,而许临依却在等一个奇迹。 办完了这件事,许临依支开了筠儿,独自向禁卫军营走去。禁卫军通铺里每一个床位上面都有一个名字牌,许临依一一查找却没有看到小川的名字。 许临依巧妙询问守卫后才知晓,小川所住的之处与其他人都不同,而是有单独的房间,许临依心里更加琢磨不透,想起通铺房的旁边确有一个单独的房间,难道这个是他的房间?许临依心里带着疑问,推开了小川房间的门。 房间整洁陈设简单,墙角边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相近的是一个斑驳的立柜,黑漆木桌椅摆放在房间正中的位置,整个房间的陈设寥寥无几,显得太过清冷简陋,倒像是身处在寺庙之中。 许临依翻开床上的枕头,一个发簪从枕头中掉落,这发簪许临依再熟识不过,这便是当日自己送给他的那个发簪。看来,这里真的是他的房间,许临依将发簪拿在手上细细地端详着,心中五味杂陈,私闯他人房间,此种行为实在是不雅,甚至可以说是小人之举。 想到此处许临依有些想离开,可是床边的立柜突然吸引住了许临依的目光,许临依眼神迷离,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地走到了立柜面前。 第二十章 与君离别意 许临依莹白的手指缓慢向立柜深去,在触碰到铁环之时,冰冷的触感将许临依的思绪打断,慌乱的气息将许临依包围,但是心底的声音却在催促着许临依拉开立柜。半晌之后,许临依调整好了呼吸,将铁环紧紧攥在手中,缓慢地拉开。 淡粉色衣衫和白色纱衣映入许临依的眼帘,衣物重叠整齐地放在立柜中央,未染一丝尘灰。 许临依失神的脸色刹那间冷意翩飞,脑海中忆起当日街上的一切,原来是“她”而不是“他”,漫天飞舞的紫菀花,面纱之上熟悉的双目,青梧凝视她的神情……像一根针刺在许临依的心上。 许临依将衣物攥在手上,拳头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动了起来。 小川将棠儿送回房间后就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快走近时,瞧见自己的门虚掩着,想起或许是自己陪着棠儿离开时忘记了关门,于是并未多想踏进了房中。 小川刚踏入房间就感觉有些许的不对劲,似乎有人来过的痕迹,扫了一眼后发现木桌上的茶杯下压着一张字条,小川放下风筝赶紧拿起字条查看,只见上面写着:若不想身份暴露,速至皇宫东北角相见。 小川赶紧拉开立柜查看,果然,柜中衣物消失不见,小川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拿着字条飞奔出门。 小川来到皇宫东北角,此处地处偏僻,人迹罕至,小川心想此人定是对皇宫地形十分了解。 来到约定地点之时,小川只见一位姑娘立于树下,是个女人?而且这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许临依听到脚步声后双眸微抬,缓缓转过了身。 “许姑娘!是你?”小川这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人的身份,把禁卫军中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许姑娘。 “吃惊对吗?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与你现在的心境别无二致。” 小川其实在进宫之时就想过会有身份暴露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日我在和青梧在街上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眼熟,可是我没想到,居然是你。” “那日我出宫,并非预料到会碰到你们……” “告诉我,你入宫是为了什么?你那日又为何会如此穿着出现在宫外?”许临依急切地想知道答案,语气有些歇斯底里。 “我……我不能说……”小川不能将为师父买簪之事说出,更不能将丽妃娘娘的事情说出,一时间找不到其他说辞的小川只能如此回答。 “不能说……”许临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为了叶青梧对吗?” “当然不是!许姑娘你不要误会,叶将军对我的身份丝毫不知,而且叶将军对我,也只是和万千普通禁军一样。” “一样……你知道那日在大街之上青梧看你的眼神吗?那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目光,那是看向爱慕之人的目光!”许临依的心疼得像刀绞一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小川惊愕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纹丝不动地望着许临依。 “你说叶将军他……”小川突然想起那日叶将军约自己喝酒时的情景,难道叶将军真的…… “我不甘心,我比你早那么久认识他,陪在他身边那么久,为什么你的一个眼神就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为什么……” 许临依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 “因为我爱慕青梧,所以我容不下你……若不想此事被皇上知晓,那你便今日就收拾离开宫中,永远不要再回来。” 如今便要离开了吗?小川在宫中虽只待了不足半月,可却有许许多多牵挂的人和事。但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许是老天告诉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小川轻咬住下唇,眼中有些湿润,“好……我今日深夜里便离开,我发誓明日你绝不会在宫中再看见我。” 小川看见许临依手中的衣裙,便开口问道:“衣物可以还给我吗?这是我……” 还未等小川说完,许临依两手紧紧拽住衣裙。 “不要!”小川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许临依猛地一使劲,衣物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只轻轻一松手,衣裙就掉落在地上。 小川终是怒意难掩,“这是我的朋友送给我的,你凭什么毁了它?”语罢愤懑地抬起右手,可这巴掌终究是没有落在许临依的脸上。小川终是念在丽妃之事自己对她不起,攥紧了拳头,颤抖着放下。 许临依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惧色,眼神空洞地立在小川面前,而后轻轻抬眼直视着小川,“你所有和青梧有关的东西,我都会让它消失。” 小川捧起地上的衣裙,泪水抑制不住地滴落在衣裙上,像绽开的泪花般。许临依绕开蹲在地上的小川,步伐踉跄地离开,布满泪痕的面容泛起一隅苦笑,许临依嘲笑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太后的侄女,许家的明珠,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爱的如此卑微。 谷雨送的话本,子彧送的衣裙,丽妃娘娘亲自扎的风筝,还有许临依送的发簪……小川思虑良久终究还是将发簪也收进包袱中。既然要消失,自然是要彻底些,不留下一点痕迹。 诺大的皇宫中,真正属于小川的东西也不过这寥寥数件,如此想起来,未免觉得有些悲凉。 夜色如墨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整个皇宫。小川轻轻一跃,飞上了墙头,只有从此处离开,才不会被守卫发现。 小川蹲在墙头,看见叶将军书房的窗户半掩着,微弱的灯光下叶将军的轮廓更加俊朗,手中的紫毫毛笔洋洋洒洒地在纸上流转。 小川看见叶将军的书案边立着一个黛色的小罐子,插着一朵小巧稚嫩的紫菀花。原来许姑娘真的没有骗我……有那么一瞬间,小川想任性一次,想留下来,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理智驱散,话本始终是话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不能奢望些什么。 小川跳下墙头,背着包袱离开了皇宫。 第二十一章 无处觅踪迹 寅时左右城门才会打开,身无分文的小川无法住入客栈,只能靠在街上未收的商铺边闭目养神,纵是路面再冰冷坚硬,疲惫不堪的小川终是安稳地睡了过去。 花容从皇宫一路跟至此处,等小川彻底睡熟后才离去。 “主上,那人今夜离开了皇宫。” “为何?”周子彧收起折扇,似是对此事极为好奇。 “今日许家嫡女许临依私下里找了他,她们约见的地方过于空旷安静,主上曾告知花容,那人听力极佳,所以花容不敢贸然靠近,只敢在远处观望,花容虽未听清两人的谈话内容,但从动作上可判断两人当时起了冲突。” “她现在在何处?”周子彧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握一杯幽香四溢的茶递向嘴边。 “宿在靠近城门的一个街道旁的商铺底下。花容离开时,他已睡熟。” “替我将黑色锦裘取来。” “主上,你……”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听的不够清楚?”周子彧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厉色。 “是。花容这就去取。” 他款款而行的身影,躲开了夜间巡逻士兵的视线,停在小川的身边。 周子彧注视着小川安静熟睡的面庞,这是他第一次好奇的打量一个女子的睡颜。小川睡梦中的眉眼间却依旧拢着的云雾般的忧愁,周子彧不自觉的抬手想抚平她的愁眉,指尖却停留在咫尺之远的距离,一番迟疑以后垂首凝眸,将黑裘轻轻地搭在小川的身上。 “黑夜之中还着一身素白衣衫的,整个赵国恐怕只你一人。”周子彧喃喃自语道。 周子彧起身后悄声离开了,错落的月影在他身上缓缓流动,直到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道上。 清晨,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城门打开的声音将小川叫醒,城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的百姓,排着整齐的队列准备出城。 睡眼朦胧的小川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搭在自己身上的裘衣。怪不得自己一整夜都没有感觉到凉意,小川下意识地就捧到鼻子边轻轻地嗅着。 裘衣也有一股清新的熏香味,却不是小川熟悉的那个香味,小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想什么呢?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这裘衣到底是谁的呢?小川捧着裘衣陷入沉思,可眼下城门已开,最要紧的事就是先出城,小川将裘衣叠好后放在商铺桌上,然后向城门走去。 周子彧和花容立与对面街角处,将小川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跟着她。” “是,主上。” 花容紧跟在小川身后,周子彧则走到商铺边,将黑裘托在手臂上,学着小川的动作嗅了嗅,眼神深邃地望着小川的背影。 谷雨用过早膳后就照常来敲小川的门。 “小川,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看话本了啊?早饭都不吃,快点起床啦,我给你留了两个包子……”谷雨站在门口许久都未听见小川的动静,也没有答应一声,觉得有些奇怪。 “小川,我进来了啊……我真进来了啊……”谷雨推开门,却见房中没有一个人,四处询问也没有人知道小川的下落,此刻的谷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谷雨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叶将军,若小川只是贪玩儿偷跑出去,让叶将军知道了小川定是要被责罚的,可是若小川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被人掳走的,可如何是好啊……谷雨躲在建章院门口的石狮子旁纠结着。 “谷雨,你为何在此处?”叶青梧和副将回院之时正巧看到谷雨鬼鬼祟祟地躲在此地。 谷雨整个人背脊一凉,迅速转过身面朝叶将军,“啊?哦……叶将军啊……我就是路过此处,在……在欣赏这建章院的牌匾!这牌匾啊可真够威风的啊……挺好……挺好……”谷雨抠破手指才想出来这么一个理由,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望向远处。 “今日巡逻之时,副将告诉我小川缺席未到,你知道他去了何处吗?” “啊……小川啊……他可能是肚子又不舒服了……叶将军我现在就去他房间照顾他。”谷雨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想快点溜掉。 “站住。”叶青梧的命令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将谷雨定在原地。 “我已经派人去过他的房间,他不在房中。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小川他究竟在何处。” 谷雨屏住呼吸,缓缓转动身子,此时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谷雨“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叶将军,其实我今天早上就发现小川不在房中,如今还没有消息,怕是……失踪了。” “失踪?”叶青梧面色冷峻,空气里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副统领,通知所有禁卫军搜索皇宫找寻小川。”叶青梧偏过头朝身边的副统领下达命令。 而后转过头直视着谷雨,低沉威严地说道:“你,和我同去小川的房间。” 叶青梧和谷雨正准备踏进禁卫军营的门中,却看见小川门口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叶青梧抬手止住谷雨的步伐,而后提示谷雨不要出声。 叶青梧仔细分辨那人的身影,觉得十分眼熟,待那人彻底转过身露出面容之后,叶青梧认出了此人。 “许姑娘,为何今日会到禁卫军营如此粗鄙不堪之地来啊?”叶青梧看准时机冲出,将许临依脸上的惧色吓了出来。 “本是想要来寻你,见你不在便来此处碰碰运气。” “哦,是吗。”叶青梧显然是不相信许临依的这番说辞。 “禁卫军中有一士兵失踪了,恰巧是你刚才向里张望的那间房间的主人,请问许姑娘作何解释呢?” “叶将军说了,是禁卫军中的士兵失踪了,叶将军觉得我是有何能耐还是有何理由这么做呢?”许临依的一番话倒是将叶青梧问住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任谁都不会相信小川的失踪会与许临依有关。 许临依带着温婉如常的笑容将话撂下便准备离开。 “许姑娘不是说是来寻我的么,怎么?现在见到我了,反而直接走了吗?”叶青梧抓住了许临依话里的漏洞,发问道。 “叶将军既然现在要忙着寻人,临依自知不应该继续打扰将军,所以才想着离开。” “许姑娘当真是善解人意啊”许临依的回答如今看来是天衣无缝,叶青梧自知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放她离开,“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相送了。” “叶将军留步。”许临依镇定自若地离开,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第二十二章 心意难自知 小川在踏出城门的那一刻还是回眸望了一眼这诺大而繁华的京城,纵使遗憾也不虚此行,小川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道别,对谷雨,还有……叶将军。 “再见,京城。”就算有再多的不舍,小川的背影依然是如此坚定和洒脱。 小川不知道的是,此时宫中所有的禁卫军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报告将军,没有找到……” “报告,还是没有小川的下落……” “报告……” “继续找!”叶青梧将命令下达以后就穿过瑟瑟发抖的士兵们,夺门而出。 仁德殿外。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魏韫将叶青梧拦在门外。 “叶将军,皇上正在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吩咐过奴才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末将就在门外候着商议结束,绝不叫魏公公为难。” “多谢叶将军体谅。” 此时的太阳毒辣的很,像熔化的铁水一样艳红,灼烧着叶青梧的面庞。魏韫曾多次提议让叶青梧先回去候着,商议结束后定会派人前来告知,叶青梧却一一回绝了,依旧立在殿门前,细密的汗水布满了叶青梧的额头,顺着脸颊滴落到了地上。 两个时辰对殿里面的人来说也许下一个决议的时间都不够,可是对殿外的叶青梧来说却是度日如年。身体上的折磨对于叶青梧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小川迟迟未有消息传来,才是真正的折磨。叶青梧站在殿外,却是觉得越来越清醒,叶青梧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自己究竟为什么站在这里。 殿门打开之时,叶青梧仿佛什么知觉都消失了,漠然起身,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宁静。 “你在外面等了许久了?”刘仁瑾抬眼望着跪地行礼的叶青梧。 “皇上恕罪,末将不该打扰皇上商议国事。” “平身。有什么事儿,说来我听听。” 叶青梧手扶着膝盖,略有些吃力地直起身,“皇上,禁卫军中有一士兵失踪,末将无能,搜遍皇宫,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士兵失踪?” “是,说来此人皇上您或许还有些印象,禁卫军选拔之日,因此人射中蝴蝶,皇上您还赏赐过他。” “蝴蝶……朕想起来了,是叫……小川的士兵吗?” “是。正是此人在皇宫中失踪了。臣已派人在宫中四处搜寻,皆是无果,臣担心,此人会遭遇危险,所以恳请皇上能够允许末将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宫外。”叶青梧声音透露出急切之情。 “之前禁卫军中也有不少因为受不了束缚或者吃苦之人离开,却没见你如此追究过,为何青梧你对此人态度截然不同?”刘仁瑾盯着眼前之人,仿佛想用目光一寸一寸打探叶青梧的内心。 叶青梧自知刚才失态了,若此时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难以让皇上信服。 叶青梧思绪飞快地运转,片刻之后竟突然跪下说道:“请皇上恕末将愚钝,小川失踪后末将才想起,之前壮汉袭击京城街道之时,小川当时也在现场。” “难道他与这件事情有关?”刘仁瑾的神色骤然严肃。 “小川当时是在那壮汉手下救下了一位妇女,而且自从小川入宫以来,臣就暗中派人跟踪过他,臣担保他并未做出任何对赵国不利之事,而且末将通过几次与他接触后的观察来看,此人性格单纯,绝非心机叵测之人。但既然当时他在场,若能将他找到后询问,说不定会有些蛛丝马迹可以帮助我们调查此事。” 刘仁瑾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青梧,而后又端着声音说道:“既然青梧认为此人对京城屠杀一事的调查有帮助,那便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宫外,不过,此事不可大张旗鼓地查,老百姓如今可是受不得折腾了。”之前的商议其实也与此事有关,京城不少百姓都要求将那壮汉斩首示众以泄民愤,可此事一天不查清楚,这人就一天不能杀。 叶青梧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落下,神色也变得放松了许多,“是,末将遵命。” “皇上商议国事辛劳,末将就先行告退了。”叶青梧起身行礼后正准备退下。 “慢着,我有事要与你说。” “皇上请讲。” “太后有意纳许家嫡女许临依入宫,但我知道许姑娘早已倾心与你……” “许姑娘与末将并无关系。”这是叶青梧第一次打断刘仁瑾说话,之前答应帮她求情之事都因为她在小川门前不明所以的举动而烟消云散。 刘仁瑾没有想到叶青梧的语气竟会如此冷漠,“罢了,就算你与她毫无关系,朕也不会纳她入宫的。”刘仁瑾就算再年少,也是一国之君,太后此时让许临依入宫,他又如何不能猜到这背后的阴谋。 叶青梧平静无澜地起身行礼,“末将告退。” “退下。”刘仁瑾望着叶青梧的背影,露出似是越来越看不懂他的神情。 小川回到深山院子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竹篱围绕,鸣鸾回响,泥土芳香,黑瓦木梁……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丝毫改变,却又好像都变了,其实真正改变的是小川的内心,好像缺失了些什么,空荡荡的。 禁卫军皆着便衣在京城街道奔走寻人,其中有一个人带着面罩,手握一幅画像,只重复说着一句话:“你有见过画像上的这个人吗?” “没有……” “没有……” “没有见过啊……” “没有见过……” “多谢。”男子没有迟疑,只是朝下一个路人走去。 “叶将军,您就快些休息,您今天都找了一天了。”小乙哀求着叶青梧。 “定是今日画的画像不够贴近小川的模样,才会找不到的,我再重新画一幅……”叶青梧已经快一天没进食了,再加上一下午的奔波,脸上的倦色尽显,可手中紧握的毛笔却没有一丝想要停下来的苗头。 “只不过是一个士兵,叶将军你为何要这样啊……”小乙终是哭喊道。 叶青梧握笔的手停在空中,喃喃自语道:“是啊,他只是一个士兵而已……”看着画像中小川的那双眼睛,叶青梧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街上那位姑娘的眼睛像极了小川,还是小川的眼睛像极了那位姑娘。 第二十三章 紫海复相见 不得不说,人类天生适应能力就很强,小川回来之后短短几天,就已经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 小川不在的这段时间,狼兄已投入了繁衍后代的大业之中,小狼崽的个头都快有小川膝盖那么高了。抚摸着小狼崽的小川,也告诉自己,自己的生活也该翻篇,重新书写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这片紫色的花海,小川卧在柔软的紫菀花上,双手枕在脑后惬意地望着蓝天,呼吸着仿佛来自仙境的气息。 “皇宫虽是繁华盛景,却也难得这山间的悠闲惬意。”小春伸着懒腰,尽数将肢体伸展开来。 哈欠还未打尽,一张熟悉的脸倒映入小川的眼底,遮住了云彩和光线。 小川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子彧,怎么是你啊?”惊吓之余,声音还是带着些许窃喜。 “这么好的美景,自然要故地重游。”周子彧和煦的笑意与今日的暖阳尤为相配。 “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我这几天没人说话,都快憋死了!”立在树上的鸣鸾叽叽喳喳地抗议着。 “怎么?你还想把自己当人啊?”小川朝鸣鸾做了个鬼脸抱怨道。 一旁的周子彧却在暗暗发笑,仿佛这鬼脸是朝他做的一般,颇有兴致的打量着树上的鸣鸾和小川。 “你没有朋友吗?” “以前有,可是现在它已经成家立业,哪还顾得上我呀?”小川摆弄着紫菀花的花瓣,嘟囔着说道。 “你的朋友已经……成家立业?那想必一定是年少有为之人。” 周子彧怎么也想不到小川口中的“朋友”其实是一匹狼。小川也没想要解释,于是顺着说道:“也算是……” 小川想把话题岔开,便开口问道:“子彧,看你的模样,应该是个公子哥?京城定有繁花似锦之处,怎么会喜欢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啊?” 周子彧轻快的叹了一口气,顺势坐在花丛中,“让你失望了,我家只是做布匹生意的,所以我并不是什么有钱的公子哥。” 小川连忙蹲下,“你胡说,我怎么会失望呢?布匹生意多好啊,一辈子都不愁没有新衣服穿。” 小川突然想到之前周子彧带她去买衣服的那家成衣店,十有八九都是他家开的,怎么着也算是第一次的见面礼,如今却被…… 小川有些试探性地问道:“子彧啊,之前你送我的那套衣服,我不小心弄坏了,你不会生气……” “你是故意弄坏的吗?” “当然不是啦!” “那不就对了,无妨,改天我再给你带一件。” “今日回去我便给你设计一张图纸,明日给你带来如何?” 小川俏皮地皱起双眉,“好啊,我可记下了,不准赖皮哦。” 小川天生就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本来话不怎么多的周子彧都仿佛被她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慢慢健谈起来,从民间话本聊到诗词歌赋,从吃喝玩乐聊到琴棋书画,当然,所有后者小川都不怎么能说的上话,周子彧也会尽量回避那些话题,做一个倾听者,安静地看着小川在一旁张牙舞爪的描述,等到小川累得筋疲力尽之时自己再开口。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夕阳照在人脸上,小川和周子彧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子。 周子彧用手臂撑着身子,望着旁边躺着养神的小川,“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家吗?” 小川一不留神地说道:“没事儿,我家就在附近……”突然小川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双眼,望着周子彧。 虽然小川心里默念了一万遍不要说不要说,可周子彧却直接无视掉了小川狰狞的面孔,“是吗?那你就不打算请我去坐坐?” 小川呜咽道:“我可以说不打算吗……” “你说什么?”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小川此时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那我们就走。”周子彧说完就起身拂拂衣袖,走到树下解开马绳,一幅准备离开的样子。 “啊,等一下!”小川一声怒吼将周子彧拦下。如今周子彧对小川来说,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想让他去到家中,并非是害怕住处暴露,而是因为……小川许久没回来,屋中实在是乱得不堪入目…… 小川从周子彧手中抢过马绳,一跃上马,“马借我用用,我先回家收拾一下,你就慢慢走过来,一直直走就到我家啦!” “驾!”小川将话撂下就骑马扬长而去,完全不顾后面周子彧的叫喊声。 等到小川走远后,周子彧错愕的神情露出一丝笑意。 小川将最后一把椅子移回原位之时,周子彧已经到院门口了。 “你怎么这么快啊……难不成你是飞……飞过来的吗?”小川许久不干家务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周子彧并未回答,而是从衣袖中捧出一只雪白的兔子,“给,这是送你的。” 小川将兔子接过,兔子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白毛,远远看去像一团棉花。 小川抱着兔子便朝周子彧笑了笑,“我懂了,你等一会儿啊。” 周子彧无法描述自己手中的那只可爱兔子是如何变成盘中餐的,只知道一阵炊烟之后,小川端着一盘小炒兔肉放在周子彧的面前。 “我……我送你这兔子不是让你吃的……” “不吃?不吃拿来干什么啊?”小川眼里写满了疑惑,在周子彧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将兔肉送入口中。 “好香啊……你快尝尝!”周子彧有些抗拒地将头向后仰,谁知小川直接用筷子将兔肉递到周子彧的嘴边,周子彧无奈才入口咽下。 后面小川还做了许多其他的菜,周子彧就再也没有夹过一次兔肉,可这也一点不耽误小川将此菜光盘。 吃饭中途,小川开口打破了沉默,“子彧啊,最近京城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儿。”小川有些心虚地咬着筷子。 “大事儿啊……”周子彧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倒还真有一件。” “什……什么大事儿啊……” “这件事儿在宫里宫外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好像是说宫中有一个禁卫军失踪了,连皇上都下了悬赏令要寻找此人。” “咳咳咳咳……”小川被这个消息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就……就一个小小的士兵而已……不至于……”小川说完后埋头扒着饭,故作轻松。 “皇上的心思我哪儿知道啊,不过,我要是遇到这个人,我一定会将她捉住到皇上面前领赏的……哎,小川,你怎么又咳嗽了?是呛着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哈哈我喝点水就好了……”小川咕噜咕噜将一整杯茶水灌下肚。 小川整理了一下心绪,“那,那禁卫军的叶将军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啊……” “我又不在皇宫,如何得知啊?不过,既然人家是将军,自然只需要将命令吩咐下去,便可高枕无忧了,就算此人没有找到,皇帝也不可能以此来为难他。” 小川的眼眸低垂,有些迷茫。可自己又在奢望些什么呢?在叶将军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众多禁卫军中的一员而已。 “你在想什么?” 小川随性地笑了笑,“没什么,快吃,要不然菜都凉了。” 原来,被人遗忘的感觉,是失去感觉。 第二十四章 君心深似海 “叶将军,你又要出去寻人吗?”小乙张开双臂挡在房门口不让叶青梧离开。 叶青梧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却从喉咙中低吼出一声:“让开。” “不是小乙不让你去,将军你忘了吗?皇帝命令今日文武百官皆要上朝共同商议大事。” 叶青梧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站立在原地,半晌后开口道:“替我更衣。” “是。” 太和殿内。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武百官皆虔诚跪于大殿之下。 刘仁瑾坐于龙椅之上,龙颜神藏不悦之色,文武百官中但凡聪明些的,都能察言观色,心中定然隐隐有预感,今日商议之事恐有棘手之处。 “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 叶青梧虽已梳洗更衣,却难掩疲惫,跪地起身皆是有些面露难色。 “朕今日与众爱卿有一要事相商,此事事关赵虞两国,不可小觑。” 文武百官听后,私下议论之声不断。赵国与虞国在百国之中属于实力最强劲的两个国家,且地理位置相领,两国边境之处常年不太平,叶青梧的父亲镇远大将军叶舒林便一直常年镇守边关,保护赵国边境的和平稳定。 叶青梧听到此事或许与父亲相关,心里不免捏了一把汗,最近与虞国相关之事便是京城街头逮捕的那名壮汉,难道此事与他有关…… “前不久在我赵国的京城街道上,抓捕了一名光天化日下行凶之人,此人身份不明,但种种迹象皆表明,此人来自虞国。” 刘仁瑾瞟了一眼殿下面露惧色的某些大臣,不慌不忙接着说到,“因此人不会说话,所以之前朕未能确定他的身份,可昨日,朕收到一封来自虞国的密函,却给朕解了惑。信中虞国为京城街头一事深表愧疚,为两国邦交和睦,愿意送上虞国公主联姻以表歉意。” 听到“联姻”二字,群臣的反应两极分化,有些眼中放光,难掩兴奋之情,有些却是眉头紧锁,沉默思索,叶青梧属于第二种。 “马相,朕想听听你的看法。”马戚文是先帝最重用亲信之人,辅佐先帝忠心耿耿,敢于直言劝谏,抒发己见。刘仁瑾对此人十分恭敬,凡国家大事都会认真询问马相之见。 马相虽年迈,可身体却十分精壮康健,迈步向前鞠躬说道:“联姻之事古往今来皆是两国邦交的重要手段,本该是一段佳话,可恰逢虞国人大闹京城之后,便提出联姻之事,如此行为,难免让人生疑。” 叶青梧心中暗自点头认可,那名壮汉是由叶青梧亲自审问,其中不少蹊跷之处叶青梧自然心知肚明,此次联姻的目的的确可疑。 “陆尚书,你呢?”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陆饶眼中掠过一丝震惊,却及时反应了过来,站出队列外行礼回答道:“臣与马相之意不谋而合,联姻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而应该从长计议才是。” 连着两位大臣的意思都是对这联姻之事表示拒绝,朝堂之上的风向一下子就转变了,大臣们纷纷都认为联姻之事应该暂缓。 “许爱卿,你的看法呢?”刘仁瑾的话对许玮来说犹如当头喝棒一般,使许玮心胆俱颤。许玮如此聪明,怎会不明白刘仁瑾此举之意。先前两位大臣之意皆已明了,都是在劝诫皇上不要与虞国联姻,皇上却还要问自己的意思,这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皇上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这个答案,皇上只是要借人之口说出,而自己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臣……臣以为联姻之事……对赵虞两国边境和平和百姓安定皆是有利,应当……应当联姻……”许玮额头的汗将乌纱帽透湿,仿佛从生死门前走了一遭。太后早已向皇上提过让自己女儿入宫之事,若自己说不应当联姻,皇上必定会认为自己是怕女儿入宫无门才如此说辞,若拒绝联姻以后出了什么差池,皇上必定会以此问罪,到时候说不定还会牵连太后。旁人不知其中凶险,许玮怎会不知,这个问题对于许玮来说,只有唯一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彻底断了许玮送女入宫的念头。许玮今日方知,眼前的帝王,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无知的少年。 “朕觉得,许爱卿所言极是,联姻之事,朕心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多言了。”刘仁瑾双眼盯着许玮,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退朝。”刘仁瑾拂袖离去,只留下疑惑不解的众朝臣窃窃私语。叶青梧也终于明白当日皇上那句“不会让她进宫”是什么意思了。 太后得知此事之时直接将手中的翠玉碗砸在了地上。 “两国联姻,虽是前朝之事,可也与后宫相关,皇上怎能不与哀家商量就擅自做决定呢!” “太后息怒,切勿动气啊……”元荷说完后命人将地上的碎玉都收拾拿走。 “我看皇上分明就是想借此事来阻止临依进宫,为何他事事都要与本宫作对呢?”太后眉目肃然,语气中尽是怒意。 片刻后,太后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珠钗,莞尔一笑,“无妨,就算不能将自家人扶上凤位,只要不是那个贱婢,谁都可以。”太后双眉紧皱,咬牙切齿地说道。 许府门前一辆马车停下,许玮从马车上走下,神魂却好似被打散一般行尸走肉地进入府内,就连许夫人迎上前来询问却也只字不提,而是径直走向许临依的闺房。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啊……”许夫人一路追着许玮的步子,房中的许临依正在灯烛旁看着书,听到外面的动静后直接将灯吹灭了,之前的事,她心里对父亲还有怨念未消。 许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中落寞之色难掩,正想敲门的手,终是缓缓放下了。 许玮站在门外,“临依,入宫之事,从今往后,父亲不会再提了。”许玮说完后,转身离开,并未多言。 房间中一片漆黑,只有许临依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烁。 第二十五章 谁知相思苦 刘仁瑾在朝堂之上答应虞国和亲一事,霎时间就在赵国大街小巷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虞国已将和亲国书奉上,而明日就是虞国公主入赵的日子。 周子彧立于客栈的窗旁,就听见楼下茶棚中的人们谈笑此事,寻常百姓之于朝堂之事,自然是漠不关心,对于这次的和亲,也不过是在猜测和亲公主的美貌风姿。 “花容,你说这虞国公主,是什么模样啊?”周子彧嘴角微微上扬却感受不到一丝笑意,他的眼中,饱蘸的是深不见底的幽邃。 “花容,不知。”花容看不透周子彧的神情,更加看不透他的想法。 周子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信上的火漆之下压着一枝紫菀花,“花容,把这个交给小川。” 花容抬头看着周子彧,略有迟疑,缓缓接过了信,“是。” 花容骑着一匹通体红棕色的马,飞驰纵横在田野天地间。花容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只能将力量放在御马上,肆意洒脱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紫菀花……又是紫菀花,自从那个叫小川的人出现以后,主上身边就时常可见这种花的身影。花容想不明白,可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觉得更加苦闷。 “驾!”花容胯下之马速度已达到极致,马蹄卷起泥沙和阵阵烟尘。 花容躲藏在小川院子外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看到小川的那一刻,花容的面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 “他……他是……女人?”花容眼前那院子中的人,分明就是一位女子,花容定眼看了许久,才确定那名女子就是小川。刚才一路心中所想所思,在这一刻,花容得到了答案。 “原来,他并非是无情之人。”花容眼中的周子彧,是一个冷酷无情,不近女色之人,自从花容为周子彧做事的那天起,除了一个不能提起的人,就从未有其他女人能够得到他的偏爱。花容想过,能一直以这样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自己已经非常知足了。可如今……这个人的出现,仿佛狠狠地给了花容一记耳光。眼神是无法撒谎的,他对小川的眼神写满了期待和欣喜,可不论自己怎么努力,在主上的眼中,不过是一只……听话的宠物而已。 花容将信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想要揉碎一般。而后,将信丢在树下便离开了。 小川将一套白色衣衫套着淡紫色丝绸罩衣的衣裳铺在床榻上,满意的端详着,“如今就差最后一步啦,子彧收到这个肯定会很开心的。”自从周子彧答应小川会重新送一套衣裳给她那天起,小川便偷偷地也在给周子彧做着衣裳,想着要给他一个惊喜。 小川抚摸着一丝一线,这件衣服是小川用自己的衣服改的,虽做工是粗糙了些,不过整体的品相还是不错的,可是……小川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衣服好像太过朴素了些,小川抚摸到衣裳腰间之处时,一瞬间有了想法。 “此处……若是有一朵紫菀花,应当好看。”可是小川的绣工并不好,小川生性好动,可之前衣服若有破损之处,却都是师父帮小川缝补的,如今这绣工是方到用时便恨手拙啊。 之前周子彧答应自己明日便会将衣裳的成品拿给自己,若要绣一朵紫菀花,今日之内便要绣成,小川踌躇了许久,还是从师父房间取来了针线。 小川难得有如此安静之时,全神贯注于针尖之上,窗外一缕阳光撒在洁白的衣布上,也撒进小川温柔的眼眸中,低眉捻线的姿态仿佛画中之人,可终究还是被一声一声的吃痛身破坏了意境。 “哎呀……嘶……”小川将手指含入口中,想要止住流血的伤口。从早晨到日暮,从十指完好无损到只剩下两指可用,小川终于将花绣好了。 “哎……可算是绣好了……”小川有些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捧着整个完工的衣裙,好像凯旋归来的将军手中的战利品一般,小川不由得生出一丝骄傲之情。 许久未进食,小川竟也不觉得饿,许是因为这一天都坐着绣花并未走动所致,揉揉朦胧模糊的双眼,小川将衣裳叠放在枕边就沉沉地睡去了。 建章院的月色,与皇宫别处并无不同,可叶青梧举杯对月饮却好似浇愁一般,一杯接着一杯入肠。叶青梧的神色变得迷离飘渺,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他知道,自己醉了,可依旧没有放下酒碗的想法,那一坛没有与他喝完的酒,就留给自己一个人喝。 “将军,将军你不能再喝了……将军……”小乙拦住叶青梧的双手,“将军,明天您还要去接虞国公主入宫呢,您真的不能再喝了……”小乙死命按住叶青梧的双手,将酒放下桌。 “就是因为明日有要事在身,所以……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叶青梧有些凄凉地苦笑着,“其实说来挺可笑的,我找了这么几日,到头来,我连自己真正要找的是谁都不知道……”叶青梧发丝凌乱地披在背上,魁梧健硕的背影如今却落寞得有些清瘦。 “将军……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乙一句也听不懂……” “不懂,连我自己都不懂,你又怎么可能懂呢?” “将军,这几日您偷偷出宫寻人,小乙都是看在眼里,您对他的重视程度,早就已经超出了将军对士兵的关怀……”小乙终是将早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若是旁人,定会以为将军如传言一般,可小乙太了解叶将军了,他知道叶将军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更加不解。 “因为……他很像一个人,像到我以为他就是那个人。”叶青梧的语气很冷,但又似乎压抑着什么。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今日将这坛酒喝完以后,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就都消失了,也许只有这样,叶青梧才能将小川彻底从生活中抹去。 今日小川的梦里有叶青梧的身影,也许是意识到,叶青梧正在一点一点地将小川遗忘,可是叶青梧眼角滴落的一滴泪分明在悄无声息的撒谎。 第二十六章 绝境的重生 虞国皇宫正门前,乐队奏着响亮的喜乐,鼓手在紧绷的鼓面上用力击打应和着乐曲,乐器上的彩色飘带随着音乐在空中飘舞。乐队的后面是一长队的骑兵,各个手握缰绳,严阵以待,为首之人是虞国将军肖淮。肖淮神色漠然地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乐队,似乎有些不耐烦,当然,知道一切都是无用之功的他,自然心烦。 前有骑兵,后有步兵,中间唯一的车辇里坐着的便是于姗姗和侍女葵儿。马车四年包裹着金色锦缎,顶上四角悬挂着奇珍异石和珠链,风微微吹动便会传来清脆的碰撞声,于姗姗坐在马车中,凤冠霞帔,似是被困在一个华美的囚笼之中,再夺目绚烂,也只是一个牢笼,而这个牢笼的终点,便是死亡。 “启程!”肖淮一声令下,整个队伍都缓缓移动起来,整个和亲队伍都身着红棕色盔甲,从天上俯视下来,仿佛一条红色的巨龙。 “皇上,迎亲队伍已经启程了。” “朕知道了。”朱遒用签条逗着竹笼里的蝈蝈,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小川坐在紫菀花海边,手托着下巴,呆滞地望着远处,“哪儿有人收礼物还不积极的啊。”小川不悦地嘟囔着。 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并未告知周子彧礼物之事,可是依旧怨恨着“就算不知道有礼物也不能迟到啊……你不是从来都不迟到的吗……”小川抚摸着叠好的衣裙,神情有些低落。 于姗姗在上车之后,就将头上的一只珠钗取下,藏在袖子之中,就算要死,于姗姗也不愿意死在他人之手。 肖淮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突然,他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所有人,前面停靠休息!” “是!” 于姗姗听到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葵儿也跟着出来了。 肖淮见于姗姗走出,连忙凑上前,一脸不善的笑意,“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车里太闷,我想让葵儿陪我去河边走走,怎么,不可以吗?” 肖淮一脸谄媚的笑容,“公主车马劳顿,想散散步自然可以,只是不能带上侍女,且必须在下随行。” 于姗姗看了一眼葵儿,“你先回马车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是,公主。”葵儿有些担心地看着于姗姗,可当着肖淮的面,自己也不敢多嘴。 肖淮跟着于姗姗来到河边,此处已经远离了军队,十分僻静,于姗姗望着清澈的河水说道:“将军,您其实多虑了,我一个妇人,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于姗姗说完后,却并未听到背后有声音穿来,于是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谁知肖淮竟然从侧面一把搂住于姗姗的腰,将其按在一旁的大树上。 于姗姗拼命挣扎,却被肖淮将双手牢牢锁死,动弹不得。 “你放肆!我可是虞国和亲公主!” 肖淮放声大笑,“你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你应该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倒不如让将军我舒服舒服……”说完肖淮就将头埋进于姗姗的脖颈间。 “不要……不要啊……”于姗姗被制住的双手在粗糙的树皮上磨出了血痕,泪水绝望地夺眶而出。肖淮却很享受的沉浸其中,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抵住了一个尖锐的东西,怀里的于姗姗也停止了挣扎。 “怎么不继续了?”于姗姗嘴角勾起一抹悲凉而决绝的笑容,将珠钗抵在肖淮脖间,眼神冷得像块冰,浑身散发着戾气。肖淮看着眼前之人,脖间冰凉的触感让他一动也不敢动。 于姗姗妩媚地歪着头,“你知道皇上为什么派我来吗?因为我是一个死囚,而我的罪名你知道是什么吗?” 于姗姗将嘴巴凑到肖淮的耳旁,“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一个轻薄我的人。”于姗姗在肖淮耳边呼出的热气,却让肖淮打着冷颤。 尖锐的珠钗在肖淮的脖间点出一个红色的血点,一滴血顺着肖淮脖子流了下来。 于姗姗将手缓缓地放了下来,“将军,我们该回去了,要是耽误行程,就不好了。”于姗姗整理着衣裳,眼神带着阴冷的笑意,凝视着肖淮。 葵儿不知道于姗姗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整个军队也不知道肖淮脖子间的伤是怎么来的,只有他们两个心知肚明。或许是耽误了些时间,又或许是因为怒意,接下来的路程,肖淮赶的十分紧。 叶青梧骑马带领着禁卫军中的精兵强将和一些步兵,早已守候在赵国边境之处,等待虞国的和亲队伍。叶青梧整整一上午没有吃一口东西,也没有沾一滴水,就是害怕将此事耽搁,此事事关赵虞两国,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突然,叶青梧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便叫所有人都警惕起来。远处来人渐渐清晰,正是肖淮带领的虞国和亲队伍,叶青梧立马侧身从马上下来等候。 肖淮看清前人以后,也快马加鞭,先前去查看。肖淮御马停在叶青梧面前,也迅速下了马。 “在下虞国肖淮。” “赵国叶青梧,见过肖将军。” 肖淮没想到,前来接亲之人竟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觉笑意难藏。 “叶将军真是年轻有为啊,在下还以为,今日接亲之人会是赵国大将军叶舒……”突然,肖淮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个人都姓叶…… 叶青梧恭敬地说道:“正是家父。” 肖淮觉得有些尴尬,“难怪啊……叶将军身上确实有令尊的影子。” “肖将军谬赞,叶某愧不敢当。”叶青梧看这肖淮,并不是什么有为之人,竟也能被派来送亲吗? “叶将军,我虞国的公主已安全送达,剩下来路程,就劳叶将军费心了,那在下,就告退了……” “慢着。”叶青梧出声拦住了肖淮。 “叶将军还有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需要确认一下公主是否安全的坐在马车之中,若是有什么闪失,叶某担当不起。” 肖淮有些不悦,但还是和蔼地说道:“叶将军,真是……心思细腻啊。” 叶青梧并未回答,只是礼貌一笑,便绕过肖淮,便前走了几步。公主的面容,旁人自然是不能随意看的,于是叶青梧朝马车喊道:“在下是赵国派来接亲的领军叶青梧,请问公主您现在坐于马车之中吗?” 于姗姗听后回答道:“是,我在马车中,叶将军不用担心,我很安全。” “那请问公主,现在马车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我的一位贴身侍女陪同,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多谢公主,在下知道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的确是马车之中,叶青梧此时便放心了不少。 “有劳叶将军了。”于姗姗听叶青梧的声音,便觉得此人应该是温文尔雅之人,倒不像是舞刀弄枪的武将。 “肖将军,在下已经确认过了,那我们此时便动身了。” “叶将军慢走,一路保重。”肖淮将最后几个字说的很重,叶青梧从中读出些挑衅之意,但就此刻的情形来看,却也说明不了什么。 叶青梧警惕地带着队伍离开,故意走在马车旁护送,余光一刻也未离开马车。 第二十七章 峡谷重逢君 小川坐在原地一上午都没有离开过,呆呆地望着平时周子彧来时的路,闻着浓郁地有些醉人的紫菀花香,小川早已昏昏欲睡。 “唉……子彧怎么回事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小川都快抱怨地没脾气了。 小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紧绷起来,“等等,他这一路上这么远,该不会……” 小川攥着衣裙,担忧二字写在脸上。 当迎亲队伍走到峡谷之中时,叶青梧的神情突然又警惕起来,好似风吹下一草一木的动静都能引起叶青梧的注意。 峡谷自古以来都是适合伏击的地形,一旦进入峡谷遇到敌人埋伏,切断了后路,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叶青梧抬手示意队伍停下,“来几个人,去查看一下附近有没有别的路可以通行。” “是!”几个步兵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开,开始查探路线。 “报告将军,没有其他通路。” “报告将军,没有。” “报告将军,属下这边也没有。” 前面几个人查探后都无功而返,这时,最后一个士兵急冲冲地跑了回来。 “报告将军,东南方有一条路可以绕过此处的峡谷,可是却有一条宽大湍急的河流,步兵和马车都难以渡过。” 叶青梧面对眼前的局势,一筹莫展,看了看前方的峡谷,眉头紧锁,看来只能从此处通过了。 副统领看出了叶青梧的担忧,于是提议到:“叶将军,不如这样,我先带一队人马过去,顺势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有无异动,若安全,叶将军再带着马车和剩下的人过来,如何?” 面对如今的局面,这样已经算最大限度稳妥的法子了。 “这样也好,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仔细观察,若没有危险,则鸣笛示意,若有危险,就向空中射箭警示。” “是,属下明白了。”副统领说完后带着一队人马朝峡谷走去,叶青梧则示意剩下的人后退防卫。 副统领一干人等一路安全的通过了峡谷,到了峡谷另一端以后,吹响笛声示意安全通过。 叶青梧听到笛声以后神情也并未有一丝的放松,而是小声的用手势示意队伍前进。 叶青梧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周围静的可怕,只有马蹄声回荡在峡谷之中。 峡谷最上端趴着一排弓箭手,所有人都用黑布蒙住面部,只露出双眼,黑衣女子蹲在弓箭手之中,目光似鹰盯着猎物一般,紧锁着峡谷中的人马,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只等待黑衣女子一声令下。 “放箭。”黑衣女子冷冷地说道,话音未落,十几只弓箭齐发,射向峡谷底部。 一道寒光从叶青梧眼前闪过,叶青梧灵敏躲闪,箭射在了一旁的磐石上。 弓箭手背后的黑衣人从高处飞身下谷,黑衣随风散开,遮天蔽日,仿佛死神的降临。 “所有人保护公主!”叶青梧拼命嘶吼道。 紧拉缰绳,重力和惊吓使马的前蹄扬起,叶青梧掉头便向后方马车奔去。 小川不顾鸣鸾的阻拦,将轻便的男装换上,跨上马背,策马飞奔出山谷,小川相信,周子彧不会无缘无故放自己鸽子,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不,他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 小川走到一个岔路口,却不知该往那条路走,小川正在踌躇之时,耳旁传来厮杀的声音。 “子彧!”小川以为是子彧遭遇了不测,急忙朝着声音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周子彧的名字。人群中厮杀的一个黑衣人竟然一瞬间慌了神,朝声音望去。同时震惊的,还有峡谷之上的黑衣女子。 小川到了此处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周子彧的身影,只有尸身堆叠成山,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峡谷。 黑衣人因为慌了神,被对手抓住空隙,肩上狠狠地挨了一刀,顿时血涌而出,喷溅在刀面上。 小川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惊,所见之处皆是血色,突然在一辆马车附近,小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自己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叶将军!” 叶青梧浑身被鲜血浸湿,眉间伤痕流出的血将瞳孔染成赤红色,却依旧挥舞着剑,奋勇杀敌,死死守住马车,不向后退一步,叶青梧在最筋疲力尽之时听到了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其实近在眼前。越过重重厮杀的人群,叶青梧看见了小川。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个人越过残忍的杀戮,越过死亡的恐惧,逆光而来。 小川稳稳地落在叶青梧身边,“锵!”小川一把抄起地上的刀,接住了叶青梧身后的一刀,巨大的声响使叶青梧瞬间清醒过来。 叶青梧来不及询问,小川也来不及解释,两人已经投入战斗。 “小川!你快去保护马车中的公主!”叶青梧嘶吼着为小川杀出一条血路,掩护小川前行。 小川踏着尸体前行,飞身一跃跳上马车顶部。 此时马车已经被箭活生生射成刺猬状,于姗姗和葵儿只能蹲在座位旁,葵儿抱着瑟瑟发抖的于姗姗哭喊着。于姗姗面如死灰,恐惧已经令她连张嘴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僵硬地蹲在原地。 “公主!你在吗?请回答我!”小川一边应付着步步紧逼马车的士兵,一边询问着马车中的人。 于姗姗说不出话,她的侍女葵儿哭喊着:“公主没有受伤!我会保护公主的!可是这马车快撑不住了,怎么办啊……”葵儿不知道此次和亲的真相,所以她只想拼命活下去,而怀中的于姗姗却只剩下绝望,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你们不要害怕,一定不要离开马车,公主,请相信我,在下就算是战死,也一定会安全带你们离开的!”小川热血而坚定的声音,仿佛带给了于姗姗一丝希望。 于姗姗将拔出的匕首收回袖中,“好,我相信你。”于姗姗声音很小,因为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于姗姗始终还是不愿就这样死去,求生欲在心中燃起,越来越强烈。 小川在说话的时候,高处一个弓箭手瞄准了小川,却被黑衣女子悄无声息的扭断了脖颈。 第二十八章 狼群逆战局 一只箭射中马的背部,马受惊后,不受控制痛苦地朝前奔去。 小川被惯性带的整个上身向后仰去,慌乱中小川敏捷抬手举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剑的尖部接触到马车顶坚固的木板后将小川的上半身顶了回去,小川找回重心,稳稳地站在了马车上。 马却依旧没有停止脚步,拼命朝前奔去,想从一棵树侧面擦身而过,眼看马车就要被树撞的粉碎,一把剑飞过切断了缰绳,马脱离马车朝树林里奔去。 所谓默契就是,小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叶将军的剑。 叶青梧失了武器,只能躲避敌人的攻击,黑衣人一刀从叶青梧头顶上空劈下,从叶青梧胸口前擦过,盔甲上出现一条裂缝。刀刚落地,便被叶青梧踩在脚下,赤手空拳顺势给黑衣人头部一击,对方应声落地,叶青梧夺走武器冲向其他黑衣人。 虽然缰绳被切断,可马车还是撞在了树上,失去平衡,向前猛的倾斜,葵儿被颠簸撞到马车内另一侧,而于姗姗眼看就要从马车门口侧翻落出去。 小川扯下马车上的虞国旗帜,飞身下地,在于姗姗快要落地的那一刻用红色旗帜将她裹在怀里,稳稳地蹲身抱住她。 于姗姗的双目被眼前的少年深深吸引住了,那少年脸上布满溅落的血滴,但眸子确是那样不染尘世的清澈。于姗姗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拥抱,柔软温柔却能在乱世带给自己无法言语的安稳。 如果说之前于姗姗的“我相信你”只是嘴上说说的话,此时此刻,于姗姗已经全心全意将自己的性命和信任全部交给了小川。 葵儿从马车中挣脱,跑到了于姗姗的身边将她扶起。于姗姗葵儿背靠着大树,小川则挡在他们面前,将她们护在身后。 在遭遇了埋伏以后,禁卫军损伤惨重,再加上寡不敌众,军队显然出于十分危险的劣势,可是没有一个人选择逃避,因为他们都是跟着叶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只要叶将军没有退缩,他们就会一直战斗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刻。 叶青梧的余光时时刻刻都注视着小川,在看到于姗姗跌出马车暴露在外部后,叶青梧向小川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小川,快带着公主离开!” 小川并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这一次,他真的不想走,他知道叶青梧命令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今天带着离开了,也许就是生离死别。 叶青梧见小川没有回答,嘶吼道:“这是命令!快带公主走啊!”叶青梧的声音高远而悲壮,带着小川不容抗拒地厉色。 小川的情绪在这一刻崩溃了,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艰难的选择,其实叶青梧早已强制给了小川答案,只不过是小川不愿接受罢了。 小川看着叶青梧满身伤痕,却不顾一切冲向敌人的那一刻,小川瞬间明白了,既然这是他要拼命守护的一切,那么同样也是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牺牲的! 小川拉起于姗姗的手,往林中跑去,在双手触碰的一瞬间,于姗姗有些茫然无措,身体却并未抗拒,紧跟着小川。于姗姗冰冷的双手被一股暖意包围,发丝凌乱散落在肩上,却有一瞬间,就只想这样永远跑下去。 “啊!”于姗姗背后一声凄惨的叫声响起。 葵儿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胸前的一片衣衫。 “葵儿!”于姗姗悲恸之声响彻峡谷。这一刀,是葵儿用瘦弱的身体硬生生替于姗姗扛下的。 小川一剑刺中身后刺客的心脏,然后狠狠地将剑从他身体中抽出,血从黑衣人心口喷涌而出。 于姗姗都来不及帮葵儿合上双眼,就被小川一把拽着继续往前跑,不是小川无情,而是身后的刺客太无情。 不知跑了多久,小川和于姗姗身后已经没有刺客继续追来了,小川见一旁有一排茂盛的灌木丛,便将于姗姗藏在了里面,自己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不要……不要丢下我……”于姗姗蹲在灌木丛中抓住小川的衣角低声哀求道。 小川蹲下身来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只是那个地方有我必须并肩作战之人,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于姗姗低声呜咽,摇着头说道:“你别去……就算你武功再好也不可能挽回败局的……我不想你死……” 这个道理小川何尝不明白,自己去也许根本就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叶青梧死在自己面前。 就在此刻,深山中传来一声高亢的狼嚎,此处距离小川的家不远,这声音……是狼兄! 小川站到空旷之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啸,这久违的狼嚎声是从小川心底发出的,是刻在小川脑海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嚎叫声回荡在山林中,小川用声音呼唤着同伴,用听力寻找着它们的位置。 突然,山林中四面八方都传来回应的狼嚎,狼群在朝小川的方向奔来。 一旁的于姗姗不明白小川在做什么,但片刻过后,于姗姗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一匹狼在小川脚下亲昵的匍匐着,而这匹狼的身后,跟着上百匹狼,各个眼含凌厉,散发出悠悠的凶光。狼的本性就是战斗,是蕴于血液藏于骨髓的本能。 “公主,安心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小川来不及向于姗姗解释,只是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便带着狼群冲回了战场。 禁卫军此刻已被尽数杀光,只留下叶青梧一人,十几个人团团将他包围,明晃晃的一朵花刀将他困在中间。 剩下的人往小川他们逃跑的路线追去,可还没有进入山林,便一个二个都面色惊恐的往后退。 小川带着一直特殊的援军压境而来,这只援军的外貌就足以震慑住那些早已腿软的黑衣人。 “狼……怎么这么……这么多狼……”黑衣人们惊恐地向后退去。 狼群好似对黑衣人颤颤发抖的声音十分满意,咧着嘴露出血色的舌头,一步一步缓慢地压着步伐前行。 叶青梧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今日的场面,狼群散开包围了整个山林的入口,铸成一道铜墙铁壁,虎视眈眈地看着黑衣人们,仿佛在看着唾手可得的食物一般,而小川仿佛是整个狼群的首领一般,身姿挺拔如松,双目锐利似剑,被狼群拥护在中间,让人望而生畏。 叶青梧并非没有和狼打过交道,之前跟随父亲边疆作战之时,时常会碰到狼群,但就是因为了解狼这种动物,才不明白为何小川能够带着狼群前来救援,如今小川在叶青梧眼里,如同一个不能解开的谜团。 第二十九章 一眼误终生 小川一声令下,狼群如洪水般席卷整个峡谷,狼天生就是会合作的动物,就算一个黑衣人武功再高强,也无法能同时抵挡的住三四匹狼的攻击。怯懦的人早已逃走,剩下强战人都被狼群缠住,局势瞬间逆转。 狼咬住人都裤腿往上猛蹿,锋利的前爪猛地一扑,触目惊心的伤口便能渗出热腾腾的血液,血液使狼群更加沸腾兴奋,只要一人倒下,身侧所有狼群便会一齐冲过去撕咬,让人毫无生还的可能。 小川施展轻功,越过狼群飞身来到叶青梧的身边,将叶青梧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带着叶青梧离开了混战之地。 黑衣男子望着小川扶叶青梧离开的背影,一直冷漠淡然的双目在此刻显露出无声的怒意,看了看成群涌来的狼群后,转身运功飞上峡谷。 不出一时半刻,峡谷已经被狼群彻底霸占。黑衣女子见状却毫不意外,从怀中掏出一只陶埙,轻吹一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们收到信号之后都纷纷撤退回高处。 小川看着面前激战的狼群,叶青梧却一直看着小川,直到小川发现了叶青梧的目光。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小川见叶青梧一直盯着自己,浑身不习惯。 叶青梧从小川出现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但眼前的人确实那么真实,触手可及。 “你……” “哎!叶将军不用谢我……就当是还之前街上的救命……” 叶青梧还没等小川说完,便一把将小川拥入怀里,更加确信了自己没有做梦,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一切都没有变,小川,他真的回来了……叶青梧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找到小川的样子,叶青梧以为自己肯定会狠狠地骂他一顿,可如今他却觉得,什么话语都比不上这一个拥抱。 小川被叶青梧抱在怀里,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觉得紧张,两人的胸口紧紧相贴,小川害怕自己的身份会暴露……索性叶青梧此时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应该是没有发现异常。不过……叶将军为何突然抱着我……这是怎么了? “叶将军……公主还在前面等我们呢……”小川有些尴尬地低声说道。 叶青梧听后马上将小川松开,露出窘迫的神情,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将最重要的任务都不顾了…… “公主人在何处?” 小川看出了叶青梧的窘迫,却并未拆穿,偷笑了一下后正经回答道:“哦,我将她藏起来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小川说着就往前走,可是身后的叶青梧却没能跟上来。 叶青梧按着源源不断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小川回头看见叶青梧一声不吭强撑着的模样,露出不忍的模样。 小川蹲在叶青梧面前,“叶将军,你受伤了,我背你过去。” “不用。”叶青梧说完后自顾自地往前走。 小川赶紧起身追上去,“叶将军,你就别逞强了。” “那你呢。”叶青梧定住脚步,看了看小川腰部的伤口,然后直视着小川双眼。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小川是叶青梧见过的第一个。 “我这个……没有伤到要害,只是看起来严重,不碍事的。” “过来。” “啊?” “肩膀借我一下。” “哦。” 夕阳下,山林之中回荡着狼的嚎叫声,两个披着血色的人一瘸一拐的相互搀扶着前行。 叶青梧闻到小川的发丝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而这个味道自己仿佛在哪里闻到过。 于姗姗无助地蜷缩在灌木丛里,精致的盘发早已凌乱散落,一袭红衣早已在泥泞中失了光彩,白皙的脸庞铺满战争的烟尘。于姗姗手里攥着珠钗,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颤抖着。 小川看见于姗姗蜷缩在灌木丛里,便赶紧单膝跪地,“公主,对不起,我来迟了。” 于姗姗缓缓抬头,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见到小川的那一刻彻底爆发。 手中珠钗掉落到地上,于姗姗扑到小川怀里,紧紧抱住小川,“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回不来了,我怕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于姗姗的哭声,是压抑了太久的绝望。 小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叶青梧,谁知叶青梧却没有一点帮小川解围的意思,而是一脸不悦地别过头去,背对着小川。 “都……都是我不好,公主你……你别哭了……”小川从未安慰过别人,更何况是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茫然无措之下,小川抬手轻轻抚摸着于姗姗的头,“我说过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的。”小川温柔的声音仿佛一阵轻柔的风吹过于姗姗的耳旁。 于姗姗抬头直视着小川,眼里的泪水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既然她是公主,定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经历这样的事,没有当场昏过去都算坚强的,想到这里,小川用手指轻轻将于姗姗眼角泪珠划去。 这个举动对于小川来说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可是于姗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却被深深触动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也许从相视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深深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公主。”叶青梧的话打断了于姗姗的思绪,小川和于姗姗站起身来,面朝着叶青梧。 “我已在城中备了人马,若我们没有及时进城,便会来寻我们,只是此地距京城还远,若是赶来,恐怕也需要两个时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 于姗姗点头认同,“叶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在这山林之中,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呢?” 小川虽不想暴露住处,但算算日子师父应该还没有回来,于是便说:“我……我知道哪里安全……” 小川将于姗姗和叶青梧带到院门口处,准备打开门栓。 “这深山之中居然还有人居住……”叶青梧望着眼前的院子,声音饱含不可思议之情。 “对啊!” 小川将门上的插销取下,“就是我啊!” 进屋后小川和公主一起将叶青梧扶上床躺着休息,叶青梧卧在床上,双眼却打量着整个房间。 进屋的时候叶青梧就注意到了门边的蜘蛛丝,这间虽然房屋内一尘不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房屋在短时间之内应该是没有人住的。 小川确实是将叶青梧安置在师父的房间里的,自己的房间多多少少会有些女儿家的东西,而且最重要的是,枕头边有那件粉色纱裙,若是被叶将军发现了,小川可不知道如何收场。 “叶将军,你就和公主先待在这里休息,我去给你找些草药,顺便摘点野果子回来充充饥。” 于姗姗见小川又要走,神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小川却以为于姗姗是觉得自己走后此处不安全,于是宽慰道:“公主你放心,这周围都是狼群的聚集地,它们会保护你们的。” 小川话已自此,而且叶将军伤势如此严重,于姗姗自知没有将小川强留下来的道理,“那你快些回来,我会好好照顾叶将军的。” “好。” 小川转头望向叶青梧,“那叶将军,我去去就回。” “去,注意安全。” 小川转身离开了房间,但叶青梧轻轻偏头,便看见小川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进入了对面的房间。 他,这是在干嘛? 第三十章 真相浮于世 于姗姗望着小川的背影,略一迟疑,而后转身半带轻笑朝叶青梧说道:“叶将军,你躺着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 “公主,您身份尊贵,怎可……”叶青梧不顾伤痛赶忙支起身阻拦道。 “叶将军说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是倒杯水而已,有何不可。”于姗姗背过身带着笑意说道,不过这笑意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姗姗打开食指戒指的金盖之后,将白色的粉末撒入杯中。 “叶将军,快些喝下。”于姗姗将杯子递到叶青梧的嘴边,叶青梧却躲闪着,自己用手接过杯子,“公主……卑职自己可以喝。” “嗷……那将军自便……”于姗姗神色不宁,却一直瞟着叶青梧手中的杯子。 叶青梧见眼下情形尴尬,所以并未多想,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于姗姗见杯中皆空,适才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这迷药是于姗姗不论到何处都会随身携带的,世事险恶,自己总得有所抵防。虽然药效可以持续一两日,但迷药发作需要时间,于姗姗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等待药性发作。 叶青梧见于姗姗离开后,便缓慢挪动走下了床,虽只是寻常简单的举动,伤口却立即撕裂开来,血顺着手臂滴落到地上。叶青梧将衣角撕下,简单包裹在手臂上,如此干净纯洁的地方,不该被血腥沾染。 叶青梧木讷地立在对面房间的门口,却迟迟没有推开。叶青梧低头将手上的血迹擦干留在衣领上,然后轻轻推开了门。 一张梳妆台映入眼帘。 叶青梧马上意识到这是女子的房间,桌上皆是些女儿家梳妆打扮之物。叶青梧此刻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个房间是谁的? 叶青梧来到床尾边,床尾中嵌有一个暗柜,叶青梧亲眼看见小川将一个包袱藏在此处。 叶青梧蹲下身子,将暗柜拉开,一阵刺耳的木柜摩擦音,包袱呈现在叶青梧眼中,叶青梧伸手解开包袱的结。 包袱里的东西映入眼帘,叶青梧两眼发直,心一下紧缩起来,双手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可还未触碰到那东西时,药效发挥了作用,叶青梧眉头紧皱,两眼发黑,晕倒在了床尾边。 叶青梧面前的柜子里,放的正是那件破碎的粉色纱衣,对小川来说,这衣服只是不愿丢弃的一个礼物,但却是叶青梧接连几天都难以入眠的执念。 于姗姗回到屋内后发现叶青梧不在房中,心中的弦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四下寻找后,在对面的房间里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叶青梧。 于姗姗不敢贸然靠近,“叶将军?叶将军……”于姗姗小声试探着,见叶青梧没有任何反应后,才敢靠近。 靠近叶青梧后,于姗姗也注意到柜子中的衣物,目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如果刚才那个房间是他的,那这个房间是……眼下叶将军还躺在此处,时间紧迫,容不得于姗姗多想。 收起神色不宁的模样,于姗姗吃力地将叶青梧拖回房间,搬回床上躺好,然后用抹布将一路的血迹都收拾干净后,站到院门口,盼望着小川的身影。 小川采了些对伤口愈合十分有效的草药,又摘了林中娇嫩多汁的野果,放进竹篮中。 “这么多果子,应该够我们三个人吃了……”小川提起竹篮就往院子的方向奔去。 于姗姗先看到小川的身影,然后带着盈盈笑意,使劲朝小川挥手。 小川气喘吁吁立在于姗姗面前,喘气说不上话的小川,先递给了于姗姗一个果子,“给,尝尝看,可甜了!” 于姗姗伸手接过果子,轻咬了一口,没有细细咀嚼品尝,却一直注视着小川,半晌笑意渐露,“真甜。” “是,我们这山里的果子,都很甜的,有的时候,我一天能吃一整筐呢!” 小川也往嘴里扔了一颗果子,“哎,公主,你怎么不在房里和叶将军一起待着啊。” “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小川嘻哈打闹的神色,在看到于姗姗满目严肃以后,渐渐正经起来。 “公主,您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啊……”小川挺直腰板,一脸正经地站在于姗姗面前。 “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于姗姗低着头,遮住脸上娇羞的红晕。 “哦,我叫小川。公主就是想问这个?” “小川……”于姗姗轻声呢喃着。于姗姗深吸一口气后,坚定地看着小川,“小川,你能带我走吗?”于姗姗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微光。 “公主……这……城中的士兵还没有来……我怎么……” “我不想进宫!”于姗姗将心底的话吼了出来。 小川看着有些崩溃的于姗姗,却是一头雾水,“公主……你在说什么啊?小川一句也听不懂……” “如果我说我不是公主,你会带我走吗?” “公主,你别开玩笑了,我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既然叶将军唤您公主,您怎么可能不是呢?”小川尴尬的笑容仿佛想要掩饰自己的慌张。 “公主……公主……”绝望的于姗姗无望无奈的苦笑着,“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于姗姗面色变得苍白,眼眶却湿润的红了。 小川望着于姗姗,双目呆滞,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他不知道眼前的于姗姗经历了什么,但这种无助和绝望的气息小川能感觉得到。 “我的确是虞国派来赵国和亲的人,但我现在根本不该站在这里,因为虞国皇帝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嫁过去,所以我不是公主,我只是虞国的一枚棋子……” 竹篮从小川手中滑落,草药和野果散落一地。 “那你……是谁?” “我是醉生楼的艺伎,含冤入狱,在快要问斩的两天前,我被送入宫中,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虞国此番作为,定是要对赵国不利,只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只是想要简单的活着。” 小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许是因为不论怎样的安慰摆在于姗姗面前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小川,是你救了我,是你给我活下去的希望,所以……求求你,带我走……”于姗姗睫羽上挂满泪珠,不顾一切的哀求着。 于姗姗的每一滴眼泪仿佛都流进小川的心里,小川以前觉得自己可怜,孤身一人浑浑噩噩和狼群生活了那么多年,可如今的于姗姗的身世,才真的让人心疼。两国争斗,却将一个柔弱女人夹在中间。 于姗姗将头上的凤冠摘下,用力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夺目的夜明珠滚落到小川的脚边。于姗姗此时此刻,抛开所有束缚,紧紧地抱住了小川。 “小川,我这条命是你的,从你用旗帜接住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也是你的了,我求你了,带我走……”于姗姗环抱的双手越来越紧,想要拼命抓住眼前人的怜悯。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小川整个人震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第三十一章 善尽恨意起 “公主,对不起,我不能带你走。”拒绝于姗姗让小川觉得心底泛起莫名的罪恶感,可即便如此,小川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的迟疑。 小川每一次看到话本中,男女主人公为了追求爱情,放下一切私奔出逃的情节时,都会由衷的感到畅快和认同,但是这一次,从话本中抽离出来面对现实,小川的答案是否定的。 “你是为了对面房中的女子吗?你是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女子?”小川差点就被问得愣住了,后知后觉才发现,于姗姗应该是误把自己的房间当成别的女子的房间了。 “那是我师父的房间,并非你想的那样。” 小川就算再木讷,此时也已明白,公主已经对自己动了真情。其实这种感情更确切的来说是一种依赖,一种无限接近死亡后对救赎者的依赖。 “那你为什么不能带我走?” 这一次,小川没有说话,但这才是最残酷的回答。 于姗姗在小川怀里停止了哭泣,因为当难以接受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时候,眼泪反而变为了多余。于姗姗从小川怀里抽离,双眼空洞地望着小川。 小川的内心何尝不纠结,抛开自己禁卫军的身份,抛开重病在床的叶将军,自己一袭男装下始终是一副女儿身,他此时带于姗姗离开后,又能改变什么呢?自己终究会有身份暴露的那一天,如何能够给她一世幸福和安稳?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这一切疑问的答案,只有一个,自己不能带她走。 小川思考了很久,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道:“公主你听我说,我和叶将军拼死将你救出,目的就是将你安安全全的送入宫中,只要你进入宫中,就没有人再敢动你,哪怕是虞国的皇帝也做不到。” 小川想要轻轻搭着于姗姗的肩膀安抚她,可是于姗姗却摇着头一步一步向后退。 “你不懂……你不懂!我根本就不想进宫……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入宫……你……还有叶将军……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于姗姗抱着头嘶吼道,心魔似乎已经将她吞噬得一干二净。 小川这个时候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于姗姗的哭声动静这么大,为何屋内的叶将军却没有一点反应。小川透过窗户想要朝屋内望去。 于姗姗看着小川疑惑地眼神,忽的一下就笑出了声,“哈哈哈……别看了,叶将军不会听到的。” “你!你做了什么……”小川绕过于姗姗,飞奔进内屋。 叶青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安静的仿佛永远沉睡了过去。“叶将军!叶将军!”小川晃动着叶青梧的肩膀,叶青梧却没有一丝反应,小川深吸一口气惊恐地将手伸向叶青梧的鼻尖,在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救了我,我不会杀他的。”于姗姗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除了脸上斑驳的泪痕之外,根本没有她方才的痛哭的影子。 “如果我带你走,你以为就不会害了他吗?”小川看着昏迷的叶青梧,语气有些怒意。 “原来,你是为了他。” “我并非……” 小川话未说完就听到屋外传来了马蹄声,便赶紧飞扑过去将于姗姗护在身下,示意她蹲下不要出声,自己则转身走出屋外。 一整支军队停靠在院门口,而最真映入小川眼帘的就是自己皇宫里的好伙伴儿。 “谷雨!” 小川此时的心情一下子就从低谷回到了高峰。 “小川!”谷雨从马上下来,兴奋的也差点摔一跤,酿酿跄跄地朝小川跑去。 “小川,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啊?”谷雨关切地打量着小川。 “这个……我回去再给你解释,赶快把叶将军带回宫中疗伤,叶将军伤的很重。”迷药或多或少都会对身体有损害,更别说叶将军是在浑身是伤的情况下服用的,所以尽快治疗才是最好的办法。 “对了,公主呢?” “和叶将军在房间呢,你放心,公主没有受伤。” “好,太好了。” 谷雨带了两个士兵进屋,小川则跟在身后一起进入房间中。 “叶将军怎么昏迷不醒?” “是我……”于姗姗正想坦然承认,却被小川打断了。 “是公主刚才想替叶将军包扎伤口,结果不小心碰到伤口,让叶将军疼晕了过去。”小川绞尽脑汁,编出了这样一个借口。 于姗姗疑惑地望着小川,不知道他为何要袒护自己,可就算这样,于姗姗的表情也未有一丝的感激之色。 “哦,原来是这样。”谷雨显然没有怀疑小川的话,“你们两个,将叶将军送上马车。”身后的两个士兵赶紧走到叶青梧床边,将叶将军架在身上,扶出门外。 谷雨恭敬地向于姗姗行礼,“公主,马车只有一架,还委屈您同小川和叶将军同坐。” “我?我也要坐马车?”小川震惊地问道。 “没有多余的马了,你就在车厢里好好照顾叶将军。怎么?你还想跑?”谷雨皱起眉头,微瞪这双眼。 “没……没有……” 军队离开了院子,朝京城方向走去。 马车中于姗姗坐在一侧,叶青梧靠着小川坐在另一侧,很长一段时间,车内都安静地可怕。 “你是禁卫军?”于姗姗率先打破了平静。 “是。” “那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山林中?” “因为我有不得已的原因,所以离开了皇宫。” “不得已的原因?”于姗姗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让我猜猜,应该和叶将军有关。” 于姗姗试探的眼神,紧紧地锁在叶青梧的身上,小川虽面无表情,可却在极力地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原来,不是我给叶将军下了迷药,是叶将军给你下了迷药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装不懂,你心里清楚。” 小川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轻声说道:“公主,前面马上就要进京城入宫面圣了,您还是小憩一会儿,养足精神。” “是啊,来日方长,我以后在宫中,会好好关照叶将军的。” 小川生平最恨被人威胁,于姗姗的一句话彻底触及了小川的底线。 “是吗?公主您可别忘了,我,回来了。” 两人眼神交锋,空气被冰封在其中无法流动,狼眼神里的阴狠此刻在小川的眼底显露的淋漓尽致。 第三十二章 荣归禁卫军 于姗姗走在宫墙夹道之中,一袭红衣美艳绝伦,不少宫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可没有一个人能读出她眼底的苍凉。 总以为天下这么大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总以为死里逃生后能安稳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总以为自己碰到的是对的人,可这四面林立的红墙绿瓦,才让于姗姗醒悟,自己有多可笑。 终究是,一步魂一断,一步心一凉。 “公主,内殿到了,您进去,卑职在门外候着。”谷雨俯身行礼,和小川一起留在殿外。 于姗姗进入殿中,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端坐着一位神色自若的帝王,在他的身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微眯着凤眼。 “臣女明定,参见皇上太后。”朱遒赐给于姗姗的封号便是明定公主,音似“命定”,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太后率先开口,“快起身,明定公主,这一路真是委屈你了,皇上定会将此时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太后说完后轻轻抬眼,朝刘仁瑾望去。 “这是自然,胆敢蓄意破坏赵虞两国友好之人,朕绝不会放过。” 于姗姗总觉得,这话刘仁瑾是对自己说的,呼吸顿时被惊恐打乱。 “明定公主,为赵虞两国的和平安定远嫁他国,心怀天下,贤良淑德,封惠妃,赐住锦绣宫。” 太后眉梢微动,深藏不悦之色。皇上此番下旨倒是有讲究,如今的后宫,皇上所有妃子中属丽妃从二品的妃位最高,本以为皇上会将贵妃或者贵妃之上的妃位刺给虞国公主,可没想到居然只是和丽妃同居从二品,但一进宫就比久居宫中的众妃嫔位分都要高出不少,倒也叫人挑不出大错。 “你一路颠簸,定是已经身心俱疲,朕已经派人给你收拾出了锦绣宫,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是,那妾身先告退了。” 于姗姗委身徐徐退出宫殿,与殿外的小川擦肩而过,犹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冷漠而孤傲。 殿内气氛有些箭拔弩张,可刘仁瑾却毫不在意,转头看向魏韫,“叶将军伤势如何了?” “老奴亲眼所见,叶将军是被抬出马车的,可见伤势十分严重,且其他禁卫军无一人生还。幸好叶将军深谋远虑,提前在城门口留了一批人马,才能及时赶到营救公主。” 刘仁瑾听后神色凝重,压着声音对太后说:“太后,朕还有事情要同前去营救的人说,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您就先回去休息。”刘仁瑾这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太后自知历代帝王最忌讳外戚干政,所以也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好,既然皇上还有要事要处理,哀家也不便打扰了。” “恭送太后。” 刘仁瑾起身行礼,还未等太后出殿就已经落座,“魏韫,传营救的人。” “是。” 谷雨入殿后恭敬行李,“卑职禁卫军谷雨,拜见皇上。” “你就是去营救叶将军和惠妃的人?” “是。” “和朕说说事情的经过。” “回皇上,我见叶将军和军队迟迟未进城,便带兵出城营救,在一处峡谷中发现了禁卫军和来路不明的军队交锋后遗留的战场,禁卫军全员皆命丧此处,但我们翻遍了尸体都没有发现惠妃娘娘和叶将军的身影,所以我们推断惠妃娘娘和叶将军并未受害,于是顺着峡谷一直往前走,在一处院落内发现了他们。” “院落?” “是,而且院落里面除了惠妃娘娘和叶将军以外……还有一个人。”谷雨不知道将小川的名字说出来以后到底是福还是祸,所以语气有些底气不足。 “听你的意思,这个人朕应该认识?说,是谁?” “是……是小川。” “小川?若朕没记错的话,是前不久失踪的那个禁卫军?” “正是此人。” “是他救了惠妃和叶将军?” “卑职赶到院落的时候,只有小川一个人守在惠妃娘娘和叶将军身边,应当是小川救的人,只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没有来得及询问事情的经过,所以卑职也不敢妄下定论。” “你倒是谨慎之人。” “叶将军的教诲,卑职不敢遗忘。”谷雨虽说武功不能得叶青梧的真传,可这道理却是学得通透。 “那小川现在在何处?” “就在殿外候着。”谷雨见皇上眉眼间并未有怒色,于是赶忙回答道。 “宣他进来。” “是。”魏韫将小川宣进殿中。 小川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殿内,手脚多多少少有些不听使唤。 “小川拜见……嘶……。”小川正准备跪下,腰间的伤口一下子紧绷的疼痛感阻止了小川。 “有伤就不用行礼了。” “谢皇上。” 刘仁瑾从小川进来之时眼神就一直饶有兴趣盯着他,仿佛在读一本捉摸不透的书。 “你的本事,朕是见过的。可若你一个人就能对抗敌军还将惠妃和叶将军救出,朕定是不信的。” “原来她已经成为惠妃了啊……”小川没仔细听刘仁瑾后面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小川……小川……”谷雨小声提醒着小川。 “啊?” “说啊,皇上问你话呢,你怎么救出他们的?” 小川反应过来后马上回答,“哦!我……我是叫来了我的朋友帮忙。” “朋友?” “额……对,朋友,不过是一群特殊的朋友。” “朋友?不知朕可有幸见识见识你的朋友啊?” “这个……不太现实,它们生活在深山里面,怎么能进入皇宫呢?” “深山?” “对啊,狼不都是生活在深山里面的吗?” “狼?”殿内所有人都震惊了,眼前的少年竟然能操控狼群? “朕并非是不相信你,可狼群天性狡诈多疑,不宜驯服,你是怎么做到操控它们的呢?”眼前之人越来越能吸引自己的好奇心,在此刻,好像自己的帝王架子都失了半分。 小川笑了笑回答道,“回皇上,卑职并没有操控它们,卑职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在狼窝里长大,所以它们就是我的亲人和朋友,它们当时也是为了保护我。” 刘仁瑾听后放声大笑,“朕之前还不明白为何青梧那么费力的想要将你寻回,如今朕懂了,你的能力远远超过常人,实在是我大赵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小川听后赶紧跪下,“皇上,之前私自逃出宫之事违反宫规,还请皇上责罚。” “朕一向赏罚公明,你这次保护惠妃,营救青梧,实属头等大功,朕明日会在百官面前好好的赏赐你。至于私逃之罪,朕也是要罚的。” 小川和谷雨本来兴奋地相视一笑,听到还要受罚之时,瞬间喜悦之色顿消。 “朕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啊?” 谷雨率先反应过来,朝小川嘟囔道:“还不快谢谢皇上。” “哦!谢皇上!” 第三十三章 被低估的爱 小川和谷雨走出殿中之时,谷雨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喜不自胜,可小川的笑意下却布满愁容。 自己虽然是不得已才重回宫中,可许姑娘必然不会听信这般借口,若她知道自己回到了皇宫,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小川……小川!” “啊?” “你怎么回事儿啊,刚才在大殿之上神情也是像这样呆滞,你怎么了啊?”谷雨关切地问道。 “哦……没事儿……可能是白天遇刺的事情还没缓过神来。”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啊,你要受赏赐了还不开心呢。” 谷雨是这皇宫中唯一能让小川放下戒备的人,只寥寥几句话就将小川逗笑了。 “别恭维我啦,谷雨,你现在也很厉害啊,这次叶将军都派你领军了啊。”小川撞了撞谷雨的肩膀,俏皮地说。 “嗐,你是不知道,叶将军将禁卫军中的精兵强将分为两拨,一拨随他去迎接公主,哦不对,是惠妃娘娘,一拨留在皇宫中保护皇上,未免有人使调虎离山之计。我既不是精兵,也不是强将,所以就留着当援军咯。”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叶将军怎么就突然重用你了。”小川知道真相后,简直是苦笑不得。 “你还笑!说起来,叶将军注意到我,和小川你有关系啊!” “我?” “是啊,自从你失踪以后,叶将军知道你与我交好,或许能知道你会去哪里,所以天天命我便衣带人到处寻你,可寻了几天几夜,也没个结果……”谷雨埋着头小声抱怨着。 “对不起啊……谷雨……” 谷雨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的问道:“所以你现在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离开啊?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山里啊?” “深山里的那处院落,其实是我的家,所以我逃出宫去,只是回家而已。至于我为什么要出宫,我不能说……”小川其实大可以随便编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但是这宫中自己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谷雨,面对着谷雨单纯善良的脸,小川真的编不出谎言。 谷雨显然很想知道答案,但看小川为难的模样,终是不想逼他,“罢了罢了,你能回来就好,至于其他的,不重要!” 小川望着谷雨信任的脸庞,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哪儿有两瓶对愈合伤口极好的药,你腰间的伤口,不能这样放着不管。”谷雨看着小川腰间的伤口,担心地说道。 “那叶将军呢,我去看看……”小川说着就准备往建章院跑。 谷雨一把抓住小川的手臂,“小川你就别操心了,太医已经赶过去了,而且许姑娘一听到叶将军回来的消息,早就在候在建章院内了。” “哦,这样啊……”小川听到许临依的名字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有些失落。 “快走,我回去把药拿给你,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好。”小川嘴角强行扯出一个微笑。 夜幕降临。 月色如常想要透过窗户照进周子彧的房间,却被紧闭的纸窗挡在了外面。 “跪下!” 花容的膝盖重重落地,砸出一声巨响。 “花容不知,何处惹主上发怒,还请主上明示。” “信,你送去了吗?” 花容心里咯噔了一下,“花容……送去了。”花容不知主上为何突然问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周子彧右手扼住花容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 花容呼吸困难,表情变得狰狞,更让花容恐惧的,是周子彧充满戾气的眼神。花容想要说话,却连出声都变得困难,就在快要窒息的前一秒,周子彧松开了手。 花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花容顾不得喘气,赶紧求饶:“是花容的错……花容不该……” “今晚收拾东西,离开客栈。”周子彧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般。 “不……不……”花容跪着爬到周子彧脚边,扯着衣角哭喊着哀求道:“是花容鬼迷心窍……没有按照主上的意思行事……是花容的错……花容知错了……” 花容用头磕向地板,每一下都没有留情,而是用力地砸下去,一声又一声闷响从地板深处传来,花容的额间渗出猩红的鲜血。 “花容错了……花容知错了……求主上不要赶我走……求你……”花容的声音哭的嘶哑,周子彧望着她匍匐的身躯,却没有一丝动容。 就在花容头磕下去的一瞬间,一只匕首冰冷落在花容头边,花容泪眼死死盯着那匕首,瞳孔震慑,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如果你用它在脸上划一刀,我就让你留下来。” 这一刻,花容明白了,自己对周子彧的心思,其实他一直都心知肚明。而这个惩罚,就是彻底断了她的心思,不是因为容貌被毁,而是因为肌体有瑕疵的人,将来是绝对不可能陪在他身边的。 万箭穿心之痛,也莫过于此了。主上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的可能。哪个女子愿意顶着一张毁容的脸活着,可现在若不能留在他身边,自己活着也没有了灵魂。 花容将地上的匕首拾起,缓缓抽出刀刃,轻轻笑了笑,她终究是低估了,低估了他对她的感情,同样也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刀尖深深划过白皙的皮肤,血一点一点从伤痕中渗出,仿佛一根树藤上开出无数血色的花朵。花容紧皱眉头,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另一只手因疼痛而紧握,细长的指甲嵌入了手掌,整个掌心血肉模糊。 “当!”匕首应声落地,花容整个人趴在地上,却伸出手虚弱地拽了拽周子彧的衣角。 “主上……花容知错了……” 周子彧低头看向花容,眼中却没有一丝怜悯之色,“你在做那件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后果。” 周子彧蹲下身子,轻抬花容的下巴,盯着她血肉模糊的伤口,“这就是,违反我命令的下场。”周子彧拾起匕首,放在花容的肩头将血迹擦干,收回刀鞘放入袖中。 周子彧起身拂袖,“叫人来将这里收拾了,血腥味和这一屋子的花实在是不般配。” “是……花容明白了。” 花容走出屋子的那一刻,眼泪唰一下夺眶而出。最后一句话,是压垮花容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刚才那一刀,其实不是划在脸上,而是刺在花容心口的。 第三十四章 特殊的赏赐 朱遒怀中躺着一女子,衣冠不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青丝凌乱散落胸口,浑身散发着媚意。 太监走进殿中,在朱遒耳边低语着,话毕,朱遒对怀中女子说道:“美人,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去,朕明日再来找你。” 美人将身子坐直,用酥到骨子里的声音撒娇道:“皇上这次分明又是哄妾身的,之前也说明日来找妾身,结果第二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美人环臂搂住朱遒的脖子,“皇上,你就让妾身陪着你嘛,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的,好不好嘛……” 朱遒身旁的太监见那美人如此不知礼数,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替她捏了一把汗。 谁知朱遒并未动怒,微挑眉头说道:“美人既然执意要陪在朕身边,那便遂了你的意。”美人听后喜不自胜,朱遒则满带笑意将美人搂入怀中,一杯酒入喉后,笑意褪去,满目冷意翩飞。 “宣。” 赵秋岚被宣入殿内。太监宫女们皆自觉走出殿外,但朱遒怀中的女子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赵秋岚觉得奇怪,抬头望着朱遒,但他的脸上也并未有任何觉得不妥的神情,赵秋岚不解地皱了皱眉,不知朱遒此举所谓何意。 思索无解后,赵秋岚便直接跪在了朱遒面前,“此次刺杀,民女失手了,请皇上责罚。” 美人在听到“刺杀”二字时,脸上闪过一丝惶恐,被朱遒捧在掌心的手腕微微颤动了一下。 朱遒看了看怀中的美人后,淡淡呢喃道:“失手?” “原因呢?” “我们将禁卫军杀尽,只有禁卫军统领叶青梧一人还在死战,本来此事是绝无可能失败的,可是民女实在是没料到……林中突然出现了一群狼……” “狼?” “是。狼群数量众多,席卷而来,我们的人实在是招架不住,才让他们逃脱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狼群呢?”朱遒用话语试探着赵秋岚,“不信”二字写于脸上。 “民女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狼群,民女推测,可能是血腥味将狼群引了过来。”赵秋岚只字未提小川,紧攥着的手,渗出细细的汗水。 朱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进宫了?” “是……”赵秋岚听出了朱遒声音里的怒色,“不过皇上放心,民女潜入宫中,悄悄将她杀了便是,这一次,一定不会失手。” “你现在杀了她又有何用?她此时,应该已经被册封了,既被册封,就是他刘仁瑾的人了,是生是死,都与我虞国毫无干系了。” 朱遒抚摸着美人的白皙纤细的手臂,每过一处,皆是汗毛竖起。 “这一次,你让朕好生吃了个哑巴亏啊。” “民女知罪,请皇上责罚。” 朱遒望着赵秋岚,却许久都没有说话,“罢了,这是你第一次替朕做事,失手也是情有可原,可若下一次还是失手,之前的账朕就会一次跟你算清楚。” “是,民女谨记在心。” “朕派给你的人,活下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朱遒微抬双眼,盯着赵秋岚。 朱遒狠毒的手段,赵秋岚一直都是知晓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更何况是刺杀这么严重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让没用的知情者活着。 “民女,明白。” “这种小事儿,朕相信,你不会出岔子。” “是,民女这就去办。” “等等。”朱遒将正准备转身的赵秋岚叫住,“他,可有受伤?”朱遒身子坐直,神情第一次有了些许关切之意。 “回皇上,他很好,并未受伤。” “好。朕知道了”就刚才的一句话,让朱遒整个身体都舒展了,“朕会修书给他,既然他在场,或许会知道那狼群的来路。”朱遒一字一句,皆是说给赵秋岚听的,因为赵秋岚方才的回答,朱遒一个字也不相信。 朱遒挥了挥手,示意赵秋岚退下,赵秋岚强装镇定,双腿僵硬地走出殿外。 “来人。”话音刚落,殿外的太监们进入殿中。 赵秋岚刚走出殿外,便听到一阵女人刺耳的尖叫声,转身望去,刚才朱遒怀中的女人,此刻披头散发被宫人拖出殿外,白色的帕子捂上了她的口鼻,然后哭声停止。 寒意迅速爬上赵秋岚的背脊。 这一夜,苍凉的乱葬岗又多添了几个孤魂呢?路过的乌鸦只看到尸横遍野,白骨森森。 清晨,阳光还没有撒遍皇宫每一个角落之时,太和殿已经接受阳光了的洗礼,官员们踏入金碧辉煌的殿中,准备上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刘仁瑾并未拐弯抹角,“公主遇刺一事,想必众爱卿都知晓了。” 殿下众臣窃窃私语,不敢抬头明言。 “朕已封虞国明定公主为惠妃,既然是和亲公主遇刺,此事非同小可,朕一定会彻查此事,追究到底。” “许爱卿。” 许玮听后赶快走出队列,立于殿中心,“臣在。” “叶将军因遇刺一事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你身为大理寺卿,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务必给惠妃,给朕,给天下一个交代。” “臣领旨,定不负皇上所托。” “此次惠妃能平安归来,有一人功不可没,朕今日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彰此人。”刘仁瑾说完后眼神示意魏韫。 “宣禁卫军赵小川觐见。” 小川踏入殿中,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散发着少年气息走入殿中。 小川站直后下跪行礼,“禁卫军赵小川拜见皇上。” “平身。” “谢皇上。” “众爱卿,此人便是遇刺之时保护惠妃和叶将军之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不少朝臣左右偏头,想要一睹这头功之人的风姿和容貌。陆饶顺着百官话头望去,却只能看见此人若隐若现的侧脸,陆饶一向对这种事情并无兴致,未有继续探究之意。 “小川身为禁卫军的一员,保护惠妃娘娘和叶将军的安危,是我的责任。” “话虽如此,朕今日宣你上朝,就是为了要赏赐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刘仁瑾开怀大笑,“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说来朕听听看。” “小川想用军功换两天休假和四两银子!” 殿下百官此时恐怕皆认为,这是迄今为止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刘仁瑾憋着笑意问道:“你用性命换来的军功,就只要四两银子和两天休假的赏赐?” “是!”小川露出恳切的眼神。算算日子,师父应该回来了,这两天的假,是小川想要回去见师父,顺便告诉她自己现在的生活,至于这四两银子,则是小川入禁卫军的初心。 刚才对小川毫不在意的陆饶,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小川。 第三十五章 陆家的嫡女 “朕若赏你,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你确定不后悔?” “不后悔。” 刘仁瑾算是殿中除小川之外最冷静的人可。第一次赏赐他,他就只要了一间破旧屋子,所以如今即便他要这样特殊的赏赐,都已见怪不怪了。 刘仁瑾面带笑意望着小川,却猜不透他那颗脑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古灵精怪的想法。 “好,朕允了!” “谢皇上!”小川跪地谢恩,脖间的玉坠从胸口衣襟处滑出,瞬间吸引了陆饶的目光。 这……这玉佩……他…… 这玉佩的模样,陆饶到死都不会忘记。 百官皆知,陆尚书虽身居高位,心中却有不能言说的痛——其女陆长羲,幼年走失,至今未能寻回。陆府上上下下寻了多年,皆是无功而返,找到最后,失去了希望,变成了陆府无人敢提的禁忌。 陆饶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难免绝望地认为,女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可就在前几日,陆府一婢女上街采办,无意中被一男子所救,那男子脖间,就挂着这样一枚玉坠,而此时此刻,玉坠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陆饶面前。 陆饶再也听不到朝堂之上其他的声音,他只想冲到小川面前,将此事问清楚。 好不容易熬到了退朝之时,小川脚步麻溜,穿过了丛丛人群,眼看就要消失在人海里,陆饶慌慌张张跑下阶梯,一步并做两步走,在小川身后追赶着。 “赵小川……赵小川……” 小川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自己,便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一年迈的官员急冲冲地停在自己身后,大口喘息着。 小川不认得此人,但见陆饶这般年纪,还是恭敬地询问:“大人,这是在叫我?” 陆饶缓过气后,指着小川的玉坠,“你脖子上的玉坠……是哪里来的?” 小川并未发现玉坠落出,伸手摸了摸玉坠,“这个啊?这玉坠我从小带到大,应该一出生,就跟着我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撒谎!” 小川对陆饶无缘无由的指责有些不解,嗔怒道:“大人,你我并不相识,为何要如此说?” 陆饶嘴里依旧念念有词,丝毫不理会小川的话,小川则疑惑地盯着含糊其辞的陆饶。良久,陆饶突然伸出手,想要取走小川脖颈上的玉坠。 “你把这个玉坠还给我……还给我!” 小川只轻轻挥手一挡,便将陆饶逼退了几步,“大人,我说过了,这玉坠从我有记忆开始便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又何来大人之物一说呢?大人德高望重,恕卑职失礼,先走一步了。”小川转身便打算离开。 “那是我女儿的玉坠啊!”陆饶屈身捶腿,压抑地哭喊着。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 小川惊呆了,微张着嘴,却好像失声了一般,麻木地转过身去,双眼发痴地望着陆饶,“你说这玉坠……是你女儿的?” 陆饶并未回答,只是将衣裳拂开,缓缓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玉佩。那玉佩白如羊脂,约莫掌心大小,玉佩中心盘着两朵金镶梅花,和小川脖颈上的玉坠花纹如出一辙! 小川不可置信的脸庞强挤出一抹笑容,“不,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玉坠何其多,也许只是恰巧相同了而已啊……” “我女儿的玉坠背后,刻着一个‘蔚’字。” 小川嘴唇微微抖动着,不可思议的眼眸中溢出一滴眼珠,摸着脖间的玉坠,滚烫泪珠滴在冰冷的手背,这一刻,小川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陆饶看穿了小川的内心,因为没有什么比那一滴泪更确切的答案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以后,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陆饶现在心中能有十二分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皇宫中鱼龙混杂,耳目众多,陆饶收起激动之情,“此处人多嘴杂,我们找个僻静之处。” 陆饶说着就拉着小川的手腕,往人烟稀少的皇宫角落走去。小川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跟在陆饶身后。 莲花水池后面的一座假山是个十分僻静之处,陆饶带小川钻进假山之中,入口处极狭,钻出后却是别有洞天。陆饶左右观望后才放心地松开了小川的手臂。 陆饶双手抚摸着小川的肩膀,“女儿……为父终于找到你了……”陆饶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与女儿重逢,但女儿现在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呼吸着和自己相同的空气,陆饶险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陆饶想伸手拥抱小川,可小川却有些害怕地退后了。眼前的人对小川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得让小川无法适应。 陆饶意识到了自己动作的唐突,带着微微暗淡的眸子,放下了双手。 “我的确……不是男儿身。”小川低垂眼眸,小声说道。 陆饶听后,花白的头发都显出喜悦的光泽,仿佛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陆饶激动地合十双手,在胸前颤抖着。 小川此时的内心却是十分复杂,不是欢愉,但也绝对不是失落,而是一种一时难以接受的迷茫。从前小川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不幸之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小川心里有无数的疑问,自己为什么会走失?这玉坠上的“蔚”字又是何意?可小川此时心绪复杂,一句话也问不出口,只能呆站在原地。 等陆饶冷静下来之后,才想起自己还未自述身份,“看我都老糊涂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小川懵懂地点了点头。 “我是赵国礼部尚书陆饶,你是我陆家长女,名唤长羲。” “陆,长,羲?”小川呢喃着这陌生的名字,无数个呼唤的声音在小川脑海中响起,小川闭上了双眼。 “长羲……” “长羲……” “陆长羲……” 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年幼时的模样,尘封的记忆仿佛在一点一点被唤醒,重回小川的身躯。 “长羲,你怎么了?”陆饶看着小川有些痛苦的表情,关切地问道。 小川深呼吸后摇了摇头,“没什么……这名字真好听,念起来会让人禁不住嘴角上扬……”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小川内心此时还未能完全接受这个名字,对现在的小川来说,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毫无记忆的空白符号而已。 第三十六章 噩梦缠病体 “长羲,既然为父找到了你,你这禁卫军的身份是万万不能再继续了,为父此刻就将你接回府中可好?” 小川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了,“我现在不能跟您回府,认亲之事非同小可,我要回去……和我师父说一声……” “师父?” “是。我和我师父一起生活了多年,她待我恩重如山,此事……我想先与她商量一下……” 陆饶虽急切想将女儿带回家,但也不愿意强迫她,于情于理,女儿的做法也并无不妥。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的?” “我们住在深山里的。” “深山?”陆饶的心里仿佛捅进了一把刀子。自己在女儿身边缺失的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长羲,为父陪你一起去,好吗?”陆饶怀着愧疚之情询问道。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深山路途遥远,而且院落破旧,您去实在是……” 小川不想让陆饶去是怕会暴露师父的行踪,可陆饶却以为女儿是怕自己看到破旧住处后会伤心内疚,才不让自己去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陆饶最终还是答应了小川独自前去。 “长羲,你放心地去找你师父,我会派人候在城门口,你进城后,便会直接将你接入陆府。我陆家的掌上明珠,定是要八抬大轿抬进门的。” 小川有些感动望着陆饶,“陆府”,“陆家的掌上明珠”,这两个词第一次让小川有了归属感。 “你向皇上请了假,这两天就在府中好好歇息,至于你禁卫军的身份,我会亲自向皇上禀明缘由,将你的身份告知,皇上对你赞许有加,定是不会刻意为难的。” 小川点了点头,同意陆饶的做法。之前还在为重回禁卫军的事情而发愁,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解决的法子,倒是让小川省心了不少,可是……小川还在为一个人的伤势担忧。 陆饶打破了小川的思绪,说道:“长羲,宫外接我回府马车的马,你骑上,快去快回,为父在府里等你。” 有人等待你,有人牵挂你,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小川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去,可小川迟疑了一下,重新面朝陆饶,略带羞怯地伸出手拥抱陆饶,“我知道了,父亲。” 最后两个字久久回荡在陆饶耳边,眼眶一下就湿润了,明明是那么温暖而强大的两个字,陆饶却在其中听出了无尽的苦涩。 自己做梦都想听见的声音,这些年,女儿也从来没有机会说出口。 官袍加身又如何,终究是鼻尖一酸,老泪纵横。 京城街道。 “老板,那个桃花样式的银簪帮我包起来。” “哦,好,这银簪……” 老板话还未说完,只见四两银子落在店铺桌上,那人便扬长而去了。 从京城到深山的路,小川走过很多次了,可是没有哪一次,小川像今天一样归心似箭。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小川第一个想要诉说的人就是师父,现在心里最想要见的人,也是师父。 小川骑马在林中呼啸而过,残风卷起树角下一只孤零零的信封。 小川紧拉缰绳,马稳稳地停在了院落门口,“师父!师父!”小川叫喊着冲进院门中,却没有人回应。 屋内所有房间都搜过后,小川确定师父没有回来,自言自语嘟囔道:“师父怎么还没回来啊?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回来了啊……” 小川本想继续待在这里等师父归来,可又想起城门口还有陆府的人在候着,自己也不好再继续耽搁了,于是拿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下:小川亲笔,望师父见后至京城陆府相见。若有不便,可用鸣鸾传声。 小川唤来树上的鸣鸾,将信件绑于鸣鸾腿上,而后拍了拍手,抚摸着鸣鸾说道:“鸣鸾,就由你帮我等着师父。” 没见到师父的面,小川心情难免有些低落,望着手中的银簪,小川咬咬嘴唇,还是决定离开。 建章院内。 许临依一整夜都守在叶青梧身边没有离开,凌晨实在是撑不住了,才蜷缩着蹲在床榻边沉沉睡去。 叶青梧双眼紧闭,眼前本应该是一片漆黑,但是他好像行走在一片竹林之中,烟雾缭绕,看不清前路,可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也不允许他后退,叶青梧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突然,那些烟雾聚集在一起,化作了一只白狼的模样,狼转过身来直视着叶青梧,虚无缥缈的烟雾好似近在眼前,叶青梧伸手想要触碰那团烟雾…… 叶青梧坠入噩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微抬,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虚弱地呢喃着。 叶青梧的动作惊醒了许临依,“青梧,青梧……你怎么了……”许临依握着叶青梧颤抖的臂,才让他动作缓和下来。 “来人!”许临依罕见的喊叫道,声色里尽是紧张。 守在门外筠儿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小姐,药熬好了。” 许临依正准备起身,却因为久蹲了一晚后腿软使不上力,身子一下子栽了下去,跪坐在了地上。 “小姐!” “我没事……”许临依紧咬双齿,用手扶着床,挣扎着慢慢地站起身,“把药给我,你快些去请太医,就说叶将军醒了!” 梦中的狼一直往前走,叶青梧也魔怔地跟上前去,突然,从叶青梧的身后射出无数的弓箭,直朝前面的白狼射去。 “不要!” 叶青梧转身去,发现是一群手持弓箭的士兵,叶青梧拼命挥手大喊着想阻止这场杀戮,可那些士兵根本就看不见也听不见。 一只箭射出,直接穿过叶青梧透明的身体,射中了白狼的前足。一声悲凉的嚎叫穿透整片竹林,叶青梧转身的瞬间,凶狠的白狼露出獠牙,朝叶青梧迎面扑来,叶青梧双手交叉挡在脸前,可迟迟未感受到疼痛和冲击。 “青梧……”叶青梧身后传出一声柔弱的女声。 叶青梧转过身,发现刚才的狼变成了一位女人的模样,那女人身着粉色纱衣,轻纱蒙面,叶青梧好像知道她是谁,但是却叫不出她的名字,烟雾背后迷离的眼神如此摄人心魄,让人挪不开眼睛…… 许临依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呼喊着叶青梧,想让他从梦中抽离出来。叶青梧此时好不容易安分了些许,许临依看准时机想要喂他服药。 许临依端起药碗。 梦中的叶青梧仿佛被眼前的少女蛊惑一般,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许临依将勺中的药放在嘴边轻吹。 周围的士兵都消失了,只剩下叶青梧和眼前的女人。 许临依将勺子朝叶青梧嘴边递去。 叶青梧眼前的女人冷哼了一声,随后小川的模样在她脸上浮现,两张脸不断交错着,两种不同的声音在叶青梧耳边响起。 “小川!” 这一声,让梦境和现实重叠。 “咣当”一声,药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第三十七章 笑意掩人心 “许姑娘你为何在此处?” 许临依强忍住内心的委屈,站起了身,“我听说青……叶将军你受了伤,从昨日开始便守在此处了……” 叶青梧看了看地上药碗碎片,“多谢许姑娘的悉心照顾,但还是请回,姑娘待嫁之身,夜不归宿,传出去怕有损姑娘名声。” 名声?许临依心中苦笑到。从她喜欢上叶青梧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将自尊和名声抛在了脑后,她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她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她只在乎他的想法,但这一切却只换来了一句“有损姑娘名声”。许临依听着眼前之人的凉言薄语,觉得可笑至极。 叶青梧起身,从许临依身旁走过,取下了架子上的外衣。 “你身上还有伤!”许临依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我会派人送许姑娘出宫的,许姑娘快些回府,许大人该着急了。” 叶青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了许临依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房中。 筠儿见叶青梧离开后,面露难色地走到许临依身边,“小姐……你没事儿。” “叶青梧不是已经放弃寻找他了吗?为什么他做梦都还在念她的名字!”许临依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 “小姐……筠儿听说,救了惠妃娘娘和叶将军的人,就是那个赵小川,今日在大殿之上,皇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赏赐了她……” 许临依的脸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而后放肆地笑出了声,“看来,之前是我低估了她的本事啊。”许临依此时只恨自己当初只是将她悄悄逼出宫…… 小乙进门后恭敬地朝许临依说道:“许姑娘,小的送您出宫。” 许临依用余光看向小乙,“皇宫的路我也算熟悉,就不劳小乙护卫费心了。”假意客气后,许临依转身离开了房间。 “许姑娘慢走。”小乙意味深长地望着许临依的背影。 许临依走出建章院后没多久,停下了脚步。 筠儿不解地问道:“小姐,我们不是要出宫吗?” 许临依双眸微抬,唇角定格一抹冷笑,轻抚发间的珠钗,“筠儿,我的衣着容貌可还得体啊?” “小姐你很美,只是筠儿不知您话中……何意啊?” “求见皇上,总是不能失了体面。” “求见……皇上?” 许临依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皇上若知道受赏之人犯了欺君之罪,会将她如何啊?”许临依说完后望着筠儿,带着凉意的笑容让筠儿有些发颤。 “我的口脂带了吗?” “筠儿带了。” 筠儿将镜子举起,许临依伸手接过口脂,用小指微微蘸取胭脂,轻轻划过嘴唇。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临依淡抿唇瓣,莞尔一笑。 叶青梧忍着疼痛冲到小川房门口,可推门一看,房中却无人。 “将……将军您怎么过来了……”谷雨和其他禁卫军巡逻结束后刚准备回房间,就看见了叶青梧在小川门口。 “小川呢!” “皇上今早赏赐了他两天的假,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出宫了。” “出宫……”叶青梧急切的低声呢喃道。 “哎!哎……叶将军,您身上还有伤呢,您要去哪儿啊!” 叶青梧不顾阻拦,走出了皇宫。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步行在京城大街上寻找,此举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叶青梧并非莽夫,今早下的赏赐,如今都已经午时了,皇宫附近的街道基本上都已经找遍了,一无所获,恐怕人早就出城门了。若叶青梧要带着一身伤徒步出城到深山中去,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就在叶青梧踌躇之时,人群突然聚集到街道两旁,好似讨论着前方徐徐前行的马车。叶青梧被挤在人群中,听见了两人的闲谈。 “这不是陆府的马车吗?” “嗐,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啊?什么事儿啊?” “那陆大人失踪的嫡女找到了!” “找着了?哟,这可是大事儿啊!” “可不是嘛,这陆家千金此时就在车里坐着呢。” “哎,不知道这千金小姐长什么样子啊?” “哎哎哎……别挤啊,我也想看看……” 叶青梧对此时并没有太大兴趣,此时心里只想着怎么从人群中脱身。 陆府人在车中备有干净的衣物,衣物定是被名贵的香熏过,整个马车内都充斥着清醒的香气。小川此时已经换上了橙色抹胸襦裙,身披金丝轻纱,规规矩矩地坐于马车之中,倒有了几分官家小姐的模样,只是小川内心却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一想到自己慢慢朝着陆府靠近,紧握的手心捏出了汗水。 外面的喧闹声实在太大,小川想装作听不见都很困难,只能祈祷马车快些通过街道。终究是好奇心驱使,小川拉起帘子的一角,想要看看外面的热闹景象。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夺走了小川所有的目光。 “天哪!”小川手忙脚乱,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可连小川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躲避他。自己又一次不辞而别,叶将军那儿肯定也是瞒不住的,他迟早会知道我的身份的……说到底,小川是还没有准备好,用新的身份来面对叶青梧。 叶青梧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小川一眼就发现了。只是叶青梧面朝着前方,并未发现马车中的小川。 就这样,一人坐于马车内,一人逆行人群中,擦肩而过。 珠环相碰,皇宫中一人疾步走于夹道之中,面带冷色。 许临依来到仁德殿外,告知魏韫求见之意。于是魏韫传话:“大理寺卿许玮之女许临依求见!” 殿内许久都没有回应,让殿外的许临依和魏韫有些疑惑。 “许姑娘,您要不还是改日再来,殿内……” 魏韫话未说完,殿内此时传来了声音:“进来。” 许临依心急,未将魏韫的话听完,就踏入了殿内。 魏韫望着许临依进殿的背影,眉宇间藏着些许疑惑和担忧。 许临依进殿后,却发现面前竖着一面高大的屏风,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稳住心绪先行下跪行礼。 “民女许临依参见皇上。” “平身。” 许临依站起身后近距离观察着屏风,屏风由乌木雕刻而成,中央裱着双层的字画,根本看不清屏风后的人或物。 “许姑娘,你今日来找朕有何事啊?”刘仁瑾缓缓问道。 若不是屏风后有声音传来,许临依根本就不敢确定皇上是否在殿内。 许临依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皇上……这屏风?” “朕昨日夜间难寐,气色欠佳不易露面,所以才立屏风于此。” “哦,原来是这样啊……”许临依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好像也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放宽了心。 许临依深吸一口气后,坚定地说道:“民女有一要事要告知皇上!” 屏风后的刘仁瑾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三十八章 谋略在攻心 “说来朕听听?” 许临依唇角微扬,略带严肃地说道:“民女听闻,皇上昨日赏赐了一位禁卫军中的士兵,民女斗胆询问,那人是否叫赵小川?” 刘仁瑾微微挑眉,“确有此事,赵小川保护惠妃有功,当赏。” 许临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皇上说的极是,于国有功之人,的确该赏,只是……” “许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民女有一事,思虑许久,不知是否该让皇上知晓,时至今日,民女才决意告知,是不想再让皇上您被蒙在鼓里了。” “哦,许姑娘直到今日才愿告知,莫非此事与那赵小川有关?” 许临依眼中精光一轮,“正是。因为民女发现,赵小川她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刘仁瑾虽语气惊讶,但神情却并无半分讶异,“那你说,那赵小川是如何欺骗朕的?” 许临依鼓足了气,全盘托出,“赵小川女扮男装混入禁卫军,欺瞒了皇上和叶将军。民女认为,此女意图不轨,包藏祸心!” “你说赵小川是女人?” “是,之前此人在民女面前亲口承认了真实身份,民女为防此人为祸宫中,便让她离开了皇宫,谁知此番她居然借机又重回了皇宫,定是有意而为之,其不轨居心昭然若揭!” “女扮男装,竟有此事?” 许临依趁机说道:“民女以为,就连她的名字也很有可能是假的。” “姑娘说的不错,她的名字的确是假的。”一个陌生的男声从屏风后传来。 许临依身子一颤,双耳如同被尖针刺入,脸色瞬间惨白。 这殿中还有其他人! 陆饶推开屏风,立在许临依面前,眼神凌厉,每一缕白发中皆是岁月沉淀的气场。 “她叫陆长羲,是我陆饶的女儿。” 许临依双眼瞬间失神,带着惊慌的神色,手足无措微微后退了一步。许临依此时心中万念俱灰,因为她怎么也想不到陆饶此时此刻会出现在此处。 解释此事还需回到今日陆饶送小川离开皇宫那时说起。 “长羲!” 小川听后回头望着陆饶,“父亲,怎么了?” “你身份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小川低头小声说道:“有一个人知道……” “是谁?” “许府小姐许临依。” 陆饶虽对此事有疑问,却没有继续追问缘由,而是问道:“她对你可有敌意?” “我之前被迫离开皇宫,就是因为她。不过现在好了,我以后也不需要待在宫中了……”小川声音低落,神情中也写满了落寞。 “长羲,以后,只要为父在,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小川离开后,陆饶没有回府,而是走向了仁德殿的方向,于是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什……什么?”许临依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 “陆姑娘的事情,朕也是刚刚才知晓的。陆姑娘年幼走失,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女扮男装成为禁卫军,说起来,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许临依终于明白了,从自己进殿开始,就已经落入了皇上和陆饶精心设下的圈套。陆饶保护女儿情有可原,可皇上为什么也站在她那边,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她那边! “臣想请问许姑娘,我家长羲进入禁卫军后从未有过对赵国不利之举,何来包藏祸心一说啊?” 陆饶面藏肃杀之意,语气强硬,足以震慑许临依的魂魄。 许临依不敢抬头直视陆饶,只能暗自咬牙隐忍。许临依虽未涉足朝政,但吏部尚书陆饶位列六部之首的威名,她心中还是知晓的。此时若自己出言不逊,顶撞了他,危及的恐怕将是整个许家。这个险,许临依不敢冒。 此时殿中剑拔虏张的氛围让人窒息。刘仁瑾深邃的眼神望着陆饶的背影。 其实被刚才那句话震慑到的,不只是许临依,还有刘仁瑾。刘仁瑾没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陆饶,也会有这般发怒的时候。 刘仁瑾转了转指间的玉扳指,开口道:“陆爱卿不必动怒,想来那许姑娘也是为了朕和整个赵国的安危着想,如此说来,也算许爱卿教女有方。” 陆饶听到“许爱卿”这三个字后,似乎触及神经一般,眼中的烈焰更旺了些。 “许姑娘,你设身处地为朕着想,朕很感动,不过,以后到宫中来,还是多去看望看望太后,多花些心思,讨她老人家欢心。”刘仁瑾话中暗讽之意,不言而喻。 许临依眉头紧蹙,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民女明白了。” 就在许临依仓皇出殿之时,刘仁瑾轻声叫住了她,“哦,对了,朕听闻许姑娘的绣工极好,惠妃娘娘刚入宫,朕想赐她一方丝帕,见许姑娘近日清闲,不知可愿代劳啊?” 刘仁瑾笑意盈盈,却让许临依不寒而栗。 许临依强装镇定,委身说道:“民女能为皇上效劳……是民女的福分。” “朕代惠妃谢过许姑娘了。” 看着许临依离开的身影,刘仁瑾收起一如往常的笑意,与身侧的陆饶四目相对。 “朕的处理,陆爱卿可还满意啊?” 陆饶略一迟疑,而后俯身缓缓说道:“皇上对臣女的垂爱,陆某铭记于心。” 刘仁瑾看着陆饶,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当今的朝堂之上,两股势力暗流涌动,只有区区数位大臣中立站位,陆饶便是其中之一。刘仁瑾心里很清楚,想要直面劝说其归顺自己麾下,实属无稽之谈,但再强硬的人,只要有了软肋,便不再是密不透风的墙,而陆长羲,就是他陆饶最大的软肋。 刘仁瑾对陆长羲隐瞒身份一事宽容处置,也打击了意图陷害之人,陆饶权衡利弊之后,必然懂得刘仁瑾此举之意。刘仁瑾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陆饶拿下。 手握重权的吏部尚书若能为自己所用,刘仁瑾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至于大理寺卿,得罪便得罪了,既非同道之人,又何需以礼待之,这便是刘仁瑾的态度。 许临依走出殿内后,在魏韫和一众宫人的注视之下闲庭信步离开了。走到夹道之时,许临依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接近死亡后侥幸存活下来的滋味,她许临依今日是尝到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儿。”筠儿连忙蹲下想要将许临依扶起。 “别碰我!” 许临依自诩出身名门,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受此大辱。 许临依手撑着膝盖,用尽力气将身体支撑起来,“她赵小川不是命好吗?一身两命,涅盘重生,连老天都要护着她。那我偏要逆天而行,看老天能护她到几时!” 墙后一衣角映入许临依的余光。 “谁在那里,出来!” 一个个头矮小的宫女颤颤巍巍的从墙后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许临依面前。 “奴婢只是经过此处……绝……绝无偷听偷看之意。” 许临依居高临下,轻轻抬起宫女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明春,是浣衣局的宫女。” “浣衣局啊……”许临依小声呢喃道。 许临依拂了拂袖子上的尘土,衣衫环佩作响,迈着轻盈的莲步,离开了皇宫,筠儿却没有跟在身后。 接近晚膳之时,浣衣局的宫女找到了掌事姑姑,称一名唤作明春的宫女未归,上下询问,皆无人知其下落。 第三十九章 世间断舍离 “小姐,陆府到了。” 说话人是陆府的管家陆诚,带人等候在城门口的正是此人,整趟行程皆是陆诚亲自驾车护送,看的出此人深得陆饶信赖。小川见此人与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目光慈祥却也透露着睿智,便亲切唤其“陆伯”。 从城门到陆府所需时间不足一个时辰,小川却整整在马车之中待了快两个时辰。马车前虽有家仆开路,但无奈街道两旁围观人群实在太多,家仆们也招架不住。路过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门前,碰见一同出来看热闹的官老爷,陆诚还需下车打声招呼,寒暄上几句才能离开,碰到想一睹自家小姐容颜的人,不论此人职位高低,陆诚皆不卑不亢婉言拒绝,言语间颇有几分陆饶在朝堂之上的模样。 “终于到了……”小川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扶着车框准备下马车。小川一路上虽然只需在马车中静坐,可一直被困于这狭小空间之内,小川的紧张都被疲惫感消磨殆尽。 “小姐,慢些下车。”陆诚抬起手臂让小川轻扶着下了马车。 暗藏古韵的朱红漆门,与两旁的修剪整齐的翠竹交相辉映,完全对称的府邸大门,颇具天人合一的和谐感。两只象征着权势和尊贵的石狮子立与府邸门前两侧,彰显出世家大雅的气势。大门顶端悬挂的黑色金丝楠木牌匾,是整个府邸大门最夺目的点缀,上面嵌着两个苍劲有力的烫金大字——陆府。 牌匾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模糊了视线,让小川看的愈发不真切。站在府邸门前,小川压抑感顿生,觉得自己渺小的仿佛是台阶角落里的一粒沙石,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小川始终没有迈出一步,因为她不知道这座大门背后,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陆诚看着发呆的小川,轻声一句:“小姐,随我进府。” “哦,好的……陆伯。” 进府就见路两旁排些长长的两条队伍,一边是男仆,一边是丫鬟。 “欢迎小姐回府!”说完后便一齐鞠躬,活生生将小川吓退了一步。 小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恭维吓得只能干声傻笑,勾着身子小声道:“哈哈哈……谢谢啊……” “小姐,您为尊,他们为卑,您不该对他们道谢,会坏了规矩的。”陆诚小声提醒着小川。 小川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却不知连道谢都不可以,可既然自己进了陆府,就该遵守这里的规矩,小川低着头轻声道:“哦,我知道了,陆伯。” 在人道的尽头,立着一位端庄的妇人。那妇人着一身湖蓝织锦的长裙,淡黄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一两只样式简单的白玉簪将头发绾成高雄髻,显得精神而气质非凡。岁月对这位妇人格外留情,略施粉黛恰好烘托出五官的精致,特别是那一双细长而高挑的眉宇,无声的增添了气势感。 陆诚抬手向小川介绍道:“小姐,这位就是陆府二夫人,姓李,名毓莱。” 小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呢喃道:“李毓莱……” “小姐,您不能直呼二夫人的名讳,您该唤她姨娘。” 小川不敢直视二夫人的眼神,低着头恭敬叫道:“姨娘好。” 李毓莱面无表情,声色平静地问道:“你就是老爷一直流落在外的女儿?” “是……”小川总觉得,李毓莱冷冰冰的神情,好似是不太喜欢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小川” “错!” 小川被吓住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既然自己站在陆府内,就不该提起这个名字。 “你叫陆长羲,是老爷的第一个女儿,也就是陆府的嫡女,刚才那个名字,以后不许再提,记住了吗?” “是,长羲明白了。” 陆长羲,这个名字对小川来说,仿佛变成了一把枷锁,小川在这三个字上找不到一丝的认同感。小川终是不舍,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名字,早已被刻进记忆里,又怎么可能轻易说忘就忘呢? 小川情绪低落,但是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眸子突然间亮了起来。 小川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姨娘,我娘在哪儿啊?” 李毓莱冰冷的神情上突然有了一丝动容,对上小川渴盼的眼神,竟有了一丝想到逃避的念头。 “长羲!”浑厚的男声在小川身后响起。 小川转头望向身后,李毓莱的目光也跟随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刚踏进府中的陆饶。 李毓莱见陆饶与小川寒暄,将刚才的问题避开,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父亲,你不是先回府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陆饶眼神飘忽,笑着说道:“哦,路上碰到友人,顺道去他府上坐了一会儿,才耽搁了些时间。” 李毓莱看着陆饶异常的神情,若有所思,但并未开口。 “毓莱,刚才看你和长羲聊的挺开心的,你们聊的……” 李毓莱将陆饶的话打断,“老爷,晚膳已经备好了,长羲一路舟车劳顿,定是饿了,还是先用晚膳。” 陆饶望着李毓莱别样的眼神,读懂了话中之意,“哦,夫人此话在理,那就先用晚膳。” “长羲,今天是你在家吃的第一顿饭,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吩咐后厨做了一桌子菜,肯定有你喜欢吃的,走。” “好……” 陆饶领着小川进入屋内,可没有人察觉到,小川嘴角那一抹突然消失的笑容。 许府内。 “这……这都是些什么啊……”许玮面对着眼前一整箱的布匹锦缎,疑惑地发问道。 “许大人,这些都是皇上为许姑娘制作手帕而准备的材料,还望许姑娘两日后能给皇上递上一方完美的手帕。”魏公公说完后,就直接离开了许府,只留下许玮呆愣在原地。 “你……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许玮将布匹扔在地上,朝许临依吼道。 许临依瞟了一眼地上的布匹,忍着怨气,不忿地别过了脸。 “你说话啊!” “皇上让我替惠妃娘娘做一方手帕。”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宫里那么多绣女,皇上为什么偏偏让你来绣什么手帕!你说话啊!” “你是要急死我啊你!” 许临依攥紧了拳头,惹无可忍地怒吼道:“因为我得罪了皇上!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许玮眼中闪过无数慌乱,“你说什么……” 许临依哭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许玮,许玮听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父亲,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临依都认了。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去告发她。” 许玮被许临依满带恨意的眼神所震慑,“你就这么恨她?这么想置她于死地?” “不惜一切代价。” 许临依跪在许玮脚下,“父亲,你从小就教导女儿,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争取,女儿自认为这一次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不该失手”,许临依抬头望向许玮,“而应该一击即中。” “你糊涂啊!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搭上整个许府吗?” “若女儿再失手,就请父亲与女儿断绝关系,女儿绝不连累许府!” 许临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漠然地看着许玮悲痛地摇头离开。 不顾一切的人是最可怕的。 第四十章 再无母爱怜 “陆管家,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任何人不得擅自提起小姐生母,若小姐问及,一律说是病入膏肓,不治而亡,若有人敢胡言乱语,就地杖毙!” “是,老爷。” 陆饶见陆诚离开后才缓缓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手心端详。 “蔚宁,我找到我们的女儿长羲了,她的眉眼像极了你……她一进陆府便念叨着你,她很想念你,你知道吗……”陆饶痛苦地闭上双眼,“蔚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告诉长羲……我该怎么办啊……” 昨日饭桌之上,女儿一句也没有提起自己的生母,但陆饶看得出她的心事,也知晓此事终究得给她一个说法,瞒着女儿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在夜里与二夫人再三商量之下,陆饶才决定用谎言将此事掩盖。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长羲经不起真相的打击,陆饶同样也不想揭开伤疤,关于那件事的所有人和事,都已经被时间悉数冲刷得干干净净,不如就将往事尘封,让已经饱受磨难的长羲活得无拘无束一些,陆饶此生便也无憾了。 陆饶将玉佩放回腰间,简单整理衣着后便出府上朝了。 “小姐,小姐……” 小川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人歪着头看着自己,“小姐,该用早膳了。” “你是……” “回小姐的话,奴婢叫阿莫,是老爷派我来伺候小姐的。”阿莫眼睛笑盈盈宛如一弯新月,俏皮地说道。 小川缓缓地从床上坐直,“哦,阿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姐,现在已经辰时了,您应该饿了,快吃点东西,这粥若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阿莫说着便到床边来扶小川,小川的神情还有些发懵,似乎是睡得太久了,从前在禁卫军的时候,寅时便需起床,而且营房中也没有这么柔软宽大的床,和散发着清香的被褥…… 小川望着桌上一整桌的各类粥品和点心,吃惊地说道:“这……这么多粥,我一个人吃?” “老爷不知道您爱吃什么,便吩咐了厨房将各种粥都端来了。小姐若是喜欢素粥,便有薏苡粥、凉谷米粥、姜粥、藕粥,小姐若是喜欢肉粥,便有猪肉猪肝粥、杂锦鱼球粥……”阿莫一一向小川介绍,小川却是听的云里雾里,这满桌子的粥,小川光是看着便已有了三分饱。 “阿莫,你吃饭了吗?” “阿莫要等小姐用过早膳以后才可以吃饭的。” “你看啊,这一桌子的粥我一个人也喝不完,你就坐下来陪我吃。” “啊……这怎么可以呢?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怎么能同您一桌吃饭呢?” 小川望着瑟瑟发抖的阿莫,不解地说:“我又不是皇宫里的娘娘,哪儿那么多规矩啊?再说,你既然认为自己是奴婢,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得听啊?” “是……” “去把凳子搬到我身边来。” 阿莫一边搬着凳子,一边用怯懦的眼神望向小川。 “哎呀,快些,我饿了。” 阿莫颤颤巍巍坐在小川身旁,却不敢动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川。 小川喝了一口粥,转头却被阿莫可怜巴巴的眼神逗笑了,“你看看我脸上有饭吗?” “回小姐,没有。” 小川莞尔一笑,“那你盯着我就能饱?”小川将粥端到阿莫面前,“我这个人精力旺盛的很,你要是吃不饱饭,怎么跟着我啊?” 阿莫看了看粥,又看了看小川。 “还看!” 阿莫立马端起碗,大口喝着粥,“阿莫不看了……阿莫喝粥。” 小川看着阿莫喝粥的虎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阿莫是个瘦弱的姑娘,捧着的粥碗几乎和她脸差不多大小,但还是露出的一双明眸笑嘻嘻地看着小川。 陆家都不是刻薄之人,阿莫在陆府也没怎么受过委屈,可是小川是第一个让阿莫感受到温暖的人。 鸟儿只想躲在屋檐下避雨,可是它遇到了一个肯为她撑伞的人。 小川试探性的开口问道:“阿莫,陆府除了姨娘以外,还有别的夫人吗?” 阿莫停止了喝粥,将粥碗慢慢放下,“小姐,您是想问您的生母吗?” “是。”小川急切地握住阿曼的手,“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话音刚落,阿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着头,“小姐……” 阿莫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但是眼前之人待自己这般好,自己怎么忍心骗她呢? 就算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小川还是难忍悲痛神色,昨日姨母和父亲的神情,都在默默地告诉自己那个残忍的答案。 “没事,你说。” “小姐……” “说!”小川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强忍的颤抖。 “小姐您的生母,已经病逝了……” 一句简单的话,彻底将此人从小川生命中抹去。 “阿莫,你知道吗?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和母亲重逢的样子,我想她会摸摸我的头发,会给我一个深深的拥抱,会带我看遍最美的风景,吃遍山珍海味,玩闹一天回家后,还会尝到母亲的家常菜,不管好不好吃,我一定都会全部吃光的……” 阿莫跪着抱住小川,“小姐……对不起……” 小川的低声啜泣终是崩溃成哭喊,双眼紧闭也拦不住汹涌的泪水。 “阿莫,我没有母亲了……我没有母亲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房中回荡,可任凭小川再响亮的哭声,也不可能传到黄泉路上,传到奈何桥边。 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才是最痛苦的。泪如雨下,哭断衷肠,思念之人,阴阳两隔。 不知哭了有多久,时间也被泪水模糊了,只知道小川哭到声音嘶哑,哭到精疲力尽,哭到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小川从干涩的唇中淡淡挤出一句话,“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奴婢听说……小姐您的生母名叫赵蔚宁。” “怪不得。”小川虚弱地淡淡一笑,将脖间的玉坠紧紧攥在手中,用指尖抚摸着刻在背面的“蔚”字。 “小姐,大夫人虽然离开了您,但是您还有老爷啊。若是老爷看见你现在的模样,该有多心疼啊。” 小川缓缓抬眼,看着阿莫,“是啊,我不在父亲身边,父亲又失去了母亲,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越是外表坚强的人,内心越是柔软。 小川不会知道,出殡的那一天,灵堂内哭声漫天,陆饶没有掉一滴眼泪,冷静地操办完所有的丧事,众人皆道其无情,他却充耳不闻。等到晚上,躺在床榻之上,陆饶望着身旁空空的枕头,那一刻,陆饶的情感再也克制不住了。眼泪打湿了被褥,陆饶所有的倔强,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陆饶不是不会悲伤,他只是在欺骗自己。 小川走出房中,奔向回府的陆饶,用纤细的手臂将陆饶紧紧抱住。 “长羲,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是谁欺负你了?父亲绝不会放过……” “父亲……以后,长羲会替母亲,好好陪在您的身边……” 长羲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名字,因为爱和责任,最重要的是,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礼物。 陆饶的眼睛湿润,将头深深埋进长羲的肩膀,这一句话,陆饶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第四十一章 陆府小霸王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之广矣……” 长羲将枕头捂住双耳,还是听得到嘈杂的声音,不知是谁在院外吟诗,最可恶的是这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长羲闭着眼睛都快背熟了。 “阿莫!” 屋外的阿莫听到长羲的呼唤声后赶紧回应,“小姐,阿莫来了!” 阿莫慌慌张张跑入房内,手上和脸上的面粉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姐,怎么了?” “这外面的是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啊!”小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直起身。 阿莫歪着脑袋疑问道:“小姐,我刚才在后厨给您做点心呢,没有听到声音啊……” 长羲没有回答,举起了右手。 “三。” “二。” “一。”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长羲盘着右腿,将手肘枕在左腿上,托着无精打采的脑袋。 “喏,听到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就这么两句诗,翻来覆去的念,他这哪儿是在背书啊,简直就是念经啊!” “哈哈哈……”阿莫捂嘴偷笑了起来,“小姐您有所不知,外面背书的人是二少爷。” “二少爷?” “二少爷是二夫人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弟弟。”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啊?我还以为二夫人没有子嗣呢。” “这恐怕就是二少爷在这里背书的原因。二少爷生性贪玩儿,经常找不见人影,二夫人每次便用背书来惩罚他。今日在这里背书,恐怕昨日又是夜里才归。” 长羲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看二夫人不是在惩罚他,是在惩罚我……” “小姐,既然你醒了,等会儿就尝尝阿莫做的枣泥酥。” “多拿一些来。” “啊?小姐你很饿吗?” 长羲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弟弟念了一上午的书,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去问候一下。” 阿莫耸肩偷笑道:“好,阿曼这就去厨房取。” 简单梳洗后,长羲和阿莫走进庭院,见一少年卧在躺椅上,用书盖在脸上,仿佛是在这懒洋洋的太阳底下养神。身侧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摞书,崭新的连页脚都没翻起来一张。那少年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百无聊赖。 “汉之广矣,不可……不可……后面什么来着……” “不可泳思。”长羲的声音从少年背后响起。 那少年似是被吓了一跳,立马将书从脸上摘下。 “你……你是谁啊?”少年不屑地问道。 长羲这才看清那少年的容貌,白净的脸庞还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微露的小虎牙更显得稚气十足,一袭墨绿色衣衫,将头发散成马尾辫状。虽说此人年纪小于自己,可个头却比长羲高出不少,可见陆府的油水是十分的养人。 “你猜猜?”长羲将手中的枣泥酥托盘举起,“猜对了,这个就是你的。”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少年露出得意的神色,“你就是父亲前日才找回来的女儿。哼,就算我猜对了,我也不要你的枣泥酥,我在陆府什么没吃过啊,我才不稀罕呢!” 长羲狡黠一笑,“对啊,你还得独自一个人背书呢,我呢,就不打扰啦。”长羲将糕点递给阿莫,转身就准备离开。 “诶,等等……” 长羲早就料到,笑了笑后故作惊讶转身,“怎么啦?” “那个……” 长羲见那少年支支吾吾,便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便回房睡个回笼觉了……” 少年别扭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太无聊了,想让你陪我说会儿话……” 长羲含笑道:“你是谁啊?陪你聊天儿总得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陆启钧,承前启后的启,千钧一发的钧。”陆启钧张嘴说话,时不时露出的小虎牙,让他像极了一只奶气的小老虎。 “那你叫什么啊?”陆启钧昂首问道。 长羲思索了一会儿,“我叫陆长羲。长命百岁的长,羲皇上人的羲。” “哈哈哈哈哈……长命百岁……你也太好笑了。” “叫姐姐。” “我……” “哎,这身子有些乏了……” “姐姐……” “乖。” 长羲翻了翻桌上的书,四书五经一本不落,“你这是要参加科举?” “哎,我就算了,要不是我娘罚我,这些东西,我碰都不会碰。” 长羲咂咂嘴,“也是,你要是去参加科考,还不知道得篡改多少历史呢,恐怕气的那些归天的诗人啊,都要连夜掀开棺材板来找你。” “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这些年,我被我娘逼的还是会些诗的。” “得了,你这一上午背两句诗的光辉事迹,我还不知道啊?” 陆启钧倔强地说道:“我……我这不是不懂诗句的意思吗?要是我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我肯定背的快!” “怎么?你的意思是,还得给你请个夫子?” 陆启钧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 长羲将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书读不进去就读不进去呗,这没什么啊,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又不是必须得和文字较劲。” 长羲正想伸手去再拿一块枣泥酥,可不小心将盘子拂出了桌面,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长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叫出声来。 谁知陆启钧迅速弯腰伸手,将盘子稳稳地接到手中,一块枣泥酥也没有撒落,长羲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有人能敏捷如此。 长羲抬头,愣愣地望着陆启钧一脸如常地将盘子摆回桌面。 陆启钧却无视长羲的震惊,自顾自地说道:“你小心一点好不好,差点儿就糟蹋了这一盘子的枣泥酥。”陆启钧说完后将一大块枣泥酥放进嘴里。 长羲站起身,围着陆启钧上下打量着,神情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干什么啊?”陆启钧被盯得有些不舒服。 “你喜不喜欢读书?” “当然不喜欢了!” “你相信我吗?” “呃……” “如果我说可以,我让你以后再也不用读书,你相信我吗?” “相信!” 陆启钧听后将还未咽下的枣泥酥直接吞进了肚中。 深山院落中,赵秋岚将鸣鸾脚上的密信取下,读信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安。 “你终究还是回去了,长羲。” 第四十二章 练武恒为贵 “你动作如此敏捷,是天生的吗?” 陆启钧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还不是被爹逼的,我犯了错,我娘只是逼我背书,爹可是直接藤条手上抡啊,我要是不躲快点,指不定得皮开肉绽多少次呢!” 长羲噗嗤一声,“哈哈哈……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提升敏捷身手的法子呢……”长羲被陆启钧活灵活现的神色逗笑,叉腰大笑起来。 “哎呀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你说我能不用死读书了,是真的吗?” 长羲收敛了笑意,“阿莫,拿些落花生来。” “是,小姐。” 陆启钧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姐姐,拿落花生做什么?” 长羲莞尔一笑,故作神秘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刚才陆启钧的敏捷反应,确实让长羲瞠目结舌,可盘子始终也算大物件儿,若他只是凑巧接住,也未可知。长羲用指尖大小的落花生来考验他,也是为了进一步证实陆启钧的能力。 “小姐,落花生拿来了。”阿莫手中捧着一整盘的落花生回来了。 “启钧,想不想玩儿个游戏?” 陆启钧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但还是交叉双臂放在胸前,故作镇定道:“什么游戏啊?” 长羲用双指捻起一颗落花生,“看好了啊。” 长羲将花生扔向空中,陆启钧的目光也紧紧地跟随着那颗落花生,可无奈长羲抛的太高,陆启钧仰头用手遮住日光也看不清那高空中的落花生。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落花生落下的时候,陆启钧终于看清楚了,此时长羲麻利一个上步,陆启钧眼睁睁看着它稳稳地落进长羲的嘴中。 长羲嘴中叼着落花生,眉梢微挑,朝着陆启钧炫耀。 陆启钧错愕地睁大双眼,“姐姐……你还会武功?” “对啊,其实我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料子,不过我比你好的是,我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师父。”说到这里时,长羲神情突然有些黯淡,算起来自己进陆府已有快两日了,难道师父还没有收到信吗? “姐姐,我想试一试!” 长羲思绪收回,“好。”长羲将一颗落花生放入陆启钧手中,“那你便认真一试,这个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超常的眼力和敏捷的身手,一个都不能少。” 陆启钧朝长羲点了点头,收起玩闹神色,严肃了起来。陆启钧抬手将落花生抛向空中,眼神直直地锁定在那枚落花生上。但是陆启钧可能有些太过紧张,慌乱中竟然伸手用手接住了落花生。 陆启钧有些沮丧地低着头,“姐姐,这个好难啊,我不行……” 长羲见后上前一步说道:“挺起胸膛来。”陆启钧抬头望着长羲,“你是陆家的男儿,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吗?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你可以一直失败,但绝不可以轻言放弃。” 陆启钧并未回答,而是用手直接捻起了一颗花生米。也许在陆启钧的眼中,行动远比话语更实际。 陆启钧的斗志被彻底点燃,盘中的落花生一点一点地变少。 “再来。” “身体不要紧绷,放松……” “差一点,再来。” “身体跟快些……” “再来……” 陆启钧喉结轻微滑动,如常将落花生抛向空中,身体放松但不松懈,眼神从容而坚定,待落花生下落后,身体跟随后倾,右脚紧跟一步,站定之后,落花生稳稳落入陆启钧口中。 陆启钧含着落花生口齿不清兴奋高喊道:“姐姐,我做到了!” 长羲和阿曼也是笑容绽开,激动地拍手叫好。长羲不仅为陆启钧的成功而高兴,更多的是因为,她在陆启钧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宝贵的东西——坚持。 长羲望了望盘中所剩无几的落花生,说道:“剩下的落花生,我陪你一起练。” 陆启钧经历过一次成功以后愈发娴熟了,抓住要领后没有再失误过。长羲更是轻车熟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落花生稳稳接入口中,两人真如嬉戏一般欢声笑语了起来。 长羲将手中最后一颗落花生抛向空中之时,见落花生落向偏后的位置,便向后退一步,可谁知身后的背对着的陆启钧望着天空,不明身后情况,也向后退了一步。 “啊!”两人后脑撞在了一起,同时发出吃痛的叫声。 阿莫见后赶紧扶起长羲和陆启钧,询问着两人有没有受伤,所幸两人并无大碍,只是后脑有些微痛。 “你们在干什么?”远处一个严肃的女声响起。 三人向声源处望去,看见来人后都规规矩矩地低头直立站好。 李毓莱走近后厉声喝道:“陆府内嘻哈打闹,成何体统!” “娘,我错了……” “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我让你在此处背书,你在干什么?” “来人。”李毓莱朝身侧的婢女说道:“将少爷送回房间。” 陆启钧恋恋不舍地看向长羲,而后不情不愿地跟着婢女离开。 “启钧刚才的确在这里背书,是我打扰了他……” 李毓莱转头看向长羲,淡淡地说:“长羲,明日宫中宴请百官,老爷会带你一同前去,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李毓莱说完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长羲低着头轻喊了一声,“姨娘。”李毓莱并未转身,只是微微偏头侧听。 “姨娘,你不喜欢我,对吗?” 长羲抬头望着李毓莱的背影,神色哀伤。若刚才李毓莱狠狠地责骂了自己,自己反而还会觉得高兴,漠不关心的语气和神情,才让长羲觉得难过。 李毓莱转过身,露出琢磨不透的神情,“为什么这么说?” “旁人都认为,刚才您的温柔言语是对我的关心,但我觉得,真正的关心,是您对启钧那样的。而且,您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长羲小心翼翼抬头,却看见了李毓莱嘴边的一抹笑容,“我不笑,是因为我生性不爱笑。你说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没有孩子,自然不理解我。” 长羲不解地望着李毓莱,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我可以实话跟你说,若你是男孩儿,我也许真的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可你是一个女孩儿,将来会遇上你的心上人,会有你们自己的家,不会对我的启钧有任何威胁,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长羲面对李毓莱的直白言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者,启钧并非文韬武略之材,在旁人眼中,他就只是一个纨绔子弟,而你的本事,我从老爷那儿也有所耳闻。我和老爷始终是走在你们前面的,若你能护住启钧,我才能走得心安。所以我对你好,也就是对启钧好。” 长羲听到此处,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敬畏之情,做人能坦荡直率如此,世间女子绝无仅有。 “姨娘,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也打心底里羡慕启钧有您这样一位深谋远虑的母亲。只是,有一点我不赞同。” “你说。” “启钧并非一无所用的纨绔子弟,他身上,有从来没有被发掘的潜能。只要启钧不放弃,我一定会让他蜕变的。” 李毓莱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走。” “啊?” “明天宴会穿的衣裳,总得挑挑。” “好!” 第四十三章 终盼伊人归 长羲挑好衣服回房后,李毓莱却独自坐在桌旁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李毓莱其实是在回想上午庭院的事情。李毓莱听到声音赶到时,除了有院中的三人,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此人正是长羲生母赵蔚宁生前的贴身俾女,府中上下皆称其为若娘。 若娘与赵蔚宁年纪相仿,从小便已陪侍在赵蔚宁身旁,但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情深的姐妹。 当年赵蔚宁收到陆府的定亲聘书后,虽不愿独自嫁入陆府,但也不愿误了若娘的终生大事,便差媒人为其寻了一门好亲事,谁知若娘硬生生将这门亲事回绝了,义无反顾陪这赵蔚宁嫁入了陆府。媒人几次三番前来劝说,若娘都婉言拒绝了,“我家小姐身子薄,喜好碎,除了我之外,谁来照顾她,我都觉得会委屈了她。” 大婚之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若娘扶着赵蔚宁的手走进陆府,从此以后,赵蔚宁在陆府走过的每一处,背后都有若娘的身影。 赵蔚宁死后,这个坚强干练的女人就消失了。长羲失踪的消息,无异于是压垮若娘的最后一根稻草,若娘就在陆府众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消瘦了下去。 若娘对自己夫人的好,陆饶也是看在眼里,料理好后事之后,便想为若娘找个好人家,只是这一次,若娘的答案依旧未变。若娘不愿服侍他人,而是留在陆府做些简单的采办事务,陆府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若娘,一直守在此处,因为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长羲。等到陆府上下都绝望的时候,依旧有一位妇人不觉疲惫的在街道徘徊。 幸运的是,她等到了。 若娘蹲在树丛中望着长羲,只是远远的一眼,便足以热泪盈眶。她不敢面对长羲,又或者说是不敢面对当年的事情。 李毓莱到庭院之时,正好看见若娘流着泪离开,关于若娘的事情,李毓莱也知晓不少,今日见后,一个想法在李毓莱心中萌芽。 “来人,唤若娘来见我。” “是。” 若娘进入李毓莱房中后,恭敬行礼,“婢子见过二夫人。” 李毓莱打量着若娘,似是与常日不同。李毓莱平日里见到她,均是面如土色,自长羲回到陆府后,这若娘的面色才红润了些。 李毓莱开门见山,“长羲此次能够重回陆府,你也算有功。陆府一向赏罚分明,说,你想要什么。” “婢子不敢,也不愿用小姐来邀功。” “当赏不赏,要是传出去,陆府恐会落人口实。”李毓莱抬眼望着若娘,“这赏赐,我倒是替你想好了。” “二夫人,恕……”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拒绝。”李毓莱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我想让你侍奉在长羲身侧,你可愿意?” 若娘吃惊一抬头,对上李毓莱坚定的眼神,若娘看得出来,李毓莱并不是在说笑。 若娘的眸子有一瞬是明亮的,而后却黯淡了下去,“婢子年弱体衰,许久未侍奉人,恐照顾不周……” “若我今日没在庭院瞧见你,断不会叫你前来。” 若娘的心思被看穿,将头埋得极低,面目痛苦而扭曲。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李毓莱眉眼紧促,“少言多行,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别让她察觉就好。” 李毓莱话音刚落,若娘紧握的双手才稍稍放松了些。李毓莱知道,她这是答应下这事儿了。 “明日长羲会随老爷去皇宫赴宴,等长羲回来后,你便去她那儿。” 若娘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却忍住没有哭出一声。若娘哽咽说不出谢话,颤巍巍的身躯,缓缓跪下,给李毓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跪,李毓莱的眼眶也湿润了。主仆情深,莫过于此了。 若娘离开时,转过身便朝李毓莱说道:“二夫人,您是一个好人。” 李毓莱打心眼里羡慕素未蒙面却活在许多人心目中的赵蔚宁。 仁德殿内。 许玮跪在刘仁瑾面前。 “微臣无用……未能查明那群刺客的身份。”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回皇上,那些人身上毫无可辨别身份的物件,更奇怪的是,那些人似乎服用了特殊的药物,尸体……渐渐都自行腐烂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有备而来。” “是。” “你调查这件事有些时日了,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许玮感觉刘仁瑾的目光灼烧在自己背上,却又摸不准刘仁瑾的心思,颤抖地说道:“眼下没有证据,微臣也不敢妄自揣测……”许玮其实早有猜测,之前的街头刺杀,紧接着和亲公主也遇刺,很难让人感觉不到阴谋,可无奈没有证据,许玮也不敢多言。 “许爱卿真是谨慎啊。” 许玮如芒在背,等待着刘仁瑾的审判。 “朕对于这件事,倒是有些想法。”刘仁瑾扫了一眼许玮,继续说道:“朕听闻深山之中多有山盗劫匪,不知此事,与他们有无关系。” 许玮这下明白刘仁瑾的意思了,这案子虽找不到任何证据,但始终需要结案,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许玮赶紧说道:“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回去继续查……” “辛苦许爱卿了。” “不辛苦不辛苦……若无其他事,微臣便告退了。” 此时殿外传来魏韫的声音:“叶将军求见。”话音刚落,许玮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暗自欣喜。 “你退下。” “是,皇上。”许玮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仁德殿。 叶青梧进入殿内,下跪行礼。叶青梧看见许玮离开,便知晓其所为何事。叶青梧此番来找刘仁瑾,说起来,倒于此事也有干系。 “禁卫军统领叶青梧拜见皇上” 刘仁瑾眼神变得温和,“起来,朕说过,独处之时,不用多礼。” 叶青梧唇角微扬,“谢皇上。” “青梧,你找朕有何事?” 叶青梧手心有些微微冒汗,“回皇上,我今日来,是因为……小川迟迟未归营,今日,便是两日期限之时。”叶青梧自知此等小事不该说与刘仁瑾听,所以不敢抬头看他。 刘仁瑾虽然看不见叶青梧的神色,却也能感觉到他对小川的紧张,只是叶青梧问的太突然,刘仁瑾还未想好怎样对他说。刘仁瑾看得出来,就算叶青梧不知道小川的真实身份,也已经动了心思。 叶青梧见刘仁瑾未开口,便急着说道:“臣并非紧张他一人……只是街头刺杀一事悬而未定,臣与他重逢之时,未来得及问,所以才着急将他寻回……将此事问清楚。况且惠妃娘娘遇刺的时候他也在场,说不定还能为许大人提供些线索……” 叶青梧的话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再假不过的借口,刘仁瑾却不忍拆穿他,只是小川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 “小川她不会回禁卫军了,永远也不会了。” 叶青梧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块坚硬如磐石的寒冰一样。 第四十四章 原是女儿郎 “皇上……青梧不懂您的意思……”叶青梧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只能面部僵硬,颤抖地挤出这一句话。 明日便是宫宴,刘仁瑾自知,叶青梧早晚都会知道,所以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吏部尚书陆饶之女,失踪多年,却在前日寻回了,此事你可知道?” 叶青梧猛然一抬头,眉头紧蹙,不可置信地望着刘仁瑾。 他慌了却也懂了。 柔软的腰肢,独住的陋室,月下的红晕,还有那让人魂牵梦萦的眼眸和面纱……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实——小川一直都在女扮男装。 叶青梧此时满是懊悔,明明答案就摆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和错过,如果那日自己有留意那陆府的马车,有留意那帘子背后的人,也许就不会再一次与她擦肩而过了。 可即便是命运捉弄,叶青梧却依旧心怀感激。至少,自己最终还是得到了答案,并且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她是女儿身,自己的情感便不再是虚妄,若终能重逢,即使擦肩而过千万次又何妨。 叶青梧内心压抑不住的喜悦,再也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皇上,微臣还有要事,能否先行告退。” 刘仁瑾倒是没见过叶青梧如此心急的神情,轻声笑道:“怎么?明日都等不及了?” 刘仁瑾的话让叶青梧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可坚定的神情却未有一丝动摇。 刘仁瑾认识叶青梧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害羞的神色,倒是有趣的紧。刘仁瑾打量的兴致过后,不忍心再拿叶青梧逗乐,“罢了罢了,退下。” “谢皇上!” 叶青梧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跑出皇宫的,也记不得自己怎么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叶青梧只记得,自己此刻眼中脑海中只有小川,只有自己和她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别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人,却在叶青梧的回忆中显得那样特别,她的笑容、她的悲伤、她的坚强、她的勇敢……小川的一切都如画卷一般在叶青梧脑中展开,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轻易撩拨叶青梧的心弦。叶青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的心,也许是雨中的畅谈,也许是街上紫菀花的邂逅,又或者是相遇的第一眼,便已化缘为笔写下了故事的开篇,其后种种,不过越陷越深而已。 这一次,叶青梧在心中发誓,绝不会再与她错过。 陆府中。 长羲从深山小院中只带了些重要的物件,连自己最喜欢的话本都未来得及拿,陆府的书房内又都是些看了打瞌睡的诗词经文,长羲蹲坐在房中,可谓是度秒如年。 “阿莫,你无聊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啊?”长羲除了躺在床上和阿曼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也找不到别的可玩儿了。 “小姐,阿莫大多数都是陪在您的身边啊,如果小姐您不需要阿莫的时候,阿莫应该……” 长羲来了兴趣,支着脑袋问:“应该如何?” 阿莫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半晌之后回答道:“有了!阿莫应该是在给小姐研究食谱。” 长羲听后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重新瘫回床上。晚膳已经让长羲撑得不行,现在只要提起和吃有关的东西,长羲就止不住的想吐。 “老爷说了,小姐您太瘦了,这几天要好好给您补补才行。”阿莫说完后似乎看出了长羲的无奈的神情,“小姐,您是觉得无趣了吗?要不要阿莫陪你到院子里走走啊?” 长羲听后更加崩溃,“下午都绕了花园三圈了……我就差把每一朵花的样子记住了。” “那……小姐您不如学着绣花,阿莫虽然不识字,可是这绣工还是……” “打住打住……绣花就算了……”长羲想起自己之前绣紫菀花的狼狈模样,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话至此处,长羲忽然想起了周子彧。长羲离开了深山,给师父留下了书信,却什么也没来得及给周子彧留下,连亲手缝制的衣服也未来得及送给他…… 长羲本是一个不信命之人,可这一次,她却希望命运能眷顾自己,周子彧是长羲在宫外唯一的朋友,长羲失落的那段日子,周子彧带给了长羲很多美好的回忆,就这样失去了音讯,难免会让人觉得遗憾…… “小姐?”阿莫望着发呆的长羲,轻声呼唤道。 长羲从回忆中抽出了神,快速收拾了低落的情绪。当初他一声不吭的离开,差点害自己为此丢了性命,长羲自认对他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日后还有无相见之日,长羲相信,上天会做出最好的安排…… 长羲随说想要尽力平复情绪,可越想便越觉得心浮气躁,又被关在闷闷的闺房中,简直是透不过气来。 长羲不是没想过出府玩儿,可是父亲有令,自己还未正式以陆府嫡女的身份出现之前,绝不可出府,长羲自认为来到陆府生活后处处都比之前好了不少,不用早起晨练,四处巡逻,而且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没有一样少了自己,可唯独失去自由这一点,长羲始终难以接受。以陆府的规矩来看,就算长羲身份公之于众后,恐怕也不能经常出府,定是被那些“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条条框框绊住。 长羲又转头看了看阿莫,顿时打消了心中的想法,要想让阿莫放自己出门,那定会被她委屈求饶的眼泪淹没的,这小丫头的胆量,长羲见的第一眼就摸了个七七八八。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贴身婢女,长羲也不愿为难她。 长羲有了主意,便压低了嗓子朝阿莫勾了勾手,“阿莫,你过来,我有事儿要给你说。” 阿莫想也没想,便径直走到长羲身边,俯下身,将耳朵凑近长羲嘴边。 “小姐,什么……” 长羲反手利落地在阿莫的后脖颈处轻轻一砍,阿莫便晕倒了长羲怀中。长羲抱起阿莫,轻轻放在了床上,还替阿莫掖好了被子。 长羲举起右手虔诚地发誓,“阿莫,对不住啦,我晚点就回来,我保证!” 叶青梧在陆府大门外已经站了许久了,却始终没上前一步。固然知道自己与想见的人只有一墙之隔,若是寻常人家的门,叶青梧定是大大方方登门拜访,可这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府邸,又已是日暮时分,叶青梧实在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叩开陆府的大门,总不能堂而皇之地闯进去。叶青梧只怪自己太过心急,失了心智,竟忘了思考这个问题。 而此时,长羲的笑意在踏出房门的那一步便彻底藏不住了,蹑手蹑脚地关上门,绕开了所有的陆府下人,朝最偏僻的角落走去。 好一出府内人欲出,府外人难进的好戏。 第四十五章 独特的重逢 长羲一整个下午都在府邸内闲逛,也将整个陆府的地形摸了个大概,要说这陆府戒备最松懈之处,便要属西侧门了,此门最靠近集市,是下人们采办时最常出的门,所以并未严格的安排守卫在此。 长羲提着衣裙,从墙后探出脑袋。看见一群婢女站在侧门处,各个手提竹篮,似乎是要出门采购。 长羲心里那叫一个窃喜,若能跟在这群人身后混出去,倒也少了许多麻烦事儿。其中一个掌事儿的婢子打开门后,长羲猫着身子从墙后溜了出来。 “张嬷嬷!” 长羲听后惊地原地一个旋转,将身子又拉回墙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门口的情况。 说话之人是陆府管家陆诚,长羲见自己并未暴露后,才松了一口气,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 “陆管家,怎么了?” “哦,张嬷嬷,是老爷叫我来的,你出去采办之时,买些助眠的香囊回来,老爷吩咐了要放在小姐床头的……” 长羲没想到晚膳时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竟让父亲如此挂念。 早些用晚膳的时候,陆饶便关心地问起长羲的睡眠,长羲初到陆府,还未适应陆府的环境,夜间难免多梦,说来也属正常,长羲只当是饭间闲谈,可陆饶却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上。 长羲听到陆诚的话后,鼻间竟有些酸涩。长羲只觉父亲是驰骋朝堂的重臣,却未想过竟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陆饶细致入微的关怀,正是他最无言却最深切的父爱。 就在长羲感慨之时,婢女门已经从侧门离开,因为不能直接封锁侧门,所以陆管家派人守在此处,长羲要想悄无声息的从侧门离开,是彻底无望了。 长羲躲在墙后,连叹口气都怕被守卫发现,无奈之下,只能悻悻离开。 叶青梧站在陆府大门外几番思索后,还是没有直接登门拜访。可叶青梧又按耐不住想见小川的心思,就只能着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一番瞎转悠,也没离开陆府附近半步。最后叶青梧不知不觉,竟辗转来到了陆府侧门。 “要不……从这进去?” “……” “哎,不行不行……这也太失礼了……” “偷偷看一眼?就一眼……” “侧门应该没人守着……” “叶青梧,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啊?”叶青梧像个幼稚的孩子,抓狂地拍着脑袋。 叶青梧在侧门外自言自语已经快头痛欲裂了。其中一个声音迫不及待想要冲进门去,另外一个声音却尽力在保持着冷静。 只一墙之隔,却还有另一个苦恼的人。 以长羲的性格,定然是不甘心就这样回房的,短暂思考后,重整旗鼓,又回到了侧门附近。 “门出不去,这墙……”长羲轻松的神情逐渐变得僵硬,抬头望着陆府修筑的围墙,仿佛看不到边界。 “也太高了!” 长羲若不是知道这是陆府,还以为是什么赵国机密军事重地呢,这么高的围墙,长羲穿着厚重宽长的衣裙,想要翻墙出逃,着实有些难度。 长羲此时恨不得把裙摆撕碎,可这衣服料子华贵的紧,长羲终是不忍心,最后灵机一动,撸起袖子,将衣裙两手一抓,麻利地打上结,衣裙瞬间从拖地到只及脚踝边的长度,若旁人不知长羲的身份,定会以为这是哪家干活手脚麻利的大闺女呢。 “哼,这下休想再困住我!” 长羲手提裙摆,望着高墙。 门外的叶青梧也终是冲动战胜了理智,蓄势待发,也望着高墙。 两人口中不约而同念出。 “三。” “二。” “一。” 长羲抢先纵身一跃,立于围墙之上,活生生将叶青梧的呼之欲出的起势逼回。 “小川?!” “叶将军?!” 两人的震惊中又透露着一丝莫名的尴尬。 因为的动静太大,侧门边的守卫发现后迅速朝长羲赶来,好巧不巧,此时采办的婢女也正好从侧门经过。 场面彻底混乱。 “小姐,你快下来啊……” “小姐,太危险了……” “小姐你这是干嘛啊……” “啊……别追我啊……”长羲此时欲哭无泪,话本中女主翻墙出逃不是都很顺利的吗?长羲实在不知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变成这样了? 长羲只能顺着围墙顶往前跑,内有守卫,外有婢女,长羲被夹在围墙之上,提着衣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狼狈地和陆府下人们上演着追逃戏。底下的人上不去,上面的长羲也下不来,场面就这样焦灼着。 长羲还在拼命挣扎着,可慌乱中长羲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失去重心地朝地面摔去。 完了,长羲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长羲绝望地闭上双眼,不想亲眼目睹自己的惨状,谁知下一秒睁开眼时,映入眼底的是叶青梧的脸庞。 就在刚才的慌乱之中,趁着众人没有发现自己,叶青梧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因为叶青梧长这么大,实在是……没有见过如此荒唐的场面……可听着小川的惨叫,着实让叶青梧不忍独自离去。 于是思前想后,叶青梧决定——留下来看戏。 一片嘈杂的呼喊声中,夹杂着叶青梧不厚道的笑声。叶青梧自认从来不会嘲笑别人,除非……忍不住。长羲为了在围墙之上保持平衡,双手慌乱地扑棱着,诙谐的肢体动作配上惊天的哭喊声,实在是让叶青梧往常的冷静面容没绷住,捧腹笑出了声。 看戏归看戏,长羲就快要摔落之时,长袖挥动了树上花朵。叶青梧一个上步,在空中就已经将长羲揽入怀中,随后稳稳地落地。 四目相对,周围的喧闹声也停止了,长羲安分地躺在叶青梧怀中,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搂住叶青梧的脖颈。 叶青梧虽未想到会是已这样的当时重逢,但这样……好像也不错,想到此处,一抹笑意在嘴边扬起。花瓣随风落下,落在长羲的发间,也落在了叶青梧的眉宇上,叶青梧的眼底被长羲占尽,一身女儿装,落满绯色的花瓣,今夜的她,似乎格外动人。 叶青梧还沉浸在其中,可长羲和其他人却早已清醒了过来。 “快跑!”长羲着急到两腿上下摆动着,叶青梧差点没抱紧。 这一次叶青梧没有任何犹豫,抱着长羲便跃上了对面的房顶,飞檐走壁,快速甩掉了身后追来的守卫和婢女。 “你们放心,我玩儿一会儿就回来!”这是长羲最后留下的一句话,可这并没有打消掉下人们的担心。 “发生了什么事情!”陆饶闻声赶来时,长羲和叶青梧早已走远。 “老爷,小姐衣衫不整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带走了!” “什么?!” 第四十六章 手可摘星辰 在街上众人的注视下,叶青梧抱着长羲轻踏房瓦,越过万家灯火,穿梭于黑夜之间。月光朦胧地洒在二人身上,给叶青梧冷峻的轮廓增添了几分柔美和温润。长羲的侧脸贴在叶青梧的胸膛,暖意便从耳尖传至全身,耳畔回荡的是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长羲都快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微风拂面,撩动青丝,长羲伸出手,仿佛就可以触碰到满天繁星,自从离开深山后,长羲是第一次感觉到星星离自己那么近。 叶青梧也沉醉于美景之中,可突然意识到自己走了太远,才在一处高楼顶停了下来,此处凌驾于万楼之上,俯身便可看尽京城繁华。 “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长羲将头埋的极低,轻声呢喃道。 叶青梧回过神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立马俯身将长羲放下,然后动作僵硬地将手缩回,背于身后。长羲也装模作样地将衣裙整理整齐,不敢抬头看叶青梧。 叶青梧偷瞟着长羲,而后揉了揉手臂,叹气说道:“手臂有些麻,看来……你最近在陆府的伙食不错啊。” “你!”长羲脸上的红晕一下子被气到消失的无影无踪,可一想到叶青梧也算给自己解了围,长羲便只能将气撒在那始终解不开的衣结上。 “这……这怎么解不开啊……”长羲手指头掰地生疼,也打不开这结。 叶青梧见长羲一脸的着急,便伸出了援手,“我来试试。” 叶青梧靠近长羲,从长羲手中拿过那团衣结,认真摸索地解着。叶青梧低头垂眸,长长的睫毛揽住月光,将阴影留在了下睑,长羲的目光不自觉地就从衣结移到叶青梧的脸上,就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长羲又听到了砰砰的心跳声,只是这一次,长羲确定这个声音是从自己心底传出的。 “砰!” “你干嘛抬头不说一声啊!” “我……” 唯美的氛围被瞬间打破,长羲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吃痛地抱怨着。不过这一碰,倒是让长羲想到了些什么。 长羲忘却了疼痛,上下打量着叶青梧,俏皮地说道:“叶将军,这大晚上的,您怎么会出现在陆府的侧门呢?” 叶青梧并未惧怕,反而凑近了长羲的脸庞,“那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陆府的围墙之上呢?” “我……我就是在府里待不住想出来玩儿!” “哦?陆府的小姐想出来还需要翻墙吗?” “我……”长羲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哎,不对啊……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叶青梧轻笑,“这种问题还要分个先后吗?” 长羲双手交叉在胸前,扬着下巴,“那你倒是说啊,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叶青梧理直气壮地别过身,不理会长羲的问题。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来找我的。”长羲一脸得意地说道,“想来找我就直说嘛,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啊,还徘徊在侧门……” “是。”叶青梧轻声一字,严肃的神情让长羲不由得也正经了起来。 叶青梧转过身来,面朝着长羲,“小川,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上一句长羲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可这一句,长羲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长羲本以为是玩笑话,却没想到叶青梧居然露出一副确有其事的神情。叶青梧的眼底深邃,仿佛要将长羲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长羲此刻深深地怀疑自己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不然为什么一整夜的心跳都如此迅速呢? 就在此时,叶青梧轻弹了一下长羲的脑门,疼得长羲立马捂住额头,刚才的碰撞痛感还未闲散,这一下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痛!” 叶青梧轻咳一声,端起架子,“你男扮女装混入禁卫军,身为禁卫军统领的我,难道不该来兴师问罪吗?” 长羲并未露出丝毫怯懦,反驳道:“皇上都没怪罪我,叶将军莫非还要罚我不成?” “果然还是原来的小川,牙尖嘴利这点倒是没变。” 长羲顺着屋檐坐下,将腿垂在檐边,淡淡地望着远处。叶青梧将佩剑放下,与长羲并肩而坐。 “我不叫小川了,如果叶将军不嫌弃的话,就叫我长羲。” “长羲?” “怎么样,好听。” 叶青梧对长羲的自恋没有一点儿买账的意思,“我还是喜欢小川这个名字,不雅不俗,朗朗上口。” 长羲又何尝不想念这个名字,只是如今从叶青梧口中说出,已经觉得有些陌生了,“小川已经是我的过去了,从今往后,我只想做陆长羲,好好陪在父亲身边。” 叶青梧望着长羲坚定的眼神,觉得当初的顽皮惹事的小川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眼前之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却更加成熟和懂事了。 叶青梧虽然为长羲的成长而感到高兴,可她的眼神,分明又饱含悲伤。叶青梧望着长羲,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心疼。 “羲,气也。长羲二字便是长久的权势和贵气,你的父母,对你的期望应该很大。” 长羲听后,勉强牵起嘴角苦涩地笑了笑。叶青梧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长羲对于母亲的思念,叶青梧心中再明白不过,此次回府,怕是没有寻到一个好结果…… “对不起。” 长羲笑着摇了摇头,“叶将军,你不用说对不起,母亲虽然离开了我,可我还有父亲,是他让我知道了,我这么多年的思念,不是一厢情愿。” 叶青梧眼神也变得柔情起来,望着远处街道上一对对的情人,淡淡地说道:“除了父母,你以后还会遇见爱你的人,他会与你相守一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叶青梧说道此处,想起了之前街上与长羲偶遇之时出现的那个男人,眸子瞬间便黯淡了下来,“我忘了,你好像,早就遇见了……” 长羲不解地看了一眼叶青梧,勾了勾嘴唇,轻声笑道:“叶将军说笑了,这是打算把哪家公子介绍给我啊?” 叶青梧侧过头望着长羲,眼中似乎燃起了些许欣喜之色,却又隐藏的很好,试探地问道:“那日街上相遇,带你扬长而去的那个人,不是你的……夫君吗?”叶青梧虽然有十足的把握,此人与长羲并未成亲,否则以那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他绝不可能让长羲女扮男装进入禁卫军来谋生,可若她心中已有那人,成亲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了…… 长羲没想到叶青梧突然提起此时,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他只是我的朋友,那日在街上,也是与我玩笑罢了……” 两人并肩而坐,氛围却又突然凝固了起来。一个害怕试探过分而被发现,另一人则在苦恼为何要着急解释。 终是叶青梧先开了口,故作轻松道:“哦,这样啊,我还以为陆大人不仅找到了女儿,还多了一个儿子呢……” 叶青梧说完后就后悔了,自己的笑话好像一点都没有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空气变得更安静了…… “哈哈哈……” 长羲的笑声打破了平静,“叶将军,你知道吗?你真的……不会讲笑话。” “能让你笑,说明效果也不差啊。” 叶青梧见到长羲的笑容,便觉得这黑夜最亮的星星也黯淡了许多。 第四十七章 醉梦临江仙 两人躺在屋檐上望着月亮和繁星,周围仿佛世上只剩彼此般的寂静。 叶青梧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长羲。”叶青梧转头望向长羲,“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皇宫?” 长羲的神情没有一丝动容,心里却像扎进了一根刺一般,想拔,却又拔不出来。叶青梧望着长羲,而长羲望着天空,沉默中的时间流逝的总是很慢。 “算了。”叶青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与其逼你编造谎言,不如当我没有问过。” 叶青梧重新望向天空的时候,长羲却缓缓闭上了双眼。 “叶将军。” “叫我青梧,就像我叫你长羲一样。” 长羲勾唇淡笑,“青梧,我给你讲个故事。” “讲。”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经过河边的时候,发现河里有一块很漂亮的彩石,彩石告诉女孩,自己很想让女孩带自己离开河底,当女孩正准备将水中的彩石取出的时候,却发现水草缠绕着彩石,女孩难以取出彩石,水草告诉女孩,彩石和自己在河底生活了很久,自己已经离不开彩石了,求女孩不要拿走彩石。” 长羲睁开双眼,侧过头望着叶青梧,“如果你是小女孩,你会带走彩石吗?” 叶青梧直视着长羲的双眼,“没有谁离不开谁,只有心头执念罢了。彩石是去是留,都是彩石和女孩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长羲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叶青梧仿佛听懂了这个故事。叶青梧的答案不知不觉中在牵动着长羲蠢蠢欲动的心。 就在长羲思考之时,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突然直起身子,仔细地闻着周围。 “是酒香!” 叶青梧听后也直起了身,“这里是京城最大最高的酒楼,美酒自然也是上等,其中最有名的酒当属临江仙。” 长羲露出十分好奇的神色,“临江仙?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好酒啊!” “你想喝?” 长羲兴奋地点了点头。 叶青梧站起身,“走,我请你喝酒。” 长羲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进酒楼,父亲说我身份还没有对外告知,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而且,我就喜欢在这屋顶上喝酒,无遮无拦,视野多开阔啊……” “那你说,该如何啊?” 长羲将屋顶的一片瓦片揭开,俯下身朝屋内望去,屋中无一人,桌上却摆满了酒壶。 “喏,这不是酒吗?”长羲用手指了指洞口。 叶青梧双手交叉在胸口,似笑非笑道:“堂堂陆府大小姐,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吗?” “谁说我要偷了?把钱放进去,不就好了吗?” “那请问你怎么把酒取出来呢?” 长羲轻蔑一笑,似乎在嘲笑着叶青梧,而后抬手将头上的珠钗取下,叶青梧不解地望着长羲,当看到长羲将纱衣褪下之时,叶青梧立即慌乱地背过身去。 “长羲,你在干什么……” 长羲无语地望着叶青梧的背影,“我这是在制作工具呢,你想什么啊?” 叶青梧试探地转过身,发现长羲确实是在制作工具。叶青梧只能尴尬地走近,蹲坐在长羲身旁。 长羲将珠钗两头弯曲成钩状,叶青梧见状便问道:“女孩子都惜饰如命,这珠钗就这么费了,你不心疼吗?” 长羲将珠钗放在叶青梧的眼前,“像这样的珠钗,最近府里收到的贺礼没有十箱也有八箱。”长羲继续调整着勾钗的形状,“况且我也不爱这些繁重的东西,长裙委地已经够麻烦的了,我才不想给自己增加负担呢……” 叶青梧望着长羲抱怨的神情,眼底竟掠过一丝平淡的幸福,仿佛想一直这样凝望下去。 长羲将纱衣揉成条状,绑在勾钗的一头,便是将此物制作而成了。 长羲提起勾钗,在叶青梧面前晃动炫耀着,“怎么样,我厉害!” 叶青梧没有回答,而是解开了斗篷,迎风而散开,披在了长羲的背上,伸手将领口处细细地系好。 “晚上冷,别着凉了。” 长羲不知眼神该往何处放,只能呆呆地盯着叶青梧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晰,仿佛是上天精细的雕刻品,长羲闻到了斗篷上月麟香的味道,那是一股熟悉而让人安心的味道。 “谢谢。” “你不需要对我说谢谢。”叶青梧的目光接上了长羲的视线,叶青梧连忙说道:“朋友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长羲将勾钗一点一点放入房内,试探地勾住了一个酒壶的壶把,然后慢慢将绳子往上提,长羲感觉到了酒壶沉甸甸的重量。 “有酒,壶里有酒!” 长羲抓住纱衣,一点一点往上挪,到洞口之时,叶青梧见机一把握住了酒壶。 “哈哈哈……成功啦!”长羲小声欢呼着。 叶青梧打开酒壶,放在鼻边闻了闻,“你可算走运,这便是临江仙。我有幸喝过一次,就是这个香味。” “让我尝尝。”长羲拿过酒壶,闭上双眼,提壶仰头品着美酒。酒顺着壶嘴流入长羲的喉间,一股温热感瞬间流淌在长羲的全身。 “绵长甘甜,如临仙境,不愧是临江仙,名副其实啊!”长羲将酒壶递给叶青梧,“你也回味一下。没有酒杯,只能如此对饮咯。” 叶青梧有些犹豫,却还是接过酒壶,豪迈而饮,美酒顺着叶青梧的下巴流至脖颈,颇具一番豪爽风情。 “这酒固然好喝,可是我觉得,没有青梧你藏的酒好喝。”长羲自顾自笑了笑,“也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我喝酒,从来不在乎这酒好喝还是不好喝,我在乎的是陪我喝酒的那个人。” 叶青梧喝着酒,却愈发清醒,甚至意识到今夜自己好像特别的感性,又特别容易伤怀。 长羲望着叶青梧,觉得他似乎心中有心事,便也不打算与他抢酒,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他。 长羲突然听到了屋顶下传来了脚步声,是有人进入了房内,便有些许的紧张,这一紧张,便闯下了祸事——长羲将勾钗不小心碰到了洞口之中,掉入了房内。 “砰!” 长羲眼疾手快,在勾钗落地的瞬间,将叶青梧扑倒在了洞口之处。 长羲趴在叶青梧的身上,四目惊恐相望,温润的气息在两人间交互着,叶青梧缓缓呼出的酒气迷醉地包裹住长羲,一如那揽上腰肢的双手。 第四十八章 人生有几何 勾钗掉落声在店小二背后响起,吓得小二整个人一激灵。 “谁?” 长羲赶紧捂住叶青梧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小二缩着身子四周环顾,在地上发现了勾钗,可是朝屋顶望去却又无人藏于房梁。 “这……这是见鬼了……”小二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双目警惕地扫视着。一无所获后也并未多心,离开了房中。 长羲听到脚步声远去后,才慢慢松开了手。谁知叶青梧抓住了长羲的手,一个侧身,竟将长羲反压在身下。 “青梧,你干什么?!”长羲恼怒地挣扎着,却被叶青梧死死地用身体锁住,动弹不得。 “别动。” 叶青梧淡淡地一声,反而让长羲消停了下来,长羲试探性地望向叶青梧,可如此暧昧的姿势,长羲在叶青梧的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的撩人神色,反而……好似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 就在长羲放松警惕之时,却看见叶青梧的脸慢慢凑近了自己。长羲仿佛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处躲藏,只能将头埋得极低。叶青梧不断地侵略着彼此狭小的空间,一分一寸,直到鼻尖都快要没了空隙……长羲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呼吸紊乱,就在脑中胡思乱想之时,抬眼便望见叶青梧淡淡桃色的唇,在一股莫名力量的推动下,竟然紧闭双眼,将脸朝向了叶青梧。 叶青梧的唇角仿佛噙着一抹宠溺而无奈地笑,伸手将长羲脑后的瓦片拿起。 “你今夜是想睡在这里吗?” 长羲闻声惊讶睁眼,见叶青梧早已起身,手中拎着瓦片,长羲望了望身后,瞬间面红耳赤。 “你要瓦片,可以给我说一声嘛……” “刚才,你也没有提前给我说啊。”叶青梧说着便将瓦片放入原位砌好。 长羲没想到叶青梧竟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倒与传闻中豁达大度的叶将军有所不同。 叶青梧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后,一改嬉闹神色,说道:“对了长羲,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何事?你说。” “之前京城街头刺杀一案,如今依旧悬而未破,当时你也在场,不知可有什么线索吗?” 长羲深思着回忆当日发生的事情,可除了救下一名妇人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啊……等等,长羲想起了那个神秘的背影。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但不知道这个和刺杀有没有关系……” “但说无妨。” “那日我走在大街上,突然听到了一阵刺耳笛声,那声音并不大,可是却让我觉得头晕目眩,十分难受。奇怪便在此处,我抱头强忍痛苦,可是周围的人却好像没有一点察觉,甚至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笛声?” “对,而且那笛声毫无音律,并不似乐曲一般。” 叶青梧得到了有用的答案,却让这桩案子更加扑朔迷离。在之前的调查中,并未有任何人提及这个细节。叶青梧心中隐隐觉得,此事将是侦破这桩案子的重要线索。 “你认为,那笛声和刺杀之人可有什么联系?” “若要说联系的话……那笛声刚停不久,刺杀之人便在街头横行了。” 叶青梧努力在回想当日种种细节,可自己确实对笛声一点映象都没有,长羲的听力与常人不同,这一点叶青梧心中倒是有数,难道笛声真的只有她才能听到吗?这背后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叶青梧的沉思,让长羲误以为他对自己的线索有怀疑,“我对我的听力一向都很自信,在狼群中生存,超常的听力是自保之法,笛声我定是不会听错的。” 长羲顺着话,将当日所有细节都告知,“况且我救下那名妇人后确实见过一个手持竹笛之人的背影,我本来是追了上去,可是却跟丢了,所以没有看到他的长相……这个笛声和这桩案子有没有关系,我无法确定,不过我希望这个线索对你破案有帮助。” “谢……”叶青梧刚准备道谢,可想起长羲之前说过的话,便将剩下的“谢”字咽回去了。“后面我会针对这个线索进行调查的,如果将此案成功侦破,我定是会在皇上面前替你邀功的。” 长羲轻叹一声,“邀功就不必了,我现在也不是禁卫军了……”长羲怀念军中生活,难免有些失落,“不过我现在进了陆府,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长羲说着便看向自己的衣裳,谁知腹部衣衫竟被血色染红了一片! 月色朦胧,长羲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吓得不知所措,“这……这怎么……”长羲将衣衫扯直,确认这是血色后惊恐地摸索着自己腹部,“我……我没受伤啊……我身上没地方痛啊……”确认自己无恙后,长羲并没能松下一口气,此处只有自己与青梧两人,若不是自己的血…… 叶青梧避开长羲的眼神,用手遮掩住腹部,此举无异于确认了长羲的想法。长羲一把掰开叶青梧的手,颤颤巍巍地将手指贴近了叶青梧的腹部,温润粘腻的手感顿时让长羲背后的汗毛竖起。 长羲觉得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自己更大意的人了。 林中刺杀的伤,这一两日根本就不可能恢复,再加上抱着自己一路狂奔,伤口无异于是雪上加霜,他却用一身黑衣和淡漠神色隐藏的天衣无缝,居然一直坐着这里陪着自己月下对饮,若不是因为刚才的贴身之举,恐怕他就会一直这么撑下去,长羲此刻简直难以理解,他难道就没有痛觉吗? “叶青梧!你不要命啦?”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死不了的。” 叶青梧一句“死不了”彻底激怒了长羲,“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性命有多么宝贵,也许一个人垂死之人为了活命整日整日地喝着最苦的药,都无法在阎王面前夺回一点点的时间!” 长羲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母亲临终前的那段日子,但长羲能够想象地到,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快要去世之时,会经历多么痛苦的挣扎,周围的人肯定也会用尽所有的财力和精力来挽留她,只求能够让她多留那怕一日……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为我难过吗?” “养在身边几日的兔子死了,我都会难过,更何况是人。但是我不会为你难过。”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死的,我虽然看不到你的未来,但若你为善,我便祝你百岁无忧,若你为恶,我便祝你孤独终老。” 叶青梧在很久很久以后,都时常会回想起长羲今日的这番话。 第四十九章 夺命连环问 陆府的围墙之上,立着一只画眉鸟,那画眉鸟鸣声清脆贯耳,却淹没在陆府上下的喧嚣声中。 围墙下的赵秋岚不知府内发生了什么,只能静静地等待着长羲的回应,可过了许久,也没等来一声应和。赵秋岚自知一直暴露在月色之下绝非长久之计,见面也未有紧急事宜,于是准备离开,可就在赵秋岚转身之时,耳旁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青梧,你快回去,我都到这儿了你还怕我走丢了不成。”长羲叉着腰无奈地说道。 赵秋岚偷偷望向长羲身后,却并没有看见别人。 长羲翻墙进入后,叶青梧才偷偷探出了脑袋。叶青梧的伤势被长羲发现后,长羲便想让叶青梧早些回宫休息,坚持要一个人走回陆府,可叶青梧始终是不放心,便一直跟在身后。以长羲的功夫来说,个人都是难找她麻烦的,比起担心,叶青梧只是为自己的贪心找了个借口,哪怕多一刻相处的机会都不愿从指缝流走。 “青梧……”赵秋岚呢喃着,在看到叶青梧脸庞的那一瞬,思绪便一下就回到了过去。 那场盛大的宴席之上,赵秋岚见过这个孩子,当日害羞地躲在他父亲叶舒林身后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长成了赵秋岚认不出的模样了,可这个名字,赵秋岚却清晰地记得。 更确切地说,关于那件事的所有人,赵秋岚都没有忘记。 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其父叶舒林对赵家也算伸出了援手,所以赵秋岚对叶青梧并没有恶意,却也难以产生一丝好感,特别是看到他接近长羲后,赵秋岚第一个念头便是阻止,因为赵秋岚不希望长羲去接触任何一个可能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那怕只有一丝的关联,赵秋岚都不想冒这个风险。 当年的事情,赵秋岚只想一个人扛下,至于长羲,赵秋岚只希望她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赵秋岚伸出手指,将鸣鸾接过,一起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铛!” 当陆饶将碗砸在桌子上的时候,长羲突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桌子的疼痛传到了长羲的膝盖上。 长羲委屈巴巴地跪在陆饶面前,“父亲,我错了……” “我早就给你说过了,在没有正式公布你的身份之前,绝对不可以擅自出门,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不想让你平安回到陆府吗……为父以为你真的听进去了,结果你就知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爹,我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长羲被吼地一激灵,“不不不……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说!是谁把你带走的。” “不是谁把我带走的,是我自己想出去玩儿,结果正好就碰……碰见了我……我的朋友……” “哪个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官属何职?” “就……就一般的朋友啊……” “一般的朋友大半夜抱着你跑走?” 陆饶咄咄逼人的气势,活生生惊地长羲咽了咽口水。长羲是绝对不敢提叶青梧的名字的,看父亲的架势,自己可能前脚刚说,父亲后脚便要修书一封直达叶府了……不久之后,也许整个京城,哦不,应该是整个赵国,流言蜚语恐怕都会飞满天了……长羲想到此处拼命摇着头。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眼前若是不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自己恐怕连今晚都过不去了……就在长羲指甲盖都快抠进肉里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谷雨!” “你说什么?”陆饶被长羲凭空而出的两个字弄的云里雾里。 “谷雨,就是今天陪我出去玩儿的朋友。”长羲心虚地点点头,心中却满是对谷雨的愧疚。 长羲的心中暗暗祈祷:谷雨啊谷雨,你大人有大量,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话本,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通通给你搜罗过来! 若是谷雨在场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捂住长羲胡说八道的嘴。 “谷雨?”陆饶心中将所有官宦子弟的名字都搜罗了个遍,却无一人能对上号。 “你是如何认识此人的?” 长羲僵硬地挽了挽耳发,尴尬笑道:“我以前,不是在禁卫军嘛……” “你还笑!女儿家进那种地方,传出去好听吗?” “虽然不好听,可是知道的人就不敢随意欺负我了啊……”长羲突然想起许临依,口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你这都是歪理!” 李毓莱站在陆饶身侧,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说到底,长羲此举确实不妥,恐怕还是学着自己不争气的孩儿,所以李毓莱也实在找不到话为她开脱。 可看着长羲一直跪在地上,李毓莱却比陆饶还先心软,“老爷,这长羲跪了这么久,应该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李毓莱朝长羲使了使眼神,长羲立马回答道:“对对对,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次长羲的错,今后老爷可以慢慢罚,可明日便是宫中盛宴,长羲此时若还不休息的话,恐怕明日便只能无精打采前去,到时候失的可是陆家和老爷您的颜面啊。” 李毓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确实起了作用,陆饶神色有了些许动摇,眼神偷偷地瞟着跪在地上长羲。 长羲用尽平生的演技,将弱不禁风和昏昏欲睡的模样刻画的入木三分。 其实看到长羲平安无事毫发无损归来时,陆饶的火气就已经少了很多,惩罚长羲也只是为了让她长长记性,可没想到自己越说越激动,眼看就要收不了场,可同时陆饶又知道自己的性子,不可能轻描淡写就将此事翻篇,所以李毓莱的话正好给了陆饶一个台阶,来收拾这场闹剧。 “二夫人说的有理,今日就且先放过你,等明日宴会结束,再来好好的给你算这笔账。” 长羲磕头谢恩,悄悄向李毓莱投去一个感恩的目光。李毓莱面含笑意,淡淡地点了点头。 女人间的默契也莫过于此了。 长羲离开后,陆饶便将陆诚叫入正厅。“从明天起,你派人去调查禁卫军中一个叫谷雨的人,事无巨细,将此人所有的信息都给我查个清清楚楚!” 营中睡的正熟的谷雨打了一个喷嚏,将露在外面的脚缩回了被中。 长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房间,刚踏进门,却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小姐,你为什么将阿莫迷晕啊……”阿莫带着哭腔一脸委屈地望着长羲,而此时困意来袭的长羲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面对阿莫的念念叨叨,长羲一股劲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 “你想知道为什么啊?” 阿莫懵懂地点了点头。 长羲勾了勾手指,示意阿莫走近。阿莫天真地靠近长羲,将耳朵凑近。 “因为你总是天真地把头伸过来,就像现在一样。” 阿莫赶紧抽回身,如临大敌般迅速反应后回答道:“小姐,晚安,阿莫先告退了。”然后灰溜溜地跑出了房间。 长羲看着阿莫滑稽逃跑的背影,一脸得逞的坏笑着。阿莫这个丫头,总是这么天真,天真的让长羲觉得自己好像整天都在欺负她。 终于安静了,长羲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发现枕边有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 枕边放着大大小小的香囊,仿佛只一闻,便能坠入香甜的梦中。 第五十章 一览众山小 “小姐小姐!快起床了!” 阿莫不过一个打水的功夫,长羲便又睡了过去。 “不行……我起不来……”长羲慵懒地翻了个身,躲到床榻的最里面。 “哎呀,小姐,你平时睡懒觉也就算了,可是今天要进宫啊,您真的不能再睡了,不然等会儿老爷就要来了!” 听到“老爷”二字时,长羲惊醒睁开了双眼。昨日陆饶发火的模样,长羲梦里迷迷糊糊的都在害怕,若今日再惹他不高兴,长羲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出府了。 想到这里,长羲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快快快,快把洗脸水端来!” 洗漱完毕后,长羲一边吃着早膳,一边任由阿莫摆弄着衣裳,效率也算出奇的高。 “小姐,你趁着早膳多吃一些,垫垫肚子,等宫宴之时,切忌胡吃海塞,一颦一笑都要注意形象。” 长羲漫不经心点了点头,三碗粥便下了肚。 长羲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叹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的合理性。静谧的紫色华服着身,长羲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端庄大气了许多。到了梳妆打扮的环节,长羲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眼看着一点儿忙都帮不上,长羲只能对着镜子干着急。 “这……这都要插在脑袋上?”长羲看着梳妆台前摆满的簪钗篦钿,还没等它们佩戴上,就已经感觉到头顶的压力了。 “小姐啊,这些头饰都是阿莫精挑细选出来的,您这是第一次以陆府大小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是参加皇宫的宴席,自然要庄重些。” 长羲好奇地摆弄着珠钗,突然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便问道:“今天……是文武百官都会来吗?”长羲说完后,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仿佛连胭脂都可以省去了。若他来了,倒是能询问下伤势…… “皇上为远道而来的惠妃娘娘接风洗尘,如此重要的事,百官及家眷定是都要到场的,传闻这惠妃娘娘美若天仙,阿莫也好想……” 长羲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梳子勾的头发生疼也未管,惊恐地问道:“你说什么?!” 阿莫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小姐,你……你怎么了?” “你说今天的宫宴是专门为惠妃娘娘准备的?” “是啊……”阿莫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又说错了话。 长羲瞬间从头顶到脚底都石化僵硬了,脸部表情更加难以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我不去了!” “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就不去了啊?”长羲一句话把阿莫都快急哭了。 长羲却没有一点犹豫的念头,满脸写着抗拒二字。其实知道要参加宫宴之时,长羲已经觉得很为难了,因为只要踏进皇宫,便有可能与惠妃碰面,更别说坐着参加宫宴了,惠妃高坐凤眼一抬,便能从人群中发现自己。 长羲自知女扮男装“欺骗”她感情一事定是瞒不住她的,若是在寻常宴会上,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来看,她也不能将自己如何,可若是为她而办的宫宴就不同了,她若提出些为难自己的要求,自己恐怕都得硬着头皮上,亲手将自己送上门来待宰的蠢事儿,长羲真不乐意干。 就在阿莫哀求着长羲改变主意之时,陆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长羲,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长羲听后马上捂着肚子朝阿莫身上倒去,“父亲……我今天去不了了……我肚子好疼啊……” 陆饶着急地冲进门内,奔到长羲身边,“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肚子疼呢?” “我今天早上一起床肚子就疼得受不了,连下个床都困难……” 长羲五官扭曲地表达着疼痛,一只手紧紧抓住陆饶的衣袖,“父亲,你快进宫,不要因为我而……误了时辰……” “要不为父替你找个郎中看看。” 长羲生怕露馅儿,连忙虚弱地说道:“父亲,不用了……” “我看也不用。”陆饶的声音冷峻而严肃。 “啊?”长羲没料到陆饶竟说出这句话,吃惊地抬头望着陆饶。长羲顺着陆饶的眼神望去,看到桌上那叠着的空碗,都是长羲喝剩下的粥碗。 “如果我说,我是喝了粥之后肚子才疼的,您会相信我吗?” “半柱香的时间,我要在陆府门口见到你!”陆饶放下话,便愤怒地拂袖而去。 长羲现在恨不得一板砖把自己拍晕,恐怕只有这样才不用去参加宫宴。 规规矩矩坐上马车后,长羲为了避免刚才尴尬的话题,只能透过帘子望向窗外。 陆饶观察着长羲,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你不想进宫参加宴席,是因为那个许临依吗?” 长羲没有说话,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惠妃娘娘的事情,关系赵虞两国,即便是父亲,长羲也不能说。 “不管你在害怕什么,都记住一句话,只要有为父在,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得给老夫颜面,你是陆家嫡女,谁敢动你,谁就是公然和陆府作对。” 陆饶的话似是给长羲服下了一颗定心丸,车马颠簸,长羲的心绪却渐渐平稳下来。 若长羲一人进宫赴宴,自然畏惧,可长羲身后是赵国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是整个陆家撑腰,区区一个宫宴,又何足为惧? “长羲愚钝,刚才的事让父亲见笑了,进宫之后,长羲举止言谈定不会让陆府蒙羞。” 陆饶喜不自胜,眉眼瞬间放晴,“这才是我陆家的好女儿。” 车马停下之时,已是宫门入口,车辇止步于此,陆饶和长羲则需步行前往宴会大殿。到了一处拱门之时,长羲发现前方似乎有士兵把守。 “父亲,这是干什么?” “殿中不允许私自夹带兵器,此处便是检查的关卡。” 陆饶常赴宫宴,对例行检查得心应手,长羲虽是初次赴宴,但因是女儿身,士兵也并未为难,所以两人很快便通过了关卡。 父亲的话和循例盘问让长羲本来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如此正式而严肃的场合,就算有人想对自己不测,恐怕也得三思而后行。 礼乐声越来越嘹亮,踏上百层阶梯后,金色大殿映入长羲的眼帘,殿内巨柱上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金龙也似乎在召唤着长羲。 陆饶领着长羲坐下,长羲之前便听说宫宴座次是按照官职等级来安排的,当长羲坐到从里往外数第四张桌子时,便突然明白了陆饶在马车中那番话的底气从何而来了。 毫不夸张的说,长羲坐在此处,连龙椅上雕刻的细小花纹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何为一览众山小,从这里向殿门望去便是一览众山小! 第五十一章 乐聚金殿中 大臣们早已整齐落座,各宫妃嫔也悉数入殿,三三两两聚集闲谈了起来,夸着谁的簪子又酸着谁新得赏的衣裙,涎眉邓眼,吵得长羲心绪不宁。 嫔妃们围在一起闲谈,官员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毛遂自荐的好机会,陆饶身居要职,自然来找他聊天的官员不在少数。陆饶笑着与身侧的官员打交道,谈笑间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今日是宫宴,朝中上下皆知此时妄议朝政乃是大忌,于是平时朝堂之上素来箭拔弩张的气氛此刻也烟消云散。长羲侧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见无人打搅,也欢喜落得个清闲时光。 “陆大人,这位姑娘应该就是您的女儿!”围在陆饶面前的其中一位官员注意到了长羲。 陆饶走到长羲身侧,长羲立马站起身,端起了官家小姐的正经架子,嘴角微扬得体一笑。 “此女正是臣的长女,名唤长羲。”陆饶言语间颇有些自豪,长羲自然也尽力配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拂了父亲的面子。 “民女长羲,见过各位大人。”长羲委身行礼,将平日无拘无束的性子都悉数收敛了。 “早些时候便听闻陆大人寻回的女儿天姿国色衣态万方,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虽是恭维话,陆饶听了却也欢喜,开怀大笑着,长羲被一众官员接二连三地夸赞着,可脸上连一丁点儿害羞的红晕都憋不出来,只能学着一旁的妃嫔抬手遮掩,尴尬地轻笑着。 “陆大人,今女已到婚配年龄,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知陆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啊?”一位官员颇有兴致地问道。 长羲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与汝何干?通俗点来说,就是关你什么事儿啊!但话提到嗓子眼,还是被长羲咽下了。 “长羲刚回臣身边不久。”陆饶看向身侧的长羲,“此事不急。”陆饶眼中满是慈爱,却又透露着不舍,话虽如此,可陆饶知道,那一天终归是要来的。 “长羲全听父亲安排。” 陆饶欣慰一笑,便是最好的回答。提及婚配之事时,长羲脑海中便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一切总是那么刚刚好,就如命中注定一般。长羲抬眼的瞬间,越过重重人群,一眼便望见了那个人。 那人仿佛一踏进殿中就已规划好了路线,径直朝长羲所在之处走来。 “叶将军……”长羲失了神,淡淡呢喃道。 陆饶顺着长羲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俊朗少年穿过人群,立在自己面前,俯身行礼道:“小生叶青梧,见过陆大人……”叶青梧手势未落,转而抬头望向长羲,“和陆姑娘。” 长羲微皱眉头,昨夜相谈甚欢,今日怎就变成了“陆姑娘”如此生疏的名字,长羲听了感觉十分不适,但在这种场合下,如此称呼倒也合理。 叶青梧起身之后,陆饶轻轻点头回礼,正差异此人为何认得长羲之时,陆饶突然想起了叶青梧的身份,身为禁卫军统领,自然认得从前的长羲,至于他见过长羲后丝毫未有的诧异,恐怕要归于此人和圣上的关系。圣上宠信叶青梧一事,陆饶也算略有耳闻。 叶青梧望着长羲,陆饶却狐疑地打量着叶青梧,而周围就都是些凑热闹的看客。 站在人群外目睹一切的许临依压抑住怨气,阴着脸坐到了陆饶和长羲相邻的座席上。许临依这几天关门绣手帕,绣功上了一个台阶,沉着心性也提升了不少。许玮虽然注意到了女儿情绪的波动,可在府中能劝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如今也只能无奈一声叹息。 “皇上驾到!” 聚集人群皆散去,纷纷到座位旁行礼等待。叶青梧小跑回座,长羲这时才发现,叶青梧的坐席竟然在自己对面,惊讶之余,长羲对禁卫军统领一职又有了重新的认识。 刘仁瑾行走在众臣虔诚跪拜的夹道中,一身鹅黄儒雅着装却也掩盖不了帝王傲世天下的强势。丽妃跟在刘仁瑾身后,款款玉步,丽妃早已重回妃位,可穿戴衣着亦如长羲与她初见之时,美得清丽脱俗,唯一不同的是,丽妃脸上多了些许笑容,那笑容因刘仁瑾而起,从此以后那笑容也只为刘仁瑾一人绽放。 “平身。” 众人平身,皆看向刘仁瑾。 刘仁瑾落座龙椅,丽妃刚要坐下时,刘仁瑾却抬手将其扶起,丽妃诧异之时,刘仁瑾伸手将座椅朝自己拉近了些,又将坐垫平铺整齐,才让丽妃坐下。 “坐近些,你爱吃什么菜,朕夹给你。” 媚笑向伊人,羞脸为君生。 刘仁瑾此举不仅羞红了丽妃的脸,连带着众嫔妃的脸颊也红透了半边天,不过她们是气红的。 长羲也被刘仁瑾这一番大胆而细腻的操作震惊了,不过视殿内众人为空气,倒也符合刘仁瑾做事的一贯风格。 “今日宴席,太后身体不适,不便前来。”刘仁瑾仿佛带上一副面具,面无表情说出这番话,刚才温和神色瞬间消失不见。 长羲此时注意到丽妃的表情,满脸写着为难。太后不喜丽妃,自从丽妃重获圣眷后,太后就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有丽妃在,太后就一定不会出席。虽有刘仁瑾相护,可丽妃始终不想让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因为自己而伤了和气,解释固然无用,丽妃唯一能做的,就是低调行事,避免遭人非议,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换来太后一丝半点的宽容,丽妃平日里神伤,也无非是因为此事。 奇怪的是,此宴席是为惠妃而办,长羲却并未看见惠妃的身影。刘仁瑾左手边的席位倒是一直空着,似是一个未解的谜。 “既是宴席,诸位不必拘谨。”刘仁瑾伸手端起金樽,豪爽一饮而尽。 金樽落下之时,刘仁瑾高喝一声:“开席!” 一道道佳肴摆上桌,容颜秀丽的宫女们身姿绰约地斟着酒,丝竹陶写,殿中欢快氛围愈来愈浓。 叶青梧和长羲眉眼相接,皆默契抬起金樽,相视一笑。 觥筹交错间,礼乐声骤停,殿中众人亦如定格一般。 殿门大开,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长羲向声源望去,却好似看见了一束光,一束足以让金殿中摇曳红烛黯然失色的光。 数十位美人对列而立,舞动撩人长袖,身轻如燕迈着碎步进入殿中。无数水袖相接,编制而成一个恍如隔世的仙境,女子轻移莲步进入殿中,一袭焦艳如阳的红衣临风而飘,发髻高挽,衣领处锁骨微露,红唇点缀的面庞散发着张扬傲然的美。 只委身抬眼,便风情万千。惠妃立于殿中,还未起舞,就足以勾魂摄魄。 第五十二章 舞转回红袖 随即幽美的旋律响起,惠妃轻舒云手,赤红色绸带便飘扬而出,金殿红绸下盛世之美浑然天成。玉袖生风,笑靥如花,清颜若雪,风情似月,仿佛下凡之仙娥。食筷搁置,金樽落桌,众人皆魂断其中。 此舞在虞国皇宫中广为流传,因舞姿优美常被民间舞者效仿,可此舞极为特殊,让许多效仿者都望而却步。舞衣上绣有银铃,起舞时环佩作响,便能和乐曲融为一体,表演者即是舞者也是乐师,稍有一个动作不慎,便会毁了整个舞蹈。惠妃自幼时起便学习琵琶弹奏,音律对她来说极为容易,可舞蹈却并不是她擅长的,为了练好这支舞,惠妃的绣鞋都磨破了好几双,只为在宴会上能一舞惊人,留住皇上的目光。惠妃将野心二字写于脸上,此舞便是要让天下人都知,妃位只是开始,凤位才会告终,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便要这天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来偿还! 想到此处,惠妃的舞步渐急,长袖挥舞之处皆是芬芳馥郁,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刘仁瑾竟也看得有些出神,似触手可及,又遥不可期。鼓声悠长,渐入副曲,惠妃的身姿也随之婉转缓慢了下来,长袖掩面,娇羞含颚,惠妃侧脸微微抬眼,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急促的呼吸霎时间漏了一拍。 长羲并未回避她的目光,却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色来面对她。 大殿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回忆一幕幕在惠妃脑中闪过,那若隐若现的鼓声仿佛惠妃疼痛窒息的心跳。 看的清楚,却又不清楚。 她是他,却又不是他。 当初的拒绝,惠妃想过很多理由,却从未想到这一种。上天仿佛和惠妃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虽然从前也未善待过她。 对长羲的恨,冥冥之中成了惠妃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动力,结果到头来,竟然只是强加给她的莫须有的罪名,乱世相逢,却终究是一场错付。 惠妃极力跟上了方才掉落的节拍,双眼却失了光彩,惠妃自知,今日输的一败涂地,输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也永远输了曾经的他。 一曲尽,红绸落,随之落下的,还有惠妃眼角的一滴泪,独舞一曲,便是送给再也回不去的于姗姗和小川,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止于此步,对谁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台下掌声鹊起,唯有长羲一人端起金樽,一饮而尽。第一杯,敬相逢;第二杯,表歉意;第三杯……祝前程似锦,圣眷优渥。 刘仁瑾从仙境中苏醒,“舞转回被看,歌愁敛翠钿。此曲欢快畅意,可为何朕从你的眼中读出了悲伤?” 惠妃轻喘,心头一紧,调整呼吸后开口道:“此舞是臣妾母国所编,献丑一舞,思乡之情无端流露,还望皇上恕罪。” “思乡之情,朕又何能怪罪啊?如此演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长羲松了一口气,心头的担心终究是多余,眼前之人,已学会了如何在后宫生存,心绪繁杂间,竟不知是好还是坏。 “对了,朕有一份薄礼,想赠予你。”刘仁瑾抬眼看向许临依,示意她上前。 许临依手持一小巧而精致的木盒,走到殿中行礼后,将木盒打开,一方精美丝帕静静躺在其中。 “此丝帕是许姑娘为你而绣,朕不过是借花献佛,只望你喜欢。” “臣妾谢皇上垂爱,也多谢许姑娘辛劳。” “一方素帕寄相思,民女听闻虞国境内木棉花开繁盛,便以此点缀丝帕,以寄托惠妃娘娘的思乡之情。”当惠妃说出心声时,许临依就知道,这次自己赌赢了,远嫁他乡的妃子,谁又能逃得了思乡愁绪呢? 刘仁瑾唇角微扬,“你这心思倒是用得巧妙,朕当初将此事交托给你,果真没错。” “民女愧不敢当,拙技能入皇上和惠妃娘娘的眼,是民女的荣幸。” “赏黄金百两及赤金缠珠耳坠一对。” “多谢皇上!”许临依领赏回座,连带着许玮脸上也有了光,纷纷有大臣来小声恭维着。 “惠妃,你献舞宫宴,也应收赏,告诉朕,你想要什么赏赐?” 惠妃美目流转,思索后开口道:“臣妾确实心有所求,只是不知是否合宜。” “不妨说来听听,今日宫宴,百无禁忌。”惠妃的话显然引起了刘仁瑾的兴趣。 在众人的诧异下,惠妃轻迈莲步,来到了长羲的面前。 “臣妾旧时见过这位姑娘舞剑的飒爽英姿,不知今日可否有幸重温?” 惠妃这一番话仿佛是投入湖中的一颗巨石,瞬间便激起千层水花。众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第一疑问:陆家嫡女乃习武之人?第二疑问:陆家嫡女与当朝惠妃究竟是什么关系? 丽妃因着太后未来一事,一直无心宴会,此时顺着惠妃的话注意到了长羲,也是一幅错愕神情,此人长相为何与小川如此……如此相似?丽妃不敢声张,只能暗自观察着。 刘仁瑾知道是长羲护送的惠妃,可此事已经过去,所以在知道长羲身份后便没有告知惠妃。刘仁瑾以为,一个小小的护送之人,怎会入得了惠妃的眼,而且略施粉黛后恐怕连长羲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可若两人之间并无故事,又怎会有如今的一幕? 刘仁瑾见长羲为难的神色,解围道:“长羲今日着装不便,舞剑恐怕有些困难……” 刘仁瑾此话虽是婉拒了惠妃之意,可无意中也告诉了众人,长羲的确习武,并且此事圣上也知晓,大臣们何其精细的心思,想到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长羲,议论声愈烈。 刘仁瑾看到惠妃如此坚定的神色,着实说不出认错人之类难圆其说的理由,无奈之下,只能如此回答,自己既然允诺了赏赐,如今最好的结果,只能是盼惠妃自己消了念头。 陆饶见事态不妙,起身朝惠妃行礼道:“惠妃娘娘,老臣之女实在……” 长羲打断了陆饶的话。 “既然惠妃娘娘想看,长羲便舞剑一曲,贺娘娘入宫之喜。” “好,臣妾谢长羲姑娘成全美意。”惠妃的笑,无形中饱含牵强和苦涩。 长羲将披帛用作襻膊,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在手臂上,有一条疤痕依旧清晰可见,那疤痕便是当日保护惠妃而留下的。 惠妃看到疤痕,神色微动,可她不敢也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心疼。 长羲摘下头顶簪钗,青丝如瀑散下,颇具清冽洒脱之美,一只素钗绾发,眉眼间英气骤然彰显。 惠妃恍惚间,好像又见到了当时的少年。 第五十三章 一席鸿门宴 不只是惠妃忆起了从前的小川,长羲绾发于头顶之时,其中一个官员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皇上。”官员起身行礼,“微臣斗胆,见长羲姑娘面熟,敢问姑娘是否曾立与这朝堂之上?” 说话人乃宫廷画师,因曾经协助刑部破案有功而得此官职。此人善画人像,眉峰高低,嘴唇宽厚,此人能在短时间内抓住人脸面部特点,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不是一张完整的脸,而是由不同五官和皮肤肌理拼凑而成的。长羲在大殿上受赏之时,此人便无形中将长羲的面容记下了,如今再次遇见,便唤醒了此人脑海中的记忆。 长羲稳住心态,冷静的面庞掩饰着内心强烈的悸动与不安。许临依则满心欢喜地隔岸观火,画师的一番话,对她来说正中下怀。许临依轻抿甜酒,坐等好戏开场。 “老臣之女乃一介女流,又怎会无端出现在朝堂之上呢?”长羲换上红装淡扫蛾眉后,很难有人能联想到当初的小川,可陆饶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此人。若长羲曾在禁卫军中与士兵同吃同住之事传了出去,女儿的清白名声,连同陆府的声誉,都会毁如灰烬。 “可微臣当日明明记得……” 殿上突然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硬生生打断了画师的话。 叶青梧离开座席来到长羲身旁,朝画师说道:“画师及在座的疑问,臣可一并解答。” 长羲转身微瞪了一眼叶青梧,是希望他不要插手,此事可大可小,可掺和的人越多,就越难以收场。 说到底,她不希望牵连到他。 叶青梧坚毅的眼神宽慰了长羲的担忧,却在许临依的心头蒙上了一层冰雾。 “画师所说之人,应该是臣禁卫军中一名叫赵小川的士兵,此人保护惠妃有功,曾当朝受赏。” 惠妃坐于高处,俯视长羲的背影,如今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却好似恍如隔世一般的陌生。 “微臣虽不记得他的名字,但确实是你说的那个人。” “那便都说得通了。”叶青梧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自顾自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小川是我的属下,可我第一次见陆姑娘时,也将她错认成了小川。” 叶青梧笑意盈盈地望着长羲,眼中清澈如波,让长羲都险些相信了他的话。 “陆姑娘那时还未重回陆府,孤苦一人四处漂泊,遭恶人欺凌之时臣恰逢路过,出手相救后才得以相识。因着小川的关系,臣便认为这相识也是一种缘分,奈何宫中要职在身,臣无法时时照拂,便决定授人以渔,教陆姑娘些许武艺,将来行走江湖方可自保。所以惠妃娘娘和画师,怕是犯了和臣之前一样的错误。” 长羲本该是大殿上最紧张之人,可听完叶青梧的一番话,瞬间觉得这京城内所有的话本作家都该向他好好取取经。 他是怎么做到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故事有头有尾,语言清晰,还如此富有逻辑的? 长羲在心里暗暗拍手叫好。 “我曾见过禁卫军中的赵小川,虽与陆姑娘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但民女可以肯定,并非是同一人。” 长羲没想到她居然会为自己说话,难道“爱屋及乌”已到了如此地步吗? 皇帝和惠妃的默认,加上叶青梧的辩解,许临依瞬间明白了局势,既然所盼无望,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此举能换来他一瞬的目光,也是极好的。 叶青梧确实有一瞬的目光停留在许临依的身上,可那眼神中满是猜疑与敌意,化作一道道冰冷的寒光刺向许临依。 突如其来的心酸包裹住许临依。盔甲本能抵御一切寒光,但在他面前,许临依便不由自主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遍体鳞伤,甘之如饴。 这一杯甜酒入口,却比世间最苦的药都要苦的入心入髓。 画师不敢多言,只能作罢,谢罪后回坐席位。 刘仁瑾见殿中气氛低迷,便开口道:“长羲,误会已解开,至于这舞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来人,呈一把木剑上殿。” 手腕轻旋,木剑游走而出,长羲与手中木剑融为一体,游刃有余。剑尖裂风,一招一式皆气贯长虹,不同于兵临阵前的肃杀之气,舞剑之时翩若惊鸿,既有男儿气宇轩昂又不失女子的温润如玉。 鼓声昂扬,观者皆血脉喷张。 就在此时,长羲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慌乱中木剑被抛向了空中。 叶青梧脚踩宴桌,腾空而起,左手轻揽长羲腰肢,右掌徐徐张开,四目相对之时,木剑稳落掌心。 长羲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炙热了,强势占据长羲所有的目光,无法移开分寸。 还未等长羲反应过来,木剑已回到她手中。叶青梧宽大的手掌紧握住长羲的手,将剑从容刺出,两人齐看向剑尖,勾勒出精致的侧颜。长羲背贴叶青梧的胸膛,能感受到他每一块筋骨的力量。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长羲的肢体被叶青梧完全操控。 后倾腰肢,剑从长羲鼻尖划过。侧托膝盖,犹如轻盈的飞燕般单足点地。叶青梧稳步支撑,未离分寸,给了长羲足够的安全感。 剑带破顶之势,凝聚二人所有气力,刺向上空,鼓声也戛然而止。剑舞结束,众人却依旧未将神思抽离,深感意犹未尽。 “好!” 刘仁瑾掌声骤出,掌声便群起而响,长羲和叶青梧默契相视一笑,其间互赞之意不言而喻。行礼谢赏后,两人各自回座。 之后的宴会,长羲总算能安安静静置身事外了。今日的宴席,如同专门为长羲而设的鸿门宴,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滋味。 长羲心中还是有些憋着的怒火,幸运的是,并不是无处可泄。 许临依前脚离开宴席,后脚长羲也找了借口离殿。 “许姑娘,你有东西掉了。” 许临依听出了长羲的声音,不悦地转身,厉目而视。 长羲步步逼近,走到许临依面前之时,伸出掌心,一枚圆润晶莹的珍珠露出。 许临依的眼神已不能单单用难堪来形容。 长羲心里很清楚,舞剑时的脚底一滑并非是意外而是人为,谢恩时便顺手将此物拾了起来,一颗珍珠凭空出现,更加加深了长羲的疑惑。 说到底,是许临依轻看了长羲,只需判断珍珠来的方向和距离,长羲便轻易识破了许临依的诡计,之所以没有当场拆穿,不过是给彼此留着颜面罢了。 长羲凑近许临依的耳边,“下次想要做坏事的时候,记得用些高明的手法。”长羲轻蔑一笑,“至少,不要被我发现。” 长羲扬长而去,留下气急败坏的许临依。 “事不过三,若还有下一次,请你一定三思而后行。因为,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第五十四章 有情浓于血 陆饶和长羲回府之时,已是酉时末。陆饶留在书房看书,长羲则想直接回房休息,今天接近一整天的“吃喝玩乐”,实在够劳心。 长羲远远地就看见阿莫朝自己欢快的蹦来,撒欢一般地不顾规矩,长羲便总在想,这么个小身板儿里,怎么会藏着这么多的精力呢? “这么想我呀。”长羲伸手捏了捏阿莫的脸,却如同只捏起了脸皮一般,没什么肉感。 看来,以后吃饭的时候,要给阿莫多添几碗米饭。 “是啊,阿莫可想小姐了!阿莫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点儿都不习惯。” 长羲宠溺一笑,“走,我们回房间,好好给你讲讲我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长羲搂着阿莫的肩膀就准备回房,可阿莫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事情,马上停住了脚步。 “对了,小姐,阿莫差点忘了,二夫人说让您单独去她房间一趟。” “这么晚了让我去吗?” “嗯。”阿莫应声点头。 “姨娘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阿莫困惑地摇了摇头,“二夫人并没有告知阿莫,可是阿莫看二夫人的表情,倒不像是什么坏事。” “我知道了。”长羲望向阿莫,“那你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是,小姐。” 长羲本以为是关于启钧的事,可转念一想,若真如此,也不至于这么晚了叫自己前去。就在疑惑思索间,长羲已来到李毓莱房外。 “姨娘,我是长羲。” “进来。”屋内灯火通明,传来了李毓莱淡然的声音。 长羲进屋后,见李毓莱坐与桌前,便赶紧恭敬行礼。 “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是,谢姨娘。” 长羲刚坐下,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整天的宴席,长羲都没能动几筷子,夜深时分,难免饥肠辘辘。 长羲只能用捂着肚子,尴尬地笑了笑,恨不得背过身狠狠地捶腹。 李毓莱将桌上的糕点推到长羲面前,“要是饿了,就吃些点心。” 长羲痴笑着,“那我就不客气啦。”见李毓莱点头后,长羲便取了盘中一块茯苓饼,放入口中。 长羲时常能在李毓莱的手边看见这种糕点,却从未尝过,如今品尝过后,才知其中独特风味。饼皮醇香酥脆,带着果香蜜味的茯苓馅儿甘甜可口,外观虽质朴,却让人回味无穷。 就在长羲细细品尝之时,李毓莱一直默默注视着长羲,半晌后,才了开口。 “你母亲过世后,我才入陆府的。” 长羲虽极力掩饰,可微微一颤的动作还是被李毓莱看在眼里。 “关于她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对谁都如此。我曾经想过,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她。” 李毓莱望向长羲“了解她的喜好,抑或是说话时的语气,这样或许能与你更亲近些。” 李毓莱自顾自地笑了笑,“结果后来我发现,无论怎么模仿,我无法做到,给予你像她一样的关怀,因为我终究不是她。” 茯苓饼皮被一滴泪浸湿。 “但是今天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做到。” 长羲缓缓抬头,看向李毓莱。那个坚强到看不见一滴泪的人,也红了眼。 “若娘,便是你母亲在世时的贴身婢女,也就是当初你在大街上救下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守在你房外了。” 长羲听了李毓莱的一番话后,最想问的话却不是关于若娘的,因为长羲现在有一件事更加疑惑。 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眼泪流进嘴角,融进长羲颤抖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进府那天,见你的第一眼,就注定了。” 原来,血脉在感情面前一文不值。 原来,她爱惨了自己。 曾以为的漠不关心,如今看来是多么可笑。 “她和你母亲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就如同你母亲的影子一样。有她陪在你身边……” 我会很放心。 这句话到嘴边,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姨娘,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但我在心里,您就是母亲最好的模样。”长羲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将李毓莱视作了母亲。 长羲双膝跪地,将头缓缓地靠在李毓莱的腿上,紧紧搂抱住了她。李毓莱轻轻抬手,抚上长羲的头,也抚平了所有的思念和悲伤。 陆饶入房后,长羲才赶紧擦干眼泪起身,或许在长羲的心目中,眼泪在陆府就是不能言说的禁忌。 告别了李毓莱和陆饶后,长羲开始急切地想要奔回房中,一推开门便见一位妇人背立在房中。 衣着质朴,淑静婀娜,背因常年劳作微微的有些弓,却毫无粗陋之气。长羲瞬间认出了此人正是当日自己在街头救下的那名妇人。感叹京城太小的瞬间,长羲也在惊叹缘分的奇妙。 那妇人缓缓转身,“婢子若娘,参见小姐。” 长羲在若娘身上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记忆与眼前之人的身影渐渐重叠,仿佛封锁在柜中的密盒被掀开了一丝缝隙。 若娘,若娘,若娘……长羲脑海中响起稚嫩的童声…… 客栈内。 夜已深,桌案前依旧烛火摇曳。 “今天陆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周子彧缓缓开口,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笔尖。 “陆饶带陆长羲进宫参宴,府内一如往常……陆府二夫人李毓莱有意为他儿子寻一位夫子。”女子的声音毫无起伏,苍白不含一丝情感。 “夫子?” “是。” 周子彧若有所思,良久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落笔,周子彧将一张白纸放入信封后,用火漆封缄。火漆半干之时,周子彧从袖中掏出一玉瓶,将瓶中粉末撒与火漆之上。 “拿着,送去宫中。” “是。” 女子半张脸被玄色面具遮去,只露出漠然的双眼,用手帕包住接过信封。 “这一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女子神色冷峻,双眼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是,花容遵命。” 将信封包好后,花容放入胸前衣襟处,这里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此举意在说明,除非身死,此信必达。 信是从虞国皇宫寄来的,完全在周子彧意料之中,自古君王群疑满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更何况出现了一个颠覆全局之人,只有将此信寄出,才能为她暂求得一平安符傍身。 虽是这样想,周子彧的眉头却未能舒展,接连几天传回的消息,都没有一句是与自己相关的。 “看来某人,好像把我忘了啊。” 另一边的长羲已睡熟,却依旧紧紧地抓住若娘的手。睡前若娘讲了许多从前的事儿,所以今夜长羲无梦而眠,睡得格外安稳。 第五十五章 命中劫难逃 霍清走在大街上,闻着四处飘香的肉包,朝着包子铺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却不敢上前询问。为了寻找于姗姗,霍清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面对家人无数次的阻拦,霍清一声不吭,数不清挨了多少顿鞭子,铁棍那么粗的鞭子打在霍清身上,也丝毫没有驱散他继续寻找的念头。 到最后,为了维护霍家的声誉,父亲将霍清赶出了家门,最不受宠的庶子,纵然离开,对整个霍家来说,也无伤大雅。与其说被扫地出门,倒不如说是成全了霍清,在这浑浑噩噩的二十多年里,没有得到过半点关怀,于姗姗可以说是霍清心中唯一的光。 曾经风度翩翩的霍家公子,如今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即便沦落至此,双膝依旧没有为任何一人而跪,这也是霍清最后坚守的尊严。 午日的烈阳炙烤着霍清毫无血色的面庞,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脚下步伐一浮,眼前的一切便消失在黑暗里。 “唉……你没事儿?” 男子将霍清扶到街边坐下,等霍清缓过神后,才看清了男子的长相。 略微黝黑的皮肤,粗壮的四肢,生得耳圆面阔,衣着质朴保守,看上去是一个敦厚的老实人。 “多谢。” “看你的样子,定是许久没吃东西了,还在烈日下暴晒,才会晕倒的。” 霍清低下头,不敢直视那人。 “这样,前面有家面馆,老板好心,多煮了卖不出去的面,就会摆出来分给穷人,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自尊心告诉霍清,不能这么做,可现实是残酷的,此时霍清的胃里,一点残渣都不剩了,求生的本能,让霍清不得不跟着男子前去。 这是间略小的店铺,只简单陈设了四张桌子,其中有些边角处都已经脱落。空气中飘荡着些许灰尘,阻挠着霍清的视线,轻用手拂开,霍清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男子却轻车熟路,直奔柜台而去。 “老板娘,今天还有剩下的面吗?这个人好久都没吃东西了。”男子指了指霍清说道。 柜台后的女子闻声抬眼,细细地打量了霍清一番。 “有,我去给你端来,先坐会儿。” 刚才那女人打量的眼神,盯得霍清心里直发毛。 “我突然想起,我刚才好像有东西落下了,我得去取……” 刚踏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那女人的声音。 “面都端来了,怎么就要走了呢?”那女人手捧着一碗素面,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儿。 霍清想走,可是他的胃不想,只能傻愣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男子伸手拉住霍清,“走啥呀,这面不是来了吗,你坐着,我替你去找……” 男子说着便离开面铺,霍清都来不及拉住他,就跑得没了人影。 “吃,面凉了可就坨住了。”女人将面放在霍清桌前,转身就走进了柜台,并不理会霍清。 对着这碗素面,霍清的肚子终究是控制不住地闷响起来,催促着霍清拿起筷子。双筷立桌对齐,霍清终究是忍不住夹起了面,送入口中。 面条疯狂地刺激着霍清干涸已久的味蕾,囫囵吞枣,一口两口三口……合着面汤嚼也未嚼就直接吞下。 突然,霍清感觉眼前的面好似突然多了起来,桌子不听使唤地虚晃着,变得越来越模糊,耳边嘈杂的街道声渐行渐远…… 霍清手中筷落地,倒在桌上。 女子缓步来到霍清桌前,店外藏在门边的男子则进入店内,用门板一块一块地掩住了店门。 “这人生得如此俊俏,倒是可惜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头凑够了就行,帮我一把,把他抬到柴房里去……” 昏迷中的霍清,毫无知觉,被两人抬入了后院。 陆府内。 “姐姐,我们今天学习射箭吗?”陆启钧看着长羲手上的弓箭问道。 “启钧,你觉得箭的速度快吗?” “战场上弓箭手千里之外便能取敌性命,当然速度快啦。” “那如果我要让你的速度超过箭,你能做到吗?”长羲直视陆启钧,清澈的黑眸闪过坚定的信念。 陆启钧并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但无论如何,都愿意尽力一试。 “来。”少年的恐惧害怕和坚毅勇敢最终都凝聚在这两字之中。 长羲将双眼用布蒙上,“今天的训练内容很简单,我是箭手,而你就是箭靶。” 长羲从背上的箭袋中抽出一只包住箭头的弓箭,包布中皆是面粉,一但击中,便会留有痕迹。 陆启钧双腿张开,蓄势而立,眼神中充满锐利,直直地盯着箭头。 长羲将弓半张,这样射出的箭速度更慢,力度也更小,以陆启钧目前的能力来说,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个适应的时间。 “拿出你最快的速度!” 箭应声而发,射中了陆启钧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手臂。 长羲竖起敏锐的双耳,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收入耳中,一箭接连一箭,刺风而来,没有给陆启钧一丝喘息的机会。 陆启钧不止一次的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凡胎肉体。因为每一次的挪动,箭头都能分毫未差地指向自己,仿佛蒙在她眼前的布只是一层透明的沙而已。 陆启钧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压制”,什么叫做“无处可藏”。 几轮进攻下来,陆启钧的身上已经布满了面粉。其实每一箭是否射中,长羲都心中有数,面粉只是为了让陆启钧更直观看清自己的实力。 长羲取下蒙眼布之时,陆启钧才有机会能够好好喘一口气。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啊?”陆启钧最大的疑问就在此处。 长羲指了指耳朵,“有些东西,不一定要用眼睛看才知道。” “听?” 长羲看着陆启钧诧异的神色,点了点头,“超常的听力是我的天赋,而敏捷的速度,就是你的天赋。” 陆启钧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面粉,眼神中露出并不认同的神色。 “天赋也是需要通过后天的训练才能慢慢获得的,只要你坚持训练,总有一天能够完美躲过我的每一只箭……” “一派胡言!” 远处响起了一声清冷的男声,带着不容抗拒的气息打断了长羲的话,而且这声音竟然让长羲觉得十分熟悉。 熟悉的淡绿色长袍飘入长羲的眼角,眉眼间带着一如往常的凉薄。 “周子彧!”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十六章 “仇人”找上门 李毓莱看长羲的反应如此之大,便疑惑问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认识。” “不认识!” 周子彧和长羲同时开口,说出的却是不同的答案。陆启钧见形势不妙,稍稍站到了李毓莱身后。 周子彧神色微动,似乎是没想到长羲的回答,但很快,周子彧就想明白了缘由,嘴角掩着笑意。 她还在生气。 他竟然还敢自己找上门? 其实长羲在看见周子彧的那一刻心中还是惊喜的,可突然想到他不告而别一事,怨气就突然从心底升起。长羲记性不行,可记仇却很快。 “我与陆姑娘只有过几面之缘,不算太熟。”周子彧向李毓莱解释道。 忽略长羲的白眼,李毓莱只能尴尬应和着。可就算再不懂事的陆启钧,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这两个人不认识?才怪! “你来这干嘛。”长羲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悦地问。 “长羲!”李毓莱拍了拍长羲的袖子,“不许胡闹!这是我给你弟弟请的夫子。” “什么?夫子?!” 长羲没想到当日与陆启钧的无心笑谈竟然一语成谶,顿时悔得肠子都清了! “姨娘,弟弟的功夫我可以交,不需要什么夫子来的!”长羲好不容易能在陆府找件事儿做,不可能放任这个机会从手中溜走。 想抢我的徒弟,没门! “我如今虽不求你弟弟考取功名,可这读书识字的本事还是不能丢,你能教他读书吗?” “我……” 长羲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自己教陆启钧读书,指不定会教出些什么误人子弟的歪理出来,便只能默默自认理亏。 “那启钧的武艺总能我来教。” “在下也略通些武艺。” “……” 长羲怒火中烧,心中默默问候着周子彧的祖宗十八代。长羲算是看明白了,周子彧明摆着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长羲扒拉开周子彧,带着一股不服气的劲撺到李毓莱面前,“姨娘,你别看他人高马大的,真打起来,那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自身能力强的人,不见得知道如何把自己的本事教给别人。” 长羲不解地转过身,思索着周子彧的话。 “就拿你刚才训练的方法来看,显然就不适合。你的方法是通过不断地重复训练,让他被迫学会快速躲闪,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样的训练,两年之后的结果和今天并不会有什么差别。” “不可能。两年的训练,怎么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除非……” “除非他偷懒是吗?” 长羲的瞳孔微微颤动。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之所以确定,他按照这样的方法训练两年后也不会有进步,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周子彧一改嬉闹神色,严肃地看着长羲。 “能够敏捷移动的前提是什么,是腿部力量的支撑,他脚步虚浮,显然无力,你没有先强化她的腿部力量就开始这种高难度的训练,与常人嘲笑的未学会走就开始跑的误举有何区别?” 长羲之前的傲气瞬间消失,默默垂下了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子彧说得确实在理。长羲是在狼群中长大的,一身的力气都是为了生存而硬生生磨出来的,以至于长羲自以为,每个人的身体都应当如此。可出生便养尊处优的陆启钧,显然和自己的情况不同,自己又怎么能用那么残酷的训练来折磨他呢? 长羲望着陆启钧身上还没有拍干净的面粉,深深地自责到。 周子彧看长羲低落的神情,于心不忍地有些埋怨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 她虽不同于其他女人,但她终究还是脸薄如纸的女子,刚才自己的语气,好像着实有些过分了。 “训练的方法,我之后会告诉你,你来教他便是。” “谁要你假惺惺的怜悯啊……”长羲虽嘴上不饶人地嘟囔着,心里却想着:还算你有点良心。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夫子今天刚进府,还有不少东西收拾呢。长羲、启钧,你们都帮着夫子搬搬东西。” “夫子住哪儿啊?”长羲无意问了一句。 “我安排了夫子在斯尧阁住下,此处僻静,远离闹市,最适合读书人。” 李毓莱说完后,周子彧还微微鞠了一躬表示尊敬。李毓莱看着周子彧,又望了望正与启钧说话的长羲,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李毓莱见到周子彧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十分风雅,举止端庄、谈吐不俗,相貌更是一表人才,与长羲站在一起也是般配的很。陆饶曾和李毓莱说过,不希望长羲嫁入官宦人家,问及周子彧的家世,是布匹生意的大商贾,长羲若是嫁过去,也绝不会缺衣断食……如此看来,不论哪一样,都能入得了李毓莱的眼。更何况他们还有感情基础,在李毓莱看来,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因着这样的心思,李毓莱给周子彧安排了个好住处。 斯尧阁,斯尧阁……长羲越想这名字越觉得熟悉。 等等!斯尧阁不就在与自己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吗? 禁卫军通铺内。 谷雨躺在床上发着呆。 “小川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快无聊死了……” 说好的两天假期,直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半点消息,谷雨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了。几番挣扎下,谷雨决定去找叶将军。 “叶将军,为什么小川还没有回来啊?” 叶青梧早就猜到了谷雨会来,已经准备了一套说辞。 “家中有事,他已经递了辞表,不会回来了。”叶青梧实在不擅长撒谎,只想几句话快点说清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叶青梧不知道谷雨是哪里来的自信,莫名有些不悦。 “自从上次失踪过后,他答应过我,以后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的,而且……而且他答应给我带的《追妻记》番外还没有给我呢。” 叶青梧莫名觉得越看谷雨越不顺眼,特别是想到她之前和他那么亲近,叶青梧就觉得内心烦躁。 “反正小川不会回来了,你快走,我这儿还有正事儿。” “哦。”谷雨其实是担心小川的安危,知道了答案后就不敢继续在这自讨没趣,只能先行离开。 “慢着。” “啊?” “你刚才……说的《追妻记》是什么啊?” 这还没到夏天,叶青梧就觉得脸好像热得发烫。 第五十七章 瑶花擢春丛 谷雨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地向叶青梧描述《追妻记》里跌宕起伏的情节,神情得意地不得了。 谷雨在心里暗暗感慨,这本书不愧被万千书迷追捧为恋爱圣经,就连一向不闻情事的叶将军都不由自主撑着下巴听,难不成这铁树要开花了?若真如此,那自己也算大功一件啊!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得到叶将军的垂青。 “阿嚏!”长羲莫名其妙打了一个喷嚏,差点连手中的书都没抱稳。周子彧一整车的行李,结果半车都是古籍,倒是做足了读书人的架子。只是苦了长羲和陆启钧,搬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叶将军,要不……我直接把话本给您拿来?” “不用!”叶青梧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就只是随口问问,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哦……”谷雨瘪瘪嘴,不置可否。 “出去。” “是。” 谷雨刚走到门口,突然发现门边似乎有微微冒出来的一个头顶,带着疑问慢慢靠近,看清那人后,谷雨赶紧按住她的头,捂住她的嘴巴,向后推远。 叶青瑶本来在门边偷听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被人按住额头,捂住嘴,吓得直接咬住了对方的手。 “啊!” 房中的叶青梧笔尖一顿,一团墨浸在纸上,愤怒握拳的右手关节咔咔作响。 强忍怒气的叶青梧高喝一声,“怎么了?” 叶青瑶认出了谷雨,赶紧松口,满怀愧疚的轻轻吹着谷雨布满咬痕的手掌,不敢发出一点儿响声。 “没……没什么,就是摔了一跤。”谷雨带着笑意“轻松”回答道,实则面目狰狞比哭还难看。 幸好叶将军没有起疑,谷雨挥手,示意叶青瑶快些离开,两人猫着步子,悄声走远了。 “奇怪,青瑶今日不是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叶青梧换了张新纸,提笔喃喃自语道。 “你疯了吗!叶将军说话你也敢偷听?”谷雨真的想搬开眼前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浆糊。 “我……” 叶青瑶是得了口谕才进宫来看望兄长的,怎么到他这儿就变成了偷听?虽然……自己好像确实在好奇他们说什么……不过,谁叫他们在屋里聊得那么热火朝天,这不是摆明了要吸引自己的好奇心嘛…… 一个弹指落在叶青瑶的额间。 “你干嘛!” “我这是让你长长记性,下次可别再瞎好奇了。得亏你今天遇到的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你得挨多少板子呢!” 叶青瑶摸着微微发烫的额头,有苦说不出。教训就教训,干嘛动手啊…… 而且,他下手也太重了!自己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啊! 谷雨看叶青瑶还在揉额头,心里又有了些愧疚,“还在疼啊……来,让我看看。” 谷雨二话不说就朝叶青瑶的脸凑近,谁知支撑的手一滑,整个人失了重心朝叶青瑶倒去。 冰冷的嘴唇吻上微热的额头,两者都瞬间发烫了起来。 瞪大的双眼…… 错愕的神情…… 急促的呼吸…… 都在同一时间被触发。 叶青瑶将谷雨猛地推开,一挥手,响亮的巴掌声立即落在谷雨的脸上。 谷雨被一巴掌扇懵,根本来不及做出吃痛的反应。 “流氓!” “你说谁是流氓啊?” “你那样还不叫流氓?” “我……我那不是为了给你轻轻吹一下,让你额头不那么痛吗?” “有你那样吹的吗?” “我……” 谷雨终究是输在了嘴笨上。 “唉……算了!我们俩一人挨一下,就算扯平了……”谷雨越说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眼角好像看得见脸,口齿都不怎么伶俐了呢…… 叶青瑶捂住嘴巴,看着眼前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你……你的脸……” 谷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颤颤巍巍地向脸边探。 谷雨感觉手摸到了一个包子。 “啊!唔唔唔……” 叶青瑶眼疾手快,赶紧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堵住谷雨的嘴。 谷雨停止了喊叫,细细地咀嚼着糕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来品尝点心。 “好吃……”谷雨肿胀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叶青瑶敷衍地笑了笑,没想到这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法子还挺管用的。 “你要是喜欢吃,这里还多着呢。”叶青瑶将食盒递到谷雨面前。 “这不会是给叶将军的,我吃了会不会……” 叶青瑶直接将一块点心塞到谷雨嘴里,“我哥……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这食盒里有多少块点心,叶将军又怎么会知道呢?吃个一两块没关系的……” 谷雨虽嘴上担心,可丝毫没有影响他吃的速度。 “你吃,剩下的我还得给叶将军送去呢。”叶青瑶提着食盒,准备离开。 “唔……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青瑶愣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我叫瑶花。” 说自己的乳名,也不算撒谎。 “我叫谷雨。” 叶青瑶背对着谷雨,露出了一抹笑容,“我记住啦,谷雨。”说完后便扬长而去。 “瑶花……”谷雨看着手中咬了一半的点心,默默地呢喃着。 “你额头怎么红了一块?” 叶青梧问叶青瑶。 “你脸怎么红了半边?” 院门的守卫问谷雨。 “不小心撞到的……” 这理由叶青瑶还说的过去,可是谷雨的脸上明明有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倒有些过于牵强了…… 等最后一本书稳稳地插入书架上的时候,长羲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搬完了……” 本来这些事儿是可以交给下人们来做的,可李毓莱点名只要长羲和陆启钧两人包干。周子彧则在前厅舒舒服服地喝着茶,别提有多逍遥快活了。 “唉,姐姐,你看这是什么?”陆启钧手中拿着一盆花,转过头问长羲。 淡紫色的花瓣,熟悉的花香,一下就将长羲拉入了回忆之中。 “这花……他还留着的?”长羲接过花盆,细细端详着。 “那衣裳,我还要不要给他呢?”长羲轻抚花瓣,仿佛都能感觉到当时绣花时指尖传来的疼痛,终究是一番心血,在离开深山时,长羲还是将衣裳一并带上了。至于现在还要不要送出去,长羲有了些许迟疑。 “什么衣裳啊?” 周子彧带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轻步踏入房内。 第五十八章 离恨如春草 “没……没什么……”长羲目光不安地四处游走着,窘迫地想要离开。 本来早就可以大大方方地送出去,可两人如今身份这么一变,长羲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慢着。”周子彧抬袖将长羲拦在门口,深色瞳仁中平静无澜。 一抹青色骤然遮目,携风吹起了长羲的耳边碎发,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冷冽浮香,仿佛拒人于干里之外。 “你要把我的花带到哪儿去?” “啊?” 周子彧低垂眼眸,长羲不明所以地顺着目光向下望去,才发现手中紧紧抱住的紫菀花。 轻挽袖口,周子彧从长羲手中稳稳端过花盆。 “这是我的。” “周……哦不,夫子,对不起,我刚才一下子忘记了……” “无妨,这本就是你送我的。若你想拿回去把玩一两日,和我说一声便是。” 长羲轻声应下,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可就在下一秒,长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越过周子彧惊慌地朝身后望去。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虽然陆启钧脑袋不灵光,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地不宜久留。 顶着对面直视的目光,陆启钧尴尬穿过两人中间,侧着身子跑了出去,连头也未敢回。 长姐和夫子…… 陆启钧仿佛知道了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惊天秘密一般,害怕而又激动。 房中只剩下两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我欠你一个解释。” 周子彧轻声开口,满腔愁绪萧索了屋外的落叶。 他永远忘不了,她在林中呼喊的声音,是何其的担忧与绝望,回想起来的嘶哑,皆是刀尖入心之痛。 她若是此时给自己一巴掌,自己也会毫不躲闪地接下。周子彧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没想到…… “你还知道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你一直不来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还想着赶来救你……你自己什么长相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山上的女响马要是把你抢走做压寨夫人你哭晕了都没人管你!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不来怎么也不给我留封信呢?我虽然认得字不多,但信我还是看得懂的好吗!” “我……” “你闭嘴!听我说!” “……” “你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 “……” “说话啊!”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你现在可以说了!” 周子彧伸手将长羲揽入怀中,双臂将此刻略显娇小的长羲环住。 “对不起。”周子彧想要更用力地将长羲锁在怀里,却又怕弄疼了她,只能用手紧拽住衣裳,“我不会再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我不会再离开了。 这是周子彧真正想说的话,可有些事情,并非自己能够做主的。 长羲闻着由冷冽变得温润的浮香,坠入危险而致命的迷人漩涡。长羲仿佛被蛊惑一般的感到安稳,手缓缓扶上了背脊,沉醉其间。 片刻之后,理智最终还是让长羲冷静下来,一把推开了周子彧。 “道歉就道歉,抱……抱我干嘛……” 周子彧笑而不语。 下人们前来传声用膳,正好给了长羲一个逃开的契机。 长羲先行去厅堂,周子彧则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望着长羲的背影,周子彧露出一丝动人心魄的笑容。 这熏香,果真对她有用。 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将霍清浇了个清醒透彻。水呛入鼻腔,视线也模糊不清,霍清用尽全力也只能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 一男一女的模糊身影出现在霍清眼前,虽看不真切,但就算两人化成灰,霍清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的模样。 悔,悔啊…… 霍清的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霍清被绑在木桩上,锁链套了一圈又一圈,铁锈和湿木的腐朽充斥这整个黑暗房间。迷药的药效还未过,霍清连稍稍转动手腕的力气也没有。 头痛欲裂感折磨着霍清,闭上双眼便觉得天旋地转,等再次睁眼之时,恐惧和绝望彻底笼罩了霍清。 房里被绑着的人,不止自己一个。更确切地说,整个房内的每一根柱子上都绑了一个人,而像这样粗壮的木桩,最少有二三十根。 霍清想吼出声,沙哑的嗓子里却只有不断往外冒的血腥味。 救命,救命,救命啊…… 但只有铁链不断碰撞木桩发出的声响,才传递着这微弱而无力的求救声。 男子走到霍清面前,停下了脚步。 “你想活命吗?” 这句霍清听得清楚,拼了命地点着头,眼泪顺着充满泥垢的面庞悄然滑落。 男子得到答案后,与身后的女人眼神交流着,霍清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女人点头后,霍清心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男人将铁链解下,霍清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稻草渣子粘腻地沾在脸上,霍清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霍清匍匐在地,只能靠着一双药效渐过的手往门外爬。稻草薅了满怀,也只挪动了一步之距。 门,快了,快到了…… 女人从屋外推进一独轮车,车上硕大的木板挡去了霍清所有的视线。霍清瘦弱,男人双手一提,就将霍清甩到了车的木板上。 车晃晃悠悠地从房中推出,不知推向何处。霍清躺在木板上,只看得繁星满步的天空,让黑夜暂得了一点光亮,可随后树荫一遮,又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为什么要绑那么多人? 不知道。 他们要带自己去哪儿? 不知道。 能活命吗? 不知道。 …… 霍清再次睁眼之时,又是一个漆黑的房间,一点烛光点亮了整个房间,也让霍清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四肢被分别绑在木板四角,任凭霍清将关节磨出血也无法挣脱半分。 “救命啊……救命啊!”绝望和无助涌上心头,霍清凄楚的叫喊声震飞了檐上的孤鸟,却没能换来一人的回应。 “别叫了,不会有人来的。”霍清身侧传来熟悉的男声。 “你不是说放过我吗?你不是说会饶了我的性命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霍清此时已被活生生逼成了野兽,双目含戾,全身因怒气而颤抖了起来,伸手想要将那人撕成碎片,却被铁链锁死,无法靠近他分毫。 “你知道那些人和你一样被锁起来的人,会是什么结局吗?” 霍清抬起失神的双目,呆滞地望着那人。答案很明显,只是霍清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而已。 “他们会死。”男人走到床另一侧的凳子上坐下,“而你不会。” “不过,想要活命,就得付出代价。” 男人将桌上白布掀开,霍清低头望去,只看见一字排开的刀具反着冰冷刺骨的白光。 第五十九章 徒留魂一缕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一股凉意爬上霍清的背脊,血液凝结不流,恐惧瞬间吞噬了理智。 “救命,救唔唔……” 男人将麻布揉成一坨塞进了霍清的嘴里,黑暗中的怒吼却依旧无声清晰。 男人撩开霍清下身的衣摆,强烈抖动的双腿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挣扎……挣扎……挣扎…… 这是霍清唯一能做的事情,一心求死早已变成了奢望。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滴落在木板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亵裤被一点点地褪去,心底仅剩下的最后一点自尊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摇曳的烛火炙烤着刀尖,霍清闷响的嘶哑声仿佛劈开胸膛一般的凄厉,刀尖一分一寸慢慢靠近了下体,嘴里紧咬的白布渐渐被血色浸湿。 刀尖刺入后,黑夜寂静了。 骤然扩张的瞳孔,血肉分离的疼痛,麻痹乍醒的头颅都在这一刻堕入名为耻辱的地狱。 血溅满脸,却丝毫没有影响男人麻利的动作,如此倒是减去了霍清很多痛苦。 “肢体虽残,却保住了命一条,不过入宫之后是死是活,就全看你自己了。” 刀入盆,血尽染,男人离开了房中。 魂魄早已烟消云散,板上徒留鱼肉之身。 霍清想用手去够那盆中的血刀,奈何可望不可及,原来死,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奢望。 挣扎间,伤口撕裂开,血顺着腿间流出,苍白的躯体再也无法支撑霍清挪动分毫,双眼一黑,又是无尽的黑暗。 陆府内。 “这里的月亮离我好远啊……”长羲独自走在院中,望着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伸手挽着月光。 长羲以前最喜欢躺在紫菀花丛中看月亮,百看不厌,深山里夜幕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可如今,却只能远远地望着。 只有在心静下来的时候才能听到蟋蟀的叫声。立秋已过,长羲今日才算听得真切,本应是欢快的叫声,此刻却显得有些凄凉。 突然,长羲在蟋蟀的叫声中,好像听到了些别的声响……很快长羲便听清了这鸟鸣声。 “哈……鸣鸾!” 长羲并未先朝声源寻去,而是马上跑回了房中,片刻之后手中拿着一长木盒,才向声源处跑去。 长羲来到围墙边,看到了立在墙头的鸣鸾。 “师父……”长羲喊的小声,但十分坚定师父一定就在墙外。 “周围有人吗?”墙外的赵秋岚警惕地问道。 “没有,师父你快进来。” 轻足点地,手在墙头轻轻一撑,赵秋岚轻松地越过了围墙,稳稳落在长羲身后。 “师父!”长羲一个熊抱,将赵秋岚环抱住,像从前一样撒着娇。 “嘘!”赵秋岚连忙捂住长羲的嘴,双眼环顾着四周。 “先去你院里再说。” “哦哦……好!” 长羲遣走了阿莫和若娘,又将院里的下人都清理了,才让房檐上的赵秋岚落了地。 “师傅你看,这是我现在的房间,床这么大,我再也不会滚下床啦。” “你睡觉若还是像之前一样不老实,再大的床也没用。” 长羲尴尬地笑了笑,但是能够重新听见师父的声音,就算是说教,也觉得心中欢喜。 “师父你看这桌子,每天早上醒来都有好多好吃的摆在我面前……” “师父你看这些书,我都有好好在看的……”说着长羲便悄悄把话本都垫在一摞书的最底下。 “师父你看梳妆台的镜子那么大,把我脸都扯圆了……” “师父你看……” “这个这个……” “师父……” 长羲见到师父后有些兴奋过头了,巴不得把房间里的每样东西都给师父介绍一遍,长羲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担心的师父,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房内绕了一圈后,两人才在院后的花园中的秋千上坐了下来。院子深处修建有一小池塘,长羲无聊时便会坐在秋千上,什么也不想,就只是静静地发着呆,便会不知不觉想通许多事情。 “师父,你会怪我偷跑出来吗?”长羲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沉默地低着头。 赵秋岚也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反问道:“你在这里生活得开心吗?” “开心。” “那便足够了。” 赵秋岚轻轻抚摸着长羲的头,只是这一举,让长羲鼻尖一酸。 夜晚总是会让人变得感性。 “我以前从没想过,还可以找到我真正的家……府里的人都对我很好,父亲处处维护我,姨娘和弟弟也对我友善,可惜……我娘不在了……” 赵秋岚一把将长羲揽入怀中,任凭长羲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衫。 一滴泪落在赵秋岚抚摸长羲的手背上。 不能哭…… 不能让她看见我哭…… 赵秋岚仰着头,想将打转的泪水憋回,夜风却让眼泪夺眶而出。 知道真相的人永远是最痛苦的。 这份苦,自己一人受,足矣。 不知哭了多久,长羲终于离开了赵秋岚的怀抱,倔强地擦干了眼泪。 长羲红着眼,却带着渴盼的神情。“师父,你可以在陆府陪我吗?” 透过长羲的双眼,赵秋岚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影。长羲眼里的亮光,赵秋岚真的不想亲手熄灭,但她必须这么做。 “不行。” 赵秋岚知道,让长羲重回陆府,已是让她处在了漩涡边缘。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自从上次深山狼群一战,虞国已经注意到了她,深山已不能继续住了,换一个身份留在陆府,或许还能保护住她。至于自己,留在她的身边,只会让她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长羲从来不过问赵秋岚的私事,这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遵循的规矩,这一次,也不例外。 长羲想起了手里的木盒,笑容又重回了面庞,“师父,你闭上眼睛。” 赵秋岚并未多问,闭上了眼睛。只要她笑了,赵秋岚便想永远守住这份笑容,无论需要自己做什么,付出怎样的代价…… 长羲从木盒中取出银簪,慢慢地插到赵秋岚的发髻中。 “师父,睁眼。” 长羲拉着赵秋岚的手,来到池塘边,低头望去,两人的影子,静静躺在水面上。 桃花枝下蝴蝶坠,银簪的轮廓清晰地倒影在洒满月光的池塘中。 “师父,好看吗?” “好看,是你送给师父的,怎会不好看?” 长羲望着赵秋岚头上的银簪,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再多的痛苦,再多的难熬,都在银簪戴上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师父你一定要经常带,因为……因为你戴着特别好看……” “好。” 师父不摘, 师父这辈子都会永远带着的。 水面上的影子紧紧靠在一起,连月亮也嫉妒地躲进了乌云中。 第六十章 无情帝王家 “小姐,夜幕已深,您该休息了。”阿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长羲不过一个转头的瞬间,赵秋岚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师父……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虽然长羲已经习惯了等待,可如今的煎熬却在此时此地被无限放大了。来无影去无踪,赵秋岚在长羲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谜。 赵秋岚前脚刚离开,便有一抹青色一同消失在墙角。 来到围墙边时,赵秋岚虽察觉到了身后有异样,却并未逃走,反而停下了脚步。 “您不该来这儿。”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赵秋岚转过身,看到周子彧后却并未有一丝诧异。 赵秋岚早猜到是他。 之前共同接下刺杀任务之时,赵秋岚早就知道周子彧的实力。以他的功夫,若不是看见她的震惊失神,又怎么可能挨那一刀……赵秋岚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赵秋岚看得清楚,也看得通透,因为一个人眼睛里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但是他的身份,不得不让赵秋岚用恶意来揣测。 “告诉我,你接近长羲,到底是什么目的?” 因着长羲的关系,周子彧对赵秋岚始终还是有几分恭敬的,假话,自然也不必说了。 “你我都很清楚,以长羲的能力,绝不该只是困在这小小的陆府中,只要她想,很多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我只想让她好好待在陆府,这里本就是她的家,又何来‘困于其中’一说?难道你认为宫中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才是她的归宿吗?” 明明是一弯水色的眸底,赵秋岚却看见了无声肆虐的火光,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赵秋岚。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真不错……” “您以为我只是为了利用她吗?”周子彧突如其来的反问让赵秋岚神色微动,“报仇大业您想一人扛下,将她护在身后,没问题……您可以为之以身赴险、万死不辞,都可以……但是报仇之后呢?” 赵秋岚终究是被仇恨二字冲昏了头脑,注定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却妄想螳臂当车。 “赵家将会再一次受万人唾弃,连带着陆家也不能幸免……您可以走的一干二净,可长羲呢?”隐忍着的声嘶力竭使周子彧的身躯微微颤动。 “您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以她的性格,绝不可能置身事外,到时候您能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吗?还是说您侥幸活下来以后,还像以前一样带着她隐居深山或者四处逃亡吗?从您打算报仇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不可能拥有平静的生活了。” 终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子彧有理有据,字字诛心,让赵秋岚陷入了沉默。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可这盘棋,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呢? 赵秋岚看不透。 可即便是看透了,又如何呢?开局之时,便已是死局,之后的步步为营,运筹帷幄,也不过是加快既定结局的到来而已…… “到那个时候,只有我能保护她,也只有我敢保护她。纵是滔天大罪,赵国也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轻易向虞国开战,即便是战,我虞国铁骑也能踏平赵国疆土。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您,到那时,她可以重新做回无忧无虑的小川,而我高居深拱,定能许她安定盛世。” 赵秋岚曾以为,长羲是个天真地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如今看来,真正天真的人,是自己啊……赵秋岚对眼前的人所知甚少,但他能说出这番话,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现在除了相信他,赵秋岚也别无他法。 “记住你的承诺。”转身的一瞬间,赵秋岚终是落了泪,这泪含着悔恨、不甘、无奈还有抱歉……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白蚁蚀骨,不入轮回!” 周子彧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若说发誓前只有七八分把握,现在便是背水一战也要拼个十二分的结果,不仅为了长羲,也为了自己,为了那个血路尽头的帝王之位。 “深山刺杀一事,父王已起了疑心,回信中我已将此事掩盖,京城探头皆由我调遣,如今长羲又有了新的身份,您不必担忧。” “多谢。” “您是长羲最敬重的师父,不必向我道谢。” “我已在此停留多时,应该走了,长羲……” “您放心,我会照看好她的。” 赵秋岚越过围墙,很快便消失在了周子彧的视线内,虽是如此,可周子彧还是恭敬行礼相送。抛开长羲的这层关系,对于赵秋岚自身,周子彧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敬佩。 锦绣宫内。 “娘娘,您醒醒……”宫女轻唤着趴在桌上睡着的惠妃。 “是皇上来了吗?”惠妃惊醒后连忙起身整理着有些凌乱的碎发。 “没有……奴婢打听过了,魏公公说,皇上还在书房呢……”宫女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抬头看惠妃失落的神色。 “我知道了,你下去。” “娘娘,那这些菜?” “倒了,我一个人吃,也没有什么胃口。” 这一桌子菜,惠妃从酉时等到戌时,也没能等来刘仁瑾。自从自己第一天入宫的那夜后,皇上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书房?不过是去丽妃那儿的借口而已,这一点,惠妃很早便参悟透了。 昔日醉生楼的花魁,是受万人追的红颜,如今却是落得个爱而不得的结果,赵国天子是,曾经那个深山里的少年也是……自己到底是何时成了这副令人生厌的模样的? 惠妃坐于梳妆台前,手抚上镜中的脸庞。 “也曾有人真心对你的,可惜……曾有情深,奈何缘浅。” 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那时自己已入狱,听到牢门外他声嘶力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姗姗……姗姗!” 几日滴水未沾酷刑加身,于姗姗只一息尚存,可那熟悉的声音让她的神思重聚。 于姗姗扑到铁栏处,“霍清,我在这里,霍清……” 患难见真情,于姗姗顿悟了。 曾经那么多官商士族围绕身旁,说着甜言蜜语和山盟海誓,到头来,只有他霍清一人真心对我。 很快外面就没了呼唤的声响,只听得惨叫连连,霍清入狱无门,便想要擅闯,可他那副身板,哪里是那些穷凶极恶狱卒的对手啊?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他,别打他啊!”任凭于姗姗如何跪地求饶,外面的狱卒都未有分毫手软的举动。 于姗姗不敢想,那见了自己都面红耳赤的文弱书生,居然会为了自己闯天牢,连性命都不顾,自己何德何能,能受的起他的垂青。 “霍清,你快走,你是傻子吗?你这样会被他们打死的!你快走!”于姗姗锤着铁栏,手上布满了淤青,却也无能为力…… 他喜欢远远地坐在后面听她弹琵琶,稍微一靠近,他的耳根都会发烫。 金山银山的礼箱旁,他送了她一幅画像,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有人闹事,他挡在她面前,却被揍得留了鼻血,晕了过去。 在她入狱的前一天,他刚刚凑齐了赎她的银子…… 于姗姗回想起曾经,只后悔没能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到头来,只落得个身不由己,无疾而终。 后来,霍清的家人来带走了他,再后来,于姗姗就来到了赵国…… 霍清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于姗姗在醉生楼举起刀反抗之时,慌乱中心里想的都是他。 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想给你留个清白的身子。 可没想到这一刀,却将两人越推越远,如今回想过往种种,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 “娘娘,这大晚上的,您怎么戴起耳环了呀?” “好看吗?” “好看,娘娘您带什么都好看,只是这副耳环,不太搭配您今天的这身衣裳。” “确是不配。” 惠妃将耳环放入了木盒之中。 第六十一章 话本亦成理 “怎么还在上课啊,坐这儿一上午了,让他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长羲拍了拍陆启钧的肩膀,看向坐在前方的周子彧。 陆启钧本来都已经将书放下了,可看见周子彧并未理睬长羲依旧讲着课后,只得默默地将书重新立了起来。 无视我?亏得还是个满口礼义廉耻的读书人! 长羲一个箭步冲到周子彧桌前,“周哦不……夫子!我刚才忘了称您一句夫子,是我的错……但是我跟您讲话呢,无论您同意与否,是不是好歹回我一句呢?” 若不是周子彧抬手翻了页书,长羲真的以为时间静止了。 长羲真的有些生气了,一把抽掉了周子彧手里的书,惊地后面的陆启钧连忙缩头躲在书后。 “之前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你为什么不理我,嗯?” “把书给我。” 长羲将书藏在身后,“不给。” “你想知道原因是吗?好,我告诉你。”周子彧从椅子上起身,直步逼近长羲。 “第一,二夫人吩咐了,今日学文,明日再习武。” 周子彧逼得长羲步步后退。 “第二,你不分青红皂白闯入书院,严重影响了我上课的秩序。” “我来的时候,你明明就没在讲课……”长羲一边心虚后退,一边辩解到。 “那是因为我在留时间给他温习我刚才讲过的内容。” 话音刚落,长羲已被周子彧逼得撞在了柱子上,奇怪的是,后脑勺却没有感觉到痛意,反而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垫着的感觉一般。 “第三,把书给我。” 长羲慌了神,乖乖把书递给了周子彧,伸手的那一刻,长羲看见了周子彧手背上的一团红印。 长羲不知这时候应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夫子,我错了。” “你要真觉得错了,就坐下来好好听我讲会儿课。”周子彧一转头,露出随性的笑容,“不是我要求的,是二夫人说的。”周子彧看得通透,以她的性子,这府里能镇住她的,恐怕也就只有二夫人了。 “姐姐,你坐下一起听,夫子在讲《孙子兵法》,你一定感兴趣!” 不管姐姐有没有兴趣,多一个人陪我读书,总是会有趣些。 “哦……《孙子兵法》啊,我确实……还挺有兴趣的哈哈哈……” 什么兴趣啊,姨娘要求的,我还敢不从吗? 陆启钧和长羲各自“心怀鬼胎”,安分地坐好等着周子彧。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这句话,讲的就是孙子兵法的第二计,围魏救赵。” “这句话的意思是,进攻兵力集中、实力强大……” 陆启钧将头悄悄藏在书后,“姐,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偷偷出府玩儿啊?” 长羲随手从陆启钧手边儿薅了一本书,也俯下身子躲在书后,“哎,你之前经常偷跑出去,一定知道很多好玩儿的地方。” “那可不,我给你说……” “不如攻击敌军的薄弱部分来得有效……陆启钧!” 两人同时一激灵后,“在!”陆启钧赶忙起身。 “我刚才讲了什么,你复述一遍。”周子彧不紧不慢地合上书,直视着陆启钧,仿佛眼神瞬间就可以将他冰封。 “他刚才在讲什么啊?” “我……我也没听啊……我就听见个围魏救赵啊,哎呀你就围绕这个乱编几句嘛……” “围魏救赵?啥呀这是?”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长羲尴尬扶额,“真是服了你了……” “陆长羲,你悄悄提醒他,看来你知道啊,那直接你来说。”周子彧放过满脸憋红的陆启钧,转头看向陆长羲。 “啊……”长羲从书后颤颤巍巍地露出一双眼睛,“我啊?” “你倒读此书,想必对我讲的内容,另有一番独到的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倒……倒读?我什么时候……” 长羲话还未说完,就发现自己的书从头到尾都拿反了。 “……” 他一定是故意的! 周子彧的脸庞闪过充满危险性的邪魅笑容,没有一丝想要隐瞒阴谋的意味。 长羲怒意袭来,一把关上了书,“围魏救赵是,我知道。”长羲站起身,将胸前长发甩向后背,“兵刃相见的大道理我就不说了,围魏救赵在生活中就很常见啊。你看啊,如果一个女人嫁给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通常会和那个男人喜欢的别的女人争风吃醋,结果最后落得个被男人厌恶的下场。但如果这个女人读过《孙子兵法》呢,她就不会这么做。” “那她会怎么做呢?”周子彧显然被长羲的一番话调起了兴致。 “男人如果不喜欢这个女人,那无论这个女人如何讨好他,他都不会对她另眼相看的,但如果这个女人将心思花在男人的母亲身上,对男人的母亲百般孝顺,那结果将会不一样了。百善孝为先,就算这个男人再不喜欢那个女人,看在母亲的份上,也会对她态度有所改善的,等到另一个女人吃醋妒忌后东窗事发,渐渐地不就能轻而易举夺得那个男人的好感了吗?” 长羲轻挑叶眉,“这就叫围魏救赵。”在长羲的眼中,话本里的故事从来都不是无稽之谈,其中蕴含的深意数不胜数。 掌声打破寂静,周子彧眉眼含笑说道:“你这个比喻倒是有趣,不过,格局小了些。” “我又不做皇帝,要那么大格局干嘛……”长羲小声嘀咕着。 “女子虽不称帝,但若高居凤位,一样需要高瞻远瞩。” 周子彧一字一句都是说给长羲听的,无奈她却没放在心上。话毕后周子彧微眯双眼,注视着和陆启钧打闹着的长羲。 建章院书房内。 叶青梧手捧着《追妻记》,上扬的嘴角就没落下过。 这本书简直是打开了叶青梧通向新世界的大门,那些话本里鲜活的人和事,都是叶青梧从未经历过的,特别是主人公的爱情。 一页接一页,叶青梧翻书的手从未停下,话本似乎有一种魔力,将叶青梧全力吸了进去,男女主的情绪也牵动着叶青梧的一颦一笑。因为害怕被别人发现,叶青梧都只能稍稍捂住嘴巴不发出声响。 “没想到他们喜欢看的这个话本,真还挺有趣的啊……”叶青梧抬手将茶杯递到嘴边。 “大人,不好了!” 叶青梧猛地将茶杯放下,赶紧将话本塞进一摞书中,整理着装后正襟危坐。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大人带人进入牢房,说是要杀了那个街头行刺的壮汉!” “什么?” 叶青梧没有多问,拿起木架上的佩剑,便冲出了书房。 第六十二章 血染无力身 “许大人,您不能进去啊……皇上已下旨,没有叶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能靠近那人的牢房……” 一狱卒将许玮挡在牢房门口。 “年纪轻轻的怎得眼睛就不好使了呢,本官手上的圣旨你看不见吗?还不跪下接旨!”许玮怒目而视,将圣旨一展而开。 许玮话毕,牢狱众卒皆下跪迎旨,吓得心肝俱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城作乱与深山刺杀两案已水落石出,作恶之人皆为山中盗匪,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且有人被捕后仍不知悔改,为平息民怨,朕特下旨就地诛杀已收押之人及其山中盗贼余孽,若有不从,格杀勿论!” “遵旨!”狱卒赶紧将牢门用钥匙打开,将许玮请了进去。 五条铁链将其头和四肢牢牢锁死,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若不是在乱成一团的头发下看见一双眼睛,可能根本辨认不出这是个活人。 “许大人,别太靠近这人!” 许玮不解,“为何?” “此人虽不言语,可是生性凶残,就是头茹毛饮血的怪物,之前狱中有人给他送去食物,就被他活生生撕成了碎片,只留了一个头颅……” “怪物?哈哈哈哈……”许玮放肆笑出了声,“管他什么怪物,这狱里头多的是刑法,还会缺了让他老实的办法吗?” “可是叶将军不让我们动刑,所以也只能放任了他如此……” “妇人之仁,难成大器。”许玮就不明白了,自己女儿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窝囊废。 许玮抽离神思,“无妨,反正他也要死了,叫刽子手来。” “是。” 鬼头刀在阴冷潮湿的牢里闪耀着刺目的光芒,刽子手口含满酒喷洒在刀面之上,散发的却不是酒香,而是死亡的气息。祭刀结束后,几人从身后将受刑人按住,鬼头刀也被刽子手双手紧握提到了空中。 “行刑!” 许玮一声令下,刽子手闻声而动,朝对准的位置用力砍了下去,劈风而响。 就在离脖颈只差一寸之时,众人身后响起一声怒喝。 “住手!” 鬼头刀稍稍一偏,刀锋与地面摩擦出点点火花,一缕发丝飘摇而落。 “许大人,这案子皇上已交由我全权负责,您招呼都不打就在这儿私自动刑,可有将皇上的话放在眼里啊?”叶青梧言语间手直抚上腰间的佩剑,锐利双眸闪过凶狠的凌厉。 “没有将皇上的话放在眼里的,怕是叶将军你。”许玮将圣旨推入叶青梧胸中,“叶将军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叶青梧展开圣旨,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剑眉紧锁,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许玮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叶将军若是不信,可看看我手中其他山盗签字画押的文书,他们都承认了……”许玮看向受刑人,“这人就是他们的同伙。” 叶青梧一把夺过文书,上面一个个血指印触目惊心地映入眼中,“他们人呢。” “杀了。”许玮面无表情,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一般的无关痛痒。 “就埋在惠妃遇刺之地。”许玮面带笑意拍了拍叶青梧的肩膀,凑近耳边,“如若叶将军不信的话,还可以去寻个尸首,秋高气爽,尸体还不至于面目全非。” 即便是看到这些,叶青梧依然不相信刘仁瑾会这么轻易地就下旨要处死此人。 “我要亲自去问皇上。”叶青梧在巨大冲击下虽神情恍惚,可手中紧攥着文书没有丝毫动摇之心。 “叶将军你大可到皇上跟前去问个明白,可我这儿行刑是等不了你了。” “动手!”乘其不备,许玮下达了命令。 “不!”叶青梧冲了过去,但为时已晚。 手起刀落,头颅一路带血滚到了叶青梧的脚边,叶青梧的手慢慢抚上脸庞,只感觉到滚烫而粘稠的东西顺着指尖滑落…… 漫天惨叫,仓皇而逃的人群被一一拦下,惨死于横刀之下,肆虐的火光中迎面而来的一只冷箭。 “啊!”长羲尖叫着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小姐,您总算是醒了,可把阿莫吓坏了……” “我……我不是正在街上正算着命吗?怎么回到家里来了……” “小姐,您别说了,要不是您和二少爷偷跑出去,也不会晕倒在外面了啊……” “晕倒?”长羲捶了捶脑袋,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周公子抱您回来的,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阿莫也不知道……阿莫还是快点去请老爷和二夫人来,他们还在堂里训斥着二少爷呢。” “啊?那你快去请他们来,这事儿和启钧无关,我可不想让启钧因为这事儿怨我。” “是。” 阿莫走后,长羲才渐渐静下心来回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 长羲和陆启钧逃出府后,陆启钧突然想要如厕,长羲便留在原地等着,这时一长须老人拿着只破瓷碗从长羲身边经过…… “姑娘,老朽已经好几日没有进食了,您菩萨心肠,能否施舍一二啊?” “啊……”长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见那老人慈眉善目不像说谎之人后,赶紧掏出了荷包,结果一看包里最少都是一两银子,长羲着实又有些舍不得了。 那老人看出了长羲的心思,“这样姑娘,老朽略通周易命相,可以给您算上一卦,让您这钱也算没白花,您看如何?” “算卦?怎么算啊?”长羲顿时来了兴趣。 老人指了指碗,长羲明白了意思,将一两银子痛快地扔了进去。 “姑娘你把手给我。” 长羲将手伸了出去。 “姑娘,是手心向上。” “啊?哦……我从来没算过,不好意思啊大师……” “无妨,初次算命,亦是最准。” 老人闭上眼睛摸着长羲的手骨,然后又睁开眼细细地端详着手心的纹路,长羲在一旁不知所措,只能从老人的表情中猜测。 “大师,我看话本上说算命能算姻缘,那你能帮我看看我……我的良人吗……”长羲说完便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前世百次回眸,才换今日擦肩而过,姑娘,你我乃是有缘人,老朽便直言了。” 长羲看老人神色凝重,有些害怕,“大师,怎么了……难道我的姻缘不好吗?” “眼下最棘手的,并不是姻缘,姑娘你命中注定有一劫数难逃,是涅盘重生还是万劫不复,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涅盘重生?万劫不复?这是……什么意思啊?大师,你能不能说清楚些,我不懂……”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纸条,“命中注定你我今日会相遇,这纸条你便拿回去好生琢磨。”老人将纸条递给长羲后便转身离开。 “啊……大师,你别走啊,我没弄明白,等等我啊……”人群将长羲挡住,眼看着老人消失在人海里。 街道旁杂技表演着火流星,旋转的星光让长羲感觉头晕目眩,老人刚才的话语也如同魔障一般在长羲脑海回荡,恍惚间,长羲好像看见了师父从远处向自己奔来,身后还有一个精神矍铄老人,头发花白,但一身戎装依旧潇洒…… 他是谁? 他为什么会和师父在一起? 一切恍如梦境,但又像真实的记忆一般深刻,越想要看清,却越模糊。 长羲头痛欲裂彻底堕入黑暗中,四肢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后,长羲就已经回到了房中,记忆中老人递给自己的纸条,也如同空气一般蒸发消失了。 第六十三章 神秘的纸条 “长羲,长羲……”陆饶人还未到房中,声音却已先行传来了。 “爹,我没事儿了,您别着急啊,慢点儿走!” 陆饶三步并做两步走冲到长羲的床边,紧抓着长羲的肩膀上下打量着。 “长羲,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头还晕不晕啊……怎么脑门儿上这么多汗啊,快快快快叫医官再给长羲瞧瞧。” “好了老爷,长羲才刚醒,受不得刺激。” 李毓莱和周子彧也跟在身后,守在长羲床边。 “爹,我没事儿了,不用请医官来了。” “什么不用了,你出了那么多虚汗,得让医官好好给你瞧瞧,千万不能落下病根。” 长羲自知出汗是因为做了噩梦,可既然是梦,说出来也只是徒添众人的担忧,所以长羲打算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爹,我真的没事了,这虚汗只是因为我……我饿了。” “饿了?” “嗯,昏迷也是会消耗体力的嘛……”虽说这理由有些太过牵强,可眼下长羲也想不出来更好的解释了,只能祈求众人不要想起自己晚膳添了两碗饭的事情。 “那我吩咐厨房给你端碗粥来,医官说了,你最近要吃的清淡些。许是我前段时间想给你补身体一事操之过急,才会适得其反,让你体内营养过剩,难以负担。” “爹,这事儿不能怪你,也是我自己太贪吃了,这几日我忌口便好。” 长羲左顾右盼,却没有看见陆启钧的身影。 “哎爹,启钧呢?” “我让那逆子在堂里跪着呢!” “哎呀爹,这事儿不能怪启钧,逃跑的错是我们两个人担,您不能因为我昏迷了就只惩罚他一人啊。” “那你现在去陪他?” “我……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 长羲掀开被窝,做好了一副讲道理的姿势,“爹你看啊,这次是我晕倒,你就罚他跪着认错,那如果晕倒是启钧呢?你难道就忍心罚我一直跪着啊?” 陆饶想也没想,“忍心啊。” “……”长羲一时语噻。 身后的李毓莱和周子彧憋笑地都快憋出内伤了。 这个方法行不通,长羲就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抱手臂。 噘嘴。 睁大无辜的双眼。 然后…… “爹……你就放过启钧,好不好嘛……嗯?好不好嘛……” 这招果然有奇效,不出五秒,陆饶的耳根子就软了,“行了行了,你们姐弟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辛亏这次没出什么事儿,要不然,我铁定不放过你们俩!”陆饶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这心里啊却像吃了蜜一样的甜。 “爹对我最好啦。”长羲环上陆饶的脖颈,在脸庞留下了一个亲昵的吻。 陆饶侧过脸,朝李毓莱说道:“让启钧起来,跪了那么久,起身的时候别一下子用力,医官前脚刚走,一时半会可回不来。”陆饶的关心虽然听起来严厉,可却是包裹着刺的温柔。 “是,老爷。”说完李毓莱便离开了房中。 都是自己孩子,怎会不心疼。 “对了长羲,你赶快向周夫子道谢,要不是周夫子路过将你抱了回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长羲转头看向周子彧,可他依旧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话语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谢谢周……夫子。”这具体的个中细节,长羲真的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可一想到自己是被周子彧抱回来的,难免觉得有些难为情。 “小姐安好便是大幸,还请老爷和小姐不必挂心,我也是买书之时恰巧路过,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周子彧不紧不慢回答,丝毫没注意长羲尴尬的神色。 “夫子为人宽厚善良,今日之恩也不能用俗物染指,我会命人将一部罕见古籍送至斯尧阁,还望夫子笑纳。”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子彧作揖而谢,宛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清水。 陆饶看着周子彧,眼中满是赏识的神色。这几日李毓莱一直在陆饶耳边有意无意地提起周子彧,撮合之意不言而喻。且不说陆饶不希望长羲这么快就离开自己,陆府嫡女的夫婿,怎么着也得经过自己千挑万选才行,无论从家事、样貌、学识、品格来看,都得是拔尖的人中龙凤,可不得不说,到目前为止,眼前之人还是样样都能入得了自己的眼的。 长羲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周子彧说道:“对了夫子,我想问一下,你抱我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张很小的纸条啊?就很小一张,方方正正的……”长羲用手比划着,希望能唤起周子彧的记忆。 “纸条?”周子彧顿了一下,思索着,“抱歉,我不记得有你说的纸条了。” “可我明明记得我拿在手上了的啊……难道是路上丢了……” 陆饶见长羲冥思苦想,便问道:“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啊……没什么,丢了就丢了,无妨无妨……”长羲有些后悔当时没直接打开看,好奇心让长羲对这纸条还是在意的。 “那长羲你便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门外安排了护卫,有任何事情,为父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的。” “有劳父亲和夫子费心了,你们也早些休息。” “好。” 大师给我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呢? 长羲闭上眼,希望从梦中能找到答案。 叶青梧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大街上,脸上的血渍已擦干,衣服却还没来得及更换,路上行人纷纷远离,唯恐避之不及。 暮色已深,巷中只剩叶青梧一人一影,抬头间,只看见那熟悉的围墙。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陆府冰冷的围墙上,叶青梧却见到了长羲昔日的笑颜,伸手触碰,却又消散在风中,徒留无力之手支撑着躯壳。 “我……我想见你,长羲……”叶青梧的思念之声,恐怕只有天上的一轮明月见证。 许是昏迷沉睡了太久,又或许是纸条之谜挂念在心,长羲辗转反侧也难以入眠,再三思索下,披上外衣离开了房中。 是奇迹吗? 蹲坐在围墙边树上的叶青梧,俯看着佳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靠近,疲惫感瞬间消失殆尽,变成了难以压抑的愉悦。 “长羲。” 长羲听见远处有人在呼唤自己,便向声源处望去。 “夫子?这么晚,你也没睡吗?” “是啊。” 那一瞬间的失望,如潮水涌来般的窒息感包围了叶青梧。他认得那人,那日骑马带长羲离开的,就是他,一样的背影,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拥有长羲所有的目光,而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的旁观者。 我输了吗? 没有开始,又何谈输赢? 第六十四章 误难辨真心 “今天的事,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长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先用客套话打破黑夜中的尴尬气氛。 “若是以前,你我之间应当不会如此生分。”周子彧话语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们的身份都变了,况且现在我还唤你一声夫子,自然难回到从前了……” “变的只是称呼罢了。在我眼里,你还是从前紫菀花丛里嬉戏打闹的赵小川……” 话还未完,长羲的手捂上了周子彧温润的唇。 “这个名字不能再提了……姨娘要是听到了又该说我了。” 长羲还在慌乱中,无意间却对上了周子彧深邃凝视的眼眸,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后,便赶紧将手落了下来。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在学堂中我们是师徒,但离开了学堂,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能像以前一样唤你子彧吗?” “当然。” 虽是夜晚,长羲的笑意却如暖阳穿过云层般的明媚可人,有一瞬间,周子彧忆起了初见时的少女脸庞…… “哎,我叫小川,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子彧。” “真是一个好名字,子彧……” 长羲第一次唤自己名字时的语气,周子彧至今仍记忆犹新。 周子彧微微出神之时,长羲心里也在思索着事情。那件衣服,到底要不要送给他呢? 两种思绪在长羲心中缠斗了起来。 这么晚了,送别人东西会不会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这时候只有两个人才好送,大白天的多为难啊,人家的救命之恩难道还值不得一件衣服吗?况且这本来就是你要送给人家的…… “好了好了,我送还不行吗!”长羲歇斯底里一声高喝。 “送……什么?”周子彧被长羲这突然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没什么……那个夫子,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好,我等你。” 长羲一溜烟地就跑走了,只留周子彧一人站在此处,但周子彧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 打开柜子,长羲从包袱中取出了衣裳,还未来得及将包袱收拾好归位,就已经奔走出房间了,声音动静不大不小,却正好惊醒了睡梦中的阿莫。 “子彧……”长羲抱着衣服,有些踉跄地朝周子彧跑去。 “这就是你要送我的东西吗?”周子彧第一眼便看见了长羲手中多出来的一件衣裳。 “嗯,就是这件衣裳。”长羲双手托起衣裳,递给了周子彧。“其实,早就该给你了,如果你那次没有失约的话……” “对不起。” “哎呀没事儿,反正现在送也不迟。你送过我衣裳,又救了我一次,如今我只送你这个,倒还是我讨了便宜呢……不过这衣服我亲手缝的,世间倒是只此一件,也算得上是至宝啦。” “这腰间的紫菀花……” “是我缝的,怎么……你觉得很丑吗?”长羲本来就对自己的绣工不太自信,周子彧这么一问,更是让长羲觉得紧张。 “很漂亮。”周子彧眼神中的爱不释手,是无法隐藏的。无论在旁人眼中的评价如何,周子彧都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绣工。 因为,这是一位叫陆长羲的姑娘亲手绣给自己的。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废了这么多功夫。” “你不擅刺绣,此番定是辛苦。” “哈哈哈……还好。”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扎破的无数根手指,指不定得怎么嘲笑我笨呢…… “只是……这是我第一次绣,而且也没为你量体裁衣,所以不知道你穿上合不合身。” 周子彧二话不说,便褪去了外衣。 “你做什么啊!”长羲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吓得后退了几步。 “我试试外衣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的话,你不就马上可以拿回去改吗?”周子彧波澜不惊而语,倒是显得长羲反应过激了。 “那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脱衣服啊……有道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长羲背过身,有一句没一句地默念着。 “肩膀处,好像有些过窄了。”周子彧换上后,明显感觉扭动肩膀时有些不自如。 “哪儿啊……” “你转过来才看得见啊。” “那你把衣服穿好啊。” “穿好了,在这陆府内我还敢把你怎么样吗?” 长羲缓缓转过身,走到周子彧肩旁。 “果然小了啊……不过你这么瘦,没想到肩膀还挺宽的啊。” 长羲只是打量着周子彧的肩膀,可在叶青梧的眼中,却是两人相拥的场景。 “是我多余了啊。” 叶青梧连苦笑都难挤出,头也未回地纵身跳下了树。颓废落地音,却还没有心碎声响。 “什么声音?”长羲耳朵一动,捕捉到声音后警觉地问到。 “野猫,我刚才便瞧见了。” “野猫?野猫会有这么大声音吗?” “万物皆有灵,兴许是只愤怒的猫。” “哈哈哈愤怒的猫,别开玩笑了,把衣服脱下来,我改好了再给你。” 周子彧还未将衣服褪下,突然看到了无数火把的星光朝此地汇来。 “谁?” 长羲反应灵敏,先行挡在了周子彧身前,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周子彧有些哭笑不得。陆府深夜,还有人敢擅闯不成? 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阿莫可把你找到了,您让阿莫担心死了。” “阿莫?”长羲还未反映过来之时,又看见了更多熟悉的身影。 “爹?姨娘?你们怎么在这啊?还带这么多人来……” “小姐啊,我睡到半夜听见您房里有动静,可您却不在房中,地上又有散落的包袱,阿莫以为……以为您要离开陆府……就叫来老爷和二夫人,结果没想到……您和周夫子在一起……”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衣衫不整的周子彧身上。夜深人静,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啊…… “长羲你……”陆饶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难以启齿。 “爹,我可以解释的!我真的可以解释的!” “这要是传出去……家门不幸啊!” “家门不幸?我怎么了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长羲,你这有些太不知轻重了……” “我……姨娘,你别这么说啊……”长羲欲哭无泪,面对着陆府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此时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周子彧,你说话啊!” “都是在下的错。” “……” 什么你的错,我是让你解释啊! 事已至此,多言无用。长羲最终想到了一个万能的办法:晕倒。 第六十五章 恍然如一梦 “什么!丽妃娘娘传我入宫?“长羲嘴里的粥差点包不住要喷涌而出。 “我刚下朝就被一宦官拦住传递此消息。”陆饶显然也十分为难,“长羲,你到底是怎么和丽妃娘娘扯上关系的啊?” 长羲本以为离开了皇宫就再也不会和丽妃娘娘有再见面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就有了契机,而且居然还是私下传见…… 丽妃娘娘此时召见我究竟是为何呢? “爹,那宦官可有说是何事吗?” “就是因为他没与我详说,我才赶紧回府来问你的。陆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面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难不成,是你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得罪过那位娘娘吗?” “没有!绝对没有!” 虽然长羲不知丽妃为何突然召自己入宫,但可以肯定的是,丽妃对自己是绝对没有恶意的。现在的自己对丽妃来说,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除非她认出了自己是从前的小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长羲本来就没打算瞒着丽妃,不过是未能有时机如实相告罢了。反正无论是哪一种猜测,长羲都无法将恶意二字与丽妃挂钩,且不说丽妃性情温和善良,就拿蝴蝶绕院一事来说,自己也算帮了丽妃的忙,于情于理,都不会是像父亲说的那般缘由 “既然丽妃娘娘召我入宫,女儿无论如何都该入宫一趟,爹你放心,女儿一个人能应付的。” “长羲,宫里人多眼杂,你自当万分小心啊。” “爹,我知道了。” 带着疑问和未知,长羲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灵蝶宫内。 丽妃心不在焉,望着房内某处淡淡出神,嘴里若有似无地念叨着什么,引得身旁的婢女们也起了好奇心。 “怎么会这么像啊……” 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丽妃整整好几天了。宫宴上的那个女子,第一眼便觉得熟悉,数次凝视后,更是勾起心底小川的模样。 可是,眼前之人明明是是个女子啊……而且长羲,是她的名字。 丽妃明知禁卫军中也从未有过女子入军的先例,可眼前之人那复刻般的容貌着实让自己动摇了。一举一动,甚至连微笑时嘴角的弧度也是丝毫末差。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丽妃本来相信了上苍无意巧合之说,可派人去禁卫军打听后的结果却又将此事推入了谜谷——小川离开了禁卫军。 丽妃刚在宴会上见到长羲,小川便莫名其妙离开了禁卫军,再加上宴会上画师的那番话……今日,丽妃便想将这疑惑好好地解开。 “娘娘,你刚才在说什么啊?” “哦,没什么,你们去后厨备些茶饮点心,待会儿会有客人要来。” “是,娘娘。” 等待总是漫长而磨人,丽妃感到困顿,便倚在桌前小憩一会儿,半梦半醒之时,听到了屋外的传唤声。 “丽妃娘娘,长羲姑娘求见。” “快传进来。” 长羲听到熟悉这又温婉声音后,紧张感顿时消散了,落落大方踏进屋内。 “民女长羲,拜见丽妃娘娘。” 再次相见,依旧是止不住的惊叹,长羲的外貌虽与小川别无二致,可这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却和从前的小川截然不同。 “免礼,长羲快坐。” “谢谢丽妃娘娘。”长羲坐在了与丽妃最靠近的一张椅子上,瞬间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气氛变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丽妃朝身边看茶结束的婢女们说道:“你们都先下去,本宫有话要单独和长羲姑娘说,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入屋内。” “是,娘娘。” 长羲听到这话后,心里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猜到了丽妃的心思。 婢女们关上门的一瞬间,气氛又变得有些压抑了,丽妃再三斟酌言辞后终是开了口:“长羲,本宫今日突然叫你来,着实有些唐突了,没吓着你。” “没有,娘娘召长羲入宫,是长羲的福分。”长羲在陆饶身边待的久了,也难免学了几句官腔官调。 “哦,那就好。”丽妃抬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期间又是无尽的沉默,因为长羲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彼此都在等待着。 “本宫今日叫你来,其实只是想看看你……因为你与本宫的一位朋友,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了,像到本宫时常觉得你就是他,可今日你一来,本宫却又觉得你不像他了。” 长羲有些疑惑和好奇,“为何今日娘娘就觉得不像了呢?” 丽妃莞尔一笑,“你的谈吐言辞、性格脾气,都与他不同,而且最大的不同是,他是个男儿身。” “丽妃娘娘,不瞒你说,从前我也觉得眼见为实,可我师父告诉我,眼见在很多时候都不一定为实。”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丽妃娘娘。”长羲看向丽妃的眼神瞬间温柔了很多,随后露出了少年般明媚似骄阳的笑容,“您和棠儿过的还好吗?小川……想你们了……” 丽妃抬手捂住微张的嘴,不可置信的神色却未有半分消减,“你……你真的是小川……” 长羲忍住鼻尖的酸涩,微微颔首。 “是,丽妃娘娘。” “我早该认出你的……这段时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变成陆大人的女儿呢?你如果是女儿身,当初又为何会进入禁卫军呢?”眼下确定了长羲的身份后,却有了更多的问题向丽妃涌来。 长羲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诉了丽妃。从自己离开深山,到进入禁卫军,再到认识丽妃,最后重获身份离开宫中,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告知。 向丽妃讲述之时,长羲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了话本之中。从前在深山中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的自己,怎么也无法想到后来这所有的经历。生离永别、悲欢离合,短短数月便已尝尽,往后余生,却还依旧是个谜。 如今回想起来,恍然如梦一场。可是长羲却已分不清,到底现在跌宕起伏的生活是梦,还是深山中平静无波的一切才是梦。 长羲直到离开灵蝶宫的时候,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和丽妃的最后的那句话。 “长羲,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你和我不同,我的宿命已经深埋在这宫里了,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毫无怨言。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希望自由是你永远的归宿。” 选择,我应该怎么选择? 自由,什么才叫做自由? 第六十六章 不愿做情痴 长羲刚走了几步,却发现脚下似乎被什么困住了一般。 原来是棠儿从灵蝶宫内追了出来,因着个头太小,所以只能抱住长羲的腿。 棠儿稚嫩的脸蛋靠在长羲的腿上,软糯地小声道:“长羲姐姐,你什么时候再进宫来看我呀。” 长羲蹲下身,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姐姐答应你,以后经常进宫来看你,不过。”长羲刮了刮棠儿的鼻头,“下次可不能再偷听大人说话咯。” 长羲在屋内和丽妃谈话之时,就听见了屋外偷偷靠近的脚步声,可依照步幅大小和步声轻重的声响来判断,是个孩童,长羲便猜到了是棠儿,所以才没有当场拆穿。 “长羲姐姐,你怎么知道棠儿在偷听啊?“棠儿小小的脑袋满是疑惑。 “因为长羲姐姐听到啦,如果下次再被长羲姐姐抓住的话,我可是要告诉你母妃的哦,倒时候你母妃肯定会像现在这样惩罚你的……”说完长羲便伸手去挠棠儿的胳肢窝,引得棠儿咯吱大笑,逃跑地冲向了远处。 “棠儿,小心!”长羲见前方有来人便赶忙叫住棠儿,可惜为时已晚,棠儿已经撞上了此人,跌倒在地。 长羲赶紧跑上前去,将棠儿扶起。 “棠儿你没事……棠儿你再怎么疯也得看路啊,一样的亏你居然还能吃两次。”长羲突然便想起了第一次见棠儿时的场景,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长羲领着棠儿正起身准备朝被撞之人道歉,“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青梧?你怎么在这儿!” “在下身为禁卫军统领,出现在宫中并不奇怪。” 叶青梧的话语透出不近人情的冷漠,让长羲听了觉得十分别扭。但转念一想,他平日里事物繁杂,许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才会如此,自从上次宴会之后自己就再没见过他,总和自己扯不上关系。 “我就是随便问问嘛,青你此时可在当值?如果有空的话,不妨陪我散散步?” 如果他当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陪他四处走走兴许能让他心情舒畅些。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如果陆姑娘想要欣赏皇宫美景的话,请自便。“叶青梧深鞠一躬,“在下先行告退了。” “站住!” 长羲自从进入陆府后改掉了很多坏习惯,可这一点就炸的坏脾气却是一点儿没变。面对着冷眼冷语的叶青梧,好心当作驴肝肺已经不足以形容长羲此时的心情了。 “叶将军,请问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自己心情不好,也没道理这么对我。” 还说什么欣赏皇宫美景,要不是为了逗你开心,我会这么说吗?还是你觉得我当禁卫军时,走路磨破的那么多双破鞋子都是摆设吗?真是……气死我了! 长羲差点就想把这些话骂出口,但想到还有棠儿在场,才拼命忍了回去。 叶青梧对长羲的一番话不为所动,听完后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顽石而立,旁若无人地准备离开。 长羲哪儿会是善罢甘休之人,暗自发誓今日定要从他叶青梧嘴里讨个说法,心一横,用身体挡掉了叶青梧的前路,无声地直视着他。 你要较劲是,好!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陆姑娘这是成心要与在下做对吗?” “哟,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让开。” “要我让开也可以,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冷漠,我就让你。” “你我之间徒留旧情,你为何非还要纠缠在下不放呢?” 叶青梧生气,并不是因为这段感情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宣判出局,而是因为她骗了自己,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是难过。那天夜里屋檐上自己心底的窃喜,如今看来像极了一个笑话。 事已至此,叶青梧自知无法退一步重回朋友的关系,倒不如今日绝情些断了与她的联系,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什么旧情……什么纠缠?叶青梧你脑袋摔坏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啊?“长羲差点就想上手掰开叶青梧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浆糊。明明是他对自己无情冷漠,怎么现在反而像是自己做了错事呢?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半步!” “我说让开!” “我不让,除非你说清楚! 两人吵着吵着就变成了宫道争夺大赛,棠儿紧跟在长羲的身后玩儿得不亦乐乎,宫女太监们都不敢通过此处,纷纷堵在这里围观三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叶青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幼稚,可每次和长羲待在一起,好像都会不知不觉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责任…… 也许真像她说的那样,是我的脑袋被摔坏了。 就在此时,叶青梧突然看向长羲身后,高喝道:“谷雨,快过来!” “你别拿谷雨骗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叶青梧凑到长羲耳旁,“信不信由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穿身份,吃亏的可不是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一转头,你肯定就跑了!我又不……” “叶将军,你叫我吗?” 这熟悉的声音,难道……真的是谷雨?! “是,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 “早不经过,晚不经过,偏偏这个时候经过,谷雨你!”长羲一边嘟囔着一边抬手用衣袖遮住了脸。 谷雨则一脸天真地朝叶青梧奔去,“叶将军,有什么要吩咐谷雨的吗?” “哦,是这样的。”叶青梧一把将背对着谷雨的长羲扯到身旁,“这位姑娘是我的一位远房表妹,想参观一下皇宫,你代我陪她四处转转。” “这……”谷雨觉得这姑娘十分奇怪,背对着自己一句话不说就算了,还用袖子遮住脸,看上去不太想让自己陪她去的样子。 长羲掐着嗓子娇声道:“表哥今天的太阳太毒了,表妹实在是受不住,就先行告退了!” 长羲还没说完就提起裙子撒开两条腿跑了起来。那背影,怎一个狼狈能形容啊…… “叶将军,你表妹跑挺快啊……而且今天也没有太阳啊……”谷雨望着云层厚重的天空,看不出有一丝的阳光。 “谷雨,送小皇子回宫。” “是。”谷雨牵着棠儿离开了此处,往灵蝶宫门处走。 望着长羲的背影,叶青梧扬起嘴角一抹坏笑,但这笑容只一瞬便消失了,一想到自己将要面临的事,叶青梧只得提着沉重的脚步往仁德殿走。 除了围观的太监宫女之外,宫墙后还藏着另一个人。 “长羲……你怎么会和丽妃的儿子关系如此亲密呢?”惠妃微眯凤眼,望着渐行渐远的棠儿。 第六十七章 真相若虚无 “禁卫军统领叶青梧求见圣上。”叶青梧跪在仁德殿外,将从不离身的佩剑搁置在身侧。 此去,便是抱着死谏的决心。 “叶将军。”魏韫面露难色,“您看这午膳刚过,皇上已经午睡了,有什么事儿也得等皇上睡醒了再说,您看如何?”魏韫知道这叶将军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每次最怕见到他来找圣上。 您倒是直言不讳,触怒龙颜后遭殃的还是我们这些下人。 “既然皇上在午睡,我就在此处候着,等皇上睡醒。” “这……” 就在魏韫左右为难之时,殿内突然传来了慵懒的声音。 “魏韫,让他进来。” “是,皇上。”魏韫转身面朝叶青梧,“叶将军,快请进。” “多谢。” 叶青梧进入殿中,才见刘仁瑾整理衣着从金帘后出来,凌乱的青丝下掩盖的是一双惺忪的睡眼。 “臣惶恐,扰了圣上午睡。”叶青梧见后赶紧下跪行礼。 “你惶恐?”刘仁瑾闷声一笑,“在我面前你恐怕连‘惶恐’二字如何写都不知道。” “臣……” “行了,快平身,我可不想一直勾着脖子。”刘仁瑾说着便拂衫而坐,“你今日又有何事来找我啊?” 叶青梧本想起身,听到最后一句时又跪了回去。 “臣今日斗胆觐见,是有一事不明。”叶青梧抬头望着刘仁瑾,“皇上您为何在两起刺杀案件还未查清楚之前就……” “就如何?” “就下旨将他们全部杀死!”叶青梧终是说出了口,却在说完后心肝俱颤了起来。 “此事我已命许玮查清结案,无需再议了。你若只是为此事而来……”刘仁瑾起身而立,“那就请回。”说完便准备进入内殿。 “皇上,家父多年前还未戍守边关之时,便已将山匪剿灭干净,剩下投降的流寇也悉数招安或是归农了。多年来一直未有传出山匪扰民一事,又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当街闹事和刺杀惠妃的山匪呢?” “只要这世上有心存歹念的穷民,山匪就永远不会消失。” “那赵虞联姻一事呢?街头刺杀发生不足一月,虞国便传信求和,在路上和亲公主又莫名其妙被刺杀,这山匪就是再蠢也不会在此时顶风作案啊皇上!” “所以呢?”刘仁瑾的声音意外的冷静,“你是想要我给你一个说法吗?” “你不该给臣说法,而应该还百姓一个真相。 “真相?你认为百姓需要的是真相吗?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不管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群杀人犯,只要没伤害到他们,就算将犯人全部斩首示众也不过是谩骂一两句而已,等时间一过,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了……” “臣不明白皇上的话。” “你当然不明白。”刘仁瑾低头看向叶青梧,“你一直都是一个刚正不阿之人,这也是我重用你的原因。可有的时候,你的刚正不阿反而变成了一种愚蠢。你可以责怪作为你朋友的刘仁瑾,但你不能责怪朕!”刘仁瑾用手指着胸口,眉宇间满是无法言说的悲痛。 “私下我从未在你面前自称为朕,怕是让你忘了我的身份。”刘仁瑾蹲在叶青梧面前,“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朕要考虑的不是深究一件事情的真相,而是如何保护自己的子民。你能想到其中蹊跷,朕何尝想不到这事与虞国有关。” 叶青梧拾眼看向身侧的刘仁瑾,就那一眼,眼前之人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朕知道又如何?百姓只是受惊,但朕的枕边人可能随时都会要了朕的性命,难道朕就要为了保命,赐其白绫然后带兵杀入虞国吗?上战场的是谁,不正是百姓吗?失去家园的是谁?不也是百姓吗?难道这,就是你口中要给天下人的真相吗?” 叶青梧愣住了,因为刘仁瑾的问题自己一个也不能回答,一个也不敢回答。眼前之人凌厉的眉眼间写满了无奈,不是他的无奈,是一个充满血性的君主再三权衡后不得不放弃的无奈。 “此事对你而言,有利无弊,你有许久没见过令尊了。”赵虞联姻,短时间内边关能保持太平,镇远将军叶舒林自然能归朝。 叶青梧心里一沉,父亲能回来自然是好的,可还是莫名为心里的欣喜而感到耻辱。 陆府内。 长羲从皇宫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生闷气,连晚膳也没用,只谎称自己困顿欲眠。陆饶和李毓莱担心长羲在宫中受了委屈,便派若娘将饭菜送到屋内,并将事情由来问个清楚。 房门紧闭,若娘端着饭菜站在门口。“小姐,婢子端了些你爱吃的菜,就算再困,也得把饭吃了再睡啊。” “我不饿,若娘你端走。”长羲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好好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叶青梧。 “咕噜……” 长羲嘴上说着不吃,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一下午没进食,放在平时是定不可能的。 “若娘,你进来……” 谁都可能有错,除了自己的肚子。 “是,小姐。”若娘推开门进了屋,却发现长羲蹲坐在床角。 若娘瞧了会心一笑,“小姐和您母亲不开心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也是不吃东西,就一个人坐在床角发呆。这个时候呢,婢子就会把饭碗端到她身边,就像现在一样。” 长羲闻着到饭菜香,食欲一下就来了,“若娘,你对我真好,不像某些人忽冷忽热,阴晴不定……” “能牵动小姐情绪的,说明和小姐关系不一般,对吗?” “所以我才这么生气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是他突然对我的态度就从天上落到了地下……哦不对,连地下都不是,简直是落到地底了!” “小姐口中的那个人,是只对小姐一个人这样吗?” 长羲想到了今日叶青梧对谷雨的态度,便知道了他这样是只针对自己。 “是。”长羲垂头苦思,呢喃道:“所以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嘛……” 若娘宠溺地看着苦恼的长羲,仿佛在长羲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种刻在血脉里的相似,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 “若娘,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长羲不知若娘为何直直地盯着自己。 “哦……没什么,婢子是在想,小姐是否真的在乎口中说的那个人。” “当然在乎了,我们可算得上是生死之……哎呀,就是很好的朋友,是那种我不想失去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在乎原因呢?” “啊?”长羲被若娘这突如其来的反问怔住了。 “向重要的朋友道歉,一点儿也不丢人。” “可是,我为什么要道歉,我根本就没有做错啊?” “那就说明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并不重,没有重到您愿意暂时放下自尊来换。友情和自尊,得靠小姐您自己来权衡。” 长羲不知道该如何衡量,可当若娘说他在自己心中分量并不重的时候,长羲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第六十八章 祸从口中出 午膳后长羲甩掉阿莫悄悄摸进了斯尧阁。此处僻静,没有阁外来来往往的下人,长羲行走间还算顺畅。 许是因为周子彧居住在这里,长羲一踏进斯尧阁便有一股书墨香气传来。未走片刻,见湖心亭中有一抹朦胧青绿,长羲便知周子彧在那处。一阶一阶走上石梯,青衫少年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周子彧纤细的手指轻扣颞颥,闲适地微撑着头,另一侧手握古籍,目不斜视的双眼在见到长羲的身影时才轻轻抬起,“长羲,你怎么来了?” “哦,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进来看看,没想到这斯尧阁还挺大的啊……”长羲故作矜持,双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地四处观赏着。 周子彧被长羲的模样逗乐,合上了书。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儿就直说。” 被戳破心思的长羲也属实装不下去了,将板凳搬到周子彧身侧后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那个子彧……我想送别人一份礼物,但是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所以想请你帮我出出主意。” 长羲昨夜想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向叶青梧道歉。既然决定要道歉,那就应该要有一个道歉的样子,长羲准备跳过道歉说辞的准备,先从礼物下手。 “礼物?” “对,而且……得是用来道歉的那种礼物。” “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不知道你得罪的是哪位啊?” “哎呀……就是有那个一个人,我从没给男人买过礼物,所以才想来问问你,都说男人最懂男人的……” “男人?”周子彧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可低头的长羲却并未察觉。 “长羲你需要送的礼物还挺多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要替我重新改的衣衫呢?” “啊?……哦那肯定记得啊!这个不可能忘的,已经改好了,我洗干净后晾晒好了给你送过去……” 因为叶青梧的事,其实长羲确实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了。心中有愧不说,要是真让周子彧知道了,自己恐怕就要备上两份礼物了。 “那我换个说法。如果有人得罪了子彧你,你会想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啊?”长羲直勾勾地盯着周子彧,渴盼地希望能得到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长羲不解地反问道。 “从未有人得罪过我。”以周子彧做事的手段来看,得罪过他的人只有一个下场,便是魂飞魄散,那自然算不得人。 “哦……也是,想你脾气这么温和又与世无争的人,很难想象会有人讨厌你……”长羲扯了亭边树上的一片树叶,失落地把玩着。 长羲突然灵光一现,“要不这样,你陪我上街转转,说不定就遇到合适的礼物了呢?你品味比我好,帮我参谋参谋呗。” “在下还有书没看完。” “回来再看嘛。” “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我请你好吃的,你随便吃,我来结账!” “我对食物没有欲望。” “呜呜呜,怎么你也对我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长羲偷偷沾了点口水抹在眼下,“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 周子彧见状起身便要离去。 “呜呜呜……哎,你去哪儿啊?” “既然要上街,总得换身衣服。” 长羲立马停止了“哭泣”,抓起周子彧的胳膊就准备往外走,“换什么衣服啊,你这身挺好看的啊,温婉端庄又大气……哎走了走了……” 长羲的无心之举却让周子彧吃了苦头。上次山谷一战后背受的伤至今还未痊愈,长羲适才莽撞的一拉让本就脆弱的伤口遭受宛如断裂一般的疼痛。 周子彧快步跟上,才让疼痛感稍减。眼前之人眉舞飞扬,周子瑜不想因为自己拂了她的兴致,即便自己心里像被扔进了醋坛一般的酸涩。 经过长羲院中之时,恰巧碰上了前来寻人的陆启均。 “姐姐!唉…你和夫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有重要的事,你这个小孩别管。” 两人从陆启均身前呼啸而过,自己姐姐如此风风火火倒是不奇怪,可夫子怎么也…… 陆启均联想到这几天府内关于两人之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那夜因为自己睡得熟,所以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只是谣言,如今正主都在自己面前亲自“澄清”了,岂还有不真之理? 陆启均这八卦之火瞬间被熊熊点燃,一边跑向李毓菜住处一边尖叫着:“娘,长姐和夫子出去幽会啦!娘……” 没想到远处传来长羲更大音量的震慑“陆启均!还不快给我去扎马步,回来要是我看到你偷懒,你就死定了!” 宫中的御花园一向是百花争艳之处。 惠妃还未踏进园中,便传来刺耳的议论声。身侧宫女刚想上前讨说法,却惠妃拾手拦住。 不凶不恼,惠妃只是平静地看向议论之处,若见过狼豹捕猎时眼里冷静的肃杀之气,便不会对惠妃此时的眼神陌生。身侧宫女见后凉意爬上背脊,纷纷退至身后。 “你瞧她那股子狐媚劲儿,什么虞国公主?我看啊,倒像是花楼里左右逢源的娼妓……” “是啊,她以为自己凭着宴会上的一支舞就能爬上皇上的龙床吗?真是笑死人了……丽妃娘娘重获圣眷之后,皇上天天都宿在灵蝶宫享天伦之乐。而她膝下无子,还妄想和丽妃娘娘争凤位,简直是自取其辱。” “这话妹妹可说的不对了,子嗣一事惠妃娘娘一人着急也没用啊。” “姐姐说的极是……” 讥笑声在园中响起,连宫女都听不下去了,惠妃却依旧不动声色,仿佛二人刚才谈笑的并不是自己。 两人毫不知情,依旧在御花园中赏花观景,玩的不亦乐乎。 “姐姐,你看我戴这朵花好看吗?冰清玉洁的淡蓝色花瓣,很衬我的气质呢……姐姐,你怎么了?” 女子不明眼前之人为何突然神色慌张,心底瞬间涌起一丝恐惧,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很近的声音。 “这花不够张扬,怎能配妹妹你呢?” 女子手中的蓝色花朵瞬间掉落在地,对面的人连忙跪下,女子颤颤巍巍转过身后看清了来人,跪下已是腿软所致。 “嫔妾参见……惠妃娘娘。” “我说这宫里怎么没有搭好的戏台子,原来处处都是好戏啊。”惠妃抬起那女子的下颚,只见得一双满是惧色的瞳孔。惠妃将枝头一鲜红色花朵摘下,一点一点插进女子的发髻中,享受着对方被绝望吞噬给自己带来的快感。 “这花,才与你相配。” 第六十九章 立画喧赛鼓 女子此刻想用全身的力气来远离惠妃的靠近,可身体却因僵硬而未敢动分毫。 “怎么?本宫说得不对吗?” “娘娘说得极是……这花与……与嫔妾……”女子强忍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而哭。 “既然这花配你,那不配的花就该消失。”惠妃抬起足尖将地上的蓝花踢到女子面前,“吃了它。” 女子面如土色,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朵布满泥垢的花,身子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惠妃娘娘,嫔妾……嫔妾知错了,嫔妾真的知错了……” 女子爬向惠妃脚边,正准备伸手抓住裙角,却因惠妃后退一步而扑了个空。 “本宫的话你是听不懂吗?” 女子身后之人终是看不下去,起身朝惠妃怒吼道:“我们好歹是皇上亲封的婕妤,你不要欺人太甚!” 说话之人正是文婕妤,跪在地上的则是刚从美人升上来的安婕妤。 “啪!”响亮的耳光声落在文婕妤的脸上,干净利落。 惠妃脸上扬起放肆的笑容,“你不自报身份,我还有所顾忌。婕妤?你当初爬上这个位置有多费力,本宫把你送回去就有多容易。”惠妃用指尖轻轻划过文婕妤的脖颈,清冷的眼神微带笑意,若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惠妃低下头冷冷地看着安婕好,对眼前颤抖的美人毫无半点怜悯之心,“本宫最后问你一次,这花你是吃还是不吃?” 话音刚落,圆瞪的双眼中一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刚才的嚣张气焰此时连一丁点儿的灰烬都看不到了,对于安婕好来说,这根本不是选择吃与不吃,而是选择苟活或是悄无声息的死亡。 在求生欲的面前,一切名利自尊都是浮云。 安婕妤的手每靠近蓝花一寸都是煎熬,但是却在握紧的那一刻释然了,送入口中不过一瞬,感受到了泥腥味在口中翻腾的反胃感。此时的安婕妤全然顾不上口中的恶心,只麻木的将其嚼碎,然后梗着脖子咽下。 “妹妹还算个识大体的人,可若是早些懂事儿的话,你姐姐脸上也就不会挨上那么一巴掌了。”惠妃拂了拂掌心,转身离去之时偏头向身后,“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要是你们管不住自己的嘴,本宫有的是法子帮你们闭上。” “嫔妾多谢惠妃娘娘赐教。” 纵使有再多不甘,两人也只能望着惠妃的背影恭敬行礼。无论是相貌、背景、位分还是手段,这两人都不能和惠妃相提并论,想要在后宫生存,就只有一个字:忍。 惠妃远离御花园后,便朝身侧宫女轻声说道:“替我去查查,她们口中的那位丽妃娘娘,是怎么重回圣眷的?“ 惠妃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下一步,便是要一步一步铲除所有阻碍自已的东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于姗姗曾经所有失去的,惠妃都会一点一点亲手夺回来。 惠妃从想要争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输的下场。 退路?那是弱者才会思考的问题。 从车水马龙的街道到人迹罕至的小巷,长羲和周子彧的腿都快逛断了也没选到合适的礼物。 “子彧,其实刚才那把佩剑我觉得挺不错的啊……” “是不错,不过华而不实,若是你用来把玩还行,送给他绝不是明智之选。” 长羲不解:“他?我又没说他是谁,你怎么知道就不合适啊?” “你执着于那把剑,说明你要送的是一个习武之人,再加上那人是男人,我才觉得不合适的。”周子彧瞬间组织好言语,才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哦,这么一想……确实是你这么个道理……” “再去前面看看,说不定就能买到称心的礼物了。” “好。” 长羲和周子彧倒是想往前继续走,可却被人群的涌动阻断了前路。 “这前面是什么地方啊?居然这么热闹……”长羲踮起脚尖,却只能看到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脑袋顶。 “别凑热闹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过去……唉,长羲你去哪儿啊?”周子彧眼看着长羲顺着人群涌进热闹深处,就知道她这好奇的毛病又犯了,只能放弃往前走的念头,跟在她身后。 这是一家新开的饭馆,特色绝味便是这皮薄馅厚的混沌。饭馆老板为了赚足眼球,布置了一场大胃王比赛。 “每一轮参赛者需要吃完十个饺子才能进入下一轮,累计通关轮数最高者获胜。若存在相同进食者,则用时短者剩,呕吐者直接算作出局,所有失败和出局者皆需付清个人所有馄饨花销。”老板说完此话后在场许多人唏嘘不已,老板见状话锋一转,“在场参赛之人若是能最终获得胜利,不但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还能得到一幅方属言的亲笔名画!” 饭馆老板从桌子上的长盒中取出一卷轴,高举过头顶后用手轻轻将画绳一拉,如瀑而下的画卷令众人皆惊叹不已。 长羲虽没什么赏画天赋,却也看的出这副画的非同凡响。看似随意的寥寥几笔,却能勾勒出让所有赏画人身处其中的意境,仿佛每一处的留白和点缀,都经历过画家的反复斟酌才落笔而成。 “子彧,这方属言是谁啊?他很有名吗?” “方属言是先皇太傅,如今已年岁过百,身体大不如前。此画除了画工精湛之外,说句不好听的,老先生一过世,此画便是绝笔。” “绝笔?!那肯定非常珍贵了……”能让一向冷漠的周子彧都目不转睛凝望的画,一定不简单。 长羲突然想起叶青梧建章院书房内也挂有许多字画,想必他对字画也非常感兴趣…… “子彧,我好像找到适合送出去的礼物了!” 在场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长羲有着一样的心思,摩拳擦掌地想要试上一试,离长羲不远处便有这么一位。 “你,去给我吃!一定要把那幅画给我得到!”一个瘦弱的人带着少爷般的命令口气对身侧的壮汉高声喝道。 “少爷,我出门前才吃了一个大饼,这时候肚子还有些撑着的呢……” “我管你肚子撑不撑!”那人一脚踹上壮汉的屁股,竟然将自己反弹了回来,“我……我告诉你,你必须把那副画给我拿下!” “是,少爷……”壮汉被逼无奈,慢慢走出人群上了台,台上的人看到此人后纷纷担忧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那壮汉水桶般的大腹。 周子彧一把抓住准备冲上台的长羲,“长羲,你别冲动!你好好看看那台上的人,有哪个是……是女人?” 长羲一把甩开周子彧的手,“我上去不就有女人了吗?” 不说别的,论吃,不拼上一把,长羲真的不甘心。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长羲登上了台,站在了所有人都不敢接近的那位壮汉的身侧。激将法,算是长羲的一个小心思。 “唉,长羲!你疯了吗,快下来……”周子彧的声音终是淹没在比赛开始的鼓声中。 第七十章 八十个馄饨 比赛开始前,第一盘馄饨端到了每一位参赛者的面前。鲜美的肉馅儿香钻进鼻中,瞬间便激起了长羲的食欲,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的馄饨碗。 鸣鼓开赛,长羲眼疾手快端起大碗就往嘴里送,根本不需要筷子,馄饨就一个接一个蹦入长羲嘴中。台下的周子彧根本就看不见长羲的脸,只能看见一张大碗盖在她脸上。 第一轮,所有人都成功通过,无人掉队,甚至还有心思夸赞这馄炖肉质鲜嫩、面皮筋道。 第二轮,除了个别人最后塞进嘴里几个馄饨有些难受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一口一个轻松拿下。长羲也不例外,二十个馄饨对于长羲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但是因为囫囵吞枣,长羲都没怎么尝出来这馄饨的味儿。 第三轮,参赛者们的速度明显拉开了距离,有些人依旧保持着第一二轮的速度,有些人却已经渐渐塞不进嘴了。长羲虽没有第一二轮那样快,但也算保持着匀速在吞咽,不过因为吃了太多个馄饨,长羲觉得喉咙有些噎着了,可为了能多给肚子留点空间,长羲一口汤也没敢喝。 第四轮碗刚端上桌,就有参赛者直接吐了。长羲抚摸着胸口,尽力调整状态,“早知道我早上就不喝那么多粥了…… 都怪阿莫,把粥熬的那么香,哎! 磕磕绊绊,长羲也总算是把这碗馄饨磨下肚了。虽然有很多人退出了比赛,但场上还是剩下了不少的人,比如长羲身侧的那位壮汉看起来就毫无压力。 长羲打量着那壮汉,又看看身侧其他的人,表情扭曲到了极致,“这些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比赛继续进行着,来到了第五轮,馄饨碗端到长羲面前的那一刻,长羲捂住了直犯恶心的胸口。 “长羲,吃不了就算了!我们去看别的礼物!”周子彧声嘶力竭地朝长羲喊道。 不行!我不认输!这还没到我的极限……长羲憋着一口气,当最后一个馄饨塞进嘴里后,长羲将碗重重摔在了桌子上。这一摔倒是给了其他参赛选手一个下马威,“来啊!你们不是很能吃吗!有本事继唔唔唔……”长羲嘴里的馄饨都还未咽下,气势却不容小觑。这一喊,确实让长羲目之所及的参赛者都捂着肚子灰溜溜地退赛了。 “哈哈哈哈怕了!本姑奶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只要是我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唉,怎么又端上来了?我不是已经胜利了吗?” 长羲顺着端碗那人的眼神望去,发现那个壮汉伸手接过了馄饨碗,“对不起啊,我还在……” “快给本少爷吃!那幅画必须是我的!” 长羲向声音处望去,只看见那人身旁的周子瑜“面色凝重”地摇着头,那眼神仿佛在说:保命要紧。 “摇什么头,还不给我加油打气!”长羲抄起筷子马上加入了战斗。长载斜眼死死地盯着身侧壮汉,因为这是属于两个人之间的较量。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第六轮。吃!有什么吃不下的,本姑奶奶今天就跟你耗上了! 第七轮。吃。他肯定也快不行了,这肯定是最后一轮了,胜利就在前方。 第八轮。吃……我还吃得下……才怪。 长羲捂着肚子看向身侧,那壮汉显然也吃不下了,两个人就这么干瞪眼地望着。 “姑娘,你怎么这么能吃啊……”那壮汉缩成一团匍匐在桌上。 “少废话……这幅画……是我的…”长羲吃下了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味同嚼蜡般咽下,此时两人不多不少,都吃了八十个馄炖。 “第九轮开始!” 长羲看着眼前的再一次端上桌的馄炖,两眼发黑差点就没站稳,只能匍匐在桌上。 “长羲,你真的不能再吃了,会出事的!”周子彧见长羲面色惨白,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撑不住倒下,可自己太了解她的脾气了,不管自己怎么劝她,只要她没倒下都不可能会认输的。 就在长羲拾起筷子的那一刻,周子彧看准时机从袖口弹出一颗石子直击壮汉的腹部,那壮汉瞬间反胃呕吐,将肚子里所有的馄饨都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哈……他吐了,你们快看他吐了,我赢了哈哈哈!我赢了……唔欧……”长羲因为兴奋差点也没稳住,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恭喜这位小姐胜出!”老板举起长羲的手朝所有围观的人宣布,然后将卷轴双手递给长羲,“这幅画的主人就是姑娘你了,好好拿着啊。” “谢谢老板!”长羲接过画后高举着向周子彧炫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喜悦。 在那一刻,长羲浑身上下都感觉不到任何的难受。 周子彧会心一笑地回应,可这笑容里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就像带着太阳光辉的明月一般惆怅。 “你还有脸回来!脑子不好用就算了,连吃都吃不过别人,我还留着你干嘛!还要付馄饨钱?我告诉你,这钱我一分也不会出,你自己解决,解决不好就别回来了!”瘦弱男子咄咄逼人,带着其他家丁离开了,只留下壮汉一人不知所措地原地着急。 “这钱你拿着。”周子彧将钱袋递给壮汉,“交了馄饨钱,剩下的拿去自己花,辛苦了。”周子瑜拍了拍壮汉的肩膀,朝长羲走去。 壮汉不知所措,只能不解地望着周子彧的背影。 长羲还在欣赏着那幅画,丝毫没发现走进的周子彧。 “还在看?这画已经是你的了,可以回去慢慢看。” “这画可是我用八十个馄饨换来的,我都有些舍不得送他了……” “那就不送,这画本就是你赢得的,送与不送,都在于你。” 长羲恋恋不舍地将画卷起放入卷轴中,“可是如果我将这画送给他,他一定非常高兴,他高兴了就会原谅我,这么想想就不心疼这幅画了啦!” “你就这么在意他?为了送他礼物连命都不要了吗?你刚才在上面的时候差点……” “我可是有我自己的小心思的……”长羲慌乱地打断他的话,“我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呢?我会告诉他我为了送他这份礼物有多么多么辛苦,然后他就会欠我一个人情,我会让他做牛做马来报答我的!” 长羲推着周子彧的肩膀往前走,“哎呀好了好了,我吃这么撑你陪我四处走走呗。” “你这张嘴啊,可真是不饶人。 “不然你以为一般的嘴能吞下八十个馄饨吗?” “有道理。” 第七十一章 佛以法为身 天还未亮,许临依已经梳洗好准备离府了,过往每一年的今天都是如此。 “小姐,今年还是不坐马车吗?”筠儿一边收拾行囊一边朝许临依问道。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去寺庙里求平安符,一定是心诚则灵,我们亲自走去,才能让菩萨看到我们的诚意。”许临依将叠好的衣物递给筠儿,“把这个带上,一路风尘仆仆,不能穿着污秽衣物去见菩萨。” “是,小姐。” 这平安符许临依并非是为自己所求。今天是叶青梧的生辰,这符是许临依每年都会送给叶青梧的生辰礼物。最初许临依并非信佛之人,可叶青梧征战沙场、危机四伏,许临依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将忧心寄托在这小小的平安符上,求着求着,最后便也信了。 寺庙在僻静的山上,每次走去就得用上两个时辰,寅时出发,要得辰时才能看见寺庙顶,恰逢前一日大雨,今日的崎岖的前路更是行走艰难。 “小姐,您的衣裙都拖在泥浆里了,要不筠儿替您上寺庙去取。” “没事,一件衣裙而已,只要包里换的衣裳没弄脏就好。”许临依抚了抚额间的细汗,望向一望无际的山路,“筠儿,你能看见寺庙吗?” “小姐,寺庙应该还要有一会儿才能看见……” 许临依强撑笑意,“是我心急了……没事,继续往前走。” 许临依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前行,于是泥泞路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和脚印,还有时不时的跪地印记,就这样一直绵延上山…… 上山有很多条路,但只有这一条是最近的,同样也是最艰难的。只因为寺庙主持一句“生辰求符最为灵验”,许临依便每年都坚持徒步上山来求符,这一求便是九年。曾经有一年许临依染了风寒,却坚持上山求符,离开之时因虚弱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直接从阶梯上滚落了下来,摔到最低下之时,早已神志不清,可手里却依然紧握着平安符…… 别告诉他,我不希望他是因为可怜我才收下平安符。 这是许临依的原话。 可即便如此,许临依也从未见叶青梧佩戴过自己送的平安符。 他也许是藏在怀里的,又或者是挂在衣柜里的,只是我看不见而已……自欺欺人对于许临依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说不难过不动摇都是假的,但是送给叶青梧时那份希望他永远平安的心,一直都是真的。 叶青梧和许临依就像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人,后面的人以为自己的付出总会换来前面那人的回头,殊不知前面那人已经在更前方找到了归宿,永远不会回头。 “小姐,看到寺庙顶了!” “快,快……”许临依欣喜之余却没细看脚下的路,刚踏出一步便踩了个空,支撑着身体的手掌划破渗出了血珠。 “小姐!你没事?”筠儿赶紧蹲下用包中的丝帕替许临依包扎,“小姐,你说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那个叶将军这么对您,您还替他大老远地跑来求平安符,手都弄伤了……”筠儿一边抱怨着一边仔细地包扎伤口,生怕弄疼了许临依。 “人啊,总是容易看不见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但是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发现我的好,不然他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许临依略带俏皮的口吻回答道,说完后不自觉地摸了摸嘴角。 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都快忘记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爱笑爱哭爱闹爱吵的人了。在他面前,许临依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够端庄。 “小姐,包好了,您觉得还疼吗?” “不疼了。”许临依重新站起身杵着棍子,“走,马上就要到了。” “嗯。小姐,我扶着您走。” 走过一段弯曲的山路后终于到了寺庙脚下,走上石阶便到了。许临依抱着不知从何而开的勇气,毅然决然扔掉了手中的木棍,一步一步缓慢走上台阶。 太阳升起,仿佛一轮佛光撒向寺庙顶,许临依虔诚慢步,追随着佛光来到了寺庙口,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住持。 “施主,贫僧知道您今天要来,已将平安符备好了。”住持将手中的平安符递给许临依。 “多谢主持。”许临依接过平安符后恭敬行礼,却被住持轻轻抬手扶起。 “施主,这礼还是留着向菩萨行,带着平安符,将您的心愿说给菩萨听,只要诚心,菩萨一定会听见的。” 许临依和住持寒暄了几句,便去寺庙偏房中将干净衣物换好,然后进入了寺庙正殿中。 面对着庄重的菩萨像,许临依跪在殿中,双手合十紧握平安符在掌心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菩萨,你在吗? 这是我第九次来了,这一次和之前一样,也是希望您能保佑我的心上人。他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而我大多时候却只希望他是个普通的男子,就不用面对无止境的危险和伤痛了。但正因为无法改变他的身份,我才想要寻求您的庇护,今天是他的生辰,我并不贪心,只希望您能保佑他一整年都平安顺利,明年、后年、大后年……往后很多年我都会准时来向您请求,所以请您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如果说我还有其他的愿望,那也和他有关,假如上天为我牵了红线,那我希望红线的尽头是他……不是希望,是拜托。无论我会经历怎样的磨难,只要最终是他,我便此生无憾了。 最后,我要向菩萨您请罪,因为我的一时失智,让我的双手沾染了血腥,这是我一人之错,无论您是否原谅我,都希望您不要迁怒于他,万般过错,皆由我一力承担便足矣。 菩萨,这便是我所有的心愿。 许临依深深磕了一个头后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的平安符揣进怀中,准备离开殿中。 筠儿和住持纷纷等在殿外,见许临依出殿后,筠儿赶忙迎了上去。 “小姐,许好愿了吗?” “好了……啊!”许临依被殿门的门槛绊住了脚步,若不是筠儿扶着怕是已经摔在了地上。 “小姐?你怎么了!” “许是刚才跪得久了,腿软所致,不碍事。” “那筠儿还是扶着您。” “好。” 许临依半倚着筠儿和住持道别后便离开了,住持却有些疑惑地望着许临依的背影。 因为庙里一直有一个人传言,寺庙门槛专绊手染血腥、罪孽深重之人。 第七十二章 今日是生辰 “阿莫,快来帮我绾发,就上次去宫宴那种的,我觉得你绾的特别好看……”长羲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绾了许久也未成型,只能叫来阿莫帮忙。 “小姐,你这是要出门吗?” “哈哈哈是要出门一趟……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长羲竖起三指坚定的发誓,眼神中满是坚定。 长羲写信托人带给了丽妃,才求了个入宫的机会,除了去看望丽妃和棠儿外,也是想借着机会把画送给叶青梧,可这画还没送到,长羲已经开始幻想叶青梧收到画后感动得泪流满面的场景了。 “等你原谅我了,看我怎么把之前的怨气统统还给你!”长羲气得两腮鼓鼓,紧握的拳头也跟着使劲。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啊?哦……没什么!快来给我弄头发,哦还有我应该穿什么衣服啊,阿莫你帮我搭配一下,一定要端庄淑女但是又大气的衣服……” “是,小姐!” 意气风发这四个字用来形容长羲现在的模样再合适不过了。带着让叶青梧跪地求自己原谅的信心,长羲带着卷轴踏上马车,向着皇宫而去。 到了灵蝶宫之时,长羲才听婢女们说丽妃娘娘突然被刘仁瑾召去,短时间之内当是回不来了。此事倒是正中长羲下怀,现在直接去找叶青梧,就可以省下不少时间。长羲虽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打算直奔建章院而去,可刚出灵蝶宫却在转角处被棠儿拦了下来。 “长羲姐姐,你怎么见不到母妃就要走了啊,难道你就不想棠儿吗?”棠儿撒娇生气的模样任谁看了也抵挡不住。 长羲蹲下身子捏了捏棠儿细嫩的小脸蛋,“谁说长羲姐姐不想你啊,只是姐姐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所以就不能陪棠儿玩儿咯。” “那姐姐上次答应给我带的东西呢?” 长羲偷偷一笑后赶紧收回,“哎呀怎么办,姐姐忘记了,不好意思啊棠儿。” “姐姐说谎,姐姐根本就不想棠儿,连答应给棠儿带的东西都没带,呜呜呜……”棠儿的脸就像是不测风云的天,说哭时便能眼泪汪汪。 “棠儿既然捂着眼睛哭,那长羲姐姐就给你变个戏法。”长羲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子握在掌心,“棠儿,你看这是什么?” 长羲将手掌摊开,棠儿的哭声立刻便止住了,“难道这个就是可以吸引蝴蝶的东西吗?” “对啊。长羲姐姐答应棠儿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忘记呢?”长羲轻轻抚摸棠儿的小脑袋,温柔地说。 小孩子都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最为好奇,棠儿也不例外。自从棠儿见过自己给他母妃变的蝴蝶后,就一直想缠着自己教他,上次自己进宫看望丽妃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专门派人去深山中采了紫菀花研磨而成,今日进宫便按照约定带了过来。 “长羲姐姐对棠儿真好!”棠儿一头扎进长羲怀里,长羲险些没蹲稳却依旧紧紧地抱住棠儿。 “棠儿你记住,一个人玩儿的时候小心些,别弄进眼睛里了,还有就是千万别……” 还未等长羲说完,棠儿便抽离了长羲的怀抱,迫不及待地拿着小瓶子嬉笑地跑走了。 “长羲姐姐你有事儿就去办,棠儿自己玩儿会小心的!” “千万别被人看到了,一定记住啊!” “我知道啦!” 棠儿转角就跑没了影,长羲也不知自己的话棠儿听没听进去。不过此处僻静,素日里倒是也没什么人,可不知为何,长羲的心里却始终隐隐有些不安。 长羲看了看手中的卷轴,才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还是先把正事儿办了。”长羲沿着记忆中模模糊糊的路线,朝建章院寻去。 途中问了许多宫人才磕磕绊绊找到建章院,许久未进此处,长羲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有士兵看守着院门,长羲便遮遮掩掩踏上台阶,根本不敢看那守门士兵的眼神,生怕他们认出自己从前的身份。 “守门大哥,能不能帮我通传一下,就说陆府陆姑娘求见。” “抬头。” “啊?” “我们不能放可疑之人进去?” “可疑之人,你看我这副花容月貌像是可疑之人吗?”长羲愤怒抬头,却在与士兵对视的瞬间便怂得冒了冷汗。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认出我了……完蛋了,他那个眼神肯定是认出我了,怎么办啊…… “请稍等,我这就进去替您通传。” “啊?哦……好,多谢大哥……” 他难道没认出我吗?不应该啊……我以前在禁卫军怎么也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他肯定是新来的……对,新来的! 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可真不是空穴来风。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不管这个女孩子有多么男子气。 士兵来到叶青梧房外,“叶将军,院门口有一位陆府陆姑娘求见。”士兵等在房门外许久都未听到任何声音,让士兵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沉默是因为叶青梧的房内还有其他人。 “陆姑娘应该也是来替你贺生辰的。” 许临依得了平安符便进宫想要送给叶青梧,进入房中也就早了长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她不知今日是我生辰。” “是我来得不凑巧了,既然叶将军还有别的事,那临依就先……” “让她进来。” “是。”士兵得了命令后便赶紧跑回院门口通传。 房中的许临依不解地望着叶青梧,不知他此举为何意。 难道他想当着她的面羞辱我吗? 许临依紧握着手里的锦盒,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门被推开了。 推开后,门外的人是惊讶,门内的人是心虚。 她在这儿,我还怎么说啊…… 长羲一只脚踏进门中,另一只脚却迟迟不愿踏进门内。 三人眼神打着太极,终究是许临依先开了口。 “叶将军,我就说长羲姑娘是来替你贺生辰的,你看人家把贺礼都带来了。” 不用许临依说,早在长羲推开门的那一刻,叶青梧就看到了长羲手里的画。 她真是来替自己贺生辰的吗?可是自己从未告诉过她啊…… “生辰?什么生辰啊……难道今天是……”长羲看到许临依手中的锦盒后,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地呆愣在原地。 生辰?! 自己是有多倒霉啊,送礼物道歉还能碰上他生辰?!完了完了,自己刚才就不该不过脑子就多嘴问,顺着她的话说不就好了吗…… 长羲此时在心里已经给了自己无数个嘴巴子了。 第七十三章 断三千痴缠 “别说来给我过生辰这种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了。”叶青梧缓缓抬头直视长羲,“你今日到底为何而来?” 是我尴尬得不够明显,还是你真的绝情到这个地步? 长羲将怒意一压再压,保持僵硬的笑意对上叶青梧的眼神。 “我……” 长羲说着便瞟了一眼对面站着的许临依,那许临依也立刻便读懂了长羲眼神的意味。 许临依将锦盒放在桌上,“这礼我已送到,既然叶将军和陆姑娘还有要事,那临依就不便打扰了……”谁知许临依刚转身便被叶青梧拉住了衣袖。 “这里是建章院,谁走谁留,都是我说了算。” 长羲就是再笨也听得出来叶青梧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抬头看见许临依一脸佯装无辜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叶青梧你清醒一点!这个女人顶着一张无辜的脸,你都不知道她赶我走的时候有多恶毒! 心里虽是这么想,但长羲并没有责怪叶青梧的意思。要不是因为见过许临依发怒的模样,长羲恐怕也会被她的模样所欺骗。 “没事儿,许姑娘在也无妨……”长羲将画卷取出,展开给叶青梧看,“青梧,我确实不知今日是你生辰,不过你的生日贺礼我一定给你补上……我今日来,是因为我们之间好像产生了误会,所以我才想把这幅画送给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 长羲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眼,温柔地望着叶青梧,“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长羲声音越说越小,可已经是鼓足了勇气。 “这幅画是你画的?” “不是的,这幅画是先皇太傅方属言……” “那这算什么真心道歉的礼物?” “啊?”长羲不懂叶青梧的意思。 叶青梧将桌上的锦盒打开,取出了平安符,“这是许姑娘一大早亲自徒步两个时辰入寺替我求的平安符,你拿着一幅随手买来的画,就告诉我这是你的心意?”叶青梧眉头紧促,直视长羲的眼神中迸发出刀尖一般锋利的光。 “这不是……” “够了!”叶青梧闭上双眼来抑制额间崩起的青筋,“这礼物你拿回去,至于你说的误会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刚才的话真的是他说的吗? 长羲不敢相信。 此时抱着画卷呆站在房中的长羲,和被一点一点凌迟处死的绝望之躯并无不同。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长羲狠狠地盯着叶青梧的双眼,想让风吹干马上就快夺眶而出的眼泪。 叶青梧不知道,为了得到这幅画,长羲那一整夜都呕吐不止,眼不能闭。 叶青梧不知道,为了得到这幅画,长羲直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叶青梧不知道,为了得到这副画,长羲的肠胃已经永远不可逆地留下了病根。 任何病痛都没能打败长羲,但叶青梧的一句“无话可说”,便足矣。 “你走。” 长羲不甘心,“不论你是否原谅我,这画我已经带来了……”长羲忍着颤抖地声音,想将画递给叶青梧。 一拂手,画卷应声落地。 “许姑娘,把你的平安符挂在书架上,只有你这样真心的礼物,我才会收下。” 如果说长羲最开始还想过解释这画的由来,此时便是一点开口的想法也没有了。长羲眼睁睁看着许临依将平安符挂在书架上,自己的画却躺在冷冰冰的地面。 长羲突然就笑了。 就算我现在把心刨给他,他也会嫌弃我下手不够坚决。不喜欢一个人,总会有千百种理由的刁难。 慢慢蹲下身,长羲将地上的画捡起来,用袖口拂掉了上面的灰尘,然后放入画筒中。 “方属言大师的画,确实不该放在这里。”长羲黯淡无光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叶青梧,“因为你不配。” 委屈、不甘、怨恨、痛苦都化作一滴泪永远留在了画筒上,这是长羲第一次向别人低头,也会是最后一次。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长羲推门离去,只留下一个颤抖而倔强的背影。 叶青梧紧握的手在长羲转身的那一刻便松开了,掌心留下一排指尖掐出的血印。 许临依自然是看见了。 就算只是一枚棋子,刚才这盘棋也是许临依乐意看到的。 “叶将军,把平安符还给我。” 这句话实在是出乎叶青梧的意料之外,“你都送给我了,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吗?” “我知道叶将军不是真心想要临依的平安符,等叶将军真正想要的时候,临依自然会重新送到叶将军手中。” 叶青梧没有说话,是心里淡淡地说不出的愧疚同样也是默认。 当守在宫外的筠儿看到许临依手中的锦盒之时,疑问便脱口而出,“小姐,这平安符怎么没送给叶将军啊?” 许临依未掩笑意,“只要有人觉得我这符送出去了便好。往后我想让这符出现在哪里,它便能出现在哪里,远好过被放在书房里永远只能当一个摆设。” 筠儿听不懂,因为除了房间里的三个人外,任何人都听不懂。 灵蝶宫内。 棠儿在灵蝶宫内用紫菀花粉玩儿得不亦乐乎,引来了无数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其中一只黑蝶吸引了棠儿的注意力。 “哇……我从来没有见过黑色蝴蝶,简直是太漂亮了……”棠儿用手凑近停靠在花瓣上的黑蝶,可还未触碰到,那黑蝶便扑扇翅膀飞走了。 “等等我啊!”棠儿追着蝴蝶跑,不知不觉便跑出了宫,棠儿一心只有眼前的蝴蝶,早就将长羲的警告抛之脑后。 黑蝶落在灵蝶宫的围墙上,棠儿怎么踮脚都不能够到,可这黑蝶实在太过于诱人,棠儿不停地蹦跳也想要抓住那只蝴蝶。 就在一次起跳后,落地的一瞬间伴随着瓷瓶破碎的声音——棠儿别在腰间的花粉瓷瓶滑落在地,摔碎了。 “糟了……” 棠儿在院中只撒了一点花粉便吸引了不少蝴蝶,此处落地的花粉整整一瓶,若是吸引了大量蝴蝶聚集此处,后果不堪设想…… 棠儿慌了,赶紧从附近的莲池水缸中一趟趟地捧着水来浇散此处的花粉,可躲在远处的身影却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棠儿用水将花粉浇湿后就心虚地跑走了,以为这样便不会被发现。可棠儿终究是太过天真,紫菀花粉遇水打湿后根本就不会失去吸引蝴蝶的能力,就在棠儿离开后的短短几分钟,就有蝴蝶慢慢聚集在地面。 那躲在远处的人走近蝴蝶聚集处,用手绢将花粉裹在其中后带走了。 第七十四章 一曲越人歌 刘仁瑾已经许久没有来过月荷池的湖心亭了。 这里曾是刘仁瑾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每日下朝后,都能见到丽妃在此等候自己的身影。轻唤佳人闺名,那回眸一笑最是动人。可自从丽妃入冷宫后,刘仁瑾便再也没有来过此处,今日重回故地,难免触景伤情。 “可惜已入秋,这满池的荷花都谢了。” 魏韫见刘仁瑾略带愁容,便圆话道:“皇上,这四季交替变换,夏季终究会来的。” 刘仁瑾失神一笑,“是啊,错过了今年的夏荷,明年一定不会错过。” 刘仁瑾错过的不只是多年未见的夏荷,也错过了与心上人相守的数年光阴。 这一次,他什么也不想错过了。浪费的时光已经回不去,唯有把握住将来才能不辜负这份深情。 刘仁瑾沉思之际,魏韫看见远处走来的丽妃,便小声提醒道:“皇上,丽妃娘娘来了。” 这是刘仁瑾第一次坐在亭中看着丽妃朝自己走来,亦如当年的丽妃在亭中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你退下。” “是。” 在刘仁瑾的注视下,丽妃加快步伐进入了亭中。 “臣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丽妃委身行礼,不敢怠慢。 “从前都是你等朕,朕等你一回又有何妨?” 刘仁瑾将椅子拉向自己身侧,“丽儿,坐朕身边来。” “是。”丽妃坐到刘仁瑾身侧,可身体依旧直直地紧绷着,双手也叠交在腿上。 刘仁瑾观察细致入微,眉目间有些黯淡了下来。这宫里没能留住她的天真活泼,却磨平了她的棱角锋芒。刘仁瑾不只一次地想过,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长相厮守还是将她永远困在了这里。 因为刘仁瑾记忆中的丽妃不是这样的。 初次相见,便是在驻扎的军营中。赵虞交战,刘仁瑾御驾亲征,赵国士气大增,打的虞兵节节败退,可其中一次赵国的胜利,却是用刘仁瑾身负重伤换来的。 刘仁瑾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还没闭眼就已经听到漫天的哭声,太医都束手无策准备放弃了,刘仁瑾却不甘愿闭上双眼,因为这一闭,恐怕就再也睁不开了…… “皇上,你一定要撑住啊,千万不能睡过去!”太医跪在我床边,声嘶力竭地朝我叫喊。 可是我真的好困好困,身上的伤口都已疼得发麻,就在我快要闭上眼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听过这首歌,歌名叫越人歌,是女子唱给心仪男子的。我睁开眼偏过头想看是谁在唱歌,发现是一个脸蛋上布满泥垢的小姑娘。 她是谁?我……想知道。 虽然艰难,但我很幸运地活了下来,在我卧床的这段时间,也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越人歌,你当初为什么唱这个?” “是为了不让皇上您闭上眼睛呀。因为如果我知道有人喜欢我牵挂我的话,我才舍不得闭上眼睛呢。” “那你照顾我,也是因为我是皇上吗?” “如果奴婢只将您看作皇上的话,奴婢恐怕就不敢照顾您了,因为如果您有什么闪失的话,奴婢的脑袋第一个保不住。奴婢照顾您,是因为将您看作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换作任何一个人,奴婢也会这么做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没有名字。” 最初见她的时候,脸蛋脏脏的,可如今梳洗一番后,模样倒是十分清丽。 “书中称好看的女孩子叫丽人,不如你就叫丽儿。” “丽儿?” “对,等我身子好了,我教你怎么写你的名字。” “好啊。” 我记得那个时候她很爱笑。后来,我将她带入了宫中,她的笑容便越来越少了…… “皇上?”丽妃见刘仁瑾出了神,便轻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刘仁瑾回过了神,就在丽妃的手即将收回的那一刻,刘仁瑾紧紧抓住了丽妃的手。 “皇上,你怎么了?”丽妃见刘仁瑾的神色有些异常,便有些担心地问道。 “有件事朕……我想了很久,有了结果后今日才特地叫你来。” “皇上请讲。” “可以不叫我皇上吗?” 丽妃的手想缩回,却被刘仁瑾更紧地握在手中。 “那……臣妾该如何称呼呢?” “难道你忘了在军营的时候,你是怎么唤我的吗?” 丽妃心里的弦好似突然被撩拨了一般。 “如果我不想让你叫我皇上,你该如何称呼我?” “不叫你皇上?那我该叫你什么呀……” “民间女子怎么称呼自己丈夫的?” “夫君呀。” 一个吻柔软地落在眉间。 “这我怎么叫得出口啊……” “我不管,反正你不准叫我皇上。” “那……瑾郎如何?” “我喜欢。” 丽妃如何会不记得这个称呼,只是入宫后没能唤成夫君,没敢唤作瑾郎,终只唤得一句皇上。 “臣妾没忘。” “那为何不唤?” “军营里,瑾郎是丽儿唯一的瑾郎,皇宫里,皇上是众妃的皇上。” “若我只想要你站在我身旁呢?” “皇上说笑了,这后宫怎么可能只有……” “朕会下令立你为后,从今往后,你便是朕身边唯一的皇后!” 丽妃看的出刘仁瑾眼中的决绝,也知道君无戏言,但这个位置,她丽妃坐不得。 “臣妾如今能重回皇上身边,已经非常知足了,若皇上当真要臣妾做这个皇后,那便是将臣妾望绝路上逼。” “你大可不必畏惧太后,朕定会护你周全,也会护着朕唯一的儿子。” “那其他人呢?皇后乃后宫之主,臣妾的出身已摆在此处,太后不会同意,朝中大臣更不会同意。就算皇上您过五关斩六将,把这一切都解决了,后宫对臣妾来说也是险象迭生,皇上难道想将臣妾置于众矢之的吗?” 刘仁瑾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自己心有不甘,明明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可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丽妃站起身,“皇上有立臣妾为后之心,臣妾已心满意足,只是臣妾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安安分分地将棠儿抚养长大,棠儿是您的儿子,却不该是您唯一的儿子,您应该……雨露均撒,而不该夜夜宿在灵蝶宫内。今夜,臣妾想早些歇息……”丽妃喉中哽咽,“请皇上另择去处。” 转身的一瞬间,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但丽妃不敢抬手拂去泪珠,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自己的背影。 第七十五章 惆怅成双影 刘仁瑾遣走了身边所有的宫人,只身朝建章院走去。 “皇上,叶将军不在院内。”刘仁瑾突然前来,小乙始料未及,只能如实相告。 “这个时候,他不是一般都在书房内吗?为何今日……罢了,你可知他在何处?” “回皇上,小的只知道叶将军朝禁卫军住处方向去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 “是。” 禁卫军住处,他怎么会去那里? 叶青梧站在禁卫军住处的院门口,安静地望着长羲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叶青梧在细细地想,她是如何一步步走进自己心里的。是第一次见面的惊鸿一瞥,还是月下浴池的毫无戒备,又或是雨中的互诉衷肠、街头的擦肩而过、峡谷的并肩作战、屋顶的一眼万年…… “原来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啊……”一桩一件,都深深刻在叶青梧的脑海中,回忆是甜蜜的,同样也是苦涩的。 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也许叶青梧不会这么难过,可如果真的没有这些,难过二字又从何而来呢? 今日之事,算是一个彻底的了断。叶青梧并非绝情之人,在打掉长羲手中画之时,叶青梧亲眼看见光一点一点在她眼中熄灭,无数个心软的念头占据了叶青梧的大脑,可是他终究是没有给彼此留下余地。 当断不断,必受其难。 未经情事的叶青梧是战场上的英雄,感情里的懦夫。 “青梧。” 叶青梧转头看向身后,“皇上?”叶青梧反应过来后赶紧走到刘仁瑾面前行礼,却被刘仁瑾伸手拦了下来。 “今日,我不希望你也在我面前如此拘束。” 也?叶青梧不懂。 “是。”换作平日,叶青梧定是安分守己地依旧照着君臣之礼,可今日见刘仁瑾神色异样,便遵从了他的意思。 “这么晚了,皇上您怎么在此处……” “怎么,夜里我就一定得在某个嫔妃的住处吗?”刘仁瑾强扯出一丝笑容。 “臣……青梧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这么不懂风趣,怪不得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话音刚落,刘仁瑾却在叶青梧的脸上看见了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神色,便无奈般轻笑了一声。 刘仁瑾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陪我走走,我也陪你。” 叶青梧默不作声,跟在刘仁瑾身后。 “皇上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说出来的话,青梧或许能替您分忧解难。” “这忧你分不了,这难你更解不了。”刘仁瑾转头望向叶青梧,“无关国事,只关风月。” “那青梧便更不明白了,宫中皆知丽妃娘娘是您心中挚爱,如今丽妃娘娘重回您身边,更添天伦之乐,何忧之有啊?” “如果你心爱之人亲手将你推开,希望你怀中坐拥他人,你心里是何感受?” 这话倒是把叶青梧问住了。 刘仁瑾被心爱之人推开,叶青梧推开心爱之人,两人还真是算是“同病相怜”啊。 “雨露均撒?这话该是从太后、从文武百官口中说出。”刘仁瑾哭中带笑,“没想到,我却在她的口中听到了……” 叶青梧也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个大概了,也能想明白丽妃将刘仁瑾往外推的原因。 “丽妃娘娘现在要考虑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因为她有了和您的孩子。后宫步步为营,丽妃娘娘也实属无奈。” 刘仁瑾长叹一声,“你说的我都明白,说到底……是我还不够强大,一个被束缚住双手的人,还妄想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护在身后……” “会有那么一天的。” “什么?” “您成为一个强大到不受任何束缚的君主,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叶青梧直视着刘仁瑾的双眼,“青梧一定会为您披荆斩棘,誓死效忠。” 这句话在两人还是年幼之时,便已存在。 “我是未来的皇上,你就是我的大将军。” “青梧一定会为您披荆斩棘,誓死效忠!” 当年叶青梧小小身躯难提重剑的模样,刘仁瑾现在还记得。 想到此处,刘仁瑾的鼻尖一下便酸涩了,这句话不知在百官口中听到多少次了,可唯有叶青梧一人,从说出口的那一天便真正坚持到今日。 “好,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你。” 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后,刘仁瑾一下便觉得身心轻松了不少,可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心思沉重之人。 “你呢?”刘仁瑾看向身侧的叶青梧,“你又为何而忧啊?” “青梧……并无忧愁之事。” “让我猜猜。”刘仁瑾假意沉思,“和长羲有关。” “不……” “半夜望着别人曾住之处,难道不是睹物思人?” 叶青梧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住刘仁瑾,便只能苦笑着低下了头,“她已有良配,我们之间,不过是造化弄人。” “她成亲了?” “或许快了。” 刘仁瑾听后仰天大笑。 “既然没有成亲,你在此万般愁眉苦脸是做给谁看啊?” “那人已入陆府,而我长居宫中,怎敌得过那人朝夕相伴啊……”叶青梧望着天上渐满的明月,心中却生生地缺了一块。 “她有亲口告诉过你她喜欢的是别人而不是你吗?若她心中当真有你,这宫里宫外根本就不是理由。” 叶青梧满眼的落寞神色,望着远处失了神,“可我已经亲手结束了这段感情。” “怎么说?” “她今日来找我,本想将一幅方太傅的山水画送我,却被我直接打落在地……” 刘仁瑾眉头一蹙,“等等,你说的是先皇太傅方属言的山水画?” “是啊,怎么了?” “那画怎么会在她手中呢?”刘仁瑾百思不得其解,“这幅画本来我也想要,听闻方太傅将其卖给了一位新开店的老板,我才作罢,可这画又怎么会跑到长羲手中呢?” “或许她手中的画和您说的并不是同一幅。” 刘仁瑾坚定摇头,“不会。方太傅喜画亭台楼阁、雕栏玉砌,这山水画,是他的首幅。” 叶青梧并不知此事,听后也陷入了沉思,长羲出宫时日不多,更别说认识什么刚开店的老板,这画的究竟是她怎么得来的…… “我觉得,这画她定是费了不少周折才得来,你不收也就罢了,还一掌打落,属实有些过分了。”刘仁瑾明白叶青梧不想纠缠的心思,却不能认同他的做法。 “且不论她心中是否有你,好歹是朋友相识一场……” “我与她,永远都做不了朋友。” 叶青梧可以接受她心里没有自己,却无法以朋友的身份继续装傻充愣。 第七十六章 悲中催忆旧 “小姐很反常。” 这是陆府所有下人们这两日说得最多的话。 长羲长了一张遮不住情绪的脸,却长了一张死不承认的嘴。可即便长羲不说,府中上上下下也都能感觉到。最明显的就是饮食,长羲这几日在饭桌上待的时间一顿比一顿少,平日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了,徒留一张愁眉不展的脸。 “你说这小姐到底怎么了?我最近走她身侧过,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可不是嘛,这耳根子突然清净,当真是不习惯……我还是喜欢咱们小姐从前活泼的性子。” “哎,我给你们说啊。小姐前天出了趟门,回来就变成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扫地的三位家丁不知,陆饶和李毓莱也不知,可陆府中唯有一人,虽不知经过细节,却能猜到个大概。 “我吃饱了。”长羲放下碗筷,起身离开,都未给陆饶和李毓莱任何说话的机会。 “这孩子……”陆饶虽是头疼,却也无计可施。 “孩子大了,自然会有心事不愿与你我说,只希望她能快些调整好情绪。”李毓莱安慰陆饶后看向了长羲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疼惜。 周子彧望着神伤的陆饶和李毓莱,也放下了碗筷起身,“我去劝劝她,或许能帮得上些忙。” 陆饶和李毓莱对视后,双双看向周子彧。 “好。” 当周子彧看到长羲将画原封不动拿回来的那一刻,便知道了长羲定是送礼被拒绝了。周子彧知道叶青梧喜欢长羲,当然也知道叶青梧拒绝长羲的理由,可如此干脆利落的举动,倒是出乎周子彧的意料之外。也难怪长羲会如此难过,大费周章的礼物,他却收都不愿收下…… 周子彧猜对了长羲难过的理由,可是却只猜对了一半。 被叶青梧打落在地的画,只是让长羲觉得沮丧,可是当叶青梧让许临依将平安符挂上书架之时,长羲却清晰地感觉到心拧着的疼痛感,那是一种窒息到喊也喊不出的滋味。 我……是吃醋了吗? 话本里说的当真不假,原来这就是心痛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被夺走,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可惜,他是自愿的。 这才是长羲真正难受的原因,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开始,却已经结束了。长羲以为自己能将这份感情慢慢深埋,可每夜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漆黑的眼前全是叶青梧的身影,越是想忘记,便越深刻…… 不敢看话本,好像每个男角都藏着他的影子;不敢做梦,怕梦里自己会胡思乱想;不敢拔剑、不敢赏月、不敢喝酒、不敢看那幅画……长羲将自己的衣柜通通翻出来,再叠好,将首饰从盒中倒出,再装进去……消磨着时间,麻木地渡过一分一秒。 长羲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走出来,也许很快,也许很慢,可终究不是自己能做主的。都说喜欢一个人,心会被偷走,长羲摸着依旧强烈跳动的心脏,傻傻地安慰自己。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的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周子彧走到长羲身旁坐下,却未曾严肃直视,而是自顾自地将纸和笔墨铺在石桌上,端详着长羲。 “你怎么来了?”长羲看着桌上各种笔墨和颜料,更加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亲手为你画一幅画像。”周子彧提笔极快,迅速进入了作画状态。 长羲的情绪并无任何变化,“你为何突然想替我作画?”若换作之前,长羲定是要百般变换动作和角度,来寻找最美的姿态,可如今长羲却连嘴角都不想提半分。 “你随意些便好,这幅画本就是送你的,你若以后想时时看着自己欢喜,此时便笑,你若以后想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神情不变就好。”周子彧画着长羲的轮廓和衣着,却迟迟未添上眉眼唇鼻。 “你非得这种时候替我画像吗?”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周子彧终于停笔,抬头直视着长羲。 “没什么。” 周子彧没有打算继续逼问,依旧垂眸提笔在纸上游走。 “你说,一个人会突然喜欢一个人,和突然讨厌一个人吗?” “突然喜欢上一个人,无非是一见钟情,而一见钟情,往往是见色起意。”周子彧笔尖愣了一下,“至于突然讨厌一个人……” 长羲突然有了认真听的兴致。 “一定不是突然就讨厌的。” 长羲苦笑道:“可他就是突然讨厌我的……或者你说的对,他也许很早便讨厌我了,只是我不知道。” “一个已经讨厌你的人,你还为他难过什么?你现在要做的,是让身边喜欢你在乎你的人,不要为了你而难过。” “舍本求末,本末倒置,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周子彧放下了笔,“我不会逼你现在就放下,但我希望能快些见到从前的那个你。”周子彧将镇尺挪开,轻轻将画拿起,“这幅画还未画成,我且留下,等你想好了……” “画。”长羲深呼吸后舒展眉宇,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画得好看些,我想挂在房中,日日瞧着欢喜。” 长羲也想变回从前无忧无虑的自己,可即便现在只是装开心,装的时间久了,也许真就能笑出来了。 周子彧还算欣慰一笑,立刻坐下来展开画纸继续作画。笔随心动,即使不抬头,周子彧也能将长羲的眉眼刻画的入木三分,可唯有自己时时抬头端详,才能让长羲继续保持着笑颜,那怕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画好了。” 长羲站起身走到周子彧身侧想仔细看画。这画像上的人却与长羲十分相似,可不知为何,长羲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五官明明哪里都和自己一样,可拼凑起来看,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另外一个人。 还未将疑虑提出,长羲便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住在府上多时,长羲听得出来这是李毓莱的脚步声。 “快走!” 长羲来不及解释,拉着周子彧便躲进一侧的草丛中。经过上次夜晚被全府上下围观一事,长羲现在已十分警觉。 长羲蹲在草丛更深处,周子彧挡在长羲身前其实是完全暴露在草丛外的,所以李毓莱刚靠近便发现了周子彧。 李毓莱一脸疑问,刚想出声,周子彧却抬手做出噤声的动作,用另一只手护住身后的长羲。 周子彧大胆放手想让长羲自己走出悲伤,却也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懵懂奇怪的柔软内心。 这便是周子彧的喜欢。 第七十七章 悟切肤之痛 叶青梧在刘仁瑾口中问到了那新开店老板的店铺所在,一上午都过得浑浑噩噩,还未用午膳便直奔那处而去。 马蹄声急而快,叶青梧的心中却难得的平静。多少次叶青梧真的以为自己放下了,可只要听到任何与长羲有关的事,自己总是无法控制地非常在乎。 街头远远一望,叶青梧便找到了那家饭馆,只因牌匾上刺眼的红绣花还未摘下,这一整条长街,只此一家。因赵国街头无人不知叶青梧,为防止遭人认出,叶青梧特意带上了面具,遮去面部后,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便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冽。 叶青梧踏入店中,简单环顾了店内陈设后,便直朝打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的掌柜走去。 “掌柜……” 那老板掰着手指头算账,头也未抬一下,只是本能反应地说道:“小二,快招呼这位客官坐下!” “我不是来吃饭的。” 老板抬头瞟了一眼,狐疑道:“不是来吃饭的……那你来这干嘛?” 就快要接近真相时,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却在叶青梧心中蔓延开来,叶青梧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甚至都在质疑自己为何会到此处来。 叶青梧沉默后缓缓开口道:“我听说掌柜你前段时间买下了方属言的山水画,可有此事?” “是啊,不过开业时我已用作比赛魁首的奖赏了,画早就不在我手中了。” 叶青梧心里咯噔了一下。 画果然不在他手中,那长羲送给自己的那幅画难道是通过比赛赢的吗? 叶青梧不死心,一心想问到底,“是什么比赛……” 老板轻笑道:“我这儿是饭馆,还能有什么比赛啊?就是比谁吃得多,比谁吃的快,比谁吃得又多又快啊。那日的比赛别提有多精彩了,那么多膀阔腰圆的汉子,最后却还没赢过一个女子……” “女子……你说最后赢的是一个女子?” 一个女人参赛,和一群男子比谁吃的馄饨多?除了长羲,叶青梧真的想不到哪个女子还敢做到。 “是啊,那女子虽不算瘦弱,可活活吞下了八十个馄饨,要我看啊,她回去肯定好多天了都不用吃饭了……” “八……八十个?” 叶青梧想也不用想,这八十个馄饨对她来说有多艰难。若一个女人肯为了自己咽下八十个馄饨,就算所有人都说那女人心里没有自己,自己也绝不会相信。 后悔了? “你拿着一幅随手买来的画,就告诉我这是你的心意?” 这话是多么讽刺啊?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肯为了自己放下身段。原来自己打落的,从来都不是那幅画,而是她眼里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道光。 撑在柜前的叶青梧苦笑着埋下了头,面具闷着划过脸庞的泪水,让叶青梧窒息地透不过气。 后悔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叶青梧恨自己的无情,也恨自己的无知。 长羲那日决绝而语的神色,其实早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惜叶青梧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半点儿没细想过她的感受。回想当日自己禽兽不如的刻薄话语,叶青梧只觉得长羲没当场赏自己一巴掌可真是仁至义尽。 原来这场感情是自己亲手葬送的。本攥着她的一颗真心,自己却活生生地将这颗心捏了个粉碎。 该,是我活该。 “她说得对,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老板被叶青梧的神色吓得不轻,差掉儿将他看做寻衅滋事的人给赶了出去,这新店刚开张,老板可不想有人找麻烦坏了自己的财运。 “唉唉唉……来人来人!” 老板叫来了店内的小二,想将失魂落魄的叶青梧推出门外,可就在推搡间,沉默的叶青梧用尽力气一掌推开了所有围向自己的人,然后失神地拖着步子走到了饭桌边坐下。 “来一碗馄饨。” 老板和店小二们面面相觑,看叶青梧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一般,可老板还是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吩咐店小二去后厨传话。和谁过不去,也不会和钱过不去。老板就是再害怕,也不会让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说是一碗馄饨,叶青梧身侧的碗碟却越堆越高,围在饭馆门口凑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有打赌的、也有猜测原因的,当然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抱着猎奇心态挤在此处。老板自然是乐得开怀,后悔此人为何没能参加开业那天的比赛,不然恐怕那幅画也会多一个竞争对手…… 所有人都高估叶青梧了,才吃到五十多个的时候,叶青梧就已经反胃了不知多少次。 叶青梧本就不喜口食之欲,若非为了支撑身体所需,叶青梧一天只吃一顿的想法都有过无数次,再加上宫中巡逻常在用膳后,若吃得太多则会犯困,久而久之,叶青梧便养成了半饱则已的习惯。 虽是如此,叶青梧却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依旧将馄饨一个接着一个地塞入口中,丝毫不顾胃里的被撑开的撕裂感。 将嘴里塞满的没有一丝缝隙的叶青梧笑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在笑。 叶青梧是在惩罚自己感受她的感受。 八十个,少一个人都不行。 “快别吃了……” “是啊,别吃了,你身体受不住的……” 刚才围观大笑的人现在纷纷都在劝叶青梧别吃了,可叶青梧却旁若无人地继续盯着碗里的馄饨,麻木地将其送入口中。 当时一定也有人劝她放弃,可她……怎么就这么傻呢?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叶青梧胃里越是难受,心里便越疼,可他明白,自己这一文不值的疼,是他叶青梧该受的。 第八碗,也是最后一碗,此时叶青梧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并且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别说来给我过生辰这种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了。” 一口。 “这里是建章院,谁走谁留,都是我说了算。” 两口。 “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三口。 “你走。” 四口、五口、六口……叶青梧终是没能忍住,一口还未咽下的馄饨从叶青梧的喉中涌了出来,胃抽搐的疼痛使叶青梧蜷缩着倒在了桌旁。叶青梧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躺在地上的他看见很多人朝自己跑来,远处一个身影好似长羲…… “长羲……” 叶青梧虚弱的呼唤声,却将这梦残忍地打破。叶青梧在无数双关怀的双眼中搜索,却没有一双,是属于长羲的。 第七十八章 陌上人如玉 “姐姐,我还要扎多久的马步啊……”陆启钧一脸痛苦地问着,身子颤动地仿佛蚊子蹬一腿便能倒下。 “重心下移,双手平摆,收腹!挺胸!沉肩!”长羲从周子彧那儿顺了一把戒尺,用来指点陆启钧动作不规范之处。手握戒尺,退却嬉笑,长羲如今倒是有了几分为人师表的模样。 前几日陆府上下都在为长羲忧心,若说有一人落得清闲,那便是陆启钧了。睡觉睡到自然醒不说,练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偷懒,若是长羲还不振作,陆启钧怕是又要变成从前的闲散人了。 可谁知今日大清早长羲就冲进了陆启钧的房间,一把掀开陆启钧睡得暖和的被子,将他的春秋大梦粉碎了个尽。陆启钧看着长羲手抄戒尺的模样,吓得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更衣、梳洗、用早膳,一柱香的时间后,我在院子里等你。” 这……是突然转性了? 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 “还不快动!” “是是是……” 姐姐的功夫自己自然是清楚,她手中的戒尺要是想落在自己身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躲掉的。于是陆启钧在强大求生欲的驱使下,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收拾完自己后站在了院中,迎接着如噩梦一般的扎马步训练。 可这还不是最让陆启钧崩溃的。 以前的训练,长羲纠正完陆启钧的姿势后,一般都是抬张椅子坐在旁,跷二郎腿边吃点心边看话本,注意力没全放在陆启钧的身上,还能让陆启钧累的时候偷个小懒。可如今别说只是注意力集中了,长羲就差把两个眼珠子直接挂在陆启钧的身上。 “往下蹲,别以为我看不见啊。” “别看我,双眼平视前方。” “背打直,身体保持中正。” “……” 谁能来救救我啊…… 陆启钧欲哭无泪,将各路神仙都求了个遍。 哎,别说还真来人了。 “长羲。”远处响起了李毓莱的声音,逐渐靠近。 长羲听后放下了手中戒尺,恭敬起身,“姨娘,怎么了?”长羲一脸狐疑,因为在李毓莱的身后,还跟着周子彧。 李毓莱带着满面笑容,看了一眼周子彧后,面朝长羲说道:“噢,是这样的……我本来和老爷约好了一起去城心湖中划船,马车都已备在府门口了,可是老爷突然有些公事要处理,所以这划船我们是去不了了,可这租船的钱已经给了……” 长羲显然没有听懂李毓莱话中之意,“不能退吗?或者……你们以后再去呢?” 李毓莱眼中闪烁着些许慌乱,“这个……只能今天去,而且是不会退钱的,所以如果不想浪费的话……”李毓莱将身后的周子彧推向前,“长羲你就和周夫子去。” 划船一事,只在话本里见过,长羲还算有兴趣。从小长在深山里,最深的湖水也不会没过长羲的脚踝。船,自然是从未见过。 “我确实没有划过船。可是就我们两个人吗?”长羲看向了身侧的陆启钧,“要不,把启钧也带上。” 李毓莱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赶紧将陆启钧拉到自己身旁,“这船……只能坐两个人。” “娘,我可轻……” 陆启钧还未说完,便被李毓莱捂住了嘴巴,“你不是说……要给娘背周夫子交给你的诗吗,现在回房间背给娘听好吗……” “额……姨娘……” 长羲丝毫没能阻拦李毓莱拖走陆启钧的身影。 “你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周子彧从刚才起便一直观察着长羲,从长羲的神情言语来看,倒是让周子彧放心了不少,可这并没有阻止周子彧想陪长羲散心的想法。 划船游湖一事,是周子彧向李毓莱开的口。正是因为知晓李毓莱有撮合之意,周子彧才敢开这个口,结果也正如周子彧所想,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此事办成了。 “并不是今日不同,而是前几日不同。”长羲略带轻松地转头望向周子彧,“你那天说得很对,我不能让身边真正喜欢我在意我的人,为我而难过。” “既然我的话帮助了你走出来。”周子彧抬起右手,慢慢张开细长的五指,“在下可否有幸邀长羲姑娘湖中游船呢?” 周子彧的眼神带着不同于往日的笑意,含蓄深情中又藏着深邃到勾人心魄的撩拨之意。 “砰砰砰……” 是自己的心跳声吗? 长羲发现刚才自己心里有一瞬间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好像是一种……双眼无法挪动,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这一瞬的感觉后,长羲反应过来却只是抓住周子彧的手腕,“好啊……走。” 周子彧的眼神停留在长羲握住自己的手腕上,垂眸掩住了失落。 一叶轻舟,双桨鸿惊。秋天这个象征着万物凋零的季节,却在长羲的眼中显得格外温柔。 两人将船划至湖心,便随泼逐流任船儿飘摇。船过之处,树上的秋叶因水面波动而破碎。长羲轻抬手掌,接住了刚刚掉落的一片秋叶。 “你说如果树叶知道自己的寿命很短,它会不会难过。” “就算树叶知道自己的生命很短,它又能如何呢?不也只能遵循世间法则,肆意生长后落叶归根。就像人一样,几十年寿命不过也是呱呱坠地、奔赴前程、婚配嫁娶、儿孙满堂……” 长羲听得失神。 “其实想想,人一生来便是慢慢在朝死亡接近。”周子彧将目光投向长羲,“所以活得最开心的人最勇敢。” 长羲知道周子彧这句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流入耳中恰如一股暖流。 曾经的自己与狼群为伍,活得肆意而潇洒,生存虽然艰难,可心里从来不会藏着心事,或许自己那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心事。每日睁眼能看见日出,便觉得欢喜,辛苦狩猎后能大快朵颐,也觉得欢喜。 虽然那时的自己真的是快乐而勇敢,可长羲也是打心底里喜欢现在的生活。除了爱情,亲情和友情自己什么也不缺,比起京城里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现在的自己已经很幸福了。至于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这一次长羲想交给天意。 就在长羲沉思之时,一阵凉风袭来,掀起了船的一侧,长羲毫无经验,眼看着船便要侧翻。 “小心!”周子彧抓住长羲的肩膀,两人一起朝被掀起一侧倒下,才让船保持住了平衡。 水滴溅落在周子彧的脸庞,折射日光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发丝飘浮于面微微掩住温润双眼下的慌乱。 “长羲,你没事。” “哦……我没事。” 这是长羲第一次认真端详周子彧的面庞。 第七十九章 缘起或缘灭 有了险些翻船的经历后,长羲和周子彧划船离开了湖心,选择了靠近湖边的树荫下缓慢划桨前行。 此处的游鱼似乎不惧人群,纷纷从湖底游到水面上嬉戏,鱼鳞闪烁的亮光吸引了长羲的注意力。 “这湖里原来有这么多鱼啊……”长羲一边感叹着,一边将手伸入清冷的湖水中,想要触碰那湖中的游鱼。对于以前的长羲来说,水里的鱼只是让自己饱餐一顿的食物,只有现在才能这么清闲地欣赏它们的美丽。 长羲默默放下了桨,将身子更多地探出船身,想要凑近些观赏湖中游鱼。周子彧划桨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望着眼前之人微微出神。青丝划肩,碎发掩颊,身后的阳光将长羲的纤尘不染的侧颜完美勾勒出来,有些说不出的空灵静逸。 周子彧将手指没入水中,露出狡黠的笑容。手腕轻轻一转,水便跃出水面洒向长羲正专注的面庞。 “哈哈哈哈……” “干什么呀……”长羲擦拭着脸上的水珠微嗔道,望着周子彧一脸得逞的坏笑,长羲不自觉地瘪了瘪嘴。此种捉弄人之事,一直都是长羲拿手的,此番被周子彧激起好胜心,长羲又怎会善罢甘休呢? “你完蛋了!”挽起袖子,长羲也将手伸入清凉的湖水中,朝周子彧轻覆着水。周子彧反应极快,用袖子挡住脸的同时也不忘记“反攻”,两人的动静惊走了水面的游鱼,却依旧乐此不疲。 “你别躲啊!” “我这叫有守有攻……” “你踩到我裙子了!” 当周子彧探头望向长羲脚边时,挡住面部的手因大意放了下来。 捂嘴暗笑的长羲看准了时机,给了周子彧一个措手不及。 “好啊,你竟然耍赖!” “略略略……”长羲对眼朝周子彧做着鬼脸,笑得开朗而肆意,根本看不见一丁点前几日的悲伤神色,这便是周子彧想要看到的。 孤舟戏水,打情骂俏,定是一对恩爱夫妻,这是岸边所有得见此景之人的想法。 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啊! 只可惜,那女子不是别人,是从小虎到大的陆长羲,这一切风花雪月都被她那强大胜负欲给毁了个干净。 仿佛知晓这是最后一击一般,长羲将挂在船篷上的渔夫草帽摘了下来,用力压进水中,呈了满满一整帽的水…… 紧捏帽沿的手,渐渐凌厉的眼,蓄势待发的水…… 长羲丝毫没有看向手中渔帽,豪放的身姿仿佛胜利者的昂首提胸。但周子彧似乎看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长羲不要!” 周子彧,求饶是没有用的,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长羲得意地看着水在空中短暂地划出一道抛物线,金黄色的光洒在这道水上,无比美……诶,等等,金黄色的光?这是啥? 长羲觉得这道金光似乎有些眼熟,好像自己刚才趴在船边的时候曾在水里见过…… 鱼?!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长羲眼睁睁看着鱼拍在周子彧的额头上时还扑腾了两下尾巴,在周子彧的面容上“短暂”停留后,最终被弹落在地。 鱼在船板上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子彧……你没事……”长羲望着被淋湿的周子彧,强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子怎么说也得有白银,他总不至于为难我下跪! “你……” 扑通一声,长羲毫无迟疑地便跪在周子彧的面前。 “我错了我不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长羲不敢抬头看周子彧的眼神,虽然不用看也能想象…… 谁知周子彧望着埋头的长羲不但没有怒意,反而偷偷着咧嘴笑,当长羲缓缓抬头试探之时,周子彧很快便收敛了笑意,怒目而视。 “我冷。” “啊?” “我说我冷。” “哦,其实我也……”长羲还没说完,便立刻明白了周子彧的意思,将罩衫脱下后披在了周子彧的背上。 “这样好些了吗?” 周子彧顺势将长羲搂入怀中,“既然你也冷,不如我们,相互取暖。”周子彧说话时温润的吐气,倒是让长羲的双耳瞬间感觉烧灼了起来。 可能是真的冷,又或许是长羲不敢继续待在周子彧的怀中,一个喷嚏让长羲挣脱出了周子彧的怀抱。 “我们还是先回去……我都打喷嚏了,更何况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不快些换下的话,怕是要染风寒了……” 周子彧低头望了望身上淋湿的衣裳后看向长羲,“此话在理。可既然我衣裳都被某人打湿了,那这回岸的路……”周子彧毫不遮掩笑意,将船桨递给长羲,“就靠长羲你了。” “哈哈哈……应该应该……” 长羲不情不愿地接过船桨,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回岸之路。 建章院卧房内。 “长羲……长羲……” 昏迷的叶青梧虽然喉咙无法出声,梦里呼唤的却是长羲的名字。 迷迷糊糊中叶青梧感觉手上传来微凉的紧握感。 是长羲吗? 叶青梧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人却不是自己想见的人。 “许姑娘,你怎么……” 许临依垂眸苦笑,“又让你失望了。”许临依起身,“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既然你醒了,我也该走了。” 许临依当真说走便走,毫无停留的念头,床榻上叶青梧望着许临依转身而去的背影,神情有些琢磨不透。 许临依还未走出卧房门,小乙便开门进入了房中,见叶青梧醒后,便一脸担忧赶紧冲到了床榻边。 小乙跪在床榻边,“叶将军,您现在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叶青梧见小乙如此担心,欣慰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儿了小乙,你替我……送送许姑娘。” “许姑娘这便要走了吗?”小乙刚才因为太过着急叶青梧,才忽视了许临依,如今才发现许临依立在门口,似是要离开。 “叶将军都醒了,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小乙听后转过头,情绪有些低落地望着叶青梧,“叶将军,其实是许姑娘先发现的你,才来派人来通知小乙的……” 许临依对自家主子的心,小乙是看在眼里,此番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叶青梧能多留许临依坐一会儿,放下感情不说,毕竟也算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谈不上,但若此次能让叶将军对我的厌恶少上三分,临依便知足了。”许临依说完便推门离开了卧房,留下那二人疑惑相视。 叶青梧形象中的许临依,不是这样的。 她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第八十章 相思与君绝 小乙不过出卧房熬药片刻的离开,回来后便没看见叶青梧的身影,但即便叶青梧并未告知小乙自己的下落,小乙也能猜到。 又是她。 她到底给自家主子下了什么迷魂药?三番五次身陷险境不说,就连主子那昔日的一身傲气也被她…… 可小乙不管再如何不喜欢长羲,在叶青梧的面前也不敢多说半字,恪守做下人的本分,让小乙只能将这些情绪狠狠地往肚子里咽。 陆府侧门。 按道理说,长羲回府应走正门,可长羲并不看重这些礼教制度。因着侧门离自己和周子彧的院子更近,长羲便让马车停在了侧门。 “小姐,侧门到了。” 路途颠簸,长羲在路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被车夫叫醒后,长羲才发现本来裹在周子彧身上的罩衫此时竟然轻轻地搭在自己胸前。 “谢谢你啊,子彧。” 周子彧轻笑道:“没什么,这罩衫只是用来接住你嘴边的玉泉。” “玉泉?” 周子彧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长羲立马反应过来,慌张地用袖子擦拭着嘴角,可抬袖一看,袖子上却什么也没有。 “周子彧!” “哈哈哈……你这也算还了方才捉弄我的账了。” 长羲半笑着忍住怒气,“算了!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周子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也在长羲下马车时轻轻托起了她的后裙摆。 长羲手托罩衫轻提裙摆走下马车,脚刚沾地,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 “你来干什么。” 闻声转头的叶青梧本来眼含期待,可双眸就在周子彧从身后马车走出的那一刻黯淡了下来。 长羲见叶青梧不说话,眉头一蹙,面带不悦准备直接绕过叶青梧离开。可刚走到叶青梧身侧,长羲便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腕。 “我有话要和你说。” 长羲轻蔑一笑,“哦,是吗?”长羲侧过脸看着叶青梧的双眼,“可惜我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长羲用力甩掉了叶青梧紧握的手,表情决绝而坚定。 “你当真如此恨我吗?” 长羲听这话觉得十分讽刺。 “当初放狠话的人是你,现在跑来找我的人也是你。”长羲眼含不屑,“怎么,你心血来潮回头朝我勾勾手指,我就得不顾廉耻地拥上去吗?” 长羲说完后丝毫没有看向叶青梧的神情,自顾自地洒脱离开。 “那幅画的事,我都知道了。”叶青梧转身看向长羲的背影,“是我对不起你。” 长羲犹如心头一记重击,鼻尖不受控制地酸涩,只能呆愣在原地。 差一点,长羲真的差一点就心软了。 背过身的长羲看不见叶青梧的神情,叶青梧同样也猜不透长羲此时的心绪,比起相顾两无言更为让人痛心。 “阿嚏!” 周子彧的喷嚏声让长羲眼眶蓄满的泪水夺眶而出。 “子彧,我们走,再不换衣裳你就得染风寒了。”长羲用温柔的声音说着对叶青梧最残忍的话。 周子彧快步走到长羲身边,右手轻揽长羲的肩膀,左手顺势擦去了长羲眼上的泪痕。 “我们走。” 临走时的周子彧回头望了一眼叶青梧,既不是怒目而视,也绝非轻描淡写。 那天,叶青梧在侧门站了很久,站到腿都失去了知觉。 好像不甘心走,但也没缘由留。 周子彧回斯尧阁更衣,长羲则魂不守舍地慢慢朝房间走去,一路上耳旁清净得很,因为下人们见了长羲这副模样,不是小声行礼就是绕道走。长羲看在眼里,原本强提的嘴角终是慢慢放了下去。 好累。 这是长羲现在唯一的感觉。 长羲踏入房间的那一刻,累的感觉瞬间被放大数倍,见若娘在换被褥,长羲便先坐在木椅上休息,说是休息,还不如说是在平复心情,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地太快,长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那些恶毒的话是怎么脱口而出的。 若自己活在话本里,肯定落得个恶毒女配的角儿。可那些话虽是难听,却都是长羲心里最真实的声音,就算时间倒流,长羲也不会心软改口。 “小姐,我做了开胃健脾的……”阿莫兴奋高喊着冲进卧房,可在见到长羲神情的那一刻便瞬间稳重了许多。 阿莫慢慢走到长羲身旁,“小姐……我做了开胃健脾的山楂糕,你要尝尝吗?”阿莫将糕点盘凑近长羲,小心地试探着。 长羲不忍拂了阿莫的好意,便将一小块山楂糕送入口中。这山楂糕光滑细腻,秀色可餐,可长羲入口的那一刻,眉头却微微紧蹙。 “好苦。” 阿莫疑惑不已,“怎么会苦呢?这山楂应该是酸的啊……”阿莫从盘中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却无论如何也品不出其中有苦涩之味。 长羲未做辩解,只是呆坐在原地,任由阿莫在一侧自言自语地怀疑。身后的若娘暗暗看向两人,随后将床旁衣柜里的紫色衣衫拿了出来。 “小姐,这衣衫……” 自从那夜全府上下都知道长羲和周子彧夜里相见后,若娘便知道了这衣衫是送给谁的。长羲改不来肩宽,若娘本想代劳,却被长羲拦了下来,硬是从若娘手里学会了才自己动手,这改的一针一线,都是长羲亲手缝的,衣衫其中的心意,若娘全看在眼里。 “啊,我忘了……”前几日不愉快的事,确实占去长羲不少的精力,以至于将此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不应该…… 长羲想到周子彧游湖时打湿了衣衫,此时送去便是再合适不过。 “我现在拿去给他。”长羲深舒一口气后,利落地从若娘手中接过衣衫,便准备离开卧房。 阿莫望着长羲离开的身影,却一心只想着为自己的山楂糕正名,“哎小姐,我还是没明白这山楂糕……”阿莫还未说完,便被若娘拦了下来。 “你的山楂糕没问题,只是吃的人心里苦,自然只能尝到苦味。” 若娘望着长羲的背影,神色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长羲叩着周子彧卧房的门,还未出声,便听到门内传来周子彧的声音。 “进来。” 长羲也并未疑虑,只当是他猜到了是自己,便端着衣衫进入了房中。 一进入房中,长羲便感觉到一股潮湿的热浪,伴随着阵阵浓雾,迷得长羲睁不开眼。奇怪的是桌椅和床边,皆未看到周子彧的身影,周子彧一向不喜人大声叫喊,四下寻人无果后,长羲只得往那团浓雾处一探究竟。 屏风后有晃动的人影,长羲以为是周子彧要吓唬自己,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可当长羲看清屏风后的周子彧时,却吓得差点当场破喉尖叫。 周子彧此番确实是吓唬住了长羲! 那一团浓雾中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和散落如瀑的青丝缠绵柔转,湿润的垂睫上挂着点点水珠,让人觉得风流但不淫靡。虽只是短短的一眼,长羲便体会到了男子让人脸红心跳的万种风情。 “把衣服放下。” 正在角落背过身颤抖的长羲,听到周子彧的话后,以为他将自己当作了送干净衣裳的下人,反而放轻松了许多。可即便是再放松,长羲也做不到直面周子彧将衣服送去,再三思虑下,长羲准备背过身,慢慢向后挪动到屏风旁的桌子旁,将衣服放下。 计划好了路线后,长羲背过身,按耐住忐忑的心情一点一点地朝后方的桌子挪动,可就在长羲还未从侧面看见桌子时,背后却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 周子彧上身衣未蔽体,肌肤上流动地淡淡的光泽,一身流畅线条的肌肉与温润面容格格不入。 “送衣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吗?”周子彧低身在长羲耳边轻语,一手揽上长羲腰间,“还是说你是来偷看我洗澡的?” 一滴水顺着周子彧棱角分明的下颚落在长羲肩头,长羲浑身仿佛电击一般的微颤。 “啊!” 长羲尖叫着将衣裳扔在木桌上便冲出了房门。 第八十一章 恨无绝时期 久违,今夜长羲又失眠了。 卧房内灯都已熄灭,只有透过窗纱的月光作陪,躺在床上的长羲夜不能寐,在黑暗中瞪着明亮的眸子望着床顶的纱幔。 至于失眠的原因,长羲越不想去触碰,脑海里的身影便越清晰。回忆有的时候真的是一种羁绊,明明已经放开了,已经感到释然了,但总会有那么一阵风,会不经意间将盛满回忆的木盒轻轻吹开,思绪便一发不可收拾,长羲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他还愿意来找自己,是不是证明他心里是有我的? 长羲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厌倦,翻来覆去的纠缠已让长羲筋疲力尽。人人渴盼的爱,为什么就不能简单些呢?两情相悦,便携手渡红尘;一厢情愿,便相忘于江湖。 这才是长羲想要经历的情感。而现在,到底算是什么?长羲连现在对叶青梧的感觉是爱是恨都分不清楚。爱到深处便成了恨,长羲以前一直不懂这句话,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 没有一个人会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就算他再泼皮无赖、样貌丑陋,顶多算的上厌恶。而对于真正的恨,只会从爱中而生,恨一个人有多深,便爱一个人有多深。 黑夜总是残酷地给人思考的余地,长羲将这一切想得越清楚,便越绝望。第一次走出悲伤,是强颜欢笑,那这一次,自己又该如何呢? 沉思之际,屋外传来了有人靠近卧房的脚步声,长羲有预感,这脚步声是冲着自己来的。 此人脚步声极弱,定是不能掉以轻心的高手,深夜造访,恐来者不善。紧盯人影,长羲蹙眉屏息将藏在床底的剑无声抽出,拔剑之势渐起。见人影迟迟未动,却又未有离开之意,长羲便轻脚踱步至门处,欲先声夺人,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 屋外人轻撬门闩,长羲临危不惧,死盯着门缝,随着推门身而起的是长羲拔剑而指的破势之力。屋外人似乎早有所防备,将长羲破冲之薄剑轻松夹于两指之间,便将剑力稳稳挡在了胸前。 “师父?” 惊讶于此人功力之时,长羲抬头便发现了此人头顶的桃花银簪,便赶紧将手中剑收回剑鞘。 赵秋岚撩开黑纱斗笠,瞟了瞟长羲手中的剑,颇带嘲弄地笑着,“你的剑术,退步了。” 长羲有些尴尬地瘪了瘪嘴,进入陆府后摸剑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握剑在手都觉得颇为沉重,这剑术荒废已久,果然是生疏了。 “不请我进去吗?” 长羲微愣回过神后扶门观望,见四下无人,便赶紧将赵秋岚请入房中。 赵秋岚坐在桌边木椅上,长羲便赶紧将一盏烛台点亮,放在桌子中央,太大的光亮会引起府内下人的注意,长羲只求这微弱烛光能让自己看清赵秋岚的脸。 长羲太想念师父了,只要一看到师父,就仿佛拥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因为长羲相信,就算天塌下来了,师父也会陪自己一起扛。 “你这房中怎么还放着剑啊?” “哦,我这就是放在床下用来以防万一的。”长羲说着便将剑重新放回床底。 “刚才你没料到是我吗?”赵秋岚玩味一般地看着长羲。 长羲一脸震惊地朝赵秋岚竖起大拇指,“师父您的轻功真是更厉害了,您的脚步声我差点就没听出来。” 赵秋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睡觉一向睡得沉,我脚步已经如此之轻了,不还是被你听到了吗?”见长羲眼神闪烁,赵秋岚温柔地握住长羲的手,“能告诉我你因何而失眠吗?” “哈……没什么,就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才睡不着的。”长羲故作镇定,摆弄着桌上的烛台。 “连师父都不能说吗?” 长羲摆弄烛台的手突然愣住。 知道自己瞒不住师父,长羲只能落寞地低下头,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师父,你有喜欢的人吗?”长羲试探地望向赵秋岚,细细注视着她的神情,虽未开口,但赵秋岚黯然失色眼神的给了长羲明确的回答。 “有过。” 有,而不是有过,想来也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长羲突然不知该如何问下去,师父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她仰慕的男子,长羲虽是好奇,却也不愿轻易揭开师父的伤疤。 长羲没有继续问,赵秋岚却先开了口,“我曾经很喜欢他,但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我伤害了他,所以他到现在都恨我……”赵秋岚声音哽咽,“但是对他不得已的伤害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赵秋岚紧攥着拳头,紧咬住下颚。 长羲读不懂赵秋岚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眼神,不是后悔惋惜,反而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恨意。 “如果师父你向他道歉呢?他会不会就……” “不会。” 赵秋岚说的不会,并非他不会原谅自己,而是自己绝不可能向他道歉。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赵秋岚都不会原谅他。 “为什么?” “如果道歉能够挽回失去的一切,如果道歉能够……”赵秋岚情绪激动,但看到长羲清澈眼神后却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道歉是这个世上最苍白的辩解。” 如果道歉能够换回那几十条的人命,我便原谅他。这是赵秋岚没能说出口的话。 就算长羲不知道这番话背后的事,赵秋岚的回答也已将长羲心中最后一点原谅叶青梧的念头打散。 赵秋岚从刚才的情绪中挣脱,“我知道你现在为情所困,但我希望你在感情里也能活得清醒坦荡。”赵秋岚注视着长羲,“很多你纠结的事,其实无论你怎么选,都会后悔。倒不如跟从自己的内心,就算后悔,也是自己曾经坚定的。” “我已经做了决定。”长羲嘴唇不自觉地打着颤,“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彻底忘记他。” “如果你永远想着忘记他,那你就永远都忘不了他。” 永远记得他和他所做的一切。是赵秋岚对自己的惩罚,而这种惩罚,却不应该发生在长羲的身上,如果这世上有忘情水,赵秋岚会毫不犹豫地喂长羲喝下。自己都舍不得让她难过,怎么愿意看她为了别的人流泪伤心。 “那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有人让你难过自然就有人让你开心。”赵秋岚望向长羲身后撑开的一处窗户外,“你可以尝试看看身边,总能找到真正对你好的人。” 窗外那抹青色伫立了很久。 第八十二章 赴约写信人 与赵秋岚夜谈后,长羲的心结也解开了许多。赵秋岚答应等长羲睡熟后才离开,所以昨晚一整夜长羲睡得还算安稳,只是今日一睁眼没看见赵秋岚的身影,长羲眼里还是藏着几分落寞。 “小姐,您醒了就快些用早膳。”阿莫说着便走到床边将两侧纱幔挽起。 阿莫总是起的很早,但仿佛能掐准长羲起床的时辰一般,每日打开蒸屉,长羲总是能吃到不冷不烫的饭菜和粥点。 长羲注意到梳妆台一呈盘上放着许多精致的小盒,昨日都未有,想必是今早才端来的。 “阿莫,梳妆台上小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啊?” 阿莫笑着将呈盘端到长羲面前,“老爷不是替小姐订做了许多放在枕边安神的香囊吗?”阿莫将几个小盒的顶盖打开,“老爷这次还买了许多能做随身香囊的香料,这是苍术、山奈、白芷……” 阿莫依次向长羲介绍,奈何长羲并不懂香道,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阿莫看到最后一个盒子的时候突然眼放精光,“还有这名贵的月麟香,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啊……” 月麟香? 长羲神色微颤,看向了盛满月麟香的盒子,穿过无数种香料的迷惑,长羲依旧记得它的味道。 那种曾经让自己觉得安心的味道,虽然香味依旧,可总觉得好像变了味。 “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香,阿莫都能为您配出来。” 长羲一向不喜佩戴香囊香包一类的挂件,总觉得走动不方便,可这毕竟也算是父亲和阿莫的一番好意…… “做些香味淡雅的。” “是,小姐。” 阿莫说着便打算将香料重新呈放到梳妆台上,转身之际却被长羲叫住了。 “做我这一个香囊,也用不上那么多香料,你送些去给周夫子。” 阿莫应下,可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小姐……可是我从未在周夫子身上闻到过香料味啊,也没见他佩戴过……” 长羲疑惑地回忆着,“不会啊,我常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啊,我虽然不知道他佩戴的是何种香料,但他定是有佩戴香囊的习惯的。”长羲不只是闻到,昨日碰见周子彧沐浴之时,在他换下的衣服旁长羲的的确确见到了一枚香囊。 “那种香味,我很难描述。”长羲仔细地回忆着,“但只要你闻过,就不会忘记它独特的味道。” “是吗……”阿莫只当是自己与周子彧见面的时候少,才没有注意到这点。 就在这时,若娘脚步略带急促地进入房内,似是有什么要事一般。 “小姐,府外有一孩童说有信要交于你。” “信?”长羲一时间实在想不到有谁会送信给自己,书信来往,实在是不符合自己的风格。 “那便让他送来。”长羲有些好奇,究竟是谁会给自己送信,还是托一孩童送来。 若娘面带为难,“那孩童说,信的主人让您必须亲自去府门口收下信……不能假手旁人。” 长羲愈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神秘书信连旁人的手都不能沾。 “阿莫,替我更衣。” “是,小姐。” 长羲没让阿莫和若娘跟着,刚走到前院中,便看到了立在门旁的孩童,不忍心看孩童久等,长羲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 那孩童比棠儿还要矮上一截,长羲只能蹲下身同他讲话。 “是你有信要给我吗?”长羲见到孩童便不自觉流露出笑容。 那孩童只是点点头,将信件递给长羲后,便跑走了。以长羲的功力,抓住孩童问个清楚是易如反掌之事,可长羲并不想为难这个他,而且写信之人派孩童送信,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长羲将信件打开。 见信即刻独自前往大桥西侧正对巷子中,我在巷子深处等你。 长羲还未看到信的内容,便先看到了落款之人,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惠妃,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长羲将信件揣入袖中,便朝大桥方向走去。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长羲一路上思索着惠妃出宫来找自己的原因,可即便已经走到了巷口,长羲也没有答案。 走到巷口处,长羲被两名男子拦了下来,其中一名男子将手中的画像与长羲做对比,细细端详后才放长羲入巷。惠妃手段越是谨慎,长羲心中便越觉得此番不是什么好事。 巷子很深,不知前方会面对什么,长羲边走边警惕地观察着两侧,若此番为陷阱之局,也好有条逃生之路。 巷子走到底是一拐角之处,长羲背靠墙面一侧,谨慎转角后果然看到了人。不过不是惠妃一人,而是一群人,长羲扫了一眼,估摸有十余人。 难不成,她是来灭我口的? 长羲虽有此猜测,可依旧毫无惧色地走向前去。 见长羲向前,那群人从中间向两侧打开,被人群掩着的人渐渐转过身来,将斗篷帽子摘落。 “别来无恙,陆长羲。” 惠妃似笑非笑地盯着长羲,娇媚张扬的妆容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比起从前清澈的双眼中多了几分狠厉。长羲心中暗暗感慨,宫里果然是把人变成野兽的训练场。 “有话直说,想来我们也不是那种需要客套的关系。”遇强则强,便是长羲的生存法则。 惠妃笑了笑,朝身侧说道:“你们去巷口等着,我有话要单独和这位姑娘说。” 人群一一从长羲身旁穿过,无形中对长羲形成压迫。惠妃话中之意明了,阻断自己的后路,便能叫自己插翅难飞。 等人群都走远后,长羲走近惠妃面前,“现在可以说了,惠妃娘娘。”长羲将称呼的声音压低,便是在提醒惠妃,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惠妃冷眉轻挑,欣然而有喜色,“你别皱眉头啊,我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你。” “求我?”长羲心中冷笑。带着一大群打手来求人的,自己还当真没见过。 “你想求我什么?” 惠妃声音故作娇柔,“我现在是皇上的妃子,所求所愿当然皇上的恩宠啊。” 恩宠? 你想要皇上的恩宠,找我干嘛?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既不是朝廷重臣也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长羲冷言直视惠妃,“我帮不了你。” “你当然帮得了我。”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这个。” 惠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 “你有本事让冷宫里的人重回圣眷,怎么可能帮不了本宫呢?”惠妃嘴角挂着冷笑,毫不避讳地直视长羲的双眼。 第八十三章 成约至两月 当日跟在棠儿身后,用手帕捡走紫菀花粉的,正是惠妃的人。 自从撞见了长羲和棠儿亲密的言谈举止后,惠妃便派人暗中跟踪了棠儿,这才捡到了花粉。至于丽妃重获圣眷之因,简单花费些银两便能打听的到。将两件事结合起来看,惠妃便知道此事与长羲脱不了干系。 “你不用着急否认,我已经查过了,你之前带我和叶将军去的那间木屋附近,就有一大片紫菀花。”惠妃胜券在握,眼里是何其的得意放肆。 “你威胁我?” 长羲如今也不愿再露出一丝客气神情,用不容反抗的强硬口吻反问,如狼一般凶相毕露地怒瞪着惠妃。 惠妃捂嘴长笑,“是又如何?你现在别无选择,此事如果暴露,你和丽妃都活不了。”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被许临依威胁的滋味,长羲已经深有体会,这一次,自己绝不会妥协。 长羲现在并不担心丽妃的安危,有刘仁瑾护着她,无论如何,命是能保住的。至于自己,这劫若是真过不去,也是天命所为,此生能在陆府有过那一段安稳岁月,长羲死都瞑目了。 长羲决绝转身离去,给了惠妃明确的答案。 “把她给我拦下!” 惠妃一声令下,刚才那群人便瞬间将长羲围住,拔剑之风将长羲的青丝吹拂遮面,长羲却无丝毫退缩之意。 “你认为,就凭他们几个,能拦得住我吗?” 虽手无兵器,但凭长羲的功力,放手一搏无论如何也能杀出一条血路。 “你没机会的,所有刀上都沾满了剧毒,此毒无解,一旦深入伤口,便会立刻暴毙而亡。” 惠妃此语便是想逼长羲知难而退,此战她毫无胜算,想要活命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是不会答应你的。”面对危难,长羲却意料之外的冷静,“不帮你会被赐死,现在走会被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我宁愿死得痛快些。” 若自己现在死,就算惠妃将此事捅了出来,也能拼得个死无对证的局面。可若自己当真活着回去了,此事闹大后,遭殃的将会是整个陆家。 长羲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话不多说,长羲冲进人群一角,顺势夺走了兵器后与众人混战了起来。刀剑无眼,孤军奋战的长羲只能一直处于守势。就算是死,长羲也想有尊严地离开。 可长羲不是无情的钢铁之躯,也会有软弱的想法,在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时候,长羲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叶青梧。 那时也是九死一生,却不是现在的孤军奋战。 原来,我还是忘不了他。 我好想,最后……最后见他一面,只要一面就好。我会告诉我,我有多恨他,恨到连生命的最后一刻,脑子里也是他无情的脸。 泪水混着鲜血从长羲脸庞滑落,就在长羲失神之时,背后的一剑却稳稳地朝着长羲心脏处刺去。 “住手!” 剑尖与心脏的距离不过毫厘之间。 长羲转过身只看见溃不成声的惠妃,通红倔强的双眼写满了不甘和后悔,紧攥的拳头颤抖着松开。 惠妃终究不忍心杀长羲。 那群携刀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其中一人试探地开了口,“娘娘,这……” “滚。”惠妃怒气功心之际,闭上双眼压制,睁眼后见那群人还未离开,便更加凶狠地怒吼道:“还不快滚!” 那群人见形势不妙,便赶紧撤离,只留下两人和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惠妃踉跄地走近长羲,走到长羲面前之时,惠妃停住了脚步。“我以为我已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了,我以为我不会再对你心软,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惠妃在长羲面前,永远都是输。只因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当初的于姗姗,那个心里真真切切爱着小川的于姗姗。 惠妃面朝长羲,深深地将身子埋了下去,“只有你能帮我了,这一次,就算我求你。” “你已经是后宫最高的位分了,你还想要什么?”长羲心里有了答案,“你想要凤位对吗?” “是。” “你可知道高处不胜寒,那凤位便是血雨腥风的众矢之的。”长羲苦口婆心,只想将她从野心深渊拉回。 惠妃直起身子,“众矢之的也比无人问津的好。我的确与丽妃同位,但她有皇上的宠爱,而我什么都没有,连宫里的婕妤都没把我放在眼里,时间一久,我将会永远被遗忘。”惠妃无奈长叹,“除了得到那个位子,我没有别的立足之法了。” “你已经是死里逃生过一次了,为什么就不愿意安安分分地……” 惠妃没等长羲说完,“不是我愿意安分,就能换来安稳生活的!”惠妃的眼神苍凉而绝望,“你以为我进了赵国的皇宫,虞国就奈何不了我吗?我对虞国来说,永远是一个隐患,只要他们想杀我,恐怕连具全尸都不会留给我。” 惠妃入宫后几乎夜夜噩梦缠身,卧房的烛台也是彻夜长燃。 “这和你想夺凤位有什么关系?” 惠妃用阴冷低沉的话音刺激着长羲的双耳,“你说如果你是杀手,杀死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容易,还是杀死当朝皇后容易。孰轻孰重,你认为虞国不会仔细掂量吗?” 如果说惠妃只是为了坐上凤位能够权倾后宫,长羲是绝不可能动一点帮她的想法,可她若是为了保命…… 这也或许只是她的借口。 长羲还算能冷静地思考,可看到惠妃的眼神,长羲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心想要相信她。 惠妃似乎看穿了长羲内心的挣扎,只默不作声在一旁望着它处。 良久之后,长羲终于有了答案。 “两个月,这是我能帮你最长的时间。” 惠妃面露喜色,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长羲却没有丝毫放松严肃神情,“别高兴地太早,这两个月,在不逾越法度纲纪的前提下,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但是我毕竟不是当朝圣上,这凤位最终能否落在你的头上,我无法保证。” “好。” “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绝不能伤害丽妃母子。”长羲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这是我的底线,你一旦触犯,我们的约定便立即终止,而且……”长羲凑近惠妃耳旁,“我会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惠妃微露惧色,却很快恢复了笑意,“我答应你便是。” “最好是这样。”长羲深以为然地点着头,眼神间却流露出质疑神色。 一个新的问题又摆在长羲面前。 “我人在宫外,如何帮你?” 惠妃早有所打算,“你放心,我自有法子去皇上面前求得让你能暂住宫中的机会,这几日你便安心等着消息。” 长羲没有回答,心中思绪已然渐离。 入宫若是碰见了他,我该如何呢? 第八十四章 终得真相出 校场的地面被晒得滚烫,粘稠的空气都好似被凝固了。甲胄反射的光和如雨而下的汗水都让士兵难以睁开双眼。 “各个懒散无力,是禁卫军营缺了你们饭吃吗!”叶青梧手持长鞭,正颜厉色地站在高台上来回巡逻,锐利黑眸未放过台下任何一个士兵。 全员负重急行后接着便是两人赤膊对打,整一个时辰的“自相残杀”后,士兵们都已精疲力尽,就在全员都以为可以休息之时,叶青梧又命人将箭靶抬上校场。 叶青梧听到军中窃窃私语的叫苦声,脸上的神色更加不悦。 “都起来!战场上你唯一的休息时间,就是你倒下的那一刻。” 士兵浑身的气力虽已被抽干,可还是颤颤巍巍地相互搀扶着起身,纷纷用疑惑地眼神看着叶青梧。若放在平时,每个项目训练结束后,叶青梧都会留些休息时间,可今日不但没有休息时间,训练的项目反而增多了。 可没有一个士兵敢不从。 且不说军令如山,叶青梧在每个训练命令下达后,都会和士兵们一起操练。训练中的叶青梧对自己比对任何一个士兵都要狠,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早已毫无破绽的动作,仿佛宿在一具永远不会感到疲惫的躯体中。 叶青梧将一门心思放在训练上,可士兵都看得出反常的他在无声宣泄,便更不敢拖沓懒散,只能硬着头皮练。 “叶将军!”校场门外的小乙穿过士兵们来到叶青梧的身旁。 箭已在弦的叶青梧并未理会,静心屏气拉至满弓,蓄力一松手,箭便直冲靶心且有穿靶之势,叶青梧得成垂手后才看向小乙。 “怎么了?” “刚才禁卫军巡逻至宫门时,有人称看到了青瑶小姐,手提食盒,应该是来看您的。”小乙瞟了一眼身侧早已累瘫的士兵们,“青瑶小姐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快到建章院了。” 小乙怕自家将军若是继续这样练下去,其他士兵怕是吃饭抬筷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青梧眼含迟疑,“她是一个人来的?” “未曾听禁卫军提起其身侧有旁人。” 叶青梧眉宇微展,将弓箭甩给士兵,“今日训练到此,大家散了。”说完后便随小乙一同离开了校场。 叶青梧转身的瞬间,便有成群被抽干气力后瘫倒在地的士兵。 到了建章院,却并没有见到叶青瑶的身影。叶青梧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毕竟自家小妹胡乱瞎逛的本事,叶青梧简直了如指掌。 “小乙,你去门口守着。” “啊?” “照我说的去做。”叶青梧翻看着巡逻执勤的表册,“若青瑶一人前来,便让她进来,若还有他人……”叶青梧提笔书写,“便说我不在。” 小乙还没来得及答应,门外先响起了清亮而不悦的女声。 “哥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大步踏入房中的叶青瑶银牙紧咬,气得杏眼圆睁。“我说怎么今天叫临依来她不来呢?碰上你这种人,换我我也不来……”叶青瑶撅起小嘴,将食盒重重地摔在桌上。 “知道你不爱听,但是我真的搞不懂临依到底哪点不好,追着向许府提亲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怎么偏偏就你……” 叶青梧懒得争辩,自顾自地看着表册。每当这时,叶青梧就会感谢自己能住在宫中,耳旁留个清静。 牢骚发得没人应,叶青瑶也渐觉自讨没趣,只能将话题转移。 叶青瑶略带不耐烦地将食盒揭开,“呐,这是娘专门给你带的,都是你爱吃的饭菜和糕点。” “府里最近如何?” “都挺好的啊,娘只有我在,天天都很开心的好吗?”叶青瑶说完后便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叶青梧的注视丝毫没有影响叶青瑶将食物往嘴里送的速度。 “这不是娘给我送的吗?你这是……”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叶青瑶说话时的糕点沫子直直喷到了叶青梧的脸上,“在家里娘不让我吃,到这儿了你不让我吃,怎么我不算是叶家的人吗?” “你吃便是了……”叶青梧忍着怒火,轻轻拂掉了脸上的糕点屑,望着叶青瑶大快朵颐的模样,叶青梧烦恼着以后何人愿娶其为妻。 “对了哥……”叶青瑶着急地咽下糕点,“娘说爹快回来了,是不是真的呀!” “赵虞联姻,边疆太平,短时间内应无大战,按理说爹应该快回来了。”叶青梧提及此处,脸上才多了一丝笑容,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叶青梧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真的吗,太好了!”叶青瑶笑着冲到叶青梧身后,用手紧紧环抱住叶青梧的脖子,“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爹了,哥我好想爹啊!” “我也是。” 叶舒林身为镇远大将军,受皇命镇守边疆,这一守,就是八年。这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虽是许久未见,可叶青梧对父亲的钦佩和思念却未有丝毫消减。 开心归开心,叶青瑶还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又偷摸到食盒旁。叶青梧只能宠溺地摆摆头,任她而去,谁叫她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便只能宠了。 “叶将军,这是今天的巡逻表册!”谷雨手拿今日需要上交的巡逻表,见书房门开着,便直接踏了进去。 谷雨如今也算受叶青梧重用,虽然武功不行,但填表算账等事宜还算得心应手,军中识字人少,叶青梧所幸就将这些事交给谷雨来办。 幸亏谷雨人未到便先出声,这才给了叶青瑶反应的时间,意识到来人是谷雨后,叶青瑶直接将还未送到自己口边的糕点直接粗暴地塞进叶青梧口中。 谷雨一进门便看到一个女人喂叶青梧吃着糕点,惊地差点眼珠都掉在地上。 谷雨深信,碰见这种事情的几率,比士兵上战场忘带武器还要小啊…… 叶青梧被吓得不轻,“唔唔唔……你干嘛!” “叶将军息怒,婢子再也不敢了……”叶青瑶一面说,一面拼命朝叶青梧挤眉弄眼,祈求着他不要当面拆穿自己。 谷雨听出了叶青瑶的声音,惊讶程度不亚于刚才,“瑶花?!” 叶青瑶尴尬地满地找缝想要钻进去,表情狰狞地将头埋得极低,不敢看谷雨,更不敢看叶青梧。 其中最懵的要属叶青梧了,莫名其妙塞进嘴的糕点,眼前突然下跪赎罪的“婢女”,还有自家妹妹的乳名居然自己属下的口中喊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在谷雨的眼中,分析叶青瑶刚才的一系列的动作语言后,却得到的是一个迥然不同的故事。 瑶花喜欢叶将军,想要喂他吃东西,可叶将军却不喜欢瑶花,所以责骂了她。 对,一定是这样。 谷雨深信不疑。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从小跟着叶青梧读兵书,叶青瑶还是略知一二。“叶将军您先忙,婢子就先告退了!”叶青瑶看准那两人懵住的时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书房。 谷雨如临大敌一般看了看叶青梧,又看了看自己,半晌后忍痛说道:“叶将军,请您一定好好对待瑶花姑娘,不然……不然……”谷雨越说越没底气,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这么跟叶将军说话。 “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谷雨说完后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叶青梧直接抄家伙灭了自己。 “你说什么胡话呢,他是我叶青梧的妹妹叶青瑶!” “青瑶……瑶花,妹妹?!” 谷雨现在有一个冲动,就是一棍子将叶青梧敲失忆,好让他忘记自己刚才的所言所行。 第八十五章 懂念自偏爱 叶舒林手持净白布帕,将架子上铁羽攒成的铠甲一片片都擦的锃光瓦亮,头盔上映着的是冷傲孤清的双眸。若说叶青梧的五官还带着些许稚气未脱的俊朗,那叶舒林久经沙场的沧桑和强势便都蕴藏在脸上那一道道皱纹中。 叶舒林将铠甲熟练地穿戴整齐,腰上系起兽面束带后身姿更加挺拔壮硕,手捧黑虎头盔稳稳落于头顶。这黑虎头盔是刘仁瑾亲赐,纵观朝廷文武百官,也能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远大将军叶舒林戍守边关多年,为维护赵国边境安稳鞠躬尽瘁,恰逢赵虞联姻之际,边疆太平,朕感念其赤胆忠心,特召即日起便可动身回京,留于朕身侧共议国事,为天下分忧。” “臣领旨,谢皇上恩典。” 叶舒林虽未喜形于色,可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边疆寸草不生,黄沙漫天,叶舒林对此地毫无眷恋可言,接旨的那一刻,思绪便已飞入了京城,除了自己的妻儿子女外,还有别的东西在向自己缓缓招手。 叶舒林朝身侧手下吩咐,“今夜之前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叶舒林望向营帐外京城的方向,“明日一早,便出发回京。” “是。” 锦绣宫内。 惠妃在厨房中忙活了一整个下午,桌上已摆满了无数佳肴,对于第一次下厨的惠妃来说,已算莫大的成就,可唯有这最后一道菜,困住了惠妃。 “不对。” “不是……” “差一点。” “还是差一点……” 惠妃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遍从嘴里吐出那只尝了一小口便倒掉的粥。但无论重复多少次,自己今日也一定要亲自将百合银耳红豆粥最佳的味道做出来,唯有此法,才能有机会让刘仁瑾今夜能宿在锦绣宫内,自己的全盘计划,这一步便是开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道菜,在霍清第一次做给惠妃吃时,那味道便永远留在了惠妃的心头。红豆一物不过最普通的食材,却比惠妃生平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更加让人难忘,又或许难忘的并不是菜,而是人…… “这粥是你自己熬的?” “是啊。” “我喝过很多红豆粥,但这一碗,味道真的不一样,你是怎么做的?” “用心做的。” “哈哈哈……用心?我用心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味道。” “熬粥人心里若是念着心上人,便能轻易做出这种味道。” 惠妃至今也没明白这句话,明明自己熬粥时心里想着的也是刘仁瑾,可这粥做出来却始终不如往日的味道…… 难道是因为我还没有真正爱上他吗? 眼看日落西山,失败了多次的惠妃也不免得朝这种不切实际的方向去想,可即便如此,惠妃现在也没有时间等自己完全爱上刘仁瑾,因为这粥必须得马上熬好,晚膳时辰一到,惠妃今日的辛苦便都白费了。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惠妃将新熬好的粥端出,可手经过这一下午的折腾后已十分酸软,稍不注意,碗底便将桌上装盐的石罐打翻了。 惠妃有些慌乱,可收拾着倒洒的盐时,神情却恍然间像忆起什么似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上元节的那场花灯宴上,夜幕下璀璨街头相伴而行之人不计其数,霍清和惠妃便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 “老板,来两个糖人。”霍清付了钱,正想伸手去摘下糖人。 惠妃拦住了霍清的手,“不用了,你吃,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女孩子都爱吃甜食,你怎么不喜欢吃?” “我本就觉得甜味太腻,而且吃得太甜会发胖,我要是胖了谁还会喜欢我啊?” “我!”霍清的脸上突然就染起了红晕,“我……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了,我会记得的。” 惠妃从未见过男孩子笑得如此腼腆,和那些带着油腻奸笑豪掷千金的男人简直是天壤之别。其实那夜惠妃根本就没有擦胭脂,两人却是同样的脸红心跳…… 惠妃试探地将少许盐粒撒入粥中,搅拌后颤抖地端起粥碗,送到嘴边,想喝却又不敢喝地犹豫着。片刻沉默后,惠妃终究还是轻抿了一口。 惠妃释然一笑,尘封的味道在味蕾绽开,分毫未差。本该高兴,忆起过往的眼底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这就是当年的味道。 世人熬制红豆粥皆是放糖,霍清却在放糖后还悄悄放了盐,只因熬粥时心里所念,皆是那位不喜甜食的心上人。 放糖是本心,放盐是偏爱。 “原来……他一直记得我不爱吃甜的。” 红豆粥的秘诀,唯有“懂”和“念”二字。 惠妃终于明白了霍清的那句话,可也清醒地意识到,那个记得自己所有喜好的少年,永远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无奈与悔恨交织的审判,便是让惠妃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清醒。 “娘娘,你怎么了?”婢女进厨房后见惠妃静静伫立在原地,就赶紧上前查看,见惠妃泪眼婆娑后便忧心问道。 惠妃用袖子轻拂了脸上的泪痕,收起迷茫神色渐露笑意。“没什么,做了这么多次,总算是成功了,本宫这是……本宫这是高兴。”惠妃淡抿唇瓣,似若释然淡笑。 恢复从容神色后的惠妃,朝身侧婢女肃然而语,语气中多了一丝严厉,“将本宫亲自下厨的消息放出去,务必要传到皇上耳边。” “是,娘娘。” 或许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向着惠妃,当刘仁瑾再一次被丽妃以身子不适为由挡在门外后,魏韫开了口。 “皇上,奴才听闻惠妃娘娘今日从未时便开始亲自准备晚膳,既然丽妃娘娘身体不适,不如您就移步锦绣宫用膳,也算不辜负惠妃娘娘的一番心意。” 刘仁瑾知道屋内的丽妃听得清楚,倘若她说上一个“不”字,刘仁瑾也断然不会离开灵蝶宫半步。可刘仁瑾透过纸窗,却看见丽妃的身影几乎一动未动,不说出声,也许连眉头都未见得会皱一下,彻彻底底凉了刘仁瑾的心。 男人总嫌女子擅妒,可刘仁瑾此时却巴不得丽妃如天下所有寻常女子一般,朝自己撒泼耍赖,可她置若罔闻的神色,仿佛将自己看做别人的夫君一般。 她就这般不在乎我吗? “好,移驾锦绣宫。”刘仁瑾故意将声音提高,“这宫里,自有愿意留朕之处。”紧攥拳头的刘仁瑾用力甩袖而去,眼里尽是怒意,身侧宫人们皆闭气凝神,紧跟在刘仁瑾身后。 “娘娘,您真的就这么睡下了吗?” “天冷了,替我再加床薄被。”丽妃缓缓躺下,双眸紧闭也掩盖不住落寞。 从前夜里有他抱着我,一点儿也不冷。 第八十六章 此物最相思 惠妃神色凝重,皱着眉头垂眸思量,房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引起惠妃的注意。可即便是这样,屋外依旧迟迟未传来惠妃想要听到的消息。惠妃望着桌上香味渐散的佳肴,一筹莫展。 “娘娘……娘娘!” 惠妃见一婢女跌跌撞撞跑进房内,心中不由得产生希望难掩雀跃之喜。 “快些说!” 那婢女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费力开口道:“皇上……皇上朝锦绣宫来了!” 惠妃大喜过望,粲然一笑便准备起身相迎,“本宫的穿戴还算得体吗?发髻呢……”惠妃轻抬纤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金簪,朱唇轻启。 “娘娘,您今夜很美,若是陛下瞧了,定会惊叹称赞一番的。” 惠妃笑而不语,心底生出的紧张之情都在思索着等会儿该如何开口。 其实见刘仁瑾的第一眼,惠妃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算不得喜欢,但也绝不是厌恶,若非要描述的话,可以算得上“惊艳”二字,从前惠妃认为此二字只能形容女子,却没想到刘仁瑾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五官深邃雕刻,身姿挺拔伟岸,不若他国皇帝那般年老,眼中的薄凉肃然却未少分毫。 第一眼,算得上惊鸿一瞥。若非他心中另有所爱,惠妃当真想过就这样真心伴他身侧……可惜,这些都成了空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天下女人皆想要,惠妃也不例外。 “皇上驾到!” 惠妃早已候在门口,听到后便赶紧行礼恭迎,此时比起欣喜,心中更多的是紧张。 刘仁瑾自知许久未踏入锦绣宫,又见惠妃出门相迎,脸上隐约有些愧色,不愿其久跪,便赶紧开口:“爱妃平身。” “谢皇上。” 惠妃起身后看向刘仁瑾,美目风情流转,似是偷摘了天上的灿星镶嵌。 “朕听闻爱妃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佳肴,加上秋夜渐凉,还是快些进屋用膳。” “是。”惠妃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在刘仁瑾身后进了屋。 “从未听说过惠妃厨艺了得,今日一见,这菜色香味俱全,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刘仁瑾一边坐下,一边仔细地看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 这时宫人端来一副碗筷。为保食用的饭菜皆无毒,按照例法每次刘仁瑾用膳前都会先派宫人试吃,试吃宫人无碍后,刘仁瑾才会动筷。可这一次,刘仁瑾直接拦住了那宫人夹菜的手。 “退下。” 刘仁瑾语气严厉,不仅吓住了那宫人,也让旁侧的惠妃身子一抖。虽然惠妃没在饭菜里动手脚,可伴君如伴虎,说不害怕是断不可能的,今夜稍不注意,明日便可能头身相离。 “惠妃亲手给朕做的晚膳,还需要你来尝吗?” 那宫人吓得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还是说,你觉得惠妃会在饭菜里下毒害朕吗?”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绝无此意啊!”可怜那宫人碰上今日当差,按例行事却遭刘仁瑾为难,本就提心吊胆,此番怕是胆都要被吓破了。 刘仁瑾虽是看向匍匐在地的宫人,但从开口起,余光便一直在惠妃身上。地上的宫人是吓破了胆,但惠妃也没好到哪儿去,强撑着笑容端坐在刘仁瑾身侧,双手十指紧扣,身子止不住地微颤,这般如临大敌的神情却正是刘仁瑾想要看到的。 从惠妃进宫那日起,刘仁瑾便从没停止过对她的怀疑。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刘仁瑾倒是宽心了不少。若她真是虞国派来杀自己的,如此不堪入目的心理素质,不得不嘲弄虞国怕是无人可派才会选她,毕竟细数虞国派来想暗杀自己的人,刘仁瑾都可以出一本杀手总概宝典了。 “朕谅你也不敢,退下。”刘仁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放过了那早已想以头抢地的宫人。 “谢……谢皇上!” 宫人连滚带爬退出房内后,刘仁瑾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惠妃,眼神掠过她汗珠细透的额头,流转到桌上的菜肴上。 “动筷,看着这一桌子菜,朕也饿了。” “是……” 刘仁瑾见桌上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便知道此番她也下了不少功夫,虽比不上宫里闭眼都能做菜的御厨,却是各有各的特色。刘仁瑾几番称赞下来,惠妃的神色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尝便了所有菜肴后,难免觉得口中杂味,刘仁瑾见碗中有红豆粥,便用汤勺盛入口中。 “这粥,是你熬的?”与其他菜肴尝后的神情不同,刘仁瑾眼中透着一抹惊喜之色。 惠妃观察到刘仁瑾的神色变化,心中窃喜不已,便将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是臣妾亲自熬的。”惠妃轻扬嘴角,“红豆清心火,补心血。秋季寒凉,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最好不过了。”刘仁瑾细细聆听,此时惠妃目光看向刘仁瑾的嘴边,“而且臣妾见皇上舌苔泛白,多吃红豆,也有助于祛湿清热。”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刘仁瑾对惠妃刚才那一番话起了兴趣。 惠妃惬意应答,“臣妾是皇上的人,这些小事只要稍微花些心思,便不难知道。” 刘仁瑾笑着点了点头,“朕一向不爱吃甜的,这粥倒是甜而不腻。” 人一但顺风顺水,连老天也会站在自己身侧。粥里的小心思被刘仁瑾尝出后,惠妃掩着心里的得意,表面平静地说:“臣妾的接风宴上,妾身发现但凡带有甜味的菜肴,皇上都未曾动过。”这一点,当真是惠妃自己发现的。 “爱妃有心了。” 惠妃见刘仁瑾对红豆粥情有独钟,便趁机提起话头,“红豆在厨子眼里是极佳的食材,在药师眼里也有药用之处,但皇上可知,红豆一物,还有什么价值吗?” “此问,朕倒是不知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惠妃凑近刘仁瑾耳边,“红豆还能成就文人墨客笔下的风流。”惠妃声音魅惑,酥意入骨,耳旁微微热气撩拨着刘仁瑾的每一根神经。 “惠妃不仅样貌了得,才情也是出众。”刘仁瑾手指划过惠妃脸庞后轻抬下巴,“红豆之词繁多,不知爱妃还能背出几首?” “皇上若是喜欢听,今夜不妨留宿锦绣宫,也好让妾身慢慢背给皇上您听,顺便向您讨教讨教诗词歌赋……”惠妃的手慢慢从刘仁瑾的胸口向下侵略,用手指轻轻勾住了刘仁瑾的腰带,似乎轻轻一使力,便能褪去…… 刘仁瑾一挥袖,桌上的烛光便全部熄灭了,刘仁瑾轻松抱起惠妃,朝床榻边走去。 第八十七章 同床各自眠 惠妃软坐于床榻之上,用胧月般撩人的神色注视着刘仁瑾,抬手将头上金簪轻轻抽落,一头青丝便如瀑而散,柔情似水。 惠妃轻撩纱衣,整件衣裳便如丝绸般柔顺地从肩头滑落,微露的酥胸彻底将笼罩在纱幔下的微妙气氛点燃。惠妃正想要替刘仁瑾宽衣,却被刘仁瑾用力握住了手腕。 “朕今日来,只是想寻个落脚歇息的地儿。”刘仁瑾笑着将惠妃的手推回,“爱妃可别会错了意。” 会错意?吹灭蜡烛后将自己抱上床榻,然后告诉自己别会错意? 惠妃着实没看懂刘仁瑾此举的用意,可刘仁瑾却并未在意惠妃的疑惑神色,直接便侧卧躺在了床榻外侧,留下惠妃跪在一旁发懵。 刘仁瑾知道背后有一束目光在盯着自己,索性闭上了双眼,给心底留了最后一丝清静。 惠妃静下心来顿悟,便想通了。他这般坐怀不乱是为了谁,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猜,他此番不过是想做给他心上人看,至于自己,不过他用来激将的一枚棋子而已。惠妃深感天子不愧为天子,所言所行皆是算计。 刘仁瑾确实是这个打算。他想亲眼看看当她知道自己宠幸别人之时,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下套之人被反将一局,惠妃辗转反侧后还是心有不甘,但惠妃绝不会善罢甘休,当棋子有了反叛之心,棋局便会陷入迷惘中。惠妃本想用这侍寝的机会向皇上讨个能让长羲进宫的恩典,此计虽已失策,但狡兔三窟,惠妃早早便想了其他法子,只是这个办法,需要惠妃当一回戏子。 惠妃酝酿情绪,一直等到了深夜,等到身侧之人已有了微微酣声…… “不要……不要……”紧闭双眼的惠妃面色狰狞地呢喃着。 惠妃的声音惊醒了身侧的刘仁瑾,撑起身子的刘仁瑾见惠妃如此模样,便认为其处于梦魇之中,略带担忧地轻拍惠妃的肩膀,想将其唤醒。 惠妃不愧为天生的戏子,时机未成熟前,无论刘仁瑾如何唤醒,惠妃都不会睁眼,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不要杀我”,头不停地晃动,手紧抓着被褥不松……直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后,惠妃才惊恐地睁开双眼。 惠妃从床上直直坐起,圆瞪的双眼写满了惊恐和不安,许是因为身体过度紧张,惠妃的额头冒着冷汗,身体真实地抽搐着,将身侧的刘仁瑾吓得不轻。 “你怎么了?” 惠妃蹙眉将脸别过身后,摆出一副不愿提及的神情。 “没……没什么……” 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对自己心狠。 惠妃深掐手指,紧咬牙关硬生生从眼里疼出一滴泪,在转身看向刘仁瑾的那一刻,眼底的泪水十分适宜地落下。 “怎么还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仁瑾纵使对惠妃再无感情,见她那楚楚可怜的一滴泪,也会不由分说地着急。 惠妃拭去泪珠,“臣妾……已经习惯了,皇上不必费心。”惠妃跪在床上,埋身鞠躬,“惊扰皇上休息,臣妾罪该万死!” 惠妃在醉生楼的那些年,为其折腰的男子不计其数,比起女子,惠妃更会和男子打交道。深知一味哭诉只会让人生厌的惠妃,很拿的准刘仁瑾的心思,自己越是强装坚强,便越能叫他心疼。 “习惯?”刘仁瑾疑惑反问,“夜夜被噩梦惊扰,泪湿床榻是你的习惯?” 惠妃默不作声。 “回答朕,你是从何时开始做噩梦的,又是因何而起?”刘仁瑾的声音虽是有些许严厉,但惠妃听得出其中的关心之意。 惠妃故作被刘仁瑾惊吓后的软弱,支支吾吾地说:“从……从臣妾被刺杀那日起,便夜夜如此了。” 刘仁瑾这才想通刚才惠妃那句“不要杀我”从何而来。深山刺杀一事,一直都是一个谜团,是扎在刘仁瑾胸口拔不出来的一根刺。如此敏感之事从惠妃口中说出,要说刘仁瑾没有丝毫怀疑,是不可能的,可刘仁瑾心里也明白,自己身为男子又见过无数杀戮,心中无感实属正常,可对于她一介女流来说,尸横遍野的场景,确实触目惊心,难以忘怀…… 惠妃猜测着刘仁瑾的心思,刘仁瑾也在揣摩惠妃的心计。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心理战。 “叫太医来瞧过了吗?” “来了,还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不过……”惠妃无奈地摇了摇头,“臣妾觉得没什么用。” 惠妃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看向刘仁瑾的刹那又温吞了回去,似是难从口出。 “爱妃有话直说。” “有一阵儿,臣妾确实心绪安稳,夜里……也没怎么梦魇。” “这又是为何?” 惠妃试探性地看向刘仁瑾,“皇上还记得,臣妾接风宴上……那名舞剑的女子吗?” “你说的是……长羲?” “正是。”惠妃眼神放散,似乎陷入回忆中,“臣妾能从那帮狂徒手中得救,全靠一位叫做小川的禁军,是他在乱世中给了臣妾一份安稳。”惠妃眼神转向刘仁瑾,“虽然我知道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但她却能给我相同的感觉。那日在宴会上见到她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臣妾的心慌心悸全都没有了,可时间一长,还是回到了原来那样……” 本来刘仁瑾认为将长羲原来的身份告诉惠妃也无妨,但因着叶青梧宴会上的那一席话,刘仁瑾也只能顺水推舟瞒下去。 “长羲姑娘确实和小川长的很像。” “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刘仁瑾暗暗觉得不妙。 “能不能请长羲姑娘进宫陪臣妾一段时日。” 刘仁瑾的“不”字都挂在嘴边了,可刚要出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咽了回去。 “那人已入陆府,而我长居宫中,怎敌得过那人朝夕相伴啊……” 刘仁瑾记得,这是叶青梧的原话,也明白万年铁树不开花的叶青梧有多喜欢长羲。 如果长羲进宫,那青梧岂不是能常常见到她了?如此一来,两人的感情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这件事能成与否,不是惠妃说了算,也不是自己说了算,说到底看的是长羲个人和她身后不会轻易放人的陆饶的决定。 “这件事,朕做不了主。” “如果长羲姑娘愿意呢?” 刘仁瑾倒也希望如此。 “朕会亲自写信问长羲的意愿,若她同意,陆府也同意,朕便无话可说。” “谢皇上。” 惠妃埋头谢恩,藏住了一抹不经意的笑容。 第八十八章 入宫深似海 长羲本以为会等来一道圣旨,没想到竟等来了一封书信,还是直接写给陆饶的。 “看你的样子,是早就知道这封信会来。” 书房里,陆饶让所有下人都退下,只留长羲一人问话。 如果说在踏进书房前,长羲还有想要思考借口的话,如今的长羲,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如果直接是刘仁瑾下的一道圣旨,无论自己想不想去,都能以难违皇命的借口让父亲放自己走,可如今这封征求自己意见的书信一来,长羲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父亲一个合理的理由。 “是。” 长羲没有多做无谓的挣扎,方才自己疑惑而并非震惊的神情,显然已经出卖了自己。 “信里皇上是先征求你的看法,其次才是为父的。”陆饶深吸一口气后,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心虚的长羲,“说说你的想法。” “当日救下惠妃娘娘的人是我……” “不是!”陆饶直接打断了长羲的话,眼神里是长羲从未见过的怒意,“你现在是陆长羲,是我陆饶的女儿!” 长羲自知触怒了陆饶,直接跪在了陆饶面前。 陆饶急火攻心,强压住怒火使额头上数条青筋凸起,“你早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才没有告诉我,对吗?” 陆饶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羲,得到了无声的默认。 “那日宴会上,叶将军好不容易才将你和原来的身份撇清关系。”陆饶愁的脸上的皱纹都聚成一团,“如今你又要去惠妃娘娘身旁,你是生怕别人不会怀疑你的身份吗!” “女儿定会万分小心,绝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的。” 陆饶对长羲的话嗤之以鼻,“你以为那皇宫是什么地方?那里面生活着的,都是百眼千耳的怪物,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皇宫里的人比鬼可怕,这一点长羲不可否认。 “女儿知道,但是女儿不怕。女儿从前在深山中与狼群为伴,这宫里莫不是还有狼的天敌吗?”这的确是长羲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说出口还算有些底气。 “好……”陆饶知道长羲的性子,听她这番话也只能愤懑无奈地点头,可这并不代表陆饶就答应了这事。 陆饶背过身,“你给我一个放你入宫的理由,如果你能使我信服,我绝不拦你。” “爹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长羲抬头直视着陆饶,用坚定地眼神等待着陆饶的回答。 事情已经完全朝着长羲无法控制的地步发展,但即便再退无可退,长羲也从没忘记要坚守惠妃的秘密,因为这是长羲亲口许下的承诺。 “假话。” 陆饶的回答出乎长羲的意料之外。 “之前父亲替我去向皇上说明我的真实身份,皇上不但没有怪罪,还邀请我随您一起去宫宴,可见父亲一定是答应了皇上什么事情,才会不追究我的欺君之罪。”长羲试探性地看向陆饶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论。 “父亲一直对赵国忠心耿耿,想必皇上在您身上也挑不出来任何刺,若非要说出一点的话,那便是父亲您的立场了。当今皇上和太后不和已久,朝中早已分为两党,而父亲您一向不喜结党营私……”长羲思索良久才开口,“此番您为了我,选择了皇上一党,对吗?” 陆饶不可置信地看向长羲,竟不知自家一向不谙世事的女儿,什么时候有了如此运筹帷幄的通透心思。 长羲继续说,“父亲加入了皇上一党,也就意味着整个陆家也加入了皇上一党,女儿此番为皇上排忧解难,也算是在皇上面前替陆家尽了些许绵薄之力。” 长羲这番“假话”,着实震惊了陆饶。 原来她只是不说,不是不懂。 “为父不知为何,此刻倒希望你是个男子,若你当真是个男儿身,跟为父一同立于朝堂之上,定能大有所为。”陆饶话锋一转,“可你是我陆家的掌上明珠,为父只希望您能安安分分陪在为父身边就好,这些朝政之事,不是你该碰的。” “可是爹,你想过没有,陆府将来需要有头脑的人,而启钧现在连拳头都还握不紧,又怎能强求他一人撑起陆家呢?” 陆饶被长羲问得哑口无言,但长羲的话的确不是空穴来风。在长羲没有出现的时候,陆饶守着不成气候的陆启钧,早已没了让陆家辉煌百年的想法,若陆家能有个撑得起大局之人,或许能成就陆饶的愿景……如今长羲的想法,可以说是正中陆饶的下怀,让陆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真话呢?” “我只能说,我与惠妃娘娘之间……有不能告知旁人的秘密。”长羲见此时的陆饶已冷静了下来,便乘胜追击,“秘密这事人人都有的……你说对,父亲。” 长羲单纯无辜地望着陆饶,却不知陆饶的心底是如何的慌乱不已。 秘密? 陆饶心里确实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而且陆饶不敢想象自己瞒着长羲的秘密若是被长羲知晓,会是怎样的结果。 “你起身。” 长羲的腿因久跪而酸痛,只能酿酿跄跄起身。陆饶虽不言不语,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可以让你进宫,但你要向我保证,第一不可入宫为妃,第二,无论如何,在生死抉择之际,就算背叛整个陆家,也务必要保自己平安。” 陆饶的这句话,对整个陆府的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但陆饶此时已全然管不了这么多了,在如狼似虎的宫中生存,唯有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才能让长羲引起戒心。 “是,长羲一定谨记。” 陆饶神伤不已,让长羲退出了书房,自己独自在书房沉思。 长羲刚走出书房,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周子彧。周子彧毫不避讳自己偷听的模样,像一堵墙一般立在长羲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长羲见周子彧的神色,便猜到了他会阻拦自己。 “我已然决定了,父亲也已允诺,你若想说些什么阻拦我的话,便大可不必了。” “是惠妃逼你的吗?” “不是。” “看着我的眼睛说。” 长羲缓缓抬起双眸,直视着眼前在发怒边缘徘徊的周子彧。 “不是。” “好……我知道了。” 周子彧没有像长羲想象中那般纠缠,而是直接撂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开,不过如此果断利落的行为,倒是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周子彧眉眼含着烈火,温文尔雅惯了的脸庞扭曲成一头暴怒的狮子,步步生风闯入斯尧阁中。房门被撞开后又被残暴地关上,房中人被他无常的举动惊吓住了。 “主上,您没事儿……” 周子彧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后才缓缓开口,声音阴沉地可怕,“你马上回虞国,替我给父皇带句话。” 周子彧抽出花容腰间的佩剑,将陈设在桌上的花瓶发泄般用力地砍了个粉碎。 “就说弃子起了反心,请父皇派人除之。” 佩剑插回花容腰间剑鞘,周子彧的神情也恢复如初。 第八十九章 念终有回响 指尖从木板上用力划过,本已结痂的伤口再次渗出鲜血,木板从头向后望,是一个又一个瘆人的血色“正”字。 房中暗无天日,终日平躺在床板上的霍清,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度过了多少个行尸走肉般的日夜。 划过这一笔的手解脱般地落下,木板上六个“正”字落成,霍清心里很清楚,今日将会有人要来,可这来人送来的究竟是解脱的希望,还是压倒霍清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切都未可知。 果然不出所料,估摸一个时辰过后,一束光伴随着开门的咯吱声照进了充斥着绝望与黑暗的囚牢。 进来的几个大汉没有说一句话,将霍清手脚上的铁链粗暴解开后,便将霍清直接扔上了囚车,本就神志不清的霍清直接因为脑袋磕到了囚车的铁链上而晕了过去,闭眼之际,霍清看见巨大的黑布笼罩在缓缓移动囚车上…… 又是无边的黑暗。 囚车行驶在石子路上,剧烈的颠簸使整个囚车都摇摇欲坠,趴在囚车内的霍清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牲畜一般,透过黑布的被风吹起的缝隙向外望,只看到来来往往穿着宫中服饰的人群漠然地从囚车前路过,霍清仿佛看到了他们见怪不怪的模样和神情。 囚车在一处较为偏僻之处停了下来,之所以霍清觉得此处偏僻,是因为这里完全听不到任何人声或是脚步声,就连光线比起路上都要黯淡许多,还有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霍清被关在黑屋里整整一个月,如今的听觉和嗅觉都变得异常敏感。 黑布被拉开,侵袭进囚车的强光迫使霍清只能用手捂住双眼,露出一条细缝观察。 霍清发现那群大汉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着宦官服饰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霍清总是觉得,他的笑容似乎带着一股让人后脊发凉的诡异。 “这小子的模样,倒是生得标致。”那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做太监的好苗子。” “太监”二字深深刺痛了霍清,虽然已知是逃脱不了的命运,但霍清依旧不愿相信。 若当真了无遗憾,如今自己也有家不能归,在宫里或许还能得一口饭吃苟活着……可任谁都可以,唯独他霍清不行。 我还没找到她。 这是自己今生唯一的遗憾了。 囚车的门被壮汉们打开,霍清被拉着跪到了那男人身前,并非全然是因为腿软,这一跪,是霍清自己主动的。 看到壮汉们离开后,霍清放下最后一丝尊严,爬到那男人脚边,用双手拽住了他的衣边。 “你这是做甚?” “公公,您行行好……能不能放我出宫。” “出宫?” 霍清听到了那人的冷笑声。 “我可以给你很多钱!”霍清顺着衣边向上望,带着快要急出眼泪的神色直视着那人,“我家是虞国很有名的商户之家……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求你……我求你放我出宫……” 那人重力将脚向后一挪,顺势蹲了下来,“虞国?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哪儿?” “这里……这里不是虞国皇宫吗?” 那人嘲讽一般的笑意,让霍清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寒意。 “你的虞国远在天边。”那人收起笑意,眉目间是可怕的狰狞,“这里,是赵国。” 霍清彻底瘫坐在地,嘴角僵硬地重复着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一定是在骗我。 霍清无力的双手颤抖着,死人般呆滞的神色停滞不动地盯着周遭陌生的一切……霍清凝视着颤抖的双手,自己手上沾染的泥土明明还是虞国的,落地竟然就变成了赵国的尘埃。 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国,对一个身心俱残的人来说是何其的悲哀。 霍清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污垢划过脸庞,可那人见后只是一幅司空见惯的神情。因为这宫里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人心已经麻木的地步。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眼泪。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入宫吗?” 霍清已然听不进任何言语,只是呆滞地盯着地面。 那人不顾霍清,继续说:“这宫里前段时间莫名其妙有个浣衣局的宫女投了井,偏生这宫女有个相好的小太监,又恰好是个情种,思前想后想不过,竟悲痛欲绝随那宫女去了黄泉作伴,这太监一位本就人手短缺,这不,只得让你进宫来了。” 那人见霍清一幅失魂落魄样,生出了几分厌烦,“除了年老出宫之外,你想要出宫,就只有一个办法。” 霍清眼神微动,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又黯淡的下来。 “那对宫女太监死后被抬出皇宫,随手就丢在了乱葬岗,那乱葬岗可一直都是狼群聚集之地……”那人造作地咂咂嘴,眼中却无半分怜悯之意,“你若不想变成那样,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宫里。看你的长相,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跟着我好好干,我保证以后不会亏待你。” 这次冷笑的换成了霍清。 若不是一月未下地浑身乏力,霍清早已看准了身侧的一根柱子,想用尽全力撞上去。人活着已是残躯,又何惧死后被狼群撕扯呢?霍清如今,已是一心求死。 霍清从未想过会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以目前的处境来看,如此结局,竟然已是万幸。 霍清一向不信佛,但这一次,霍清真的希望有来世。今生等不到她,霍清只盼来世再见。就算打翻无数孟婆汤碗,看着时间从指缝流逝,霍清也会守在奈何桥头一直等着她。 姗姗,对不起…… 所思所想,必有回音。 心突然抽搐地一疼,手中未端稳的玉杯应声落地,碎了一地。 “娘娘!您怎么了?” 惠妃下意识地去捡地上的碎片,却在指尖刚触碰之时便被划伤了一道血口子。鲜血立马从指尖涌出,可惠妃好像并没有在意疼痛,只是失神地盯着伤口若有所思,仿佛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包围,一点一点窒息的绝望感涌上心头。 “娘娘,你刚才想什么这么出神啊?”宫女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不解地问。 “我什么也没想,但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占据了我整个头脑……” 宫女笑着同惠妃嬉闹,“娘娘应该是思念皇上了,奴婢听说,今夜皇上也……” 惠妃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中,丝毫未听宫女的言语。这种感觉让惠妃觉得既陌生又熟悉,好像是将心里填满却又在一点一点消失的东西…… 第九十章 知心能几人 “陆姑娘,这里就是您的房间。” 锦绣宫的宫女带长羲进入房内,刚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屋内向阳,雕花窗也拦不住今日细碎而进的阳光。古木为主的陈设中不缺精致的金玉镶嵌,整体布局典雅而大气,是长羲心水的风格,看得出在自己踏进房中之前,这里已经被仔仔细细收拾打点过了一番。 “多谢。” “那奴婢就告退了。” 长羲环湖四周后看到了屋内的香炉,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宫女。 “等等,把这个香炉拿走,我不太喜欢熏香。” “是。” 其实长羲并非不喜欢熏香,在陆府自己的卧房内,阿莫也会摆放自己喜欢的熏香,可这里不是陆府,陆饶在送长羲离开之前,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移走屋内的香炉。宫里步步为营,防人之心不可无,仅凭气味,根本判断不了这香炉里面的到底是馥郁的香,还是蚀骨的毒。 惠妃不在锦绣宫中。 长羲为熟悉环境,已经在锦绣宫内转了好几圈儿了,都未瞧见她的身影。长羲想来她应该是在皇上那里,可既然她如此积极主动,长羲更想不通她为何需要自己帮忙。 既然锦绣宫正主不在,长羲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想法,毕竟这个房间对长羲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夜里睡觉的地方。长羲锁好房门,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多了几条“尾巴”。 怎么,想监视我? 长羲瞥了一眼朝转角处偷偷摸摸藏着的人,“这宫里的路我熟的很,不需要带路的人。” “尾巴”们听后有些忌惮,望着长羲的身影却不敢跟上去。就算嬉闹是常态,长羲耍威风的本事还是没有一点退步。 忘掉刚才的不悦,长羲朝灵蝶宫走去,那里是长羲进宫便最想要去的地方。 先是棠儿看到的长羲。 “长羲姐姐!” 或许是错觉,几日不见长羲却觉得棠儿长高了不少,虽然心智还是不成熟……长羲想到惠妃发现紫菀花粉的事,却也不忍心责怪棠儿,说到底这件事,也是自己太过草率,才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长羲姐姐,你怎么了?” 长羲摸了摸棠儿的头,“没什么,长羲姐姐只是在惊讶棠儿怎么长得这么高了呀。” “长羲姐姐,今天不陪棠儿玩儿,你去陪陪母妃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长羲疑惑不已,棠儿一向喜欢缠着自己陪他玩耍,为何今日却主动让自己去陪丽妃娘娘? “母妃整天一个人闷在屋里,不走动也不爱说话,连宫里的她亲自种的花儿都没怎么管。” “一个人?皇上没来过吗?” “父皇来过,但是被母妃赶走了……”棠儿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直接埋头愣愣地盯着脚尖。 长羲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应该和孩子聊,“棠儿,我现在就去陪你母妃,你一个人自己玩儿,别再让你母妃操心,好不好?” 棠儿懂事地点了点头,然后拿着风筝自己玩儿了起来。长羲发觉今天的风好像很大,风筝飞得异常高,长羲伸手将外衫拉紧后踏入灵蝶宫中。外衫掩住了身上的寒冷,却掩不住心里的凉意。 看见丽妃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发愣,长羲叫住了正准备通报的宫女,悄悄走到丽妃的身后。宫女认得长羲,便乖乖不作声。 “猜猜我是谁。”长羲用手捂住丽妃的眼睛,装出雄厚的声音。 身子一僵,嘴里一个名字差点呼之欲出,可丽妃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长羲,别闹了。” 长羲瘪瘪嘴,松开了捂住丽妃的手,“您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啊……”长羲坐到丽妃身侧,“不过能让您笑一笑,也算值得了。”长羲笑眯眯地望着丽妃,却无法真正牵动她的情绪。 “丽妃娘娘,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丽妃释然一笑,“现在我和棠儿住在这么大的灵蝶宫内,日日还有人伺候着,当然过得好了。” “您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长羲神情肃然,直视着丽妃。长羲并非是故意揭丽妃的伤疤,只是今日不问清楚,丽妃只会永远憋在心里,长羲也不痛快。 “我都听棠儿说了。本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赶走皇上呢?” 丽妃没有躲闪长羲的目光,“我不能永远把他留在我的身边,他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的确是皇帝,但在你面前,他只是一个爱慕你的男子,两情相悦之人,为何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长羲压低了声音,“您很清楚,他心中皇后之位,非你莫属。” “可这个位置,我坐不得。” “就算为了棠儿,您也不愿意试一试吗?” “正是为了棠儿,我才更不能去争。”丽妃压抑着情绪,“那个位置有多累,多冷,多残忍,我不愿让棠儿去经历。更何况,如果一位帝王的母亲是个无名无姓的贱婢,你认为,他能坐的稳这帝王之位吗?” 长羲其实早已猜得到丽妃的答案,只是没有听到她亲口告诉自己,终究是替她不甘心。皇宫里的宫墙真的很高,高到将情真意切通通隔在了墙外。 “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宫吗?” 长羲将惠妃召自己进宫的借口说给了丽妃娘娘听,借口说完后,长羲却没有打算停下。 长羲从没想过瞒着丽妃。 “她召我入宫,还有另外的想法。” 丽妃笑而不语,心中已然猜到了。 “她想要那个位置,我答应会帮她。”长羲不忍地看向丽妃,却只在她无神的双眼中看见一潭死水。 “那个位置,很适合她。” 这本该是你的位置。 长羲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你放心,我和她说过,无论如何,绝不能害你。”长羲蹙眉而语,“如果当真她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想要对你不利,就算赔上我的性命,也会护你周全。”这也是长羲唯一能为丽妃做的。 丽妃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为誓言潸然泪下,而是真正为了自己能认识眼前之人而感到满足。自己何德何能,能认识如她这般单纯刚烈的女子。 她像极了原来的自己,那个已经被丢失的自己。 “谢谢你,长羲。” “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她,长羲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见到丽妃的第一眼,就让自己想到了“母亲”二字。 亲切、温柔、坚强……如果我的母亲还在,应该也是如她一般清幽似兰的女子。 第九十一章 缘分轻丝连 长羲踏进锦绣宫内,便看见惠妃坐在凉亭中,模样似乎是在等自己。长羲从惠妃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不悦,想必自己刚才的行踪,她还是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长羲坦然走向凉亭,未有一丝迟疑神色。惠妃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长羲,轻一挑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金樽。 “民女参见惠妃娘娘。” 长羲见惠妃迟迟未让自己平身,想必是惹恼了她,便保持着屈身姿势隐忍着默不作声。规矩是老祖宗定的,长羲还没有无法无天到敢在皇宫里兴风作浪,委屈谈不上,往好处想,长羲只当是锻炼锻炼自己的下肢力量。 “哎,瞧我这记性,是说你怎么一直不起身呢?原来是本宫忘记了让你平身。”惠妃轻抬右手,笑着用轻佻语气慵懒说道:“平身。” “谢惠妃娘娘。” 惠妃示意宫女替长羲斟茶。 “长羲,你觉得本宫这锦绣宫里的景色如何啊?” “回娘娘,民女觉得此处景色十分宜人,也是因为有娘娘在,才更显蓬荜生辉。” 长羲的话并未让惠妃有丝毫的喜色,反而陷入了阴沉。 “既然这里这么美,怎么还留不住长羲你呢?” 惠妃敛了笑容,直直地看着长羲。 长羲的目光也变得警觉了起来,迎上了惠妃的双眸。 “我很清楚我进宫的身份,但也是希望娘娘明白,我并不是锦绣宫的人,所以进出锦绣宫,是我的自由。”长羲瞥了一眼身侧的宫女,“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伺候,去哪儿也不用人带路。” “我明白,长羲你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惠妃微蹙眉头,“只是这诺大的锦绣宫,要是传出些什么对本宫不利的话,可就不太好了。” 两人谈话间,魏韫已朝着锦绣宫门走近。 长羲释然一笑,“娘娘可曾听过一句话。” “说来听听。” 长羲将上半身凑近惠妃,淡淡吐出几个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两人的目光交接对抗,恰如黑云翻墨,卷地风来。心术博弈间,来人的脚步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老奴参见惠妃娘娘,见过长羲姑娘。” 长羲轻轻点头回礼。 “魏公公免礼。”惠妃欣然而有笑意,“不知魏公公前来,有何要事啊?” 魏韫是皇上身边的人,惠妃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一般,长羲别过头不去看惠妃那谄媚的模样,端起茶杯默默一饮而尽。 “老奴是替皇上来传召长羲姑娘的。”语罢,魏韫的眼神笑眯眯地落在长羲身上。 要是长羲再晚点喝下那杯茶,恐怕就要直接喷出来了。 “皇上召见我?” “是,还请姑娘随老奴走一趟。” 皇上为何会找我啊? 长羲愣愣起身,被这突如其来的传召弄得莫名其妙。身侧的惠妃虽然没说话,可心里的疑问却不比长羲少半分,甚至更多的是紧张,紧张长羲会在刘仁瑾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出乎长羲意料的是,刘仁瑾并没有在仁德殿召见自己,而是在一处池塘边,池里的荷花虽未开,秋叶倒影在水中却是别有一番幽静风味。 长羲到时,看刘仁瑾似乎还在沉醉在池边风景中,便没有开口,环湖四周美景后,长羲顺着刘仁瑾的眼神望去,也只看到最普通的风景,不知为何他会看得如此出神。 过了许久,刘仁瑾才发现长羲的身影。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民女长羲参见皇上。”长羲行礼后缓缓起身,“由己及人,民女自己看美景的时候,也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朕并非是在看风景,只是在想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长羲能感受到刘仁瑾的情绪,直觉告诉长羲,应该是回忆逝去美好而产生的惋惜。 刘仁瑾微微摇了摇头,挣脱出刚才的情绪。“你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何吗?” “是和惠妃娘娘有关吗?” “不是。” 长羲继续猜,“那……是和陆府有关吗?” “也不是。”刘仁瑾面含笑意瞧这长羲,“朕找你来,是为了你的事。” 长羲不知为何这宫里的人总是做些自己看不懂的事,又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我的事?” 长羲发懵的神情,实在是让刘仁瑾觉得有趣。想起自己每一次见眼前之人,好像都会给自己惊喜,从射箭场到大殿上,从宴会再到今日凉亭,无一例外。 刘仁瑾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坏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待是漫长的,长羲坐如针毡,不知刘仁瑾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都说伴君如伴虎,长羲观察着刘仁瑾的表情,虽能确认性命无忧,但坐于身侧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是一直存在。 长羲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刘仁瑾面朝长羲身后,见到来人后的亲切神情,让长羲推断此人身份的不一般。 “来了。” 长羲好奇向后一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赶紧转回身。 怎么……怎么是他? “禁卫军统领叶青梧,拜见皇上。”叶青梧以为身前背对自己的女人只是宫里的妃嫔,毫不知情地行礼问安。 叶青梧熟悉的声音,清醒地提醒着长羲这一切并不是梦。虽然早已想到会在宫里遇见,却没想到这时机会来的这么快。 长羲屏住呼吸,紧绷着身子。 许是长羲僵硬别扭的身姿反而吸引了叶青梧的注意,叶青梧直起身后发现身前女子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皱眉回忆间一股朦胧的诧异感涌上心头…… “长羲、青梧,你们应该许久未见了。” 刘仁瑾的这番话,彻底捅破了两人间隔着的最后一张窗户纸。 叶青梧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长羲如芒在背,不敢有丝毫的动作,但就算不转身,长羲也能想象地到身后之人的神情。 惊讶、尴尬,甚至……还有些厌恶。 厌恶自己为何阴魂不散,还要跑到宫里来纠缠他。 可惜长羲只猜对了一半。 叶青梧的心底藏着庆幸,庆幸这世间叫做缘分的东西并没有舍弃自己。 面对刘仁瑾,两人的思绪情感都只能默默蒙在鼓面里,但若是轻轻一敲,便能振聋发聩。 “朕叫你们来,其实是有事要交于你们办。”刘仁瑾见两人默不作声,全当是两人羞涩,继续说道:“春困秋乏,朕和众爱卿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三日后秋围,便全全交于你二人办,可能做到?” 长羲第一反应是,秋围怎么会和自己沾上边?叶青梧操办此事还有理有据,可为何皇上偏偏要让我参与操办? 就在长羲疑惑之间,叶青梧率先开了口。 “臣遵旨。” 长羲紧接着回答。 “恕民女不能从命。” 叶青梧心里一沉。 刘仁瑾不解,“为何?” “民女入宫本就为了陪伴惠妃娘娘,若民女接下此事,恐会误了根本。” 叶青梧应下后,长羲想也没想就是拒绝此事。就算冒着以下犯上的凶险,长羲也不愿重蹈覆辙,这是长羲骨子里的倔强。 “听闻惠妃向朕求了留你两月的时间在宫中,朕只占用你区区三日,也会耽误吗?” 长羲哑口无言,一时间也想不出可以解围的借口。 “操办秋围一事,臣一人足以。” 叶青梧不想让长羲为难。 也许是自己太了解她的性子,只要她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自己又何德何能想要求个例外呢? “朕决定的事情,不会变。”刘仁瑾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叶青梧,依旧坚定自己的决定。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认清局势的长羲明白再继续狡辩下去也是白费口舌。 长羲紧咬的下颚缓缓松开。 “好,民女遵命。” 长羲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公事公办,只不过是短短三日而已。 第九十二章 就砚旋研墨 “长羲,许久不见你……” “秋围需要准备些什么?” 长羲直接打断了叶青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寒暄。 叶青梧垂首隐去了仅存的笑意,经过一番沉默后,再抬头看向长羲时,叶青梧已如同面对陌生人一般肃然而立。共同筹备秋围,已变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话题。 “秋围前期准备,包括拟写宾客名册、派送请柬、御膳房备菜、猎场场地一系列的准备工作这几个大类。我对猎场更为熟悉,猎场那边就交给我,至于其他的事……就麻烦你了。” 叶青梧卑微入骨的语气,不经意间也戳痛了长羲的心。忆起往昔,好像长羲见到叶青梧的第一眼,那伟岸身姿和星眉剑目都笼上了一层自信的光芒,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的强势闯入长羲的眼中,而如今,在叶青梧的身上,长羲却找不到一丝曾经发光发热的痕迹。 那些光,都陨落了。 “好,我知道了。”长羲按捺住暗流涌动的心绪,只幽幽吐出这几字。 “我先走了,猎场的事还有很多。” “好。”不知为何,长羲有一瞬间突然很厌恶只会说“好”的自己。 周围风景依旧美好,只有树上的一只燕子扑闪着翅膀飞走了,飞到了遥不可及的天边,可燕子似乎也有留恋,向地面望去,却只看到两幅残缺的躯壳。 他的背影似乎越来越消瘦…… 掖庭宫内。 筹备秋围事务繁多,长羲没打算偷闲,振作后直接赶往了掖庭宫内的内侍省处,准备从秋围名单入手。 刘仁瑾让长羲筹备秋围一事传得极快,长羲还未踏入掖庭宫,管事的明公公就已经候在院子里了。 长羲左顾右盼地走进掖庭宫,与身旁急匆匆擦肩而过的宫人们格格不入。这里的人不到夜里,脚底都是飞快扑腾沾不到地的。 远处的明公公一眼就瞧见了长羲。 “陆姑娘!”明公公飞快跑到长羲身边,行礼后自报家门。“奴才内侍省明某,见过陆姑娘。” 明公公的客套之仪让长羲有些受宠若惊,便赶紧抬手轻轻扶起,“明公公您不必如此客气。皇上命我筹备秋围,可我实在是毫无经验,这筹备期间定会叨扰,还望明公公能海涵,从旁多加提点。” 明公公一脸标准的笑容,“姑娘说的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奴才分内之事,倒是委屈姑娘帮奴才做事了。” 长羲想快速结束这些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便有意无意地看向宫内更深处的藏书阁,找到书房里大量的名册籍,才是长羲此行的目的。 明公公看出了长羲的心思,便话锋一转,“陆姑娘,要不奴才直接带您去藏书阁?那儿僻静,您需要的名册呢也都在,您可以慢慢翻阅。” “劳烦明公公带路。” “是。” 穿过通向藏书阁的走廊之时,长羲注意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那人身着宦官服饰,满目疲惫而空洞,失魂落魄地站在墙角,无视身旁所有来去匆匆的宫人,仿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这人好生奇怪,仿佛不属于宫中一样。 长羲并没有将此人刻意放在心上,继续跟着明公公朝藏书阁走去。可穿过一个凉亭后长羲再向那儿望去,那人却不在了,仿佛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蒸发消失。 “陆姑娘,到了。” 有书的地方总是有一股古朴的味道,长羲微微嗅着气息踏入藏书阁,上下左右扫视一通后,被这些高耸入云的书架彻底震慑住了。 “这么多,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姑娘不必担心,我自会派专人替您找需要的名册,您只需要坐在这儿抄下来即可。”明公公指了指藏书阁中央的书案,笑着朝长羲说道。 “哦……那就好。”长羲如释重负地朝书案走去,看了看桌上摆放的物件,纸、笔、镇尺、砚台……长羲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那纯黑的砚台中有墨,桌子上也没有看到墨锭。 “明公公,这墨锭去哪儿了?”长羲没有奢求已经研磨好的墨,只要有墨锭,长羲想着可以自己动手。 谁知明公公听后勃然大怒,气的直跺脚,“这小子!让他研墨他研到哪儿去了!” 虽然不知道明公公口里的“小子”是谁,但长羲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便从旁打着圆场,“无妨无妨……拿块墨锭给我就行了,我可以自己研墨。” 明公公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之举,语气和缓了下来。“唉,陆姑娘您看……您看这都怪我没教好,您且坐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把研墨和查找名册的人给您找来。” “好……不着急不着急。”长羲的话并没能宽慰明公公。长羲话音未落,明公公便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藏书阁,一幅非收拾那人不可的架势,长羲只能在心底默默替那人祈祷。 无聊的长羲还没等翻几页书,就看到明公公带着身后的两个人走向了藏书阁。其中一个男子不像他身侧的人一样低眉顺眼,反而是淡淡地看着前路,可眼里却没有聚焦的光,只是把目光随处安放一般。 原来是他。 那人走近后长羲才发现这人正是刚才自己在走廊上看到的人。那人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除开复杂的眼神,清秀的面庞干净地如同一张白纸。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能力,能把略带腐朽气的宦官服穿成柔弱的书生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向他。 “陆姑娘,人我给您带来了。”长羲的眼神落在那人身上。 明公公身后的小宦官乖巧地上前一步,可那人却依旧置若罔闻地一幅涣散神色,明公公直接从背后轻轻踹了一脚,他才踉跄迈了一步。 “陆姑娘,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奴才的地方吗?” “多谢明公公,既然有了帮手,那就不劳烦明公公了。”长羲见那明公公教训起人来也是没轻没重,便想先将他支开,免得叫那人再吃苦头。不知为何,见到那人的第一眼,长羲就莫名地很想去维护他,说不上怜悯,但总觉得他好像在无声向周围求救,虽然他没有说一句话。 结果是无人理会。 长羲不是什么活菩萨,说到底也算是带着一丝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头看了长羲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中甚至还有些不屑。 “我刚才也算是救了你,要是明公公继续在这儿,看到你这副样子,恐怕你有的罪要受了。”长羲抄着手,略带俏皮地瘪瘪嘴。 许是长羲的话让他动摇,只见那人简洁地吐出两个字,“霍清。” “霍清,如此清秀的名字,倒是与你十分相配。” “其实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霍清如释重负一般开口,“因为很快,就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霍清绕开长羲,走到书案旁研墨,长羲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却不知他话中何意。长羲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而一个人话最多的时候,多半是在告别。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霍清手中的墨锭渐短,来回研磨就仿佛是在一潭黑水中无力地徘徊。 第九十三章 亦如初相见 整整两个时辰困在这掖庭宫中,长羲早已坐的腰酸背痛,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长羲的眼睛都快困的睁不开了。 终于在一次打盹中,停顿的笔尖在纸上融成了一团黑点。 “天啦!” 等长羲发现的时候,这张纸已经救不回来了。所幸这张纸才刚开始,还没写几个名字。长羲无奈将纸揉成团,随手扔到了一旁。 纸团滚到了霍清脚边。 长羲才发现他就站在不远处,又是一幅要死不活的呆滞状,长羲心里的气一下就逼到了嗓子眼。 发呆就算了,我睡着了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吗?要实在不想理我,把纸给我挪开也行啊……长羲心里暗暗埋怨,却没有说出口。 “我出去散会步。”长羲望着门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似乎是明公公吩咐过,藏书阁周围阒无一人,倒是正好能容长羲在此肆无忌惮地伸展腰肢。可长羲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藏书阁后不久,霍清提笔在白纸上落下一个“姗”字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阁。 那张纸上的字,似乎已经带走了霍清所有的执念。 两袖拂风去,两眼盼奈何。 心中无执念,才敢赴黄泉。 容颜刻骨忆,来世定重逢。 霍清走到传言的那口死井旁,向洞底探去,扑面而来的是井底森森的寒气,霍清感受到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似乎在凝视着自己。 霍清之所以选在此处,不过是因为此处已是不少宫人口中的禁地,若自己再跳进这井,将带给这里永远的死寂,便再也不会有人再来打扰自己…… 霍清站上了井边,脑海里却突然空白了。 他知道自己怯懦了。 那种对死亡的恐惧瞬间像快速生长的树藤一般紧紧缠绕住霍清。 霍清闭上了双眼,不再向下望,可就在身子想要向前倾的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急躁的怒吼。 “不要!” 长羲庆幸自己来得还不算迟。 回到藏书阁后,长羲便发现了桌上的字纸。透过字纸,长羲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绝望,顿时一种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询问查找名册的小太监无果后,长羲果断冲出了房门寻找霍清,终于在一口井旁找到了他。他站在井边,脸上却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笑意。 “自杀是最懦弱的逃避方式,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问题,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长羲一边尽力用话语稳住霍清,一边挪着步子靠近。 “别过来。”霍清的薄唇淡淡地吐出这几字,眼神依旧望着井底,似乎在和内心做最后的挣扎。 “好!我不过来……你别冲动,好吗?” 面对眼前的霍清,长羲警觉地认为他随时可能会跳下去,便测量着距离和方位,思索怎样才能将他拉下来。 在沉静了几秒钟之后,霍清主动开了口,长羲缓缓抬起头直视着他,紧咬住下颚。 “你我素不相识,你愿意救我,我很感激。” 这应该是我此生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 霍清看着眼前的女子,素昧平生却比自己还要在乎自己的性命,也算在临走前能让自己感受到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温暖。 “可惜,你来的太迟了。” “什么太迟,你说清楚!”长羲焦急万分,却不明白霍清的意思。 霍清突然有了想在脑海里留下第二张面孔的想法,记住她的样子,来世再来还恩,只可惜霍清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记住长羲的样子…… 原来人在临死前,真的只能记住自己最爱的人。 霍清闭上眼,终究是迈出了那一步,瞬间便感受到周遭的风都猛然灌进耳中。 “不!” 井里她的声音似乎变小了很多,但霍清还是能听得清楚她的声嘶力竭。 为什么我还没有落到井底?为什么没有痛感?甚至身体在一分一寸地向上挪……迷糊中,霍清感受到手腕处有些拉扯的疼痛。 霍清抬头看见了井边咬牙切齿使劲拽住自己的长羲。 “放手。” “不可能!” 长羲的手腕在井边摩擦出了血痕,身子也在一点一点被拖入到井口中……长羲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很难将他救出来,即便如此,长羲也没有一丝松手的念头。 “别为了救我,搭上自己的性命。”霍清苦笑着抬起另一只手,硬生生掰开了长羲紧握的一根手指。 “不行!霍清……你不许放手!” 长羲将松开的手指重新握紧,却再一次被霍清掰开。 长羲泪崩,绝望地朝周围哭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谁来救人啊!你不许松手……” 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霍清的脸上,长羲的手渐渐使不上力气,仿佛一根快要断掉的麻绳,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谢谢你。” 长羲泣不成声,只能拼命摇头。 霍清看准了时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长羲的手彻底掰开。长羲筋疲力尽,流血已让整个手臂麻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清将自己的手松开。 “霍清!” 长羲无力地趴在井边,眼睁睁看着洞口变成漆黑一片……突然,长羲发现了异样,那黑不是从洞底升起,而是从天上铺散而来。 黑色的斗篷盖在长羲的脸上,一股熟悉的月麟香味钻入鼻腔,长羲撩起斗篷,看清楚了那从天而降的人。 长羲看过无数画本上让女主心动的瞬间,却没有一本,能比得上此刻的叶青梧带给长羲的感觉,就好像骤停的心脏不受控制的重新跳动了起来,亦如初见的模样。不求常伴时嘘寒问暖,但求危难时寸步不离,长羲很清楚,这便是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叶青梧臂力过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霍清从井口拉了出来,看他周身无碍后,叶青梧注意到了长羲手腕上的伤口,便略带试探地看向长羲。 “你的手……需要包扎。” 叶青梧其实都想到了自己的药放在房中的位置。 长羲将手背到身后,“无妨,我回去简单处理一下就好。”长羲想到自己刚才看向叶青梧的眼神,尴尬地低头看着地面。 其实叶青梧刚才急着救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长羲的神情。 叶青梧转移话题,看向了站不稳只能坐在地上的霍清,“你是谁,为什么要跳井?” “他叫霍清,是掖庭宫的人。” 长羲想到霍清定是不愿开口说话,才代替他回答了。可这举动到了叶青梧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她怎么这么了解他?之前也没听说过她除了谷雨还认识别人啊? 叶青梧微瞪着霍清,“我和陆姑娘好不容易才将你救上来,你要是还敢想不开,就别怪天堂无路地狱开门了。” 霍清没有说话,除了被刚才井口的惊险吓到了之外,还在沉思叶青梧的话。自己的命,是别人辛辛苦苦换来的,早已不由自己支配。 长羲扶起瘫坐在地的霍清,被刺痛双眼的叶青梧怀着疑问拂袖而去。可还没等叶青梧走几步,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谢谢。” 长羲真正想要感谢的,不是叶青梧救了霍清,而是长羲发现,从前的那个叶青梧,没有因为自己的恶语而堕落,重新回来了。 “把我等会儿送去的药膏收下,我就当你是真心谢我。” “好。” 第九十四章 夜行锦绣宫 长羲回到锦绣宫,以受伤需要休息为由,成功应付了惠妃各种盘问后才疲惫回到房中。困意袭来的长羲,在坐上床边的那一刻却全都消失了。没有了枕边熟悉的安眠香囊,长羲终究无法继续自欺欺人,承认了自己的不适应。 靠着床栏,长羲摊开手心,凝视着攥在手中的药瓶。手心的汗模糊了贴在药瓶上的字纸,看着手上脱落的墨迹,长羲略带憨态地笑了笑。 他这是有多着急把药送给我啊? 长羲本以为,自己讨厌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结果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不过短短一日,自己的心便有了动摇,自己当初的那些恶言恶语,如今想来未免有些太过可笑。虽然嘴硬,但是长羲愿意坦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对于可能重蹈覆辙的自己,长羲除了鄙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就顺其自然,缘分这玩意儿,往往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从不需要强求。如果注定沉沦,那费力挣扎又有什么用?有时候,伤痛不是需要忘记,而是需要抚平。 为了不让今夜的自己再次失眠,长羲灭掉了所有的蜡烛,安安静静地躺回了床上,摒弃所有杂念,闭上双眼养神。 只可惜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惊险,忘掉了叶青梧那一茬,霍清的事情又摆在了面前。至今都没弄明白霍清跳井原因的长羲,又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长羲突然想起自己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地时候,霍清在井里好像说过一句话,什么“如果你见过一个……人,一定记得告诉她……”具体的话长羲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觉得这句话或许会与霍清跳井有关。但长羲冥冥之中认为,霍清遭受的苦难也许远远比自己想的要多。 求生欲,是每个人的本性。如果没有了求生欲,那在他的心里,已经亲手杀死了自己,任谁也救不了…… 静谧的夜,却又是个不平常的夜。 屋内的躺在床上思考的长羲丝毫不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 一声尖叫突然划破黑夜。 难不成宫里有刺客? 长羲猛地从床上起身,将衣服快速裹在身上。若不是这一声刺耳的尖叫,长羲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想到此处,不由得背脊发凉,此人武功应该极高,若真的出手,目标很有可能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就算武功高强,长羲也不得不感叹此人的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夜刺锦绣宫。经过长羲白天对锦绣宫的观察,惠妃惶惶终日而布下的一道道安防还是十分凶险的,要深入房中,还瞒过所有守卫,除了用迷药,恐怕就是直接灭口了。 长羲心里还有一件疑惑之事,便是那第一声惨叫声,长羲听得很清楚,绝非惠妃的声音。声音的朝向是惠妃寝殿,出动的又是专业杀手,不可能不是朝着惠妃而去。可为什么惨叫的不是惠妃?宫人呼唤惠妃娘娘的声音也可以证明她此刻安然无恙…… 有意思。 长羲到底是年轻气盛,想到此处,竟然还想与那人交手,摩拳擦掌一番。 还未等长羲赶去,那刺客便已经找上门来了。人影从窗户晃过,远处军队搜寻的声音也渐渐逼近房间。长羲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便知道了那人肯定已经受伤,就算自己身后就是围墙,那人也很难直接翻出去,除非通过自己的窗户……长羲在赌,插翅难飞的那人一定会藏进自己的房间。 蹲在床边的长羲,警惕地盯着房门。长羲依旧保持着习惯,在进宫之时偷偷带上了剑藏在床下,原本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长羲伸手进床底,暗暗抚摸着剑,面对已经负伤的刺客,手里还有武器的长羲没有露出丝毫惧色。 门被打开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中,进来的黑衣人并没有看到蹲在床边的长羲,轻轻关上门后,便四下寻找这能够藏身的地方。 “你逃不掉了。” 长羲踢掉黑衣人手中的剑,用手稳稳地从后掐住黑衣人的脖子,只要黑衣人有任何妄动的念头,长羲都可以直接掐断他的脖子。之所以没有直接拔剑,是因为禁卫军已经快到了,如果长羲用了剑,事后被问起带剑原因,恐怕自己也不太好交代,况且这人现在已经处于弱势,自己动不动剑,结果都没有什么分别。 黑衣人本来没有被长羲的声音所震慑,可当他慢慢转过身,看到长羲的脸后,唯一露出的双眼却立马陷入了恐惧神色。 “长羲!长羲!” 屋外敲门的叶青梧急切地呼喊着长羲的名字,这让长羲突然慌了神,就在此时,黑衣人快速拾起地上的剑,架在了长羲的脖子上。 第九十五章 未语可知心 叶青梧不是第一个知道锦绣宫出事的人,却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只因为他知道她住在这里。 派人送消息给刘仁瑾后,叶青梧直接带兵冲进了惠妃寝宫。目之所及,破碎慌乱的痕迹充满整个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鲜红血泊中躺着一个女子,出血量大到不用触碰鼻息就知道已经没救了,看其身着服饰,应该是锦绣宫里的宫女。叶青梧抬头,发现尸体身后半仰卧在长椅上的惠妃,虽然目光空洞,却出奇的冷静。 许是吓坏了,才会这般。 叶青梧快步走到惠妃身侧下跪,“臣救驾来迟,还请惠妃娘娘赎罪。” “快去追。”惠妃紧咬的下颚微微颤动,“我只要他的尸体。”惠妃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写满了恨意,放大的瞳孔紧紧锁住叶青梧,让叶青梧对这双眼睛产生了惧色。 “是!” 叶青梧出门后并没有直接去追刺客,只是先派了几队人马封锁锦绣宫,搜寻刺客,然后便抓了一个宫人询问长羲的住处。 “陆姑娘的房间就在那儿!”忙着逃命的宫人慌慌忙忙地给叶青梧指着方向,可那宫人眼神刚扫过去,便看见一个黑影从眼前快速闪过。 “救命啊!刺客来了!” 叶青梧快速转身,看到黑影正朝着宫人所指的方向逃去,心里咯噔一沉,紧绷的面部神色彻底崩塌。 不好! 强烈的不安感在叶青梧心底升起,叶青梧所在之地距离长羲并不远,可心急如焚的叶青梧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能直接飞到长羲门口。 时间好像一下子变得很慢。 对叶青梧是,也长羲也是。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叶青梧站在长羲门口,两人的距离就只有薄薄的一扇门那么远。屋外的叶青梧疯狂叩门,屋内的长羲却一动也不敢动。 “长羲!长羲!”毫不知情的叶青梧没有听到长羲的回应,更加用力地紧叩着门锁,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碎门锁直接冲进房内。 屏风后的黑衣人此时也自知插翅难飞,因为叶青梧已经带兵彻底封锁了此处。 长羲站在离门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屋外叶青梧的嘶吼,看着他无助的影子不停地颤抖。 长羲的身后是屏风,而屏风的后面,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破屏风顶在长羲的腰间。 “开门啊!长羲!快开门!” 听到叶青梧呼喊的长羲,身子只微微向前挪动了半分,身后的刀刃便紧跟着向前捅了半分,不给长羲一丝逃脱的机会。 “你放心,我不会暴露你的。”长羲心里也很清楚,躲在屏风后的黑衣人,恐惧不会比自己少半分。 既然那人没有杀我,那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只是逃跑,那人应该也能想明白,如果叶青梧直接闯进来了,他想要逃走便更加困难。 说到底,面对门外已经溃不成声的叶青梧,长羲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在门内装傻。既然别无选择,不如放手一搏。 长羲看见屋外叶青梧的影子高举起剑,正要往下劈的时候,长羲往前轻挪推开了门。这一次,身后的剑没有步步紧逼,却也暗暗守在不远处,只要长羲有任何异动,也能轻易夺走她的性命。 叶青梧看到长羲安然无恙的那一刻,悬在空中的剑才缓缓落下,都顾不得自己泪流满面的失态模样,叶青梧赶紧扶着长羲的肩膀仔细看她的身上有无伤势。 见长羲无恙后,叶青梧才缓缓开口,“长羲,你刚才怎么一直不开门?你知道我有多……”叶青梧没敢将话说完,其实长羲开门的那一刻,叶青梧就在强忍自己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长羲顿了顿,“我一向睡得沉……之前也没听到你敲门。”长羲直视着叶青梧的双眼,祈祷他能听懂自己的求救。 长羲初入禁卫军中想要独居的借口便是睡眠浅,长羲故意说自己今夜睡得熟,便是在提醒叶青梧自己身处危险。 只可惜叶青梧因为太过担心长羲,见她无恙后就并不在意她久久未开门的原因,所以没能听懂长羲的暗语。 长羲也看出了他没有听懂,可是心里莫名也没有很失望。因为长羲听到叶青梧在门外呼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在乎其他的了。 “锦绣宫遇刺,刺客是往你这个方向逃的,你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理智告诉长羲应该说“没有”,可长羲还是不甘心自己的性命如此被动地被别人掌控,大脑飞速转动后,长羲想到了答案。 “没有。” 叶青梧有些失落地点点头。 “哦对了,我刚才好像闻到了一股百里香的味道,和您的身上所用的香料是同一种。”长羲能说出这种香料,还得多亏之前阿莫想要替长羲做香包时给长羲介绍的,才让长羲对香料有了些了解。 百里香? 叶青梧低头看向自己的披风。 虽然自己也不怎么懂香料,但是自己用月麟香薰衣物的习惯宫里不少人都知道,她到底是不懂香料还是…… “陆姑娘,既然你人没事,那就还是早些歇息。”叶青梧满脸愁容,“刺客还没找到,我们还得一间房一间房地搜。” “哦,好的……那您注意安全……”长羲彻底打消了向叶青梧求助的想法。 看来这场硬战,还得我自己来抗。 “在下告退。”叶青梧示意身后禁卫军往后退,自己也退出了门外,双手拉住门一点一点地合上。 门合上的吱嘎声一点一点地磨灭了长羲的希望,也磨灭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屏风后的黑衣人渐渐放松了警惕…… 叶青梧额头的汗水从太阳穴滑落。 就在门快要合上的那一刻,叶青梧从门缝中伸出一只手将长羲紧紧拽住,脚用力踹开半扇门,将长羲从屋内直接拉到了怀里,待长羲站定后,叶青梧手提长剑直接冲向屏风。 长羲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叶青梧错过了长羲的第一次提示,却没有错过第二次。她既然能说出被称为麝香草的“百里香”,就表明她绝对不是对香料一无所知的人。叶青梧想起自己曾亲自将披风借给长羲,披风上的味道对于嗅觉灵敏的长羲来说,绝对不可能和其他香味弄混。叶青梧也了解长羲的武力,若那刺客藏在房间深处 黑衣人自知暴露,直接斩碎屏风冲了出来,剑笔直地朝叶青梧刺了过来。 “青梧小心!” 长羲的担心是多余的,只是那一声“青梧”是真的叫到叶青梧心里了。 第九十六章 壮志恨难酬 “所有人,退出房间!” 叶青梧一声令下,所有禁卫军都整整齐齐地候在门口,没有一人违抗或质疑命令。长羲不明白,为什么叶青梧要独自一人面对刺客,自己的房间并不算小,也没摆放什么贵重物品,按理来说,多些人进去捉拿刺客是不需要顾虑什么的。 “长羲如果少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是!” 禁卫军接到命令后皆伸出长剑,列阵为圆,牢不可破地将长羲护在中心。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长羲才是被刺杀的对象,才会如此严密地提防。 屋内的叶青梧毫不慌张,用剑硬生生地接下了黑衣人的刺冲之力,两剑交接的刺耳声震慑了在场每一个人。叶青梧借力使力,灵敏转动手腕,将强力送了回去,叶青梧此时的情绪已经超出了作为禁卫军首领的职业,一向冷静的叶青梧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还没等后退的黑衣人站定,叶青梧立马蹬地腾空而起,将黑衣人往房间深处逼,刀刀直冲要害,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彻底杀红了眼。 “他戾气怎么这么重……”长羲自顾自地呢喃,显然看出了叶青梧身上的异常。 叶青梧的剑削铁如泥,黑衣人侥幸躲过后,剑直接砍断了雕栏,并无没有削减半分剑气,若那一剑从黑衣人腰间划过,恐怕那人早已到了奈何桥。 屋外的长羲密切地关注着屋内的一切。不知为何,长羲总觉得那黑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只可惜他全身遮的严严实实,莫说长相,就连性别长羲都不大能确定。之前从脚步声来判断,长羲能肯定此人的功夫绝不在叶青梧之下,甚至还要多上几分老练,心底着实替孤身一人的叶青梧捏了把汗,可如今看二人斗剑,那黑衣人的使出的一招一式似乎是临时拼凑而成,极其不连贯,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和顺手的招式套路…… 难不成都这时候了还怕自己的武功被别人偷学了去? 这场斗剑变得越发奇怪,黑衣人似乎已经不着急逃命,一招一式似乎都是在引诱叶青梧出招,摆出了一幅赐教的姿态,耐心教导着眼前“充满斗志”的徒弟。 叶青梧自然是反感的。 奈何对方一直处于守势,天衣无缝的让叶青梧根本无法找出破绽,久攻不下的叶青梧一想到身后的长羲和禁卫军那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就愈发急躁…… 幸好叶青梧不是好面子好到失去理智的人。 叶青梧的腹部是软肋,因为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虽然伤口已经痊愈,却也留下了不可修复的内伤,黑衣人显然发现了这一点,一招一式有意无意地都是朝着叶青梧的腹部刺去。叶青梧将计就计,将软肋不着痕迹地暴露出来,引对手上勾。 上勾了,剑直指腹部而去。 叶青梧侧身躲过,黑衣人虽然反应过来上了当,却已经太迟了。横剑转腕一挑,剑从黑衣人手中脱落。寒剑射出的冷光照在黑衣人的双目上,叶青梧顺势剑尖指喉,将掉落在地的剑踢远。 “你输了。” 黑衣人的双目中写满了自满的不屑。 “快说,你是何人派来的,为何要刺杀惠妃!” 虽然惠妃的命令是就地斩杀,但叶青梧不愿此事如此潦草解决,想从黑衣人口中问出些蛛丝马迹。 意料之内的沉默。 “来人!” 禁卫军进入房内,长羲也跟着混了进去,看着房内破碎的摆设和瓶瓶罐罐,虽不是自己的,长羲看上去也是心疼,就连今夜睡在哪里也变成了问题……发现自己注意力偏了之后,长羲赶紧调整好看向对峙的二人。 “把他押下去!” “是!” 两名禁卫军将黑衣人的手紧扣在背,还没等叶青梧的剑完全放下来,黑衣人突然一个神龙摆尾将其中一个禁卫军踢向叶青梧,扫腿撂倒了另外一人,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黑衣人从床底抽出了剑,横放在被绊倒在地的禁卫军脖间。 形势急转直下,白费一番功夫的叶青梧彻底懵了,但最懵的要数长羲了。 难不成凑热闹遭天谴?! 我的剑怎么跑到他手上了?不不不,不对不对,应该是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剑藏在床下的? 长羲紧张地看向叶青梧,却意料之外的没有收到他质疑的目光。 叶青梧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黑衣人,“你以为你挟持了他,就能全身而退吗?” 黑衣人没有说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轻轻将剑向被挟持禁卫军的喉咙多靠了几分。 “将军救我!救我啊将军……” 在叶青梧的眼里,人命没有贵贱之分,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他始终还是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 看着剑上顺流而下的血,长羲心中越发不安,不论是禁卫军被杀还是刺客逃脱,哪一样都不是长羲能承担的。虽然很想变成那个被挟持的人,可眼下长羲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叶青梧添麻烦。 更多的禁卫军到达了长羲门口,这是叶青梧留下来护送惠妃到刘仁瑾身边的人,他们到了这里也就意味着惠妃的平安到达。 叶青梧心里多了一份安心。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衣人斜眼,轻轻向后摆头。叶青梧很清楚,身后窗户的外面就是逃出皇宫围墙最近的一条路。对方能知道这条路,就说明他对皇宫的地形十分了解。 叶青梧将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地朝门外的禁卫军做着手势,禁卫军收到指令后,最外边的一圈人俯下身悄悄朝那扇窗包围靠近。 “把他放了,你可以走。” 黑衣人冷哼一声,将剑更深入压进被挟持人的脖子,血量有了明显的增多。 “将军……救我……”被挟持的禁卫军面色已经十分苍白,声音也越发不清晰…… 叶青梧知道自己的计划被识破了。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识破自己的计谋的,但事已至此,为了无辜的性命,百般无奈的叶青梧只能选择放弃抓捕。 “窗边的人全部撤走!” 叶青梧牙龈紧咬,怒目直视得逞的黑衣人,心有不甘。见黑衣人还未有后退动作,便知道窗外的人兴许违背了自己的命令。 叶青梧愤怒闭上双眼,来压抑心中不甘的怒火,“远离窗边,将军令二则大声背出来!” 黑夜的寂静将军令声衬托地越发洪亮,待声音变小后,黑衣人将被挟持的禁卫军一掌推出,便跳出了窗,消失在了黑夜里。 叶青梧追到窗边,青筋爆起的双手将窗框握得吱嘎作响。 第九十七章 世事两茫茫 仁德殿内灯火通明却寂静的可怕,叶青梧和长羲对视了一眼后,心绪繁杂地踏入了殿内,两人心知肚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叶青梧推开门,便看见刘仁瑾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细长的手指不断揉搓着太阳穴,脸上的忧愁却未消减半分。 “微臣叶青梧参见皇上。” “民女陆长羲参见皇上。” “平身。” 刘仁瑾只召见了叶青梧,所以抬眼见到长羲时略带了些诧异,但很快便转为了钦佩神色,望着面前这对刚刚经历过生死的苦命鸳鸯。 当真是福祸相依啊…… 帘子后传来的阵阵啼哭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叶青梧身子一僵,长羲紧攥的手心也冒出了细细的汗水。 刘仁瑾眼神突然就凉了下来,“青梧,刺客抓到了吗?” 叶青梧俯身将头埋得极低,毫无底气地吐出几字:“回皇上,刺客……逃走了。” “逃走了?” 长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知道刘仁瑾对叶青梧一向宽容,这是第一次,长羲听出了刘仁瑾话里的责怪之意。 “是。” 长羲看向身侧的叶青梧,额上细密的汗珠缓缓流进他坚定的双眸中。 “我听说你将那刺客逼进了长羲屋中,以你的身手,怎么会让他就这么跑了呢?”刘仁瑾一字一句都是在将叶青梧往说出真相的道路上逼。 “不关他的事!” 一人做事一人当,长羲想清楚了承认此事能带来的最坏结果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当成同党。但如果刘仁瑾真的相信了,长羲就算是有十张嘴也辩驳不了。长羲站在刘仁瑾的角度,就能想象得到这件事其实有多么“简单”,她刚入宫第一天,就有刺客行刺;刺客被围在她房中,居然毫不犹豫地就能从她床下抽出一把剑……要不是长羲确定自己没有杀惠妃的心思,有这些证据摆在面前,可能长羲真的就认了。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你有关?” 长羲仿佛置身于一顶巨钟之下,刘仁瑾的声音厚重地在钟壁上来回折返,浑浑噩噩地传入耳中,让人窒息…… 感受到长羲难以控制的颤抖后,叶青梧双眼紧闭,心一横,毫无预兆地也直接跪在了地上。 “皇上,是臣自己技艺不精,才让那刺客有机可乘,与长羲无关!” “不是的,皇上,叶将军他……” “臣愧为禁卫军统领,无法成为军中表率,还请皇上责罚!”叶青梧闷声一个磕头谢罪,才终止了这场杂乱的辩驳。 他,这是…… 无比感动的同时,长羲心底的疑问更加扩大了。如果说刚才他在屋内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捉拿刺客与保护自己无关的话,那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就无法解释了。 他不是亲手扔掉了我送给他的礼物吗?他不是和我无话可说了吗?他不是……不喜欢我吗?可是,他好像也从未当着我的面说过……说过不喜欢我。 长羲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但看到身侧低头的叶青梧,长羲还是抑制不住心底不断质疑的念头。 “够了够了,我知道你们互相为对方着想,但这不是件小事,青梧你作为禁卫军统领,失职之处该罚的朕还是要罚。”刘仁瑾思索再三,“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谢皇上。” 长羲的心这才算落了下来,不得不赞赏刘仁瑾在怒气下还能对忠臣有宽厚仁慈之心。长羲对叶青梧还是有些了解的,堂堂镇远大将军叶舒林之后,区区一年的俸禄对他来说应当无伤大雅……有了这些念头,长羲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被罚的。 刘仁瑾转而看向长羲,“长羲,惠妃在里面哭了好些时辰了,应该是被吓得不轻,她与你亲近,你进去替朕好好安慰安慰她。” 长羲维唯诺诺地回答道:“是。” 长羲紧张的情绪再次被提起。 谁都看得出来,刘仁瑾故意让自己进去安慰惠妃,不过是想单独和叶青梧说话,而且话里极有可能与自己有关…… 长羲回头看了一眼叶青梧,便撩起玉帘进入了内殿。 刘仁瑾等长羲的脚步声远去后才开口,“惠妃两次被刺,青梧你怎么看?” “臣……”叶青梧顾虑着该如何回答。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但说无妨。” “是。”一阵沉默后,叶青梧神色凝重地开了口,“第一次刺杀,很有可能是虞国的阴谋,将公主奉上却还没等到入宫就被杀害,怎么也有了挑起战争的由头,但因为失了手才没有了后续的计划。至于这第二次刺杀,臣仔细思考后觉得此举颇有一番……灭口之意。” “灭口?” “是,但微臣却有一点想不明白。”叶青梧双眉紧蹙,微露茫然之态。 “说来听听。” “若要说是灭口,惠妃娘娘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为何不早些时候动手,要迟迟等到现在?”叶青梧抬眼揣摩了一番刘仁瑾的神色,“这其中可能出了什么变故,才会让虞国起了杀心。” “光看惠妃这几日的举止行踪,并无任何异常,不过你刚才的那番话也不无道理,所以惠妃那边,我会派人好好盯着的,只是……”刘仁瑾轻轻转动指间的玉扳指,“长羲第一天进宫,就发生这样的事,着实有些……让人生疑。” “臣以性命担保,此事与长羲绝无干系!而且……而且之前深山遇刺是长羲舍命将惠妃娘娘和臣救出的!” 刘仁瑾释然一笑,“青梧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说出心中的疑惑而已,并无确责之意。”刘仁瑾虽是这么说,脸上紧绷的严肃却没如语气般放松,“长羲舍命救过你和惠妃,在这一点上她的忠心毋庸置疑,可同时青梧你也要明白,时过境迁则有可能物是人非。” 刘仁瑾的话让叶青梧心里理智与情感的天平发生了轻微的颠簸。 “为了让我放心,也为了让你自己安心,长羲那边你得花功夫下去好好查。我相信如果你喜欢她,也会想要了解她的过去,特别是她还未回到陆府之前,无人知晓的那十几年。”刘仁瑾的话语如同蛇蝎一般盘绕上叶青梧的心头,暗暗蛊惑着。 但是在叶青梧的心里,信任远比好奇更重要。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不想让别人窥探的秘密。叶青梧根本就不在意长羲的过去,只在意她的未来自己有没有缺席,不作他想……奈何身不由己、皇命难违,刘仁瑾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自己替长羲辩解再多也是无用,只会招致更多的怀疑和非议,如今能替长羲正言的方法,便是只有将证据摆在刘仁瑾眼前了。 “臣,遵旨。” 从外殿到内殿隔着整整三道木门,可长羲的心跳恍惚间还是漏了一拍。 第九十八章 名利几时足 走道里灯台的光影摇曳地映在长羲的脸上,似是一张张阴晴不定的面具。一路的地毯直铺房门口,柔软地仿佛轻轻一踩便能陷入其中,而一直伴随的哭声比这地毯还要绵长深远,长羲在门口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 “民女长羲,奉皇上旨意前来慰问惠妃娘娘。”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呜咽着的惨叫,声音不大,可让人听了依旧是不悦。那一声惨叫过后,屋内哭声随即停止。 “进来。” 屋内人替长羲开门,刚露出一条门缝,长羲便看到地上侧卧着一瑟瑟发抖的宫女,她身体不自然地蜷缩着,神色痛苦地用手捂住手腕,紧握的指缝中渗出骇人的血色……当她发现长羲进来后,微侧的脸庞挂满泪痕。 而侧卧在长椅上的惠妃,脸上的妆容却比早上见到时还要精致,没有一点儿遇刺的恐慌之态。 这招假哭引怜,用得甚好啊。 惠妃对长羲毫不避讳隐瞒,也是颇有一番下马威之意,长羲抬头看着悠闲吃葡萄的惠妃,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长羲不动神色地循着规律行礼,“民女长羲,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将一串葡萄提起,金镯玉环随着袖口一齐滑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半启薄唇轻咬下一颗挂着水雾的葡萄,用柔软的舌尖将其卷入口中……这动作就算长羲一个女生看了,也免不得别过脸来掩饰脸红心跳。 “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要和长羲单独说。” “是,娘娘。” 宫女全部都退出了门外,本就敞亮的屋内此时显得更加空旷。 长羲端起稍显做作的声音,“娘娘,今夜您遇刺受惊,皇上因为担心您,所以让我前来慰问。” “慰问?”惠妃的语气中写满了不屑。 “我还记得在深山小屋门前,我求你带我走,你却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我在宫里会很安全。”惠妃抬眼接上长羲的目光后又离开,“后来我找你入宫帮我,你依旧是觉得我的担心是无稽之谈……结果你进宫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聪明睿智的你看看眼前的这一切,如何啊?” 长羲看着眼前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惠妃,心中有愧地说不出一句替自己开脱的话。当初亲手将她送进宫里的是自己,承诺她平安的也是自己,追根溯源真是自己埋下的祸种。可如今发现已为时已晚,毫无重回扭转之法,唯有从源头真正解决威胁她的人,才可护她余世周全……可经过今夜床下抽剑一事,长羲现在根本就分不清想要杀害惠妃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虞国的人想让惠妃灭口,可身边熟悉自己习惯又是虞国阵营的人究竟是谁?他潜伏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又为何突然对惠妃起了杀意……一个个谜团在脑海中膨胀,长羲只觉头痛欲裂。 面对眼前已如同一具躯壳的惠妃,长羲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 “惠妃娘娘。”长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您现在还愿意跟我走吗?” 话音刚落,惠妃垂眸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屋内烛台映在眸子上的泪光,清澈而浑浊。惠妃皱眉别过脸的那一刻,泪水直接流进了微颤的嘴角,苦涩难耐。 你终于肯带我走了。 可惜啊,从前的于姗姗已经永远地死在了那个深山的木屋前。 惠妃苦笑着擦拭脸上所剩不多的泪痕,因为已经记不得自己哭过多少次了,泪水早已流得没剩下多少了。 “有些话,听起来是对的,但没在对的时间,它就是错的。”惠妃轻吸鼻息,“你带我走,然后呢?我就一个人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盼着你偶尔能来看看我吗?你不可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家人朋友、恋人……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更不想像一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地过日子,然后在某个睁眼的清晨发现自己被关在地牢里!我不要这样活着……” 惠妃情绪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现在的我,对所有人都是利用,我已经不奢望任何亲情、友情和爱情,我现在只要权力、金钱和地位,就算我明天就暴毙而亡,我爬也要爬到凤位上才会闭眼!”惠妃失了理智,将桌上的玉盏按碎在掌心,血水融入清澈的酒中,滴落在地。 “你确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确定。” 长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那我便成全你。”长羲面色漠然,“从明天起,除了操办秋围之外,我会替你想办法博得皇上的注意。” 长羲看向惠妃手上的伤,“我会命人将药膏替你送来,你要想不留疤,就得好好处理伤口。” “好。” 长羲离开房间,回头的那一瞬间看见惠妃坐在长椅上出神,一幅怅然若失的模样。 一路走到仁德殿门口,漆黑的夜色里长羲发现叶青梧还没有离开,背身站立似乎在等着自己。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看夜深了,我送送你。” 长羲垂首笑着点点头,缓步前行,两人远离仁德殿,朝长羲所住的锦绣宫走去。 “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叶青梧有意地加快了脚步,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长羲却没打算遮遮掩掩,“你和皇上的话我都听到了,调查我是应该的,就算你们不查我也会好好查我身边的人。”长羲突然停下,直视身侧的叶青梧,“我好奇的是,你就一点儿都没怀疑过我吗?” 叶青梧也停下了脚步,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在自己进宫的第一天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况且你根本就没有动手的理由。” 长羲释然一笑,声音略带俏皮,“看来你还是怀疑过我的嘛。” 叶青梧无奈地望着前方,“兹事体大,不得不思虑周全。” “没关系,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夜色很好地隐藏了长羲脸上的失落。 经过御花园之时,叶青梧看到长羲脚下有一块断裂的石柱,可长羲平视前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眼看着就要走近…… “小心!” 叶青梧将长羲往自己身前一揽,长羲慌乱中两手撑着叶青梧的胸膛,整个身子撞入怀中。 长羲下意识地用力直接推开了叶青梧,看到地上的石柱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对……对不起。” “没什么……就是以后走夜路要小心些。” 长羲尴尬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似乎有些深色的东西附着,揉搓间是粘稠的手感,一股铁锈的腥味钻入鼻间。 “你受伤了?” 叶青梧自知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许是刚才被当成人质的禁卫军扑到自己身上时脖间留下的血。叶青梧刚想否认,嘴里却变了卦。 “哦,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 “这么多血还叫小伤?”长羲望着叶青梧的“伤口”,惊恐地问。 叶青梧看着长羲为自己担忧的神色,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第九十九章 谁口是心非? 一觉醒来,整个赵国上下都知道宫里的惠妃娘娘又遇刺了。 刘仁瑾之前派许玮调查深山刺杀,就并没有正式对外宣告结果,只说是山匪所为,紧接着许玮就领着一批人马上山剿匪,带了二十多个人头回朝,此事才算平息。这个说法在民间并无人质疑,可为官之人都知道,赵国已经很久没有闹过山匪了,这突如其来的二十多个山匪,实在是太过让人生疑。猜疑虽是猜疑,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毕竟刘仁瑾都默许了此事,还有谁敢不要脑袋地去撞枪口? 那一具具头身分离的尸体,除了许玮见过他们活着的样子,还有一个人也见过,因为那个人曾九死一生地从那里逃出来过。 霍清在看到那一具具尸体被抬出地牢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当时和自己一起被绑在木架上的那些人最终去了哪里。那从担架上掉落的头颅,正好就是被绑在自己对面的人,霍清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张脸,那种劫后余生的战栗感,霍清第一次体会到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窒息。 藏书阁外有人在闲言碎语,全都是关于昨夜刺杀的,霍清不禁回忆起被关在暗屋的那无数个日夜,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可依旧是刻骨铭心的恐惧……霍清默默出了神,研墨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长羲看出了霍清的心不在焉,想着屋外那群讨人厌的“乌鸦”,便冲着屋口方向喊到:“谁人胆敢在这宫里嚼舌根!” 这一吼,不仅让屋外的人逃之夭夭,身侧的霍清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看着他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缩了缩脖子,长羲捂嘴偷笑着。 “好好磨你的墨,屋外那些闲言碎语,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我没当真,只是觉得那惠妃娘娘的日子有些太过坎坷了。”霍清低头认真地盯着砚台呢喃着,“这世上可怜人真多……” 长羲发现霍清的神色不太对劲,便赶紧转移了话题,免得他又想寻死觅活,“嗐,老天嘛,总是不想放过世间的俊男美女,许是惠妃娘娘太过貌美,才会触怒了那老天爷……”长羲努努嘴,想要缓解气氛。 “我进宫时日不多,还没见过惠妃娘娘呢。” “哈哈哈以后有的是机会,你若是见过惠妃娘娘的真容,一定会觉得啊,这御花园最美的花都要逊色几分!” 长羲虽是打心底里不认同惠妃如今的想法,可她这摆在台面儿上的美貌却是挑不出来一点儿毛病的,说是羡慕也一点儿不为过。 长羲在藏书阁里和霍清逗趣儿,可心里压着的东西确着实难受,一想到那夜不明身份的刺客,长羲总觉得这事儿早晚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脸上的笑也僵硬了许多。 名册算是抄完了,剩下一份份抄写派发的枯燥活儿就留给下人们去完成了,长羲拍了拍酸疼的腰背,可并未有回锦绣宫的想法。因为回到宫里长羲也是无聊的一人,惠妃一大早上就听了长羲的话,直奔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为得就是旁敲侧击地吸引皇上的注意,想讨个母慈子孝的好名声。这做皇后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就是简单的上能孝顺太后,下能管理后宫吗?就算这刘仁瑾再不喜欢太后,这太后煽动百官的本事他还是得顾忌一二,虽然不能保证太后一定喜欢惠妃,可目前不讨厌就是惠妃最大的底牌。太后又讨厌丽妃,那便一定会给惠妃一个机会,再加上惠妃机灵主动,事情就变得更简单了。可惜惠妃之前并未意识到这些,想要拉进和太后的关系,只能靠时间和心思,万万不得急功近利,否则便是全盘皆输。长羲将利害关系和惠妃讲清楚后,更加获得了惠妃的信任,惠妃自然也没再安排手下随时跟着长羲。 “去哪儿呢?”长羲喃喃自语,站在藏书阁门口四处张望。这门口徘徊的短暂时间,长羲突然有些想家了。想念父亲喋喋不休的唠叨,想念姨娘的刀子嘴豆腐心,想念自己还没教完的徒弟陆启钧,想念阿莫做的一手好菜,想念若娘睡前的故事,也想念总是板着一张臭脸的周子彧……长羲的鼻头突然有了酸涩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想念家的感觉。 霍清看长羲似乎在沉思,便立在身侧没有打扰,直到长羲注意到了自己,霍清才走上前表明来意。 “你的手,还好吗?” 长羲略带迟疑地看了看手,“啊?哦……没事儿一点儿小伤而已。”要是霍清不提,长羲都快忘了此事,一看到受伤的伤口,长羲便想起了昨夜叶青梧胸前的伤。 对啊……人家好歹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虽然……他做过伤害我的事,但这毕竟是一码归一码嘛,怎么说……我也应该去慰问一下…… “你的伤口是不是该换……” “呃……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长羲敷衍地朝霍清挥了挥手,便大步踏出了藏书阁,朝建章院走去。一盏茶的功夫后,迎面而来的依旧是熟悉的肃杀之气,长羲站在院门口便能感受得到。 长羲选了一个面善一些的侍卫,“那个,我昨天被叶青……叶将军从刺客手里救了下来,听说他受了伤,所以能不能放我进去看看他呀……” “你是陆姑娘。” “啊?你认得我吗?” 那侍卫憨笑着,“圣上说了,只要是一位姓陆的姑娘来,一律放行。” 刘仁瑾? 这是在干什么……不通报我直接进去的话不太好,万一他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公文,或者是在面见什么重要的宾客,那我这直接进去也也也太失礼了……而且这样他就一点儿隐私都没有了啊,万一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在沐浴……诶?这莫名套路感是怎么回事! 虽是这么想,可侍卫都同意自己直接进去了,自己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哦……那我进去了啊……” 在众侍卫的注视下,长羲轻手轻脚踏入了建章院内。等长羲走进内院后,门口的侍卫才埋头小声议论着。 “这该不会是咱们老大的女人?” “和我们老大挺般配的呀!” “就是就是……” 自作聪明的侍卫们没想到这些话全传进长羲的耳朵里了,听到这些后,长羲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为了避免长羲脑子里胡思乱想的状况发生,这一路上长羲走路都是提着一口气的。直到穿过走廊,到达拐角处时,刚探出一只脚的和半边脑袋的长羲突然缩回了长廊拐角后。 他在干嘛! 等等……别想多,不是沐浴啊! 长羲之所以马上就退了回去,是看到叶青梧将碗中一些褐色的液体倒入了花盆中……怎么形容这个药有多苦呢?就这么说,长羲感觉被叶青梧倒了药的花盆,花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好可怜的花啊……诶等等跑偏了跑偏了!关键是他为什么要把药倒掉? “叶青梧!” 长羲怒吼的声音让叶青梧差点没把手里的碗端稳。 第一百章 爱慕意渐暖 长羲盯着叶青梧手里的碗,“喏,给你机会解释一下。” “你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啊……”叶青梧心虚地将碗藏到身后。 你问我啊?我还想问你呢?肯定是你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才会……才会这样的! “你别岔开话题!”长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要么现在一棍子把我敲晕,不然你就好生交代清楚。” “我哪敢敲晕你啊……再说了我也没那个能耐啊……”叶青梧声音越来越小,埋着头不敢看长羲。 “你到底说不说?” “我……”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受伤!” 叶青梧慌不择口,“你……你昨天不是看到我的伤口了吗?” 长羲被反问的一时语塞,“那也有可能是你装的呀!” 穷途末路之际,叶青梧突然想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借口,可面对长羲的步步逼问,也不得不用了。 叶青梧一幅难以说出口的为难模样,“我……我是怕苦,才不敢喝的。” “怕苦?” 长羲真的想不到,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话会从一个个子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天天披着十多斤盔甲招摇过市的人口里说出!可看他那一幅羞得脸都红了的样子,长羲也实在是说不出嘲笑的话。 尴尬的人瞬间变成了长羲,“那……那你这受伤了也不能不喝药啊。你要是嫌药苦的话,就喝完后吃颗糖呗……” “御医说吃糖的话……会破坏药性,嗯。”叶青梧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妄图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那你就捏着鼻子喝,一口气给它抽下去。” “不行啊,我这味觉可不好糊弄。” 长羲确实没想到眼前杀敌不眨眼的叶青梧,居然会折在了区区一碗苦药上,眼看能使的法子他都试过了,眼下除了逼他喝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哎呀不管怎么说,这该喝的药你必须得喝,反正也就是这一阵子的事儿,等你病好了,不就不用喝了吗?”长羲用管教小孩子的口吻对叶青梧说话,“这样,你这受伤也是因为我,所以从明天开始,我会每天都来监督你喝药的,而且必须当着我的面儿喝,不喝完就别想离开这建章院半步。” 叶青梧现在是左右为难。没想到自己随口撒的一个谎,睡一觉起来后就收到了御医送来的药,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长羲给太医院送的消息,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情也只有她才知道。御医送来的药是加速愈合伤口的,说白了喝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副作用,不过是药三分毒,喝太多总归是不好的,可叶青梧一想到每天喝药就能每天见到长羲,这药喝下去也算值了。 叶青梧转而笑意绽开,“我知道了,以后的药我每天都会当着你的面喝完的。 长羲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药再苦,生了病也得吃,就像你们行军打仗一样,碰到粮食短缺的时候,再难吃的饭菜不也得咽下口嘛……”长羲没接着说下去,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愣住了,“吃的……饭……饭……哦对了对了!药膳!”长羲脱口了而出一个新颖的想法。 “药膳?” “对啊!” 长羲想起小的时候师父曾提起过药膳一物。简单来说就是药材与食材相配而做成的美食,既将药物作为食物,又能将食物赋以药用,对于叶青梧这种喝不下药的体质来说最合适不过。只是……长羲的担忧就在于自己的手艺,因为师父虽然给自己准备过很多关于药膳的食谱以及注解,可自己那读过就忘的脑子着实记不住那么多理论之道,这第一次尝试的成果,还不知道叶青梧能不能下咽…… “这个药膳啊,做起来……” 叶青梧强掩也掩盖不住喜悦之情,“你要给我做药膳吗?” “啊?”长羲本意是想说这药膳做起来十分复杂,太医院专业的御医来烹饪是最好的,可叶青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长羲还是打算实话实说。 “可是……我对药膳……不太熟悉啊……” 叶青梧的眉眼低垂了下来,可为了不让长羲为难,还是转而轻松一笑,“确实有些为难长羲你了,没关系的,我直接喝药就是了。”提出了想法却又不能做到,长羲看着叶青梧明媚的笑容反而觉得自己似乎是辜负了他一般。 我的天哪! 长羲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让人心软的逞强,这一招女孩子用也就算了,怎么他个大将军也像熟知兵法一般用的炉火纯青啊?而且……这桥段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不过巧了,长羲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其实我之前……也看过不少关于药膳的书,试着做一做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长羲心中不知默念了多少遍才能说的如此大言不惭,毕竟自己的厨艺如何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厨房都不知道烧了多少次也没能完整地做出一桌子菜,更别说要挑战药膳这种高难度的菜肴了,一个火候没对,可能一锅的名贵食材都白白折了,这代价可不是能心安理得承受的。 叶青梧哪儿知道长羲的“实力”啊,听到长羲要亲自给自己做药膳,这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真的吗?太好了,那我可真有口福!” 到底是口福还是口祸,可说不清楚呢。 长羲附和着强颜欢笑,“毕竟是我让你受的伤,应该的应该的……” “那就辛苦你了……”叶青梧羞涩地挠了挠头,不敢抬头看长羲。 为了明天能有东西交的出手,长羲找了个借口想要赶紧回去研究做法,“那个,惠妃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就……我就先走了啊。” “嗯,那你快去忙。”叶青梧的眼中泛出柔柔的光,并不白皙稚嫩的脸庞也流露出极为舒适的少年感,让长羲挪不开眼。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 长羲收回了有些失礼的眼神,踏着步子飞快地离开了长廊,一路上都能感受到背部有灼热的目光。 明明当初对他的怨念那么深,说过的话那么狠,那些眼泪和难过都历历在目,可为什么再次见面……自己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心动呢? 原来爱,会赋予一个人包容和淡忘的能力,会赋予一个人在舔舐伤口的同时还能看到对方美好一面的慧眼。 什么来看望他是因为他为了自己才受的伤……什么做药膳是送佛送到西……说到底,都是长羲心甘情愿的,这些只不过是放不下面子的长羲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这一刻,长羲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自己讨厌的从来就不是叶青梧这个人,而是他错怪自己还利用许临依来伤害自己的那个曾经的他,而这个他只是千万种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人无完人,长羲自己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又怎么能要求他的完美呢?所以如果将来能解开这个心里的结,或许彼此就会拥有不一样的结局…… 突如其来的内心哲理,让长羲陷入了严肃的沉思中,却没想到身后的叶青梧雀跃地跑回房中,从书架最深处掏出了一本《追妻记》,宝贝似的捧在手中。 “这可真是门学问啊……”叶青梧将书签取出,继续往后翻阅着。 第一百零一章 明月照沟渠 周子彧平日里都是待在陆府斯尧阁里,偶尔回到客栈也都是一个人闷在二楼客房里,今日难得坐在一楼的大堂里饮酒,倒也是件罕见的稀奇事儿。 “花容,拿酒来。” 花容默默地抱着一壶酒走近周子彧身侧。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劝他少喝些酒,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酒壶后沏一壶好茶放在他手边……可是如今花容脸上半面掩着的银色面具,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 “主上,你的酒。” 周子彧拿酒的手在碰到花容的那一刻便快速弹开了,脱离手的酒壶直直地掉落在地,酒水四溅。 花容还来不及管理错愕的神色便赶紧蹲下来捡拾地上的碎片,可惜眼里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只能靠手去触摸着一片片地捡起。花容的手上满是拿剑的厚茧,却也抵不过锋利的碎片,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细小伤口,可手上的痛,远远比不上花容心里的。 就连与我不经意的触碰都已经……让他反感了吗? 酒水浸湿了周子彧的衣裳边,花容便小心翼翼地蹲着身子挪到桌下,将袖子扯到掌心去擦拭那酒水渍。 “不用了。” “你的……你的衣裳脏了……”花容继续擦拭着,双目所及只有周子彧衣裳的一角。 “够了,我说不用了!”周子彧猛地站起身,脚下的花容直接踉跄地坐在了地上。 “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周子彧低头看向花容,“不需要你管。” 花容连抬头看向周子彧的勇气都没有。 什么是我该做的事,什么是我不该做的事?我不能触碰到你,就连给你擦衣裳……我也不配,那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手下、婢女、棋子、一个不自量力的爱慕者还是……一只听话的狗?你讨厌我,殊不知我也讨厌现在的自己。我失去了容貌、失去了你,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结果最后却发现,我连我自己也失去了。 花容突然就笑了,红着眼睛幽幽望着地上那碎了一地的酒壶,无声无息地缓缓抬起右手,解开了面具的绳结,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在笑着哭还是在哭着笑。 面具应声落地,和酒壶一起静静地躺在地上。 这是花容第一次将脸暴露在周子彧的面前,五官还是从前那么精致,只可惜骇人的伤口让周子彧都不禁有些诧异和动容,因为花容当初给自己的那一刀,是彻彻底底的覆灭。在面具覆盖的部分,还散布着些许红色的疹子,似乎是过敏所致。 花容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戴面具会让我的皮肤过敏,所以我以后不想都佩戴面具了。”花容双手抱拳行礼,缓缓俯身,“还望主上,能够体谅。”再也没有了面具的阻拦,花容的泪水直直地流淌过伤口。 佩戴面具,只会让花容沉浸在自己触手仍可及的美梦中,只有彻底将自己那张恐怖的脸暴露在他面前,才能提醒自己,有些东西永远都是遥不可及。 “随你。” 周子彧听到二楼有动静,便转身直接上了楼,给花容留下的,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自古帝王多薄情,可偏偏他对有人例外,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花容捡起地上碎片里盛的酒,一饮而尽。 周子彧推开房门,看到赵秋岚站在房中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消息散得如何了?” “赵国上下人尽皆知。” 周子彧的神情很是满意,似乎并没有因为刺杀失败而失落。早在赵秋岚收到虞国消息准备刺杀的时候,周子彧就已经做好了刺杀失败的准备,此次行动的目的其实更多地是试探,而这次试探,也确实得到了收获。 听赵秋岚的说法,是她刚踏进内殿,直直用剑指向惠妃的时候,惠妃用身侧的婢女挡在身前才逃过了一劫,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禁卫军就冲进了内殿之中,因人数众多才逼得赵秋岚只能撤退。 周子彧机敏的心思看破了此处的玄机,马上查看手里禁卫军的日常布局图,因为禁卫军不能深入内宫,所以离锦绣宫最近的禁卫军赶来也要一刻钟,按常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除非……那批人手是赵国皇帝特别安排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惠妃早已遭到了怀疑,那批人马本是用来监视她的,结果弄巧成拙救下了她。 有了这个推论,周子彧更加下定了要杀惠妃的心思。只这一次动手,便一定要计划详细周密,万不可再将长羲牵连进去……周子彧听说当日赵秋岚逃进了长羲的房中,虽然知道赵秋岚不会伤害长羲,但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僵硬和紧张。 虽然周子彧每次都会告诫自己,不能被情绪和感情左右,不能拥有致命的软肋,不能……重蹈覆辙。可一碰到关于长羲的事,所有的理智就自动消失了,只留下了冲动和害怕失去的颤抖。 “做得好,他们越是想像之前那样闷声处理,我就越不让他们如意。”周子彧紧咬下颚地咧嘴一笑,“我偏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赵秋岚注视着周子彧,比起老谋深算的朱遒,眼前人的狠厉和果断也毫不逊色。赵秋岚开始自我怀疑,把长羲交给他真的是最好的结果吗? “你最近好好准备,等到了下一次刺杀的时机,我自然会再找到你。” “是。” 赵秋岚原路返回,从窗户口跳到了对面的树上,快速遁入远处的黑暗中后消失。 周子彧坐回书案前,望着窗口的紫菀花,魂魄却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雕栏玉砌之中,能将天上的云都汇聚成她的模样。感情有的时候就像一场未知的追逐游戏,你念着她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她念他,他念她,她念他。 甜蜜只有一种,心酸却是各有不同。 就如同此刻的长羲一样,同是坐在书案前,却是一整夜都不打算合眼地翻阅着各种药材的典籍,想要对症下药给叶青梧做一份最适合他的药膳。虽是谈不上头悬梁锥刺股,可这是长羲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书学习,没有师父的劝诫和惩罚,而是自己主动而为。 为了提神,长羲都幻想了叶青梧收到药膳时的神色,一定是又惊又喜,还有一点儿害羞……长羲就算再大大咧咧,心里其实也和天下的女孩子一样,总是喜欢在感情里做一些感动自己的事情。 第一百零二章 十全大补汤 一大早,长羲就跑到御药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药材了,御医们听说是替叶将军抓的药也不敢阻拦和过问,全都一排排地站在门口看着长羲摆弄。 “党参、白术、茯苓和甘草四者为四君,川芎、当归、熟地和白芍为四物……”长羲昨夜的理论背得还算踏实,直接对照着柜子上标注的名称找齐了四君四物,“四君四物为八珍,还差……哦对了!还差肉桂和黄芪,才是十全大补汤!”黄芪放在最高一层的柜子上,长羲也不顾什么仪容姿态直接踩着梯子就往上爬,吓得那一帮老太医们都纷纷围到梯子下面护着,生怕长羲一个没踩稳摔下来。 这帮耳聪目明的老臣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不过是顾忌长羲和叶青梧的关系,以及长羲吏部尚书之女的身份才对一个小辈如此关照,毕竟这宫里有一点儿风声他们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满满十个竹编篮子的药材,铺开来也算是大场面了,看药材还都是些补气生血的方子,对叶将军这血气方刚的身子来说着实有些太过于滋补了,其中一个年迈的御医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陆姑娘,您这是全都要炖了给叶将军喝的吗?” “是啊。”长羲自信地点了点头,见御医面露难色后长羲疑问道:“难道……这些药材有什么问题吗?” “药材倒是没有问题,不过这十全大补汤适用于气血两虚、失血过多、面色萎黄、精神倦怠之人,这给叶将军喝……” “天啦,你都不知道叶将军的那天流了多少血!”长羲突然的高声惊叹吓得那年迈的御医脖子一缩,“胸口足足被染红了这么大一片!”眉飞色舞的长羲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起码比真实的血迹大小要夸张上整整两倍,顿时怼得那御医无话可说。 “那面色呢?” “有点枯黄,甚至……还有一点青?” 长羲越说越夸张,叶青梧的脸色根本就不枯黄,那青也是被长羲发现倒药的时候憋青的。在长羲的脑海中,叶青梧的形象俨然已经成了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弱病人。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我还要赶着回去煲汤呢。”长羲将竹篮一层一层地叠在手上,费劲地用下巴压着竹篮的最上层,便火急火燎地奔出了御药房。 御医们担心体质燥旺的叶将军会不服那十种药材,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不仅不是多余的,反而还太少了。因为在“洗劫”了御药房后,长羲还从御膳房徒手捉了一只老母鸡回来……那鸡飞狗跳的阵势,让人根本就不能想象是一个官家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长羲是真的没好好学药理,用十种药材来炖鸡,说得夸张点,给刚难产大出血的孕妇喝都有些过了,更何况是给根本就没有受伤的叶青梧喝,简直就是“甜蜜的陷阱”。 “你别动啊别动……” 长羲抓着不停挣扎的老母鸡,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束缚。长羲走了多远,这一地的鸡毛就落了多远,还有几根直接顽固地插在了长羲的头顶,使长羲顿时颇有了一番市井妇女的气息。 “你能给叶将军滋补身体,这是你的荣幸啊。”长羲将鸡的脖子按在菜板上,挥舞着菜刀地给母鸡做着“心理安慰”,“你说说你,这辈子投了个鸡胎,肯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才成不了人的。做鸡你肯定干不了什么坏事儿,我现在早点送你回阴间排队,就是在送你脱离苦海啊!”长羲说得头头是道,可不停扑扇翅膀的鸡却好似并不认同,无奈长羲的手劲儿太大,那母鸡自知难逃一死,也只能“含泪默认”。 “这就对了嘛……”长羲从鸡的脖子处割开一道口子,将血全部放进盆子中,待到血流干后用烧开的水将鸡身子烫软,才能方便的将毛去掉,去毛后把内脏摘掉,将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入锅中。 接下来就是处理药材,长羲将药材分类用纱布包好后丢入砂锅中,再加入葱、姜、蒜等调料静待旺火烧开,去掉浮沫后加入盐和料酒,改用小火慢炖至熟烂……天气虽是凉爽,可长羲蹲在锅炉下添柴火也是被热的不行,热就算了,还要被滚滚浓烟熏的睁不开眼睛……长羲举着扇子轻扇,一声声咳嗽声从厨房传了出去。 长羲是真的怀念有阿莫在的日子,从进陆府的那天起,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府里的厨房长什么样子。因为只要长羲说一句想吃的东西,不出一个时辰阿莫就能将摆出精美造型地端到长羲面前,用阿莫的话来说:吃过的她能做,没吃过的她也能做。陆府小厨娘的称号,没人敢和阿莫争。 长羲已经适应了热气,为了避免熏眼睛也自动地微眯上双眼,这盹是打了好几个了,可砂锅里的东西却迟迟没好…… 如果阿莫在的话,给自己当当帮手,自己也不至于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长羲揪下头顶的鸡毛,提手擦汗却将手上的煤灰蹭到了脸上,长羲现在的模样走出去,说是逃难的都有人信。 将阿莫带进宫的想法,长羲的确不只是想想而已。那夜惠妃遇刺,杀手显然和自己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将阿莫带进宫来,一方面可以问问府里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可以试探性地打听一番府里可能与杀手有关的消息,而且给叶青梧煲汤的时候也能有个帮手。一石三鸟,岂不妙哉…… 长羲不知想了有多久,直起身子朝锅里一望,困意顿时就清醒了。 “妈呀妈呀!”长羲赶紧用湿布将砂锅挪开,避免更多的汤汁因为沸腾而溢出来。所幸长羲发现得及时,才不至于毁了这一锅好东西。长羲捞出包药材的纱包和调料,重新放入了党参、落花生和大枣后搅匀,加入香油后全部装进了紫砂锅内。 “大功告成!”长羲用勺子品尝了一小口,味蕾得到享受后长羲满足地看着眼前的成果。 别人送鸡汤都是小小一盏,长羲可打算一滴都不浪费地全让叶青梧喝下肚,所以也用不上什么食盒了。长羲直接两手一抬,端着紫砂锅就朝建章院大摇大摆地走去。 “天啦,你看她抱着个什么啊?” “也太夸张了……” “哪儿有这样送鸡汤的啊?” 长羲回瞪了一眼那些嘴碎的宫人后,丝毫不在意来来往往的打量目光,意气风发地抱着紫砂锅招摇过市。 这才是满满的心意好吗,你们懂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温暖”送到家 闻着饭香味前往建章院的长羲,算好了午膳的时间去给叶青梧送汤。浑然不知危险来临的叶青梧正坐在桌前,伸出筷子思考第一口该吃哪道菜。 “咳咳,我来啦!” 叶青梧筷子上的肉被长羲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落了。这还算好的,因为在看到了长羲手里端着的紫砂锅后,叶青梧连同身后陪侍的小乙都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一大锅东西是个啥呀? “正好赶上你吃午饭的时间,这汤送来刚合适。”长羲解脱般地将紫砂锅放在桌上,要不是叶青梧用手扶着,这紫檀木桌可经不起长羲这么折腾。 “这便你昨日说的药膳吗?” “对啊……”长羲刚说完,目光就被叶青梧桌上一整桌的菜肴给吸引了过去。 他也吃得太好了,一整桌他怎么吃得完啊?可怜我为了给他炖汤,可是一上午都没吃东西…… 叶青梧循着长羲的目光看去,瞬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你还没吃饭,快坐下来坐下来,咱们一起吃!” “这……”长羲都顺势坐到了桌边,可一看到小乙那偏头不屑的举动,长羲便略显尴尬地话头一转,“没事儿没事儿,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 叶青梧显然没有注意到长羲和小乙的“眼神交流”,只知道不停地劝长羲动筷,“再吃一些也没事儿嘛……” 看到长羲拒绝后,藏在叶青梧身后的小乙,一幅“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眼神,没有继续为难长羲。 为了委婉地拒绝叶青梧的邀请,长羲将紫砂锅揭开盖后激动地说:“你一定要尝尝这个,我告诉你啊这可是我自己亲手熬的!”紫砂锅一揭开,叶青梧的目光果然被彻底吸引了过去,连带着小乙的眼神也时不时地瞥向锅中。 “这是……鸡汤?!”叶青梧长这么大,并非没喝过鸡汤,不过这种连着大锅端上来的鸡汤,倒真是第一次见。 切……不过就是鸡汤而已嘛,小乙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 “我给你说,你可别小瞧了这碗……哦不对这锅鸡汤啊。”长羲可不是什么受气包,面对小乙明目张胆的挑衅,长羲拉长声音朝着小乙示威。 “这鸡汤的药味挺浓的啊……”叶青梧的嗅觉首先发现了异常。 “你说对了!药膳嘛,那肯定是以药为主,膳为辅。”长羲拿起汤勺,给叶青梧盛了一碗,“这个东西学名叫做十全大补汤,用了十种补气血的药材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熬好的。所以这碗鸡汤里面鸡不是最重要的,汤才是精华中的精华啊……”长羲将汤碗端到叶青梧面前,“只要你连喝三天,我保证你的伤口能快速愈合,重新回到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状态!” 连喝?三天?! “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叶将军吗!”小乙听后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恨不得冲过来直接把汤碗扬了。 “放肆!”叶青梧一声怒吼震住了小乙。 长羲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 叶青梧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受不起这十味药材,早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偷吃家里的人参导致上火而鼻血长流,所以从此以后哪怕是受再重的伤,自己也不敢轻易地用补药来调理。她这一口气炖了十味药材,自己真的是不敢想象喝下去后会发生什么……可自己欺瞒在先,又是她花了心血亲手熬的,拒绝的话自己是真的说不出口。 “小乙他说胡话呢,你别放在心上啊……” “哦……我没事儿。”长羲本来是心中有火的,可看着小乙因为自己被叶青梧吼了,反而有些于心不忍。“那你快喝,要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长羲不予追究,转而看向叶青梧。 吼了小乙后,叶青梧才明白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哦……好,我喝。”叶青梧凝望着那碗鸡汤,颤颤巍巍地端了起来,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闭上双眼,头一仰,全部倒进了口中。叶青梧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喉中流入腹腔,抛开其他的不说,长羲炖汤的手艺还真的挺让叶青梧折服的,就如同她整个人一般,每一次都能让人惊喜。 “好喝!真的好喝!”原谅叶青梧不是浪漫的文人墨客,面对着美味的鸡汤也只能用“好喝”来形容,但叶青梧心里的喜悦,远远不能如此简单的形容。 长羲笑颜逐开,“既然好喝就再喝一碗呗,这里一整锅都是你的。你不用像刚才一样喝得那么急……” 不是,还要喝一碗啊…… “我刚才喝那么急……是因为……”叶青梧求救般地看向小乙,“是因为皇上刚才说急着要见我,对小乙!”叶青梧挤眉弄眼地让小乙配合自己。 “哦哦哦……对!刚才皇上就说了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您前去!” “再着急的事情也得先让人把饭吃了呀。”长羲不紧不慢地又盛了一碗,“大不了我厚着脸皮去见皇上,让他宽容你一碗鸡汤的时间咯。”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玩儿大了了。 叶青梧没想到借用皇上的威名都吓唬不了长羲。现如今思来想去,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出情感牌来打动她了。 “是这样的。”叶青梧突然严肃了起来,“我父亲戍守边关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如今听说皇上要将他重召回京,我的心情有多激动,你根本理解不了……”叶青梧做作地低头捶胸,一幅痛断肝肠的模样。 “你父亲能回来自然是好事。”长羲神情变得温柔,似乎是感同身受,“我曾经也盼望着能和家人团聚,但是……”长羲将鸡汤碗送到叶青梧嘴边,温柔的神色骤然变得冷漠,“你刚才讲故事的时间都可以把这碗鸡汤喝完了。” 妙啊,果然是刀枪不入的女子,我喜欢。既然如此,那就只好…… “长羲,这鸡汤我回来一定喝!” “叶青梧,你给我站住!” 叶青梧趁长羲一个不留神,直接拔腿就跑,只剩下屋内瘦弱的小乙拼死抱住长羲的大腿。 “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 长羲微微一笑。 “啊!救命啊……” 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叶青梧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地替小乙祈祷。 第一百零四章 竹林的墓碑 许府内。 许临依昨日上街,买了些成色不错的布料回府,因正值天气转凉之际,便想着让父亲也选上一匹,然后动手给父亲添件防寒保暖的披风。 正巧碰上许玮从房门中走出,许临依隔着还有些远的距离小声喊了一句,“父亲……” 许玮没有回应,只是神情严肃地快步离开了房门,直冲着府门口疾走而行,似乎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要去做。 “小姐,老爷可能没有听到您在叫他……”筠儿看许临依神情失落,帮忙宽慰着。 “我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许临依神色微顿,转而疑惑地望向筠儿,试探性地开了口,“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好像是六月初九。” 六月初九……又是六月初九。 许临依从小很是喜欢粘着父亲,几乎是天天都盼着有父亲陪着,所以从能记事开始,许临依便依稀记得,每年六月初九的那天,父亲总是一整天都不在家,有时是半夜悄悄回来,有的时候则是第二天才回,而且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浓重的酒味,整个人也是颓废般的浑浑噩噩的,不论和他说什么都感觉他心不在焉……起初许临依以为,父亲是和朋友或者官场上的同僚一起喝酒玩乐,酒喝得多了,才会那般魂不守舍,可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许临依愈发难以自圆其说。不早一天,不晚一天,偏偏是每年的六月初九有聚会,这借口说出来也是自欺欺人。 筠儿看着沉思中的许临依,小声问道:“小姐,今天的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许临依望着许玮背影消失的方向,“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许临依刚抬脚,便阻止了身后欲要跟上来的筠儿,“你不用跟着。” “可是……” 许临依回头的一个眼神便让筠儿停下了脚步。 这么多年都没想要解开的困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许临依看到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跟上去。许临依明白许玮一定有事瞒着自己,但具体是什么事情,许临依如今是没有一点头绪。带着心底隐隐约约的不安,许临依谨慎地跟在许玮身后,离开了陆府。 许临依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穿过人群和热闹的街头,许玮直接出了城欲往偏僻之处走,至始至终没有和任何人碰面,仿佛是一人要前去的秘密之境。许临依不敢跟得太紧也不敢离得太远,走走停停地跟在许玮的身后,越发觉得此事是父亲不可告人的秘密。碍于父亲的威严,许临依是想过放弃的,如果被父亲发现,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既然已经跟到了这里,许临依心中的好奇早已远远超越了恐惧。 城门口处还算是有些商铺和客栈,许临依还有地方可以东躲西藏,可绕过一家农户的院子后,一大片竹林铺满了许临依惊慌的眼。纵横交错的竹子让许临依看不清前方的路,恐惧的分量在心中突增。 如果在里面迷路,可能天黑了都无法走出来。这后果,恐怕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就在许临依踌躇之际,许玮却毫不犹豫地进入了竹林之中。许临依注意到许玮进入的入口处有些不同,地上的竹子有被常年踩踏过的痕迹,而且在临近的一颗竹子上,还有用刀刻下的“十”字痕迹。 只要跟着记号,就不会迷路。 许临依明白了许玮只身一人进入竹林的底气,便不敢再耽搁,也随许玮身后进入了竹林。 许临依有想过换身轻便的衣服,可事出突然,根本没有时间更换衣物,许临依两手托起裙摆,略显吃力地穿梭在竹林中。幸好许临依今日的穿的是件嫩绿色的衣裙,行走在竹林间还不算太扎眼。望着许玮的背影,许临依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苍凉感。 看到许玮的脚步慢了下来,许临依便知道快到了。可环顾四周,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什么也没有啊……正在许临依疑惑之时,前方的许玮停下了脚步,无声地伫立着。 越过父亲的身影,许临依看到了一座坟和一块破败不堪的墓碑。 这是谁的坟墓? 躲在远处的许临依不断地调整着角度,才勉强能看清几个字。 罪……什么珩之墓。 来府上做客的官员不算少,因着添茶送水的机缘,大部分的人许临依也都能叫出姓名,可思前想后,许临依也不记得有人的名字里有“珩”这个字。许临依更加想不明白的是,父亲若是纪念故人,又怎会两手空空而来呢? 许玮望着墓碑幽幽开口,“赵珩,你又在地底下长眠了一年。”突然沙沙作响的竹叶,似乎是在回答着许玮。 “今儿来,给你带个好消息。”许玮略带深意地一笑,“你死之前都没能找到的孙女,现在重新回到陆府了。你都不知道,你的好女婿陆饶有多开心……” 陆饶?陆长羲的父亲……那这个人是陆长羲的……祖父? 许临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许临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和陆长羲的祖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但许临依隐隐约约能感觉的到,父亲对赵家并不是很友善。 许玮身子微微一偏,许临依看清了墓碑上的字:罪臣赵珩之墓。 “你的孙女是找到了,可你的大女儿还依旧是下落不明。”许玮带着阴冷的笑容,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我是亲手把她逼下了悬崖,可是却一直都没能找到她的尸体,所以才怀疑她还活着……” 赵珩是谁?赵珩的大女儿又是谁?是长羲的生母吗……许玮的这一番话有太多的信息都是许临依这一时难以接受的。 “可既然她还活着,都不愿意来看望你,你说她是不是太不孝了啊……”许玮缓缓抽出匕首,仔细端详着,“其实也无妨,只要她不在意我践踏你的墓碑,当个缩头乌龟隐姓埋名地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一年忌日不出现,我便在这碑上划上三刀,到碑也立不起来的那一天,你就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许玮将刀尖对在墓碑上,用尽力气地向下一划,一条触目惊心的刀口彻底割断了“赵”字。 接着第二刀…… 第三刀。 这三刀比之前所有的刀痕都要深,因为等了这么多年,许玮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 许玮狂妄地仰天笑了起来,“你的女儿,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许玮冲着天空高喝,“我这样对待你的父亲,你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在意吗!啊?” “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出来!你出来啊!” 许临依见父亲仿佛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冲着四处大喊大叫,被吓坏了的许临依抬手紧紧捂住了嘴。 谁知手上的金镯因为太阳的照射而将光反射了出去。 “谁在那儿!” 许临依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第一百零五章 怒火急攻心 许临依下意识的就转身拼命逃跑,可丝毫不会武艺的她怎么可能逃得过许玮的追捕。自以为猎物上钩的许玮健步如飞,瞬间猛扑到许临依身后,运气于五指后将其纤细的脖颈狠狠锁在手中。一切发生地太快,许临依还来不及表明身份,话语就被囚禁在紧锁的喉咙之中,只能拼命用两手掰松许玮的五指,试图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在竹林的高处,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就在许玮高喝之时,女子手中的剑已半分出鞘,看到许玮追向别处后,才将剑收回剑鞘之中,俯看身下的一出好戏。 以她的功夫,怎么可能任由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被理智冲昏的许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随后端详此人的身形,便愈发觉得熟悉…… “你到底是谁!” 许临依的视线已经因为濒临窒息而逐渐模糊,抽干浑身上下所有的气力,气若游丝的许临依才勉强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气音。 “父亲……” 意识到来人是许临依后,许玮心弦震动,带着惶恐不安的内疚便赶紧将手松了开来。 竹尖顶上的紫衣女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临依……你怎么在这?”面对着刚才命悬一线的许临依,许玮是又急又气。 “您每年的今天都会神神秘秘地出府,我是一时好奇,才跟过来的……”许临依不敢抬头直视正在气头上的许玮,只能低着头小声地解释。 “好奇?”许玮怒急攻心,抬手便想冲着许临依的脸颊而去,直到看到了许临依脖间的掐痕,许玮才制止住了下手的冲动。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我……”许临依自然是什么都听到了,可面对父亲的逼问,许临依选择了撒谎,“我进了竹林后就迷路了,误打误撞才找到的这儿……一到这儿就听见父亲你在四处叫喊,女儿被吓坏了才会……” “够了。”许玮有些不太耐烦,“以后我的事,不许你再擅作主张地随意插手!”许玮将声音压低,“今天你看到的一切,包括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绝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你听明白了吗?”许玮凶狠的眼神彻底让许临依心底一凉。 倘若自己不是他的女儿,恐怕早就被灭口了……究竟父亲和赵家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才会让他这般害怕秘密被公之于众。那个被他推下悬崖的赵家女人,又和父亲有什么样的关系…… 许临依将心事压在心底,装出了一幅无辜又害怕的神情,“我知道了,父亲……” “你现在立马回府去,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我在这里。” “是。”许临依见父亲宽恕自己后,便想赶紧脱身,转身之时却突然开口向许玮提了问题。 “父亲,我一个人怎么回去啊,要是又迷路了……” 许玮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找竹子上的''十''字记号,一路跟着记号就能找到出口。” 许临依当然知道跟着记号能走出竹林,可若自己轻而易举就独自走了出来,那之前的迷路一说则就不攻而破了,只有让父亲亲口说出找到出口的方法,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出去。许临依不愧是许玮的女儿,在心思细腻这一点上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做戏,便要做足全套,更要做得毫无破绽。 “多谢父亲。” 许临依这一问,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许玮对她的戒备,看着她左顾右盼寻找记号的背影,许玮没有再多想。可惜许玮没有注意到,许临依每次来回徘徊寻找的地方,都恰好就在有记号的竹子的附近…… 锦绣宫内。 长羲早早儿地忙完秋围的事儿后,就在宫门口等候着,因为今日是阿莫进宫的日子。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宫门口,本来有些激动的长羲见这马车不是陆府的样式,目光便没有多做停留,继续远远地盼望着远处。 谁知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瘦瘦的小姑娘,直直地就朝着长羲冲了过去。 “小姐!” 长羲惊喜回头,“阿莫!” 阿莫不是个特别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亲昵举动的人,但这次见到长羲,真的是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宫人和侍卫就直接抱了上去,像个孩子般地撒着娇。 “阿莫真的好想小姐你啊……”阿莫的声音说着说着就快变成了哭腔。 “哎呀阿莫,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想我呀……”长羲揉了揉阿莫的小脑袋,“可不许哭鼻子啊,这儿的人眼睛可亮了,你这样可是会被笑话的啊!”长羲故作正经向阿莫指着周围的宫人,吓得阿莫赶紧收回了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 哈哈哈这个傻姑娘,还是这么好骗啊。 看到阿莫的瞬间,那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紧紧包裹住长羲。长羲心里突然有了好多想说的话,和好多想要知道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府里最近一切都还好……爹和姨娘还有启钧、若娘、子彧他们……大家都好?”长羲话到嘴边有些急切,恨不得自己能直接出宫去府里亲自看一眼。 阿莫踌躇不语的神色让长羲心底一紧。 “出什么事了吗……” “自从宫里出了那事之后,一直到现在府外总是有人有意无意地盯着我们陆府,每天老爷都特别担心小姐你,以为是你在宫里出了什么事……” 长羲知道阿莫口中的“那事”指的是什么,也明白守在陆府门口的人是谁派来的,还顺带解开了长羲心中的疑惑——为何今日送阿莫进宫的车不是陆府的马车。快速四下观望后,长羲用手指轻轻抵住了阿莫的唇,“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回房间再说。” “好。” 长羲拉起阿莫便朝锦绣宫走,一路上都在压抑着内心那愈来愈烈的火苗。长羲有怒气,不是因为叶青梧盯上了陆府,因为这件事从那晚起,长羲心中就早已有了准备,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的人,肯定都会在叶青梧的怀疑名单上。可即便再有心理准备,当长羲听到阿莫那些话的瞬间……那种对陆府的愧疚之情还是瞬间就占满了长羲的所有思绪……扪心自问,自己进陆府以来,不仅从来没有给陆府带来过半点荣耀,还总是闯祸惹出是非。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陆府上下就不会被当成犯人一样地监视……长羲眉头紧锁,藏在袖口里的手因用力紧握而剧烈颤动。 那个埋伏在我身边的人,我一定会亲手把他抓住…… 这是长羲对自己的承诺。 第一百零六章 路遥知马力 阿莫本以为长羲会带她回房中谈话,没想到只是将包袱放回房间后,就兜兜转转地来到了厨房。 “小姐,我们来厨房做什么啊……” 长羲神色略显尴尬,“真是对不住啊,一进宫就让你到厨房来给我帮忙。”长羲麻利将包药材的纱布全部展开,摊放在桌面上,“之前宫里刺杀那事,要不是叶将军解围,恐怕我早就出事了。” 阿莫惊恐地上下打量长羲,“小姐,那你没事……有没有受很重的伤啊……” “我没事,但是叶将军受了很重的伤。”长羲指了指桌上的药材,“喏,这些药材,都是我给他煲汤用的。” 阿莫担忧地皱着眉头,“叶将军救了小姐自己却受了伤,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长羲笑而不语。 阿莫像来到了主场一般,快速蹿到了锅旁,“煲汤这种小事,就交给阿莫啦。厨房里乌烟瘴气的,小姐你还是到房间里等我,汤煲好了……” “叶将军是我的恩人,怎么说这汤也不该全靠你来动手。”长羲将水倒入锅中,“况且这十全大补汤是药膳,我之前翻看了不少医书才研究出了做法,你短时间之内定是无法上手的。” “还是小姐思虑周全。” 因为御膳房知道了长羲每天都需要鸡来炖汤,所以都会提前备好一只处理干净了的鸡送到厨房里来。长羲和阿莫分工合作,长羲将整只鸡切成小块,阿莫则用纱布将药材一样一样地包好,后续的工作也各自有序的分工而为……直到将所有东西都放入锅中炖煮,只剩下等待的时候,长羲和阿莫才能坐下来歇一口气。 “小姐,有一件事阿莫还是不明白。” “什么事?” “既然在刺杀这件事上,小姐您也算是受害者,那为什么我们陆府外,还会有人守着呢?” 长羲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 “那夜刺客差点因为我而被抓住,皇上又重视陆府,应该是害怕刺客向陆府寻仇,才派人暗中保护的。” 长羲还是相信叶青梧的。 既然他说了只是调查,又愿意将阿莫送到我身边,自然是没有对陆府做过什么太过分的事,瞒着阿莫说成是“保护”,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怪不得……要不是老爷手下人的眼睛尖,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他们从不主动靠近陆府,就只是远远地守在陆府门口的小摊小铺面前,不过时间长了,那些面孔也就愈发熟悉了。”阿莫放心地舒了口气,“这样的话,老爷和二夫人就可以安心了。” “是我疏忽了,来宫里这么些天也没给家里递封信。”长羲看向身侧的阿莫,“你放心,我会写信给父亲说明情况,不会让他们再为我担心的。” “嗯!”阿莫乖巧地点头笑着。 长羲这时才突然想起来,当初将阿莫召进宫来的原因。 “对了阿莫,你还记得皇宫遇刺那天,府里有什么人借故离府或者是无缘无故地消失吗?”长羲试探性地问阿莫,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阿莫却是一如既往的懵懂,“遇刺那天吗……”阿莫绞尽脑汁地回忆着,“那天一切都很平常啊……因为小姐您不在府里住,所以我就被管家叫到后院洗衣服去了,其他什么异常的,我真的没注意到。” 就在长羲有些泄气的时候,阿莫的话带来了一丝转机。 “但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长羲眼神坚定地望着阿莫,“没关系,你知道什么说出来就是了。” 阿莫略显为难,“是关于……周夫子的。” 周子彧? 长羲心中有了一丝不安感。 “他怎么了?” “之前小姐你不是说过,亲眼见到过周夫子佩戴香囊吗?” 长羲皱眉回忆着,“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佩戴,我只是在他房间中见到过。” “我被派去洗衣服的时候,正好有认出了有好几件都是周夫子的衣服,想起小姐你之前的疑惑,就顺手拿起来闻了一闻,可无论我怎么闻,都闻不到半点香味或者药味。” “或许是他不常佩戴香囊呢?” “但是香囊这种东西,一定是要长期佩戴才会香味萦绕,或者是发挥休眠、驱蚊、凝神等功效的。如果他只是偶尔佩戴的话,就有些奇怪了……而且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他都没有佩戴过香囊。” “或许……是哪个姑娘送给他的香囊,只是恰好被我看到了……所以他不好意思戴了呢?”长羲的解释略带苍白和无力。 “周夫子除了给二少爷教课训练之外,平时连斯尧阁都不愿意出,姑娘什么的……有点儿不靠谱……” 连阿莫都明白的事,长羲怎么会不知道。 回想起当时在周子彧给自己道歉时,那次莫名奇妙眩晕感……现如今,长羲很难不把这事与那香囊相连。 人们总是会对未知的事情而感到害怕,对现在的长羲来说,周子彧就是这样的存在。周子彧已经完全融入了长羲的生活中,可长羲对周子彧却是一无所知。除了他说的家中的布匹生意之外,长羲就只知道他的名字,关于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也是绝口不提。长羲不是喜欢随意打探别人生活的人,他没有提,长羲自然也没有问。况且他在陆府内也一直安分守己,虽然是个话不多的闷人,可对待自己和自己的家人,那种不一般的亲切感是完全能感受得到的……但长羲最怕的就是,因为情感而影响理智,就像刚才那样。 长羲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思索后开了口,“这样,阿莫你隔几天找个借口回府一趟,看看能不能在周夫子的房间里找到香囊。如果找到了,就带到宫里来给我。” “啊……这不是偷东西吗?周夫子平时不苟言笑的,要是被发现了……不行不行,小姐我害怕……”阿莫一想到周子彧冷漠的脸就拼命地摇着头。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目前长羲唯一能怀疑的对象,就是周子彧,要想打消对他的怀疑,就只能从这些细节入手。 长羲真的很不想怀疑周子彧,准确的来说,是不想怀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一想到如果有一个人带着两幅面孔潜伏在自己身边,长羲的后脊背就止不住的发凉,那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害怕。 “阿莫,我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这几夜,长羲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 阿莫是长羲在陆府最亲近的人,可以说是情同姐妹。长羲现在就是在赌,如果眼前那个纯真可爱的阿莫也有问题的话,不是自己太疏忽大意,而是她的演技太好,好到让自己都信以为真……那即便是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 “小姐,我一定把香囊给你带回来。”阿莫露出了少见的严肃神情。 第一百零七章 当局者自迷 趁着长羲和阿莫聊天的功夫,汤颇为“懂事”地好了。就在长羲准备起身去揭锅的时候,警觉地发现耳畔传来了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陆姑娘,惠妃娘娘说有要事要当面与您说,还请您随婢子走一趟。” 门外说话的人底气十足却也还算客气,虽是着急却也没有直接推门而入。长羲听出说话的人似乎是惠妃身边的贴身掌事宫女,但素来这种传话的事都是随意叫一个宫女前来,此番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不是什么轻松事。 要事?难不成是自己给她出的主意弄砸了? 长羲偏头看了一眼还没煲好的汤,有些犹豫。 “劳烦等我一下,我马上便出来。” 报恩是一回事,但长羲进宫来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惠妃,而且还是自己亲口承诺过的,孰轻孰重,长羲还是能拎得清。 长羲转身看向阿莫,“阿莫,这儿就交给你了。我估摸着这汤我回来之前肯定已经煲好了,你不用等我,直接送到建章院的叶将军手上便可。” “我知道了,小姐。” 长羲带着心里微微升起的愧疚之情,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炉灶,便推门随门外的掌事宫女走了。长羲一路上没怎么想将要面对的事,反而一心想着怎么和叶青梧解释自己的无故失约。 走进惠妃寝殿的院子中,看到眼前景象的长羲才真正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有锦绣宫的宫女都屏气敛息地跪在殿门外。 夸张点说,长羲甚至感觉自己能看清她们脖颈上竖起的汗毛。配合上门内砸碎东西的声音……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应该都是被惠妃赶出来的。 掌事宫女略带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长羲,然后快步穿过跪着的人群中间来到殿门外。 “娘娘,陆姑娘来了。” 长羲密切关注着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可除了浓重喘息声外,根本没有一点回应,一直傻傻地立在院中,怎么说也不太好看。 掌事宫女也有些不知所措,可只要惠妃没有开口,她便不敢有任何动作,毕竟伺候惠妃这种阴晴不定的主儿,只有小心翼翼才不会脑袋搬家。 掌事宫女是这锦绣宫的人,自然得看她的脸色,长羲可从没把自己看做这锦绣宫的一员,作为被请进宫里来的“军师”,以长羲的脾气来说,不会惯着惠妃的性子,所以这里的规矩条例,自然拦不住长羲。 长羲快步走到掌事宫女身侧,用最克制的力轻抚她的肩膀将她移开后,面朝殿内。 “惠妃娘娘,您叫我,我便来了。可若您这一时半会儿没功夫理我,那还望惠妃娘娘宽恕我离开……”长羲微微俯身,扬起的嘴角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憋着一股气儿,“毕竟这秋围在际,事务繁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长羲这句话就是想让惠妃明白,这里是赵国,只有刘仁瑾才是赵国的天。想要摆架子放肆之前,最好先看清自己的身份。长羲能明显地感觉得到,惠妃在进宫之后,脾气心性暴躁地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没有刺杀,那个从前单纯善良的于姗姗也在一点一点被她亲手杀死……争,是得争,长羲进宫就是为了帮她争得她想要的那个位置,可长羲现在看不见她一丁点儿她的后劲和潜力,却只看到她满身的浮躁和戾气。脾气谁都有,长羲的脾气就是不会惯着任何人,哪怕是辅佐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去争夺后位。 长羲用尽最后的耐心倒数着。 “一。” “二。” “三……” 不顾掌事宫女的阻拦,长羲转身就走,就在长羲踏出第一步后,殿内终于传出了动静。 “你不准走!” 长羲微微挑眉,停下了脚步。 “你进来……我有话要和你说。”屋内人似乎是服了软,连语气都略显迟钝。 屋外跪着的宫女看着热闹,窃窃私语了起来,乌鸦般的声音让长羲很是不悦,回头射杀般地目光轻轻一扫,瞬间冷地那群人都低头紧紧闭上了嘴巴。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的东西就算我再不喜欢,也不容许别人置喙只言片语。长羲此举意在用气势帮惠妃塑造威信,堂堂的一宫之主,如果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话,又怎么让整个后宫的女人对她臣服。 本想替你们向惠妃求个情,如此看来,倒也不必了。 长羲踏入殿中,将其他人都隔绝在了门外。 殿内的一片狼藉丝毫不比刺杀那天逊色,空留一幅躯壳的惠妃站在房中,手里还紧紧握着一盏玉壶,似乎随时都可能扔出去。 长羲一路踩着碎片走近,“我最近在看医书,医书上说怒气伤肝,肝火犯肺,对身体是极为不利的。”长羲见惠妃手中的玉壶越握越紧,便不再向前,“说,发生什么事了。” 惠妃这才抬眼看向长羲,空洞泛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独自站在殿中央,像极了穿戴华丽的人偶。 “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啊……”惠妃的身子摇摇欲坠,“我努力了这么多天,可结果呢,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惠妃眉头紧蹙,“你说让我去讨好太后,我每天睁眼就去给她请安,可这么多天了,她却连见都不肯见我……皇上现在也天天往那个贱人的宫殿跑,就是被她赶出来了也不愿意到我这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惠妃抬手摔掉玉壶,掩面而泣。长羲眼疾手快,就在惠妃快要瘫坐到地上的时候,抬脚将她脚边的碎片踢开了。 长羲像一个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看着惠妃,惠妃的一举一动,在长羲看来都是一个笑话。 惠妃坐在地上哭,长羲就这么站着看,不搀扶也不说话,就任由着她发泄。 惠妃哭着哭着就发现不太对劲,周围似乎太安静了,以为长羲离开的惠妃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哭够了吗?” 惠妃怔怔地看着长羲,还没缓过神来。 长羲朝惠妃伸出手,“哭够了就站起来,我不和小孩子说话。” 惠妃觉得氛围有些奇怪,却也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只是她刚一伸手,长羲的手便快速收回去了。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惠妃感觉被无故戏弄了,不悦地收回了手,将身体快速从地上撑了起来。 长羲要的就是她这股子韧劲。 “如果你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哭,那我只能说,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后宫之主。” 长羲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一丁点儿过分,因为接下来自己的话,只会更过分。 骂醒她,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第一百零八章 别酒忽然醒 长羲话音刚落,惠妃却只是不屑地提了提嘴角,“你不是我,当然不能体会我的感受。” “我的确不能体会,因为想要做皇后,想要受众嫔妃参拜的人又不是我。”长羲眼神清冽地直视惠妃,“但我始终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需要失去东西来交换。在你做上那个位置之前,你的委屈、不甘、怨恨都只能通通嚼碎了往肚子里咽,因为即便你说出来,这宫里也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你,包括我。” 长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直直地扎在惠妃的心口。在这宫里,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是她,让自己产生依赖感人的也是她……即便,自己从来都不愿意承认。 “你根本就不能明白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好像莫名其妙被丢进了沼泽里,我拼命地挣扎,结果却是越陷越深……” “你有这种感觉就对了,而且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种感觉将会长时间地纠缠着你。” 以惠妃目前的处境来看,不用长羲多说,也能想象到这条路是只能踩在刀尖上而过的血路。 “在我进宫之前,我就问过你,是否真的想清楚了,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当时斩钉截铁的模样。我生平便佩服有勇气有野心的女人,所以后来我打算帮你,也是被你的坚定所打动。但是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些压力,那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放弃,然后直接搬进冷宫好好地度过你的下半生!” 被戳中痛意的惠妃拼命摇头否定,“不可能……我就是死也绝不踏进冷宫半步……” 长羲冷笑道,“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锦绣宫就会变成真正的冷宫,到那个时候,高高在上的惠妃娘娘,也不过是别人口中的一句笑谈。” 回想这一路以来所受过的白眼和非议,以及那些被窝里的眼泪和不公平的待遇,惠妃头痛欲裂到彻底失控…… “不……不!我是皇上亲封的惠妃,谁敢嘲笑我!嘲笑我的人,我会把他们全部拖下去处死,拖下去处死!” “啪!” 长羲响亮的一巴掌直接落在惠妃的脸上。 还没反应过来痛感,暴怒的惠妃瞬间便冷静了,捂住发烫的脸迷茫地看着长羲。 长羲双眼写满的不是愤怒,而是无奈和心灰意冷。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的眼界和心性,根本就配不上你的野心。你看看你现在,遇到困难除了疯疯癫癫的大吼大叫你还会什么!响鼓不用重锤,恕我陆长羲不是神仙,你自己成不了气候,我就是费尽心机也帮你摘不下那后位!” 因歇斯底里的说话,长羲的大脑感觉到些许的缺氧,心口像被堵住一样的生疼,连掌心也是火辣辣的……长羲的那一巴掌,是真的不留余地、干净利落地打实了的。 长羲终于体会到,原来师父之前说自己气得她喘不上气是真的。 调整过呼吸之后,长羲轻描淡写地看了惠妃一眼,“我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宫。” 惠妃恍惚地抬起眼眸,眼睁睁地看着长羲向殿门口走去。 这句话远比那一巴掌更疼。 可如今,自己连开口挽留的勇气都没有了。一厢情愿的开始,不欢而散的结局,一切好像都是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或者说,她当初就不应该救下我。 我应该死在醉生楼的那个夜晚,我应该死在冰冷的牢狱中,我应该死在前往赵国的路上……可体内的求生欲却一次又一次地让我顽强地活了下来,以为获得了重生,却只是进入了另外一座牢笼。在这座牢笼里,她是我最无法看懂的人。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没有她的陪伴,我根本无法奢望能抬头看向前路…… “不要走。”惠妃强忍住颤抖的声音,“我求你,不要走……”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面对惠妃的挽留,长羲虽是停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 这一刻,惠妃的所有强装的自傲都落到了尘埃里。眼看着长羲坚定决绝的背影,惠妃一直紧皱的眉头骤然一舒,双腿微屈,也不管地上的碎片便决意直直地跪下去。 就在双膝快要接触地面之时,长羲拂袖突然转身,用手掌紧紧地托住了惠妃的膝盖。 “惠妃娘娘,您要清楚自己的身份。”长羲抬头凝视神情错愕的惠妃,“您的膝盖,只能为皇上太后而跪。” 惠妃选择跪下的那一刻,长羲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容忍、能屈能伸、能为了达到目的而放下自己的身段,这才是长羲真正想要惠妃明白的残酷道理,却同样也教会了她什么时候应该尊重自己。 长羲欣慰一笑,扶起了惠妃,“说得实际些,你挽留我,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就像你讨好皇上和太后一样,无论你再委屈、再不愿意,都是不得不为之事……” “不。”惠妃眉心微低,失神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长羲,“我对你,从来都不只是利用。” 珠钗、长裙、粉黛、青丝……眼前的人明明是一位明媚如水的女子,可数不清有多少次,惠妃都渴望长羲和小川能是两个人…… 长羲有意地回避了惠妃的眼神,思考着如何转移话题。毕竟这误会追根溯源,还是自己的过错。 “你……现在冷静了下来,我们才能做进一步的打算。” 意识到说错话的惠妃良久神色一变,也没打算深入刚才的话题。 “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你还记得我让你送给太后的线香吗?” “记得。”惠妃细细回想,“你说每次去看望太后的时候都要给她亲自点上,我都照做了……而且太后似乎也对这香特别受用,说闻过这香后,感觉头痛之症舒缓了许多。” “明日早上,我会将新的线香给你,你亲自送去慈宁宫。”长羲仿佛无意一般,神色却深以为然,“你不用想着要见太后,只需日日将线香送到即可。” “就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所以这几天你最好就安安分分地待在锦绣宫内。我可以保证,不出三日,太后定会传你入宫。” 不知长羲所举何意的惠妃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却也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九章 “同床”各做梦 叶青梧疲倦地朝小乙挥了挥手,“我睡一会儿,晚膳就不用叫我了。” “是,将军。” 疲惫不堪的叶青梧打了个哈欠,刚踏入房门便直直地朝着床榻走去,在围场清场布置了整整一下午,此刻早已累得睁不开眼睛了。 可刚沾床一小会儿,还没捂热被子,远处便传来了能令叶青梧瞬间清醒的声音。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女声,“请问叶将军在吗?” 叶青梧突然睁眼。 长羲?她来找我了吗?! 守在门外的小乙丝毫不留情面地回绝,“我家将军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小乙的神情间写满了对长羲的厌烦。 话音未落,小乙身后的房门便像爆竹爆炸一般突然被重力弹开,吓得小乙和长羲一激灵。 “我没睡!我还没睡!” 猴急的叶青梧光着脚便跑了出来,好像生怕长羲不知道自己刚才在床上休息。 “这……”长羲低头看着叶青梧的光脚,抬头又看见了黑脸的小乙,面对着这毫无默契感的俩主仆,终究是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漂亮!小乙的脸被打得生疼。 “失礼了……我立马回去穿鞋……”叶青梧脸上骤然多了两坨红晕,不敢直视长羲风风火火的又跑回了房中。 玩笑归玩笑,早在长羲看到叶青梧的第一眼,不论他怎么装,疲惫也是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的,而且分明就不是一朝一夕积累的。秋围一事,自己不过是做些文字和口头功夫,真正辛苦的人,不用多说也知道是谁。 长羲拉住叶青梧的袖子,“我今天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遵守每日给你送药的约定,药早已送到,你人我也看了,所以你还是好好回去休息。” “我真的不困……”叶青梧为了憋回哈欠,泪水沿着眼眶打转,连手指都快掐肿了。 叶青梧是真的很珍惜长羲的关心,即便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用不堪入目的手段骗来的。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 她每天那么尽心尽力的煲汤,自己却只喝了一点便倒掉,白白糟蹋了她的一片真心……每每想到这里,叶青梧心里就像被石头堵住一样的压抑。 “能不能出去陪我走走。”叶青梧打算借这个机会告诉长羲真相,至于到时候挨打挨骂,都是自己该受的。 “现在吗?” “对,我有……有秋围的事要和你商量。” 人一旦说了一个谎,就需要千万个谎来圆。 长羲看着叶青梧突然严肃的脸,又想到是和秋围有关的事,便不敢继续耽误时间,“好,那我到院门口等你。” “好。” 长羲转身离去,只剩下叶青梧忐忑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会原谅我吗? 不敢让长羲久等,叶青梧简单收拾的动作很快,几乎是跟着长羲前后脚到达的院门口。 “我们朝哪边走?”长羲望着左右方向,有些迟疑地看向叶青梧。 叶青梧思考着该如何向长羲开口,正是紧张之时,听到长羲的问题也没有多想,就随手指了指右侧的路。 “走这边。” 长羲脸上生出了无边的疑问。 虽然在禁卫军的生活已经有些久远,但凭着自己依稀的记忆,长羲还是能想起来,建章院右侧的小路是通往校场的。 谈事情去校场?这是要和我过几招的意思吗? “好。”猜不透叶青梧心思的长羲,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叶青梧一路上想的是怎么和长羲解释自己的撒谎,而长羲却在后悔自己怎么没穿一身轻便的衣服,所谓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了。 自己得有许久没活动筋骨了……难免有些心痒啊…… 一想到叶青梧还有伤在身,长羲还有些“于心不忍”地扭转活动起了手腕,“点到为止,点到为止……”心里的想法直接被长羲吐了出来,虽是淡淡呢喃,却还是被叶青梧听到了。 “你刚才说什么……” 点到为止? 转腕、扭头、掰指……看着长羲一幅来势汹汹的模样,叶青梧真的以为自己暴露了。 难道我倒汤的时候被她发现了?不是,我还没承认错误,就已经准备开始收拾我了吗?那我现在认错还来不来得及啊…… “走啊,愣着干什么?”长羲看叶青梧畏首畏尾的样子,实在和他将军的身份不匹配,“你该不会……是认怂了?”长羲凑近叶青梧,略带玩味地直视着他泄气的双眼。 “那我现在认怂还来得及吗?”叶青梧从心一问,语气卑微的像已经入了虎口的小羊。 长羲本来只是想开玩笑地拍拍叶青梧的肩膀,没想到这一巴掌还没拍到肩上,直接就给叶青梧吓到跪地了。 长羲吓得直接往后缩了一步。 “我错了!”叶青梧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企图用高声顶回长羲的那一掌。 “叶青梧你发什么神经啊?打不过我也不用跪着!” 态度端正的叶青梧跪得笔直,活像一块刚刚打造好的搓衣板,可听到长羲的话后,“搓衣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弯曲了,疑惑地坐在了后脚跟上。 “打不过……什么打不过?” 好家伙,跟我在这装傻是。 就在这时,长羲看到有提灯的宫人朝这里走来,情急之下便两手抓着叶青梧的肩膀想把他提起来。毕竟叶青梧还是这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公然跪在自己面前,自己还不知道会受多少非议呢? “你先站起来!” “我不起来,你先把话说清楚!” “你起来啊!” “我不!” “你到底起不起来!” “我……” 叶青梧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见“啪”的一声,面前的长羲也直直地跪了下去,场面尴尬地连树上的乌鸦都受不了,直接飞走了。 提灯的宫人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能够看到这种此生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的场景。 “看什么看啊!” 还没等宫人靠近,两人异口同声,差点把宫人手里的灯光给吓灭了。不敢继续八卦的宫人灰溜溜地跑走,连头也不敢回。 换身红衣,吹起唢呐,就说是两人在拜堂也不为过。 意识到两人姿势尴尬的长羲无语地冷哼一声,起身抄起袖子就叉着腰站,准备用自己“优秀”的逻辑击败对手。 “你大半夜地找我去校场,不就是想和我切磋切磋吗?但你这人也太矛盾了,明知道自己受伤打不过我,当然你不受伤也不一定打得过我啊……”发现自己跑偏的长羲赶紧重回正题,“你说说你,就是逞强,看到我活动身体你还不是就害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嘛是不是……” 叶青梧从云里雾里到终于有了一些头绪,“你以为我找你去校场是为了切磋?” “对啊。” “你以为我觉得自己打不过你才求饶的?” “难道不是吗?” 叶青梧释然一笑。 幸好她没发现我撒谎…… 等等,那我还跪着干嘛? 第一百一十章 夜探校场地 叶青梧揉着无辜受罪的膝盖,支起了身子,可还没等自己站稳,新的麻烦又出现了。 “所以,你刚才说我错了是什么意思啊?”长羲轻描淡写的一瞥,在叶青梧看来却有着扫荡千军万马的压迫之势。 凉了。 叶青梧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话给圆回来。但转念一想,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不就直接说了。 行……不行啊? 行? 行!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叶青梧在对上长羲眼神的那一刻,就被恐惧彻底牵着鼻子走了。 “我……刚才确实想和你切磋来着……”叶青梧强行挤出笑容,“但我一想到我还有伤在身,如果切磋之时不小心撕裂了伤口,那你天天给我煲的汤,不就白煲了吗……你说是不是?” 长羲傲娇地瘪了瘪嘴,却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还算你有点儿良心。” “那是必须的呀……”叶青梧有惊无险,言语间轻松了许多,多了几分嘻笑打闹的意味。 不知不觉间,两人虽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却已经差不多走到校场的大门边了。两人本打算略过校场继续往前走,可还没走过大门,长羲突然后退回了校场门口。 长羲蹲下身用脸凑近校场紧闭的大门,打着转的明亮眸子在黑夜里显得十分灵动。 “怎么了?”叶青梧学着长羲的动作,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记得校场关闭后应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对啊,而且这是禁卫军里的三令五申的规矩。”叶青梧严肃了起来,“难道里面有人吗?” “怎么说呢……”长羲神秘兮兮地皱起眉头,“我听到里面有哭声,而且……”长羲突然凑近叶青梧的脸旁,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脚步声还是一跳一跳的。” 身着死前披荆斩棘的盔甲、围绕浑身的阴气、细长发黑的指甲、骷髅无脸的面部、不断跳跃着逼近…… 想象力丰富的叶青梧脸上的肌肉明显颤动了起来,“不可能……谁大半夜在校场一边哭一边跳来跳去的啊……不可能,肯定是你听错了……”叶青梧一边否认,一边却立马远离了大门,一幅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我的耳朵,不可能听错。”长羲可以赌上毕生的尊严,证明自己确实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正常人谁这么晚了……” “那要不是人呢?” 叶青梧头皮发麻,嘴巴都说不利索了,“那……那还能是什么?” “鬼啊?” “不可能!” 没有经过封建礼教的束缚,长羲的思想一直都很开放包容。就算不是妖魔鬼怪,长羲也一直都相信这世间会有人所不能解释的事物。 “怎么不可能?” “我才不信这些……反正就是不可能!”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长羲想要进入一探究竟,孤身一人实是不妥,可看着身侧“英勇神武”的叶青梧,长羲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不愿意。 那就别怪我使出杀手锏啦…… “诶。”一脸狐狸相的长羲用胳膊肘碰了碰叶青梧,“你是不是真的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啊?” “是啊。” “钢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是啊!” “你肯定没见过鬼。” “是啊。” “鬼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嘛。” “是啊!” “人啊,有的时候就不该去想东想西。” “是啊!” 长羲会心一笑,“我们就应该直接进去看看。” “是……啊?” 被认同感冲昏头脑的叶青梧,发现被套路的时候已经晚了。露出狐狸尾巴的长羲带着胜利的喜悦拍了拍叶青梧肩膀,这一次可没有失手。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话哦。” 听着树叶的沙沙声,叶青梧心如死灰,身体上每一寸肌肤都在抗议。几乎是每天都要来的地方,此时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和恐怖。 这女人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等等,她可能真的吃过啊…… 人在害怕的时候总是会变得聪明。 百般不愿的叶青梧突然之间想到了借口,看到校场的门上挂着的铁锁,叶青梧激动大叫:“门是锁的!” 不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还需要我拉你吗?” 长羲早已立在了围墙之上,俯视着弱小又无助的叶青梧。 两人从围墙上翻进校场,即便长羲不惧怕鬼神,却依旧警惕地环湖着四周,叶青梧则飞快从武器架上顺走了一把红缨枪,牢牢握在手中。 叶青梧从来没有晚上去过校场,就算是需要整夜的练习剑法,建章院的场地也足够叶青梧肆意挥舞了。第一次这么晚踏入校场,叶青梧惊奇地发现,白天和夜晚的校场,完全像是不同的两个地方,但如果仔细地看,又会发现所有的摆设与白天都是一样,并没有任何区别。此时此刻的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足以吸引叶青梧的视线,在黑夜中视线受阻,不自觉的幻想与隐藏在心底的恐惧便不知觉地涌动。虽然叶青梧心里有些瘆得慌,但还是用手臂将长羲护在身后。 “这边。”长羲指向了更加黑暗的角落,“声音是从这边传来的。” 事到如此,叶青梧知道退缩已是无用,面对毫无惧色的长羲,叶青梧心里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勇气。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叶青梧能打得他们统统趴下、跪地求饶! 叶青梧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脚下却像被黏住了一般挪不动腿,为了避免太过安静的尴尬,叶青梧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长羲,你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我……我当然准备好了啊!” 长羲笑了笑,不想拆穿叶青梧的心虚,“要不这样,我走前面,你断后?” 叶青梧啊叶青梧,你看看自己,你也太丢人了! 长羲看叶青梧没有反对,便自顾自地朝叶青梧身前走去,谁知还没踏出一步,就直接被叶青梧扯了回来。 “不行,我走前面,你断后。” 简单的陈述后,长羲还没来得及看到叶青梧的神情,便已经被他拉着直直地朝前走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叫长羲措手不及。 长羲的手很冰凉,掌心却传来被包裹的温热感,长羲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掌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却依旧将自己的手一点又一点更加紧紧地握住。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英名一夜毁 靠近长羲所指的方向,叶青梧也渐渐听到了哭声,而且能轻易地听出是男声,声音哀怨浑厚,不由得令人背脊阵阵发凉。 长羲用力抓了一下叶青梧的手掌,示意他停下。长羲揉了揉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晰些,也许是真的起了作用,长羲恍惚间看到在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一个人影背对着蹲在地上,肩膀上下浮动地啜泣着…… 处于极度兴奋感的长羲,魔怔般地挣脱开了叶青梧的手,渐渐朝那黑影走去,丝毫不顾身后叶青梧无声地呐喊和拉扯。 叶青梧彻底慌了,极度的恐惧让他也看到了那个黑影,看着长羲一点一点地靠近未知的危险,叶青梧紧张地都快要窒息了…… 不可以! 叶青梧虽然没有喊出口,却直接狂奔到长羲的身前,准备英勇地直面那团黑影的暴击。因为脚步声太响,彻底惊动了黑影,叶青梧能清晰地看到,俯视下的那个黑影正在缓缓地转过头…… 一点一点……机械般地转动着…… “啊!!!” 尖叫声没有划破黑夜,却能生生地划破两人的喉咙。不过这尖叫声不是长羲和叶青梧的,而是叶青梧和那团黑影的,因为被挡在身后的长羲,压根儿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影显然也被叶青梧吓得不轻,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带着冲破天际的尖叫声,像一股旋风一般横冲直撞地就从叶青梧和长羲身边飞速略过,随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青梧这边也是狼狈不堪,吓得搂住一头雾水的长羲就直接抱在大树上,夹在中间的长羲动弹不得,耳朵还要接受叶青梧一波又一波的音浪攻击。 “你叫够了没啊?”长羲生无可怜地看向眼前一直埋着头的叶青梧。 叶青梧的耳朵似乎被关闭了一般,根本就听不见长羲的声音。看着眼前被吓成不行的叶青梧,长羲只后悔没个画师在身侧,不然将这一幕画下来,能羞地他从此再也不敢抬头和自己讲话…… 他这样,还有点儿可爱。 “哎呀,好了好了……”长羲看着小孩子一般抱住自己的叶青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没想到叶青梧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恐惧之下竟然一把将长羲连同大树搂的更紧了。 “你看看我,我是长羲啊……” 再继续这样下去,我迟早得被他勒断气。 “青梧青梧……没事儿了,真的!” 长羲毫无防备地低头看着叶青梧,谁知叶青梧突然警惕地一抬头,脑袋直接就磕在了长羲的下巴上。 叶青梧吃痛地捂住头顶。 刚才是心灵上的暴击,现在是身体上的暴击。 “啊!疼死了……你干嘛突然抬头啊?”长羲揉着本来就不怎么棱角分明的下巴,生气地埋怨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叶青梧反应过来自己的莽撞,赶紧去查看长羲的下巴。 “疼!” 叶青梧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长羲的下巴,便颤抖着收回了手。 “不会流血了!” 叶青梧全神贯注地盯着看,“没有……没有流血。” “那是不是淤青了?” “好像也没有。” “那只是红了一点儿吗?” “嗯,好像是有一点……” 查看伤口时,叶青梧不经意间看见了长羲温润的嘴唇,目光彻底凝住了。 “那就好……可别给我这下巴……”长羲察觉到了叶青梧灼热的目光,“磕坏了……” 微妙的气氛在渐渐燃烧,长羲感觉身体变得僵硬,一股重力也在向自己的身体一方倾斜而来…… 叶青梧的脸在一点一点靠近。 热气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而不断地折返,叶青梧侵略般靠近的鼻尖隔断了月光,仿佛有磁石吸引一般地靠近,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是夜太安静,还是情绪太浓烈,长羲听到了两条频率不同的心跳声,奇妙的却是,两个不同的心脏,频率却在不断地接近,直至完全重合……长羲的双眼不受控制地也渐渐蒙蔽了视线。 可惜两人只有地利和人和,却没有天时。 就在两人情意正浓之时,树上突然掉下来一只鞠球,正正中中地砸在叶青梧的脑袋上,差点没将叶青梧给直接砸晕过去。 比起头上的痛,叶青梧更加心痛。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写叶青梧心里那个悔字。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自己就能……唉! 气氛全被破坏,长羲尴尬地望向一旁,又悔又羞的叶青梧找不到地儿发气,正想用地上的那个鞠球出气,以解心头之恨。 可长羲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马叫住了想要踢飞鞠球的叶青梧。 “等等别踢!” 叶青梧无奈地嗔怒,“怎么……我连发泄一下都不可以吗?” 长羲思索着开口,“你仔细想想,这鞠球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我还想问呢……” 长羲白了叶青梧一眼。 “我怀疑,我们刚才听到的一跳一跳的脚步声,就是这只球的主人发现球卡在树上,想努力去够到的跳跃声。” 叶青梧顺着长羲的想法推断了下去,“那他蹲在地上哭……该不会是因为发现自己怎么都够不到……” 长羲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鬼?” “你见过哪个鬼被人吓得四处逃窜的?” 好有道理啊…… 这下叶青梧更加觉得出糗了,要是真的遇到了鬼,自己还能落个英勇护美人的名声,就算索吻不成,场面也不会太难看……可现在一分析,自己是既丢了芝麻也丢了西瓜,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唉,你去哪儿啊?” “走啊,还留在这干嘛!” “你该不会是觉得太丢人,打算回去蹲在被子里不敢见人……” “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世英名在今夜被毁于一旦,叶青梧现在躲在被子里哭的心都有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独身归叶府 第二天,不死心的叶青梧拿着那颗鞠球当着全禁卫军的面质问,结果还真就找到了那鞠球的主人,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这鞠球的主人是禁卫军中的一名小兵,因为太喜欢蹴鞠,所以半夜经常闲来无事地跑到校场里一个人对着墙壁蹴鞠。那小兵也是机灵,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挑选的最靠近校场深处的角落,若是没碰上听力绝佳的长羲,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好巧不巧,那小兵脚下力度没控制好,竟然将球踢到了树上,因为是父亲送的鞠球,小兵爱惜的很,可不论怎么用力起跳也够不着,奈何又不会爬树,没辙的小兵便只能蹲坐在树下哭泣。 鞠球、脚步声、哭声全都对上了,叶青梧不得不承认长羲的推断毫无偏差。叶青梧虽是最终将鞠球还给了那小兵,却还是罚他给禁卫军的弟兄们洗一个礼拜衣服,罪名是夜间擅闯校场重地,本来只需要罚个两三天的,叶青梧心里有气发不出,借着罪名顺势多罚了四天。 不气不气……不要生气…… “小乙,把我衣柜里的衣服都通通拿出来!” “啊?” “夏天的衣服不穿了,不得洗干净放柜子里吗?冬天的衣服堆了那么久,不该拿出来晒晒太阳吗?” “属下现在就去洗!” “送去禁卫军营,自然有人洗!” “哦……好。”小乙不敢多问,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小乙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连自己踏进房间,也是专门为了此事而来。 “将军,有一件事……” 叶青梧撑着脑袋不耐烦地直接打断,“有什么事儿等会儿再说,你先去把衣服送了,我歇口气儿。”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快去快去……”叶青梧将一盏茶一股脑地倒进口中。 “好。” 叶青梧的衣服不算多,但个子放在那儿,即便是夏装也有些厚重,逼得小乙直接拿了背篓来装,结果装到最后,别说背在背上,小乙就连在地上拖都拖不动。 叶青梧无语地看着十分艰难地向门口挪动的小乙,“你以后……别给别人说你是我叶青梧的人。” “将军,我是给您治病的,难不成你指望我还舞得动那八百斤的瓮金锤啊……” 叶青梧被怼得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叶青梧知道自己嘴笨,不愿意继续吃亏下去,“你去禁卫军里随便叫个人来提走。” “是,将军。” “对了,你刚才想说的事情是什么啊?” 小乙停住脚步,被叶青梧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有些懵,“我听到消息说,将军您的父亲好像已经进京了。” “什么?!”叶青梧激动地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呀!” “你刚才不是不让我说的嘛……” 叶青梧一个箭步冲到小乙面前“我父亲什么时候进的京?” “好像是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那现在……” 应该已经到叶府门口了! 叶青梧来不及说完,便快步冲出了房间,这一路上脑海中父亲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说起来,叶舒林本是回不了京城的。惠妃被刺之事还未查清事情原委,赵国与虞国的局势还处于暗流涌动之际,若此时召镇远大将军叶舒林回京,无疑是给了虞国可乘之机,冒险至极。可刘仁瑾却偏生兵行险招,不但没有下旨让叶舒林暂停返京,反而是催促其还京,让一众反对的大臣们通通吃了闭门羹,纷纷都在揣测是否是因着圣上与叶家的这层关系才如此莽撞的。一时之间,奸臣误国、昏庸无道之言四起。 还好这些话不敢搬到台面上说,所以暂时还没传到叶青梧的耳里。 有时候叶青梧心里免不了也会有些自私的念头,只要父亲能够回来,就算只能待一天也是好的,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为人子亦为人臣,陆家的满门荣耀和父亲这么多年的贡献脱不了干系,很多事情不得不妥协,所以叶青梧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过对父亲的思念,可是当听到父亲已经回京的那一刻,所有的克制和防备都瞬间瓦解。 叶舒林独自一人出现在陆府门口,差点儿连门口的家丁都没认出来。多年的饱经沧桑,已经在叶舒林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可他仰头看着叶府的金字牌匾,却好像只是半日未见一般的亲切。 整个京城的百姓乃至叶府上下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叶舒林今日会一个人回京,离京时夹道欢迎的景象自然不复存在,不过这恰恰是刘仁瑾的安排。刘仁瑾不是痴傻之人,两国剑拔弩张之际,刘仁瑾选择了只让叶舒林一人回京,其余大部队依然留守边关,防止突发情况的发生。同时也没有对外说出叶舒林回京的具体时间,还让几人打扮成叶舒林的模样从不同的几条线路回京,来混淆视听确保叶舒林能平安归京,但实施这一切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绝对不能走漏风声。所以即便是叶青梧,刘仁瑾也没有告知。 门口其中一位家丁似乎认出了叶舒林。 “老爷……老爷?!”家丁大喜过望,大开府门便冲进去向所有人高喝喜讯,其余家丁则恭敬地将叶舒林请入府中,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除了叶舒林。 他不是不高兴,也不是不爱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放眼望去,家丁似乎换了一批又一批,走时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石阶上的绿苔肆意蔓延生长,就连府里的人也…… “爹!” 人未出声先到,叶舒林看到一个活泼的女孩朝自己奔来,脸上带着比暖阳还要明媚的笑容。 这是……青瑶? 叶舒林还没反应过来,叶青瑶一个用力地拥抱直接让自己后退了好几步,嘴角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爹,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青瑶啊……青瑶好想好想好想您啊……” 叶舒林抚摸着叶青瑶的头,“你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撒娇……”叶舒林看着眼前个子已然打到自己胸膛的叶青瑶,才终于看清时间的无情流逝,除了感慨,更多的还有愧疚。没有尽心陪伴,却还能换得如今的深情相拥,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女儿是见到了,那…… 叶舒林的目光在四处搜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画像为一人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从叶舒林背后传来,戎装少年从马背上潇洒而下,星眉剑目,携一身朝气疾行入府。 “父亲,我回来了!” “青梧……” 若不是叶青梧称了一声父亲,叶舒林差点都不敢认,虽是女大十八变,可比起叶青瑶,叶青梧的变化似乎更令叶舒林吃惊。 可那身披戎装的英姿和一颦一笑,不正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吗? 藏书阁内。 长羲先去了建章院送汤,没看到叶青梧才心血来潮地来到这里。 鸡汤可以中午喝也可以晚上喝,长羲不是那种等人可以等到耗费自己时间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懂得为自己着想,这也是师父教给长羲的道理。 其实皇宫里可以去的地方很多,可长羲兜兜转转却偏生来了这藏书阁,说到底,是想来见那位和自己有着生死之交的朋友。霍清的事,不知为何总是让长羲牵肠挂肚,可能因为霍清总是给长羲一种感觉——他并不属于这里。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却要被强行留在这里,就像穿上了一双不合脚的鞋,也许他走得坦荡自如,个中滋味却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长羲踏进藏书阁,在其中一个书架后发现了正在整理藏书的霍清。鬼点子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长羲,悄悄地躲在了霍清正面的书架后。 霍清抽掉一本书,发现了一双对着斗鸡眼的鬼脸。 “这里恐怕是全皇宫唯一适合你的地方。” 霍清冷漠地将抽出的书直接原封不动地插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还好长羲有和周子彧打交道的经验,面对霍清的不苟言笑,长羲丝毫不会沮丧。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死皮赖脸。 “你对你的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啊?”长羲两手交叉在胸前,斜眼看着霍清。 “我的救命恩人,也应该是叶将军。”霍清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自顾自地翻阅着。 “如果当时不是我一直拼命拉着你的手,你等得到叶将军来救你吗……”长羲别扭地呢喃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霍清手中的书。 “你看什么呢?那么出神……”长羲好奇地抢过霍清手中的书。 霍清皱眉不悦,“诶,你……” “这什么书啊?什么全是画儿啊……”长羲胡乱地翻着,却没怎么见到书中的文字。 霍清不屑地将书合上,露出封面给长羲看,“这是专门教人像描摹的书。”霍清将书翻开指给长羲看,“这本书是专门讲人物画色调如何协调统一的,一幅画在简练的前提下,也要包含着丰富的细部变化……”霍清侃侃而谈,仿佛进入了只有自己的境界。 “等等……画像……”霍清的那番话彻底触及到长羲的知识盲区了,“你……还会画像?” 霍清压抑不住自信的眼神,略微点了点头。 长羲顿时来了精神,脱口而出,“那你给我画一幅!我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画过像呢!” “不画。” “你这个人真是无情啊……”长羲不死心,“天大的救命之恩不会连你的一幅画儿都值不了。” 霍清神色微动,被长羲全看在了眼里。 “我去准备纸和笔!” “我还没……” 长羲压根当没听到,满屋子地寻找着最佳的入画地。 “你说我是坐哪儿比较好呢……我个子高,要不站着……唉还是坐着,感觉会温婉一些……” 这宫里,居然还有如此活泼心性之人。 霍清看着长羲,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径直走向了书案,默默地研起了墨。 “我坐窗边儿上,这儿亮堂。” 霍清不经意间抬头,望向窗边之时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光柔软地照撒在她的脸庞,透过垂眸的睫毛变成如金粉似的细末,就连发梢也披上了淡淡霞光,她被包围在朦胧的光晕中,连窗边的白荷都显得十分艳俗……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别动。”霍清怔怔地开口,立马叫住了左右晃动的长羲,然后迅速将纸铺在画布上。 “保持你现在的姿势。” “哦……好。”长羲还没做好入画的准备,但瞥见霍清认真作画的模样,便紧张地垂眸而坐,一动也不敢动。 霍清几乎将目光全都放在了画布上,却还是能感受到长羲的紧张,“你身体别这么僵硬,放松些。” 长羲用余光瞟向霍清,“我……我都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一直盯着地上,难免会觉得不适应嘛……” 他认真的时候,好像人也没有那么闷了。他会皱眉、会思索、会因为手中紧握的那只笔而产生不同情绪……这样真实的霍清,是长羲从未见过的。 原来真心热爱的东西,真的会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或许就不会继续想着寻死觅活了。 “霍清,你有没有想过成为一名画师啊?” “没有。”霍清突然停住了笔尖,只是发愣地望着画布,“我这一生,只为两个人作过画。你,是第二个。” “那……第一个人是谁?” 第一个人…… 霍清突然没有了提笔的勇气。 因为他渐渐发现,画布上每一笔的走向,都离眼前之人越来越远。眉梢的浓淡、眼睑的形状、唇间的弧度,画上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整个人的神韵都与长羲截然不同,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原来自己,始终只给一人画过像。 长羲发现了霍清神色异常,“怎么了?” 霍清目光躲闪,将画从画布上揭了下来,“这副画画的不好……我改日再重新给你画一幅。” “诶……” 霍清正准备将画卷起来藏在身后,却被长羲一把抢了过来。 长羲将画展开,“你干嘛藏着掖着,这画画的挺……”看清楚画布的那一刻,长羲明显迟疑了,“画得倒是挺好的……就是不太像我。” 对于自己的长相,长羲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五官并不出众,拼凑在一起还算协调,但整张脸看着一双灵动的眼睛,还能称得上是清丽……可画布上的人,容貌精致不说,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婉是自己怎么学也不可能学会的。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长羲不自觉地想到一个人…… “她,是第一个人吗?” 霍清的沉默不言而喻。 尽管长羲知道霍清从未见过惠妃,可这高度相似的气质和容貌,不得不让人感慨,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可如果,不是巧合呢…… 他在井中呼喊的名字,有没有可能是她? 长羲为自己的天方夜谭而感到可笑,心里却还是有些隐约的不安,为了彻底打消心里的疑虑,长羲试探地看向霍清。 若他和惠妃相识,便一定不是这里的人。 “霍清你,是赵国人吗?” 几秒清晰的沉默。 “不是。” 长羲心中五味陈杂,而后掩饰般地笑了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聊父忆往昔 长羲端着汤从叶青梧房外的窗边经过,意味深长地朝窗里望了望。 “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啊。” 房内的叶青梧瞬间明白了长羲话里的意思。 都怪自己昨日走得急,也没给她打声招呼,定是让她空跑了一趟。 叶青梧慌忙起身,懊恼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啊长羲,昨日我真的是有急事才……”叶青梧从长羲手中接过沉重的紫砂锅,“对不起啊,浪费了你昨日的一番好意。” “你也知道……”长羲轻声呢喃。 “可是我真的有特别急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父亲……” “我早就知道啦。”长羲将汤盛入碗中,“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父亲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激动是人之常情。” 昨日长羲中午去未见到人,傍晚再去时,还是没有见到叶青梧的身影,四处一问才知道叶舒林回朝之事。长羲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叶青梧肯定不顾一切地跑回府了。 “父亲回来一趟,确实不容易。”叶青梧脸上突然聚起了愁云,“也不知道,父亲这次能在京城待多久。” 刚相聚便愁离别,看着眼前如此患得患失的叶青梧,长羲便能想象这父子俩的感情有多深厚。奈何忠义两难全,很多时候情感总是需要做出妥协,被社稷的车轮无声碾压在地。 长羲观察着叶青梧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你……怎么也不在府里住几天,多陪陪他呢?” 叶青梧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我也想啊,但我身为禁卫军统领,又怎么能随意擅离职守呢?况且,这次父亲能回来,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叶青梧苦笑着望向长羲,“我总不能得寸进尺……” 那些流言蜚语,他都…… “你都知道了啊。” 叶青梧略一迟疑后沉重的点头。 “你还挺出乎我意料的。”长羲目中流露出赞叹之色,“我还以为,你会暴跳如雷,然后找上门和他们理论呢。” 长羲夸张地挥舞拳头,让神色凝重的叶青梧都忍不住笑呛了几声。 “其实啊,换作以前的我,真的做的出来。”叶青梧望向窗外的天空,“因为在我的心目中,父亲是我遇到困难时只要在脑海里想一想,就能重新充满斗志的存在。就算有一天天塌下来了,也会有他在远方为我支撑、为叶家支撑、为整个赵国支撑……我父亲就是我的信仰。” “想必你这一身的好功夫,也是你父亲教的。” “当然。” 长羲仿佛能从叶青梧自豪的眼神中看到两父子在沙场策马奔腾的洒脱模样,而这些恰恰是从前的长羲眼里最渴望的东西。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一度怀疑我父亲不喜欢我,因为父亲对我总是很严厉,有时候我练功的姿势不标准,他就会用竹条打我,甚至罚我不准吃晚饭……”叶青梧沉浸在回忆中,却突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有一次啊,我就被父亲惩罚不许吃晚饭,还要跪在院子里反省,我妹妹看到了就非常心疼我,便想着去厨房偷些东西来给我吃,结果……却被路过的父亲发现了。” 长羲微蹩柳眉,“那你父亲……骂了你妹妹吗?” 叶青梧摇了摇头,“没有,父亲装作没看见地走开了。”叶青梧的眼睛似乎有些微微湿润,“这件事,我还是后来才听妹妹说的,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便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父亲对我的爱。” 长羲望着叶青梧的脸庞,一字一句认真地倾听着,心里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可长羲不觉得有任何遗憾,因为在父亲没有出现的这十多年里,一直有师父在承担这个角色所能给自己的一切。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父亲,但听说敌军只要听到他的名字,会吓得刀都握不稳,所以他一定是一位既有魄力又很勇武的人。” “你说得没错,但我父亲也不是生下来就是那样的人。有的时候,机遇可能比努力还要重要。因为我父亲最开始只是军中的一位普通士兵,立过战功后有幸被前镇远大将军收为心腹,在无数战争中浴血奋战,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真是一出伯乐与千里马的佳话。” 不知为何,刚说完话的长羲心口突然有刺痛的感觉,仿佛……自己说的话触怒了天神一般。 叶青梧注意到了长羲的异常,“你怎么了?” “我没事,可能站久了……”长羲顺势坐下,脸上遗留的却是自己都不相信的神情。但很快这种感觉便像昙花一现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长羲的错觉。 长羲回过神后,转而看向叶青梧,“我这个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你呢?喝了好几天我给你炖的汤,伤口到底好的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叶青梧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 “差不多是差多少?” “就……” “没事儿,我直接看看。” 长羲站起来直接走到叶青梧身侧,手臂毫不顾忌地伸向叶青梧的胸前的衣襟。 “你你你……你干什么?!”叶青梧拼死护住胸膛,紧张到结巴。 长羲不屑地努了努嘴,“瞧你紧张那样儿……”而后怨声怨气地小声呢喃,“我又不是没看过……” 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叶青梧被怼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唉……你到底是不把我当男人,还是不把你自己当女人啊?我们……孤男寡女的,你……也不怕被别人知道后对你女儿家的声名不好啊……” 长羲巴不得把叶青梧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想法通通给洗刷干净。 “你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呢?你因为我受伤,我关心你的伤口这不是很正常嘛,又不是让你脱衣服,你只把伤口露出来就可以了啊。” “真的好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我看了才知道你说得是不是真的呀!” 长羲再一次伸出了手。 “我……我骗你干什么……” “你又不是姑娘,捂那么严实干嘛!” “放手放手……你别掐我呀!” “那你把手松开!” 叶青梧捂住胸口拼死不放。 “啊啊啊啊……痛!” “想让我轻点就快把手松开!” “砰!” “……” 瞬间停止打闹,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这谁啊? 长羲看着一个男人扑在地上,几乎是用脸着地的姿势。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擅闯房间的祸事,颤抖着迟迟不敢抬头,可就在下一秒,男人还没来得及完全抬起正脸,长羲便突然如临大敌一般地背过了脸。 那个人……不是谷雨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涯沦落人 这件尴尬的事儿,还得从谷雨闯进门的前的一刻钟说起。 本来谷雨是想找叶青梧来请假的,因为禁卫军请假制度有一系列规定的流程,只要缺了任何一个环节,被发现后都是会受到严重处罚的,谷雨这种厚道的老实人,定然是按照规章制度一步步完成的,到这最后一步,则是找叶青梧当面报备。 刚走到叶青梧门口,谷雨就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房里的声音…… 虽然谷雨还是情窦未开的少年,但男女间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透过话本还是能略知一二的。毕竟这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谷雨悄悄地躲到房门边。 等等,这房里的是女人的声音啊…… 难不成,叶将军他…… 正常了?! 要不是害怕被发现,谷雨恨不得当场呐喊鼓掌! 谷雨发现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握着叶青瑶的肩膀,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告诉她: 你哥哥从前那些什么狗屁流言从今天起通通不攻自破! 你哥哥近女色近女色!你以后再也不需要替他担心了! 激动归激动,可谷雨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额……她好像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更棘手的是,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就算我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一定会相信啊…… 谷雨蹲坐在门外,皱紧眉头不断挠头,可除了挠掉了几根头发,谷雨什么也没有得到。 怎么办呢…… 怎么才能让她相信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是那几根头发带来的灵感,谷雨还真的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既然这屋内有叶将军心仪的女子,那我只要知道这女子是谁、长什么模样,就算她不相信,也能让她自己亲口去问啊…… 谷雨立马竖起三根手指放在太阳穴旁,闭上眼睛小声念叨着,“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想要偷看啊……” 睁眼确定四下无人后,谷雨便将窗户稍稍捅破了一个小洞,然后极其假意地用双手捂住双眼,通过指缝朝小洞里望去,可还没等看出个名堂,前倾的身子就已经将没上锁的门顶开了…… 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此时的谷雨还颤抖的跪在地上,现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抬头看那女子半眼。 长羲比叶青梧先一步反应过来了,意识到两人尴尬的姿势后,长羲立马松开了叶青梧已经快要被自己撕破的衣领,快速地背过了身。 “你怎么在这!谁……谁给你的胆子敢随便闯进我的房间?” 叶青梧一面朝谷雨怒吼,一面赶紧收拾着不太得体的衣装,嗔怒的表情像极了逛花楼被正妻当场捉到的浪荡公子哥。 “叶将军,你听我解释……”谷雨着急地抬头解释,可看到叶青梧已经掉到腹部的碎布衣领子,被吓得瞬间低下了头。 得罪了得罪了…… 不过将军的身材是真的好啊……线条流畅的健硕腹肌结实而有力,简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身材…… 谷雨啊谷雨你清醒一点,现在这不是重点! “你知不知道偷听这种龌蹉的行为在军营里是大忌!” “将军我没有偷看……哦不不不,我没有偷听!” 如果头顶火冒三丈是真的,屋内的房梁已经被叶青梧的怒火烧断了;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一个人的话,谷雨已经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你还敢偷看?!” “谷雨不敢……谷雨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叶青梧不愿再看谷雨一眼,怕自己没有受伤也能被气的吐血。以前只是觉得他愚笨、功夫不好,可人还算老实憨厚,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干得出偷听这种事,还胆敢偷听到自己头上来了…… 你长本事了啊,谷雨! 叶青梧气得头痛,差点还忘记了长羲还在身侧。看着一直背过身不说话的长羲,叶青梧瞬间明白了缘由。 和长羲交换了眼神后,叶青梧眉头紧锁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谷雨。 “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属下什么也没……” 叶青梧将桌上的书高高举起来震慑谷雨,“说实话!” 谷雨害怕得都快哭出声了。 “属下只是听到房间里有……有说话的声音,就好奇想要偷看,可属下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已经扑到地上了……” 一直不说话的长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自己的好兄弟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女人,换作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就算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也绝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你还想看到什么啊?” “属下没有想看的……没有没有……” 叶青梧虽然很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谷雨。毕竟谷雨之前就和长羲走的近,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况且现在长羲已经换了新身份,谷雨居然还能误打误撞地搅局,这新仇旧帐一块儿算,怎能不叫叶青梧生气?可现实也摆在眼前,不快点儿赶谷雨走,长羲就得一直被困在房里。 叶青梧咬牙切齿地压制住内心的怒火,看向浑然不知的谷雨,“我念在你是初犯,暂且放你一马。你现在立马给我到军营的厨房里去砍柴,这一个礼拜生火做饭的柴火,你一个人全部包了。” “谢叶将军高抬贵手!” “赶快滚出去!” “是!”谷雨磕头谢恩后一溜烟地便跑走了,比校场训练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叶青梧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行啊,自己禁卫军里招的人一个二个功夫不怎么样,气人的水平倒是一个比一个强啊…… 长羲转过身,正好撞见同时转身的叶青梧,瞥着他胸口那一大片“美丽的风景”,长羲尴尬地看向别处,似乎也被自己巨大的力气所震惊。 “那个……衣服,对不起啊……” 叶青梧强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儿……补补就好了。”然后拉了拉并不能遮挡住什么的碎布。 “那我先走了……” “好。” 待长羲走后,叶青梧赶紧跑到镜子前,认真端详起自己刚才在长羲眼里的模样。 幸好最近自己训练得还比较勤…… 禁卫军营里。 谷雨抱着一大捆柴从一个浣衣的小兵身侧走过,看见他身侧堆积如山的衣服,便觉得自己手里的柴火也没那么重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被罚在这洗衣服的。反正,应该不会比我犯的错误要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慈宁宫危机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惠妃娘娘被一群慈宁宫的人带走了!” 阿莫知道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地四处寻找长羲,找遍了各处都没有长羲的下落,谁知最后竟然是在厨房里找到的。 长羲正在做糕点。 “来的人可有说什么?”长羲轻言细语,手上的动作却明显快了很多。 “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将惠妃娘娘带走了,连惠妃娘娘身侧的宫女都一律不准跟着,看他们那架势就好像惠妃娘娘犯了什么死罪一般……” 长羲的眼中这才开始有了一丝慌乱。 虽然事情的发展都在长羲的意料之中,可太后如此强硬的手段,却是长羲没有想到的。面对太后的强压,长羲最担心的就是惠妃会因为害怕而慌乱无措。 一步错,步步错。 这种关键的时候,绝不能出一点差错,因为对于惠妃来说,这次与太后的交锋既是危机也是机遇,能否绝处逢生,与惠妃的一言一行都息息相关。但既然开局的人是自己,那么想要完美的结束这场赌局,自己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幸好这糕点做的不算太迟……不过算算时间,太后也该找上门了。”长羲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面粉,冷静地将糕点放进蒸笼中。 这份糕点从上次见过惠妃以后长羲便天天都在做,时刻准备为得就是等到今天,这是要呈给太后娘娘的东西,自然是得小心再小心。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阿莫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阿莫你无须知道这些,你只要记得,将紫砂锅里的药按时呈给叶将军。”长羲望着早已盛放进紫砂锅的,只想贪恋这瞬间的习以为常,“若他问起我的去向,你便说我今日身体不太舒服……不便见人。” “是,小姐。” 此去生死不知,若长羲告诉叶青梧,或许还能有危机时后撤的退路……可即便是这样,长羲还是不愿自私地将叶青梧牵扯进来。 长羲略带忐忑地将糕点装进食盒中,独身朝慈宁宫走去。 慈宁宫内。 惠妃跪在殿中央,正面对着高座的太后,显得极其的稚嫩与弱小,仿佛这慈宁宫内来回反射的金光都能轻易将她吞噬。 太后是何其的气定神闲,一身暗紫色长袍袭地,井口和腰间绣着朵朵金线祥云,眉目却不似那样和蔼可亲,携威严肃穆之势,看不出分毫入宫前的青涩。 太后只字未说,却已将惠妃吓得肝胆俱颤。 太后轻启朱唇抿了口清茶,放其置原位,“惠妃,你可知哀家为何叫你前来?” “妾身……不知。” 惠妃战栗的恐惧遍布全身,尽全力地保持清醒,仿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暗藏的危险。 “其实哀家挺喜欢你的。”太后似乎在享受着惠妃每一秒的颤抖,“你生得一副好面孔,举止得体又聪慧伶俐……哦,哀家差点忘了……”太后直直地盯着惠妃,目光带着寒意,“从你送给哀家的线香中也可以看出你是一个有孝心的人。” 惠妃听得出,太后话中有话。 “只是你身上有一个毛病,哀家不知当讲不当讲。” “恳请太后娘娘提点……” 太后微眯了眯双眼,唇角微扬。 “自、作、聪、明。” 太后目光锐利一字一顿,话音还未落,愤怒的拍案声已经彻底击垮了惠妃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 “太后娘娘息怒!”惠妃重重地将头猛磕向地面,全然不顾满头精致的珠钗因此凌乱,“妾身不知何事触怒了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猛然起身,带着不可逾越的威严,“你还想在哀家面前装到何时?” 殿内气氛刹那间凝固。 “妾身不敢……妾身……”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太后愤怒瞥向身侧的宫女,那宫女立马会意,恭敬地呈上了手中的木盒。 惠妃认得那木盒……里面装着的,是自己亲手呈给太后的线香。 难道线香有问题?! 惠妃瞬间头皮发麻,不敢继续往下想。 太后的玉指缓缓打开木盒,线香果真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可下一秒就已经随着太后的怒气重重地飞向了惠妃,纤细的香柱也在惠妃的额头上留下了红印。 惠妃脑袋嗡声作响。 “这就是你送给哀家的东西!” 太后的怒喝致使整个慈宁宫殿内的宫人全部惊恐地跪下。 “哀家相信你,才用了你的东西。你前几日送来的确实有效,让哀家的头痛有所缓解,可自从哀家未召见你后,你送来的东西哀家用了只会感觉头痛胸闷,头痛愈渐严重,你告诉哀家你到底居心何在!” “不可能……不可能的。” 惠妃回想自己送给太后的线香,全部都是自己亲自送到的,从未假手于人……等等,后面几次的线香,每次都是长羲单独给自己的…… 是长羲! 她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 丝毫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的长羲正快步赶向慈宁宫。 被背叛的愤怒在惠妃心里疯狂滋长,惠妃生生折断了握在手中的一捆线香,任由香屑零落在地。 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慈宁宫。 “太后,请您相信妾身,这件事与妾身……” 门外的声音阻挡了惠妃未说完的话。 “吏部尚书陆饶之女陆长羲求见!” 宫人平淡的语气根本无法表达出长羲内心的焦急。长羲跪在殿外调整呼吸,祈求殿内的回应。 她怎么还敢来? 这下惠妃是彻底看不懂了。 比起惠妃,太后对于长羲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早便听闻皇上下旨允了惠妃的宫里暂住一位官家小姐,这金枝玉叶好好的府邸不待却甘愿困在锦绣宫内做陪衬,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勾起太后对长羲的兴趣。 “让她进来。” 长羲提前听到了回应,眉梢间蕴了淡淡喜色,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长羲步履轻捷踏入殿中,微微昂首直视,自信的身姿藏满了端庄大气的窈窕之美,就连跪地行礼也是行云流水般的英姿。 “民女长羲参见太后娘娘。” 长羲虽然没有抬头,却依旧能肯定——从进门起,自己就已经牢牢抓住了太后的目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独身挽狂澜 “平身。” “谢太后娘娘。” 相由心生有的时候真的是有依据的。 长羲在看到抬头的瞬间便被太后英挺容貌的强势侵略性所震慑,一身雍容的华服也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霸气。 面对太后,长羲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你就是那陆尚书寻回的女儿?”太后神情漠然,目光牢牢锁在长羲身上。 长羲镇定后从容应答,“回太后娘娘,正是民女。” “哀家实在是不懂,放着和你父亲团聚的天伦之乐不要,你进宫来做甚?”太后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 长羲的余光扫向身侧的惠妃,“大约是皇上体恤惠妃娘娘孤身一人来赵,恰逢民女像极了惠妃娘娘熟识的一位故人,才让民女进宫相伴。” “你倒是菩萨心肠。”太后转而看向惠妃,语气尖锐不已,“只可惜,你没认清自己帮的人是好还是坏。” 惠妃微微支起身子,刚准备开口辩解。 “这地上的,不是……”长羲假意惊诧地看向地上的线香。 “你也知道这东西?” 太后眉目紧蹙,得知此事长羲也知晓时,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长羲继续天真地疑惑,“这不是惠妃娘娘要送给太后您的线香吗?” 太后开门见山,“不错。但这香,有问题。”太后声色阴沉,压迫着殿中的每一个人。 身侧的惠妃欲言又止,慌张的神色全被长羲看在眼里,为了稳住惠妃的情绪,长羲不得不兵行险招。 长羲立马跪地,“回太后娘娘,长羲可以以命担保,这香绝对没有问题。” “你就这么相信她?” “民女不是相信惠妃娘娘,而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长羲见太后没有打断,便继续陈述,“线香是惠妃娘娘赠予您的,慈宁宫不少人应该都知道此事,若惠妃娘娘胆敢在线香里动手脚,这手段未免也太过明目张胆了。况且民女见惠妃娘娘将线香看管的很严格,绝不让旁人碰半分,就算有人图谋不轨,也没有机会。” “那照你的意思说,是哀家在污蔑惠妃了?” “太后息怒,民女不敢有此意,只是将心中所想直言不讳而已。”长羲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后的神色,意识到太后并未揪着这点不放后,长羲才敢继续推进。 “民女想要斗胆一问。” “说。” “民女想知道,太后娘娘您用了这香以后,有了什么异常的反应。” 太后虽不知长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将所有症状告知。 长羲听完太后的话,便将地上的线香捡起仔细查看,看完后神情不但没有更加忧虑,反而释然一笑。 “太后娘娘,民女可能知道您这些症状的缘由了。” “哦?说来听听。”太后身子微微后靠,显然是对长羲的话并不相信,只是想看她如何表演罢了。 “民女简单问太后娘娘您两个问题。” “好。” “请问太后娘娘您每次在收到线香后,有没有立马使用呢?” “之前是惠妃当面给我点的香,至于后来……”太后的神情有些不愿提起,“哀家事务繁多,便搁置一旁,头痛想起时才用。” “那再请问太后娘娘,这线香平时一般都是放在什么地方的呢?” 太后看向身侧宫女。 宫女谨慎回答,“都是关好盒子放在梳妆台上的。” 长羲注意到太后房中梳妆台的侧面正好是一扇窗户,此时已是申时中,梳妆台面却依旧被光线包围。 太后开口打断了长羲的视线。 “两个问题你已经问完了,现在可以告诉哀家这一切的原因了吗?” “可以了。”长羲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将线香稳稳摊在手心。 “太后娘娘,您知道这线香里最重要的一位香料是什么吗?” “哀家不懂香道。” 长羲莞尔一笑,“是白宵引。” “白宵引?” “对。这味药材是治疗消渴症的奇方,但因为熏香疗法并不受传统医学的重视,才少有人知晓此方。” 长羲试探性地看向太后,“若民女没有猜错,太后娘娘您头晕头痛的症状应该多数都是出现在晨起的时候。” 太后第一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从进屋起,长羲便注意到太后的手上一直都端着茶杯,喝水的频率更是高得有些异常。 长羲抓住太后正在喝水的时机,“太后娘娘您经常口干舌燥,也与这消渴症有关。” 太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盏,似乎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举动。 太后放下茶盏,“如果这白宵引真的如你所说能治哀家的病,那为何现在又不起效用了呢?” “白宵引此药十分娇贵,需要存放于阴凉处,受不得光热,否则就会很快分散消解掉,所以存放在梳妆台的线香才会因此而失去效用。再者,白宵引研磨制成线香后易挥发,制作成后马上使用为最佳,所以惠妃娘娘坚持天天送来线香,也是这个缘由。”长羲说完后看向身侧的惠妃,意在帮其说话的同时也是想让她能沉下心来。 “这些,惠妃可从来没跟哀家说过。” 惠妃终于抓住机会开口,“后来妾身虽然没有机会亲自给太后娘娘您点香,但是妾身将盒子递给宫女时,是亲口叮嘱过盒子里有点香所要注意的事项的。” 还没等太后开口,身侧的宫女立马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见过惠妃娘娘点香,以为……以为只要学着惠妃娘娘点香就可以了……”那宫女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已经被恐惧扼住了喉咙。 “来人,拖下去。”太后声色平静,面无表情,“杖毙。” 太后甚至都没有看那宫女一眼。 长羲无法想象,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太后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饶恕奴婢……太后娘娘,奴婢真的不想死啊求求您了……” 长羲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无情地将那宫女从自己身边拖走,连惠妃都被吓得腿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那宫女竟活生生挣脱开了束缚,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太后的脚边。 “太后娘娘,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还不快过来把她拉走!”太后朝门边两人怒吼。 “不要……不要啊太后娘娘……”宫女再次被拖走,只是这一次经过长羲身侧时,不断挣扎的她无意中狠狠地拽了下长羲的裙角。 这触电般地感觉…… 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长羲紧蹙眉头,脑子发热竟直端端地朝太后猛磕了一个头。 “民女恳请太后娘娘,能对其从轻发落!” 我发誓,以后碰到这种事,我就直接闭上眼睛堵上耳朵什么也不管,我绝对不会再心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牌九系人命 太后双眸微微失神,似乎有些意外。 “你确定,要替她求情?” 太后的话长羲让内心本就不平衡的天平更加摇摆不定。 触怒太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会断送了自己为惠妃筹谋已久的计划,还有可能会因此而连累父亲和陆府……可说到底,自己在想到这个险招的时候,便在赌不会有人打开盒子里备注事项的字条,所以那宫女会获罪,是自己计划之中无可避免的一步棋……只能说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没想到太后的惩罚手段会如此狠辣。 长羲脑海里刘仁瑾的模样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许多。 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你要救她,可以。” 长羲没有丝毫庆幸,默默地等待着太后接下来的审判。 “近日哀家有点儿手痒,就与你一局牌九论输赢。别怪哀家没提醒你,若你输了……”太后心有定数地狡黠一笑,“死罪归她,活罪归你。” 长羲愣住了,倒还不是被太后的惩罚给吓的,而是…… 什么?牌九?!这是个啥啊……而且用一局游戏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未免有些太过草菅人命了…… 长羲小声而语,“回太后娘娘,民女不会牌九……” 太后连连冷笑,“你不需要懂得规则,虽然游戏是用的牌九,但我们换个更简单一点儿的玩儿法。”太后看着长羲踌躇的神情,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怎么……你现在就要认输了?” 太后娘娘似乎对这游戏了如指掌,那现在的局面对我也太不利了,但是…… 要我就这么认输?怎么可能! 长羲陷入了最后的沉默,但这时长羲注意到惠妃的神情时,她对牌并不陌生的眼神似乎在增添自己的信心。 “民女惶恐,还劳烦太后娘娘陈述规则。”长羲坚定的眼神打破了太后想要不战而胜的玉算盘。 “好。”太后直视着长羲,略带钦佩的眼中熊熊燃烧着的是强烈的胜负欲。 “来人!拿牌、赐座两席!” “是。” “我们等会儿的这种玩儿法在民间被称为小牌九,这种玩儿法最特别的一点就是快。” 宫女将牌呈上了桌。 太后将一摞牌全部摆在桌面上,用手轻轻一划,背面朝上的所有牌便如同听令一般呈扇形展开,手法极其行云流水,而且整个过程太后根本就没看过牌一眼。 太后娘娘平时应该挺闲的,不然这玩牌手法没个年不可能达不到这种境界……长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乐观,才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对手。 太后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法给长羲带来的冲击和压迫感,饶有兴致地琢磨着长羲的神情。 “每人两张牌,比大小胜负立现,大者为赢。成对的二牌有天王、地王、天杠、地杠、天高九及地高九等,其中最大的是丁三配二四的至尊宝也叫猴王对,点数最大,为三加六得九。若没有对牌的情况,则以二牌之和的个位数分胜负……”太后随机从牌扇中抽出了两张牌,“以此为例,一天牌及一杂五的组合,二牌点数之和为十七,个位为七,所以最终点数是七。” 长羲虽然没怎么听懂对牌的具体凑法,也不怎么会计算点数,但有一点足以让长羲感到绝望——这个游戏纯属是运气使然,就算自己身边坐着个懂牌九的惠妃,也是无济于事。 这……还怎么玩儿? “哀家说得够清楚了吗?” “嗯……嗯嗯……”长羲模棱两可地回答,心里却已经在思考输了的结果了。 “那我们,开始。”太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还在迷惘中的长羲。 “我……” 我还没准备好啊……那个地杠是什么来着,还有地高九又是什么啊…… 长羲还来不及说完话,便听到了太后发来的死亡邀请之音。 “来人洗牌!” 随着太后一身令下,身侧的宫女立马将牌在手中翻转交叉得眼花缭乱,在长羲的耳中,就连牌与牌之间碰撞摩擦的声音都变成了急促的心跳声。 最终一摞牌整齐排列在桌面上,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谁先谁后?” “太后娘娘您先请……” 太后微微颔首,目光如炬地扫视牌面,仿佛拥有能看穿牌面的慧眼。长羲依葫芦画瓢地学着,却也只是东施效颦而已,没看出其中的任何蹊跷。片刻之后,太后的手指仿佛受到指引一般,缓缓地停留在一张牌上,便毫不犹豫地将牌拎了出来,在与此牌只相隔两张的距离,太后快速抽出了第二张。两张牌稳稳地摆在太后面前,似乎并没有着急直接翻过正面的想法。 “该你了。”太后轻轻摆手,示意长羲摸牌。 “好……我摸。” 长羲与惠妃对视了一眼后,坚定地看向面前的一众牌面,只可惜不管长羲眼神多么坚定,那牌与长羲愣是没有一点儿共通的呼应。 老天爷啊,给点儿提示! 试探…… 犹豫…… 踌躇…… 相比起太后的果断,长羲这一方很明显在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算了……既然这种游戏全凭运气,那就全交给上天决定。 若是阎王要我三更死,我死皮赖脸也活不到五更! 长羲突然虔诚地双手合十于额间,嘴里念念有词,“信女长羲愿用十年气运起誓,换今日的赢面……不论哪路神仙,还请垂怜,管不了的听到了帮忙带个信儿也行……” 长羲这会儿倒是不敢嘲笑那晚的叶青梧了。 看到长羲神神叨叨的举动,太后难得地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样。 “快抽牌,你现在就是跪在菩萨面前磕一百个响头也没用。” 尽人事,听天命。 前戏做足后,长羲不按常理地闭上了双眼,颤颤巍巍地抽出了两张牌,摆在自己面前。 惠妃因为紧张,死死地抓住了长羲的衣角,却又担心会影响她的判断,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长羲的神情。 “一起亮牌。” 木已成舟,是赢是输都已是定数。 所以这一次,长羲没有犹豫。 “好!” 两人同时翻过各自的两张牌,长羲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牌后,都还没来得及计算,便立马看向太后手中的牌。 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 完了。 长羲甚至都不用计算自己的牌面,也知道自己输了。 映入眼帘的,是长羲真正记住了的一对牌,也是长羲一直想要抽到的,只可惜现在这牌被攥在了对手的手里。 天高九——天牌配杂七中的二五牌,算个位数是九,已经是最大的点数了。 而自己手中的牌呢,只是普通的零霖六牌及二四牌,六加六虽是十二,可按照规则算个位数也才二而已…… “我,输了……” 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长羲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到了自己和那宫女受活罪和死罪的场景,导致长羲就连承认自己输了都是如此地心不在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棋逢对手局 太后神情微妙,良久脸色一变,立马朝跪在门边的宫女怒吼道:“来人,把她拉下去!” 不要! 长羲双拳紧握,却始终没有勇气起身阻拦。 规则就是规则,输了就是输了。当自己答应加入这场游戏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只是自己,终究是不甘心……长羲对上太后冷冰冰的凤眸,双眼毫不掩饰地透过丝丝悔怨。 “太后娘娘,求您放过奴婢求求您了……不要啊不要啊……” 宫女刺耳的求救声穿透了慈宁宫的屋顶,战栗的旁人却没有人敢看向她一眼。 恐惧吗? 更多的应该是良心不安。 无比惭愧的是,自己也只能沦为其中的一员,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因为自己的谋划而无辜丢掉性命。这种滋味,简直比凌迟处死还要更加余痛幽长,往后回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一生的阴影。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等一下。” 惠妃盯着牌面,神色坚定地开口。 她想干什么! 长羲第一反应就是阻止她,虽然知道她可能是出于同情,但这种无法挽回的局面,多说只会给她招来祸害,已经折损的人不说,还有可能会得不偿失而全盘皆输。 长羲绝不允许这一切的发生。哪怕是需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这个局也必须按照原计划继续下去! 长羲赶紧俯身跪地,“民女愿赌服输,一切但凭太后圣断!” 惠妃的声音更加果断,紧紧地扯住长羲的衣角,“长羲你没有输。” 没有输?怎么可能?! 就在长羲疑惑之间,对面太后的脸色明显多了几分阴沉。 长羲重新仔细地盯着牌面,“太后娘娘的点数为九,而我的点数为二,不论怎么看,也是我输了……” 惠妃镇定地娓娓道来,“这样看的话的确是你输了,可牌九中有一条特殊的规矩,丁三牌及二四牌可以对调用。”惠妃从剩下的牌面中抽出丁三牌,放在二四牌之上,“如果将你的二四牌换成丁三牌,和一零霖六牌放在一起……就是九点!” 长羲听后双眼放光,手里紧紧攥着那两张牌,激动地与惠妃四目相视,“真的!真的是九点!可是……”长羲转而看向太后,“敢问太后娘娘,惠妃娘娘说的这规矩是真的吗?” 瞪着无辜的双眼,长羲用目光紧紧锁住太后,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么重要的场合,长羲相信惠妃不会胡说,可光是惠妃一人之口的陈述,不足以扭转胜局,但如果太后能亲口承认,那就不同了…… 牌九规则天下定,就是太后也断然不敢轻易胡诌。 太后紧咬下颚,手指有意无意地从耳畔的耳坠滑过,而后嗤笑着弯下腰,“哀家一时糊涂,竟忘了这规矩……惠妃说得对,这两张牌确实能够对调使用。” 太后并不打算让步,紧接着说:“可你我点数相同,算起来,你也没有赢。” 长羲莞尔一笑,嘴角勾出自信的弧度,“可民女依稀记得,刚才太后您宣布规则的时候,只明确说过民女输了,才会和那宫女一起受罚。”长羲双眼直视太后,略带试探地笑容,“至于这平局,应该不会和输局同论。” 对于有底气的事情,长羲从来不会怯懦。 太后控制怒意,将所有愤怒都藏于阴沉的语气之中,“本宫管不了你,还管不了慈宁宫的人了吗?” “民女不敢不服太后管教……”长羲跪下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宫女,“那宫女固然有错,重罚是不能避免的,但民女始终认为其罪不至死,况且秋围在际,本就是杀生之日,若再多添杀孽,定会对皇宫上下的气运有所损害,还望太后娘娘三思啊……”长羲沉重俯身,意欲最后的挣扎。 惠妃见状也立刻跪在长羲身侧,片刻间,太后身侧的宫女们见两人都跪地乞求,相视后便一个接一个地也跪在地上求太后的宽恕,场面倒是一度有些感人。 略有些诧异的太后虽觉头痛烦闷,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缓和了许多,眉目间皆是讳莫如深地盯着长羲。 “你们都起来。”太后用苦茶清了清嗓子,“哀家一直以为这慈宁宫的人都是一盘散沙,竟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么团结的时候。”太后的目光扫向还并未完全起身的长羲,“算你走运,哀家今日见了百局难得一见的好牌,这心情还算不错,你的罪就一笔勾销,至于她的……”太后轻抚太阳穴思索了片刻,“就罚去浣衣局做苦差。” 长羲身后的宫女听闻此语,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拼命朝太后磕头谢恩。 “谢谢太后娘娘!谢谢太后娘娘!谢谢太后娘娘……” 长羲释然一笑,紧紧捂住因长跪不起而麻木抽筋的大腿,暗自隐忍着。 趁着太后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长羲向身侧的惠妃递眼色,同时头轻轻地向门外的方向摆动来示意。惠妃还算没有因为紧张而失去判断能力,又因为提前有互通过,所以惠妃很快便明白了长羲的意思。 惠妃走到殿中,“太后娘娘,妾身按照您的病症,为您做了些适合的点心,已在门外婢子手上候着了,请问此时是否可传入殿内?” 长羲注意到,此时太后看惠妃的眼神明显温和了许多。 “传进来。” “是。” 经历过前面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长羲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些放松了下来,将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太后手中的糕点之上。 长羲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就连看着桌上的糕点,长羲都在思索会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想来长羲出现在门外之时,是亲手交给站在门外的宫人手中的,而且又有自己的耳朵一直监视者,那宫人又并未离开过门外……长羲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魔怔了,虽然在宫里敏感是正常的,但显然自己现在是敏感得有些神经质了。 事实证明,长羲是真的想多了,从糕点进入太后口中到太后彻底咽下去,整个过程之中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在担心之余都没怎么听到太后的赞赏,虽然全是对着惠妃说的,但长羲还是能轻易地将自己代入。 但危险总是会不经意间发生在人最放松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章 暮见栖鸟还 太后将糕点放入口细细咀嚼,轻抬一眼望向了长羲的袖口,而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惠妃。 “这是你做的?” “回太后娘娘,是妾身做的。” “甜而不腻,味道不错。不过……”太后定眼看向长羲的袖口处,“这糕点既然是你做的,那为什么长羲的袖口会有面粉呢?” 面粉……糟了! 长羲慌张间下意识捂住袖口,却已为时过晚,而此时惠妃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僵住,求救般地望向长羲。 惠妃在太后压迫的目光下开始变得软弱,“太后娘娘,这糕点其实……” 长羲看形势不对,突然高喝一句,“民女恳请太后娘娘恕罪!” 长羲跪下的时候用手轻轻垫在膝盖下,才能缓缓减轻疼痛。此番话音未落,受惊的惠妃和太后同时不解地看向长羲。 “你何罪之有啊?”太后饶有兴致地看向长羲,似乎是在揣摩猜测她接下来的话语。 “民女将准备的点心制作材料端给惠妃娘娘之时,不小心弄脏了衣裙,前来拜见太后娘娘您却没有梳洗更衣,衣衫不整有失颜面,此举实在是冒犯,还请太后娘娘依照宫规惩戒!” 直到今天,长羲才明白自己胡编乱造的段位有多高。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一次长羲甚至都没什么特别的紧张感了,虽然心里知道这样做不对,可眼下为了自己和惠妃能脱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皇宫果然轻易就能让人暴露出丑恶的一面。就如同太后不喜欢丽妃,就扶持惠妃来挤掉丽妃争夺后位的机会,而惠妃想要依靠太后,就必须想尽办法的拿出能让太后入得了眼的本事……这后宫的心眼算计,多如牛毛。 长羲很清楚,自己入宫短短几天就已经被彻底卷入这场纷争,惠妃不擅心计已被太后轻视,现在自己是唯一的一匹敲门砖,所以太后才会多次出手刁难,以考验惠妃是否值得帮扶。至于能不能叩开慈宁宫的门,成败便在此一举。 幸运的是,长羲的举动彻底让太后看其的眼神与之前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欣赏接纳后的审视。好似在太后的眼里,长羲只是武器铺里一把使得顺手的刀。但不论怎么说,长羲也明白,太后是目前惠妃唯一能够仰仗的势力。 “原来是这样啊……看不出,长羲连做糕点这种事都心甘情愿的帮忙。”太后笑着看向一旁身体依旧僵硬的惠妃,将她的手揽入掌中摩挲。 “惠妃,不得不说,你还真是找了一个好帮手。”太后别有深意地按了按惠妃的手背,“看得出你很懂牌,以后来慈宁宫见哀家,记得把长羲带上,我们再好好推一局牌九。” 惠妃受宠若惊,“是……太后娘娘。” 太后和惠妃亲昵地有说有笑,让人很难想象得到半个时辰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唯有长羲一人,明知道计划成功应该高兴,却还是难以融入这虚假的欢愉。 陪太后一直到晚膳过后,惠妃和长羲才离开慈宁宫。 秋天的夜晚黑得比之前快了很多,明明每夜都是同一轮清冷的明月,今日却显得尤为沉重。 也许是自己太累了。 一直走到宫门口,长羲和惠妃都没说一句话,给了彼此足够安静的时间放空思绪,仿佛只说一个字都会让对方更加疲惫。 可突然,长羲好像在黑暗中发现了什么异常似的,警惕地用手将惠妃拦在身后。 “长羲,怎么了?” 长羲挡在惠妃身前,“嘘”的一声示意惠妃不要出声,而后闭上双眼,在黑暗中搜寻声响。 黑暗中,一个慌乱逃跑的身影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长羲!”惠妃不敢大声,却已叫不住飞奔走远的长羲。 长羲瞬间冲出宫门,朝黑色背影追去,那人还未来得及逃跑,后肩已被长羲扣住。 这是谁?他想干什么! 那人脸上罩着黑色蝶形面具,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和一张嘴,根本无法分辨相貌。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只简简单单过了几招,长羲便知道自己的功夫并不在其之下,奈何……自己实在是太久没活动了! 在打斗间,长羲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借着月光,长羲甚至都看到了对手嘲讽的笑意,那遮不住的上扬的嘴角…… 啊啊啊啊气死了气死了! 对手的这一波嘲讽,彻底激怒了长羲,让本就不占上风的长羲被彻底逼到了弱势。破绽百出的长羲自乱阵脚,就在对手的一记重掌快要推到长羲右肩之时,那人却破天荒地停在了半空中。 什么情况? 两人四目相对,杀气顿时没了不说,还多了几分压根在此时此地就不该有的……暧昧?那人的脸捂得严实,眼神扫过对方嘴唇的长羲不知该看何处,只能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长羲被他的灼热的目光卷入漩涡,连惠妃靠近都丝毫不知。 惠妃跟着来到两人身后,却不知是该大声呼救还是默默离开。 长羲虽是恍惚,却还是快速反应了过来,趁其不备,快速伸手揭下了对方的面具。那人显然比长羲更加沉沦,所以才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被长羲认了出来。 原来这双眼睛,真的是独一无二的。 “叶青梧?!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我……我巡逻啊,这么晚了,我得保护宫里的安全啊……”叶青梧慌忙解释,嘴巴都吓得不利索了。 惠妃看清楚来人是叶青梧后,仿佛懂了什么似的,颔首落寞地笑了笑,转身悄悄离开了。 “别告诉我你穿这身衣服巡逻?也不怕被你的属下们当成刺客乱箭射死啊……” 被长羲这么一说,叶青梧一时间竟想不到其他的借口,“我……” 长羲不依不饶,“快说,你穿成这样到底是来干嘛的?不说的话,我就把你当刺客抓起来领赏了啊……” 长羲伸手就要去揪叶青梧的领口,却被叶青梧的手掌紧紧按在胸口,无法动弹。 叶青梧用专注而带侵略性的眼神撩拨着本就不平静的长羲。 “怎么……你还想再掀一次我的衣领吗?” 长羲漆黑的眸子紧张地在眼眶里打着转,“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而已。算了算了……你不说就不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尴尬的长羲转身欲走,手上却传来熟悉的温热感,蛮横地让自己无法挪动一步。 “我是为了保护你。” 叶青梧的话语像一阵微风,钻进长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保护我……吗? 这怎么可能啊,他保护我什么?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保护的啊?但是……他的眼神真的让我说不出任何怀疑的话。 “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平安地从慈宁宫出来的那一刻,我有多高兴吗?” “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在长羲的心里,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不论你将自己的心修练地有多么金刚不入,也没有人能永远在自己的世界里故步自封,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你卸下铠甲,拥抱你所有软弱的人。 长羲坚如磐石的心一直都有一条缝,只为叶青梧一人而留。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初吻甜如蜜 长羲想起自己让阿莫给叶青梧送药的事,倏地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这阿莫也真是的……不是叫她别……” “你别怨她,是我逼她说的。”叶青梧的神情渐而含着些许怒意,“况且这件事,我本就不应该从别人口中知道。” 长羲微微颔首,“这是我和惠妃娘娘的事……与你无关。”长羲虽然觉得这样说有些伤人,但毕竟也是事实。 “与我无关?”叶青梧隐忍不住怒意,双手紧握上长羲的肩头,怒吼道:“你知道慈宁宫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去?你知道那里面的人有多可怕吗!” 这些话在叶青梧说出口的那瞬间便后悔了,对上长羲迷茫的双眼,叶青梧局促而笨拙地松掉了手上的力,眼神不安地躲闪着。 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长羲僵硬地后缩了一步,却不是害怕,而是惊讶于自己能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出被愤怒焚烧不尽的关切。反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不知怎么的,长羲感到鼻尖突然传来一阵酸涩。 不知该看何处的叶青梧,下意识地搓了搓脖颈,看向身后的树丛。 感觉不到周围有杀气,长羲低声柔柔地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被发现的叶青梧不愿继续隐瞒,侧脸向身后,“都出来。” 话音刚落,便见宫墙边的数颗大树上如风吹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跳下一群群黑衣人,背着箭筒手持弓箭严正以待,仿佛只等叶青梧一声令下,便能将对手射成筛子。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在这一群弓箭手的背后,迎着碾碎沙石的声响,一座还沾着烟火气的炮台被缓缓拉了出来…… 长羲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没能发现他们,因为在他们每个人的嘴鼻上,都蒙上了厚厚的黑布,再加上这群人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内力深厚,自然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他这幅架势,是要做什么?难道…… 长羲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事实证明,长羲想的是真的。 作为宫里的“老人”,叶青梧太明白慈宁宫的可怕了。在叶青梧从阿莫那里知道惠妃被太后抓走而长羲也跟着去了的时候,就立马调配了一支部队埋伏在慈宁宫附近,虽然知道自己的这种做法非常鲁莽,若被人发现,断送的不仅是自己的命,更是几十名无辜属下的命,但为了长羲,叶青梧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任性一回。随着夜色接近,叶青梧带人不断朝宫中聚拢,因为叶青梧知道,长羲在里面待得越久,就越危险,所以叶青梧就带着那队对自己忠心耿耿、誓死相随的队伍,从寅时守到卯时,又从卯时守到辰时,然后到巳时…… 长羲从叶青梧的表情中明白了一切。 “叶青梧,你疯了!” 长羲望着叶青梧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怔怔地开口,却又不敢大喊,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场面若是被别人看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只有你,才能让我失去理智。”叶青梧低头看着长羲,眼里满是爱意。 “你知不知道私自动兵是死罪!是要杀头的!你还把大炮拉过来了,你想干什么啊你,你要造反啊……”长羲发疯地拍打着叶青梧的胸口,声音沙哑地嘶吼着。 叶青梧安慰着情绪激动的长羲,“傻瓜,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倒是你,哭成小花猫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叶青梧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长羲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这大炮让人看见了就看见了,我就说是拿来给你放炸弹烟花玩儿的,我身为禁卫军统领谁敢说我呀,是不是?”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长羲娇嗔的语气,引得身后一脸正经的黑衣人们都在凑热闹般的瞧两人这边看,想看看一向不近女色的叶将军怀里护着的是哪家的美人儿,所以场面渐渐变得诙谐。 “你们……有什么好看的呀!”长羲虽是气鼓鼓地冲叶青梧身后的那群人喊到,喊完后却还是握着叶青梧的袖角缩回他怀中,躲闪着那些人的目光。 “就是就是,快散了!”叶青梧一面护着长羲一面跟着帮腔,脸上的红晕却被属下们都看了个遍。 那群属下们可能听出了叶青梧言语间的羞涩玩味,哄闹着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长羲揪着叶青梧的衣服挡住脸,“他们怎么还不走啊!” “我……” “你不是他们统领吗……他们怎么连你的话也不听啊?” “可能……他们对你太好奇了。” 叶青梧羞怯地低下头,掩饰不住上扬的嘴角,看着怀里微微皱眉紧咬下唇的长羲,叶青梧真的有想伸手将她揉入怀里的冲动。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啊,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堵在这儿?” “我,我想不到办法……” 就算叶青梧想到了办法,大抵也不会说,因为这里没有人会比叶青梧更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目光停在她微怒却可爱得不得了的脸庞上。 长羲急得跺了跺脚,抬眼却迎上叶青梧悠闲荡漾的双眸,非但没有想象中的生气,反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有所指向地让长羲的目光端端落在叶青梧软薄的唇上。 不行不行不行……陆长羲你想什么呢! 长羲紧闭双眼,想将那脑子里不该有的念头全部甩出来,刚睁眼却见到身后的那群人略有窥探之意地迎了上来。 “叶将军,您就让我们见见未来将军夫人嘛,大家伙说是不是!” “对对对!” “是啊是啊……” 叶青梧刚要扭过头争辩,却被长羲两手硬生生地将头扳了回去。长羲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直视着一脸懵的叶青梧。 “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唔……” 长羲双手托着叶青梧的下颚,用嘴唇抵住了叶青梧所有的疑问。长羲本就紧张,硬是用两片薄唇倔强地压迫着同样慌乱的叶青梧,长羲的思绪仿佛被神魔控制一般,第一次这般无所顾忌。 叶青梧从一晃而过的慌乱无措,到看到长羲紧闭的双眼,终是心满意足打量后缓缓闭上了柔情似水的双眸。叶青梧用手掌轻轻托住了长羲的后脑,拦腰用力拥住,将长羲唇间的力推回后继续辗转轻揉……两人鼻间的距离再无月光可透过,只是贪婪的互相争夺着灼热的气息。 周围的人群终是没了动静,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地悄悄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访斯尧阁 推门声叫醒了长羲慵懒的耳朵,待缓缓睁开双眼后,一阵钻入鼻间的香味,让此时还躺在床上的长羲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是阿莫送早膳来了啊……虽然饿了但真的好困…… 长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后目光呆滞地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阿莫摆弄菜肴。 阿莫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长羲耷拉着的黑眼圈,“小姐,您昨晚没睡好吗……怎么感觉您很疲惫的样子啊?” “啊?昨晚吗……”长羲还揉着蓬乱的头发,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片刻后却渐渐睁大双眼,手毫无征兆猛地垂下,“没有……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 事实上,长羲清晰地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一句话不说就狼狈地狂奔回房,又是怎么辗转反侧睡不着,恨不得一板砖拍晕自己的全过程。 这记忆,实在是太深刻了……他触碰后脑的每一寸酥麻感、唇间欲拒还迎的撩拨、甚至鼻间缓缓呼出的热气都…… “啊啊啊啊!”长羲抱着脑袋嘶吼的模样,和昨夜一模一样。 长羲这一叫吓得桌旁的阿莫不小心将粥溅到了手上,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发现自己闯祸的长羲赶紧跑到阿莫身边,仔细地检查着她的手背,“阿莫阿莫,对不起啊……” “阿莫没事儿的,真的没事儿!”阿莫搓了搓手背,举起给长羲看。“不过这粥确实有点儿烫,我给您吹吹再喝。” 阿莫轻轻噘嘴吹向勺子里的一小口粥,这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让一旁的长羲莫名地又回想起昨日的事…… 他昨天,那个的时候……该不会也是这样的?一想到昨晚的自己就像这碗里的粥一般,长羲就又羞又气,烦躁得不行。 为了阻止自己的无限遐想,长羲一把夺过阿莫手里的粥碗,“阿莫……你不用给我吹了,这粥放一会儿,放一会儿就凉了……” “哦,好。” 阿莫是个守规矩的人,不会随意过问不该问的事,而这一点也是长羲一直将她留在身边委以重用的原因。 长羲放下粥碗,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对了阿莫,我之前给你说的关于周夫子的事,你还记得吗?” “阿莫记得。”阿莫肯定得点了点头,“若小姐您没有其他需要阿莫做的事,阿莫今日就可回府。” 陆饶是长羲在陆府绝对信得过的人,关于阿莫回府一事,长羲本想先知会父亲一声,但一想到消息会有泄露的风险,为了确保不会打草惊蛇,长羲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莫,就今日回府,若有人问起……”长羲思索片刻,“就说宫里的衣服我穿不惯,才命你回去拿些我常穿的衣物鞋靴。对了,你也顺带帮我把回信带给父亲。”长羲从梳妆匣中翻出一封信,递给阿莫。 “小姐放心,阿莫一定把信送到老爷手上。” “记住,一定要趁着周夫子给启钧上课的时候去,千万不要被他发现。就算没有找到香囊,也一定要确保全身而退,不要将事情闹大。” “是,小姐。” 阿莫将信揣入胸口,委身行礼后便退出了房间。门边驻足的长羲略带担忧地看着阿莫远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阿莫进府的事情,一定会被他的手下发现,那他问起我的时候,我该怎么说呢……一时间长羲还没想好说辞,烦闷地陷入沉思。 陆府内。 虽然阿莫已经一再小心了,但从侧门溜进内院的时候,还是被路过的陆管家发现了。 “阿莫,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陪着小姐在宫里吗?”陆管家惊恐地上下打量着阿莫,似乎在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我……我是奉小姐的命令,回来拿东西的。” 陆管家连忙将阿莫拉到无人的角落,左右观察没有人经过后才继续说话。 “你这简直是在胡闹!” 阿莫被陆管家的呵斥吓得胆儿都跟着颤了三颤。 “那皇宫里什么没有,用得着你操心?退一万步讲,就算宫里没有,你不能在街上买了就走吗?还非得回府里来一趟……”陆管家凑到阿莫耳旁压低声音,“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陆府吗?你这么做是想给陆家添麻烦吗!” “小姐说宫里的衣物鞋袜她穿着不适应,才让阿莫回来拿的,而且小姐不是说,那些人是来保护咱们的吗……”阿莫委屈地小声说道。 “保护?”陆管家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呀你,这辈子啊也就是个奴才的命!” 阿莫进宫以后,长羲便给陆饶写了一封信报平安,信中也确实提到了守在陆府外的那些人的身份,收到信的陆饶的确将放心之意含在了回信中,但陆管家都能看明白的事,陆饶又怎么可能真的糊涂到看不懂呢? “罢了罢了,他们好歹也是宫里的正规军队,你一个小丫头他们估摸着也不会怎么为难你。我跟着你一路去拿,你拿了东西就赶紧走,千万别让老爷看到你,不然他又会担心小姐了……” 怎么办怎么办?! 听到陆管家要跟着自己一块儿去,阿莫顿时就慌了! 已经被陆管家推着走的阿莫突然站住脚步,“陆管家!阿莫还有一事想问……周夫子,现在是在给二少爷上课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姐是关心二少爷的功课武艺有没有落下,才让奴婢问的……小姐还说了,最好是我能亲自瞧上一眼,她才放心!” “你去做什么!这个家里知道你回来的人越少越好,你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消息走漏到老爷那里……” “对对对……陆管家您说得对,我确实不该去看他们。但为了让小姐放心,就只好劳烦您替我去瞧上一眼,我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陆管家斟酌了片刻,看着阿莫单纯真挚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按你说的,一刻钟之后,我在侧门等你,给你回信后再亲自送你出府。”陆管家再次严肃嘱咐,“记得千万不要被府里其他人发现。” “我知道了,陆管家。” “你快快去。” “嗯。”阿莫点了点头,左顾右盼的朝远处小跑去,所幸斯尧阁靠近长羲的房间,才没有引起陆管家的怀疑。 两人不知道的是,陆管家目送阿莫走后没多久,屋顶上一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飞身轻轻跃下了屋檐,不动声色地朝阿莫的背影望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府偷香囊 阿莫从来没有进过斯尧阁,更准确的来说,整个陆府进过斯尧阁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所以进入斯尧阁的阿莫,就像走进了一座迷宫一般,被绕得晕头转向。 可这里却没有阿莫想得那么荒凉。 没有一出可见杂草,石阶上也少有斑驳的苔藓。院里有花有树不说,在花田的角落,阿莫甚至还发现了一小方菜地,不得不感慨这活脱脱的是高人避世自给自足的场面啊…… 可阿莫转念一想,周夫子那整日套着的素绿长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和这些打交道的人啊……哎呀别管那么多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替小姐找到香囊才是正事! 阿莫放下无关紧要的杂念,继续寻找着周子彧的卧房。 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阿莫慌乱的穿梭在走廊里,却恰好走过了周子彧的房门,并没有意识到错过的阿莫还在继续朝前寻找着…… 可是这个时候,阿莫却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 伴随着“吱嘎”一声,阿莫眼睁睁地看着身后的一扇门缓缓打开,像是在迎接自己一般。 “奇怪,刚才没风啊……” 阿莫虽是疑惑,却还是转身朝那扇门走去,因为此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在阿莫的脑海中响起——这或许就是周子彧的房间。 阿莫的猜想没有错。 在进入房间后,阿莫环顾四周,房间内富有生活气息的摆设让阿莫十分肯定这就是周子彧的房间。可不知为何,阿莫环顾房间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房间是找到了,可这只是最简单的第一步。阿莫赶紧看向了房间内目之所及的地方,却没能如愿找到香囊,可即便是这样,阿莫也迟迟不敢动身翻找。 周夫子向来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东西或者进他的房间,而他为人性格又阴晴不定且十分谨慎,若是留下蛛丝马迹被他发现自己擅闯,到时候恐怕小姐也保不住自己……可自己现在已然在房间内了,就算没动任何东西,被抓到也是一样的后果。自己既然答应了小姐,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豁出去才行! “只要谨慎一些,应该没有问题……”阿莫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架旁,准备从书架下方的抽屉开始翻找。 “怎么没有呢……” 将一整面靠墙的书柜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后,阿莫也没有看到丝毫关于香囊的踪影。 阿莫立马更换目标,将目光放在了大多数人习惯性藏匿私品的枕头和被褥上,可左按右揉也没有任何收获,还得费劲将东西都物归原处地整理好。 此时的阿莫有些泄气,心底生出了些许想要放弃的念头。 可刚一抬眼,阿莫就看见了床侧角落中贴墙立着的衣柜。那柜子与房里的大件儿摆设简直是天渊之别,有些小得有些过于可怜了,就像是随手在路边捡的一般,如果不是阿莫站在床边,压根儿连个角都就看不见。 衣柜!东西该不会…… 阿莫突然就明白自己进门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了。香囊这种随身的配饰,按道理来说只要是常用的都会和衣物一起放在衣柜里,密闭的空间可以让香囊的香味更加充分地附着在衣物上,从而达到熏香的作用。可因为周子彧房间里的衣柜太小,阿莫进门没有看到衣柜,才会感觉到异样,被迫从书架这种不太可能的地方搜起。 “拜托拜托拜托,这次一定要找到啊……”阿莫也不知道自己求的是哪路神仙,只能哆嗦地一路默念着走近衣柜。 阿莫猛地打开衣柜! 果然啊,这衣柜小得只能放得下这么点儿衣服……诶,这唯一挂起来的紫色衣裳,怎么从来没见周夫子穿过啊?布料摸着倒是挺舒服的,就是这绣花有点儿…… 阿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连忙将摆弄的手收回胸前,认真扫视着柜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借着窗边细微光线的照射,一小条缁色流苏抓住了阿莫的视线,伸手拨开叠好的衣物,一只白色的香囊包终于完整露了出来,香囊上赫然绣着一个“彧”字。 “找到了!” 还没等激动完,阿莫赶紧捂住了高声叫嚷的嘴巴,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四处张望后才伸手把香囊一点一点拽了出来,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将所有触碰过的衣物都整理整齐后才呼出。 煎熬地完成这一切后,阿莫在房里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紧紧攥着手里的香囊,拖着早已疲软的双腿像老鼠一般踉踉跄跄地跑出房间,出门后还不忘将门轻轻掩上,然后朝侧门快速冲去。 整个过程,阿莫的心上都像是有用丝线悬着的一把摇摆不定的刀,但此时略带庆幸的阿莫丝毫不知身后的危机将会一触即发。 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从阿莫进房间起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并未着急动手。但此刻躲在墙角的她,凶目紧紧盯着阿莫手里的香囊,戾气便一点一滴地开始积累……眼看着对方就快要从面前逃走,女人便迫不及待从其身后握紧拳头,趁阿莫未发觉,眼含凌厉地直直向其心脏处攻去,没有犹豫半分。 这架势,是决意要治阿莫与死地。 可就在这时,一抹绿纱突然飘进女人的眼里,紧接着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拳头离阿莫的背越来越远……定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拳头被一只手死死握住动弹不得,仿佛被什么不可跨越的结界劈开一般,自身所有重力被硬生生地格挡在半空中。 “花容,让她走。” 周子彧看着阿莫的背影,出奇的冷静,整个人依旧是刻在骨子里的云淡风轻。 此时的阿莫已经跑远,根本不知道在自己背后,差点发生多么可怕的事。 “为什么,她擅自进了主上您的房间,还偷走了……” “我的香囊,对吗?” 花容更加不解,“对啊,这香囊对主上的计划这么重要,怎么能……”辩解的花容突然注意到周子彧平静无波的眼神,不明所以的微微发愣,但随后的神情好似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主上您……早就知道她会来偷香囊的,对吗?” 花容的声音里藏着些许的恐惧,那是一种从敬畏中而生出的战栗,旋即又被莫名的安全感紧紧包围无法自拔……花容看着眼前的周子彧,却深深为这种奇怪的感觉而着迷。 “她这么大费周章,我自然不能让她空欢喜一场。”周子彧目光空洞,仿佛只是一尊面无表情的神像。 长羲,长羲…… 你不愧是我第一眼便看中的人,在我的心里,世间天下难得有女人如你一般聪慧……可你既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自然得打起百倍精神好好接受你的考验。可是我好想知道,我为什么是你第一个怀疑的人呢……更可笑的是,这是唯一一场,我不知道希望谁赢的游戏。 周子彧轻收鼻息拂袖而去,阴沉狡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与哀伤。 第一百二十四章 鹤玉楼密谋 因着今天阴雨绵绵的天气,整个京城的街道都少有人走动,唰唰的雨声中连摊贩的吆喝声都显得那么无力,一个个的百无聊赖的只能耷拉着脑袋望着空空如也的钱柜子。 “京城,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许玮喃喃自语后放下车帘,重新坐回马车内正中的位置,像是给自己解压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 马车从街道徐徐驶过,无数地缝被溅起水花,引起了人们对这辆马车的注视,似乎大家都因为太过无聊而在猜测着它的去向,却又无人可知。 最终,马车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口,这里没有任何受阴雨天影响的迹象,依旧是座无虚席。许玮撩开门帘,两手托着长衫下车,脚还未沾地,车夫立马将伞撑到许玮头顶,高举着将其送入酒楼门口。 门边上站着一位精瘦干练的店小二,从很远处便一直注视着马车的到来,看到许玮下车后,更是快步相迎,很明显是专门为许玮候在此处的。 “许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呀!” “他来了吗?” 店小二笑着点头哈腰,“来了来了,已经在房里等着您了,您看……” “那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是是是……”店小二恭恭敬敬地带许玮走上二楼,不敢有丝毫懈怠。 二楼全是雅间,对比一楼的人头攒动显然清净了很多。两人走向走廊的尽头,此时许玮注意到,尽头雅间门口站着两名身材高大侍卫,身后护着的那扇门正好虚掩着…… 店小二停在这扇门前,弓着身子不敢抬头,许玮则立于门前整理衣衫,在与两名侍卫眼神对视后,最终获得了进入的许可。 两名侍卫推开木门,“许大人,请进。” 许玮点头轻声踏进房中,身后的店小二也识相地离开了。 “许大人,好久不见啊。” 房里人寒暄的语气显得不是那么亲切友善,仿佛只是循规蹈矩的开场白。 先听着声音,后才看清了人的背影,许玮走近的脚步不太自然地顿了一顿,似乎对那人真的有些陌生了。 只可惜那人脸上带着面具,许玮只能凭借从前印象中他的脸同他说话。 “此话算不得寒暄,咱们确实是好久没见了。” 许玮坐在那人的对面,微微挑眉看着面前满桌子的菜,“您今天真是大手笔,这鹤玉楼里的招牌菜,今儿这一晃眼看过去都上的差不多了……”许玮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还有这临江仙,啧啧啧……着实想念了。” “许大人身在京城,何谈想念二字啊?”那人将其中一只酒樽放在许玮面前,“想来驱车来便是,约上朋友同僚一起歌舞升平,岂不乐哉?难道……大人您这么多年都没和朋友来过这儿?”那人虽是带着嘴上笑意,眼里的阴沉却在不断试探压迫着许玮。 许玮僵硬地提了提嘴角。 “您知道的,我这个人不会交朋友。要不是您垂怜肯亲近我,我恐怕都不知道京城里这么个地方呢。”许玮一边打趣儿地自嘲着,一边提起酒壶给那人斟酒,又往自己的酒樽里也到上了满杯。 许玮双手端举酒樽高过双肩,“这地方对咱们意义不小,今天在这里重逢,多的掏心话也不用说,全都在这酒里了。” 许玮闭眼一饮而尽。 “许大人还是像之前那么爽快,令人佩服。”那人拍手称赞,眼神里藏不住的心满意足,而后也端起酒樽潇洒饮尽。 那人漫不经心地夹着菜递到许玮碗中,“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见那人开门见山,许玮也不打算继续客套下去了。 许玮直视那人,微眯的双眼里写满阴森,“您还记得,一个叫陆长羲的小女孩儿吗?” 听到许玮话中的名字,那人夹菜的手不可控地颤动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提这个做什么?” “就在一个多月以前,她被陆饶找到了。” 那人缓缓将筷子上夹住的肉递进嘴里,“这孩子的命可够硬的……无妨,找到便找到了。区区一届女流小辈,不足为虑。” 许玮双眉紧蹙,“可她现在,人在宫里。” “宫里?” “惠妃召其入宫为伴,还是皇上亲自颁的旨。” 那人似乎对惠妃的名字很陌生,“惠妃……难不成,是那个虞国送来和亲的公主?” “正是。” “她陆长羲怎么会认识惠妃?” “我之前也想不通,所以才派人暗中调查。原来那陆长羲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深山的一处茅草房里,后来进京机缘巧合下成为了禁卫军……” “禁卫军?” 许玮察言观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因为击退刺客保护惠妃有功,被皇上当朝封赏,我猜就是这个时候,被陆饶找到的。” “惠妃进京时遇刺一事,我略有耳闻,听说还是你抓住的凶手。” 许玮释然一笑,“这凶手不是我抓住的,而是皇上抓住的。” “此话怎讲啊?” “皇上有意要掩盖此事,交由我去查也不过是想借我的手糊弄众人。我便从人贩子手里劫了一批人充数成山匪,把刺杀惠妃的罪名扣在了他们头上,悉数处死,永绝后患。” “皇上掩盖此事……莫不是觉得那惠妃有问题?” “前不久惠妃又遇刺了,也难怪皇上怀疑。不过这惠妃在宫里倒是一直安分守己,除了争宠比其他妃子积极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人望着窗台边停靠的野鸟,“好不容易挣脱了囚笼的鸟儿,自然得为自己打算了。不过只要有灵蝶宫的那位在,惠妃的如意算盘可就不好打。” “您的消息真是灵通。” 那人一声淡笑,“拙荆与丽妃有些旧情,所以丽妃重回妃位一事,自然关切。” 那人又斟了一杯酒,“你接着说。” “啊?”许玮一瞬间没太反应过来。 那人阴沉沉地开口,“我不太相信,陆长羲能一个人在深山里活下来。”话毕,杯中酒一饮而尽。 许玮的神情充满疑惑,“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帮她?” “如果我记得没错,赵府还有人的尸体没有找到。” 听到此话,许玮的情绪突然激动,“不可能……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发生。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找我寻仇,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出现过……”许玮的情绪渐渐有些激动,眼神扑朔。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过这种可能性,确实不是一点儿都没有。你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查清楚陆长羲以前在深山里的所有情况,顺便继续追查她的下落。”那人紧握着许玮的手腕,“你要记住,儿女情长都是虚无缥缈的,莫要再犯当年的错。” 许玮抬眼直视那人,脸上转而突然有了放肆的笑意,“英雄难过美人关,只可惜你的儿子……恐怕要走我的老路了。” 那人的脸色瞬间像突卷的暴风雨一般瞬间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雨中救冠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玮幽幽提起嘴角暗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儿和那个陆长羲……” “看来您对朝中之事了解颇深,对自己儿子却没那么上心啊。” 轮到那人难堪之时,许玮暗自肆意打量后微微提起了嘴角。 “不可能……我儿怎么可能对她……这,这不可能。” “别说你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这天底下居然会有男人放着我们家秀外慧中的临依不要,而去喜欢一个从山里出来的野丫头……试问哪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知道我们临依对他的一片真心,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许家的脸忘哪儿搁啊……”话说到后面,许玮的声音越发不屑。 许玮顺手准备提起酒樽,可就在这时,一滴水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凭空掉进许玮的杯中,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毫无预兆,惊地同时从木凳上站起身,纷纷抬头看向房梁和周围,害怕有人藏在其间偷听。 管不得动静大小,那人朝门口怒吼,“来人!” 和侍卫一同进门的,还有刚才带许玮进来的店小二。 那人对两名侍卫一番训斥之后,一旁的店小二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慌乱地解释。 “两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之前这间包房的房顶上有一片瓦不知道为何突然松动,虽然我们上去修缮了,但可能因为今日下雨,又被冲松了……”店小二发现许玮和那人的神情紧张,警觉不妙后便立马想了法子,“二位要是觉得不妥的话……我立马找人上去重新翻修,然后给您二位重新换间包房如何?” 许玮和那人听了这番解释后,皆在打量着那店小二,然后互相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只见那人突然神色和蔼了下来,朝店小二说道:“不用麻烦了,我们的事儿说得差不多了,也坐不了多久。你,就退下。” “好……” 事实证明,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恐惧。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背过身,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朝门外走。身后的那人却立刻朝两名侍卫使了一个眼神,片刻之后,店小二已经被侍卫击中后脖颈而晕倒在地了。 “将军,这人怎么处置?” “费其手脚筋络,断其舌根,让今天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被其他人知道的可能。 那人的言语,仿佛只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地轻佻,听得一旁的许玮手心冒出了丝丝冷汗,抬眼看向眼前冷漠如冰的人。 “是,将军。” 那人交代完后转而看向许玮,“我儿这件事情在我没查清楚之前,一切都没有定数。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定会给你和临依一个交代。” 那人斩钉截铁的承诺,在许玮看来却像是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楼一般无法宽心,可眼睁睁看着被侍卫一点一点拖走的人,许玮明白自己目前能做的只有答应。 “叶舒林,我希望你能记住你的承诺。” 叶舒林拿起桌上的白布擦了擦手,随意丢向了远处被侍卫围着的店小二身上,待白布再次被侍卫甩出之时,已经被染成了醒目的红。 “你放心。” 掖庭宫内。 本打算来看望霍清的长羲,却未曾想到自己看到的是这一幕。 明公公撑着伞直直地站着,霍清却跪在滂沱大雨中。雨水猛烈地刮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让他无法睁眼半分,只能埋头狰狞地咬住牙齿强忍……长羲看到他孱弱却剧烈颤抖的身躯上挨着的是一顿又一顿的板子。 “住手!” 长羲扔掉伞猛地冲过去,直接用手打落了明公公手里的板子。 霍清再也支撑不住,侧身倒在了雨泊中,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痛意和被雨水模糊的视线让他更加恍惚,却还是尽力缓缓地抬眼看向高站着的长羲。 “你这是在做什么!”长羲的怒火在胸中翻腾,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你这般折磨他!” 明公公被吓得不轻,可在看清来人是长羲后还是奉承地把伞打给长羲,面色十分为难地说:“哎哟陆姑娘,您这着实吓着老奴了……我知道您人心善,可这是宫里的规矩,坏不得。他自个儿做错了事儿,就得挨罚。” 长羲气得两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规矩,什么规矩?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需要你依照规矩把他打死啊?你以为你是阎王爷能执掌别人生死吗!” “这种事儿在宫里寻常的很,三十板子而已,死不了的。” 明公公轻飘飘的语气让长羲彻底失去了理智,紧咬着牙齿默念,“死不了是,死不了是……”长羲从地上抄起板子,高举着冲向明公公,“我打你三十板子,看看你死不死得了!” 明公公吓得绕着圈地逃,却还是没能逃过长羲的“追杀”。 “哎呀陆姑娘,使不得啊使不得……疼死我了,来人啊,救……救命!” 长羲丝毫不心软地追着,完全不顾及他的大喊大叫会引来旁人的麻烦。 “陆姑娘,你……你别以为你是皇上召进宫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 “嘿!我还真就肆无忌惮了,有本事你就让皇上也赏我板子啊!” 这口恶气不出,我就不是陆长羲! 长羲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了明公公好几个板子,直到跑到霍清身边,长羲才被霍清紧紧抓住裙角地拦住了。 看着霍清如此费力地拦住自己,长羲才决定甩掉板子放过明公公,转而赶紧蹲下身将霍清扶起,又捡起远处的雨伞打在霍清的身上。 “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 长羲急切地问着,霍清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只是呆站在原地。 “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啊,我在问你的伤势如何!” 就算穿着衣裳,长羲还是能看清霍清背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口,霍清低着头微微侧身,想要遮掩。 长羲拉着霍清的手腕,“走,我带你去太医院治伤。” 霍清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只是一个奴才,太医院不会治我的。” 长羲沉默地停住了脚步,片刻后却重新鼓起劲地转身,“我不信人人都像明公公他那么冷血。” “不是明公公冷血,而是这宫里的人都是这样。”霍清抬眼怔怔地看向眼前的长羲,“除了你。” 面对霍清严肃的直视,长羲反而释然一笑,“那你信不信,就算太医院所有人都不给你治伤,我抢也能把药给你抢来。” 这一次,撕裂嘴角伤口的痛意也没能阻止霍清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深宫重相见 “陆姑娘,不行这个不能拿……” “那个也万万不能拿啊……” “为了一个奴才……反了反了,实在是反了!” “快,快去告诉皇上!” 太医们慌成一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羲如土匪一般蛮横地翻着药柜,因为只要有人敢靠近阻拦,长羲是一个不手软地都给了他们苦头吃,那些个年迈的太医老头子哪儿敢拿自己的身体造作,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长羲的双眼在整面药柜子上快速搜索着自己所需要的药材,愣是好几次都被那群太医的吵闹打断思绪,最终实在忍无可忍的长羲直接拔开桌上切药材的刀,在手背上割下了一道口子……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长羲的手背滑落,吵闹声戛然而止。 “这下,我可以拿药了吗?” 长羲眼睛放松之时本就有些许不怒自威之意,而此时看向那群人的眼神却写满了鄙夷。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一种心寒。 这一刻,长羲终于能体会到丽妃从前住在冷宫时的凄凉和艰难。自己能踏进这太医院都是因着尚书府嫡女的身份,若自己还是从前的小川,恐怕只会和那时的丽妃一样被无情地挡在门外…… 其实妃嫔有三六九等,奴才们趋炎附势,就算宫里人吃穿用度天差地别长羲都能够接受,可是这救人性命的太医院也如此人心凉薄,长羲真的忍无可忍了。 “一人一条命,那是老天爷给的,和出身位分都没有关系,这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院,有什么资格剥夺人活下去的权利!” 太医脸上的神情,除了麻木就是不解和愤怒,自知对牛弹琴的长羲也不愿在多言了。这时,长羲看着门边两块木质楹联上的“悬壶济世”和“医者仁心”,只觉得讽刺至极,摇头轻蔑一笑,长羲提着口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被警告不许跟进来的霍清,在看到长羲踏出门的那一刻露出了惊恐地神情。 霍清冲上去抓住长羲的手臂,连长羲手提的药都没有看一眼,“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换药……就这样咯。”长羲笑得温婉而明媚,“我割的伤口很浅很浅的,放心,我才没那么傻呢!” 霍清不知所措地放开了长羲的手,疑惑地朝身后缓缓退了半步,眼神逐渐被迷茫填满。 “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到底……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长羲无语似地叹了一口,“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过吗?”长羲从口袋中掏出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开,“我告诉你啊,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呢现在也算是我的命了,我爱惜自己的命,这一点儿都不奇怪。” 长羲走到角落边,在地上垫了白布用来放药材,又用地上的石头套着纱布,抬手正准备研磨药材,手上的石头却突然被霍清抢走。 “你手上有伤,我来。” “你的伤比我……”长羲还没来得及说完,霍清已经倔强地开始动手了。 看着霍清不敢直视自己,只默默研磨药材的模样,长羲只觉得可爱又可笑。 长羲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一旁颇为悠闲地倚在柱子上,“行行行,那就交给你啦,一定记得要研磨细些……” 交代完研磨需要注意的细节后,长羲一时间也不知该聊些什么,沉默间长羲突然想到了一个沉重的问题。 “今天这么一闹,照明公公那小肚鸡肠的模样来看,这掖庭宫你应该是回不去了,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啊?” “回去给公公认错,看他……” “回去!认错?”长羲的背从柱子上弹起,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叉腰站着,“你回去认错肯定又是一顿毒打,而且我打他的那几板子他还不知道得怎么还给你呢……”长羲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似乎给霍清带来了更大的麻烦,渐渐没底气地耷拉下了脑袋。 “我当时,真的是太冲动了,所以才……对,对不起啊……” 霍清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着看向长羲,“你不用说对不起,今天我还挺开心的。” “啊?” “你那几板子,打得我心里是真的痛快。” “天呐,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手上,怎么也要打他个落花流水五体投地满地找牙……” 长羲手舞足蹈地比划,而霍清忍俊不禁的脸上则漾起了清泉涟漪般的笑容,一边倾听着,一边仔细地给长羲的手臂上药。 “痛不痛?” “这点小伤算什么!你尽管上药,我眼睛都不会眨一……嘶,你轻点轻点……” 看着霍清脸上的笑容,长羲内心充满了成就感,仿佛自己的生命也涅盘重生一般地喜悦。可开心归开心,长羲也必须面对现实,免不了得为霍清未来的日子而担忧。 霍清给长羲上完药后,长羲侧身坐在霍清背后,撩起他后背的衣裳给他上药。 “你给我上药,不太好……” “你怎么一幅吃亏的模样,我一个女孩子都没说什么……”长羲拉起霍清的衣裳,微微愣住了。 霍清的皮肤胜雪似的白,显得那一条条猩红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 “伤口……是不是吓到你了?” 长羲忍住略微急促的呼吸,“你放松,忍着点儿痛。” “嗯。” 霍清低埋着头,含胸微弓的后背没有因长羲的话语而有丝毫的舒展。痛意是其次,只是就算霍清再心无杂念,两人如此容易让人误解的举动,已经足以让霍清羞涩至极了。 长羲倒是没有丝毫顾虑,认真地给霍清上药,尽最大的可能不让霍清感觉到不适。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长羲已经给霍清上完药包扎好了,待霍清整理衣服之时,长羲将心里的打算全盘托出。 “霍清,我认真想过了,虽然我在宫里也待不了多久,但你跟着我,多多少少也能过几天的安稳日子,等我离开皇宫以后,也会想办法给你谋个好去处。” 霍清眼底掠过一丝无法掩饰失落,“你……什么时候离开皇宫?” “怎么?现在就舍不得我了呀?”长羲现在“欺负”霍清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没有……只是很好奇你的身份,你看起来既不像宫女,也不像妃嫔,所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宫里……” “我的事儿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长羲起身欲走,“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和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 两人朝锦绣宫走,霍清乖乖跟在长羲身侧,却不敢靠她太近,怕自己会给她招来异样的目光。 “你离那么远干什么?” “没什么,我怕药味熏到你……” 长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前方。就在这个时候,前路拐角处走来了一群人,人群后还跟着华丽的乘轿……其间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长羲的注意力。 是惠妃和太后。 长羲只是紧张,可身侧的霍清却像一根石柱一般僵硬地愣在原地,带伤的面容由于心脏的剧烈痉挛而变得更加苍白……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相逢遗残梦 恰如诗中的“曲阑深处重相见”,却是“匀泪难得偎人颤”。 这一切,是幻觉吗? 惠妃在看到霍清的那一刻,如果不是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脑子里,根本认不出来满脸伤痕、衣着褴褛的人是他。即便是在心里已经否认了千万遍,惠妃依然无法欺骗自己。 初见时的青涩拘谨、而后抚琴时掌心合十的温度、忘不了他亲手给自己带上耳环的笑容、还有私定终生时的一诺千金、甚至是牢狱间撕心裂肺的诀别…… 望着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回忆决堤一般地在脑海疯狂蔓延,让惠妃难以清醒向前走动一步,如果不是有宫女搀扶着,恐怕此时的惠妃早已瘫坐在地。 她真的还活着!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她穿戴的像是…… 可是他身上的宦官服制…… 两人凭空对视,纵使静默无言,已胜诉说了万千。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被长羲看在了眼里。 因为画像一事,本就对霍清心存疑惑的长羲,顿时明白了一切。故人重逢,不论两人之前发生了些什么,都是一件幸事,可是太后就在惠妃身侧,长羲意识到事情俨然在向祸事而急转直下。 如果是去见他,惠妃一定会飞奔着跑入他怀里,可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诡谲云涌的龙楼凤池,一切幻想都是奢望……惠妃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双眼终究是含着了泪光,仿佛双眼只有彼此一般无法克制地朝霍清迈步而去。 “民女长羲,参见太后……”长羲短暂犹豫后抬眼直视惠妃,“参见惠妃娘娘。”即便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残酷,长羲还是用无法跨越的称谓让两人隔如天渊。 惠妃那还未完全迈出的半步,就这么直直地愣住,然后仿佛拖着千斤般缓缓地又重新收回锦罗玉衣之下……而对面恍惚的霍清,在听到了长羲的话后,眼里的光顿时黯然地只剩下无尽的孤寂与失落,影子在迎面的一阵风中愈渐枯萎。 惠妃,这是她现在的名字吗? 原来悲喜真的可以同时发生在一瞬间,欢愉以后,徒留碎梦。 太后瞥眼看向霍清,似乎很不满他的木讷无礼,顺着霍清的目光望去,太后险些就要看向身侧的惠妃。 委身行礼的长羲用手猛地砍向霍清的腰部,重力让霍清失去平衡前倾着跪在地上。对上长羲警示般的目光,霍清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参见……惠妃娘娘。”霍清俯身行礼,将头深埋在地,望着惠妃脚上精致小巧的金丝红牡丹凤鞋,艰难的从嘴里挤出那几个字。 她的鞋子,真好看。 霍清笑了,笑命运的不公和嘲弄。他明明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天理却不曾待他好过一分半点,就连短暂的希望也很快被碾的稀碎,这不是恩赐,是活生生的折磨。 重逢的物是人非让霍清平静的语气下克制的是撕心裂肺的痛。 幸亏长羲反应及时,太后还没有发现之前两人眼神交汇间的波涛汹涌。 “平身。”太后略过长羲看向霍清,凛不可犯地说道:“这是哪个宫的奴才,一身狼狈还如此不懂规矩?” “回太后娘娘,这是锦绣宫新来的小太监,初入宫还不太懂礼数,对您并无冒犯之意。” “锦绣宫的?”太后看着霍清的伤口冷笑一声,转而斜视看向长羲,“我不信,你们锦绣宫的人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被拆穿的长羲埋头不语,一时间真的没有想到合适的说法。 太后似乎失去了继续猜测的耐心,逼迫般直视着霍清空洞的眼神,“快说,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奴才!” 霍清知道若是自己不说,一定会连累长羲,对于这个在宫里唯一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人,霍清不愿做恩将仇报的畜牲。 “我是掖……” “他的确是锦绣宫的奴才,不过今早,我已经严惩后把他逐去掖庭宫了。” 霍清抬头望向打断自己的惠妃,看她表面一幅尖酸刻薄的模样,自己却能一眼看出她强装的嚣张跋扈。 他知道,她在维护自己。 “逐去掖庭宫了?那他怎么还在这儿,还跟长羲在一起……” 惠妃看向霍清的眼里满是厌恶,言语间也是轻蔑之意,“还不是长羲心软,看他一幅可怜巴巴得快要死的样子,才好心替他上了药。” 听完惠妃的话,太后似乎有些意料之外地看着惠妃,“那他是犯了什么罪才惹得你如此大动肝火啊?” 情急之下,惠妃瞥见身后的轿子,“回皇后娘娘,这奴才不知好歹,我下乘轿时他不肯做人凳,我一怒之下便赏了他几板子,将他逐去了掖庭宫。” 惠妃揣测这太后的神情,继续色厉内荏地说道:“要我说啊,这奴才犯上不听话,就得被赶出宫去做苦役,一辈子受折磨至死!” 惠妃过激的言语引起了太后的微微不悦,“好了好了,一个奴才而已,你贵为惠妃,犯不着和他过不去。” 以为事情顺利解决的惠妃屈身行礼,言语乖巧,“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妾身记住了。” “不过这种不知好歹的人,留在宫里哪儿都是个祸害……”太后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倒不如,好好改改他的臭毛病。” 惠妃的手猛地紧捏衣袖,整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求助一般地看向对面的长羲。可这一次,长羲是真的没有把握。 “太后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是不肯做人凳吗?正好哀家现在身子乏了想要乘轿,他今天是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 人凳是什么? 就是跪在乘轿旁的地上,用双手支撑地面将背部呈一个平展的面,供人踩踏进入乘轿,因形状和用途与凳椅相似,故而得名。 惠妃太了解霍清,就算从前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无拘无束,生为大户人家的他,骨子里的尊严与傲气是不可能因为那一身宦官服饰而消散的。可想而知,他进宫时候所遭受的一切直至刚才太后的要求,绝对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明白这一切的人,还有长羲,因为如果他能轻易放下自己的尊严,自己就不会那么多次从鬼门关门前把他拽回来了。 可是比起这些,长羲更担心的是霍清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住,毕竟背上刚刚绑好的纱布,稍不注意伤口便会裂开,更别说是遭受人的踩踏…… “我做。” 霍清平淡的一句话勾起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死一生际 不仅在场的其他人满腹疑问,就连霍清自己也说不清淡然应下的原因。 回望自己这一路走来,一直都在反抗中度过,可结果却没有一次是随了自己的心意,就连死都做不到,费劲活着却是越挣扎越痛苦,可仔细回头想想又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挣扎着……所以不知不觉,自己已经非常疲倦了。 逆天而行,好像真的只有话本里的主角儿才能做到。 不就是人凳吗?我做就是了。 不就是尊严吗?我不要了。 我就想知道,老天爷究竟还能奈我何。 霍清缓缓走到太后乘轿旁,两手缓缓撩起长衫前摆,左腿跪下,抬手拂去地面上的淤泥,顺势跪下右腿,两手攀爬一般伸向前,至直将整个身子撑开成凳状才停下。整个过程中都是凄入肝脾,可霍清已经麻木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长羲看向惠妃,比起霍清,长羲更想知道惠妃现在的感受,看着惠妃紧紧攥住衣裙的双手不停地颤动,长羲内心的悲恸更加深刻。 “算你识趣,看来这顿打没白挨。” 太后话音刚落,宫女便上前搀扶着太后走近乘轿。太后漠然直视前方,丝毫不在意霍清背上的伤口便硬生生地踩了上去,甚至有些刁难般地施了本不该有的重压。 霍清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高度猛地矮了下去,支撑手上的青筋如藤蔓一般爆起,无力而悲壮地颤抖着…… 太后进入乘轿,望向面无血色的惠妃,“还愣着干嘛,赶紧上乘轿好亲自教训你宫里的奴才啊。” “我,我吗……” “怎么,心软了?” “太后娘娘您说笑了,怎……怎么可能呢。” 惠妃望着不断从霍清身上溢出的鲜血,嘴角再也伪装不下去地抽搐着。可就在这时,霍清却缓缓抬头看向了惠妃,虽是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虚弱却倔强的笑容,就那么尽力地笑着,直到嘴里的血再也包不住才收回了笑容,眼神却从未离开过惠妃半分…… 只要是你,就没关系。 霍清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爬向惠妃乘轿,无比孱弱的身子预示着下一秒就要倒下的结局…… “乘轿还不过来,难道还要本宫往前走吗!”惠妃憋着泣音怒吼,只求能让霍清少走一步也好。 惠妃离霍清只有短短一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一般遥不可及。宫女端着手等待搀扶惠妃上轿,惠妃却迟迟不肯抬手,因为她明白,自己这一步的跨出,也许就是永远的天人两隔。 这个局,她赌不起,更输不起。 惠妃注意到身侧的宫女被突然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重的长羲。 惠妃就算知道长羲无法真正明白自己的感受,可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安慰。 “相信我。”长羲警惕地防着太后的目光,凑近惠妃耳边低语。 恍惚的惠妃还没有反应过来长羲话的意思,手已经被长羲紧紧攥在了手中。 “脚放上去。” 惠妃丝毫不敢动,俯视着霍清血痕满满的背呆愣着。 “快把脚放上去……”面对太后的扫视,长羲语气紧张地催促着。 没办法了对吗? 那么如果你死了…… 惠妃的思绪凌乱地作痛,深呼吸一口后决绝地闭上双眼。 我绝不独活。 霍清仿佛同惠妃心有灵犀一般也闭上了双眼,准备平静地等待死亡,谁知片刻之后,霍清感觉到背上虽有压迫感,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 惠妃明白发生了什么,瞪着不可思议的双眼望向长羲。 藏在惠妃身后的长羲面色狰狞,一只手抓住惠妃的手臂,另一只手紧握着惠妃的侧腰用力将她整个人托起,从而大大减轻了落在霍清身上的力。这个法子虽然有效,长羲却忘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惠妃入了乘轿,太后一行人才缓缓离开,徒留三人以及满地暗红的血色于原地。 锦绣宫门外。 一辆马车狂奔后停于锦绣宫门口,叫喊声惊起宫内一片混乱。 “快来人!快!” 一行人将霍清安置在干净的空房间内,热水剪子以及纱布药膏就 接二连三地被端进屋内,整个房间人头攒动,惠妃却一直守在床榻边未离开半步,因为霍清背部受伤不能平躺,惠妃只能焦急地拧着手帕,用手按压地敷在霍清滚烫的额头上。 看着床上陌生的面孔,来往的宫人们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忙个什么事儿,可有惠妃怒言施令,所以没人敢不从,只得埋着头干自己的活儿。而刚才指挥若定的惠妃,现在却失魂落魄地跪在床榻边,没了一点惠妃从前的模样。 “长羲,怎么办……他伤得这么重怎么办啊……” “你别慌,有我在,他不会有事的。” 因为不敢惊动太医院,所以处理伤口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唯一懂得些许医术的长羲身上。长羲不用想也知道霍清的伤口会有多触目惊心,为了不刺激惠妃,长羲本想将其支开,可谁知她宁死不移,长羲只得作罢,抓紧时间处理伤口。 霍清的伤口已经和衣物粘成了一片,只能用剪子剪碎衣物才能给伤口上药。长羲麻利地顺着腰部剪至后颈,将霍清的整个背部露了出来,新伤皮开肉绽,旧伤也痕迹累累,让不相识的宫人看了都心生怜悯,更别说是惠妃了,好几次都险些没撑住,难受地快要昏厥了过去。 锦绣宫里没有雄黄,只能从厨房里搬来女儿红用于给伤口消毒,酒触碰到霍清背部的那一刻,钻心的痛立刻占据了霍清的大脑,让昏迷中的他瞬间强制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抓住了惠妃慌乱无措的手,转瞬将头重重地垂向帛枕,仿佛疼痛到了极点后又昏迷了过去。 霍清嘴里呢喃着“姗姗”二字,仿佛只是梦语喋喋的执念。 “霍清……霍清!” 之后无论惠妃怎么呼唤霍清的名字,霍清也没有再睁开过眼,探过鼻息确认其还有呼吸后,惠妃才放心继续让长羲上药包扎伤口,而自己则恍惚地沉浸在霍清嘴里那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事如棋局 “唉将军,您用了早膳再走……” 小乙将早膳端进房中,叫住了已经穿戴好戎装欲出门的叶青梧。 “不用了,我最近感觉没什么胃口。”叶青梧望着屋外明媚的艳阳天,脸上洋溢着笑容,“昨日下了雨,所以今天的天气特别适合操练……说不定啊出一身大汗回来我就有胃口了。” “我看分明就是因为那个陆长羲给您送的汤您才会……” “不许胡说!”叶青梧紧皱眉头,低声呵斥小乙。 叶青梧垂眸回想,眼底生出些许落寞,“说起来,她昨日好像没来……” 一时的落寞并未阻挡叶青梧投入操练的劲头,低头认真地整理着护腕。 可就在这时,一滴血突然滴落在金色护腕上,叶青梧迷茫地呆愣了一会儿才慌忙地擦拭了下鼻间,疼痛感和手上狼狈的血迹让叶青梧陷入了沉思。 我的身体,难道是…… “将军,你怎么了?”身后不明所以的小乙疑惑叶青梧为何直直站在门边。 “没,没什么……我出门了。” “哦,那将军您慢走。” “好……” 叶青梧清楚自己的身体为何会有这样的状况,但即便清楚,自己也不愿让小乙再对长羲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背着小乙,叶青梧扯出腰间的手帕擦拭掉了所有的血迹,紧包着又踹回腰间,然后快步离开了建章院。 锦绣宫内。 虽然长羲已经尽最快的速度处理了伤口,可是霍清的身体还是因为太过虚弱而染上了瘟病。明明手脚冰冷却冒汗打湿了好几床被褥,偶有几次支起身子都是呕吐不止,吐得胆汁都快耗尽才重新躺回床榻,就这么一直重复折磨到天亮才沉沉睡去,听着他缓和的呼吸声,幸而让惠妃和长羲有了短暂的歇息时间。 虽然极度疲惫,但长羲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凭空惊醒了好几次,可又因为眼睛沉重地睁不开而昏睡过去,但长羲最后一次惊醒之时,阿莫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阿莫……你怎么在这儿……” 阿莫一脸关切地望着长羲,“阿莫是您的贴身婢女,当然应该守您身边啊……”阿莫嘴巴瘪着,眼泪立马接踵而至,“阿莫不过回了一趟陆府,小姐您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啊……” 长羲正想抬手看看自己的伤势如何,却发现自己的手沉重地仿佛绑了一块石头吊着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长羲终于抬动了手,望着自己缠上绷带后比大腿还粗的手臂,陷入了深深的疑问之中。 “这是阿莫给您绑的,您手受了伤都没好好处理,大半夜的又不好叫太医,阿莫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就算你叫太医,太医应该也不会来……” “啊?什么意思啊?” “额……没什么没什么。” 若是让阿莫知道自己得罪了整个太医院,恐怕阿莫又得担忧这担忧那儿的哭哭啼啼了。 仔细端详自己的手臂,长羲被阿莫的“杰作”彻底逗笑了,“阿莫,我这只是受了点外伤,又不是骨折,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亏小姐你还笑得出来!你都不知道阿莫看见您这副样子有多担心!特别是您衣服上沾满的血迹,我还以为都是您身上的,结果翻来翻去又只有手臂上这一处伤口……小姐,别的事情阿莫都可以不问,但此事关乎您的安危,您快给阿莫说句实话,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阿莫这一连串的话将长羲彻底打败,回想起昨日的事情,若要讲清楚来龙去脉着实让人头痛,可想来想去,阿莫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问的…… “昨天……我呢因为救人而受了点儿小伤……”长羲装模作样地走下床,顺势来到衣柜旁,“哎呀,身上这身衣服太脏穿不了了,得重新换一件啊……唉阿莫你也是的,怎么也不顺便把衣服给我换了呢……”长羲来来回回地翻着衣柜里的衣服,心不在焉。 “阿莫是看您睡得太熟了,不忍心吵醒您才没给您换衣服的。” “嗯,有道理……” “小姐,您还没说您为什么……” “啊呀,之前怎么没觉得这件衣服很好看呢?”长羲用还能正常活动的那只手将衣服从衣柜里扯出,摆在胸前,“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 阿莫的脸上写满了尴尬,“好看是好看,不过小姐,这是仲夏时节才能穿的……” “啊?这样啊……那,那你快给我选一套衣服。”长羲夸张地浑身抓挠着,“要是再不换衣服啊,我身上肯定都得起虱子了!” 阿莫露出妥协的神情,“好啦好啦,小姐您手上还有伤,就别再乱蹦了。”阿莫从床头柜上端起早已备好的衣裳,“其实小姐您不用搪塞阿莫,阿莫刚才是着急过头了才想知道的,但看到您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和阿莫开玩笑,阿莫就不担心啦。” 说完后,阿莫像往常一样替长羲更衣,刚才还带着戏弄神情的长羲却一下子笑不出来了,感到无地自容,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阿莫。 因为从始至终,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真的就只有阿莫一人。 梳妆台前,长羲望着镜子里替自己梳洗的阿莫,莫名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阿莫,有些事我不和你说,其实是不想让你卷进这些纷争之中,我想保护你,我想让你长长久久地陪在我身边。” 抬头望着镜子里的长羲,阿莫将长羲的一缕青丝握在手心,温柔地用木梳从头梳至发梢。 “阿莫知道,阿莫都知道。” 长羲突然觉得,自己除了有弟弟之外,现在还多了一个妹妹。 正当长羲沉醉于温情之中,阿莫却没有忘记自己回府的使命,率先开口向长羲汇报。 “小姐,我这次回府,已经成功拿到了周夫子的香囊。” 长羲兴奋地转头望向阿莫,“真的吗?太好了,快给我看看……” 阿莫从腰间掏出香囊,递给了长羲。 长羲率先看到了“彧”字,心中已然确信了一大半,可将香囊凑近鼻间确认之时,脸上的神情却不太轻松。 “阿莫,你确定这香囊你从周子彧房间里取出之后,就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吗?” “阿莫确定香囊从未离身。” 长羲继续问,“那你偷香囊的时候,能确定没有被周子彧或其他人发现吗?” “我偷香囊之时,周夫子正在给二少爷上课,应该没有机会回房间。而且如果他发现了我在偷东西的话,怎么会没当场就抓住我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 “小姐,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长羲闭上眼睛好让嗅觉充分体会,“这香味和我之前闻到的确实有几分相似,可是好像又少了些什么,我虽说不出来,但好像真的不一样,也让我没有任何眩晕的感觉……” “会不会是您隔太久了,所以记忆出现了差错?因为这是我在周夫子房间里唯一搜出来的香囊了,应该不会有错才对啊……” 为了打消疑惑,长羲直接将香囊拆开了,却发现里面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香料,毫无可生疑之处。 “也许是我多心了。”长羲安慰着阿莫,同样也是在安慰着自己。 长羲拾起桌上的香料,放在掌心摩挲。 周子彧,希望是我真的多心了。 第一百三十章 强撑终为患 “小姐,药膳还需要阿莫帮您送去吗?” 阿莫突然的一句话,引得沉思中的长羲突然惊呼着从凳子上起身。 “天啦,我……我完全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长羲懊恼地猛拍了几下脑袋,绝望而着急地看向窗外,“阿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经是巳时末了,再过一会儿就得用午膳了。” “完了完了完了……” 长羲狼狈地托起裙摆夺门而出,直奔厨房而去,丝毫不顾身后还未反应过来的阿莫。 “唉小姐,发钗还没弄好呢!”发钗无辜地躺在阿莫手心,似乎因被抛弃而显得光泽都暗淡了几分。 “哎呀别管发钗了,阿莫你快来厨房给我帮忙!” “哦来了!阿莫来了来了……” 阿莫紧追出去,却连长羲的一丝衣角都没见着。 不一会儿,厨房里已飘香四溢,引得院里的野猫都隔着宫墙偷偷嗅着。 幸亏有之前多次炖汤的经验,再加上阿莫的帮忙,长羲很快便做好了药膳,以尝味的名义偷喝了一大勺,正满意地咂着嘴…… 比起味蕾的反应,长羲的肚子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小姐,您早膳就没吃,这午膳时辰眼看着也过了,您就只喝了一口汤,这身子怎么受的住啊?” 长羲揉了揉瘪得不行的肚子,“唉,还不是怪我自己赖床……” “要不然这汤还是我来替小姐您送,您也好趁机吃点儿点心垫垫肚子,等阿莫回来……” “不行。”长羲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昨儿就忘了药膳这事儿,今天说什么我也得自己亲自去一趟。况且这药膳他也喝了那么多天,我想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了……” “可是就算您现在送去,叶将军应该也用完午膳了。” “那……”长羲咬着下嘴唇苦思,“如果我记得没错,他用过午膳后应该还是重新回到校场训练,要不我直接给他送校场去?” “可以啊。”肯定过后,阿莫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为难,“不过这一大锅搬到校场去,有点太过引人注目了……” 长羲认同地点了点头,环顾厨房四周后定眼看向木柜上呈放的一个小巧的紫砂盏,“那就换成那个紫砂盏,呈一碗就行,至于剩下的也不能浪费……就留给他晚上再喝。” 阿莫从柜子上取下紫砂盏,清洗中无意识地发着牢骚,“小姐,您干嘛对那个叶将军那么好啊?天天给他熬汤不说还要亲自给他送过去,这又是何必呢……”阿莫本来皱着眉头疑惑,可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微眯着凑近长羲。 “小姐,你该不会是……喜欢叶将军?” “胡说!” “小姐,你怎么脸突然变得这么红啊?” “那……那是因为厨房里太热了好……还有我怎么可能喜欢,喜欢他叶青梧呢?我不过是为了报恩,有句话说得好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长羲快速将药膳装进紫砂锅中,“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还得赶着给他送去呢,要是要是凉了这药效就不好了……” 在阿莫偷笑的注视下,长羲端着紫砂锅像偷东西的小老鼠一般落荒而逃。 长羲跟建章院门口的侍卫确认过,叶青梧已经用过午膳回到校场了,而后又费尽心思打听到谷雨不在下雨训练的名单中,才放心前往校场。听着士兵们卖力的吆喝声,长羲迈着急切的步子越来越靠近校场…… 叶青梧并没有站在高台上,长羲却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烈阳似火,看着他指点士兵的认真模样,长羲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在禁卫军的时光……虽然每一天都会累的腰酸背痛还一身臭汗,但一睁眼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是充实而有目的地活着,脚踏实地。回忆总是会自动蒙上一层朦胧的美感,那样平凡的岁月在长羲现在的眼中都如沐圣光般闪耀,就跟叶青梧此时此刻给长羲的感觉一模一样。 光是看着就很美好的东西,如何不令人向往。 在校场后方巡逻的一个士兵注意到了长羲,朝门口小跑了过来。长羲有些映象,这是后来新上任的副统领,而之前带过自己的副统领,已经永远埋在了深山里惠妃车辇踏过的那条路上,连带着曾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起。想到此处,仿佛昨日,长羲不由得有些伤感。 “你好我是新上任的禁卫军副统领擎远,刚才见您在校场门外徘徊,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人显然不认得长羲,但却并不失礼貌地自报家门后轻声询问道。 刚才隔得远,长羲并未将他的容貌看得十分清晰,待他走近后长羲才发现他脸上虽稚气未脱,声音却苍劲有力,但估摸着也不过而立之年。 “你好我叫陆长羲,不过叫我长羲就好。”长羲将食盒打开后揭开了紫砂盏给擎远看,“我此番来是给叶将军送汤的。” “您是奉谁的命令来送汤的吗?” 这一问实在是给长羲打懵了,可好在长羲反应得快,“我……我是奉锦绣宫惠妃娘娘的命令来的。” 或者是擎远知道叶青梧曾两次带兵救下惠妃的事情,所以没有再继续多问,而是颇为担忧地朝身后望了望。 “长羲姑娘,校场人多又在操练,您贸然过去恐怕容易受伤。不如这样,您在此处候着,我替您送去如何?” 长羲看了眼远处的叶青梧,虽然很想亲自送去,但擎远的话明显是婉拒了自己,为了不让擎远为难,长羲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那就劳烦您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发生了什么的叶青梧还不知道,一场灾难马上就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长羲伸手向擎远递去食盒,可还未等完全递出,身后的异动让校场的人群迅速向中央聚集成团,擎远警觉地回头,长羲则迷茫地望着校场中央,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叶青梧,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长羲心底升起,而此时人群中突现的一声高呼,让长羲彻底单薄无助地像一张随风而逝的纸片。 “不好了!叶将军晕倒了!” 食盒应声落地,溅起的汤汁和碎片却未能阻挡半分长羲心里的急切,径直朝校场中央奔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苦闷难言表 长羲拼命挤进人群中,终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叶青梧。 “快,快叫太医!” 嘈杂的声音如一颗颗炮弹在长羲耳边炸开,长羲的所有注意却都只能守在叶青梧身上。 叶青梧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好似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活着。叶青梧双眉隐忍地紧蹙着,顺着额间留下的汗珠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的煎熬,长羲拼命呼喊着,只求能唤醒他已渐渐闭上的双眼。 “青梧……青梧!” 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目光,长羲歇斯底里地声音回荡在校场的上空,却依然只能无力地看着叶青梧虚弱地闭上了双眼。这一刻,长羲担心地双腿一软便直接跪在了叶青梧的身侧,双手不敢触碰他的身躯,只能慌乱地颤抖着,“青梧,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样啊……” 士兵们担心地将叶青梧的上半身扶起,他瘫软的身子仿佛被抽空地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脸上的神情却安详地像只是睡着了。 长羲克制哽在喉咙的呜咽,拼了命地保持清醒,强撑着笑容只为宽慰不能倒下的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去太医院,太医院一定能治好你的……” 长羲笨拙地擦拭了夺眶而出的眼泪,然后从士兵手里夺过叶青梧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直至将他的整个身子都贴靠在自己的背上,长羲才知道他的身体有多冰凉。 长羲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叶青梧扯离了长羲的后背,待长羲憔悴地转过身后,叶青梧已经趴在了擎远的背上。 “太医来得太慢了,我背着将军去太医院会快些!” 说完,擎远便片刻也不敢耽误地朝校场门口小跑去。虽是心急,却也不敢让身上的叶青梧被颠簸得太厉害。而瘫坐在地上的长羲则立马起身,顾不得斑驳的妆容和凌乱的发冠,捧起裙摆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不管我的哭得如何狼狈,却还是留给我那么决绝背影,若他能清醒过来回头望望我,我一定不会怪他,可是一直到太医院,他都没有醒过来。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长羲绝不会那么堂而皇之地闯入太医院去得罪那些大夫。因为擎远能守在房里,自己却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狗屁不通的道理而被挡在门外,无论怎么乞求都不被通融进入。 就这么一直心焦地候在门口,长羲真的受够了无尽等待的折磨。仿佛面壁思过一般站在门外的长羲,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熬的补气药膳他几乎天天都在喝,身体怎么可能会虚弱成那样? 还不等长羲想明白,小乙也收到消息赶来了。还算冷静的小乙为了不给房里添乱,选择和长羲一同守在门外,但因着抵触和焦急的情绪交织,小乙始终没和长羲说一句话。 好不容易等大夫出了房间,长羲赶紧卑微地弓着身子上前询问。 “太医,他现在怎么样了?” 长羲和小乙异口同声,大夫却直接略过了长羲,给了小乙几分薄面,“你家将军是阴阳失衡,内火旺盛之极所致,幸好你们送来的及时,我准备取针来用针灸替他去火气,至于剩下的,还得靠药物清热解毒……”太医说完后便赶往药房取针,不敢耽误片刻,擎远也一直跟在身后帮忙,端水递药忙得不可开交。 听完太医的话后,小乙似是恍然大悟般地抬眼。 “阴阳失衡,内火旺盛……”长羲轻声呢喃着,神情写满了疑惑,“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补气药膳得一个喝满疗程才有用的啊……” “你还好意思说!”小乙责备的语气全都无所遮拦地爆发在言语中,“我家将军就是因为喝了你的汤才会这样的!若早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无论将军怎么阻拦,我都会把话给你说清楚的!” 长羲无辜的双眼含满泪光,克制地低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小乙轻声冷笑,“将军根本就没有受伤,可因为是你亲自煲好送来的汤,他不顾自己燥热的体质硬要喝下,你送了多少次他就喝了多少碗,身体还怎么可能受的住……”小乙声音激动到颤抖,最终懊悔地抱着头蹲了下去,“说到底还是怪我,怎么就没拦住将军啊,都怪我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如果小乙是因为崩溃而蹲下,那么站着的长羲就只能是绝望到已经不知所措了。那种感觉仿佛是有太多难以承受的东西堵在胸间,拼命东逃西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生气?感动?委屈难过还是别的什么?知道真相后,长羲一时间都无法辨别自己心里真正的情绪。 可就算很难受,长羲也不敢轻易倒下,因为她知道,房间里面的人更需要被照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长羲弓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神情恍惚地也不知到底在对着谁说、想让谁听到,却只是这样失落落魄地重复着,仿佛犯了弥天大罪一般。 可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长羲在院中站了快两个时辰后,房内大夫用的针灸总算是奏了效,传来了叶青梧苏醒的消息。 小乙率先冲进房间,长羲却踌躇地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可就在这时,身后出现的人彻底打消了长羲进入的念头。 叶舒林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进入入院内,焦急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长羲,直奔房内而去。这是长羲第一次见到叶舒林,却能轻易地从他关切的神情中猜到他和叶青梧的关系。 虽不认识叶舒林,可跟在叶舒林身后的人,长羲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一样的端庄大方,一样淡雅如水的服饰,或许她现在唯一不一样的,只是那常常含着淡笑的眉眼现在却紧紧地蹙着。 许临依走过长羲身侧,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长羲一眼,都让长羲觉得浑身不舒服,更别说是同她待在一个房内,长羲光是想想就会窒息。 长羲转身欲走,却被房内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长羲,你在外面吗?” 叶青梧声音里的期待与盼望,将长羲囚禁得无法动弹一步。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自讨苦吃 其实早在叶青梧晕倒之时,就已经亲眼看到人群中的长羲朝自己奔来。看着她担心得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叶青梧的心都快碎了,奈何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不然自己一定会用力地抱住她,宠溺地抚摸着头叫她不要担心……当然这一切,最终都只是无端的遐想罢了。 清醒之后,看着满屋子关切的眼神,叶青梧真的没想到自己的谎言,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父亲……” “许姑娘、小乙还有擎远……你们……” 靠着并不清晰的视线,叶青梧在房中搜寻着长羲的身影,却是一无所获。 他慌了。 所幸透过纱窗,叶青梧看见窗外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与长羲的身形极为相似。 “长羲,你在外面吗?” 屋外的人没有回应,可停住的身影似乎是在犹豫不决。 叶青梧急得掀开被褥正欲下床去追,却被一脸严肃的叶舒林硬生生按了回去。 “你这孩子,才刚醒怎么就想着乱跑呢?” “父亲我……” “快给我回床上躺好!”叶青梧满脸的抗拒让叶舒林更加声色严厉,“怎么,现在连你父亲我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父亲,我的身体已经好了……” “你又不懂医术,你好没好,得太医说了才算……” 长羲不用想也知道房内发生了什么,而面对这场因自己而起的争吵,长羲真的无法做到充耳不闻。 闭眼后犹豫再三,长羲最终还是转身推开了房门。 一踏入房门,长羲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推门而入让屋内的氛围顿时有了微妙的变化。 小乙和擎远主动告退,当两人从长羲身边擦肩而过之时,小乙一如既往地没给长羲好脸色看。 “长羲……”叶青梧欣喜地看向长羲,率先打破了平静。 迎上叶青梧的笑意,长羲却没什么心思能笑得出来,只是客套般地提了提嘴角来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情绪。 长羲不知道的是,从自己进门起,不止许临依,还有一个人的眼神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似乎对长羲非常有兴趣的同时又很警惕。 “我路过这里,就顺路来看看你。既然你醒了……”长羲进来本就是为了阻止争吵,看局面已经稳住了,长羲便打算撤退。 叶青梧显然没有看出长羲的心思,反而兴致正浓地介绍起了面前的叶舒林,“长羲,这位就是家父,我常向你提起的,还记得吗?” 长羲这才将目光看向叶舒林,意识到有些冒昧后长羲赶紧委身行礼,“民女长羲,参见镇远大将军。” 面对叶青梧的父亲,长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叶青梧笑着向叶舒林介绍,眉眼间还含了几分少年气的羞涩,“父亲,这是长羲,吏部陆尚书之女,也是儿子的……至交好友。您不知道,今天幸亏有长羲和副统领擎远在,您呀才能平安见到您的儿子……”见到长羲后,叶青梧仿佛满血复活一般,拼命想要拉进叶舒林和长羲的关系。 刚才还横眉冷对儿子的叶舒林,在看到长羲向自己行礼之时,神色立刻变得和蔼起来,面带笑容地将长羲扶起。 叶青梧看着父亲对长羲如此爱戴有加,心中不免窃喜不已。只是叶舒林身后许临依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冷眼旁观着。 叶舒林的眼神带着几分并非纯善的打量,脸上的笑意却未有半分削减,“你……就是长羲?” 长羲感觉叶舒林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别扭的惊讶之意,像是刻意而为之。可叶舒林毕竟是长辈,碍于害怕自己的敏感的想法被看破,长羲只能礼貌性地点点头。 “不用这么拘谨,你大可跟着临依一样,叫我叶伯父就好。” “好……叶伯父。” “长羲,你的事我有所耳闻,其实我们早就该见面了,但恰逢你重回陆府之时我还在边关戍守,才未能上陆府亲自道贺。” 叶舒林突然提起此事,让长羲心中略感不安,而且不知为何,叶舒林的笑容总给长羲一种在隐藏着些什么东西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叶伯父不必介怀,长羲重回陆府算不得什么大事,改日有空还应该是晚辈长羲登门拜访才是。” 长羲再拜,将礼数做得完整周到,可身侧的叶青梧似乎看腻了这一套,起身挡在两人之间。 似乎是仗着自己身体抱恙,叶青梧居然使起了小性子,“都是一家人……哦不,大家已经算是认识的人了,就不用搞那一套生疏的繁文缛节了,看得我实在是难受。” 叶舒林没打算惯着叶青梧,“你难受就回床上好好躺着,没人叫你起来。” “父亲……” 话被噎回去的叶青梧尴尬地感觉脸都被丢光了,不敢直视长羲。 “好了,听为父的话,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叶舒林似乎突然想起了身侧的许临依,转身将她拉倒床榻边,“人家许姑娘因为关心你,大老远的进宫来看望你,你怎么着也得陪人家说说话。” “您不是让我休息嘛,有她在我怎么休息啊……”叶青梧别过脸,不悦地小声嘀咕着。 叶青梧这一顿抱怨只引来了叶舒林的怒瞪和差点搁在身上的巴掌。 “长羲,你留下来陪我。”叶青梧眼巴巴地望着长羲,眼睛里装满了小星星,期待着长羲的回答。 轻挪一步,长羲的身躯遮住了从窗户投进房内的光,将叶青梧困在黑暗中。“只怕我待在这里,叶将军也休息不好。”长羲用余光扫过叶青梧的脸,语气比冰冻十日的霜还要冷。 叶青梧还没懂长羲话里的奇怪情绪,“有你在,我怎么会……” “虽然叶将军您的身体没有受伤,不过这晕倒的事儿不算小,您还是听令尊的话,好生躺在床上休息。” 长羲话里的阴阳怪气也许别人听不出来,不过叶青梧听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亮堂。 她这话……完了完了完了,她肯定是知道我骗她的事儿了。 长羲是怎么知道的,叶青梧不清楚,叶青梧现在唯一清楚的,就是…… 她现在绝、对、生、气、了! “长羲,你听我解释!”叶青梧正准备跳下床,却被被褥绊了个正着,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叶将军倒是不必行如此大礼。” “不是……我……” 许临依伸手欲去扶叶青梧,却被叶青梧直接无视地推开了。 叶青梧的眼里现在只有长羲。 长羲恭敬地朝叶青梧和叶舒林行礼,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全程没抬头看过叶青梧一眼。 “长羲还有些要事在身,将军也需要时间休息,那就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叶青梧急得脸色都变了,“长羲,你别走!你听我解释啊……长羲!” 生着闷气的长羲似乎没听见一般,决绝地转身就走,不给叶青梧丝毫的机会解释,脚下生风一般地疾行离开了。 见长羲离开,叶舒林深沉的眼神突现精光一抡,假意地安抚着叶青梧,“你就好生和许姑娘一起待在房里,我呢也还有要事,得先行一步,为父过几天再来看你。” 叶青梧沉浸在欺骗长羲的后悔之中,对叶舒林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也恰巧是因为叶青梧的无视,才让叶舒林异常明显的躲闪眼神都没被发觉。 慎重地看了一眼许临依后,叶舒林急切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叶舒林几乎是跟长羲前后脚出的房间,看到长羲的背影后,叶舒林有意地朝着长羲的身后跟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往事重涌现 “长羲!”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长羲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只见叶舒林小跑跟来,模样似乎是有话要说。 “叶伯父,你这是……” “哦,是这样的……青梧和临依在房中讲话,我便出来寻你,也有些话想要同你讲。” 听到叶青梧单独和许临依在房中的消息,长羲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为了不让叶舒林看出端倪,长羲只好转移话题,“不知叶伯父,有什么话要对长羲讲呢?” 面对长羲直白的提问,叶舒林面色似是有些尴尬。 “长羲……你现在是准备往哪儿走呢?” 同样尴尬的长羲似乎没想到叶舒林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反应了好一会儿,“我吗?我……打算回锦绣宫。” “那让伯父送送你。”叶舒林走到长羲身侧,“长羲你不用紧张,叶伯父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你,才想和你叙叙旧,聊些家常。现在人老了,聊的话题也无非就是这些……” 叶舒林亲切的语气让长羲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那长羲……就多谢叶伯父相送了。” 叶舒林走到长羲身侧,并肩而行。面对身侧的叶舒林,长羲拘谨地拉开了些许距离,倒不是觉得叶舒林有什么恶意,但总觉得身体不由自主地会产生排斥,就目前来说,长羲只能归咎为和叶舒林还不算太熟的缘由。 “长羲,不瞒你说,我都不知道青梧生这场病我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回宫路上,叶舒林第一句话就让长羲摸不着头脑。 长羲直白表疑,“青梧生病,叶伯父你怎么还会高兴呢?” “若是青梧不生这一场病,我又怎么能见得到长羲你呢?” 叶舒林的话语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却弄的长羲一头雾水。若是单听叶舒林的话,似乎两人是很亲近的亲人一般,可长羲对于这位长辈,确实是一点儿记忆也没有。 “长羲……谢叶伯父抬爱。” 还在疑惑叶舒林对自己态度过于亲切的长羲,突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并且能说得通的原因。 “叶伯父,你和我父亲的关系一定很好。” “当然……你父母亲结婚的时候,还请我去喝过喜酒呢。” 关于母亲,永远都是长羲心里无法言说的痛。直到现在,长羲都不敢踏入祠堂去拜见,似乎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墓碑,长羲就能欺骗自己母亲还活着。 “真好,我母亲穿嫁衣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长羲对不起……伯父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伤心处的。” 长羲笑着吸了吸鼻子,“伯父你不用道歉,我只是……突然有些感触而已。” 因为母亲的话题,长羲对叶舒林瞬间少了几分客套的端庄。两人依旧并肩而行,距离却肉眼可见的缩小了。 叶舒林似是无意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对了长羲,我想知道……”叶舒林的眼神带着些许试探,“你和青梧是怎么认识的?” 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其实长羲大可以用宴会上叶青梧给自己伪造的那个理由来搪塞叶舒林,毕竟这种女扮男装混入禁卫军的经历,一般人还是难以接受的。可面对长辈,又是叶青梧的父亲,长羲不想撒谎。 “我……” 叶舒林看出了长羲的为难,善解人意地自己圆回了话,“伯父只是好奇,长羲你不想说也无妨,不碍事的。” 此话犹如天籁之音,长羲听后赶忙淡笑回应,“多谢伯父谅解。” 面对眼前慈眉善目的叶舒林,长羲的生疏感愈淡,心中的亲近和敬仰之情却愈浓。 “不管你和青梧是怎么认识的,伯父都很高兴青梧身边能有你这样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红颜知己。” 虽然长羲还在生叶青梧的气,可听叶舒林这么一夸,长羲甚至觉得和叶青梧认识都是一种荣幸。 叶舒林这一路上对长羲的夸赞还远远不止这些,特别是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和词藻,长羲有些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甚至一度怀疑是叶舒林当场现做的词,却还押韵的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的人是镇远大将军,长羲恐怕会以为叶舒林是才高八斗的文人墨客,自然也就明白了叶青梧那舞刀弄枪的手是如何写得一幅好字,房中又为何时时见得到山水字画的缘由。 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就聊到了大后天的秋围。关于和叶青梧一起准备秋围的事情,长羲是只字未提,可要说起骑马射箭,长羲的劲儿就来了,激动地自说自话起来,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的这些三脚猫功夫在身侧的人眼里,都是班门弄斧罢了。 可身侧的叶舒林,却没有一丝反感的模样,反而是侧耳认真且耐心地倾听,双手背在身后,带着一成不变的笑意直视着长羲。 越说越兴奋的长羲,连同饿狼抢食这种事情都差点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幸亏当时的理智占了上风,长羲才没出口成祸,可依旧没能保住叶舒林对自己“温文尔雅”的赞赏…… 话至激动处,长羲一个拔箭射日的动作,没拔成箭,却碰掉了叶舒林挂在腰间的玉佩。 糟糕! 都来不及惊呼,长羲赶紧蹲下身去捡,将碧色结绳的玉佩放在掌心中仔细摩挲,生怕发现一丝裂缝。 “对不起对不起啊叶伯父,我真的不是故意弄掉的……” 且不说这玉佩看成色就是贵重物,作为叶舒林的随身之物,自然也是有别一番特殊寓意,若是砸在自己手里了,金山银山都不一定换的回来。 长羲蹲在地上,轻拍玉佩上的灰尘,懊恼埋怨自己大意的同时不停地向叶舒林道歉。可就在这个时候,长羲的手上的动作却突然迟缓了下来,细细端详起手里的这块的玉佩,神色凝重。 这玉佩,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长羲突然感觉玉佩像发烫一般灼烧着掌心,一股气在胸腔内四处冲撞得让自己无法呼吸,头痛欲绝的感觉却让长羲更加清醒。 长羲记得,这种感觉和当初遇到那位算命老人后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长羲没有看到师父和那位不知名的戎装老人,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叶舒林的脸…… 他俯视着自己,就连笑容都和刚才谈话时如出一辙,可是长羲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视角背后的恐惧和颤抖。 她在害怕……还是我在害怕…… 长羲可以确认,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一段,可是那一幕分明是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真实得让无法怀疑。可如果这个不是自己的记忆,那会是谁的…… 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长羲感到非常不安。 第一百三十四章 幻梦引逐忆 “长羲……长羲!” 叶舒林轻拍着长羲的肩膀,不知她为何蹲在地上发呆。 半晌后,长羲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如石柱一般呆愣在原地。 叶舒林还以为长羲是在内疚弄掉了自己的玉佩,于是宽慰道:“长羲你也不用太在意,这玉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碎了也就碎了……” 叶舒林自顾自地说着,只可惜现在一切的话语在长羲耳中都如缥缈之音般虚无。 长羲缓缓抬头望向叶舒林。 那一瞬间,藏在魂魄中的陌生感瞬间抽离了长羲的躯体,记忆中的视角和现实合二为一,而且眼前人的笑容比刚才看到的更加狰狞,也更加扭曲,眼神里还透露着邪恶的气息…… “啊!” 面对叶舒林,长羲抑制不住地尖叫了一声,崩溃地蹲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叶舒林。 叶舒林满脸疑惑,惊慌地看着眼前仿佛失了心智般地长羲。 “长羲你怎么了?” 叶舒林说着便要伸手去拉长羲,可手还未碰到,长羲便惊恐地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撑着身子向后挪动,仿佛在远离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在长羲的眼里,眼前的人正是这样恐怖的存在。 一头雾水的叶舒林彻底急了,“长羲是我,我是叶伯父啊!”叶舒林蹲下身,急切地望着长羲,紧蹙眉头下的双眼写满了和长羲同样的不安。 叶舒林抓住了长羲的肩膀,才让长羲的战栗的身子停了下来,虽是仍然急促地喘息着,可长羲比起刚才要明显地冷静了许多。 “长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叶伯父给你请太医来看看?” 也许是叶舒林的呼喊起了作用,拖回了困在炼狱深渊里的长羲,此刻现实世界一点点地重新出现在长羲眼前。望着叶舒林真挚的眼神,长羲彻底分不清刚才看到的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幻觉。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长羲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这种没有答案可寻的疑问折磨疯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叶舒林并不生气,反而关切地扶着长羲的手臂,想要将长羲扶起身。 “地上凉,长羲你还是快先站起来。” 长羲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神情恍惚地被叶舒林扶起了身。看着为自己一点一点拍点身上灰尘的叶舒林,长羲心底泛起一阵莫名内疚感。这么短短的几秒钟,就足以让感性瞬间打败理性,情感上的偏移让长羲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眼见不一定为实。 况且,他也没有任何要害我的理由啊。 所以刚才……应该只是幻觉。 长羲如此想,心里另一种质疑的声音却能完全消失殆尽。 虽然质疑,长羲却也只能选择闷在心里,因为就算自己说出来,恐怕也只会被周围的人当做是生病脑子烧糊涂了来看待。 “对不起叶伯父……我刚才,我刚才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应该是最近夜里多梦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回想刚才自己奇怪的举动,长羲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给自己冷静和喘息的机会。 “看你脸色苍白,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叶舒林抬头便望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锦绣宫门,“长羲,此处再往前走伯父我就不便相送了,你快些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些补品来,你一定得乘着秋围之前把身体养好,伯父还等着瞻仰你的飒爽英姿呢。”叶舒林祥和地笑着拍了拍长羲的肩膀。 长羲勉强撑起一丝笑容目送叶舒林离开,“好……谢谢叶伯父,叶伯父慢走。” 叶舒林离开后,短短几步就能走到的锦绣宫门,长羲整整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最可悲的是,在这个宫里,长羲思前想后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如果说长羲的心情是雷雨交加的话,那惠妃现在就是阴晴不定。面对安静躺在床榻上的霍清,惠妃既希望他醒过来,又害怕他醒过来。 因为惠妃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绪面对霍清,就连他睁眼后自己的第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局促的淡然一笑,还是客套的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望着霍清满身的伤痕,惠妃很难想象他所经历的一切,用落魄二字形容都实属勉强。 他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他怎么会从虞国跑到赵国来,又怎么会入宫?还变成了如今这样的身份……惠妃又太多想要问的问题,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得等霍清醒过来才行。 惠妃黯然神伤,机械一般地重复着昨日的动作,将打湿的手帕叠好敷在霍清的额头上,又用白布擦拭着他发烫的躯体。每一遍都不厌其烦,但似乎也从未奢望他能这么快就苏醒,直到…… 白布擦拭过霍清手指之时,惠妃察觉到了他指尖的颤动,虽然微弱,却不容忽视。 “霍清……霍清……” 惠妃不敢妄动,只能轻声连着唤了几声霍清的名字。 这一次,霍清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刚才……是我眼花了吗? 不,我不相信。 惠妃不死心,用手抚上霍清的侧脸,轻轻将右耳贴在他的胸口上,试图通过聆听他清晰的心跳来坚定自己。 “霍清,如果你醒了……就告诉我好吗?” 惠妃闭上双眼,虔诚地祈祷着,抱着他依旧滚烫的身躯,惠妃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和他融为一体了,却依旧没有感觉到半分他要苏醒的迹象。 就在惠妃心灰意冷之际,手上突然传来了一丝冰凉感。惠妃恍惚地直起身子,发现霍清的脸上俨然多出了一道闪着微光的泪痕,透红的眼角还含着欲流未流的泪珠…… “来人……”惠妃目不转睛地盯着霍清,嘴里止不住地颤抖,“快来人!” 被惠妃一直扣在锦绣宫的太医们不敢有半分耽搁,听到召见后立马进入房内。 “他刚才流泪了,是不是证明她醒了?”惠妃不顾礼义廉耻地揪住其中一个太医的衣领,“告诉我,他是不是醒了?啊?你说话呀!” “娘娘,这个不好判断啊……得等老臣们仔细看过后才能知道……” “那还不快去!” “是是是……” 刚刚回到锦绣宫的长羲,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看着几近癫狂的惠妃,长羲知道自己之前的努力在这件事面前都彻底土崩瓦解。 可是长羲现在真的太疲惫了,疲惫到没有精力再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可有些事不说,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就不会发生。 霍清的苏醒,对于整个锦绣宫来说,是个迟早会发生的祸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首萧瑟处 我……这是在哪儿? 虽然眼睛疼得睁不开,可已经苏醒的霍清从背部柔软的触感中就能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床榻又硬又冷,这个天已经活像一块寒冰一样,只有生活在阴暗中的寒虫才会喜欢,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暖和,周围也不可能有这么好闻的香薰气…… 除了眼睛无法睁开,霍清的双耳也只能捕捉到些许模糊的声音。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霍清感觉像是有很多人在围着自己,紧张而焦急。 头……好痛…… 霍清猜到自己的眼睛睁不开,恐怕是发热烧晕了眼睛,不过霍清并不着急,大概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就不想醒来,只想永远这样沉睡下去才好。 假寐不愿离旧梦,只为故人忆红颜。 就算那么久未见,她的面庞在自己梦里还是那么清晰动人。只是这一觉里见到的她,似与以往有些不同,抬头望见的她是衣香鬓影、雍容华贵,比任何一位文人墨客笔下的牡丹都还要美艳,穿戴在她身上却并不俗气,仿佛这一切天生就属于她。 真美,可是……她好像在哭。 这个梦比我以往做过的都要真实,甚至梦里的她还有别的名字,叫惠妃。 妃?只有皇帝的女人才能被称作妃,她怎么可能会被叫妃呢?她跟我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自由,她还在等着我那钱去赎回她的卖身契,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成为皇宫里的一只囚鸟呢? 我就说,这一定是一个梦。 梦里的我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脚下,像一块垫脚石般供她踩踏,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情愿,莫名却感觉痛极了,痛的不是被踩的背,而是心。 我知道她并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所以她哭,我就跟着哭。 我是为她而哭。 这是第一次,我梦见了她却想快点儿醒来。虽然我知道醒来了就不能见到她,可就算在梦里我也不想看见她哭,她在我心里已经流了太多泪,多到快把其他美好的回忆都冲刷干净了。 醒来,人总得面对现实。 万一幸运地睁开眼后看见的是奈何桥,打翻孟婆的碗后,接下来的几十年光阴,我便只需要坐在石阶旁安安静静地等她就可以了。如果这一次上天能如我所愿,那该多好啊…… 霍清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到奈何桥,也没有接过孟婆手里的汤,而是看到了梦里的她,那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她,和梦里一模一样。 我一定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不然她怎么可能守在我的床榻边望着我,怎么可能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好暖,暖得让我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 “霍清……” 惠妃不可置信地蹙紧眉头,就这么凝视着霍清,所有想说的话在这一刻都不如这一个眼神来得炙热分明。 霍清的名字,惠妃便是想到也能泪流满面,更何况如今是亲口唤出,亲眼见到……惠妃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溢出,顺着捂嘴的手无声地流下,背脊控制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泪水划过惠妃干裂发白的嘴唇,似乎是一种滋润的安慰。 为了照顾霍清,惠妃滴水未进,膳食也是被下人们端进来又原封不动地端出去。因为她生怕自己的眼睛离开霍清分毫,就会错失他醒来的时机。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白费。 两人漠然无声地相望,将房间里的其他人隔绝在外,用眼神交流着只属于彼此的思念。 长羲在门边默默看着这一切,也听着屋内太医们的闲言碎语。 “既然他已经醒了,各位太医们就请回。” 长羲面色凝重地踏入房内,继续扮演恶人的角色,给本就不待见自己的太医们通通下了逐客令。 听到长羲的声音,诧异转身的惠妃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一群太医在,继而对上长羲严肃的目光,惠妃更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抓药的事,后续本宫会派人亲自来太医院取。今天辛苦了,各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同样是对太医院的人耍过性子,惠妃的话却比长羲管用得多。 “是,惠妃娘娘。” 太医的一句话彻底将霍清的幻梦彻底粉碎。 惠妃……娘娘? 霍清茫然无措,发痴地望着惠妃,似乎想从她的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惠妃礼貌地朝太医们点了点头,一颦一笑都像是锋利的刀一般直直插在霍清的心口,残酷地告知了真相。 长羲等太医们都离开后双手将门合上,随着不断狭小的门缝,长羲对上惠妃的双眼里充满了审视,又像是对二人的告诫。 门彻底关上,屋内便静谧得只剩下局促的心跳声。 霍清自知自己已经是一副残躯,就算活着也算不得一个人,当知道她还没死的时候,也早就断了从前的那些风花雪月的念想。 他可以忍受宫里的几十年的孤独,却不能接受她被困在这里一分一秒。在她的眼神里,他看不到一点儿昔日的光亮,犹如一潭死水般绝望。 她是多么向往自由的人啊,怎么能被困在这儿! 霍清的一股气哽咽在胸腔,出口便成了剧烈的咳嗽,说不出话。 看出霍清眼神中的异样,惠妃逃避一般地转身,“我去给你倒杯水。” 霍清伸手抓住了惠妃的手。 “这是哪儿?” “锦绣宫。” “为什么在这?” “你受伤了,我只能将你……” “我问的是你。” 霍清的眼角微微泛红。 屋外的风止了,鸟鸣也停了,似乎和霍清一样在迷茫而无助地等待。 惠妃微微扬起下颚,却抵挡不住声音的哽咽,“这是我的宫殿,我自然在。” “姗姗,你……” 似乎被这个两个字触怒一般,惠妃拂袖挣脱开霍清的手。 这个名字对惠妃来说,是永远无法治愈的伤口,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不要叫这个名字!” “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名字,你是不想要你的过去了……”霍清缓缓抬眼直视惠妃,“连带着我一起。” 霍清受伤的眼神戳痛了惠妃的心,也勾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如炼狱一般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彻夜燃花烛 惠妃露出一脸凄婉的苦笑,红着眼幽幽地望着霍清。 “出生便被困在醉生楼,后来又含冤入狱险些被斩,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够解脱了,又阴差阳错到了这儿……霍清你告诉我,除了你,我的过去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霍清露出疑惑的神色,“阴差阳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说。” “你还打算瞒着我吗?” 霍清的反问像一把射出的利箭,稳稳命中惠妃的痛处,激起了她满身反抗的刺。 “难道你就没有事情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吗?” “对你,确实没有。” “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离开虞国到这来?” “为了找到你。” 惠妃怔了一下,“你……你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霍清憔悴地笑着回忆,“那天见到你,我都一直以为是一场梦。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在这儿。” “那你为什么……” “我是被人贩子卖进宫来的。”霍清并未有半分隐瞒之意,“你入狱之后,我便天天守在牢狱外等你的消息。结果等着等着,你突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外面的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在牢狱里被斩了头,可是我不信,只要我没亲眼见到你的尸体,任谁说我都不信……后来千金散尽,我被家里赶了出来,流浪于街头,我依旧打听着你的消息,坚信着你没有死。我以为,自己大不了就是饿死在街头,却没想到因为一碗面,而被恶人害了去。” 霍清看向惠妃的眼神由清冽变得炽热,“但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没有白费,你真的还活着。” 霍清的种种遭遇,就如画册般一幕幕地在惠妃眼前翻过,却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你被卖进宫……”惠妃突然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霍清身上的服饰,“那你……” 霍清顺着惠妃的视线,埋头看向自己的宦官服饰,眼睛深处杂糅着颓废与无可奈何的怒气。 “如你所见,这身衣服,我永远脱不掉了。” 惠妃捂着嘴浑身颤抖,一滴泪从眼角夺眶而出,嘶哑的叫声仿佛劈开喉咙一般地发出。 就算早已猜到,惠妃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想着或许这只是他为了进宫寻自己而偷取的衣物……可当真相就这样残酷地摆在自己面前时,惠妃所有的理智都崩溃得烟消云散。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都经历了些什么……”惠妃悬在半空中的手,想抚摸霍清的脸却又踌躇着不敢靠近。 “刚开始的时候,我比你这般还要痛苦上千分万分。”霍清的眼神平静得苍凉,像寒冬里毫无生机的荒原。“我都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次轻生的念头,但最终,老天爷还是派人将我留了下来。” 霍清表现的越平静,惠妃的泪水便越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像被一张巨大的网束缚着一般,越收越紧,痛心切骨。 “是长羲她救了我。” “长羲……”惠妃迷茫地望着霍清,似乎很诧异霍清会认识长羲。 “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是井底一具冰冷的浮尸了,所以我庆幸当时她的出现,让我有了重新再见到你的机会。”霍清轻抚上那双久未触碰的手,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这份陌生,“不管我这一路经历了什么,也不管我如今是怎样的一副残躯,只要我还能看到你平安地活着,这些吃过的苦就不会变成无用的遗憾。”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了同样的念头。 霍清用臂弯将惠妃坚定地搂在怀里,任由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惠妃的泪水湿透了衣衫,心底快要溢出的思念被两人的胸膛紧紧包围,愈来愈浓。 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又多此一举。 这片刻的温存,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幸事,足以让惠妃心绪紊乱,沉醉其中。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 惠妃没有告诉霍清进宫的真相,只说自己是随和亲队伍而来的婢女,意外被皇上看中而封的妃位。这些话让宫里的老人听了自然是不信,一个婢子的出身,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成为嫔妃?可霍清刚入宫并不知晓这些,听惠妃说得有模有样,便也深信不疑。 但谎言终究会被识破。 骗他,是因为惠妃就没打算让他继续留在宫中。有些人,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选择放手。 他不该被困在这里,更不该和自己的命运捆在一起。 惠妃自知自己的身份就像一艘行驶在迷雾中的帆船,不知哪天就会触礁搁浅,沉入海底……而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阻止他登上这艘船。 以惠妃对霍清的了解,若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真相,他绝不会选择乖乖离开。 所以,他不该穿的衣裳,我来帮他脱下。 他不该留的地方,我来帮他远走。 他做不了的决定……我来替他做。 “我去倒杯水,你应该也口渴了。” 霍清点了点头,目光没有一刻离开惠妃。 惠妃走到桌旁,取出了两只玉杯,背着身子从袖口掏出了一包粉末,倒入了其中一只玉杯。水入杯中,溅起丝丝水声,惠妃红眼看着粉末一点一点溶于水中,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惠妃将玉杯端给霍清。 霍清毫无防备地一饮而尽,就连仰头饮水之时,眼神都不曾离开过惠妃。 “喝……喝完了就再睡一会儿。” “我不睡,我一点儿都不困,我想就这么看着你……”霍清的眸子散发着温柔的光,比殿里的红烛还要亮。 霍清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他却不明所以地强撑着。 “睡,今晚……我守着你。” 惠妃埋下头,无声哽咽着。 “我怕一睁开眼……” 霍清再也支撑不住,头重重地垂了下去,被惠妃用手接到了胸前,紧紧贴着她的脖颈。 “你就不见了。” 惠妃将自己的嘴唇咬的发白,才强忍着没让眼泪继续掉下来。 梳妆台匣子里的翡翠耳环,被惠妃用红布包了起来,放在了霍清的衣襟内。 这一夜,殿里的红烛被换成了龙凤花烛,燃了一整夜未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行云何处去 “你真的,想好了吗?” 长羲的眼神里写满了疲惫,好似也一夜未眠。 惠妃回头望着床上熟睡的霍清,默默地点了点头。 “为何不等他伤好些了再说,他现在这样……” “他在这里多待一刻,危险就多一分。我现在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来护他呢?况且……”惠妃失神地轻垂眼眸,散发出不安和焦灼的情绪,“若真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下不了决心让他离开了。” “我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说辞,想劝你不要感情用事留他在锦绣宫。”长羲自嘲地提了提嘴角,“却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冷静更清醒,倒是我多想了。” “和他有关的事,我怎敢草率?” “你们之间,也许真就应了那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长羲缓缓抬起手腕,怅然若失地看着腕口处还未完全消褪的伤痕。 “细细想来……那天在井里的时候,他呼喊的,应是你的名字。”长羲悲悯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你,可我真的很难想象,直到他面对生死的那一刻,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你救了他的事,他昨日也同我讲了。”惠妃转身朝向长羲,“说起来,我也应该谢你,几次三番替我护住了他……” 长羲拦住了惠妃高举过头的手臂,不忍地看着她谦卑的模样。 “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吗?” 长羲看着床榻上的霍清,眼神真挚而诚恳,“况且我早已将他看做好友,帮助自己的朋友,不是应该的吗?” “我真庆幸,你当初答应了我的请求留在宫中。” “以前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但他的以后,你有想过吗?” 惠妃看向窗边之时,恰有一缕阳光落下。 “他曾和我说过他向往的生活。”惠妃眺望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在依山傍水处建一座茅屋,开垦半亩良田,屋前繁花似锦赏风花雪月,屋后柴米油盐食人间烟火。拥一人于身侧,无惧……地老天荒。” 惠妃想起霍清说这番话时的模样,两眼生出无尽的悲凉和孤独。 “我希望,能实现他的愿望。” “替他安排好这些很简单,但你真的觉得,他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吗?” 惠妃紧蹙眉头地背过身,强压着颤抖的声音。 “我们之间,从我进宫的那一刻,便再无可能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们对彼此的情意有多深,就连我这个旁人都不忍心……”长羲内心的矛盾全写在了脸上,五官痛苦地扭曲着,“说句我这个立场不该说的话,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和他……” “长羲!” 一起离开皇宫吗? “别再动摇我了……求你……” 惠妃转过身来,满眼的空洞绝望,像刑场上临死前的囚徒一般无助。 这一刻,只剩下缄默。 “是我鬼迷心窍,怎么……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进宫的目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长羲不可置信地缓缓后退了一步,神情呆滞呢喃着,陷入自我怀疑的责难中。 我……究竟是怎么了? 长羲紧闭双眼后,思索了良久才缓缓睁开。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所以刚才的话,还希望您能忘得干净。至于安顿霍清的事,您也大可放心地全权交由我来处理。” 长羲私下,已经很久没有对惠妃用过敬称了。 此番如此,长羲也说不出为何,只是话至嘴边,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 “交给你,我自然放心。” “那我即刻便写一封家书回陆府,以归家探望为由,晚些时候用马车将他偷偷带出,安顿好后待到秋围之日再返回宫中,此法如何?” “就今晚吗……好。” “如果您没什么事需要我,我就先回屋写信了。” “好……” 长羲恭敬行礼离开,快要将门拉上的那一刻,惠妃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长羲,你其实觉得我选错了,对吗?” 惠妃紧盯着那道门缝,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熬过并不漫长的等待时间后,才听到门外的人缓缓吐出二字。 “没有。” 话毕,门缝彻底合上。挡住了长羲离去的脚步声,也挡去了屋外所有的光。 戌时,锦绣宫门外。 马车早已备好,长羲却迟迟不肯出房门。 “他还在吗?” 阿莫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他这一站,宫里嚼舌根子的人又得出来了。”长羲端详着手中的玉杯冷笑连连,“笑话我这不知好歹的尚书之女,竟敢将堂堂禁卫军统领叶将军晾在门外。”长羲将叶青梧的头衔说得极重,生怒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那小姐……我们还走吗?” “走,怎么不走?” 长羲冷眸一转,若无其事地看向阿莫。 “阿莫,你且留在宫里,代我照看好惠妃娘娘,若有任何异变,一定要第一时间想办法告知于我。” 而后,长羲几乎是勃然变了脸色。 “你顺便也照拂照拂叶将军,他若是要一直站着,便随他的意。下雨了,就给他撑把伞,晚上冷了,就给他支个火炉。” “是,小姐……” 长羲盈盈起身,面若作呕之色,“省得他卖惨的模样太过狼狈,让我无端被泼一身脏水。” 长羲甩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毫无惧色地朝宫门走去。 叶青梧率先看到长羲,惊讶下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又大又亮。 “长羲!”叶青梧冲上前去,面色急得赤红,“你听我解释,我……” “不好意思叶将军,我现在没功夫听你说这些。” 长羲朝马车快步赶去,丝毫不管紧追在身后的叶青梧。 “那天你看到的我身上的血,的确不是我的……” “让开!” “但是我一看到你那么关心我的样子,我巴不得自己是真的受了伤!” “我说让开,你听不懂吗!” 叶青梧见长羲的样子是要登上马车,还来不及思考便立马阻在她身前,用双臂拦住马车的门。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应该不需要向叶将军你汇报。” “你……”叶青梧哑口无言,眉眼间却多了一股怒意。 叶青梧生气,并不是因为长羲对他的态度,而是真的担心她的去向。毕竟这么晚出宫,还是她独自一个人,叶青梧自然不放心。 “长羲,回答我,只要不是危险的地方,我就放你走。” “你如今这般假惺惺的来关心我,有意思吗?” 叶青梧面色肃然地紧攥拳头,忍住额头上快要逐渐一根根绷起的青筋。 “皇上下暗令让我调查陆府,你是陆饶的女儿,我自然问得。” 长羲微微皱眉,凑近叶青梧耳旁冷言,“别用你那套官腔官调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收起你的将军架子,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叶青梧心中的征服欲被彻底点燃,直视着长羲,用力生生拽下了腰间的令牌。 “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宫门就都关得死死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你在威胁我?” 长羲贴近叶青梧的脸,咬牙切齿的嘴角微微颤动。 如果只是长羲一人,只要她想走,区区一面宫门,岂能挡得住? 可难就难在,车内还有霍清。 所以虽然心有不服,但为了霍清,长羲还是选择了妥协。 “回家探亲。” 长羲目光锐利地一步步逼近,似乎强忍着在隐藏些许失落,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更是出卖了长羲所有的伪装。 “这个理由,叶将军您满意了吗?” 看着长羲的眼神,叶青梧突然便觉得自己错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宫门惊心记 “上车,我送你出宫。” 叶青梧缓缓垂下拦着车门的双臂,低着头径直走向自己的马匹。 长羲沉默不语上了马车,叶青梧则骑着马跟在车后,一路上寂静地只听得到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气氛凝重得可怕。 两人不动声色的面庞下都掩盖着繁复汹涌的心绪。 到了宫门口,守门的侍卫将马车拦下,长羲顿时警惕了起来,迅速将裙摆散开遮住座椅下方。 霍清就藏在座椅的暗柜中。 “车里的是谁?” 守门的侍卫神情严肃地盘问,眼神来来回回扫视着马车。 深呼吸调整好状态后,长羲撩开马车的窗帘,眼神坚定地朝那几个侍卫门望去。 “吏部尚书之女,陆长羲。” “哦,是陆姑娘啊……陆姑娘这么晚出宫,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长羲的名字后,那几个侍卫本来严肃紧绷的神情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有急事需要我回去一趟,事出突然才会选择夜里出宫,此番多有叨扰,还请各位见谅。” “无妨无妨……陆姑娘客气了。” 长羲想起自己刚进宫之时,刘仁瑾便明确说了,这宫中自己可来去自如……虽然现在刘仁瑾对自己心有存疑,但那句话似乎还是发挥了些许作用。 “既然有急事,那陆姑娘便快些去。”两侧侍卫立马移出一条路,夸张地足够两辆马车并行经过。 “那长羲,便多谢各位了。”长羲看着缓缓打开的宫门,努力控制着嘴角的上扬。 心有庆幸的长羲正准备放下帘子离开,却被那群侍卫身后一个身形健硕的人出声叫住了。 “慢着!” 此声一出,马车后皱眉的叶青梧本想探出身子查看,可刚一偏头看清那人后,又悄无声息地隐匿回了车后,双眼带着审视地盯着前方。 因为夜色太暗,那人又站在那群侍卫身后,所以最初长羲并没有看到他,可当他出声站出来后,迎着微弱的月光,长羲看清楚了他的脸。 是擎远。 “参见副统领。” 那群侍卫立马下跪行礼,似乎和长羲一样,才发现擎远在这里。 “陆姑娘,在下并无冒犯之意。”擎远说着便恭敬地俯身行礼,“您可以出宫,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得按照宫规检查车内,还望您能配合。” 长羲扶着车帘的手僵硬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宫门一点一点地重新关上。 待反应过来后,长羲用一抹笑掩盖了慌张,车内的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把住暗柜门,仿佛无声地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擎副统领说得对,我自然是该配合的。” “多谢陆姑娘体谅。” 擎远用手势示意两名侍卫进入马车,长羲眼睁睁看着门帘被撩开,不愿继续坐以待毙…… “检查马车之前,是不是我还得亲自下车来接受排查。”长羲的语气颇有一番自嘲的意味,“万一顺走了后宫娘娘们的首饰珍宝,你们怕是不好交差了。” 话说到这份上,擎远是没有一点儿怀疑长羲身上夹带私货的意思,可看长羲已经走下了马车,擎远自然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陆姑娘说的也是……可男女授受不亲……”擎远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去拿值守桌案上的竹片。 竹片是守门侍卫常备的东西,方便用来检查出入宫门的女郎。 趁着擎远转身之时,长羲斜眼正颜厉色地看向马车后方,叶青梧顺势接上这目光。一瞬间,两人间的空气凝结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长羲在向叶青梧求救,虽然没有一丁点恳求时的低姿态。 叶青梧显然明白长羲的意思,但他并没有立马站出来,反而用眼神质疑地看着长羲。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此刻所有人的动作在长羲眼前都被无限放慢,气氛剑拔弩张得可怕。 擎远手持竹片检查着长羲的衣袖,侍卫则已经撩开门帘走了进去,离暗柜只有不满一步之距…… 远处的叶青梧,似乎还是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沉默地观望着。 长羲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擎远,侧脸看向叶青梧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焦急。 她是真的慌了,无奈下只能低着头闭上双眼,等待审判的来临。 “这么晚了,一群人围在这里做什么?” 长羲闻声猛地抬头,便看见叶青梧扯动缰绳,逆着月光从马车后走出,浑身上下都好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除了长羲,在场所有人皆面朝叶青梧恭谨而跪,恰好给了两人四目相对的机会。 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长羲仿佛重新站在了那个慌乱的街头,重回了小川的身份,再一次仰望地看向鲜衣怒马的他。 长羲注视着叶青梧,出神似地凝想着。 叶青梧潇洒地侧身下马,走到长羲身侧时却突然低下了头,带着坏笑的薄唇微微张开,温热的气息便在耳畔吞吐,酥入骨髓的声音更是令长羲目眩沦陷…… “如此,你也欠我一句解释了。” 过后,叶青梧直起身子朝侍卫们淡淡一句“平身”,才让长羲的三魂七窍重新归了身。 “擎远。” “属下在。” “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做的很好,坚守了自己的职责。” 叶青梧满意地拍了拍擎远的肩膀,一脸欣慰地笑着。 “谢叶将军赞赏!” 受到表扬的擎远声音铿锵有力地回应,脸上都笑开了花。 “开宫门。” “啊?” 一脸懵的擎远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我还没检查……” 擎远的据理力争被身后疯狂扯自己衣角的侍卫打断了,转头望去的擎远意识到,他们挤眉弄眼的表情都在统一地表达着一个意思。 副统领,你别说了…… 看着他们狰狞扭曲的五官,擎远更加糊涂了,可同样看不懂的,还有长羲。 擎远和侍卫们的所有表情都被叶青梧收之眼下,握拳轻咳两声后,叶青梧挑眉瞥向擎远。 “她的车,我已经检查过了,放行。” “哦……擎远遵命。” 你能想象吗?擎远,一个身强力壮,个头比叶青梧矮不了多少的大高个,此时此刻却像个被抢走风筝的小孩般委屈。 “多谢叶将军了。” 虽是感谢,长羲表情却或多或少地带了些不乐意,但一看到宫门打开,长羲心底的希望被重新点燃。 不想耽误更多的时间,长羲转身便准备踏上马车,背上却突然袭来一股暖意,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月麟香味。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秋思终归家 “时间再赶,也不差多加件衣裳的功夫。”叶青梧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给长羲整理着刚披上的斗篷。 长羲慌乱地抬手扶着披风,借机挡了挡早已泛起红晕的脸颊。 “那我先走了,披风……披风等我回来再还给你。” “慢走。” 长羲逃似地踏上马车,催促车夫赶路的声音都略显颤抖。反观叶青梧这边,倒是背着手十分悠闲地目送着长羲离宫,一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才转身离开。 对比两人刚才对彼此的态度,简直是神乎其神的两级反转。 “唉,你们刚才朝我那样那样……是什么意思啊?”擎远不情愿地模仿侍卫们刚才的表情,浑身不自在地低声嘟囔着。 “副统领,你知道你刚才拦的是谁吗?” “陆姑娘啊……怎么了?” “那是陆姑娘,更是咱们未来的将军夫人!” 什么?将军夫人?! 擎远被这突如其来的八卦吓得倒抽了一大口气,木头一般地愣在原地。 长羲这边也没好到哪儿去,本以为之前侍卫对自己恭敬有礼是因为刘仁瑾的特殊优待,没成想托自己一对顺风耳的福,听到了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差点就从马车内的座椅上摔下来。 经历了惊险和一路的颠簸后,马车最终还是稳稳地停在了陆府门口。 长羲朝车夫噤声地一嘘后轻步下车,不愿发出一丝声响。 落地站稳后,长羲愣在了原地。 虽已是深夜,陆府内却是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挂在牌匾门口的灯笼摇曳着,不似笙歌喧闹的繁华,而是充满了和美的温馨。眼前这一幕照亮了长羲湿润的眼眸,也点燃了长羲内心的暖意。 长羲打点好了车夫,让他暗中将马车藏到自己的后院。 沉重地府门缓缓打开,映入长羲眼帘的便是一排排的人,几乎拥挤得占满了整个院子。 夜里的风吹得那些人的眼睛疼得都睁不开,可一看到府门被打开,所有人都立马打起了精神,注视着门缝。 “长羲!” 站在正中间的陆饶最先看到长羲,抖擞精神激动地高喊了一声。 听到陆饶的声音,长羲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思家之情,快跑着冲入了陆饶的怀抱,环上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爹,女儿平安回来了……” 陆饶低头靠在长羲的肩膀上,弯下了那平日里从来都笔直挺立的腰,因为在这一刻,他不是手握重权的官吏,而是一个思念孩子的普通父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陆饶的眼里噙着泪水,嘴唇微微颤抖呢喃着。 “长羲,宫里那大鱼大肉的地方怎么还把你给饿瘦了啊……是不是阿莫没照顾好你啊?”李毓莱在一旁关切地上下打量着长羲,神情担忧。 “姐姐明明长胖了些啊……” 陆启钧揉着惺忪的睡眼,仿佛被强制从梦中叫醒一般呓语着。 好你个陆启钧,居然敢说我长胖了?看我怎么让周夫子收拾你! 话说到这,周子彧他怎么…… “陆启钧!”李毓莱替长羲开了口,恶狠狠地盯了陆启钧一眼。 “姨娘你别担心,宫里的膳食很好,我就是最近吃腻了才少吃了些……” 李毓莱的眼神依旧停在长羲身上,但长羲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马将环抱在陆饶背后的手腕缩回袖子中,遮住还未完全褪去的伤痕。 要是让他们看到了…… 长羲打了个哆嗦,不敢深想。 “长羲你是不是冻着了?”陆饶扶着长羲的肩膀,眉头紧蹙地朝身侧的仆人们喊道:“快快快,把暖好手炉拿来……对了,把长羲屋里和厅堂的炭盆都升起来!” 陆饶和李毓莱几乎是架着长羲冲进厅堂,生怕长羲多受冻一分一秒。长羲则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却还是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身影,心绪一时不知道是该内疚还是失落。 陆启钧被带回了房间睡觉,剩下的仆人们升好炭盆后也离开了,厅堂内除了长羲就只剩下陆饶和李毓莱二人。 长羲自然是明白此番用意的,但她选择了报喜不报忧。 隐瞒了自己进宫的真正理由以及叶青梧派人守在府邸的用意,长羲用提前准备好的措辞再次稳住了二人的心。 长羲并非没有想过知情不说的后果,可考虑到惠妃与陆府并无瓜葛,她的真实身份就算暴露也不会牵连陆府。再加上已经试探了有嫌疑的周子彧,基本可以确认刺客与陆府无关……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长羲觉得,此时并不是说清这两件事的时机。 所幸长羲的诚恳没有引起二人的怀疑,这解忧之后,便是喜事。 为了不辜负父亲的期望,长羲将刘仁瑾让自己负责秋围的事告诉了陆饶,在获得称道的同时,长羲也请求能让陆启钧同行参加秋围。 陆饶和李毓莱虽没有直接拒绝,言语间却带着掩盖不了的迟疑。长羲自然明白他们的担忧,却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每天那么辛苦的训练就是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这个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 正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才能,才不愿意他因过分的庇护而被轻易埋没。长羲盼着这个弟弟成才的心,一点儿都不比陆饶和李毓莱少。 “爹、姨娘,你们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把启钧平安带回来的。” 望着长羲坚定的眼神,二人再也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 厅堂里的烛灯燃了半个时辰后,三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明显的困意。长羲交代完近况后,便准备向二人道了晚安就立马回房,可李毓莱离开前的一句话却让长羲有些莫名其妙。 “快些回院子里去,有人在那里等你。” “谁在等我啊?” “长羲你去了便知。” 李毓莱神秘的神情似乎还藏着一丝雀跃。 就算李毓莱不这么说,长羲的确得快些回去。 因为霍清还藏在暗柜中,虽然车夫将霍清从拥挤狭窄的暗柜中抬到了车座上,可如此严寒的天气,如果不快些将他带进屋内,只会加重他的伤势。 可谁在等我呢? 难道是他…… 完了完了完了,他在那儿的话不会发现马车! 长羲拔腿便跑,神情担忧地拧成一团,可在李毓莱的眼中,却是一幅思念心上人到急不可耐的样子。 “年少情深,甚好甚好啊……” 李毓莱望着长羲的背影,自顾自地漾起涟涟笑意。 第一百四十章 直道相思意 长羲还未踏入院中,便见一抹紫影随风飘渺地映入眼帘,起伏的微风还传来了缕缕琴音,悠扬娴静的琴韵却令人荡气回肠,流淌过长羲略微焦虑的心绪后,顿时抚平了所有浮躁。 周子彧端坐于亭中琴台上,垂眸的睫羽上落满揉碎的月光,在眼底投下微微颤动的阴影。紫色绸缎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美的朦胧而飘逸。周子彧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悦耳的音色便顺畅绵延开来,涌入长羲的双耳,让长羲不得不被这绝妙的视听盛宴所感染,停下脚步认真聆听。 若不是将周子彧的脸看得真真切切,长羲真的会以为这是哪位妙音神仙降世下凡。 “这也太好听了……” 长羲实在是忍不住有感而发。 周子彧薄唇轻抿,神情似笑非笑着拂袖继续弹奏,随着心境和曲谱不停变幻着节奏,时而如高山宁静深远,时而如流水潺潺铮铮;时而诉说雪落满佳人华发皑皑,时而哀怨风吹熄红烛彻夜长燃。 长羲感觉到,他的琴声里,充满了故事。 半盏茶,一曲罢,绝音散,余绕梁。弹者拂袖潇洒起身,听者只道意犹未尽。 “我都不知道,你琴弹得如此好。” “如果你愿意多花些时间了解我的话,就会发现我的才能远不止这些。”周子彧缓缓走近长羲,一改往日的淡漠神色,略带亲昵地朝长羲笑着。 “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可真好看。”长羲肆意地上下打量着周子彧,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直喜欢穿青色衣裳,但我觉得啊,这紫色更为衬你。” “每次看到这件衣服,我便会想起那片紫菀花海,和那个初见时的你。” “那这么说,你和紫色还算挺有缘分的嘛。” “你没有带我去看扶桑、仙客或是鹿韭,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紫菀花,就像你没有送我赤色、缃色或是驼色的衣衫,而是你亲手绣上了紫菀花的紫色衣衫。” “子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长羲微微低了低头,目光躲闪着。 长羲所有细微的神情都被周子彧看在眼里,但为了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周子彧犹豫再三才开口。 “你很聪明,所以我不相信你不明白。” “子彧……我……” 周子彧目光紧锁着长羲,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看着长羲支支吾吾的神情,眉眼一向不含半分情绪的周子彧也终于涌出一丝急切,认真地注视着慌乱的长羲。 “起因于你,亦终于你。这不是我与紫色的缘,是我与你的缘。” 周子彧声音温润,丝丝入心。 长羲可以毫不怀疑地说,任何一个女人,面对这副面容和嗓音,都会溃不成军地沉沦,连声允诺甚至甘愿追随其浪迹天涯…… 可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这个女子并无心上人。 被人如此深情的言宣,按理说应该开心才对,因为这至少证明自己有值得别人倾慕之处,可面对周子彧的这番话,长羲除了无所适从之外,就只剩下为难和忧愁了。 其实长羲下意识地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为了不让周子彧失落,长羲还是僵硬地扯出一丝笑容,“子彧……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知书达礼又能文能武,我这般无能的人能够得到你的仰慕,真的很开心。” “其实有些话我早就该说,可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将内心的幼稚想法说出后,长羲自嘲般地笑了笑。 “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发现你对我与别人不同,但从来没有朋友的我单纯地认为那就是友谊,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把子彧你当做最好的朋友……”长羲抿嘴顿了顿,扫尽了眼底所有的不忍。 “但也只是朋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正因为长羲将周子彧看做真正的朋友,才不愿意用模棱两可的敷衍言辞来欺骗他。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在长羲的心里,根本不存在也许将来会喜欢这样充满未知的答案,因为能慢慢培养出来的,不是感情,而是习惯,所以对于已经知道结局的事,长羲不会选择自欺欺人。 “我早猜到你会这样说。”周子彧嘴角的笑容也无法掩饰神情的落寞,“人都是这样,对越是熟悉的人,情之言语便越难说出口。” 周子彧忽然抬眼,用笃定的目光直视长羲,炽热而深情。 “可今日我即便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选择了将这份心意告知于你,长羲你可知为何?” “子彧……” 这一刻,周子彧将眼底所有情意都暴露无遗,慌乱无措的长羲微微出神,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想让你注意到我。” 说话时,周子彧的薄唇贴近长羲的右耳,虽然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用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目光。” 周子彧这种语气仿佛不是带着期望的请求,而是早已胜券在握的告知。 没了气势,长羲瞬间觉得自己在周子彧面前矮了一大截。 这……这还是我认识的周子彧吗? 同样的声音,同一张脸,长羲却在周子彧的眼神中看出一丝邪魅和放荡不羁的意味,这种感觉就像被一只露牙的毒蛇死死盯住一般不敢妄动,想到这里,长羲忍不住心一颤。 “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完,长羲战术性地后退了一步。 “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的心还没有完全被他偷走。” 周子彧紧跟上前。 “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经历过什么,就这么有把握能够把我的心拿回来吗?” 退无可退的长羲选择了反攻。 “我生平是不喜争抢,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会。” 在周子彧的眼中,长羲的反攻就如儿戏一般无力。因为长羲的辩解,周子彧的胜负欲彻底燃起,带着笑意步步紧逼。 长羲被逼得急了,憋着一口气抬头执拗地对上周子彧的目光,“这不是一场游戏,我更不是供你们判别输赢的战利品!” 长羲的这番话让周子彧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真切的抗拒,一种不参杂一丝玩笑意味的抵触,甚至是对他的厌恶。 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周子彧落寞地舒展开眉宇,缓和神情后咄咄逼人的意味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像从前那般温文尔雅。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比起这个,周子彧更不愿意看到她刚才的眼神。 不敢抬头的周子彧放软了声音,淡淡地语气却藏着一整夜的寒意和哀伤,清冷麻木地让人怜惜。 “既然不是游戏,你又为何执着于这么早便要判我出局呢?” 难道喜欢一个人, 也是错吗? 周子彧发自肺腑的反问,心头沁生凉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藏人入斯尧 长羲骤然沉默,也是对周子彧那番言语的无声认同。 喜欢一个人,当然没有错。 可长羲真的很害怕。 害怕会失去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害怕彼此会从无话不谈变为疏远拘谨,害怕自己的言语或者选择会伤害到他,虽然……现在自己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对不起……” “别说。” 周子彧止住了长羲的话。 “至少现在,我不想听到你对我说这三个字。”周子彧凝视着长羲,右手轻轻抚上她肩头,“我不希望这份情意给你带来的是负担,所以在没有得到你的回应之前,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周子彧温柔似水的话语仿佛给长羲服下了一颗定心丸。 长羲眼巴巴地望着周子彧,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丝稚嫩的疑惑,“那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当然。” “子彧,你可不能对我说谎。”长羲皱着眉头,露出恳切地目光,似乎想要看透周子彧的心。 “我绝不骗你。” 说罢,周子彧像哄小孩般地摸了摸长羲的头,却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敢久久停留在眼前之人的身上,因为怕稍不注意,自己便会沦陷得更深。 “我相信你。” 长羲笑吟吟地看着周子彧,面庞露出说不尽的孩子气。这是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感觉,因为只有在这里,在依赖和信任的周子彧面前,长羲才能这样毫无防备地笑。 如果说长羲对周子彧还有什么别的情感的话,也只能是臆想出来的。 在陆府,长羲有父亲、胜似母亲的姨娘、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可长羲唯一没有的,便是兄长。 斯尧阁就在自己院旁,两人同路用晚膳是常事,有的时候碰不到子彧,长羲还会等上周子彧片刻。 习惯是可怕的,有的时候长羲甚至觉得,周子彧早在自己进陆府之前,就已经住进了斯尧阁。姨娘对他青睐有加,启钧也越来越喜欢听他讲课,甚至父亲在饭桌上还会同他谈论政见……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让长羲产生一种错觉,一种只能想想而已的错觉。 “如果你是我哥哥那该多好……” “啊?” 长羲呢喃的声音很小,周子彧似乎并没有听清。 “没,没什么!”惊讶自己将心底话说出的长羲连忙否认,眼神慌乱地看向旁边。 这般胡说八道还让人难为情的话,长羲是没胆子当着周子彧的面再说一次的。 “那个……子彧你看,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今天坐车赶回来有点儿累,想回房休息了。”长羲露出一脸疲惫的神色,想先行一步。 累是真的,得快点儿走也是真的,毕竟时间被一拖再拖,霍清还在马车里蜷缩着,现在还不知道被冻成什么了模样。 “那子彧我先走了啊!” 长羲说着便快步往内院走。 “行,那马车里的人你明天再来看。” “好嘞……诶等等等等!你方才说什么?”转身盯着周子彧,长羲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脸上的神情也瞬间凝固,面如死灰。 周子彧一幅小人得志的神情,缓缓踱步至长羲身侧,“要怪就只能怪你找的车夫太次,连被人发现了都不知道。” “你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你难道不应该先告诉我他是谁吗?”周子彧双眼微眯,目光略带审视地看着长羲,“他身着宦官服饰,应是那皇宫里的人,身上的伤却好似遭受了毒打一般皮开肉绽。我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让你冒着触犯宫规的危险也要将其带出宫。” “你先带我去见他。” 长羲知道周子彧不会伤害霍清,却还是想先亲眼确认下霍清是否无恙,也给自己留出时间来思考待会儿如何向他说明。 “好。” 周子彧没有继续追问,爽快应下后带长羲入了斯尧阁。 刚进房间,就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长羲的鼻腔中,让长羲禁不住地皱了皱眉头。 说来只是短短几天,可长羲都快忘记霍清睁眼说话时的样子了。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恶化了,绷带都松掉了好几段,应该是路上颠簸所致。如果我不将他带进房里,任由他躺在马车里吹风,等你去时,恐怕人已经到阎王爷跟前报道了。” 周子彧恢复常态的冷漠,眼神木讷地看着床榻上的霍清。 “是我考虑不周,差点害了他……” “也不能全怪你。抛开伤势,他的身子骨比寻常妇人都还要弱上三分,自然受不得一丁点儿寒气。不过,这应该和他刚进宫有关。” 长羲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刚受完宫刑的人,身子骨都会特别虚。”周子彧并无丝毫避讳之意,陈述着事实。 长羲脸上五味陈杂的神色也只是一扫而过,而后像想到什么似的,面目竟骤然生出了怒意。 “早知道,那大补汤就该端给他喝,而不是白白喂了狗去!”长羲说得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秒扶着床榻边儿的手就要将木板捏碎。 周子彧望着独自沉浸的长羲,心中无法抑制地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明知道她是在生他的气,为何自己心里还会涌出一丝酸涩呢? 周子彧内心很快便有了答案。 无论他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牵动她的情绪,无论是开心、难过还是愤怒、委屈,那都是因为太喜欢、太在乎、太放不下了…… 周子彧觉得心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快要窒息。 心动,果然会伴随着心痛。 周子彧因这熟悉的感觉而感到耻辱,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眼里霎时便迸发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光,慌乱地盯着四周,犹如失了心智一般。 “子彧你怎么了?” 长羲终于发现了周子彧的不对劲。 周子彧连忙背过身,伸手拦住了想要凑近来关心自己的长羲。闭上双眼,周子彧尽全力控制着气息。一颗颗晶莹的汗珠挂在鼻尖上,让他看上去既痛苦又带着些许禁欲之美。 “子彧,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长羲挣脱开周子彧的手,绕到了他的身前。 “你……你额头上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长羲脸上满是焦急,慌张地从腰间掏出手帕,踮起脚尖想替他擦擦汗水,却被周子彧抬手挡住了额头。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周子彧的声音变得有些孱弱,抬手挡住的眼底浸满脆弱的苦涩,声音却还是那么温柔,“我没事,就是太过疲惫需要休息了。” 长羲望了眼窗外的月亮,微弱得都快看不见了,心里的困意也突然袭来,内疚地看向周子彧。 “都是我不好,打扰到了你。我现在立马把他带走,你在这儿好好休息。” 周子彧似乎调整好了状态,面色恢复如常,转身看向正要去扶起霍清的长羲。 “就让他住这儿,我睡别的房间就好,况且斯尧阁比起你的院子,不容易被人发现。” 周子彧的话不无道理。 斯尧阁少有人进入确实更好藏人,而且霍清现在的身体情况也的确不允许再继续被搬动……长羲虽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思索再三后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子彧,谢谢你。” “谢我什么?” “全部。” 望着长羲发自内心的笑容,周子彧突然觉得自己卑鄙地像生长在阴暗潮湿之地的苔藓,疯狂蔓延。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难过长辈关 长羲的美梦正做到一半,一阵开门声的巨响就将长羲吵醒。 “谁啊……”长羲眯着眼,不耐烦地瘪了瘪嘴。 好不容易能回到家里,昨晚又睡得那么晚,长羲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地睡个懒觉,面对这种不速之客,长羲满脸写着不悦。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来打扰我的美梦…… “姨……姨娘?” 半睁眼看清了来人,长羲便瞬间清醒,嗖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李毓莱严肃的神情,长羲心中大觉不妙。 不会是霍清被发现了…… “姨娘,你怎么来了……” 长羲绷着一张心虚的笑脸仰望着李毓莱,匍匐在床边的身子则立马探出一只手,慌乱地搜寻着地上的鞋子。 “快替她更衣。” 李毓莱虽是面朝着长羲,这句话却是说给身后一群侍女的。 “更……更衣?姨娘,这是要做什么啊?” 还未等长羲反应过来,那一群侍女已经得到命令团团围了上来,对了长羲就是一阵“上下其手”的收拾打扮,阵仗大得几乎将整个房间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难不成皇上来了?! 也难怪长羲要这样想,毕竟偶有一次遇到惠妃迎接刘仁瑾入锦绣宫,也是这般如临大敌的紧张筹备。 长羲像个人偶似得抬着手立在床前,僵硬地眨巴眼睛看着侍女们替自己更衣,里三层外三层后,不出一会儿便像个人形粽子般又被推到梳妆台前坐下,侍女们绾发的绾发,饰容的饰容,行云流水的操作让长羲简直是目瞪口呆。 这简直,就是十几个阿莫在围着我转啊! “快把她簪子下的吊穗一根根地理清楚。” “是,夫人。” 无意中看向身后,长羲这时才发现,李毓莱今天的打扮也是格外不同,让人一看便觉得端庄肃穆、气质非凡。具体的变化长羲也说不上来,不过最直观的,便是头饰和手饰繁多了起来,走起路来都伶仃作响,一抬手更是能晃的人睁不开眼…… “姨娘……” 长羲小声地唤了一声。 “我们这是要见谁啊?” 李毓莱没有说话,却突然紧皱眉头,盯着镜子里的长羲。 这一神色的突变让长羲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猛地咽了咽口水,等待着李毓莱的答案。 爹被降职了但还是要锦衣玉带憋出笑容领圣旨?或者陆府破产了需要巴结好不容易上门拜访的钱袋子……哦不,是高门富商?或者…… 长羲沉浸在胡思乱想的猜测中。 片刻之后…… “胭脂的颜色换成檀红。” “是,夫人。” 啊这?就这?! 说完后的李毓莱神色放松,满意地点了点头,丝毫未注意到长羲大跌眼境得差点昏厥过去。 长羲快要梳妆打扮好之前,李毓莱便提前离开了,待长羲来到厅堂之时,才重新见到了李毓莱。 她和陆饶分别坐在正厅上桌的两侧,面色和蔼可亲地同面前右侧的两位坐上宾交谈着,有说有笑。 单从面相看,两位宾客的年龄同陆饶和李毓莱相近,而且似乎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两位是…… 长羲虽是疑惑,却还是大大方方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毫无生疏的怯意。 “小女长羲,见过父亲姨娘。”机灵的长羲而后转身向两位宾客,面带笑意,“见过伯父伯母。” 两位宾客笑着连声答应,特别是坐在靠前一些的女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这就是长羲,真是乖巧可人,让人见了就喜欢。”伯母面带笑意上下打量着长羲,目光里满是欣赏后辈的慈祥。 长羲腼腆一笑,心中窃喜着。 “伯母过奖了。” 长羲偶然向后一望,竟然发现周子彧坐在那两位宾客的对面,一改冷漠神色,微笑着应和刚才的话题。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倒是让长羲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怎么会在这儿? 满脸疑惑的长羲和周子彧目光对视,周子彧的神色立刻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复杂。 长羲僵在厅堂中央,李毓莱见状便立刻解围,朝长羲介绍起两位宾客。 “长羲,这两位是周子彧的父母双亲,你还没见过。” 子彧的父母? 长羲惊讶的同时不得不感慨耳濡目染的厉害。 两位虽是年迈,却能看得出年轻时貌美俊逸的轮廓,特别是伯父雅人深致、伯母的仪态万方都在周子彧的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让旁人光凭气质也能看出这是一家人。 子彧的父母突然造访,应该是思念之情太甚,来看望子彧的。 明白局势的长羲立马变回乖巧的模样,纤声回答:“长羲的确是第一次见伯父伯母。” “说的没错。”伯母望向李毓莱,“可我第一次见这孩子啊,就觉得一见如故,总感觉是特别的缘分。” 长羲不知伯母话中的深意,还以为自己是天生惹人喜爱,没头没脑地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 伯母见长羲站着,压着上扬的嘴角埋怨地看向周子彧。 “子彧你还愣着干嘛,快扶人家坐下呀!” 扶我?! “不不不,不用不用……伯母我自己坐下就好。” 长羲被伯母的这句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得慌乱着拒绝,身后的周子彧愣了一下后则立马起身,将自己身侧的板凳向前挪了半分,示意长羲坐下。 “多……多谢子彧。” “无妨……” 长羲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僵硬地笑着看向同样不自在的周子彧。对面四位长辈紧随着的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更是让长羲如坐针毡,下意识攥着裙子的手心都渗满了汗水。 这……这奇奇怪怪的氛围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没等长羲想明白,伯母又发了话。 “长羲,伯母想知道,你觉得我们家子彧这个人怎么样啊?” “怎么样是个什么意思啊……” 长羲略微惆怅地笑着,小心翼翼地道出心中疑惑。 “就品德行为、性格脾气之类的啊,不管是什么长羲你都随意说就好,千万不要因为我和他父亲在而拘谨。” 伯母眼中射出万分期待的目光,反而让长羲更加拘谨紧张,连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长羲现在内心的像极了陆启钧被周子彧抽问时的动魄惊心。 还是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情扰婚约 “额……” 长羲就是脑子再不灵光,也看得出来这就是个单纯夸人的环节。毕竟这世上,就算知道是别人恭维的话,应该也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夸奖赞扬。 若周子彧不在场,长羲大可侃侃而谈比肩诗词歌赋三千首,但知晓周子彧就坐在旁边,长羲反而说不出了。 因为对长羲来说,周子彧的优点就像夜里的满天繁星一般闪耀,有目共睹得根本不需要提出来。但为了不辜负伯父伯母殷切的眼神,长羲还是打算跟随内心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于是,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长羲的脑海中。 “子彧,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长羲微微出神地回忆着,“嘴上说着不会帮忙,结果下一秒还是出现在别人最需要他的地方。” 自己还是小川时,是他的马让自己免受步行之苦;后来变成了长羲,没有他的存在和坚守,自己也绝不可能支撑下去赢得那幅画。 “子彧还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别人。” 当自己不想面对叶青梧时,是他揽肩挡住了那滴不愿示人的眼泪,维护了自己最后的倔强。 “对了,他还是个吝啬的人。”长羲的语气虽是埋怨,注视周子彧的眼神却像湖面缓缓漾起的波纹一般,无比宁静和温柔。 “明明笑起来那么好看,却总是带着一幅冷冰冰的面具藏着笑容。” 然而幸运的是,他少之又少的几次笑容,似乎都和自己有关。 “哦对了伯母,你还不知道,他呀可喜欢捉弄人了……” 长羲越说越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伯母脸上微妙变化的情绪,已满是对长羲的喜爱和宠溺,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而高坐的陆饶和李毓莱也是满心欢喜地相视一笑,胜券在握地点了点头。 周子彧的神情反而是最平静的,长羲说话之时,他便一直注视着,像是在发愣,又像是在奢望地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悲哀得楚楚可怜。 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 原来喜欢,真的是一个人的事。 对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单默默地坐在那里,自己的心和眼就会无法控制的沦陷。 长羲还在和伯母交谈着,陆饶却突然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既然大家相谈甚欢,二人也是情投意合,那这门亲事,便就此定下了。” “好啊好啊,择日去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便可交换庚贴,合八字定时辰……” 长羲神情骤变,恍惚间感觉周围都变成了一片死寂。 “你们在说什么庚贴、八字和时辰……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长羲木讷地呢喃着,似乎已经预见了答案。 李毓莱起身走到长羲身侧,眉欢眼笑地拍了拍长羲的肩膀,“傻孩子,你听不懂没关系,这些啊姨娘都会帮你准备好的。” 伯母似乎看出了长羲的神色异常,便略带愁容小声地询问,“长羲,看你的样子……是不情愿这门婚事吗?” 陆饶一听,立马站出来否认。 “没有没有,她呀一定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才会这样!” 长羲急了,也全然顾不得外人还在,立刻憋着一股气反问。 “爹……我何时说过要成亲的话?” 微怒的陆饶态度强硬,眉头更因两位宾客投向自身的目光而紧锁。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一人之意决断。” 陆饶的咄咄逼人深深刺痛了长羲的心,整个厅堂的氛围也是急转直下的恶化,无人敢说话。周子彧似乎早就预见了这一切,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旁观着,不知该露出怎样的神情。 “可这拜堂成亲的人是我,为什么不由我的心意!” 为了陆家,为了父亲,长羲什么都可以忍让,可唯独这件事,长羲绝不会退步。 “够了!”陆饶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你这么做,考虑过陆家的脸面,考虑过你爹我的脸面吗?” “所以父亲你的脸面,比女儿一生的幸福还要重要,对吗?” 长羲盯着陆饶,眼里盛满的失望和心灰意冷胜过所有撕心裂肺的呐喊。 被激怒的陆饶高抬起右手,眼看这巴掌就要落在长羲的脸上,可长羲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咬牙迎了上去。 “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承认这门婚事的。” 陆饶愣住了,高抬起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后悔。 李毓莱显然也被长羲的话惹怒了,更惊讶于她的叛逆的硬脾气,“长羲,你怎么能这么同你父亲讲话,快给你父亲认个错!” “无论如何……”陆饶闭眼收起所有心软的情绪,紧咬住牙龈深呼吸后攥紧了右拳。 “这门亲事,照办不误。” 长羲红着眼幽幽地抬起了头,轻吐出两字。 “绝不。” “你身为陆府之人,身为我陆饶的女儿,你就必须得听我的!”陆饶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之前的仪态风度完全消失。 长羲无望地垂下了头,苦笑着挤出的一丝笑意比哭还难看。 “看来陆府,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转身面朝厅堂大门,看着满园熟悉的景象,长羲的眼泪顺着脸颊刷地流了下来…… “今日你要是敢踏出这厅堂一步。” 李毓莱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突然冲到陆饶面前,想要阻止他的话。陆饶则推开李毓莱,一意孤行地朝长羲的背影憋足了怒吼的最后一口气。 “你就再也不是我陆饶的女儿!” 长羲的双脚已经走到了门框边,似乎因陆饶的话而迟疑着,又或许是心痛到浑身上下都使不出一点力气……这时,长羲缓缓回头望向了周子彧,眼神锐如利箭透露着冷冷的恨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此刻,长羲只恨昨夜没对他说出锥心刺骨的狠话,才让他有机会用逼婚这样恬不知耻的手段。 长羲带着万念俱灰的最后一丝气力,缓慢地抬起了一只脚,只需轻轻一跨便能踏出这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悲喜总交织 “慢着!” 周子彧的声音叫停了长羲的步子,终是没让她迈出厅堂。 周子彧瞥了一眼身后的长羲,像是抱着什么决心似得走上前,深深朝陆饶鞠了了躬。 “陆伯父,我有话要说。” “你说……” 陆饶收起怒意,尽力保持冷静地看着周子彧。 “其实昨天晚上,长羲已经明确拒绝了我,她只将我看做知交好友,并无男女之情。”周子彧失落的脸上还强撑着一丝笑意,“是我不敢向今日带着聘礼而来父母说出真相,不对……应该是我自己还抱着一丝卑微的侥幸,以为她的回答会不一样。” 周子彧望着转过身的长羲,眼神里不知是笑还是悲,“事实证明,她的内心比我想象中还要坚定,我断不能继续错下去,这样只会毁了她。” 李毓莱心一横,朝着陆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任凭一旁的伯父伯母怎么拉也不肯起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 陆饶心焦地问。 “这一切都不怪子彧,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有意撮合,擅自做主请来了他的父母,他和长羲一样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伯母,你快起来……这怎么能怪你呢……”周子彧用力扶起李毓莱,红着的眼眶里满是不忍和心疼。 他有了奢望亲情的念头。 这种不该有的情感让他感到害怕,却甘之如饴得痴狂。 这一刻,周子彧抛开了所有的身份,竭力挡住自己黑暗羽翼外所有的谎言,只为能留在此处获得眼前之人的一丝关爱。因为在自己那遥远而冰冷、只能勉强能称作家的地方,除了母亲之外,还没有长辈这样维护过自己。 看到这一切的长羲动摇了,并不是有意要接受这门婚事,而是为刚才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为把周子彧错想得那么不堪而忏悔。 一直都未说话的伯母此时终于开了口。 “婚姻之事,本就应当是两人情投意合才叫喜事,既然子彧都选择了放手,我们做长辈的,也断没有继续强求之理。”伯母脸上褪去了方才的神采,虽难掩失落却没有失态,“今日之事,只能说是有缘无分。聘礼我们会派人抬走,至于聘书……便就此作废。” “不。” 周子彧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子彧……” 伯母阻拦地摇了摇头。 “走子彧,我们回家。” 家?我哪儿有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 “娘,聘书可以作废,可这聘礼我还有别的用处。” “别的用处?” 周子彧将李毓莱扶到上座,目光虔诚而真挚,潇洒地甩开衣裳前摆后,周子彧朝陆饶和李毓莱行了跪拜之礼。 “这……” 李毓莱和陆饶满是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鄙人周子彧,虽无缘做陆府的女婿,但求拜二老为义父义母,今后定用心侍奉,绝不区别于生父生母,誓与陆府同进退共荣辱,还望二老能让子彧如愿!” 响亮的磕头落成,周子彧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等待着回应。 周子彧的行为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包括他自己。 李毓莱心潮翻腾,续在眼里的泪水全是感激和喜悦,“好……太好了……”李毓莱连忙赶去扶起周子彧,用手撩开他额前凌乱散落的碎发,“就算你不说,我和你伯父也早就把你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这是第一次,长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期待的事会这么快就变成现实。 “你方才说什么……” 长羲望着周子彧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长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你哥哥备茶?”陆饶看出了长羲的心思,虽然依旧是绷着一张脸,语气却缓和了很多。 子彧的父母看到这一幕,也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哦,好……我马上去,马上就去!” 长羲狂奔出厅堂,从未感觉到奔跑得步伐可以如此轻快,如此雀跃。就这样一直不停歇地跑到厨房门口,长羲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畅快地仰天大笑。 “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了……我终于也有哥哥了!” 长羲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陆府的上空,让厅堂里的人听了也是笑声不断。 归心似箭的长羲端着两杯茶水,健步如飞地回到了厅堂,稳稳地交到了周子彧的手上。 “义父,请喝茶。” “义母,请喝茶。” 陆饶和李毓莱笑着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从今天起,你周子彧便是我陆饶的义子,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我们陆家名正言顺的一员。” “是,伯父!” “怎么还叫我伯父,是不是想让长羲再给你备一杯茶啊?” 站在身侧的长羲立马拍了拍周子彧的肩膀,“傻子,还叫什么伯父,快叫义父啊!” “义父……” 周子彧羞涩地低声唤着,显然还没有适应对陆饶的新称呼。 陆饶认同的点了点头,却不忘数落长羲不守规矩,“以后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叫了,子彧可是你哥哥!” “我知道了,父亲。” 长羲这声软绵绵的父亲二字,不仅是答应乖乖守规矩,更多的是父女俩心有灵犀到不用长羲说出口的道歉。 陆饶和李毓莱转而走向子彧父母的身边,两家人其乐融融地握手言和,将之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恭喜你,愿望成真了。” 长羲被周子彧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措手不及,不过一想到昨夜自己的那句呢喃,长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原来昨天你听到了啊!子彧你又在耍我……” 长羲故作生气,撅着嘴都掩盖不住上扬的笑意。 “从今以后,你大可把我看做兄长,不过……”周子彧突然贴近长羲的脸庞,带着些许放荡不羁的风流,“我可不会把你当作妹妹。” 就是这种眼神! 长羲最害怕周子彧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因为不论他的坏笑有多么邪魅,眼里的清澈却无比忠诚得驻守着,让人忍不住沦陷其中。 “你别靠那么近……” 长羲抬肘推开周子彧,身后的四位长辈闻声立马看向此处。 周子彧将计就计,捧过长羲的脸,眼里漾出得逞般的笑容。 “妹妹眼里落了灰尘,哥哥帮忙吹吹是天经地义之事啊……” “谢……谢谢哥哥啊……” 一阵清脆而做作的笑声后,长羲咬牙切齿地道谢,虚伪的笑容极其狰狞,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周子彧,你放开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清醒且沉沦 两家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周子彧的父母准备离开陆府。 刚送至门口,长羲却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回房中休息,周子彧顺势便让陆饶和李毓莱留步,独自送二老出府上马车。 三人走出府门后,伯母突然将周子彧拉到马车后,神色颇为神秘。 “子彧,刚才不好问,现在你快给芙娘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进到陆府,又为什么要进去啊?” “芙娘,这个你不用知道……” “子彧,你还有什么事是连乳娘我都不能说的吗?” 正如芙娘自己所说,她是周子彧的乳娘,是周子彧在这个人地生疏的赵国里唯一的亲人。 周子彧有乳娘,并不是因为生生母亲的孱弱体虚,更不是因为其母亲为了争宠无暇顾及幼子才出此下策。其实不仅是周子彧,虞国的其他皇子也都是由乳娘哺育长大,比起和亲生母亲的感情,大多数都和乳娘的关系更为亲近。 这一切都源于虞国皇宫里一个无比残忍的规矩——后宫妃嫔诞下皇子后,除宴会设席、弱冠之礼外,私下不得未经允许见面。 这规矩是朱遒定下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防止外戚专权。皇子由他人抚养,使得亲身母子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皇子登基后重用生母亲族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从而稳固朱氏一族的千秋大业不落入他人之手。所以乳娘均是从平头老百姓中选出,家中无人从官且无任何背景势力,就算哺育结束后也不能留在宫中,只是给一笔钱财就草草打发掉,此生再也不被允许踏入宫中。 正因宫中的感情大多是奢望,才会让周子彧更加留恋,所以即便在如此情况下,周子彧对生母和芙娘的感情还是很深。 可是事与愿违,这两位或多或少,还是受此规矩所累。周子彧的生母因忍受不了骨肉分离之苦,多次偷偷看望周子彧被发现而遭到朱遒厌恶疏远,不是禁足克扣俸禄就是罚跪抄经书,终日被冷眼相待。 但比起生母,芙娘的处境要好得多。幼年周子彧的哺育期满后,芙娘得了一笔钱财便被驱赶出了皇宫。芙娘是个有头脑的聪明人,虽然舍不下子彧,也舍不下居住了那么久的虞国故土,但为了下半辈子的安定生活,芙娘毅然决然带着一家人搬离了虞国,隐姓埋名长久定居于赵国境内,再未回过虞国。 周子彧来到赵国后,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便不愿意打扰芙娘一家人的生活,至多也只是私下与其叙旧见过一面则止,之后再无深交。但当周子彧刚入府,李毓莱问起其的家人所住何处时,周子彧想不出其他借口便将乳娘所居之地告知,继而由因生果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面对芙娘的疑问,周子彧满脸掩饰的神态,但是紧张和心虚还是被芙娘发现了。 “为了那个叫长羲的姑娘吗?” “不是……不是她。” “子彧你都长这么大了,在芙娘面前还是说不来谎话。”芙娘善意地嘲弄着子彧,眼里的确信瞬间多增了几分。 “芙娘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长羲。就算今天没能得偿所愿,我也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话落未断,芙娘自信欣慰的神情却突然有了些许为难之色。 “可是子彧,你想过没有,虽然现在能隐瞒,但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会公之于众,会重新回到虞国那真正属于你的地方。”话越说芙娘的忧愁越是爬上眉头,“就算你以现在的身份得到了她的心,待知晓你隐瞒的这一切后,她还能否接受?又是否愿意随你而去呢?” “芙娘你想多了,我对她……并无那种情感,大可不必顾虑此种无端自扰之事……” 周子彧故作镇定地控制着面部神情,身子却微侧地躲开了芙娘的目光。 “没有那种情感?那你……为何要为了她而入陆府?” “她的身上……有我所需要的能力。简而言之,我对她只是利用而已,所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得到她之后为我所用罢了……” 周子彧的眼神中充满了狠厉,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却渗满了心虚的汗水,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听完这番话的芙娘沉默了,看着周子彧的目光骤然变得陌生了。 “你是未来的君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芙娘我平庸无能,不会怨念责备你一句……” 芙娘停顿后久久未开口。 “可是,我第一眼见着长羲那孩子,心里就是打心眼儿的喜欢……她很健谈也很真实,和我见过的所有官家小姐都不一样。” 就连您这第一次见她的人都为她所动容,更何况是满身黑暗仅仅渴望一丝光亮的我呢? 周子彧没说出心里的话。 “所以子彧,原谅我不该有的妇人之仁,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将她所要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芙娘的眼神似乎是在恳求,却又像是内心摇摆不定的在救赎。 “我知道了,芙娘……” 周子彧的语气放舒缓,心里却沉闷地快要喘不过气来,那是因为想要逃避,却无处可逃。 如果早就知道无法挽回的结局总有一天会到来,那是不是从今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自讨苦吃? 清醒的人总是最悲哀。 长羲闺房内。 长羲之所以找借口提前回到了房中,是因为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鸣鸾的声音,也是长羲最盼望的声音。 长羲飞奔回院中,鸣鸾的声音则在耳畔越来越清晰,不知何时,那种声音已经能激起长羲血液中的兴奋和喜悦。 “师父……师父!” 站在院中的长羲压着嗓子朝四周呼喊,急切地寻找着赵秋岚的身影,可除了墙角大树枝上立着的鸣鸾鸟,长羲什么也没找到。 就在这时,一股热气腾腾的香气钻进了长羲的鼻中,勾魂摄魄。 “这味道……” “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 恍惚中长羲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朝着那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望去。 只见赵秋岚笑意满目,端着一碗刚出锅还冒着层层热气的面,突然出现在长羲身后。 “师父!” 欢喜涌上长羲心头,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用任何语言都显得逊色三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好去莫回头 长羲绕过赵秋岚端面的手,紧紧地揽住她的脖颈,像是要将整个身子都挂上去似的。 “师父……我好想好想你啊!” 赵秋岚尽力地端平手中的面,宠溺到无可奈何地看着怀中的长羲。 “傻孩子,师父这不是来了吗?” 深拥后,长羲离了赵秋岚的怀中,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我不在的时候,师父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我刚才抱着您都感觉轻飘飘的,背上也是膈人的骨感……” 长羲担忧地上下打量着赵秋岚,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师父真的瘦了好多。 听到长羲话的赵秋岚眼中掠过一丝躲闪和慌张,立马拉着长羲来到石桌旁,顺势将面碗放下。 “别乱多想啊……”赵秋岚按着长羲的肩膀让她坐下,突然咧嘴开心地笑着,“没有你这个小馋鬼在我身边,师父我背着你啊,不知道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呢……” “山珍海味?” 赵秋岚将面推到长羲跟前。 “今天师父给你带来了。” 刚才担心师父的长羲都忘记了这碗面的存在,如今闻着这熟悉的味道,眼泪差一点便要夺眶而出。 “在你院里的厨房做的,正新鲜着呢。” “这面,不是……” “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你这样如何让师父省心啊?” 赵秋岚的声音如一阵轻柔的风,缓缓吹进长羲那颗不轻易透露的玻璃心中。 她比我自己,还要在乎我。 这碗面,这碗被称作山珍海味的面,清淡得甚至能数得清汤里面有多少根菜叶,却是长羲心中永远无法替代和比拟的味道。 这是师父做给自己的第四碗长寿面。 长羲记得很清楚,甚至比自己今年多大的年岁记得还要清楚。 其实陆饶曾提过长羲的生辰,是冬月初二,和今天的日子差了两月有余,可长羲如今的年龄一算下来却又正好师父所说的十五岁,倒是让长羲惊觉巧合。 但是对于长羲来说,真正的生辰日,是和师父见面的那一天,因为从那天起,长羲度过的一分一秒才叫做有意义的日子,而不是浑浑噩噩地躺在山头从太阳望到月亮,过着一睁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 就算已经用过晚膳,这碗面长羲无论如何也会吃得干干净净,因为这不仅是一碗面,更是无比厚重而细腻的情。 长羲缓缓接过赵秋岚递来的筷子,头只微微一低,一滴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在了碗里。 “对不起师父……我……” 长羲立马笑着擦拭眼泪,像小孩子做错事一般嘟囔着向赵秋岚道歉。 因为她记得师父说过,吃饭的时候不能哭,不然会招来吃小孩的恶鬼。小时候的长羲懵懂无知,听了这话便立刻没了哭声,如今的长羲已然知晓这是哄骗孩子的话,却还是傻傻的相信着,不过是想做师父眼里永远的小孩,永远长不大。 赵秋岚温柔地摸了摸长羲的头,仿佛给她想注入些许坚强的力量。 “快吃,凉了坨成一团可就不好吃了。” 长羲乖巧地点了点头,提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汤碗里的倒影摇曳波动,像极了长羲现在的心绪。 长羲一边吃一边偷偷瞥向赵秋岚,生怕自己一低头师父就又不见了,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长羲也只能默默埋在心里,不想让师父察觉,所以此刻长羲多希望时间能够暂停,停留在这只属于自己和师父两个人的生辰夜。 吃到一半,长羲因为思绪不集中不小心噎了一下,连咳了几声。 “以后吃东西,记住别着急。” “我没事师父……” 赵秋岚俯身轻轻拍了拍长羲的后背,突然沉下来的目光却似乎变得感性了起来。 “也不知道你现在晚上踢被子,还有没有人给你盖好……” “师父……我以前睡觉很不安分吗?” “你还说呢……”赵秋岚的笑容多了几分宠溺的戏弄,“在深山的时候,一到夏天你就特别招蚊虫,好几次入夜后你都跑到我房间里说你睡不着,我就拿着把蒲扇缓缓扇动着给你驱蚊虫……” “然后我就会在您腿上睡着,一整夜都抱着您不撒手。” 吃完后的长羲放下筷子,安静地听赵秋岚回忆从前的事。 “还因为你听觉异于常人的灵敏,所以以前每次打雷的时候,你都会吓得缩到被子里,这种时候我怎么哄你都没用了,但只要雷声一停啊你就又睡得比谁都香了……” 回忆中的赵秋岚,眼里满是快要溢出的幸福。 “其实我每天晚上都会去你的房间看你,当你睡得沉的时候,最喜欢翻来覆去将被子坨成一团抱在胸前,我啊就只能挠手心,从你手里抢出被子给你盖上……” 望着赵秋岚的浅笑,长羲更加控制不住内心想哭的冲动。 长羲一直以为是自己很少感冒是因为体质好,却没想到都是赵秋岚每夜担忧细心照顾的缘由。 “师父,我如果以后我晚上再踢被子,您还会来给我盖好吗?” 长羲强忍住含在眼角未落的泪水,用纯澈的眼神望着赵秋岚。 赵秋岚紧捏住长羲的双肩,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而坚定。 “小川,记住师父的话。不论以后师父是否在你身边,也不论你将来身处何处,你都要慢慢学着照顾自己,同样你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这一次,师父没有叫自己长羲,而是小川,这个久违的名字。 长羲有些不明白赵秋岚的话,但警觉的她又总觉得这像是一种意味不明的道别。 “师父,您又要去哪儿了吗?难道……这次又要离开很久吗?是不是这样?” 面对赵秋岚的沉默,长羲变得紧张而不安。 “师父,您这次真的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吗……我不管,师父我不要你走!小川是师父的小川,小川不要你走……” 长羲的情绪变得失控,死死拽住赵秋岚的手不放开,任凭赵秋岚怎么安抚都无用。 害怕长羲的声音招来陆府的人,无奈之下,赵秋岚只能选择轻砍其后颈将长羲弄晕扶回房中。 望着床榻上满脸都是泪痕的长羲,赵秋岚的内心万念俱灰,她没有想到长羲对自己的依恋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如果自己…… 那她怎么办? 我多希望,她永远只是小川。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战火已点燃 紧蹙的眉头…… 布满冷汗的额头…… 被褥被手攥成一坨压在胸口。 偌大的床上,闭着眼的长羲神色凝重地躺在中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却晃不走脑海中令人发慌的画面。 那是赵秋岚的身影,面无血色地朝长羲接近,再接近,恍惚间长羲好像听到赵秋岚在呼唤着自己,声音飘渺地萦绕在耳旁。 “长羲,快走……快走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师父为什么要让我走?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父,我好害怕啊…… 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绝对不会抛下师父的! 长羲咬牙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赵秋岚,却紧闭着眼不敢看向她的身后——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涌动着,一步步逼近。 突然,长羲睁开眼缓缓抬起了头,渐渐露出肩头的嘴不可思议地半张着。 不是黑暗中的东西吓到了长羲,而是她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所浸湿,怀中之人的体温逐渐褪去……长羲抽离出赵秋岚的怀抱,恍惚地向下望去。 是刀。 刀尖从赵秋岚的腹部捅出,触目尽心地包裹在一团血肉间。 “师父!” 长羲的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仿佛那把刀是刺入自己胸膛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赵秋岚直直地倒了下去,长羲看到她身后一个模糊的身影转身离去,长羲想要追上去,却一步也挪动不了,就连震慑其站住的咒骂声也越来越小,直至喉咙被彻底封住无声。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赵秋岚,长羲也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长羲发现身侧压迫地走过无数的巨大人影,不知他们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去向何处,看到一个人要踩到自己身上的时候,长羲下意识趴下护住赵秋岚的身体,谁知人影直接穿透了二人,没有丝毫迟疑地继续向前走动。 长羲发现赵秋岚的身体也变得逐渐透明了,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跟随着刚才的人群而离开…… “别走,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别离开我……师父!” 长羲从梦中惊醒,情绪却还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平息。本以为已经度过了慢慢长夜,但一梦醒来,窗外皆是寂寥的夜色。 虽然心里很清楚自己行为的无用,但长羲还是下意识环顾搜寻了房间一周。 师父果然走了。 现在的长羲已经能管理好自己失落的情绪了,但一想到昨天师父打晕自己逃脱的行为和那番像极了道别的话,长羲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发慌,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我一定要找到师父。 这一次,长羲决定主动找赵秋岚问清楚。 以前长羲还可以用幼稚不成熟来搪塞自己想要追问的心,但如今自己已经足够能担当起一些事情了,便不想被继续蒙在鼓里,一天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长羲便一天都睡不安稳。 师父想必早已不住在深山,这京城这么大,我又该从何找起呢? 顾不得天亮后便要动身的秋围,长羲就这么空想着,一直发愣地抱腿坐到了天亮。 破晓中,一辆外观颇为奢华马车从迷雾中驶出,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点碎石。 “姐姐,秋围好玩儿吗?” 长羲一脸神色凝重,本是没什么心情回答陆启钧的疑问,但看他一幅颇为兴致勃勃的好奇模样,长羲也不愿泼冷水破坏他的好心情。 “秋围自然是有趣的,但是启钧……”长羲脑海中全是陆饶担心的神情,“你今日去可不能只顾着玩儿,应该好好通过这次机会锻炼平时学的箭法才是,最重要的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遇到危险,记得立马吹响这只哨子,姐姐就会赶来救你,知道了吗?” 长羲将事先准备好的哨子项链挂在陆启钧的脖子上。 “我知道了姐姐,你放心。”陆启钧颇为懂事地点了点头,转而又兴奋看向身侧的周子彧。 “有姐姐和夫子保护我,我才不担心呢!” 长羲抬眼看了一眼周子彧,便尴尬地望向窗外的风景,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 本来今天参加秋围的应该是陆饶和长羲启钧三人,但陆饶以身体抱恙为由换了周子彧与二人同行,因打着“新收义子”的名号,自然也无人感在明面儿上多嘴,只能私下议论纷纷。想必催促车夫赶马的速度都要急促上三分,就为了尽快一睹这陆尚书义子的容貌风采。 归家没多久的遗失亲女,和一向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再加上刚认就公之于众却无人知晓从何而来的义子,陆家这三人还未露面,就足够吸引其他人的目光了。 “小乙你刚才说谁跟着长羲来了?” “陆启钧,就陆长羲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不不不,另外!另外一个!” 小乙不明白叶青梧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陆尚书新收的义子,好像叫什么……周子语?我听得不太清楚……” “周子语?不……应该是周子彧!我记得他的名字!” 叶青梧的脸色突然愤怒得涨红,五官也变得狂乱。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他算什么!这种趁人之危的小人,他凭什么来参加秋围!” 叶青梧站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周子彧如何背着自己向长羲谄媚的笑,以及如何做作地向长羲吞吐那些他自己都没脸想的甜言蜜语,顺便还要附上几句自己的坏话! 小人,太卑鄙了! 叶青梧突然怨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长羲拆穿倒药的事,让别人有可趁之机,也让自己面对这种情况如此心慌。 “小乙,替我选出军营中最矫健的战马,以及射程最远的长弓,我今日,势必要夺得金箭手的称号。” “是,将军!” 叶青梧的怒意将剑眉压低了三分,细长的黑眸中翻涌出盛气凌人之势,只等一个出口彻底发泄出来。 此刻在叶青梧的眼中,穿越空间紧盯着周子彧的眼神就如同狼垂涎自己的猎物一般。 叶青梧不会用下三滥的方法威胁周子彧的性命,他想要的,是一场光明正大的竞争。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巾帼也记仇 到了狩猎场,长羲却迟迟不肯下车。 陆饶不在,本就不爱多语的周子彧也从未见过那群人,更不可能把陆启钧一个孩子推到身前。若有人找上来,也只有自己冲上去顶住话头,可若要单独靠自己与那群巧舌如簧的老臣周旋,着实需要一番冷静的心理准备。 车外热闹的交谈声入耳,看到马车停稳后,最靠近车门的周子彧准备先行下车。 “等一下!” 长羲慌忙抬手拦住已经起身的周子彧。 这是长羲开口同周子彧说的第一句话,可就算她不说,周子彧也知道她这一路上有多紧张。 “你这样,难道是想磨到秋围开始才下车吗?” 长羲低头沉默不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子彧。 他说的对。 长羲渐渐放下了拦住周子彧的手,可突然,这手却被高处伸来的另一只手牢牢握在了手中。 长羲恍惚的抬头,正巧对上周子彧坚定而温柔的目光,这种强大的力量也如一股暖流顺着周子彧的手心传至长羲全身。 “别怕,有我在。” 这一刻,长羲的心仿佛比她自己还听话,被安抚地驱散了所有不安和躁动。 “我相信你……” 长羲朝周子彧会心一笑,自信地拂袖后潇洒起身。 “也相信我自己。” 周子彧先行下车,而后谦恭地转身,抬手扶着长羲和陆启钧二人下车。 不出长羲所料,三人刚下车便迎来四面八方的目光,如一支支锋利的箭齐刷刷地飞速射来,射箭之人的神情自然也是各有不同,有闲散凑热闹的,自然也就有不怀好意的。 陆家现在明里暗里都算是站了刘仁瑾的阵营,同为此阵营的官家们自是选择抱团,都纷纷朝长羲靠近打着寒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陆启钧不喜欢官场上这一套装腔作势的东西,便打着马虎眼儿地说要出恭,长羲也没打算强求其留下,只是嘱咐其秋围开始前必须得回来。 “长羲,你身侧这位就是陆大人新收的义子吗?” 其中一位官员注意到长羲身侧之人颇为眼生,自然便联想到陆府传出的“新收义子”一说。 “回大人,正是长羲义兄。” “晚辈周子彧,见过各位大人。” 周子彧抬手恭敬朝前鞠了一躬,神情泰然自若,看不出一丝拘谨。 “周公子可真是个温文儒雅的玉面郎君啊……” “第一眼看到周公子,就不由得让我想到一句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个评论让长羲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在被师父逼着看古籍的时候,长羲曾看到过这句诗,是用来描写名士嵇康的非凡气质的。这嵇康是何许人也啊,三国时期着名的思想家、音乐家和文学家,官员将这句话搁在周子彧的身上,简直是高得不能再高的评价了。 “前人嵇康之风范,晚辈远不能及,大人谬赞了。” 周子彧的回答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今天本是秋围,但长羲总觉得刚才这番谈话像是在曲水流觞般的场合才会听到,不由得感觉有些别扭,所幸认真打量周子彧后,长羲消除了心中的疑惑。 毕竟能把骑服都穿出谦谦君子感觉的,整个秋围场上怕也只有周子彧一人了。周子彧爱穿青色衣裳,陆府上下都是知晓的,可长羲真的没想到,他居然连骑服都是这种始终不变的青,只得感叹他家里不愧是开成衣店的,可以为他量身定制。 老臣们重新将话题聊回长羲身上,夸赞其筹备秋围之事。赵国虽是民风开放,但这群老臣也没开放到和女人谈论政事,所以和长羲说完秋围后谈论的也大多都是问候其父陆饶近况的话,可久居官场的人难免话里稍不注意就会提到政论,这时他们为了缓解尴尬就会纷纷将目光投向长羲身侧的周子彧了。 小子,该你了。 这是长羲眼里那些官员们的心中所想。 面对官员们抛来的各类政治话题,周子彧都能一一对答如流,从政策施行到具体民情,周子彧都能以自己的眼界角度说出不俗的观点,其中甚至能提出很多官员们都未想到的点,让众人都心服首肯,认真捉摸起他说的那番话。 “陆大人的眼光真是好啊,有周公子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做他的有力臂膀,陆家以后定是更添荣耀啊!” 这种话听得太多,就算心里不是嫉妒长羲的耳朵也生茧厌烦了,为了让自己舒服地透口气,长羲趁机转着眼珠子朝别处望了望。 这一望,心里不仅没舒坦,反而更加堵得慌了。 远处马车中许临依正撩起车帘看向自己这处,穿着一身素白锦缎的长裙,姣好的面容和气质本该让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出尘脱俗,但因为知道她丑陋的本性,所以她那不温不火的柔弱寡淡眼神更是让自己生厌。 长羲的性子偏生又爱记仇,一想到之前许临依撕坏周子彧送给自己的衣服,还将自己赶出宫的事,长羲就恨不得把她的衣领也撕出个口子,亲眼看看这蛇蝎美人惊慌失措捂着胸口的样子。 “秋围穿一身白裙,奇奇怪怪……”长羲嘲讽地轻声嘟囔着,“难不成是无病呻吟给林子里野兽们的奔丧来的啊……” 看到许临依还在盯着自己,长羲不悦皱起鼻头,像示威的狼一般朝许临依露了露双目的凶光,那模样像是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穿骑服的巾帼美人啊!” 想到此处,长羲便顺势理了理本就板正得不能再板正的黑色骑服,潇洒地抬手拨了拨高束的马尾髻,这动作有多英姿飒爽,长羲的表情就有多挑衅。 许临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气愤地放下了车帘子,退回车内。 看着许临依气急败坏的样子,可长羲把乐坏了,就差直接当着一众官员和周子彧的面跺着脚的拍手叫好了。 周子彧察觉到长羲的情绪波动,却因为一直在和官员们谈论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低着头靠近长羲耳旁询问。 “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开心?” “吓唬妙龄少女,算不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千人皆千面 如果说许临依的出现和她那身着装还不够让长羲奇怪的话,二人对面那些逐渐成群的官家女子就足以让长羲迷惑不已了。 “诶子彧,我之前做宾客名单的时候就很奇怪,你说这秋围都是让人来狩猎的,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千金来凑什么热闹呢?” 长羲算是问对了人,周子彧对这个问题是再知晓不过的了。 “秋围当然不单单只是会骑马射箭的人的活动,还会设置类似于宫宴的坐席和华盖,供不涉猎的人坐休闲谈,不仅是各官家小姐要来,就连皇上今日按理也会择妃嫔出席。” 妃嫔?那意思是惠妃有可能会来咯?但……这还是要看皇上的心情,不过惠妃最近在太后耳边吹的孝顺风还是挺不错的,不知道能不能靠这个争取到这次机会。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周子彧轻轻地戳了戳长羲的脑袋,似乎是想知道她脑海里的想法。 “没什么,我刚才是在想当初列名单的时候,怪不得那蠢太监会让我在围场外多留些位置呢……”长羲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着。 “蠢太监?那是谁?” “没……没什么……”长羲说完后便警惕地朝周围晃了晃眼,生怕那明公公在场会伺机报复自己。 说来奇怪,那明公公也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主儿,自己那天将他打的那么惨,事后居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实在是太过反常了啊……难不成是惠妃暗中解决了?算了算了,没找到自己身上就算万幸,就别自讨没趣再去想了。 望着身侧的周子彧,长羲的思绪重新回到刚才自己问的问题上。 “其实我觉得啊,还有一个原因。” “说来听听?” “狩猎是最能展示一个人力量、体魄和敏捷度的活动,当拿着猎物满载而归的时候,若是没有美人在侧鼓掌叫好,又怎么满足男人那颗好胜的心呢?” 长羲一幅深有体会的得瑟模样,惹得周子彧暗笑连连。 “有道理。” “二位在聊什么啊?” 其中一位官员好奇地看向嬉笑的长羲和周子彧,真诚地发问。 长羲立马正经了起来,尴尬地笑了笑,相比之下周子彧则显得镇定许多,从容地淡笑着。 “回大人,我们刚才在聊着待会儿秋围狩猎的技巧,希望不要空手而归才是。” “陆姑娘的武艺是叶将军教的,又被皇上邀请来秋围,定是已出神入化,再看周公子身强体健且胸有成竹,看来今年的金箭手二位都是有利的竞争者啊……” 周子彧客气而谦逊地笑了笑,“今日一见,满目皆是高手如云,所以金箭手之称,晚辈只能尽力而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阵颇为狂妄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背后冲出,语气十分强势。 “想要成为金箭手,可不是尽力就可以的。” 长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算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叶青梧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来到周子彧的面前,本就个高的他今日还穿戴上了如铜墙铁壁般宽大的古铜色铠甲,再将背脊直直挺起,仿佛想挡掉周子彧面前所有的光一般让人感到压抑,再看其面色虽是平静无波,却总让人感觉其身侧围绕着很重的戾气。 “青梧,不得无理!” 叶舒林从后方高声呵斥着叶青梧,那一众官员听到叶舒林的声音后都立马微低身子让开一条道,供其走进。 “爹,我早已与这位子彧兄认识,刚才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子彧兄,你说是吗?” 叶青梧挑着眉逼问式地看向周子彧,嘴角扬起一抹蛮横的坏笑。 周子彧并未露出丝毫怒意,反而笑着应答,“回叶将军,我与小叶将军确是旧识,其私下称呼我为子彧兄,我则称其小名青梧,如今想来,还不知是否是冒犯了?” “你!” 青梧?!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叶青梧被周子彧反将一军,心中不痛快得脸面都快挂不住了。一旁的长羲看着叶青梧吃瘪的样子,更是掐着手指地控制自己不笑出声。 “你们既是旧识,你又年长于他,这样称呼自然是应该的。”叶舒林根本没看叶青梧的神情,点头赞同着周子彧的说话。 很快,叶舒林很快便融入了周子彧和众官员们的话头中,一齐谈笑风生。其间,长羲看到叶青瑶也身着骑服在场,却没有跟着他父亲和哥哥,而是在对面那一众官家小姐的人群中窜来窜去,长羲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找许临依。 虽然长羲对许临依生厌,对和她交好的叶青瑶却并没有这种想法,反而对她还有几分兴趣,许是觉得她生性活泼又直爽的缘故,如果她不是和许临依是至交好友的话,长羲倒还真想与她交个朋友。 就在长羲如此想着之时,叶青瑶的目光突然与长羲相接,倒是让长羲莫名紧张了一番,生怕她认出了自己。 因为长羲想起自己还是小川身份的时候,叶青瑶带着许临依进宫来找叶青梧,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幸好叶青瑶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到小川的存在,所以当发现长羲盯着自己的时候,也只是带着疑惑地望了眼她便快速掠过了,接着寻找许临依的身影。 可惜远处马车中的许临依却没有一点儿挂念叶青瑶的意思,满心满眼都是远处的叶青梧,当看到叶舒林和长羲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地朝坐在对面的人抱怨。 “父亲,你不是说叶伯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怎么他现在反而像是倒戈了一般,和他们走得那么近,他该不会是要背叛我们?” “临依你记住,要想一招致敌,就得先让敌人放松警惕,这叫欲擒故纵。” 许玮抬手搓了搓下巴,眼神讳莫如深。 “他啊,在下一盘大棋。” 听到远处有马车声传来,许玮观望后立马拉着许临依下了车。闻声的众人望着缓缓靠近的马车也是立马让出一条道,纷纷跪拜而向。 刘仁瑾的龙辇由六匹俊秀飘逸的马驾驭,车身全部镶嵌着金银玉器、宝石珍珠,车壁上还雕刻有龙凤图腾,尽显皇家至尊无上的气派。 待车停稳后,刘仁瑾踩着人凳缓缓地走了下来,长羲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偷偷抬起了头,看向刘仁瑾的身后。 只见刘仁瑾正抬手缓缓扶着惠妃走下龙辇。 第一百五十章 花开须直折 刘仁瑾牵着惠妃从众人身旁经过,长羲见状便赶紧低下头,侧眼观察着所有走过人的脚,除了宫女太监们的素鞋以外,长羲没有再见到凤屐。 “诸位平身。” 众人起身之时,刘仁瑾和惠妃也落座正中位置。 望着端坐于刘仁瑾身侧的惠妃,长羲心中不禁窃喜起来,为了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都是有价值的……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长羲便注意到刘仁瑾看惠妃的眼神,那是一种不言而喻的冷漠。想来这个机会,太后多少是出了份力的,而并非是刘仁瑾自愿。 所幸长羲看到惠妃并没有因为刘仁瑾的冷漠而失落,而是在低头自我宽慰,再次面朝刘仁瑾之时又是满脸的笑意。 看到这一幕,长羲心中已然胜券在握。 除非他刘仁瑾的心比石头还硬,不然怎么可能丝毫不为所动? 望着惠妃满目的笑意,刘仁瑾微愣后抬手轻咳一声,转眼面向众人,持剑站起了身。 “今日的秋围,不论君臣,只争输赢,每年的规矩都一样,最终赢得金箭手的人,朕将重重有赏!” 周子彧偏过头同长羲讲话,“我有些好奇,去年的金箭手是谁?” 叶青梧笑着提起半边嘴角,似乎对周子彧的话十分不屑。 “自然是本将军。”叶青梧侧过脸望着周子彧,“这种亘古不变的答案,周公子可得记清楚了。” 叶青梧虽是嚣张,也确实有他能够狂妄的本事。连着好几年的秋围,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整个狩猎场近乎一半的猎物都被他收入囊中,甚至从他猎物上拔下来的箭都比别人所有的猎物加起来还要重,其箭术高超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长羲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看着面前叶青梧耀武扬威呢? 靠近周子彧耳边的长羲装模作样地眯着眼,用手挡在眼睛上方望着天空。 “子彧,你说刚才是从哪儿飞来的乌鸦,简直聒噪得让人生厌……” 叶青梧瞬间没了气势,露出不甘心的怨愤眼神,身子却像蔫儿了似地默默转了回去。 惹不起,我躲还不行吗? 你现在就维护他,等到了狩猎场上看我怎么凭本事打压他! 正当叶青梧如此想之时,前方却传来了刘仁瑾呼唤他的声音。 “叶统领,你让禁卫军们将马匹都牵出来分给各位。” “是!” 叶青梧随后一声令下,禁卫军们便领着数几十匹昂首长嘶的骏马朝众人迎面而来,这些精神抖擞的马仿佛下一秒就想奋鬣扬蹄地带着背上的人冲入狩猎场,肆意地狂奔捕猎。 分马之时,叶青梧特意将一匹红棕色的小骏马牵到长羲的面前。 “长羲,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这马性格温顺,你驾驭起来不会那么吃力。” 长羲摸了摸这小马的后脖,才发现它的鬃毛上被编起了好几根小辫子,看着虽是精致可爱,却一点儿都不像是用来狩猎的马。 “性格温顺的马?我怕它看到猎物就吓得驮着我掉头往回跑。”长羲望见不远处一匹还未被分出去的马,利索地抬手直指而去,“如果让我选的话,我要那一匹黑马。” 望着长羲手指的方向,叶青梧怀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朝身后望去。 “不行!那匹绝对不行!” “为什么?” “那匹是突厥进贡的马,性子野的很,在突厥那都是用作前线战马的,你骑术本就不精湛,驾驭它太过危险了!” 叶青梧说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记得长羲还在禁卫军的时候,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射箭搏击,长羲都是军营中出类拔萃、数一数二的,可唯独这骑术,无论怎么练习,始终是平平无奇。一旦上了马背,长羲在地面上作战的优势就明显地失了大半,像被束缚住了手脚一般,无法施展开来。 其实不用叶青梧说,长羲心里也清楚自己的驾驭能力,说心里不担心,那都是假话。可正是因为叶青梧说出了口,倔强不服输的长羲便更不会松口了,打心底里憋劲儿今天非要用这匹马不可。 你越是说我不行,我便越要做给你看,不试试怎么知道,究竟是马野还是人更勇呢? “看来我的眼光不错,这马……”长羲不理会想要阻拦的叶青梧,直直朝着马的方向走去,“我陆长羲今天骑定了!” 长羲一步步朝着马儿走去,心底越发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召唤感升起,这种感觉更是在触碰到它皮毛的那一刻被无限放大。马儿看着长羲,眼神中赤裸裸地露出野性的欲望,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个同样目光深邃而狠厉的人。 在这匹马的眼中,长羲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倒影,散发着最单纯原始的气息。 长羲试探地摸着它油光水滑的乌黑毛发和矫健的肌理纹路,惊叹于地域差异的鬼斧神工,同时也发自内心地露出得意与骄傲的笑容。 抛开所有的杂念,长羲是真的喜欢这匹马。 但看着无限靠近和触摸那匹马的长羲,叶青梧抑制不住担忧,迅速跟了上去。不出其所料,叶青梧刚走近,就看到这马在百般刁难长羲。 这马并未抬蹄踢打,也没有一直嘶鸣恐吓长羲,但无论怎么尝试,这马就是原地打转着不让长羲骑上身,似乎倔犟地在考验着妄想征服它的人。 远处的周子彧也看到了长羲多次尝试都失败的窘迫,默默地牵着自己的马来到了长羲身边。 “长羲,这马看起来便不好驾驭,要不你骑我这匹。”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匹马,我想骑着它狩猎,去争取金箭手!” “秋围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的场合你不该任由着性子逞强。” 周子彧的话让长羲动摇了,但看到她依旧恋恋不舍抓着缰绳的样子,周子彧只得慢慢从她手中抽出了缰绳。 “听话。” 周子彧刚拿到缰绳,就被人突然从手中活生生地夺走了。 手持缰绳的叶青梧抚摸着马的前膝,朝马发出旁人听不懂的口令,似乎是在驯服它。但那马似乎是被激怒了一般,在众人的注视下竟用力挣脱开叶青梧握着缰绳的手,放肆地扬起前蹄在空中扑朔,尽力宣泄着不能言语出的野脾气,惊得周子彧护着长羲后退了好几步,连远处刘仁瑾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叶青梧惊慌地望向长羲,意识到其无碍后,便赶紧专注地面向眼前的麻烦。只见叶青梧右脚猛踩身侧的树干,如一阵疾风般直跃到马扬起的高度,将缠绕在马头上的缰绳狠狠握住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下一拽,随着马刺耳的鸣叫声响起,叶青梧的身子便和马一同往下坠。在众人目瞪口呆之时,叶青梧熟练蹲地着落,重力拍起地面的一圈枯叶,潇潇洒洒地在空中起舞,好一番力与美结合的境界。反观那马却败下阵来,被这一教训后只能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喘粗气。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叶青梧温柔而强势地将长羲从周子彧身侧拉近自己身边,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长羲,目光洒脱地而随性地直视着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如一场游戏般轻而易举。 “记住,喜欢的东西,就要牢牢抓在手里。” 长羲从未在那么多人的注目下这般认真地直视一个人的脸、揣摩一个人的话,以及……放肆地让心脏疯狂跳动,慌乱中甘之如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未知的冒险 远处传来的鼓掌声打断了长羲的思绪。 抽离出的长羲望向声音源头出,只见刘仁瑾面色欣喜正起身望向此处拍手叫好,随后身边的众人也响应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掌声,让处于被谈论中心的长羲不知所措了起来。 “诸位,这才是我赵国热血男儿的气概与风范!” 刘仁瑾满意地看向叶青梧。 “今日便以叶统领刚才的壮举为开幕,为秋围的各位壮士气,鼓斗志!”刘仁瑾气宇轩昂,一手拿起架子上的弓弩高举过头,来势汹汹地高喊,“今日都拿出你们马背上的本事给朕看看!看你们配不配做朕、做你们脚下这片土地,以及赵国所有子民的依靠和庇护!” 刘仁瑾手持弓箭拽着缰绳上马,一向正襟危坐的面庞也透露出些许玩味的意气风发。 “上马!” 闻令的众人皆整整齐齐地坐上马背,等待接下来的号令。望着被叶青梧驯服后蹲伏在地上的马,长羲眼神中跃跃欲试根本就藏不住。 “慢些,一定要小心。” 叶青梧慎重地看着长羲,身体微微前倾,如虔诚的信徒般将手臂抬起,想要给她支撑上马的力。 他……为何这般…… 长羲被这猝不及防的关心乱了心绪,望着眼前肯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自己而放低姿态的叶青梧,长羲下意识地想要放下所有的顾虑去依靠他。 终于,嘴角扬起有恃无恐的笑容。 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抓着马儿后颈的缰绳,她仿佛高贵的神女一般被他捧上了梦寐以求的马背,骨子里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散发得淋漓尽致。对视的瞬间,好似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有彼此。她俯身看向身侧的少年,他光亮的眸子里映着的只有她的身影,便纵有千言万语都无需多言了。 肆无忌惮,由是偏爱。 两人眉眼间所有情绪都被周子彧看在眼里,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冷漠如常的脸去掩盖所有哀伤,然后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缰绳被其用力攥在手中,掌心勒出了无数条重叠交错的绳印,殊不知,他内心的矛盾纠葛却更错综复杂……有些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自己,自欺欺人的这种傻事,究竟还要反复挑开伤疤多少次才会醒悟? 只要她回头,便一定能看到他满眼的无奈和失意。 可现在的她,目之所及,已被另一个人的身影全部占满,再也容不下别人分毫。 他都明白,只是不愿面对而已……只是孤注一掷地抱着所有美好的回忆,一次又一次说服自己不服输而已。 我……还没有输。 同样抱有这样悲凉而倔强想法的,不只周子彧一个人。 望着许临依,本来不敏感的叶青瑶都感知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便立刻扯出笑容,将马儿牵到自己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临依!你……你看我选的这匹马如何?” 叶青瑶夸张地抚摸着马儿后颈的鬃毛,冲着许临依嬉皮笑脸,只为能在她脸上见到哪怕一丁点儿笑意。 “我没事儿的,青瑶。” 许临依的神情好似突然由难过变得冷静,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平安符,正是当日本要送给叶青梧却被她自己要回来的那个。 “这个不是……”叶青瑶的神情显然是认得这东西,“难道我哥生辰那天你没给他?” “生辰那天,青梧和陆姑娘在一起,我没能送出去……”许临依眉眼低垂,声音委屈得酥入骨髓。 “陆姑娘……”叶青瑶语气陌生地喃喃自语着,可抬眼间突然便看到了长羲。 陆姑娘……陆长羲! “你说生辰那天和我哥在一起的陆姑娘,不会是那个人?” 叶青瑶手指着长羲的方向一脸震惊地疑问着,但一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的答案顿时就不言而喻了。 许临依默默地点了点头。 “吼!她除了长得高些,从头到尾有哪点能比得上你啊?” 叶青瑶如同无遮无拦的小孩子一般,幼稚地言语比较着两人,从面容姿色比较到气质风度,没有一样不偏向许临依的,不只是长羲被贬得一文不值,甚至叶青梧都受到了波及,所以最后的最后,叶青瑶总结出了一个结论。 “我哥的审美简直有问题!” 要不是叶青瑶已经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她那张厉害的嘴,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语出惊人的话从里面蹦出来。 可许临依一直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听,不断摩挲着手里的平安符。 趁着青瑶喘息的机会,许临依终于开了口,“好了好了青瑶,秋围都快开始了,你还是存些力气……” 许临依将平安符递给叶青瑶,语气温柔又语重心长。 “就算那天我送给他,他也不一定会戴……但今日不同,秋围避免不了危险,我不能随他同去,他带上这符我会安心些,所以你且将这符挂在他腰侧偏后一些的地方,他看不见就不会摘下来了。” 叶青瑶怜惜地看向许临依,似乎已被她的举动深深触动,目光转而变得坚定。 “好,临依你放心,我一定让他带着平安符回来见你。” 叶青瑶攥着平安符,利落地侧身上马后缓缓朝叶青梧靠近。 一无所知的叶青梧在看到长羲平安上马后,也跃上马背与其并肩而立,神情肃穆地等待着秋围正式开始的号令声。 就在这时,长羲突然觉得身侧有些空落落的,才想起刚才说要去出恭的陆启钧还没有回来,便不自觉地开始担心,四处张望着。 察觉到长羲焦虑的叶青梧拦住了想要下马的她,不明所以地低声询问着缘由。 “启钧还没回来,这眼看着秋围就要开始了他人哪儿去了啊……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他……” “我去。” 周子彧已经下马,欲往回走去寻,却被叶青梧的话打断。 “长羲你别着急,等我一下。”冷静的叶青梧抓住长羲的手,将她的身子重新拉回马上,随后叫来了守在秋围场边上的擎远。 “你去找一个叫陆启钧的人,然后带他进狩猎场,一直到秋围结束,你都不能离开他半分,有任何问题立马向我汇报,听清楚了吗?” 没有看到陆启钧,长羲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有擎远这个可靠的人在,长羲心里的担心弱了很多。 “是,擎远遵命!” 擎远话音刚落,天空上方突然盘旋着一只大雁,紧盯着大雁的刘仁瑾伸手接过侍卫呈上的箭,冷静地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如鹰般锋利的眼神和箭头连成一条笔直的线,蓄势待发后猛地向天一射,大雁便随刺破的风声直直坠落在地上。 “秋围开始!” 众人皆闻声而动,骑马冲入了茂密的树林中,其中一些人并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未知的冒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沉稳撞慌乱 陆启钧蹲在茅房前的树下斗着蛐蛐,玩得兴致愈来愈浓,直到腿都蹲麻了才肯起身,似乎完全忘记了今日所行的目的。 “把这个带给姐姐看,一定会吓得她跳起来哈哈哈……” 茅房就在离狩猎场门口的不远处,陆启钧得意忘形地抓着蛐蛐往回走,可刚走到茅房转角处,陆启钧整个人就傻了。 刚才还集结在狩猎场门口的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小部分身着华服,入席就坐的人在谈笑风声。 如何来形容他们呢? 用陆启钧的话来说: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能用唾沫淹死人的样子。 那我……怎么过去啊…… 狩猎场和陆启钧此时的位置间直线距离不过几百步,但却几乎是要在那些人面前招摇过市的尴尬境地。 陆启钧好不容易绞尽脑汁,规划好了一条弯弯绕绕的路线,准备在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溜进狩猎场。深呼吸鼓足勇气迈出一步后,却被突然的一阵鼓声吓得整个人都缩了回去。 随声而动,一群舞女如同天女下凡一般,在宴席前的那片空地上洋洋洒洒地散布开来,一部分向观赏表演的官员贵族们进酒,另一部分则留在空地上翩翩起舞。舞者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光彩照人。 可陆启钧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小心翼翼地趴在茅房墙边,不知该怎么办。 唉,第一次狩猎,居然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还幻想着能叱咤猎场,满载而归呢……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 陆启钧低头寻了块干净的地儿,一屁股墩儿就扎了下去。 就坐着观赏舞蹈,嘿嘿嘿…… 陆启钧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遇到困难跌倒了,就没想着要爬起来,只会想思考怎么样会更舒服。 比如就像陆启钧现在这样,不着边际地幻想着手里要是还能有一把落花生该多好。 认真看着歌舞表演的陆启钧,丝毫不知道身后正有人盯着自己,慢慢靠近。 声音从陆启钧头顶传来。 “好看吗?” “好看……” “那还去狩猎场吗?” “还去什么啊,在这看舞多……” 已经搭了两句话陆启钧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惶恐不安地缓缓抬起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张倒着的男人的脸。 更确切地说,是一张自己不认识的风仪严峻的男人的脸。因为倒着的缘故,陆启钧不能很好地看出他的全貌,可就凭借他那凛不可犯的眼神和一身亮光刺眼的盔甲,就足以震慑陆启钧。 陆启钧丢掉蛐蛐立马站起身,尽管因为害怕弓缩着背,但却还装出一幅不好惹的样子,质问起眼前之人。 “你……你是谁啊!刚才为……为什么躲在我背后吓我!” “第一个问题,我叫擎远,是新竞的禁卫军副统领。”擎远一板一眼地回答着,语气没有丝毫起伏,“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陆公子你搞错了,我并没有躲在你身后吓你,只是因为你看歌舞看得太认真,才会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禁卫军副统领? 听着好像很厉害啊,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 “那……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狩猎场啊?”一脸天真的陆启钧好似想到什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不去秋围……会,会被抓起来吗?该不会还要责罚我,什么押入大牢杖责三十之类的……” 听到这话,擎远一幅看傻子似的神情看着胡言乱语的陆启钧。 “我只是……” “我错了!我现在马上去秋围,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陆启钧可怜巴巴地哭丧着脸,拼命地在胸前搓着双手。 “我不是……”擎远刚想解释又被陆启钧打断了。 “我姐姐还在狩猎场里等我呢,我要是不快点儿进去她一定会担心的…… ”陆启钧强装笑意想三言两语把擎远糊弄过去,然后拔腿就跑,只可惜这一次,他依旧没能走出拐角处,再次失败了。 陆启钧感觉后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拖着自己,无论怎么向前挣脱都只是原地踏步。他疑惑地向后望去,只看到一双手拽着自己的衣领,仿佛轻轻一提就能让自己腾空。 “我都说了我会去秋围,你干嘛要这么咄咄逼人啊……”陆启钧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指责的话,声音险些都快要哭出来了。 “在我告诉你原因之前,陆公子你能否先安静听我说完话你再开口?” “好……”陆启钧低着头,露出一幅受了天大委屈般地模样。 “我其实是……”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松开?”陆启钧小声地呢喃着,用无辜的双眼望着擎远。 无语二字大大地写在擎远的脸上,此时的他只能闭着眼调整心绪,才不会让五官因愤怒而扭曲。 生气归生气,擎远还是松开了陆启钧的衣领,大抵是看在他那副小身板的份上,擎远真怕自己这个粗人一不小心就真伤到了这位小公子。 “请问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陆启钧诚恳地点了点头。 擎远抱着我再信你最后一次的念头开了口,手里的拳头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 “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叶将军派来找你的。” 叶将军是谁?他为什么找我? 擎远眼看着陆启钧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疑惑,好像又要打断自己来问出口,便立即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阻止。 看懂的陆启钧立马乖乖用手捂住嘴,从根源上保证自己绝不往外蹦出一个字。 擎远便继续说道:“我想应该是陆小姐发现你不在,一旁的叶将军看着秋围快开始了便托我来寻你,找到后将你带进狩猎场,还嘱咐我一定要全程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危。” 擎远朝身后吹哨,只见两匹马的缰绳上扣着一根绳子并排着小跑了过来。 “上马,我带你绕到另一个通行口进狩猎场。” 擎远解开两匹马间的绳扣,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陆启钧。 “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抱你上马吗?” “不……不用!”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针锋再相对 “驾!” 长羲怒吼一声后伏背马身,和早就按耐不住的马融为了一体,敏捷地犹如长箭般射出,顿时就冲到了狩猎队伍的最前面。胯下的马儿长鬃飞扬、四蹄翻腾,显然解放了被束缚已久的天性。 当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之后,长羲心中的狂喜被无限放大,好胜心也势不可挡地膨胀了起来,根本没在意身后惴惴不安的叶青梧。 “长羲,你小心些!”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叶青梧声音最终彻底被淹没在阵阵马蹄声下。 趁着叶青梧说话的空隙,周子彧迅速赶了上来,从叶青梧身侧擦肩而过,先他一步追向了长羲身影消失的地方。 望着周子彧的背影,叶青梧的眼神突然就冷了下来,不怒自威却又犀利得可怕。他像是胸口憋着一口气般用力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重重地落在马背上,马儿瞬间吃痛扬起前蹄,长啸着往前飞奔叶青梧心中火急火燎,只嫌马不能更快。 只可惜,周子彧的马跑得再快也没能追上长羲,反而和身后的叶青梧撞上了。 周子彧似乎知道身后的来者是谁,所以并没有转身去看,而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沉思。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岔路,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确定,长羲方才走的是哪条路。 叶青梧正容亢色地驭马靠近,显然是也陷入了和周子彧一样的困惑之中。 “听闻叶将军壮志凌云地要夺金箭手的头衔,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儿原地打转呢?” “你不也一样吗?”叶青梧声音轻挑,微扬着下颚看向周子彧,“别告诉我你对金箭手没兴趣。” “周某确实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叶青梧喃喃自语后轻蔑一笑,“不管你志在于哪儿,都希望你不要打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该什么不该,应该还轮不到叶将军您来指点?” “我这个人不爱打哑迷,你也少给我扯那些弯弯绕绕的鬼话,我就一句。” 叶青梧抽出马背上的弯弓,行云流水地架起长箭,用力猛地拉开至满弓朝向周子彧。 “陆长羲,她是我的人,你碰不得。” 话音刚落,箭便直直地射了出去。 箭划过的那一刻,若被无限放慢的话,能看得清离周子彧的脸只有一拳之隔。箭稳稳地插在身后的树上,箭与树之间,挂着一只肥硕的棕鹿,那是叶青梧早已暗中观察许久了的。 一石二鸟,甚好。 叶青梧云淡风轻地从周子彧身边驭马而过,径直走向棕鹿。 周子彧则拼命压制住险些突变的神色,手中用力握紧的缰绳都快因极度的愤怒而陷进掌心,面容却还是依旧波澜不惊。他缓缓转过身,出奇般冷静地盯着叶青梧的背影,就这么一直盯着,似乎要用目光的锐利将叶青梧看穿,直到他发现叶青梧胯下之马的左前脚边,出现了一只兔子…… 周子彧不假思索,稳准狠地抽出弯弓,两指夹住箭的末端,瞄准猎物后竟将箭头偏了几分,心神俱宁地用尽力气向后一拉,箭便脱手而出,划破空气向前刺去。 兔子想要逃跑却已来不及,被箭禁锢在原地,徒劳地挣扎着。奇怪的是,箭没有插入兔子身体的部分居然也被血染红了,一点点地顺着箭身滑落在兔子身上。 叶青梧胯下的马痛苦地嘶鸣着,不断扭转身子,险些将叶青梧整个人都甩下去,叶青梧低头查看马身,才发现马的后侧面有一条触目惊心的长伤口,还在缓缓地向外淌血。 “周子彧!”叶青梧歇斯底里地咆哮,满目充血。 “恕在下射术拙陋,无意伤了将军的马,还请将军见谅。”周子彧威逼似地语气直面压向叶青梧,言语间的狠戾阴险昭然若揭。 “你若想要杀我,直接来便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叶青梧字字诛心,额间的青筋一根接一根地爆起,“无论是金箭手还是长羲,我都不会让你这种人染指半分。” 此刻的树林显得尤为静谧,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周子彧在这虚无缥缈的风中捕捉到了猎物的气息,果然发现了不远处有一只毛色极为鲜亮的野鸡。 周子彧写满欲望的双眼瞬间被点亮。 “无空奉陪,先行一步。” 周子彧掉头便去追逐猎物,丝毫没有顾忌叶青梧。以叶青梧一惯的脾气来看,定是会追上去同他一较高下,拼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可突然,他好像在地上发现了什么,便不容多想立刻翻身下马,蹲在地上仔细端详着。 叶青梧撩开一片落叶,只看到下面压着一条黑色绸布,像是从衣物上撕扯下来般破碎。一触摸到这黑色绸布,叶青梧的手指上便染上了猩红的血色。 “这绸布的颜色……” 叶青梧的神色瞬间变得惊恐,脑海中全在回想着长羲的身影。 她的骑服,就是黑色的! 叶青梧二话不说,握住绸布便跃上马背,朝发现此物的方向飞奔而去,踏上了和周子彧相反的路。 叶青梧猜得没错,这血的确是长羲的,只不过并没有他脑海中想的那样危险,更无性命之忧。 驭马到一处空地的长羲停了下来,望着不断渗血的指尖,眉头微皱。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没在自己手上了,而是担忧地抬头看向前方。 在长羲前方的,是一只四足黝黑,通体赤色的狐狸。 “你快躲起来,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可不一定会放过你。” 面对长羲的好意提醒,理解不了的狐狸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依旧竖起尾巴紧绷着身子,警惕的绿色眼睛里射出凶光,叫声呜咽发颤,似乎在恐吓任何妄图靠近的人。 长羲意识到一直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想着下马后四处张望张望,看能不能给它寻一处躲藏的地方。果不其然,长羲刚下马,那狐狸便更加凄厉地叫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挥舞利爪冲向长羲。 就在这时,长羲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般急切。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长羲好似被钉住一般愣在原地,两眼发直。 “让开!” 看到狐狸的叶青梧面色惊恐,怒吼的同时拉开了弓箭,直直对准了长羲身侧那只呲牙怒目的狐狸。 就在叶青梧拉弓的这短短几秒间,长羲用本能抵抗住惊慌,转身狂奔着冲向狐狸,将它一手抱起。 “不要!” 长羲紧闭双眼用背朝向叶青梧,牢牢将狐狸护在怀中。 叶青梧彻底被这一幕吓傻了,神情好似完全不能理解长羲的行为,但万幸的是,那只箭还稳稳地架在弓箭上,并没有射出。 他的慌乱,是因为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刚才自己射出了那箭,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那一定是自己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后果。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善度生灵 “长羲,你没事!” 叶青梧下马后立即飞奔到长羲身侧,担忧得心乱不已,面色几近煞白。 还没缓过来的长羲,在目光接上叶青梧双眼的那一刻,便心生异样地低下了头,脸却止不住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 “我没事儿……你,你怎么来……” 还没等长羲说完,怀中的狐狸突然疯狂挣扎着想要逃出,长羲灵敏地伸手去拦,脖颈却反被抓伤,留下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长羲!你……” “别管我,快把它抓住!”长羲一手按住脖颈的伤口,一手慌乱地指向越逃越远的狐狸,“那母狐怀了小狐狸,这样乱跑会出事的!” 小狐狸? 满脸诧异的叶青梧认真端详起那母狐的腹部,确实异常的突了出来,扯坠得母狐整个身子都行动不便……叶青梧这才明白了长羲之前得所作所为。 长羲心善才没有杀它,若碰上别人,可不一定会放过它。 这念头从叶青梧脑海一闪而过后,便立刻飞身向前去拦那母狐,不让它跑远。长羲也没闲着,四处寻找着能供它暂时躲藏的栖身之处,万分焦急之时,长羲发现一棵底部盘根错节的树,形成的洞看大小恰好能容纳那只母狐。 “青梧,这里!” 长羲手指向树底,刚喊出声就后悔了,甚至还觉得这称呼别扭到了极点,恨不得赶紧解释一番……但一想到因为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便不容自己多想了。 而远处叶青梧一心扑在狐狸上,似乎并没有在意,抱起狐狸便往长羲所指的方向跑,一路上不知被抓了多少道血口子,却始终一声不吭。 后来,或许是这母狐终于通了人性,明白了眼前这二人的一番苦心,渐渐安分了下来,任由叶青梧小心翼翼地拎着放入了树洞中。 “要想你和你的狐狸宝宝活命,太阳下山之前,你都得乖乖在这里躲好,知道了吗?”长羲安抚地摸了摸母狐的头,温柔又充满耐心。 叶青梧则趁机在身后捡拾了些许枯枝落叶,堆在洞口前。枫叶和母狐的颜色十分接近,这样一遮,洞里的母狐更是隐蔽得天衣无缝。 “这样,或许还能让它暖和些……” 此刻,叶青梧认真的神情丝毫不输军营里排兵布阵时的模样,恍惚间,竟让一旁的长羲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觉被吸引去了所有的目光…… 而后叶青梧不经意的一回头,长羲便立刻警觉地收回了目光,默默地调整着呼吸和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 叶青梧憋着一脸明媚的笑意,“不怀好意”地凑近长羲的脸。 “要是早知道你在看我,我就不回头了,好让你慢慢看个够。” “谁……谁说我在看你了!” 都说人撒谎的时候说话会突然变得大声,这句话放在这儿可真不假。 长羲转身捂住烧得滚烫的右脸,又羞又气地想要跑向自己的马儿,巴不得快点逃离这里,逃离开叶青梧的身边。 “等一下!” 叶青梧伸手去拉长羲的手,碰到的那一刻,长羲的手却像触电一般快速弹开了。 “你做什么啊!” 一时语塞的叶青梧没想到长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骤然便露出了一幅委屈的模样,素来锋利如剑的眉毛,此刻都快耷拉到眼睛边上了。 “你脖子上的伤……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长羲下意识地便拽着衣袖想要往脖子上抹,动作何其洒脱随性。 看见这一幕的叶青梧惊得像在头顶炸开了一个响雷。 “等一下,你……你不用手帕就直接这么……这么弄上去吗?” “手帕?”长羲转眼想了想,“我没带那种东西。” “你一个姑娘家的出门,难道……从来都不带手帕的吗?” 叶青梧似乎听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故事,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是他不对劲还是我不对劲,谁来狩猎还带这些麻烦东西? 长羲满眼不屑地看向叶青梧,似乎对他的话很不满意。 “请问叶将军,有哪条法令规定伤口必须用手帕捂?还有哪条法令规定女子出门就必须带手帕的?嗯?” “长羲,我不是这个意思!” 察觉到长羲语气微怒后,叶青梧赶紧慌忙地解释,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瓶。 “长羲,我这儿有止血的药,让我给你敷上。” “不用,我自己……” “你带了药的吗?” 长羲愣住了。 其实方才她本想说的是她自己来敷便好,被叶青梧这么一打断,这话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哦……对,我自己有药……” 才怪。 长羲回想起早上在房里用膳的时候,李毓莱是放了一瓶药在梳妆台上的,还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一定要带上,结果出门一着急,彻底忘的一干二尽了…… 药到用时便恨无,陆长羲啊陆长羲,你这脑袋究竟是不是长来当摆设的啊! 教训自己的长羲猛地敲了一下脑袋,却改变不了什么。 “那个……我的伤你不用管了,我自己会处理的……”长羲三下五除二地抛下这句话便跑向马儿,飞速跃上了马。 “长羲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叶青梧晕得百思莫解,抬手拖着瓶药愣在原地。 “自然是继续狩猎啊。”长羲高傲地俯视叶青梧,嘴角扬起一抹不羁的笑,“我看今年的金箭手,怕是要易主了。” 长羲今天的收获确实不算少,野羊野鸡加起来都足有十头左右,野兔更是射了一箩筐,多得拿不下,只能全部放到林中专门用来储存的木屋中,交给专人保管。反观叶青梧这边,除了和周子彧在一起时射下的野鹿,寻长羲的一路上也就射了些个头小的野鸡野兔,比起他往年的战绩来说,确实有些太过惨淡。 作为第一次参加狩猎的人,长羲这般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这些,还远远没有达到长羲的预期。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长羲的心愿,才在这时让长羲发现了不远处一只岩羊停伫的身影。 这只羊的角尖光滑,四肢高而见壮,比起自己已经猎得的那些野羊,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猎物,也是长羲绝不会放过的机会。 “我的猎物来了。” 长羲毫不拖沓,用力张开弓猛地射出一箭,却被那岩羊机敏躲过,射空插在了地上。 有些挫败的长羲不肯服输,二话不说便驭马追了上去,摆出一副不射中不罢休的架势,气贯长虹。 叶青梧被独自留在原地,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马蹄泛起的滚滚尘土所吞噬。在这场浓烟中,叶青梧突然想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 这里已经地处狩猎场边境,再往深处去便是无人探寻的禁地,若是她一意孤行地闯入,不知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叶青梧不敢细想,立刻跃上马背追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相似岁月 陆启钧已经进入狩猎场快半个时辰了,别说射到猎物,就是连马背上的弓箭都没张一下。 身侧慢慢驭马陪着的擎远大部分时间都是百无聊赖,因为不敢远离陆启钧,很多猎物都是看得见打不着,纵使心痒也无用。 擎远终是忍不了了,转头看向身侧毫无斗志的陆启钧。 “陆小公子,您这是到狩猎场散步来了?” “胡说,我……我只是在观察而已!” “观察?刚才那只野鸡都快大摇大摆地从你马蹄下来回穿梭了,你别告诉我你还在观察……” 擎远没有丝毫夸张。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之前,擎远和陆启钧已经走近了狩猎场最中心的位置,经验老道的擎远一路上都在观察着地面,看有无动物出没的痕迹。一直往路的前方走,擎远注意到地上野鸡的粪便逐渐多了起来…… 擎远惊喜于猎物踪迹的发现,便有意提醒陆启钧加快赶路,进入戒备状态随时准备狩猎。 这个时候的陆启钧还是答应得好好的,一番坚毅的决心还让擎远对他抱有了不少期待,直到有一只无辜的野鸡出现…… “陆公子,东北方位!” 陆启钧被擎远的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高呼,心虚地彻底打乱了阵脚。手里的弓箭还没来得及张开,胯下的马儿被陆启钧的情绪所感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踏着碎步了。 “快!别让他跑了!” 若不是为了把猎物让给陆启钧,擎远早就拉弓射向那只野鸡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着急地看着猎物游走。 好不容易稳固好坐骑的陆启钧朝野鸡颤颤巍巍地拉开了弓,瞄准了半天也没射出一支箭,看得身侧擎远的手心都紧张地渗出了汗。 “陆公子还在等什么?快啊!” “我……我……” 陆启钧嘟囔的声音无比颤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全是恍惚而惊悚的血色。 我这箭射出,不会血肉横飞……那只野鸡会当场就死掉吗?好恐怖啊……可是如果我一箭没射死,那不是很恐怖了吗?呜呜呜……它扑腾起来了怎么办啊,难道要我再补一箭吗? 别说杀死野鸡了,养尊处优的陆启钧长到这么大,连虫子都没捏死过一只,更别说手指头割破见血了都要哭着喊着包扎上好几天。 再加上他本就心性单纯良善,让他亲手射杀那只野鸡,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考验。 所以才有了擎远口中无比滑稽的一幕:陆启钧手拿着弓箭,还没射出,就被扑腾着两支肉翅的野鸡给吓得节节后退,幸好擎远一把将其抓住扯到了自己马上,不然受惊后仰的马绝对会让陆启钧狠狠地摔个狗啃泥…… 陆启钧一想到刚才的窘态,尴尬而羞怯地低着头,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野鸡这种小猎物,我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好……” 陆启钧依旧嘴硬得紧,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害怕,不善言辞的擎远见说不过他,便只能默认作罢。 只是这借口一次可以说得通,两次三次就说不通了。 后来二人遇到了别的猎物,陆启钧还是用借口推脱迟迟不愿射箭,让猎物一次次地逃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二人进入狩猎场已然快一个时辰了,狩猎袋里却依旧空无一物。 面对陆启钧数次的矢口抵赖,擎远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进入狩猎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猎得尽可能多的猎物。”话至于此,擎远扯缰绳调转马头,“如果陆公子无意于狩猎,在下可带陆公子去参观禁卫军的围猎演练,省的您觉得无趣。” 擎远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懑,化为云淡风轻的语气。 陆启钧心中一紧,转身后却不敢直视擎远,低垂着眼眸。自责的情绪从心底迅速升起,却只能委屈地咬住下嘴唇,不让酸涩的鼻间继续发酵。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害得你要一直耐着性子迁就我。” “这是在下的职责。” “可是你不觉得……” 陆启钧突然抬头,吸了吸鼻子,声音愈发哽咽。 “它们很可怜吗?” 擎远蓦然回头,神色里多了几分诧异。 “这片狩猎场本来是它们的家,却被人当成了狩猎场,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么长的箭,那么锋利的箭头,刺进他们的体内,实在是太残忍了。”陆启钧紧皱眉头,仿佛能感受到那种伤痛,“如果他们会说话的话,整个狩猎场的上空应该都是他们的哀嚎和咒骂。” 擎远沉默了许久,再一开口之时,眼神里骤然多了几分温柔。 “也许你不相信,你刚才的所言所想,和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擎远眼神迷离地看向远处,似乎没有在意陆启钧满脸疑问的神色,自顾自地想起了过往。 “小的时候,我父亲便是靠打猎为生的,每次撞见父亲杀生的时候,我都会吓得躲进屋子里不敢出来,等东西上了饭桌,我脑海里依旧会想起那些血腥的画面,吃不了几口就觉得恶心反胃……”擎远笑着看向陆启钧,“想不到,就因为不好好吃饭,我那时比你现在还要瘦小许多呢。” “比我还瘦?!” 陆启钧看了看擎远的个头又看了看自己,露出一幅不可置信的神情。 “其实……我也并不是不吃鸡肉鸭肉,只是我真的无法接受亲手杀死他们,我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陆启钧无奈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 “小时候的我也是这样,反胃归反胃,不吃肉的时间长了,自然也是受不住。所以后来我变得更加奇怪,已经被杀死的动物的肉我能安心吃下,但如果是在我家养过一段时间的活物,那时的我还是死活都不肯吃。” “养过一段时间的活物?” “以前家里养过一只野鸡,是父亲打猎时留下来的活物,打算养一段时间再吃。结果养着养着,我和那野鸡有了感情,怎么也不肯让父亲杀死他,但那时的我还只是个小屁孩,根本拗不过父亲,野鸡最终还是上了饭桌,我难过的在地上打滚,说什么也不肯吃一口……” 擎远自嘲地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还大义凛然地发了誓,说就算被打死也绝对不吃家里养过的活物。” 陆启钧听得十分认真,听到擎远发誓这段的时候直接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神情。 “那野鸡被你养过就算爱宠了呀!自己的爱宠被杀了还要逼着自己吃,换做是我肯定也做不到!” 陆启钧激动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像极了牙牙学语就想据理力争的孩童。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意坠洞底 言语间,二人从马上下来,肩并着肩靠在一棵树下。擎远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陆启钧,像是在看着从前懵懂的自己。 “后来的我才明白,这是一种极其幼稚而片面的想法。”擎远随手扯了一把地上的草握在手中,“世间每个生灵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就像我手里的这把草,它天生就注定会被食草的动物吃掉,而猪、牛、羊这些动物的价值就是被人作为食物,这是上天注定、改变不了的宿命。” 擎远突然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陆启钧,“你猜猜看,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吃肉了,会发生什么事?” “动物和人和平相处……相爱相亲?” “错。”擎远似乎早就猜到陆启钧会这样说,“世间会变成一片混乱。牛羊成群泛滥成灾,啃食完草地后便会去破坏庄稼,致使人们颗粒无收,到那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整个国家都将动荡不安。” “这,这也太可怕了……”陆启钧害怕到支支吾吾,两眼发怵。 “因为曾经想法的片面,我也很不能理解狩猎的这种行为。我固执地觉得,狩猎就是在戏弄无辜的生命,是最无良知的取乐方式……” 直到,擎远亲眼见过一场意义伟大的狩猎。 那时候的擎远还只是禁卫军里一个普通的士兵,参加秋围都没有围猎的资格,只能站在狩猎场的边界处值守,远远地注视着围猎。那年正逢赵姜边境关系紧张之际,姜国虽是边陲小国,却是马背上的打下的国家,士兵各个都骁勇善战,若真要打起来,可以说是胜负难分。眼看两国就要兵刃相接,刘仁瑾却不慌不忙地下令筹备秋围,还专门派人在狩猎场附近搭建观景台,准许部分百姓上台观赏围猎,百姓喜闻乐见,纷纷挤破头都想去现场亲眼看看,整个狩猎场声势十分浩大,丝毫没有进入战备状态的紧张感。 那时的擎远还暗自心生抱怨,认为那场秋围举办的不适时宜,甚至对刘仁瑾作为一国之君的决策力都产生了质疑。 这场秋围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姜国的耳中,便暗中派人混入赵国百姓之中,上到了观景台探查。 那一场秋围,给围观百姓、擎远,甚至是那姜国暗探的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映象。 直到现在,那些碎片化的场面在擎远心中都是无比神圣的。刘仁瑾一人号令队伍冲锋,禁卫军便应声而千骑奔驰、腾空越野,肆意展现着高超的围猎技巧和震慑旁人的气场,就如同一场炮火连天、烟尘滚滚的战争一般激烈。战鼓声擂,禁卫军的士气瞬间高涨,马背上的功夫一点儿也不输给姜国人,甚至还颇有几分压倒之势……百姓们激动的呐喊声现在都还围绕在擎远耳旁,那真的是全民团结一心才能迸发出的力量。 消息传回去后,姜国慌了,第二天便排了使臣前来谈和,有意心平气和地化解矛盾。姜国为了表明诚意,自然是送上了无数姜国的奇珍异宝和绝世美女,之前那被惠妃教训了一通的文婕妤,正是姜国奉上的美人。 此番赵国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谓是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彻底改变了擎远对狩猎的态度。 “没想到,狩猎居然还有这样的用处……”还沉浸在故事中的陆启钧呢喃地发出了感慨。 擎远似乎意识到自己话题扯远了,便立刻站起身拍了拍铠甲上的灰尘。 “所以狩猎,真的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如果你不想自己手中的猎物痛苦挣扎的话,就好好学习狩猎的技巧,争取一击毙命,好让猎物快些解脱。” “那我要怎么才能学会呢?” 擎远把手伸向一脸呆萌的陆启钧,脸上洋溢的满是自信的笑容。 “放心,我来教你。” 狩猎场上空回荡着陆启钧兴高采烈的答应声,而在北面已经超出猎场外围的地方,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宁静蔚蓝的天际。 时间回到半刻前。 长羲一直紧追在岩羊身后,射了好多只箭都被猎物灵敏地躲过了,死不服输的长羲便一直穷追不舍,双眼狭窄得只有眼前狂奔的猎物,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跑出了狩猎场的边境。 长羲被逼地尝试了高难度的涉猎方法——用腿部力量夹住马腹,双手脱离马身射箭。这种尝试对于御术并不精湛的长羲来说,着实是高危的剑走偏锋。果不其然,除了有一箭稍微擦到了岩羊的些许皮毛,其余全都射偏了。 “别跑!” 长羲适可而止地放弃了刚才的猎法,转而一心一意地想要骑马追上岩羊,想要将它围堵住射击。可由于刚才射击时驭马的速度大大降低,导致长羲和猎物间的距离被拉远了许多,要快速追上去,着实得花一番不小的功夫。 快!快啊!快追上去! 长羲还以为是自己强烈的心声被上天知晓了,怜悯自己便轻轻顺手一挥帮了个忙…… 因为下一秒,那岩羊果真停了下来。 这一停,让长羲有些猝不及防,健在的理智让其脑海中闪过一丝犹豫的念头。不过很快,这种踌躇便被狂热的欣喜冲散,化为了迅速而果断的行动力。 也许是动物在野外所锻炼出的本能,岩羊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它——这里似乎有危险。 求生欲让岩羊选择避开前方的路,于是一个猛的转身,岩羊的身躯几乎弯曲成直角状地转向左侧,迅速而灵活地冲向了左边的小路。 岩羊能做到,长羲和胯下的马却做不到。 长羲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直直地冲向了岩羊方才所处之地的正前方。 糟了! 脚下的地面被踩空的瞬间,这个念头顿时疯狂地填满长羲的脑海。战栗感使长羲全身紧绷,却还是无法阻止身体的迅速下坠。长羲控制不住地发抖尖叫,心身倍感无力与绝望。快要落下的瞬间,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长羲甚至还看到了岩羊跑远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随着一声重重的闷响,周围彻底寂静,跑远的岩羊停下脚步神情懵懂地朝身后望了望,然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难逃困洞中 叶青梧疯狂地抽打着马背,巴不得御风而行能跑得更快些,无奈却始终没看到长羲的身影。 叶青梧急了。 额上青筋迅速张裂,辗转地朝四面八方吼叫着长羲的名字。 “长羲!长羲你听得到吗!” 无人应答,只有林中空洞的回响在放大叶青梧内心的无助。 “再往前走……” 就是狩猎场之外了…… 马蹄不断在原地踏着碎步,像是在催促进退维谷的叶青梧。顿时,忧愁苦闷的心肠好似凝结成了许多的疙瘩堵叶青梧在体内。 同样是下马观察,可这一次的地面极硬,根本没有一丝足印可寻,所以摆在叶青梧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选择,换一条路望回找。 另一条路,冲过狩猎场的边境往更远的地方找。 叶青梧很想选择第一种,但凭借自己对长羲的了解和解释不清楚的第六感,狩猎场之外的可能性明显要大得多。可若叶青梧跨出狩猎场一步,便是知法犯法,事后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只怕是躲不了重罚…… 这该如何是好啊? 片刻后,叶青梧攥紧了拳头。 “算了……找到长羲最要紧!” 下了决定的叶青梧迅速上马,不留一丝踌躇,果断地跨越边境绳冲出了狩猎场。 黑洞中。 “呃……” 长羲闷哼一声,吃力地睁开因疼痛而紧闭的双眼,用模糊的视线扫视着周遭的环境。 也许是被摔懵了,长羲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能呆滞地望着前方,无助地回忆脑海里仅存的记忆。 一只岩羊…… 我追着追着……然后…… “啊……好痛!” 长羲捂住头右侧后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掌,没有意想之中的血色倒是让她松了口气,不过鼓起来的肿包倒是很难让人装傻忽视。长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角的肿胀的伤口立即被刺痛,在舌尖留下浓烈的腥味。 事实证明,疼痛会让人清醒。 长羲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如何掉进来的,脱口而出的抱怨却让人大跌眼界。 “可恶,居然让那岩羊给跑了!” 不亏是长羲,连身处逆境的想法都和别人不同,这倔强的求胜心若是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恐怕早就建功立业、权侵朝野了。 仔细观察这个坑洞后,长羲根据经验发现这个坑似乎是用来骗套狼群而挖的。只是挖洞的人应该想不到,会有人中招。 不知为何,长羲一反常态竟然出奇的冷静,直接跳过了哭鼻子留遗言等一系列矫揉造作的行为,直接进入了思考逃脱办法的阶段。 首先自然是……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长羲用尽全力扯着嗓子喊,差点喉咙都叫得岔劈沙哑了,却没收到一点回应。 无用…… 额没关系,我们下一个。 长羲眼神坚定,粗鲁地挽起衣袖,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拍了拍并不健硕的臂膀。 “我就知道,还得靠我自己。”长羲抬头望向高如城墙的洞壁,安慰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后,右脚试探性地踩了踩陷进洞壁的地方,无碍后才敢使力朝右偏移重心。 “很好很好……保持住……” 长羲的十指都深陷入泥中,抓得死死的才敢上左脚,整个过程中身体虽是颤颤巍巍,却也算是往上爬了几公分。 看似完美的开始,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结局。 因为长羲身后的一片暗区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朝自己靠近,像是藏匿在黑暗中的魔鬼,带着厚重的喘息声和无法阻挡的步伐。 趴在洞壁上的长羲注意到了,内心的恐慌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整个身体都僵硬得不知所措,不知是该抓紧还是松手,只能怀着茫然和恐惧缓缓地转向身后…… 不会是狼?! 那我……现场攀个亲戚还来不来得及啊?自相残杀什么的不要…… 长羲迅速回忆起狼群呜嚎的声音讯号,压着嗓子尽力地模仿,却因恐惧颤抖而走了音,面目全非。 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除此之外根本看不清其他,直到走出暗区,才逐渐露出它直立的双耳和完美隐藏在黑暗中通体乌黑的毛发。 原来是和长羲一齐掉下来的马。 长羲不紧不慢地松了口气,埋怨地看向身后的黑马,“是你啊……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如果长羲认真观察过马的眼神,了解马的脾气习性,就应该知道,此时此刻根本不是放松的时候。 长羲一心望着洞口,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暗磨铁蹄的黑马。刚伸出左手抓住洞壁,黑马便怒斥鼻息嘶鸣着朝长羲背后冲来,一幅欲报害其入坑之仇的模样,比人都还爱憎分明。 “啊!” 幸好长羲在最后关头翻身躲过,才没被那黑马顶上,若是没有躲过,长羲的老腰就铁定保不住了。 可这一切,算不得幸运。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长羲无辜地举起双手,满脸假笑地尝试给那因自己躲开而一头撞在墙上的黑马道歉。 只可惜,长羲谄媚得快咧到嘴角的笑容并没能换来黑马的谅解。 “救命啊!” 长羲在前面跑,马在后面追,两个人围着中央的一块巨石打转,像极了一场滑稽的追逐游戏。 所幸马的出现并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远处的叶青梧在迎面而来的风中捕捉到了些许的声响。 “是长羲的声音!” 叶青梧大喜过望,顺着声音一路找了过去,越靠近声音源头便越激动,恨不得有法术能直接闪现到那里。 “长羲你在哪儿……快回答我!长羲!” 正在和黑马对峙的长羲也听到了叶青梧的声音,便立刻仰头大声回应,心中从未如此雀跃和感激他的出现。 “叶青梧,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听到了吗!” 两人就在这一声声的应答中越来越靠近,为了更快些见到长羲,叶青梧用力鞭打马背,打得树枝被折断划痛了手都没有在意。 面对眼前黑马带来的危机,长羲根本无法镇定地思考,慌乱中才猛然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提醒叶青梧注意坑洞! 如果两个人都掉了下来,那就真的别想在狩猎结束前能出去了。 “叶青梧!” 可惜长羲想起的时间好像有些晚了,因为此时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似乎就围绕在长羲头顶之上…… “你别掉下来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破不说破 马比叶青梧先一步意识到危险,慌乱地提起前蹄,在空中凌乱地挥舞,嘶鸣连连,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终于看清前方坑洞的叶青梧双目圆瞪,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心脏仿佛骤停一般地麻木僵硬,憋屈地发不出任何声响……就这样持续了两秒后,叶青梧突然醒悟般地拽住缰绳往左侧死命地拉,想要力挽狂澜强行改变马的方向。 用力和紧张使他的身体紧绷,一口牙龈都快嚼碎了。 看着叶青梧,长羲完全惊呆了,再也看不见面前的黑马,只仰头惊恐地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张得比汤圆还圆,注视着叶青梧仿佛炫技一般的“悬崖勒马”。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长羲真的不相信这世间有人能做到。 马蹄仿佛一根根从天而降的擎天柱一般,向左侧稳稳地落在距离洞口只有五公分的地方。 “干得漂亮!” 长羲像看到自己下注的赛马选手胜利了一般跃起身子欢呼。 眼前被忽视的黑马似乎不乐意了,朝长羲吐了吐鼻息,摩擦着马蹄准备继续攻击。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长羲继续绕着圈子躲避黑马,仓皇狼狈到不行。 叶青梧还以为是长羲着急逃出去,已经急得打转了,便立刻抽出马袋中的绳子,快速解开。 “长羲你别急,我马上放下绳子来救你上来!” 长羲痛苦地皱起眉头,指向前方龇牙咧嘴的黑马,“先想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麻烦呀!” 闻声的叶青梧蹲在洞口边,谨慎地朝里探出身子才看清了长羲所说的“麻烦”。 见叶青梧迟迟没有动作,长羲急得抓耳挠腮,身心更加疲惫,“叶青梧,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好不容易趁马也歇口气的功夫,长羲尝试着将手慢慢放在马的鼻子上,想要通过抚摸来安抚它。 “马儿马儿……乖啊……” 刚触碰上去的时候,黑马并没有反抗,反而转性似的一个劲儿地朝长羲手上够,让长羲受宠若惊,还以为马接受了自己。可这庆幸过不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那黑马突然愤怒地摇晃脑袋,比之前更加愤怒地朝长羲嘶叫,吓得长羲整个人都机灵得一抖,撒腿继续绕着巨石跑了起来。 “这马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不带这么玩儿我的!” 叶青梧方才一直在观察着长羲和那黑马,凝重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看破玄机的光,立刻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开了。 “喂!” 长羲见状,以为叶青梧一句话不说就离开,是打算撇下自己跑路,愤怒瞬间冲入不假思索的脑中。 “叶青梧你个王八蛋去哪儿啊!” 默默地听脚步声,人早已跑远,只留下空洞回响的吼叫声,气得长羲差点想将叶青梧的十八代祖宗都一一问候一遍。 “好你个叶青梧,我告诉你,不用靠你,本姑奶奶自己也能出去!” 长羲哪怕是一时想不到办法,也不愿露出一丝丝的失落和软弱,这是性格让她嘴硬到底,可实际上,在长羲的心中,难过是大于愤怒的,吼叫也不过是掩饰罢了。 他居然…… 就这样抛下我了。 长羲鼻间一酸,眼看泪水就要在眼眶里打着转地蓄满,就连气冲冲的黑马见了都安分了些许,像是通人性地生出了怜惜之情。长羲吸了吸鼻子,倔强地仰起头,紧紧咬住嘴唇不让泪水留下来。 “陆长羲,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长羲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脑袋,懊悔自己有了依靠别人的念头。 在长羲的心中,世界上最可靠的只有自己,依赖别人都会让自己惶恐,唯有师父和家人是例外,可现在,却好像无声无息又多了一个人…… 这让长羲困扰。 正在沉思之时,长羲听到了逐渐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 她讶异地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脸后,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光。 “长羲,快接着!” 叶青梧神情急切地丢下一捆东西,正巧落在长羲脚边,定眼一看后,长羲神色柔柔地望向叶青梧。 “这是……什么?” 叶青梧喘着粗气地朝长羲解释,“我刚才观察了,你那匹马指定是饿了又在底下找不到食物才会冲你撒气的,你只要把这个苜蓿喂给……”看着长羲身边安安分分的黑马,叶青梧突然愣住了,“这马怎么……怎么安静下来了?” 长羲双手背在身后,扭扭捏捏地看向脚边,神色飘忽不定。 “原来你刚才……不是要抛下我啊……” 叶青梧听到这话显然是一脸无辜的震惊,“当然了,说什么我也不会抛下你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 叶青梧胆怯了。 明明之前自己那么大胆地表达情感,可一到关键时刻,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像刺一样哽在喉间,无意中对上长羲的目光,更是让他慌乱。 “因为我知道……”一改慌张神色的叶青梧会心一笑,“如果换作是我在下面,你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我,对吗?” “当然。” 长羲恍惚地点了点头,随后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可眼里莫名的闪过的失落却无处可藏。 是我想多了吗?可他方才明明想说的是别的话呀…… 两人陷入了微妙的沉默氛围,叶青梧却率先开了口。 “长羲,你还是先喂苜蓿给那马,免得等会儿它又烦躁起来攻击你。” “哦……好。” 长羲拾起那捆苜蓿递向黑马,还没等递到它嘴边,那黑马就已经主动凑上前来了,摇着马尾欢快地啃食了起来,甩得苜蓿草叶四处纷飞。 这时,叶青梧盯着吃得正欢的黑马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就有了想法浮现在脑海。 “长羲,我想到办法救你上来了!” “什么办法?” 叶青梧将马袋里的绳子取出,从洞口放下,长度却远远不够长羲能抓到的位置。 “长羲,等会儿马吃完食后,你就将它牵到绳子底下来,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踩在它的背上后,你或许就能够到绳子了。” 叶青梧神色激动,似乎对这法子充满了信心,可长羲转头看向身后大快朵颐的黑马,却是一脸担忧的神情。 这样,真的可以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双双入绝境 看了眼已经递下来的绳子,再看了看身后吃得不亦乐乎的黑马,长羲打算还是先靠自己试试。 长羲已经不止一次后悔自己狩猎前没做充足的准备,若自己也带了绳子,就不会这般困在这里无可奈何了。 懊悔过后,还是要面对现实。 目测距离并不远,可踩在洞壁上尽力伸长手臂后,长羲才知道什么叫差距,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用上毕生所学的轻功也没能成功,每次跃到最高点后,长羲的指尖都快伸得痉挛了,距离却也没缩小分毫,身子落下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如此反复尝试了几次后,就连洞口边儿地叶青梧都看不下去了。 “长羲,你别为难自己了……” 听到这话,长羲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白眼已经快翻上天了。 “你以为让它乖乖任我踩着就很容易吗?恐怕让它过来它都不肯!” 长羲愤怒地伸手指向身后的黑马,一脸斩钉截铁的模样。 “可长羲,真的很容易啊……” 叶青梧一脸尴尬神色地看着长羲身后,似笑非笑。 不解的长羲顺着叶青梧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一团黑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自己身后,还伸出粘腻温热的舌头在舔舐自己的手…… “妈呀!” 长羲赶紧抽出手,后退了好几步,十分嫌弃地在空中甩了甩。 “长羲,趁它过来了赶紧踩在它背上,你跃起来应该能够到!” 琢磨叶青梧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后,长羲眼神紧锁马身,坚毅二字刻在脸庞,攥紧拳头后大喝一声便迈开步子冲向了马,一直到抬腿踩上马背跃起之前,整个动作都十分流畅而顺利,甚至还多了些许优雅的意味在里面,可接下来…… 到达跳跃的最高点后,长羲朝触手可及的绳子伸出手,眼里充满了希望的光。 我!能!出!去!了! 长羲仿佛已经看到洞口的曙光在向自己招手。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由于长羲跳起前注意力全放在了马身上,所以导致其并没有瞄准绳子的位置,等跳起后才来调整方向,显然是不现实的。 糟了! 长羲上扬的嘴角瞬间僵硬,眼巴巴地看着手在绳子旁扑空,计划都来不及施展身子就已经往下坠,整个人瞬间被无助笼罩。 “长羲,快护住头!” 叶青梧已经明白长羲无法抓住绳子,所以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护住头部别受伤,若长羲摔晕了过去,绝望的可就变成叶青梧了。 幸好叶青梧的话提醒了差点就要懵过去的长羲,让她能将身子篡成团地摔在地上,这样的姿势除了让背部有些疼之外,至少能保证其他地方都安好无恙。 摔疼的长羲闷哼了一声,扶了扶背后更是疼得嘴都歪了。 “长羲你没事儿!” 叶青梧探出洞口查看长羲的伤势,神色十分关切。 “死不了的话,就算没事儿……”长羲缓缓支起身子,说话都显得有些费劲,自然也顾不得一头的枯枝落叶和脸上斑驳的污渍了。 “长羲你再试一次,我相信这次一定可以的!” 此刻,叶青梧的鸡血对长羲而言打得毫无作用,所有支撑长羲再试一次的念头,都源于内心的倔强。 “我就不信,这洞还能把我陆长羲困住不成!”长羲立下豪言壮志后,强行将跑走的马拽回了原位,准备起了第二次尝试。 这一次,吸取了教训的长羲综合观察了马身和绳子的位置,又在脑海中模拟了跳跃的幅度,确认各条件都无误后才开始行动。 助跑,踩马,跳起,抓绳。 长羲一气呵成地完成了,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绳子,将胜利的喜悦神色也传递给了绳子另一头的叶青梧。 “漂亮!”叶青梧 长羲抓住绳子后,接下来的任务就落在叶青梧的身上了。 为了确保力量足够稳定,叶青梧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马身上,只要号令马往前走,就能拖着长羲一点点往上,快到洞口之时自己再轻轻拉一把,长羲就能顺利出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青梧号令马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却没想到洞里传来了匪夷所思的话。 “叶青梧你还愣着干嘛,继续把我往上拉呀。” 叶青梧不可置信地朝身后看,马儿的确是在朝前用力迈着步子啊,怎么可能……诶等等,叶青梧定眼一看后,惊得目瞪口呆。 这马怎么在原地踏步啊?! 这完全超出了叶青梧的常理认知,就算长羲她最近再胡吃海塞、长肉长膘也不至于一匹马都拉不动,而且刚才不也挺顺利的吗?那现在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瞥见叶青梧懵住的脸后,长羲也感觉到了不妙,明明拽着绳子的是手,为何自己下半身会有被拉扯的感觉呢? 长羲低头看向身下…… “啊!!!!!!” 叶青梧被这叫声彻底惊住,趴在洞口边,看到了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 自己拉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被长羲抓住,而长羲裙子边……居然吊着那硕大的黑马! 黑马紧紧地咬住长羲的裙子边不放,左右摆动着头地晃荡,似乎想要将长羲整个人都拽下去。 黑马通人性,那样做并不是想要跟着长羲一起上去,而是为了报被连续蹬两次的仇。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黑马的屁股自然也蹬不得! “死黑马,你给我松手……哦不是,你给我松口啊!” 长羲拼命抖动着双腿,想要摆脱黑马的纠缠,却力小得像给它挠痒痒一般。 “长羲你抓紧啊,千万不能松手!” 看这局面,叶青梧也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和马一起拼命将绳子往后扯,活生生将这场营救变成了拔河。 心境最裂开的当属长羲了,被两边的力拉拽得生无可恋。 在这场较量中,体型健硕的黑马自然是占上风的,而且最恐怖的是,绳子已经被扯得快要断开了,叶青梧见形势不妙,立刻扑到洞口边,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探进去抓住长羲的手。 “我的老天爷啊,这衣服的面料怎么这么有韧性啊!” “长羲,把手给我!” 看到叶青梧伸出的手后,长羲拼命往上挣脱,好不容易够到了叶青梧的手后,绳子像看准时机似得,立刻就断开了,两人的手死死握住,成了唯一的依靠。 “叶青梧,你会被我拽下来的!” “我不管,反正我不会放手的!” 如长羲所言,叶青梧的身子一点点往洞中陷,两人仿佛身处泥潭一般越挣扎便越往下坠。看绳子断开后,那黑马反而更加用力,双蹄踩在洞壁上用力往下一拽,给了两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啊!” 残酷的时刻来临,两人应声坠落,弹起一地尘土。长久的沉默之后,长羲的一声怒吼堪比千军万马掠过的杀伤力。 “要是我困在这里太久饿了,我绝对把它宰来吃了!” 第一百六十章 误会理更乱 在被叶青梧抱腰阻拦了无数次后,长羲终于打消了要狠狠鞭打黑马的冲动念头,又气又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顾不上半分风雅。 叶青梧驯服了黑马后,将它的缰绳拴在洞壁上的一截断木上,牢牢固定住。 刚才那一摔后,叶青梧注意到长羲手掌上擦破的伤,便立刻从腰间掏出药瓶,也不过问长羲的意思便将她的手掰了过来,有意亲自替她上药。 “你……” 长羲目光怔怔地盯着叶青梧,神色慌乱却并未抽离开手。 “别怕痛,我会很轻的。” 叶青梧确实如言语所说般温柔,托着长羲的手一点点地将药撒在伤口上,担忧得双眉紧蹙。整个过程,叶青梧都全神贯注到不敢有一点恍惚,上完药后还不忘轻吹凉气来缓解长羲的疼痛感,眼神中满是疼惜。 这个动作勾起了长羲的回忆。 以前,师父也是这么给我吹伤口的…… 想到这儿,长羲的神色多了几分落寞,低着头默不作声,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叶青梧。 长羲的袖口滑落,不经意间便露出了手腕上的伤口。 叶青梧看到后先是愣了许久,而后才忆起了这伤口的由来,也顿时想到了那个叫霍清的人,想起了那天的危险情形…… 她总是这样,大大咧咧横冲直撞的,顾别人却总是不顾自己。还有手指上的伤也是……叶青梧的目光移向长羲被箭割伤的手指,就算不用猜也知道是为了那只母狐。 “一个女孩子,手上怎么会这么多伤……” 叶青梧的喃喃自语般地声音充满了心疼,是一位将军不可多得的柔情。 听到这话的长羲双目微愣了下,抬眸后看着叶青梧温柔而担忧的侧容,心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在心底荡漾开来。 谁知长羲突然夺过了叶青梧手中的药瓶,反将他的手拉了过来,亮出了被母狐抓伤的伤口。 “你刚才还不是受了伤……男孩子受了伤也要好好保护才是!” 长羲学着叶青梧方才的样子给他上药,依葫芦画瓢却也显得要笨拙得多,抖在伤口上的药粉都糊成了一坨。 看着长羲的模样,叶青梧反而舒心地笑了笑,甚至想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长羲注意到叶青梧的目光,不敢抬头只能小声娇嗔,又假装查看伤口,埋低脑袋遮掩着一脸的别扭。 “你别多想啊……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而已。” 叶青梧作罢地笑了笑,转念后却没想略过这个话题。 “我们之间……这欠与不欠的话,怕是早就说不清楚了。” 长羲擦药的手顿了一顿,沉思间任由叶青梧的目光打量,一言不发地继续完成了后续的上药,之后便瞬间放开了叶青梧的手。 长羲径直走向前方,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我们还是快些想想该怎么出去,我可不想在这阴森森的地方过夜……” “我倒是有这个意愿。” 长羲带着疑问的神色看向身后,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事到如今,我有些庆幸和你一起被困在这里了。”叶青梧的语气变得放松,目光缓缓投入长羲的瞪大的双瞳中,“也许只有在这里,你才能静下来好好和我聊聊。” “我们之间,哪儿有什么需要聊的……” 看着叶青梧略带忧伤的神色,长羲露出一丝莫名的心虚,低声否认。 “太多了。”叶青梧快步走向长羲,“我们之间的误会和不解,已经变成了一堵墙,硬生生地阻在了我们面前。” “你想多了……” 慌乱中,长羲想要背过身,却被叶青梧紧紧捏住双肩拦住,一时之间无法挣脱。 “长羲,你看着我的眼睛……” 叶青梧略微颤抖的声音多了几分哀求的卑微。 “这次,我们把所有话都说清楚,把所有的误会都解开,彻底推倒这堵墙,好吗?” 他的这番话…… 长羲凝视着叶青梧的双眼,体会到了触发内心情思的感觉,深陷其中后,在心底竟然找不到一丝拒绝他的念头。 原来,我好像也在等这个机会。 想明白后,那些压在长羲心底的话,此刻都被叶青梧牵引了出来,通通挤压在喉间,只等释放。 长羲释然地笑了笑,主动迎上了叶青梧的目光。 “刚才一想,确实很多,多到我都不知从何……” “那就从一开始!” 叶青梧急切的眼神泛着灿烂的光,顿时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 “好,就依你说的。”长羲坦然地点了点头,不再遮遮掩掩。 “那……我能问了吗?” “当然。” 长羲一脸光明磊落后,叶青梧反而变得有些畏首畏尾了,生怕说错一个字就断送了整个机会。 “之前在屋檐上的时候,我问过你,为何私自出宫,因为不想逼你才没追问……但长羲,你现在能告诉原因了吗?” 被问及这事后,长羲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疑惑。 “你是真的不知道?” 叶青梧一脸正经地疯狂点头,逼得长羲差点要昏厥过去。 不是?! 我那天晚上给他讲的彩石、水草和女孩的故事,他就一点儿都没明白?看他那侃侃而谈样子我还以为……那我那晚上不是对牛弹琴自作多情了嘛!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长羲没想到这第一个话题就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顿时怒气涌上心头,拍着额头穿过叶青梧身侧,生怕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经意间的一回头,长羲傻眼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一般,双目变得异常灼热和恐怖。 这个东西!不是…… 好啊叶青梧,你刚才的那番话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是。 长羲紧咬下颚,目露凶光。 丝毫不知情的叶青梧还傻傻地追了上来,“长羲你还没回答……” 长羲的情绪突然暴起,直接打断了叶青梧的话。 “我那还不是被逼的,你以为我想出宫啊!” “被逼?” 长羲翻着白眼,声音极其尖酸刻薄,像是喝了一整罐的醋一般。 “是啊,托了你家许小姐的福!” “许小姐……你是说许临依?你把话说清楚啊,许临依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 “你连她的平安符都戴上了,你还狡辩什么啊!难不成,是那平安符自己长腿了跑到你身上的啊?” 长羲怒气冲冲地指着叶青梧后腰上的平安符,眼神里迸出凌厉的光,吓得身侧的黑马都抖了三抖。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账翻不清 叶青梧闻声后低头看向后腰,犹如晴天霹雳般震惊,随后立即慌乱地扯下平安符,翻来覆去地确认。 “这……我……我怎么不知道……” 完了完了完了呀! 脖颈一缩,埋着头的叶青梧感觉头顶被一束滚烫的目光紧盯着,好似已经能闻到某些烧焦的气息了。 “或许……真是它长腿了呢……” 叶青梧嘴角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冲长羲谄媚地嬉笑道。 “叶青梧,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长羲的咆哮声犹如气功一般震慑得叶青梧双腿发颤。百口难辩的叶青梧攥着平安符干着急,声音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到我身上的!我当时根本就没收这东西,一直都在许临依那里的……” 难道是许临依? 但我根本没映象她有近过我身啊……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一直都在远处和叶青瑶待在一起的。 叶青瑶…… 敏锐的叶青梧想起了秋围前鬼鬼祟祟靠近自己的叶青瑶,顿时明白了一切,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臭妹妹,你!死!定!了! 叶青梧还是很清醒的,收拾自家人的事先放一边,眼前的问题才是最棘手的。 “长羲你相信我,这真的不是我自己带上的,是许临依她刻意使坏带在我身上的……”恍然大悟后的叶青梧一幅斩钉截铁的模样,“她肯定是想让你看见以后生我的气,你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啊!” 见他慌乱解释的样子确实十分真诚,仔细思索后,长羲心里虽是已经有了几分相信,面儿上却是一点也不想露给叶青梧看。 “谁知道你是不是自编自演的?叶青梧,你的演技我可是见识过的,特别是扮演受了重伤之人,啧啧啧……那叫一个让人怜惜啊……” 长羲特别加重了“重伤之人”四个字的语气,加上那市侩风味极浓的咂嘴声,以及双手随意交叉在胸前的姿势,讽刺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要是出去搞个戏班子,绝对是头牌!” 想到装病的那件事,叶青梧不自觉地露出了心虚的神色,但风水轮流转,很快他便想到了另一件事儿…… 叶青梧自信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像个无赖般噙着一抹邪笑绕到了长羲身侧,贴近她的耳边。 “你的演技也不差,那天雨夜倒是一点都不心虚。” 听到这话的长羲心头一紧,大觉不妙。 但这慌乱只在长羲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后她就像被踩中爪子的猫咪一般暴怒了起来,用装腔作势的愤怒掩饰心虚。 “叶青梧……你,你别跟我嘚瑟啊!之前你摔我画那事儿我还没原谅你呢!” 翻旧账是,谁怕谁! 热完身的长羲还没发挥完,快速整理思绪后,打算给叶青梧致命一击。 “我要是知道那炖的鸡是让你有精力来和我吵架的,我当初就不该管你!” 长羲插着腰,两腮气得红鼓鼓的,胸口还因为大声说话而剧烈起伏着,这模样让旁人看了,倒是有些诙谐意味。 如果把这看做是一场幼稚无比的较量,就目前来说,长羲选手还是占些上风的。 “长羲,那件事儿我一直想狡辩……哦不不不,解释来着的……” “好啊叶青梧……你!” “长羲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长羲捂着耳朵逃走,跑向黑马的方向,可还没等靠近那黑马,它就已经迈着惊慌的小步子躲开了。 你们吵归你们吵,可千万别扯上无辜的我啊…… 叶青梧自然是卑微地跟了上去,想尽了一切好言好语想要稳住长羲的情绪,却不及后面这句话半分有用。 “如果你听我解释,你私自带人出宫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 带人……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宫里莫名其妙丢了一个太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没人追究吗?” “那……那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帮我瞒着啊……” 长羲语气软了下来,眼神躲闪着却想要知道答案。 这种时候,氛围就开始变得微妙了,本以为叶青梧也会沉浸其中,却没想到他只是笨拙地歪了歪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我的人,只有我有资格审问。” 他说我……我是他的人? 长羲睫毛微颤。 看着眼前神色毫无波动的叶青梧,长羲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缓了好久才艰难地低头缓缓吐出心声。 “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随意撩拨别人还不自知的人……” “长羲你方才说什么?”叶青梧似乎没听清,神经大条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动作让长羲看了更加气急败坏,仿佛自己被戏耍了却无处发泄,只能把莫名的火往肚子里咽。 “哎呀你快说!” “啊?” “你不是要解释吗?” 叶青梧眼中闪过欣喜,甚至想为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而欢呼。 “长羲你愿意听我说了?” “要解释就快点儿,我可没什么耐心啊……” 长羲表面上一幅不饶人的样子,却是实打实的嘴硬心软。 “等……长羲你等我一下,我好好想想该从哪儿说起……” 叶青梧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嘴巴都不利索了起来。 其实,叶青梧并不知道,早在那夜他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间后一把搂过长羲之时,她的很多情绪已经被冲刷得毫无界限了。 所以英雄救美后,美女以身相许的这种世间佳话,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的。当一个人在无助的时候,如果心中所想所念之人真的从天而降,哪怕只是站在一旁,都能带来无穷无尽的安全感,更何况叶青梧是靠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化解了危机,目睹一切的长羲又怎么可能心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呢? 长羲静静地看着叶青梧,看着他抓耳挠腮地组织言语的神情,心里突然有一股暖流在逐渐充斥,流露在外的则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看着地上被他丢弃在一旁的平安符,长羲忍不住想要发笑,随后默默观察起四周。之前还让自己感到恐惧的洞底,此刻都变得莫名舒适了起来,还有那好像越来越温顺的黑马……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躲在这里地老天荒,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长羲知道,有些事好像再也无法继续自我欺骗下去了。 叶青梧…… 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原是同心结 “长羲……” 见长羲两眼发愣,叶青梧抬手在长羲的眼前晃了晃,疑惑她到底在想什么才会这么出神。 “你……你干嘛!” 长羲小声嗔怒着,立马从刚才的情思中抽离,在目光触及叶青梧的瞬间,立即掩饰地理了理耳发,挡住了发烫的耳根。 叶青梧委屈地抿了抿嘴,眼神试探般地瞟向长羲,“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想好怎么说了……” “那你说……” 不知为何,听解释的长羲反而变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根本不敢看叶青梧的眼睛。 “我听着的。” 长羲的左耳微微颤动了一下,那是靠近叶青梧的一侧。 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在长羲心底升起,甚至连手指都躁动了起来,紧紧拽着裙角蹂躏。 陆长羲,你在想些什么呢? 他只是在解释,又不是……唉! 奇怪……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拜托你清醒点好!不!好! 脑中繁复的思绪让长羲感到烦躁,所幸直接紧闭上了双眼,悄悄地深呼吸调节着。 叶青梧虽是看到了长羲的异常,却完全理解错了意思,以为她还在为那件事而难过,极度自责之下,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在这一瞬间被冲垮,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是冲动还是蓄谋已久,叶青梧最终选择了无声的语言。 长羲的眼中闯入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将自己包围,连靠近的呼吸也吞吐着温润的气息,撩拨着本就毫无抵抗力的耳朵。长羲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害怕得立即用手捂住了胸口。 面对叶青梧这样突然袭来的动作,长羲虽是惊讶地轻哼了一声,脑海里下意识的却没一点儿抵抗的念头,甚至俏皮地偷看了一眼叶青梧后,将头缓缓挪到了他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枕着,就连手也不知觉地攀上了他的手腕,缓缓握住…… 没想到,他还是挺浪漫的嘛,居然懂得没什么是一个拥抱解决不了的…… 长羲想到这里,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两人就这么紧拥着,似乎想要模糊苛刻的时间,让它变得缓慢。 可美好归美好,浪漫归浪漫,过了一会儿后,叶青梧一直一言不发,反让长羲有些不知所措了。 “叶青梧你……” 这时,长羲的神情由触动变得疑惑,因为她感觉到叶青梧的肩膀居然在一上一下地抽动。 似乎……是在啜泣?! 长羲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叶青梧,你不会在哭!” 叶青梧虽是没有到痛哭流涕的地步,可抬头后的眼角的确是泛着红的,衬托得眼神更加哀伤无辜,倒有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还是那个百姓眼中战无不胜的叶将军吗?这……这简直就是个小哭包嘛! 回忆起叶青梧之前飒爽英姿,长羲满脸都写满了问号。 “叶青梧,你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他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还是说……他有双重性格?但转念一想到之前半夜校场的事儿,长羲觉着眼前的场景似乎也不是那么别扭了。 “我就是觉得……特别对不起你。” 叶青梧真诚的语气让本来在看戏的长羲也莫名认真了起来,静下心去听他的每一句话。 “你应该看出来了,离开战场,褪去统领和将军的身份后,我真的是个很懦弱的人。”叶青梧咽了咽嗓子,只尝到苦涩的味道。 但其实,如果叶青梧足够冷静地去思索的话,他就会意识到,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长羲一人见过。 “那阵子突然对你的冷漠,其实每次转身后,我比你还要难受上百倍千倍。” 听到这里,长羲的眼中再无其他,只有叶青梧那被悲伤笼罩的无助身影。 “所以你这样伤害你自己和我究竟是为什么?我到现在……”长羲说到激动之处哽咽地停住了,“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想不通……” “因为嫉妒!因为……懦弱。” 叶青梧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将内心完整的情绪都抛出。 “那天,我情绪很低落……” 叶青梧想起那颗滚落至脚边的头颅,也想起了脸上被喷溅的血液……一幕幕在脑海重映,好似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时的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一不留神就走到了陆府附近,也许是老天爷有意要捉弄我……” 叶青梧自嘲地笑了笑,深埋着头却也掩盖不了划过侧影的失落。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你来找过我?”长羲双眉紧蹙,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因为在她的记忆中,丝毫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的确不知道,因为当我爬上围墙旁的树干上正要叫你的时候……” 叶青梧如磐石般伫立着,洞中昏暗的光线让长羲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悲伤。 “另外一个人出现了。” 另一个人? 长羲的神情更加不解。 “你说的是谁啊……” 叶青梧抬头望向长羲,哀默的神情中生出了几分严肃,像生铁铸成般冰冷,带着无力的压迫一步步走向长羲。 “是那个嘴里喊着你娘子,然后带你潇洒绝尘而去的人,也是后来你不愿同我说话后,有魄力搂着你肩膀离开的人……”叶青梧平静的面容挤出一丝苦笑,“而且,你也没拒绝他。” “那天之后我就明白,你们之间肯定还发生或者经历过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我又不像他那样能常常陪在你身边,所以……” “我变得终日惶惶不安。” 叶青梧深埋的头缓缓抬起,注视长羲的眼神充斥着热烈和无奈,好似期待了许久的言语再也无法咽下,要随着心中的一团热火被彻底点燃。 长羲甚至能感觉到这团不寻常的火,心里不自觉地也紧张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你了,喜欢你到患得患失,喜欢你到卑微懦弱。” 喜欢? 他说……他喜欢我。 叶青梧话如同一声长鸣的雷声,无法阻挡地闯入长羲的耳中,激起她沉睡已久的思念。 所有的诗词歌赋,在此刻都不足以书写长羲内心的激动。 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低头看向他紧攥着的手,因紧张而控制不住地颤动着,便已是最好的证明。 长羲从未听过如此坦诚而真实的言语,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心,终于听到了自己……等了好久的答案。那一瞬间,感慨到极点的眼泪差一点就要夺眶而出,却被长羲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叶青梧你真的是…… 一个大傻瓜。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才知彼此心 此时毫不知情的叶青梧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体会那段时间独自对抗过的所有情绪。 “因为害怕失去,我劝自己要体面地退出,我以为只要一次次地拒绝你,总有一天我能彻底放下你……” 也许已经无所顾忌了,叶青梧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反而得到了解放,眉眼都舒缓了许多。 “可是我错了,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欺欺人。” 长羲本可以就此打住叶青梧的误会,可她却没有这么做。 也许是因为互相暗恋,才让她也能切身体会到他的情绪。因为不确定对方的情感,所以任何动作任何言语都会被敏感的心绪无限放大,放大到连自己的双眼都被蒙蔽,最终堕入反复怀疑的绝望深渊……就像他现在这样。 看着现在的叶青梧,长羲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所以长羲,我求你……”叶青梧的声音好似卑微到了尘埃里,甘愿抛弃一切,“我求你跟我说句实话,就算答案很残忍也没关系……” 叶青梧的目中早已泪光盈盈。 “只要是你亲口说的,我都能接受。” 长羲微微抿了抿唇,只尝到干涩滋味,“你想知道什么?” 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叶青梧面部的肌肉抖动了几下。 “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叶青梧的眼睛突然瞪得极大,带着近乎疯狂的试探之意,还有一抹无法化解的淡淡愁绪。 事到如今,他还看不明白吗? 终于,长羲望向叶青梧,一向沉默的双眼此刻却含着千丝万缕的情思,闪烁着冷静而楚楚动人的光芒。 “叶青梧,我想问问你,你有认真注意过我看他的眼神吗?” “我怎么可能愿意去看这些……” 叶青梧的视线刚想躲避,却被长羲的双手一把将头搂了回来,牢牢固定成两人四目相对的姿势。 感受着长羲双手的触碰,叶青梧的脸瞬间如火烧般滚烫,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长羲,转而恍惚觉得如梦一场…… 可长羲的声音确实无比真实,一字一句都传入了叶青梧的耳中。 带着坚定的神色的长羲微挑眉头,“我保证,我看他的时候,绝对不会有这般炽热。” 咚……咚……咚…… 时间正常流逝着,叶青梧却觉得这比自己的心跳还要慢上几拍。 望着眼前人渐渐露出的笑意,叶青梧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许是为了收起讶异目光缓神,叶青梧的眼皮快速地翻动了几下,慌乱得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之时,他终于露出了一抹迟来的笑容。 “长羲……刚才的话,你能再说一遍吗?”叶青梧脸上的笑容已然无法掩饰,起伏的胸膛满怀欣喜。 长羲憋着笑俏皮地转身,娇嗔的声音傲气到不行。 “好话不说第二遍。” 两人间涌动着的爱意让洞中的风都变得温柔,吹着长羲酥软甜蜜的声音进入叶青梧的耳中,直至心底。 望着长羲的背影,侧身而立的叶青梧再也抑制不住冲动的念头,一个箭步冲到了长羲的面前,双手扶上她柔软的肩头,带着望穿秋水的眼眸颔首凝望着怀中之人。 长羲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叶青梧,但这一切在叶青梧的眼中铺散开来,却是另外一份朦胧的美好,好似她不经意的眼波流转都透着一股子灵动的意味。 她的眼睛……在诱摄我的魂魄。 叶青梧的视线不自觉地扫了下去,落在长羲红润如瓣的朱唇上,心底瞬间像被扔进了石子的湖面一般荡漾开来,久久难以平息。 这难以遏制的冲动占据了叶青梧的脑海,甚至成了一种煎熬,可面对长羲时的那种小心翼翼已经被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血之中,本能使他不敢轻易踏出那一步,生怕自己的轻浮举动会招至她的厌恶。 叶青梧缓缓抬手蒙上长羲的眼睛,在她的额间留下了一个克制而轻柔的吻。 那样一个豪放潇洒的他,硬是自己磨平棱角,将所有的温柔都双手捧到了她面前。 叶青梧放下手后将长羲深深拥入怀中,越抱越紧,像是害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长羲则安稳地将头靠在叶青梧的胸口,细细聆听着他因自己而乱的心跳声,双手也慢慢环上他的腰间,凑近些甚至还能看到她娇羞的眼底多了一抹失落。 “你刚才那样,难道是怕我会赖上你……怕我让你负责吗?” 叶青梧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露出玩味的笑意,低头看向长羲的姿势变得更加暧昧。 “居然还有让我对你负责的这等好事吗?” “叶青梧你别贫嘴……” 长羲假怒地撞了撞叶青梧的胸膛,谁知他接着反弹的力反而将长羲搂的更紧了,甚至带着蠢蠢欲动的眼神一步步地贴近,逼得长羲逐渐往后仰头…… “你刚才不是很想要吗……嗯?” 叶青梧轻挑的尾音撩得长羲身子都软了,若不是有他的手拖着长羲的后腰,此刻怕是已经站不住脚了。 “我何时……” 长羲的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淡粉,支支吾吾的声音更是显得她可爱娇小,被牢牢固定在叶青梧宽敞的怀抱中。 “长羲,你在想着怎么拒绝我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在劫难逃了。” 就像叶青梧说的,他们的爱情的确如历劫般艰难,经历了那么多误会,还能跌跌撞撞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遥远的未来依旧是一片迷茫,活在当下也许会快乐得多。 起码此刻,两个人是笑容都是真的,眼神中流露的爱意也是真的。 “原来今天的秋围,我才是你真正的猎物啊……” “对啊,我会像这样一直抱着你,所以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走。” 叶青梧将长羲圈在触手可及的怀中,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长羲的鼻头,沉醉于如胶似漆。 “那下辈子呢?” “你当然还是我的。” “那下下辈子呢……下下下辈子呢?” “生生世世,你都只属于我。” “你也太霸道了……” 话毕,长羲娇嗔着瘪了瘪嘴,却飞快地踮起脚尖够到了叶青梧的唇,蜻蜓点水般地落下了一个吻。 “不过我喜欢。” 叶青梧嘴角漾起笑意,似在细细品味方才短暂的甜蜜滋味,而后趁长羲害羞得低头之时,叶青梧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 “礼记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 叶青梧的眼神变得邪魅,直勾勾地盯着长羲,似是想要慢慢品尝她的羞涩。 “叶青梧,你……你耍流氓!” “如果耍流氓只对着你一个人的话,我也算专一深情。” 他,他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了? 长羲心生奇怪,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刚才那些话……好耳熟啊…… 我是在哪儿见过吗? 此时的建章院,小乙正在打扫叶青梧的书房。书架上很多书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唯有几本《追妻记》的书皮一尘不染,连页角都被翻得起了卷褶儿……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爱称定情音 在这样一场肃杀的秋围之中,很难想象有两个人会那么巧合地掉入同一洞中,与世隔绝地互诉衷肠,还结出了姻缘之果…… 这一切是上天注定的吗?还是彼此互相朝对方靠近的心感动了上苍? 叶青梧始终不敢归功于自己做出的努力,因为在他的心中,长羲这样明艳美好的人,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如今将其紧环怀中,叶青梧依旧是半梦半醒的感觉。 长羲的内心却感到无比的宁静和安定,侧靠在叶青梧的右肩上,抬头注视太阳缓缓西落,逐渐隐蔽到了山尖后。 “青梧,你说若是没人发现我们不见了怎么办啊?” 叶青梧起身,揉了揉长羲额前的头发,宠溺地看向长羲。 “你想出去了?” 长羲听闻后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看太阳马上就要下山,狩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不是说想要夺得金箭手吗?” “金箭手什么的都不重要……”叶青梧捧着长羲的脸,低声缓缓哄笑道:“我今天,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奖赏。” 长羲脸上的笑容徐徐绽放,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含笑含俏,全被叶青梧的身影占满。 “不过,我倒还真有一东西想要你赏赐我……” 叶青梧的眼神缓缓滑向长羲的唇,魅惑的笑意瞬间涌上嘴角。 “你又来……” 长羲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般捂住嘴巴,模样却是愈发可爱。 “我说的是你本想送我的画卷,不知羲儿……心中想的是什么啊?” “画卷……诶等等,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声特别的称呼击中长羲的心底,酥酥麻麻的,余音久久难以消散。 “羲儿,多好听啊……” “羲儿?” 长羲默念着,不知叶青梧为何突然这样称呼自己,惊喜之色却已渐渐浮现,满心期待着他的回应。 “出去以后,我便天天如此唤你,我就是要让世间都知道,你可以是所有人的长羲,却只能是我一个人的羲儿。” 他一个人的羲儿…… 长羲从未体会过这种强势的柔情,那是种难以描摹的感觉,让长羲忍不住想要往他怀里钻,彻底沉溺于他浓烈的爱意中。 即便这样,长羲的碎碎念中还是含着些许不甘心和小别扭。 “画卷要是那么轻易就给你,我的苦不就白吃了……” 叶青梧听了后,佯装严肃地点着头,好似真的在深思熟虑一般。 “整整八十个馄饨,羲儿付出的代价却是挺大的。” 听到“馄饨”二字,长羲猛地从叶青梧怀中脱离,震惊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找到那个馄饨店以后,我便知道了你送我的画卷是如何来的……” 说到此处时,叶青梧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了,长羲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泛起的零星泪光。 “那瞬间,我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你,而我的那些恶言恶语就回响在耳旁,像一把剜心的刀在反复抽捅,折磨得我痛不欲生……” 长羲垂眸,眼中流露出的忧伤一闪而过,似乎是不愿回想。 尽管长羲已经原谅了叶青梧,但有些东西不是说忘便能忘的,除非长羲失忆,不然这始终是不堪回首的记忆,就像伤口结痂了还是会有疤,不在乎却不代表忘记。 但我若还耿耿于怀的话,怕是会伤到他…… 为了不让叶青梧看出自己的难过,长羲撑起笑容,宽心地握住了叶青梧紧攥的手。 “所以我狠狠地惩罚了自己,去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痛苦。” 长羲愣住了。 “青梧你该不会是……” 叶青梧虽是没有开口,眼神却已默默说明了一切,彻底证实了长羲的猜测。 “你那么一个胃口小的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八十个……叶青梧,你的胃不想要了是不是!” 长羲站起身气得直跺脚,甚至想掰开叶青梧的脑子看看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决定。 长羲的反应显得叶青梧过分淡定从容了,就像不曾受过痛苦那般轻描淡写。 叶青梧仰头看向长羲,声音谦和而柔软,像极了乖巧的孩童。 “我们以后,就是同病相怜的病友啦。” 料想到结果的长羲虽是气在心头,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满满的心疼。 “你不光是疯子,还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真是傻瓜傻瓜……” 长羲一边小声骂着,一边抬手捶向叶青梧的胸口,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但让旁人见了却颇有一番撒娇的意味。 可突然,叶青梧紧紧抓住了长羲的手,让长羲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现在知道疼了啊……” 长羲以为自己打疼了叶青梧,便想着趁机给他个台阶下,垂手作罢放他一马。可谁知叶青梧并不打算松开长羲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似乎是有话要说。 “我怕你手打累了,歇一会儿……”叶青梧将长羲的手紧贴在自己胸前,抬眼缓缓道出几字。 “不然我心疼。” 听到这话,长羲像被戳中了定穴般动弹不得,慌乱得心跳似乎都快要冲出体外了,红着脸不知该看向何处,却总是不经意便会落入他深邃的眼眸中,就连手指也是僵硬得动弹不得…… 握着长羲的手,叶青梧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脸上顿时漾起了笑意,后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神情地望着长羲。 “看来以后我得多说些这种话,不然羲儿的脸就永远上不得胭脂了。” 长羲抽手甩开叶青梧的禁锢,用手上的凉意降了降双颊的灼热。 “巧言令色,不过就是些歪心思罢了……有,有何得意之处啊?” 叶青梧凝神地看着羞怯的长羲,自是饶有兴致,巴不得就这样嬉闹下去,可偶然抬头看到逐渐昏暗的天空,脸上顿时多了几分警觉的愁容。 “长羲,我们该出去了。” 长羲不解叶青梧话中之意,对他一脸笃定的神情更是疑惑。 “难不成你有办法?” 叶青梧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傲然而立,眼神淡淡地瞥了一眼洞口。长羲也顺着向洞口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沉默间还以为叶青梧只是在故弄玄虚。 可下一秒,叶青梧将双指并拢到嘴边,吹了一声响哨,这声响便一层层地传了上去,直至洞口。不出片刻,远方立即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回响,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快速向着洞口而来。 是叶青梧的马。 两人抬头,便看见了熟悉的马身,以及被它的急刹而冲落至洞底的碎石。 叶青梧向着马儿又吹了几哨,像是对其发号施令一般。长羲虽是听不懂,却能大致明白叶青梧的用意。 我们出去的希望,应该就系在这马身上了。 长羲因为帮不上任何忙而变得有些焦虑,但一看到叶青梧平稳的神色又能冷静下来,安安分分地交给他处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非汝皆不可 眼看叶青梧的马收到命令后跑远,长羲这才有机会问个明白。 “这马是能叫人来救我们吗?” “算是……”叶青梧颇为得意地轻挑了下眉尾,“之前为了预防这类状况出现,我早已训练过骊追听哨令的本事,我刚才吹出的哨声,便是让它去寻副统领擎远。” “擎远……”长羲突然想起了出发前叶青梧的话,便生出对陆启钧的担忧之色。 “他现在是和启钧一起的。” 叶青梧宽慰地揉了揉长羲的头,轻声细语道:“放心,等会儿他们一定会一起来救咱们的。” 望着叶青梧坚定的眼神,长羲信任地点了点头,过后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上。 “你刚才说你的马叫骊追?” “是啊,怎么了羲儿?” 长羲灵动的眼珠子透出若有所思之意,“听起来像是匹母马的名字啊……” 可长羲一想到那马威风凌凌的模样,倒着实难与母马挂钩。 也许是太过熟悉骊追,看着长羲苦思的神情,叶青梧更生狐疑之色,“你语气那般怀疑做什么,骊追本就是母马呀。” “真的是母马?!” 长羲虽是对马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了解,但就凭常识也能知道,公马无论是在体格上还是力量上,都要比母马更胜一筹,更何况是天天驮着一位将军的马,能在挑选中从一大堆公马中胜出,必然有其“过马之处”。 “你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选一匹母马当坐骑。” 长羲诚恳地点了点头,露出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 “的确,公马的速度和力量比起母马来说都是天生的优势,但骊追从出生起便因血统优良而被加以训练,一般的公马根本跑不赢它,再加上它极为聪颖灵性,我训练它哨声不过三日,它便已能熟练掌握……” 叶青梧的声音是那样漫不经心。 “如此良马,我又怎么舍得放过呢?” 长羲没想到这骊追的来历如此不俗,再一看自己身后那匹睚眦必报的恶马,长羲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念头。 “这马与马的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长羲气得紧咬牙缝,望着角落那黑马一字一字地往外蹦。 可随后,那黑马一个恐吓似的嘶鸣就吓得长羲退了好几步,彻底闭嘴不敢招惹它了。 叶青梧被长羲的模样逗笑了。 “你可别小瞧这马,我亲眼所见它跑得比骊追还要快。” “是啊,还更通人性……” 长羲一面儿心虚地盯着黑马,一面儿半遮着嘴地凑近叶青梧耳边低语,“把人记仇的丑恶嘴脸学得真真的。” “哈哈哈……羲儿真是可爱。” 一阵嬉笑玩闹过后,叶青梧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望向洞口,神色多了几分严肃。 “怎么了?” 叶青梧佯笑地提了提嘴角,“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骊追有没有找到擎远他们。” 长羲看出了蹊跷,气呼呼地点了点叶青梧的鼻头,一眼识破他的搪塞之词。 “你这样的神情分明就是有鬼,快说哦……不许瞒我!” 面对来自长羲的质问,叶青梧根本招架不住,只得投降作罢。 “其实也没什么可瞒的,我刚才只是突然想到,我来寻你的路上碰到了周子彧。” 长羲本来还端着一幅得逞的模样,可听到周子彧的名字后,神情反而变得小心翼翼了许多。 正因为知道了叶青梧和他不对付,长羲怕是两人相遇后发生了什么冲突,便不免担心起周子彧来,毕竟他那副身板,可经不起叶青梧的拳头。 可长羲又通透,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表现得对周子彧过于关心,不然一定会打翻他的醋桶…… 长羲试探地望向叶青梧,带着略微僵硬的笑容。 “然……然后呢?” “他也是来寻你的,不过他方向错了,若他一直那么不变方向地找下去,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叶青梧认真地在脑子里绘制着狩猎场的地图,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长羲那不忍直视的神情。 “你……你们俩碰到之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 “就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 叶青梧的指尖陷进掌心,只为忍住因说谎而抽搐的嘴角。 他不想让长羲担忧。 即便说出来能重伤周子彧,借此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还能博取长羲的同情……但叶青梧不需要。 他已经拥有了她,被她坚定的选择,不需要再用这些费尽心机的手段,现在的周子彧对他来说,已经彻底没有威胁了。 我相信她。 这四个字就是叶青梧的底气。 叶青梧看戏般宠溺地望向长羲,“怎么,你还想我们因为你打一架不成吗?” “当然不是!” “可羲儿你的眼神已经完全出卖了你啊……” “你胡说!我哪有?” “你看都笑了还不承认……” “是你在挠我痒……你耍赖!” 两人的笑声回荡在洞中,丝毫没有等待旁人来救的慌张感…… 坐标狩猎场中心偏北处。 一把弓箭正在慢慢张开,射箭之人紧盯着眼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吸声会吓跑猎物。 “嗖!”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射中了一只野鸡,稳稳将其钉在地面上,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陆启钧从树后跳出,兴奋地小跑到猎物旁,然后高举起猎物朝身后的擎远炫耀。 “一击毙命,干得不错。” 擎远丝毫不吝啬夸奖,拍着陆启钧的背欣慰地笑着,庆祝着他第一次亲手射中猎物。 可突然,擎远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声音,迅速收起了笑容,警惕地将陆启钧揽到身后,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声音来的方向。 “怎么……” “嘘!” 陆启钧乖乖闭嘴,躲在擎远的身后,却又因为好奇心而探出了脑袋,顺着擎远目光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夫子!” 擎远没看清来人,也不知道周子彧和陆启钧的关系,看陆启钧从身后莽撞地溜出去时,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拦。 可手一滑,擎远没拦住。 陆启钧跑向周子彧,兴奋地迎他下马,擎远这才看清了来人。 “擎远见过周公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哨子担重任 周子彧极快地冲擎远点了头,目光并未过多停留便开始四处瞟动,模样似是很着急。 “启钧,见到你长姐了吗?” “我一直和擎远哥哥在一起,没见过姐姐啊……” 擎远身子微微颤了颤,是惊讶于从未听陆启钧这样叫过自己,还是当着其他人的面,心底倒是生出一丝莫名的欣慰和感动。 陆启钧话音刚落,擎远见周子彧确认似的看向自己,便立即确信地点了头。 陆启钧发现了周子彧神情的异常,再回想他刚才的话,瞬间意识到了些什么。 “夫子……姐姐到底怎么了?” “还不清楚,我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周子彧紧皱眉头,将担忧刻在脸上,“我几乎走遍了狩猎场各个角落,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甚至还问过旁人,竟然都说未曾见过她……” “啊……那怎么办啊?姐姐,姐姐她不会出什么事了……” 陆启钧慌得话的都说不利索了,脑海里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似乎认定了已经出事的事实。 周子彧的脸色更难看了,透出难以抑制的惶恐和不安,心中全无头绪。 擎远算是三人中最理智的了。 “我记得出发前,叶将军和陆小姐是同行的,现在他们会不会在一起的?” “长羲她冲得太快,哨声一出就将我甩在身后了,叶将军也同样没追上……”周子彧垂眸顿了顿,“因为后来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人。” “我们别说了,快去找姐姐……”陆启钧的声音半带哭腔,拽着周子彧的衣袖茫然无措。 周子彧下定决心地握了握陆启钧的手,二话不说转身便上了马,准备继续去寻。 周子彧现在满脑子都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找! 寻一遍找不到就寻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就算把整个狩猎场都翻过来,我也要把人找到! 擎远和陆启钧也上了马,都紧攥缰绳蓄势待发,氛围顿时变得异常紧张。 就在这时,远处逼近的马蹄声打断了众人思绪,纷纷向其望去,不同的是,这次轮到擎远率先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叶将军的马吗?!” 骊追飞奔着在树林中穿梭,矫健而敏捷,眼看离三人越来越近,却没有一丝要减速的意思,四蹄根本不着地,跑得鬃毛披散凌乱。 可马上无人,让擎远本就紧张的心如沉入湖底般彻底凉透了。 擎远跌跌撞撞地下马迎了上去,与骊追正好相接,待看到骊追身上的伤口之后,误会叶青梧出事的擎远彻底绝望了。 周子彧眼神微闪,片刻后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泰然自若之色。 “这伤……叶将军……” 擎远差点就要腿软瘫下去,却被骊追叼住衣肩硬拉了起来,拼命往前方拽,似是有话想说。 怔住的擎远诧异于这一幕,一脸茫然地任由骊追这样拉扯着,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骊追的意思,脸上顿时有了生机。 “是叶将军派它来的……是叶将军!” 话音刚落,骊追奇迹般的松口更是证实了擎远的想法。 片刻都耽误不得,领会到叶青梧用意的擎远迅速翻身上马,想要跟着骊追而去。 “擎远哥哥,你去哪儿啊!” “叶将军让马来找我,应该是被什么困住了,我得马上去救他!”擎远垂眸沉思了一瞬,重新抬头时神情骤然变得不同。 “而且我有一种预感,陆小姐也在。” “真的吗?” 陆启钧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似是已经对擎远的话深信不疑。 “启钧!” 周子彧叫住陆启钧,微微摆了摆头,眼神里满是阻止的告诫。 因为生性多疑,周子彧认为擎远只是为了骗其同去帮忙,才会如此哄骗单纯的陆启钧,根本不相信他无凭无据的说辞。 毕竟还没有到那个地方,他怎么能知道长羲就在那里。 擎远瞥向周子彧的神情充满敌意,目光落到陆启钧身上时却变得莫名复杂。 “信不信由你们。” 擎远沉着脸,抛下一句话便跟着骊追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陆启钧和周子彧两人面面相觑。 一路狂奔至狩猎场边界,就快要跨过之时,擎远却犹豫了。 一面是叶青梧的禁令,秋围结束前绝对不许离开狩猎场内,可一面又是直朝边界外方向的骊追,这该如何是好……在两难面前,一个疑问渐渐从擎远心底浮起。 “叶将军他们……真的离开了狩猎场吗?”擎远握住骊追的缰绳,只觉得心中烦闷不已。 就在犹豫之时,一声响亮的哨声从擎远后方袭来,游响停云。 擎远敏捷转身,只见是奋力驭马追来的陆启钧,他口中还含着一小哨,敛容屏气的模样是擎远未曾见过的。 擎远稍一偏头,便看见了陆启钧身后跟着的周子彧,神情淡漠的脸庞上依旧是一幅质疑的神色。 “你怎么来了?” 擎远看向逐渐近身的陆启钧,声音突然有些盛气凌人,像是在发泄莫名的怨念。 “我想起姐姐在秋围前给过我一个哨子,她说只要我有危险的时候就吹响哨子,她能听得到的!” 陆启钧好似没在意擎远冷冰冰的语气,只是急切地举起哨子想向他证明。 擎远抬头看向周围后半信半疑,“哨子声虽大,可这整片林子也不小,真的管用吗?” “我姐姐的听力异于常人。” 陆启钧抬头直视擎远。 “她肯定能听见的。” 看着本来慌乱的陆启钧都破天荒地冷静了下来,抛去稚嫩地露出坚定的目光……擎远心中震撼无比,终究是动摇了。 “试试。” 陆启钧点了点头。 随后提起哨子放在嘴边,深呼吸一口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吹向哨子,立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惊得身侧的擎远和周子彧都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幸运的是,这声音真的传得很远,踏着纷飞的落叶一直传到了地洞的上空,最终飘入长羲的耳中…… “刚才是什么声音……” 捕捉到细碎声音的长羲在模糊地回忆着,却显得略微有些吃力。 因为地洞太深了,声音很难能降得下来,若不是恰好两人刚才并未说话,长羲都不一定能及时发现这细小的动静。 “我什么也没听到啊……是不是羲儿你听错了?” “不会,刚才那一声很特别……很尖锐,就像是……” 长羲眉头微皱,极力想形容出听到的声音。 “就像是……哨子的声音。” “口哨?” “对……就是哨子!” 想到口哨后,长羲的眸子突然亮起,兴奋地整个人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是我给启钧的哨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口哨忆往昔 长羲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向上方竭尽全力地呼喊着陆启钧的名字,声音却连洞口都传不出去。 叶青梧也跟着连忙起身,追到长羲身侧。 “羲儿,你的意思是你弟弟来救我们了?” “对,他吹哨应该是在找我……” 可长羲突然神色一沉,黯然的眉宇间泛着丝缕的忧色。 “但也有可能,是他也遇到了危险……” 看到长羲有些神情恍惚,叶青梧立马扶住长羲的肩膀,给了她有力的依靠,但光是听着长羲的猜测,叶青梧早已手足无措,却仍然要强装镇定。 他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能慌,为了羲儿,一定要冷静…… “羲儿你别急,我觉得应该不是。”叶青梧低眉沉思,脸上的困惑之色渐渐消失不见。 “我刚让骊追往回报信就收到了他的哨声,如果他也遇到了危险,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更合理的解释是,他通过骊追和擎远知道我们出了事情,却找不到我们的具体位置……”叶青梧豁然开朗,欣喜地看向长羲,“那他放出哨声,应当是想得到你的回应来找我们!”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想明白的叶青梧奋力呼喊,只为抓住这飘渺的生机。 “听得到吗?咳咳……我们,我们在这!” 长羲同黑马一起坠落洞底的时候,水壶就摔碎了,所以两人长时间滴水未沾,声音早已干涩无力,更加不可能穿透那么深的地洞。 “青梧你别喊了,没用的,声音根本传不上去……他们听不到的。”长羲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眼看长羲陷入低沉,一筹莫展之际,叶青梧灵光一现,顿时计上心来。按理说是该欢呼雀跃的,再不济也值得笑上一笑,可叶青梧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喜悦,而是微愣地望向远方。 “马的听力超群……人听不到,但是马可以听到。” 这个念头让叶青梧脑海中的回忆骤然涌现,猛地将他推回了过去,推回一片无边战火、能嗅到灰烬纷飞气息的地方…… 那是一场打得异常艰难的战争,艰难到叶青梧都有过放弃性命的念头。 赵虞两国交战,刘仁瑾作为新帝登基,为稳固政权、笼络民心便决定御驾亲征,时任叶舒林为主将,叶青梧为副将,率五十万大军立于两国边境,声势浩大,颇有胜相。不出所料,一路都打的虞兵节节败退,可快要接近尾声的一仗,却出现了危机的状况。 大军包围了虞国的一座城池,但因为地形易守难攻,加上虞国的节节败退,致使朱遒怒火中烧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将士后退半步,违者直接当场处死,所以赵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久攻不克。 艰难之际,刘仁瑾中箭落马更是让赵军濒临崩溃,他的性命也危在旦夕,敌人的大刀眼看就快从头劈下,他却因重伤而动弹不得。 幸好叶青梧就在身侧不远处,看见刘仁瑾有难后,利索地解决完眼前的敌人便冲了过去,硬生生地用刀锋挡下了那记重击。可刘仁瑾已然无法继续作战,在刀剑无眼的战场,帝王的存在无疑是众矢之的,靠叶青梧一个人根本守不住他,唯一的方法,就是将他尽快送回军营救治。 怎么送刘仁瑾冲出重围,成了叶青梧一边与敌人厮杀,一边还要考虑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叶青梧看到了滚滚烟尘中的骊追,如同镶嵌着金光而存在的圣躯般耀眼,和眼前的末世之景格格不入。 叶青梧来不及思考,果断并拢手指放在唇边,吹响了呼唤骊追的口哨声,像素日中训练的那样。 那声口哨的意思是,无论是遍体鳞伤,还是血流成河,哨声一响,必定以其兽躯之全力,奔赴其主之处听令! 骊追听到尖锐嘹亮的口哨声后,一路跨越烽火和刀剑,风驰电掣地朝叶青梧奔来,到了以后更是无需任何口令,便直接跪在了叶青梧脚下,等候其发号施令。 后来也就是因为骊追,将重伤的刘仁瑾及时运送回了营地救治,捡回了性命,才有了后来丽妃和刘仁瑾的那段故事。 如今想起那段经历,叶青梧依旧是心有余悸,不过正是因为骊追的勇猛机智,叶青梧才相信这一次它也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叶青梧缓缓抬眼望向上空,吹起了那熟悉的口哨声…… “嘶嘶嘶!” 听到声音的骊追挣脱开擎远握住缰绳的手,跨过边界围栏冲了出去。 “这马怎么……快追!” 擎远不明白马为何突然像发狂一般跑远,却只能跟上去,就像身后也同样发懵的陆启钧和周子彧一样。 三人策马狂奔,形成了不小的动静,逐渐靠近地洞之时,屏气凝神的长羲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有人来了!应该是他们!” 两人都从洞中的阴暗处走到光亮之下,严密注视着上面的情况。 “长羲!你在这儿吗!” “姐姐!姐姐!” “叶将军!我是擎远,你在哪儿?” 三人沿路一直在高喊,直到看到骊追停在一个地洞旁,他们才清晰地听到了从底下传来的声音。 “我们在洞底!快来救我们!” 擎远双眼一亮,翻身下马后跑至洞口边,往下望后激动到脸色苍白。 “叶将军!” 叶青梧喜形于色,难掩兴奋。 “擎远你终于来了!” “请将军恕属下来迟,属下这就想办法救您上来!” 擎远一侧目,看到了叶青梧身侧的长羲,便迅速抬头看向了正在下马的陆启钧。 “你姐姐也在这,快来帮忙!” 陆启钧听闻后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心急地腿一软便趴在了洞口边,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姐姐!” “启钧……” 长羲还来不及安慰急哭的陆启钧,一个身影便闯入她的视线中。 “子彧?” 看到长羲后,周子彧显然没有之前那般从容冷静,而是饱含焦急,整个人方寸大乱,只是目光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长羲。 “长羲,你没事!” “我没事……” 面对周子彧的眼神,长羲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悄悄躲开,然后默默看向叶青梧。 “周公子,与其在一旁喊,不如过来帮忙。” 擎远好似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对周子彧话中带刺。 可这一次,因为和长羲有关,周子彧没有任何抵触神色,真如擎远所言立刻过来帮忙系绳,恭顺得简直不像他,倒是让擎远有些刮目相看。 周子彧一言不发,也顾不得粗绳污秽,毅然决然地将其放入口中拉扯,只为能更结实一些。 只要能救她出来…… 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局外人已现 三人合力系好绳子以后,将其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放入洞中,恰好能到他们够得着的位置。 “叶将军,绳子已经确认牢固好了,您可以安心上来。” 叶青梧闻声后用力拽了拽绳头,随后将整个身子都攀了上去,擎远以为叶青梧打算上来了,便准备使力朝后拉,可谁知,叶青梧叫住了擎远。 “等一下。” “怎么了将军?” 叶青梧并未言语,只是转身将绳头递给长羲,动作十分顺其自然。 “我试过了,绳子没问题,羲儿你放心上去。” “我……我先上吗?” 长羲有些懵懂地指了指自己。 “当然啊……”叶青梧笑着摸了摸长羲的头,声音柔软而宠溺,“你放心大胆往上爬,就算摔下来了,也有我这个人肉垫子给你挡,不怕。” 叶青梧的话如暖流注入长羲心间,对上他传情的双眸更是让她浑身一颤,只能抿着嘴害羞地点了点头。 “好。” 长羲紧握住绳子,深吸了一口气后,给了洞口处的擎远一个眼神示意,随后就靠双臂的力将身体附在绳子上,并借助洞壁的力使劲儿往上爬,叶青梧则守在长羲身下,拽着绳子不让它晃动。 长羲的武功底子还是派上了很大用场,至少在依靠手臂和腿部力量上来说,爬绳还是比较轻松的,所以不出片刻,长羲就已经快到达洞口了。 见长羲快到洞口,擎远马上朝身后依次拽着绳子的两人发号施令,示意他们听到口令后一同使力。 “三、二、一……拉!” 站在中间的周子彧为了更好使力,直接将绳子缠绕了几圈后紧握在掌心。用力向后拉时更是紧绷身体到发颤僵硬,勒得十指毫无血色,数条青筋暴起。 “陆姑娘,把手给我!” 长羲闻声后望向擎远,以及洞外那近在咫尺的光明。 此时已经有些疲惫的长羲不敢轻易松手,生怕之前的努力都白费,在调整好姿势后,长羲深呼吸了一口,咬紧牙关猛地朝上伸出左臂,发出了一声吃力的闷哼。 长羲的左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擎远的手中。 接住后,擎远身体朝后仰拼命地发力,拽着绳子的周子彧和陆启钧也不敢有一丝懈怠,两股力量同时在往后拉拽,一点点地将长羲从洞中拖了出来。 出了洞的长羲双手酸软无力,腿也在攀爬的过程中意外抽筋,整个人都瘫软得像服用了软筋散一般,不用风吹都站不稳。 “陆姑娘!” 看到长羲的身体有倾倒的迹象,擎远本想扶上一把,却不及身侧的周子彧眼疾手快。 “长羲!长羲……” 周子彧一手揽过长羲的肩膀,神色焦急地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她,心里顿时像被什么揪住一般痛苦不堪。 听到周子彧的声音,还在洞底的叶青梧以为长羲出了什么状况,一颗心恨不得立刻飞出洞中。 所幸长羲只是因为疲惫而体力不支,再加上突然遇到强光才会产生眩晕感,被周子彧扶住后多少清醒了三分,此时已并无大碍了。 “多……多谢子彧。” 长羲看清扶自己的人是周子彧后,下意识地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就连道谢的笑容也颇有疏离感。 周子彧显然察觉到了。 虽然面色如常,但一双依旧愣在空中的手却不知该放何处,只能带着错愕和失落缓缓合起掌心,无声地出卖了他所有的冷静。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 “姐姐!” 看到长羲被救起来后,陆启钧狂奔向长羲,一把扑到她的怀中撒娇。 而周子彧还困在迷茫之中,默默注视着长羲和陆启钧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切都那样真实,周子彧却感觉时间骤然变得无比缓慢,而自己的存在则越来越透明。 另一边,洞底的叶青梧也按耐不住出去的心,顺着绳子已经爬到了离洞口不远之处。 “擎远,快拉我上去!” 擎远听到叶青梧的声音后立马转身,拾起地上的绳子。 “是将军!” 擎远紧握住绳,但瞥见身后已无人在绳上时,眸子忽地沉了一下。他明白,如果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气,想要将叶将军拉出洞口绝非易事。 可他又不愿向周子彧开口,面对越来越向洞口靠近的叶将军,擎远内心十分挣扎。 这时,擎远看到长羲突然出现在洞口处,低蹲在洞边,焦急地注视着正在攀爬的叶青梧,似乎比自己还要关心他的安危。 “青梧,注意安全啊……” 叶青梧的神情本来还很狰狞,眉头都紧皱的在用力,但看到长羲的那一刻,他还是给了她一个轻松笑容。 “别担心。” “我马上……就能上去陪你了。” 明明是他在经历痛苦,他却满心想着如何安慰她。 长羲颇为懂事地点了点头,趴在洞边的身子却毫不顾忌地探了出去,将手伸向洞中。 “青梧,把手给我!” 亲眼见到长羲差点晕倒的擎远,意识到她的动作十分危险,便立即屈身想将其扶起。 “陆姑娘您别这样,太危险了!” 长羲倔强不肯起身,“眼下,救出青梧才是最重要的。” “可您刚逃出地洞,根本没有力气拉他的手,这样固执只会让您和叶将军都置于危险之地……” 擎远的话句句在理,可长羲此时一句都听不进去,所有神思目光都放在了叶青梧的身上。 “乖……听话。” 长羲的再多一意孤行都抵不过叶青梧短短几字。 当看到叶青梧面色更加痛苦之时,长羲终究是不忍心他这般,果断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好,好好好……我听你的话。” 长羲站起身,正好注意到擎远在担心地看向身后,一双拉着绳子孤军奋战的手臂显得格外寂寥。 “不让我去洞口,我就在后面拉绳子,能使一点力便多使一点力……” 长羲正打算去捡掉落在地的绳子,却不成想被另一只手抢了先机。 “你在一旁休息……” 周子彧面色镇定,但眼神里却仿佛憋着一股劲儿一般凌厉。 “这里交给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爱否实易懂 听到周子彧的话后,擎远愣住了,因为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出手相助,但看了一眼他身侧同样发懵的长羲后,擎远从微妙的氛围中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周子彧看着一动不动的擎远,用并不太客气的语气点醒了他。 “你的叶将军不救了?” “救,自然是要救!” 擎远转身看向洞中,叶青梧的手正好攀到了洞口边,费力得整个脸一直到脖子都涨的通红。 “快……拉我……” 擎远惊慌地抓住叶青梧递上的手,拉得十分吃力,周子彧则看准时机向后拉绳,这下便犹如神助一般,营救的速度显着提升,使叶青梧逐渐从洞中挣脱了出来。 因为后坐力太大,叶青梧直接带着擎远摔在了地上,身后的周子彧也跟着踉跄了好几步。 “青梧!” 长羲担忧地朝叶青梧跑了过去,和身侧的周子彧擦肩而过。 那种感觉,就像世间万物都虚无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把匕首刺进鲜活跳动的心脏……他抬起失神的双眼,黯然地望着奔向别人的她,觉得老天仿佛在和自己开玩笑。 开了一个痛心入骨的玩笑。 长羲扶起叶青梧,劫后余生的两人此刻的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美好,美好得让人觉得刺眼。 “夫子,你怎么了?” 刚才那一下踉跄,是陆启钧在扶着周子彧的手臂。 “你眼睛怎么红了啊……” 周子彧眼神涣散,抬手捂住陆启钧的嘴,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褪不去眼角的泛红。 而相隔不远的另外一边,却是另一番氛围。 “擎远,我刚才快爬到洞口的时候,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你人,这么快就想当将军了啊?” 叶青梧拍了拍擎远的盔甲,挑着眉佯装生气地朝他开玩笑。 “你就别打趣擎远了,人家救你可费了不少力……” 话说到这儿,长羲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周子彧的方向,心里生出了想法。 周子彧注意到了长羲的目光,待她向自己跑来时,他眼神四下躲闪后,选择回避地侧了侧身。 绝不能让她看到我这般模样。 “子彧,谢谢你。” 和方才的拘谨不同,长羲此刻感激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自从跟丢你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只不过我没他那么幸运,没能先找到你。” “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 长羲无意间瞥见了周子彧骑的那匹马,看见上面挂满的猎物,长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真的是这样吗…… “但,但如果不是有你在的话,我和青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 长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满怀感恩地望着周子彧。 “你大可不必感激我。” 周子彧的话让长羲的笑容瞬间僵住,变成一脸猜不透的神情。 周子彧缓缓转身,眼神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往日的平静。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救他。” 周子彧用洞察一切的眼神注视着长羲,想从她的神情里找到任何动容的蛛丝马迹,更想看透她的内心。 长羲想极力保持冷静,提起颤抖的嘴角微笑,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周子彧的目光太炽热了,已经到了有些咄咄逼人的地步,压得长羲根本喘不过气。 “姐姐,你难道忘了启钧也帮了忙的吗?” 陆启钧蹿到长羲跟前,露出邀功一般的得意笑容。 长羲自然明白陆启钧的用意,便顺势借用他的装傻充愣,给这段难堪的对白画上句号。 “姐姐当然没有忘记,我聪明的弟弟那么男子汉的一面……” 长羲揉了揉陆启钧的头。 “我的启钧,长大了。” 陆启钧听出了长羲话中的深意,默默抬起头望着她,顿时感觉心中像是被什么愁绪缠绕着一般,心情不自觉也低落了下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长羲闻声抬头,才发现叶青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身侧。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好。” 长羲笑着答应,面容却颇为疲惫,比刚出洞时还要倦怠。 叶青梧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却总觉得长羲的神情似乎很不对劲。 “怎么了?” 长羲不想让叶青梧胡思乱想,更不想让他担忧,便谎称自己只是疲倦了。 “那我们快些回去,让你坐下来好好休息。” 叶青梧吹哨命令骊追到身侧,长羲看到骊追时才反应过来那匹黑马还在洞底,急得赶紧提醒叶青梧去救其上来。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长羲的疑惑神色是正常的。 因为马太重,必须得多派几个人才能将其拉上来,而叶青梧交代擎远办这事的时候,长羲正和周子彧在一起。 叶青梧早就想到,她那般柔软心肠,绝对不可能留那马在洞中而见死不救的。 “上马。”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长羲已经被一种心安的感觉紧紧包围,而叶青梧就是这所有感觉的源头……渐渐的,长羲发现自己的奇怪变化了。 只要她凝望着眼前之人,眼里的爱意便不自觉地会流露出来,任凭自己如何藏,也藏不住。 “好。” 长羲温和地回应,却没料到叶青梧突然凑近她耳旁,低声耳语。 “要不要我抱你啊?” 牵马的擎远“嗤”了一声,让长羲害羞极了,红着脸慌张地推开了叶青梧。 这笑容让叶青梧看了更是喜悦,利落地翻身上马后微微倾斜身子,将手伸向长羲,倒是颇有一番温文尔雅的意味。 “把手给我。” 长羲刚要伸手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叶将军,您的马已经受伤了,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的好。” 此时的周子彧已经上了马,驭马一步步靠近后,停在了长羲身旁。 “长羲,我带你回去。” 周子彧望着长羲,也伸出了手,而这个举动,无疑于是在给她出难题。 “骊追可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叶青梧看向周子彧的眼神满是不屑,“何况,你也好意思提它的伤……” “我只是为长羲的安全着想。” “你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那不如……” 周子彧低头看向长羲。 “让她自己选如何?” 他就是想知道,她到底会选谁。 面对同时向自己伸出的两只手,长羲只觉得左右为难,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是不知道如何抉择,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她的举棋不定,只是因为有所顾虑。 她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对她的好,她没有一刻忘记过。 而且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所以她不想伤害他,真的不想……她不只一次地想过,如果他对自己只是简单的亲情,那该有多好…… 理智的出现,让她清晰地明白,爱情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如果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只会带给他更大的伤害。 所以,是时候了。 下定决心的长羲转身握住叶青梧的手,仰起头将目光投向了他。 长羲的答案,刻在她的眼中。 叶青梧微愣了一下,很快便露出掩饰不住笑意,轻轻一拉便将长羲带上了马。 长羲坐在叶青梧怀中,背后暖意的传来更是让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选择,真实而坚决。 一切,尘埃落定。 第一百七十章 长青缠绵意 看到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周子彧眼神里透出能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戾,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他都像在强迫自己记住一般,连眼睛都不眨地一直注视着。 他陷入疯狂的偏执中,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人。 站在一侧的擎远试探地看了眼陆启钧,却什么也没说就跟着叶青梧的后尘而去了。 “夫子……我们也走。” 陆启钧小声提醒着周子彧,又像是同情一般面露难色。 周子彧紧咬住牙,无声发泄般地狠攥着缰绳。 “走。” 二人也朝返回之路赶去,却是一路都沉默不语,本来陆启钧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奈何周子彧狂扇马背骑得飞快,陆启钧根本就赶不上,只能费力地跟在其身后。 等这一众人回到狩猎场外之时,其余人早已落座,连着刘仁瑾都纷纷看向这群姗姗来迟的人。 端坐在刘仁瑾身侧的惠妃也好奇望去,当发现长羲也在其中后,眼神里顿时满是担忧。 意识到突然闯入的无礼后,叶青梧神情凝重地翻身下马,正准备去扶长羲之时,却被她轻轻抬手阻拦。 “你快去……” 长羲会如此是因为懂他。 晚归一事可大可小,可他身为禁卫军统领,虽然是不得已的原因而坏了规矩,但他心中定是自责万分,想要急着向皇上解释的。 叶青梧看向长羲的眼神,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迅速转身跑到刘仁瑾的面前,谢罪般单膝跪了下去。 “微臣叶青梧晚归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刘仁瑾扫了一眼长羲等人,嘴角似乎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的意思是,朕罚你一个人就可以了?” 坐在宴席桌上的许临依听到这话后,急得便要起身,却硬生生地被身侧的许玮拦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这种场合能是你任性的时候吗?” 许玮虽是低声耳语,一字一句却咬得极为用力,是坚决不许她还抱有这样危险的念头。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这种时候你就得眼睁睁地看着!” 许玮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的坐着的叶舒林,疑惑他居然还如此气定神闲。 还有心情喝酒…… 可许玮没有注意到,叶舒林端起酒杯的手,是微微颤抖的。 听到这话的长羲同样慌了神,无视惠妃的眼神警示后,长羲短而急促地呼吸了片刻,然后便强装镇定地朝叶青梧身侧走去,也利落地跪在刘仁瑾面前。 “此事全因民女而起,叶将军和擎副统领,以及我的亲人们都是为了救我才耽误了回来的时辰……”长羲脸朝下跪及地面,“恳求皇上只责罚民女一人!” “长羲!” 身侧的叶青梧扯着长羲的衣角小声地劝阻着,却依然改变不了她的决定。随后以周子彧为首,旁边的三人也冲到刘仁瑾面前跪下,誓要与其一同受罚,一时之间场面颇为壮观。 “朕现在只想知道,你放才说他们救你,这话从何说起啊?” “回皇上,民女……因为骑术不佳又误闯出了狩猎场地,就不小心掉进了洞里……” 长羲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本来叶将军路过发现了我,准备救我上去的,可随我一起掉进去的那匹马死活拽着我……它不让我上去,结果就……就……” 长羲觉得这种经历丢人到难以启齿,便吞吞吐吐了起来。 “就怎么了?” 看着长羲为难的神情后,刘仁瑾身子朝后靠了靠,颇有一幅看戏的模样。 “马拽着我,我拽着叶将军……就……”长羲头埋得极低,声音越说越小,“就把他……也给拽下来了。” 长羲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细而尖锐哄笑声,羞得她耳根子都红了。 长羲这模样,连刘仁瑾看了都忍不住嗤笑。 “这倒像是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儿……” 刘仁瑾含着毒辣精准的眼光,来回地在那几人中盘旋了一会儿。 “若朕猜的没错,是那三个人救你俩上来的。” “皇上圣明……果真什么都逃不过您的双眼!” 长羲趁机拍起马屁,可这股劲儿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还觉得其十分率真可爱。 刘仁瑾一向对叶青梧偏爱有加,自然不忍心责罚。 而长羲呢,虽然刘仁瑾怀疑她与丽妃受刺一案有关,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她本身性格讨喜,所以刘仁瑾爱屋及乌地也不会过分为难她。 “你们都起来。”刘仁瑾眉眼和善,“遇到这种事情,也不是你们愿意的,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事。” 这时,刘仁瑾见统计猎物数量的武官走近了身侧,便叫那一众人落座,好一齐听候最终结果。 长羲坐于叶青梧左侧,右侧是擎远,对面则是周子彧和陆启钧。 “青梧,吃的什么时候上啊?” 长羲微掩着嘴,小声地问叶青梧。 “应该快了,说实话我也饿了。” 叶青梧也学着长羲的模样回了话,可见两人已对狩猎的结果毫不关心,不过也难怪,毕竟被困在洞里那么久,自然也与那金箭手失之交臂了。 对面的周子彧倒是难得对一件事如此上心,一直认真地听着。 “马相之子,射麋鹿一头,野鸡五只,野兔六只……” “郝尚书之子,射野羊一头,麋鹿两头,野鸡两只……” “镇远大将军之女,射野鸟两只。” 话音刚落,众人的哄笑声就成群而起,其中叶青梧是笑得最大声的,丝毫不给自家妹妹留言面。 “野鸟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叶舒林身侧的叶青瑶愤怒地拍了拍桌子,“你……你别看不起鸟,那小家伙可没你想的那么好射中!” “所以你应该是在竹篮下撒了把米,一扯绳才抓住的哈哈哈哈……” “叶青梧!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啊!” 叶舒林满脸无奈,看不下去两兄妹幼稚的争吵,低声呵斥了叶青梧两句才平息了叶青瑶的愤怒。 “我今天总算是知道了,你妹妹为什么和你这么不对付……”长羲瘪着嘴笑,皱了皱眉头地指向叶青梧的嘴。 “全是因为你这张嘴啊。” 叶青梧神神秘秘地靠近长羲耳侧,“别小看我这张嘴啊,也有说甜话的时候。” “不过可惜了,只有你听得到。” 叶青梧带笑的眼神勾魂摄魄,比那醉生楼的临江仙还要让长羲沉醉。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石中二鸟 武官继续用毫无情绪的语气宣读着每个人的狩猎成果,直到其读到周子彧的名字。 “陆尚书之义子……” 那武官瞪大双眼,似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见,半天都支吾不出来一个字。 “怎么不念了?” 刘仁瑾偏头瞥向那武官,眉眼甚是疑惑。 “麋……麋鹿十二头,野羊四只……野鸡两只,野兔三只。” 也不怪那武官大惊小怪,这成绩连刘仁瑾听了,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周子彧。 “麋鹿十二头……这,这也太厉害了。” 周子彧身侧的窃窃私语逐渐响起,他本人倒是气定神闲,不过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傲意。 麋鹿猎了十二头是什么概念? 秋围最终统计时,分值最重的便是麋鹿,因为其狩猎难度最高,一般人能狩个五头左右已实属不易,能当个吹牛的筹码好几个月了,但周子彧这一下猎了十二头,几乎快赶上整个猎场麋鹿总数的五分之一了。 “陆尚书的义子,没想到这么厉害啊……” “就是就是,之前都没听说过啊……” 长羲低趴在桌上,眉眼已经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俏皮地伸长脖子朝周子彧道喜。 “恭喜你啊!” 虽然是周子彧名声大噪,但毕竟是打着自己父亲义子的名号,长羲自然觉得骄傲无比,像自己脸上也贴了金一般。 “子彧,你肯定是金箭……” 长羲话还没说完,眼前却突然变成了一抹黑。 “青梧你干嘛!” 长羲掰开叶青梧捂住自己眼睛的手,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吓了一跳。 长羲只是正常地在和周子彧讲话,可在叶青梧看来,长羲的两只眼睛都快挂在周子彧身上了,巴不得甩都甩不下来…… 叶青梧顿时醋意涌上心头。 “不就是猎了十多头麋鹿吗……我要是没被困在洞底,我照样也可以!” 叶青梧就看不惯周子彧出风头还故作矜持的模样,朝长羲愤愤不平地小声絮叨着。 “你的意思是我拖累你了呗。” 长羲仰着头,眼神阴冷地扫向叶青梧。 “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金箭手你霸占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主人了。” 长羲看向远方,满心憧憬地枕着手拖住下巴。 “今年咱们陆府,可是荣耀又喜庆的一年呢,爹一定很高兴……” 长羲正在兴奋劲儿上,连自己的成绩都忘了上心,还是叶青梧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羲儿你还挺厉害的啊,没想到你掉下洞前还打了这么多猎物。”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长羲抬起拇指帅气地擦过鼻尖,“我可是陆长羲啊!” 长羲在没掉下洞前跑了好几次储存屋,每次都是满载而归,要不是因为后面的时间都被浪费了,长羲绝对能算得上周子彧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叶青梧呢,虽是一路都在追踪长羲,却也沿路猎到了些数量不少的野鸡野兔。 所以两人的成绩也不算差。 长羲猎到了麋鹿五头,野羊四只,野鸡六只,野兔两只。 叶青梧猎到了麋鹿一头,野羊一只,野鸡九只,野兔八只。 按照麋鹿计五分,野羊计四分,野鸡计三分,野兔计两分的成绩来计算,长羲是六十三分,叶青梧是五十二分。 周子彧则是远超于二人的八十八分,宣读至今还无人能及。 “严指挥使之子,麋鹿一头,野鸡两只,野兔四只。” 最后一个人念完后,武官将长条策本合上,宣布所有成绩均已公布,在其身侧的记分板上,周子彧的成绩十分醒目。 从皇上手中接过圣旨后,魏韫面朝众人郑重宣布: “陆尚书之义子周子彧,因其在秋围之中大显身手,技艺超群,夺得魁首,乃旷世之才,实为张显我大国之风范,故而赐其金箭手之称,以彰其勇。” 其实不用公布最终结果,大家都明白,周子彧是毋容置疑的金箭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周子彧俯身走到中间通路上,跪拜受封。 “朕赏黄金百两……”刘仁瑾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笑意,“再加锦缎千匹。” “草民周子彧,谢皇上恩赐。” 周子彧平静地磕头谢恩,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惧色。 锦缎千匹…… 旁人只觉羡慕,只有周子彧听懂了刘仁瑾的弦外之音,也瞬间明白了自己所跪之人,为何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 眼前这个人,怀着多么可怕的城府……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赏赐之语,就能弄得自己诚惶诚恐。 他根本不是在赏赐自己,而是在警告自己,将来的一言一行都要安分守己。 锦缎赏赐给一个箭手,换作旁人仔细想来都会发现不对劲。 若非刘仁瑾早已调查过周子彧的家世背景,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家是做的布匹生意?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义子,刘仁瑾早已暗藏疑心,但凡周子彧有任何异动,就是自取灭亡之为。 赏赐和告诫,一石中二鸟,这才是刘仁瑾的真正目的。 周子彧仔细回想,便大悟刘仁瑾对自己的怀疑应该是从惠妃遇刺后开始的,幸好自己将那霍清转入房内时是走的密道,若被他的人发现,自己免不了要和这事儿纠缠不清。 所以周子彧不是不明白今日出风头会陷入危境,但他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风险,绝不是为了那区区赏银。 “皇上,草民有一事相求。” 刘仁瑾漫不经心地抬眼。 “讲。” 周子彧眼中的急切已掩藏不住,“皇上可否准许草民,用刚才所有的赏赐换一个请求?” “所求为何,说来朕听听?” “草民所求……” 周子彧话还未说完,狩猎场门口传来马挣扎的嘶叫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黑马?!” 长羲看到了被救上来的黑马,身上布满尘土,还被人十分粗鲁地拉拽着,模样很是痛苦。 刘仁瑾看着神情有些激动的长羲,直言不讳地问。 “这马就是闯祸的那匹吗?” “正……回皇上,正是。” “是匹好马,矫健刚烈……” 刘仁瑾语气逐渐惋惜,神情上下扫视着黑马。 “可若太过刚烈,便不能为人所用,只会误人害人……看它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到底是可惜了。” 黑马冲刘仁瑾嘶叫,被人往回狠拽了一把,痛得其龇牙咧嘴。 虽是结下了梁子,但长羲看着受罪的黑马,始终是于心不忍,恨不得一个健步冲上去把它救下来。 可刘仁瑾接下来的话,却像将长羲猛地推入万丈深渊般无情。 “既然如此,拖下去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看取冷言人 长羲脑中像塞入一团乱麻一般,不断翻腾着刘仁瑾刚才的话。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绝对不可以! “启禀皇上,此马虽然顽劣,但好生调教后定能为人所用……”长羲一激动,声音就止不住地颤抖,“再……再加上我与叶将军并无伤势,求皇上免其死罪!” 长羲直直地跪在中央,诚恳地俯下身朝刘仁瑾磕头。 叶青梧见她额头上的红印,眼中满是不忍神色,手也局促不安地紧攥着,疯狂地思索着解决眼下局面的法子。 “启禀皇上,此马的确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马,若加以驯服,日后定能为军所用……” “为军所用?”刘仁瑾冷冷的声音满是不屑,“你怕不是忘了它的来历,突厥人送来的马,日后你还指望它帮你攻回他国城下吗?” 刘仁瑾早间便听闻洗马官反映,马厩中有一匹突厥的马十分难以管教,踢伤了好几匹其他马不说,连给它喂食的人它都不放过。 刘仁瑾猜想多半是突厥人搞的鬼,于是铁手腕的他,命人连着饿了其三天三夜才见消停,可没想到这一到秋围场上,它又原形毕露了。 那还有什么留它的必要呢? 刘仁瑾的话让叶青梧哑口无言,内心的矛盾越积越重。 作为君主的他,虽说手段残忍,却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而长羲呢?怀着一颗怜悯众生的心,不忍心看着那马被处死,更不能说她错了……所以到底,该如何是好? “来人!拖下去!” 刘仁瑾一声令下,马上就上来了五六个人来牵制那黑马,架势十分恐怖。 那黑马仿佛也感知到了自己命运,一个劲儿地朝长羲的方向挣扎,嘶鸣声悲怆得锥心刺骨,将绝望的目光也投向她,想要抓住最后的希望。 惠妃终究是动容了,也帮着长羲向皇上求情,却被心意已决四个字驳回,便也不敢再多言。 “不,不要……” 长羲承受不了黑马求助般的眼神,但也知道叶青梧是真的爱莫能助,心里顿时有了一个无法遏制的念头,将目光投向了身侧的周子彧。 “子彧,你帮帮我……” 长羲拽着周子彧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急切的渴求。 “皇上刚才不是说能答应你一个请求吗?你就跟皇上要下这匹马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子彧。” 长羲的泪水包在眼眶里,楚楚可怜,沙哑的哭腔更是让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不忍心拒绝。 在场的人都静默了,不似从前看戏般的轻松,反而一个个的都神情沉重。就连牵制马的人也迟疑了,无所适从地将目光投向刘仁瑾,得到的也是暂停的手势。 刘仁瑾似乎很感兴趣,周子彧会怎么选。 “羲儿,别求他!” 叶青梧起身,想去掰开长羲攥着衣袖的手。 “你还不明白吗?他为了自己,是不会答应你的!” “他会答应我的!他是我的朋友,他会答应我的……” 长羲倔强地撞开叶青梧的手。 见周子彧依旧不动容,长羲脸上闪过一丝自欺欺人的苦笑,却很快又沦为妥协。 “子彧,只要你帮我救下那匹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我可以去求我爹的,他肯定会满足你的……子彧你帮帮我……” 面对长羲的乞求,周子彧冷漠地像一块磐石般不为所动,这样的不近人情,不仅是长羲,就连陆启钧都是万万没想到的。 陆启钧虽然对那马没有感情,却不忍心看着长羲继续痛苦,无论如何都想要做些什么,可还没开始,就被擎远拦下来了。 “你去了帮不上忙不说,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我该……” “等。” 可擎远所说的等,等来的不是皇上的心软,而是那匹马的心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接下来的一幕,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那马弯曲前蹄,直直地跪了下去,不是朝着周子彧,而是朝着长羲。 这是第一次,它低下头对着自己,那般温顺听话的模样,长羲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得见。 它仿佛是在感激她的挽救之心,又像是一种临终的道别,更像是在宽慰泣不成声的她。 我知道,你尽力了。 长羲终于忍不住地哭出了声,拽着周子彧的袖子摇摆着,哽咽到连乞求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将头深深地低埋着。 若周子彧当真心如木石,藏在袖子的手就不会紧攥着不松。 他当然动容过。 在面前求自己的,可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疼都怕疼坏的人啊……当听到她说什么自己要什么她都会给的时候,自己真的差一点就要心软了,可他又担心,这样随风而逝的承诺会变成一纸空谈。 如果我要的你呢? 你会不会…… 周子彧脑海中的理性阻止了他的动容,理智告诉他,她不会因为一匹马而答应自己。 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必须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对不起。” 周子彧紧咬牙龈,一点点地拂掉长羲抓着袖口的手。 “我不能答应你。” 直到长羲的指尖都滑落,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幽幽地抬头,和他慌乱的目光相撞,四目相对的瞬间,就仿佛已经过了一世。所有的疑问就在她唇边,却好像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也再也不需要问了。 她心里自私地升起一丝被背叛的感觉,虽然她知道这本是别人的意愿,自己无权干涉,可为什么…… 心里还是好难过? 长羲终究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会让他那么坚决。 长羲重新面朝刘仁瑾,擦拭泪痕后,漠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份决绝。 “皇上,民女还有最后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长羲看向那黑马,笑了。 “我想再摸一摸它。” 刘仁瑾闭眼微微点了点下巴,算是默许。 长羲卸下一身的疲惫,走到黑马的身边,抬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用最宠溺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它。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记得你的样子……” 长羲顺着它的鬃毛,眼神没有一刻离开过黑马。 “乖……下辈子遇到我的时候,不要再拽我的裙子啦……” 长羲虽是笑容依旧,声音却越来越控制不住地苦涩。 黑马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用舌头舔了舔长羲的手背。 这下长羲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直接将头贴在黑马额前,深深地低埋着,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第一百七十三章 黑睚终得救 和马道别完后,长羲再不愿意也只能选择放手,她默默解开黑马的缰绳打算留下,算是一种纪念。 她握着缰绳发呆,一双黯淡无光的双眸好似再也不会亮起了。 刘仁瑾怔住了,复而看向长羲身后的周子彧,他却依旧将目光冷漠地落在地上,一幅与其无关的模样。 这下换刘仁瑾坐不住了。 据报回消息的人说,长羲还在府中的时候,周子彧同其的关系一直融洽,如今他这般反常的冷眼相待,所求之事怕是不简单。 他到底想要什么? 刘仁瑾端起酒樽轻抿了一口,将映在酒水中的踌躇眼神一饮而尽,待垂手放下之时,他决定了。 “把马拖下去,别毁了今日的雅性。” 雅性? 事到如今,哪儿还有什么雅性?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和一群不是滋味的看客罢了。 “皇上请等一下!” 听到叶青梧的声音,长羲恍惚地抬起迷离的双眼看向他。 “虽说此马有罪,但微臣身为禁卫军统领,没能救陆姑娘上来一样是有愧于职。” 深埋着头的叶青梧突然抬头,眼神里陡然全是坚毅。 “所以呢?” “微臣为了表示对陆姑娘的愧疚,自愿将所有猎得的猎物赠于陆姑娘!” 赠……赠我猎物? 长羲一惊,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叶青梧,似乎不相信刚才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的。更确切的来说,是不明白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站于刘仁瑾身侧的魏韫听闻后,更是脸色大变,惶恐不已。 赠予他人猎物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特别是有父子俩共同参加秋围的话,这种情况就更为普遍了,因为不论父亲还是儿子夺了魁首,都是自家人,双方累积后自然是增加了夺魁的筹码。 后来刘仁瑾为了比赛的公平公正,决定将朝中重臣和其儿女子嗣的比赛分开来进行,便有了春猎归长,秋围属幼的规定。所以今日参加秋围的全是清一色风华正茂的青年人,而年长的大臣们便坐于宴席内吟诗作对,雅歌投壶。规矩定下后,众人都引以为戒,再也没有出现过赠予的行为,直到今天…… 此番叶青梧的心思太明显了。 他只是想借赎罪之名,将猎物累积在长羲名下,助其夺得金箭手,长羲就能恳请刘仁瑾免去那匹黑马的死罪了。 叶青梧的话音都消散了许久,却不见刘仁瑾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 “恳请皇上,允诺微臣!” 叶青梧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绝对!不可以! 周子彧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 不管对方有多虔诚,他期望听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并且是坚决的否定!不然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将付诸东流……周子彧紧紧地盯着刘仁瑾的双眼,等待着他的抉择。 “朕想听听惠妃的意思。” 突然被提到,惠妃的眼神有一丝诧异,眉心微动后却很快抿嘴一笑。 “叶将军自认为有愧于陆姑娘,便将猎物赠予对方,此等有情有义之人,皇上……何不成全了这桩美事?” 惠妃见状选择帮腔,她语气温婉端庄,但这一言一语在周子彧耳中听来,却是尤为刺耳。 “什么有情有义,哥哥分明就是变着法地想帮那个女的救马,……” 那个女的究竟给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哥哥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 叶青瑶愤愤不平,不屑地瘪了瘪嘴。因为许临依的缘故,叶青瑶自然对长羲没什么好态度,便用“那个女的”来称呼。 既然叶青瑶都能看得出来,在场之人更是心知肚明,皇上是否允诺,直接就决定了马的生死。可他们似乎忘了,有人离金箭手的位置仅一步之遥,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才听到刘仁瑾幽幽地开口。 “不得赠予的规矩是朕定下的,你这是在逼朕打自己的脸啊……” “微臣不敢!只是……” 叶青梧面色为难,不知该如何接话。 “皇上明鉴,民女不敢奢望金箭手之称,只希望夺魁后圣上能免去那黑马的死罪……”长羲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里突然放出光亮,“若民女所愿达成,则会无偿修缮皇宫所有马厩,并进贡一年的精细饲料。” “就为了一匹马,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刘仁瑾默默点头,转而看向叶青梧。 “你呢?那马与你又无关。” “她所求亦如我所求,为所求而付出,当然值得。” 叶青梧望了一眼长羲,冲她粲然一笑后,两人都喜形于色。 仿佛已经被审判,周子彧心中空落落的“咯噔”了一下,沉重无比。 刘仁瑾微微挑眉,长叹了一口气。 “既然长羲这么在意这马,惠妃又帮着你们求情,朕要是再不答应,恐怕就要被指是冷血无情之人了……” 刘仁瑾有意地瞥向周子彧,对上他惊慌地目光后,假意装作突然想起的模样。 “对了,朕差点忘了周公子才是今天真正的金箭手。” 黯然神伤的周子彧仿佛重获希望,急忙开口,“草民所求……” “不过请愿的机会朕已经给了长羲他们……”刘仁瑾眼中露出狡黠的目光,“周公子就委屈些,依照之前的赏赐领。” 周子彧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愣着双眼发痴地望着前方,好似被一盆刺骨冰冷的水从头淋下。 可怜的他并不明白,就算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刘仁瑾也不会让他如愿说出。他之前拼命所做的一切,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一向无情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般残酷地对待。 他好恨。 看着他们的欢呼雀跃,周子彧只觉内心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烧得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就连绝望的呐喊都不能放肆一场。 叶青梧和长羲去牵马,一路迈着欣喜的步伐。 “既然这马都归你了,取个名字。” “外形通体乌黑,性格睚眦必报……不如,就叫他黑睚!” 长羲话音刚落,得到新名字的黑睚就开心地嘶叫着,奔向它从此后一生的主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终成痴狂 长羲是万般不舍与她正亲热着的黑睚,但因为晚宴还要继续,所以只好先让人将其带下去,好生收拾整理一番,等宴席结束再随长羲回去。 晚宴上都是今日打猎后直接烹饪上桌的佳肴,肉质细嫩不说,就连没放太多佐料的汤汁都十分鲜美,众人把酒言欢、歌舞升平,一改之前低迷的氛围,颇有一番太平盛世之景。 长羲和叶青梧自然也乐在其中,受气氛感染后对饮了起来。 “羲儿你去哪儿啊……” 叶青梧虽是喝得有些恍惚了,但看到长羲起身离席,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长羲白皙的脸蛋上,由于醉酒染上了一抹诱人的绯红。回话时手还在空中乱晃了几下,才勉强保持住平衡,酿酿跄跄地走到桌边。 原来是两人高兴过了头,连着几杯酒下肚后,长羲便感觉小腹隆起撑得难受,所以借口外出去如厕。 “少来……” 叶青梧头靠在酒壶上,一幅酒酣耳热的模样,这股子随性的慵懒让长羲心生荡漾。 “羲儿你就是喝不下了,所以想逃酒对不对……” 叶青梧憨憨地嗤笑了一声,抬起微红着的脸朝长羲嘟囔,更是用迷离的眼神锁住欲走的长羲。 要不是长羲还有理智没倒下,她真想捧过他的脸好好宠溺地蹂躏一番,看看他那双撩人的眼睛是怎么从眼眶中生出来的。 以天作幕,以地为席。 只要四目相对,这就是一场只属于他们的风花雪月。 长羲扬唇轻笑,缓缓拉过叶青梧的手,掌心向上握住。 叶青梧默默望着长羲的面庞,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乖巧得没有一丝抵抗,任由她如此。 待她微微凉意的指尖落在掌心时,叶青梧的酒已经醒了半分,这种传遍全身的酥麻感让他险些上瘾,但他依旧认真地盯着她游走的指尖,没有半分出神。 等我。 叶青梧认出了长羲在他掌心写下的二字,而后就像真的中了勾魂摄魄的桃花咒般,心中的荡漾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顿时想到了一首诗。 忽觉佳酿醉春花,一颦一笑添红霞。 叶青梧安心地点了点头,却还追随着长羲离开的目光久久不愿移走,沉浸在刚才的意乱情迷之中。 可他没有发现,就在长羲离开后没有多久,一直在向其他人敬酒的周子彧也找由头离开了。 一身轻松后,长羲还趁机撒了冷水在脸上,才褪去了些许醉意。可当她出来后,看到不远处伫立着的周子彧,意识到什么的她,酒劲才彻底醒了。 此时的她,脸色已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了,而是完全垮掉,连装都不愿装出半分客套。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劲,为了不惹是生非,便想绕过他而走。 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你在生我的气……” 周子彧悲哀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疑,似乎没想过这样的结局。 长羲咬咬牙,并没有说话,而是想从他另一侧绕开,却没成想又被挡了回去。 “就因为我没有救那匹马?” 长羲依旧没回答。 “你说话啊!” 周子彧见状,控制不住地怒吼着,可当他意识到自己愤怒的不妥后,又用卑微的声音来求她。 “别不理我……” 长羲扬了扬下巴,侧过头后轻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没被他的低声下气所打动。她这次没打算逃,而是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缓缓上移,直视着周子彧。 “知道你还问。” 长羲的这句话如一根毒针般稳准狠地插入周子彧的心脏,一击致命。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那么执着于那个赏赐吗?” 看着她冰冷如霜的目光,周子彧痛苦得面目狰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恍若堕入深渊。 长羲皱着眉地别过头。 “你看着我!” 崩溃的周子彧粗暴地按住长羲的双肩,将其逼退到墙上,仿佛沉睡中被激怒的恶魔般恐怖。 “周子彧你干什么!” 长羲双手被周子彧钳制住,死死按在墙上,根本动弹不得。 她抬眼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逐渐变得陌生而害怕。 “青梧……青梧!” 已经感受到危险的长羲想呼救,拼命地喊着叶青梧的名字。 “不许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周子彧将她的双手交叉按住,眼中的凶光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阴险而凶恶,不见一点儿昔日翩翩公子的影子。 “不过几个时辰,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子彧痛苦地皱起眉头,眉宇间都写满不甘。 “就因为我没有先找到你吗!” 周子彧愤怒地用拳头锤向墙面,重力使整个拳面都渗出鲜血,他的目光却还在质问着长羲。 长羲褪去脸上的惊恐,用坚定的目光刺穿了周子彧。 “只要我和他两情相悦,就算这次没有机缘巧合,以后也注定会在一起。” “我哪里不如他……长羲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周子彧眼中的妒火在熊熊燃烧,心里欲哭无泪的绝望却无处躲藏。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问出了口,却不知有多少次,他反复地在问自己。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也许他有很多不如你的地方……”长羲望着他的眼神由愤怒变得悲悯,“但就一点,你永远比不上他。” 周子彧失了神,仿佛既期待又拒绝她的回答。 “他绝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更不会让我落入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 周子彧钳制长羲的手陡然松了一下,可很快又慌乱地握紧。 “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要得到金箭手,想要得到那个机会……” 周子彧溃不成军地呜咽着,声音仿佛要将胸腔生生撕裂。 “你根本不懂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长羲苦笑一声,望着眼前疯魔的周子彧,似乎已经没有了半分对他的怜悯之心。 “我确实不懂,究竟有什么比一条鲜活的生命还要重要?” “对我而言,你比世间一切都要重要。” 长羲不想继续听这些轻浮的话语,挣扎着想要逃离。可这一次被制止后,长羲从他的眼神中却看不到刚才的疯魔了。 “我那个历尽艰辛才求来的机会……” 周子彧的声音酸涩而苦楚,目光茫然地望向长羲,连那一抹蚀骨的悲凉寒意似乎都在嘲笑自己。 “是为了求一道圣旨来娶你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伤口愈亦痕 看着眼前之人发泄般的怒喊,长羲想要逃离的眼神中,终是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后的愧疚与心疼,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如今这般都怪我……怪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长羲以为她无言的拒绝,没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才会不清不楚地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后悔,后悔自己对这份感情的不负责任。 不论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他,这份感情从始至终都没有错,理当拥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长羲抬起诚恳的目光望向周子彧,不再试图躲避。 “我现在,已经有很倾慕的心上人了,没有办法再去接受别人的情感……” “长羲。” 长羲话还未说完,周子彧带着微微出神的目光轻语出她的名字,嘴角还不自觉地提起笑容。 “你真是一个无情的人。” 周子彧的嘴角落寞地坠下,伴随整张脸的神情也被逐渐冰封。 “但凡你心里有我半分,我也不会沦落到逼婚于你这一步。” 周子彧咽了咽喉,神色黯然的脸庞上,有种难以排解的复杂之色。 “那我应该怎么做?” 长羲的万千愁绪隐匿在紧蹙的眉宇间,无奈般微微耸了耸肩。 “如果今天圣旨一下,也许我就真的不得不嫁给你,然后呢?我整日郁郁寡欢,你愤恨爱而不得,我们终其一生都被困在一个宅子里,当有名无实的夫妻,你不觉得这才是真的不幸,真的无情吗?” “不会……不会的,我会对你好的,我有信心让你爱上我……”周子彧揉着长羲的肩膀,极力地想要倾诉衷肠,“可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 “我尝试过了。” 周子彧听闻后愣住,缓缓松开了双手。 “在我和叶青梧产生误会的那段时间,有人就提醒我,让我看看身边的人……” 只要是师父说过的话,长羲都记得。 “其实就算她不提醒我,我也已经注意到了你。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那段时间你的陪伴抹去了我很多痛苦,我全都能感觉得到。”长羲眼底有一抹淡淡的哀愁隐约浮现,“可即便是那样,我依旧没有对你产生过男女之情。” 见周子彧没有说话,长羲顿了顿后,继续说。 “当我完完全全看清自己的心之后,我更加明确我对你的感情变化,只是从友情上升为了亲情,仅此而已。” 听完长羲的话,周子彧沉默了,木然而立的身影仿佛与世间万物都隔离开来。 “你就这么爱他?” 周子彧的语气不像是在问她,反而平静地好似在陈述事实。 “你知道我的身世,我是和狼群一起长大的。” 长羲的目光缓缓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置身于回忆中的过往景象。 “我们狼天性忠诚专情,一生只爱一个伴侣,就算是一方不幸死了,另一方,也会选择孤独终老。” 长羲的目光重新落在周子彧的身上。 “我这一生,已经选择了他。” 周子彧的右手因紧攥而颤抖,而在他手心里握着的,是一枚小的香囊。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经意间在她面前抬袖,她就能像之前一样对自己乖巧臣服。 可听完她的那番话后,他犹豫了,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为这种阴险手段而感到不齿,疑惑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前的他,要什么都有人前拥后呼地呈到面前,想得他青睐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直到遇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对他一生都留下创伤和阴影的人,他就开始变了。 即便他无数次诅咒过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他始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心境了。 他变得不择手段,变得敏感多疑,变得不再轻易对别人流露真情,因为他害怕再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再一次体会被别人弃如敝履的卑微。 可当他看着自己对长羲的感情像从前那样一点一点陷入,却无法自拔的时候,他也理智地挣扎过,不想重蹈覆辙。但是和心对抗是艰难的,疲惫过后,他选择了相信侥幸。 可他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这一次,同样是短暂的愉悦后,便悄无声息地坠落至失望深渊。他也明白,长羲对他远远算不上背叛,但在无数的瞬间,他对她的言语都会把之前的情绪全部代入,和过去的那段孽缘纠缠不清。 情这个字,实在是太苦了。 “想忘记的,却会刻骨铭心;想抓住的,终是流于指缝。” 周子彧苦涩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幽幽地望着远处,却找不到可以落眼之处。 “你一定会找到牵着你红线另一头的人,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长羲语气温和,字字真诚。 “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能放下执念……” “那只是你的希望。” 周子彧没有看长羲,自顾自地喃喃自语。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人阻在你们面前……” 看着眼前失神的周子彧,长羲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愤懑。 “你便这么想我……如果恨我能让你好受些的话,自然无妨。” 周子彧看到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苦笑着用略带酸涩的语气朝长羲轻嘲。 “你的心上人来寻你了,你说……他会不会冲过来给我一拳。” 长羲迟疑后转身,的确看到叶青梧正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这边奔来,一幅怒发冲冠的模样。 “周子彧!” 叶青梧怒吼着,却没如周子彧料想中的那般冲动,而是抬手将长羲护在身后,对眼前的周子彧怒目而视。 “你要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保证我的剑会血洗这里。” 周子彧冷笑一声,极为不屑。 “叶将军既然这么恨我,怎么不见你动手啊?” 周子彧双手摊开,缓缓朝前靠近,明目张胆地挑衅着叶青梧。 叶青梧警惕地望着周子彧,手已经攀上了剑鞘,轻轻一抽便可直指其喉。 “青梧,不要。” 叶青梧默默转头,只见长羲挽着他的手,神色十分抗拒地摇头。 他顿时便想起了长羲在洞里的神情,感觉到了此时她的为难。 “周公子若想切磋的话,可以与我校场约见,此时此地,我不会与你动手。” 叶青梧放下了摸剑的手。 “你不敢?”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 叶青梧坚定地紧握住长羲的手,低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因为这是羲儿的意思。” 只要是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荣宠却相惊 这一刻,周子彧忽然就明白了长羲的选择,也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徒劳无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笑话,可笑至极。 想来刚才自己的那番话在她听来,应该也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怎么比不得他的细微举动,或者只是一个眼神…… “羲儿,我们走。” 叶青梧牵着长羲转身欲走,却又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侧脸留头。 “过去种种,我都可以不再计较,你若还把长羲当挚友看,我自然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叶青梧耐着性子,语气也是留足了耐心和随和。 “但若你还有非分之想,我们便只能一生为敌。” 叶青梧平静地说完后便牵着长羲离去,留下周子彧一人失魂落魄地伫立在原地,耳中不断回想着刚才的种种话语。 他开始一步步落寞地往回走,耳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看到秋风瑟瑟下的宴席语笑喧阗,可周遭的欢愉和热闹全都抛弃了他。 他明明和他们穿着一样的骑服,饮同样的美酒,却不像是处于同一个烟火世间。 刘仁瑾坐于高椅之上,自然是整个宴席上最逍遥自得的存在,他受着众朝臣的敬酒,与他们畅谈江山社稷的理想抱负,是何其的豪放洒脱……但这一切,都终止于魏韫对其的耳语后。 “她全都不要?” 刘仁瑾瞥了眼魏韫身后端着皮毛的宫人,手中呈着的猎物的确是没有见少。 “是……丽妃娘娘说她正在吃斋念佛,见不得这些个血腥之物。” 魏韫后颈微凉,神色为难,却也一五一十地回着话。 丽妃所指的血腥之物,正是刘仁瑾亲自猎得的那些猎物。 秋围结束后,刘仁瑾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宫人们将他所猎得的动物皮毛全都扒下来,清洗干净后直接送往灵蝶宫。 因为好多次,就算不是最寒冷的冬季,刘仁瑾触碰到丽妃的手时,都能感受到一股凉意,就像触摸到一块寒玉般袭人。 刘仁瑾怎么捂都捂不热,便吩咐太医为丽妃诊断,太医说其是虚寒体质,再加上常年风热症相冲,才会导致身体越来越差,日子过得如负重般拖行。 刘仁瑾心疼又自责,便命内务府给丽妃的宫里续上了好几个暖炉,终日不灭地烧着。每次刘仁瑾进丽妃的宫里,只要踏进门,他第一眼便会去看窗户有没有大开着,如果是,他则会亲自去关上,再宠溺地怪上她几句…… “你总是不让朕省心呐。” 而这个时候,丽妃都是巧笑着的。 “要是关着的话,臣妾还怎么偷偷瞧您呢?” 后来,她的窗户终日紧闭,仿佛不是关着里面的人,而是阻着外面的人。他再也不用给她关窗户了,因为这已经成了一种奢侈的愿望。 他连见她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所以那样甜美可人的话,刘仁瑾很久都没有听到了。 他送去的动物皮毛,是想让她拿去做些暖手捂,更是一种期望冰释前嫌的示好。他想和她重归于好,但这已经是一个君王最大限度的卑躬屈膝。 可她依旧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让刘仁瑾的心如淋霜般凉透,甚至感受到了被践踏的耻辱。 “她可还有别的话让你带回?” “没……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吗?” “回皇上……确实没有。” 魏韫眼睁睁地看着刘仁瑾的眸子阴沉了下来,顿时吓得蜷成一团地跪趴在地上,直呼求其饶命。 魏韫的声音虽是已经尽力克制着,却还是惊动了些许不知事实的旁人。 盛怒下的刘仁瑾,为了维护圣颜和自尊,依旧不想让此事闹大,便梗着脖颈克制内心的怒火,压低声音地唤魏韫起身。 “秋围结束后,把这些都送到锦绣宫。” 刘仁瑾瞥了眼身侧替自己斟酒的惠妃,不带一丝情感地吩咐了下去,仿佛只是随意处理一团废物般敷衍。 “您的猎物是……是要送给臣妾吗?” 惠妃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受宠若惊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卑微的欣喜,似乎不相信刘仁瑾会将这些赏赐给她。 “你拿去,都是些已经处理好的皮毛。” 刘仁瑾本想提议惠妃可以用那些皮毛做成裘衣,但看她的眼神已经被那些皮毛吸引了去,便没有过多言语了,只以为她只是真的喜爱这些。 “太好了!” 惠妃眼中的确满是喜悦,上下打量着那团毛绒绒的皮毛。 “那……臣妾可以摸摸吗?” 刘仁瑾淡然一笑,示意魏韫将其呈到惠妃面前,供她细看触碰。 不知为何,刘仁瑾在见到她那般爱不释手的神情后,心底竟然升起一种愧疚和亏欠之情。因为他不明白,自己随意转手赏赐的东西,为什么在她眼里却好似珍宝一般地爱惜。 只因为是我赏的东西,就那么在乎吗? 刘仁瑾亲眼看着惠妃小心翼翼地触摸,紧接着她又像想到什么了似的,开心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揣测不到惠妃的心思,刘仁瑾便好奇地发问。 “臣妾是在想啊,这兔毛的毛质最为松软亲肤,用来给您做一顶兔绒帽最为合适了。” “给朕做?” “对啊,我听太后娘娘说了,您冬天若是在外吹了冷风,就容易头疼,但只要带上了兔绒帽啊,说不定就不会犯头疼了。” 惠妃说完后便继续认真地打量着兔绒,似乎已经开始思考,要什么来制作这顶兔绒帽,丝毫没有注意到刘仁瑾默默端详她的目光。 第一次,他发现一直围绕在身侧的她,也是面容生得极好之人,那般明媚的一颦一笑,好像突然就闯进了他的视线。 “这个羊皮还可以给您做一件披风……那这个就做围脖……” 惠妃将所有皮毛悉数分好了用途,刘仁瑾却没听到一件是她留给自己用的。 “这是朕给你的赏赐,你怎么也不给自己留着些。” “我御寒的那些衣物都足够了,况且臣妾终日也只是在宫里坐着,只好升好暖炉就可以的,其他的就不用太麻烦了。” 惠妃羞涩内敛地笑了笑,言语间对自己很是随意。 刘仁瑾义正言辞,但眉宇间仍然藏不住偏爱和维护之意。 “那怎么能行,你好歹是我后宫坐着妃位的嫔妃,吃穿用度总不能比那些个婕妤美人的还差。” “皇,皇上……说得是。” 惠妃注视刘仁瑾的双眼,眼底略过一丝惊慌的讶异之色。 难道是我多想了吗? 可他看我的眼神,分明和从前不一样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环臂饮合卺 大概刘仁瑾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或者是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变化。 但不可否认的是,惠妃方才一切的举止言语,确实已经消无声息地在他心底荡起了阵阵涟漪。 惠妃目光无意扫过来之时,刘仁瑾局促地向后靠了靠背,装作有急事般地将魏韫唤了过来。 “皇上,有何事吩咐?” 面对俯身询问的魏韫,刘仁瑾有些慌张地抬手轻抚嘴唇,半天都没支吾出来意图。 可魏韫不愧是久居其身边的贴身太监,察觉到其闪烁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游走在惠妃身上时,只需稍加揣摩他便读懂了君心,妥帖地替刘仁瑾接了话。 “皇上,你是想说,是时候放烟火了。” “哦是……你派人去准备。” “是,奴家这就去办。” 刘仁瑾挽回镇静,点头吩咐下去后仰头猛地饮下杯中酒,任由灼热的酒水从喉咙一直烧入肠中,仿佛想彻彻底底地清晰一回。 刘仁瑾的酒一抬手是饮得潇洒痛快,可有人的酒都送到嘴边了,却被拦了下来。 “别喝了,羲儿。” 叶青梧从长羲手中夺过酒樽,警惕地扬过后脑,生怕她又抢了去。 “青梧……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你还要扫我的兴嘛。” 长羲朝叶青梧撅了撅嘴,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他手中的酒樽。 “好日子……” 叶青梧笑着将酒樽藏在身后放好后,前倾身子慢慢凑近长羲的耳旁。 “待我们成亲之时,才是真的好日子。” 叶青梧的声音慵懒而乖张,传入长羲耳中之时,她的无意抬头还恰巧对上了他的目光,微微浮动的眼波好似无形中的温柔抚摸,更是令她目眩又摄其心魄。 “谁要跟你成亲了……” “你啊。” “你……你把酒还我!” 长羲伸手去抢,叶青梧却狡猾地将酒樽肆意交换于两手间,让长羲连续落空。 “叶青梧……你无赖!” 长羲气急败坏地抖了抖肩,微醺的脸庞好不容易褪了红,却又被怒气粉饰了一番。 长羲起身欲抢之时,一缕白纱的虚影却飘入了她的眼角,还强势地停留了下来。 是许临依。 她轻提一杯酒,迈着细碎的步子只身走到长羲跟前,轻快一笑。 “许姑娘这是?” 长羲方才嬉闹的眉眼突然便冷了下来,略带警惕地望着眼前突然拜访的许临依。因为在长羲的意识里,她许临依可不是能和自己心平气和坐下来对饮的人。 许临依略一迟疑,唇角微扬地笑道:“长羲妹妹可别多心,临依前来,只是想恭贺妹妹新得良马之喜。” “妹妹……” 长羲不留情面地轻嗤了一声,噙着伪笑抬眼直视许临依。 “我怎么不知道,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好姐姐。” 长羲话音刚落,许临依的笑便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哦……是临依唐突了,听闻陆姑娘比临依略小两岁才会如此称呼的,想来的确是有些不妥……” 许临依微微皱眉,低垂眼眸的模样好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叶青梧神色凝重,好似看不下去地站起了身,刚想要挡在长羲身前,却被她轻轻抬手止了下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疑惑暂留在脸上的短短片刻后,叶青梧恍然明白了长羲的用意。 其他的事,好像自己都可以挡在她面前,但唯独这一件,她想独自面对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放手。 的确,对于长羲来说,与许临依的恩怨远不止情爱这一桩,所以才不愿让叶青梧出面,去加入这场属于她们之间的战争。 这一仗,她不光要自己打,还要打的漂亮。 “许姑娘说笑了,你确实稍年长些,叫我声妹妹自然无妨……” 长羲微弓身子,顺手举起桌上叶青梧的酒杯。 “只不过我这个人潇洒随性惯了,饮酒打猎都是常态,实在不是一个老实安分的人,自认为配不上与金枝玉叶的许姑娘您姐妹相称。” 长羲字字演绎真诚,说得许临依毫无理由反驳,紧攥着酒樽愣了神。 “若是哪天不小心误伤着了许姑娘,便是长羲极大的罪过了。” “那临依……” “就叫我陆姑娘。” 长羲话音刚落,便将酒樽滑向前方,硬碰上许临依手中的满杯的酒樽,砸出了清脆的响声。 许临依毫无预兆,被这猛地一响吓得酒樽差点都没握稳,慌乱中酒水撒得袖口上零星遍布。 “不好意思啊……许姑娘……我敬酒一向是这样热情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你!” 许临依刚想怒喊些责怪之词,却因周围投来的目光而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害怕引来对自己不利的窃窃私语。 见有人在看,长羲便慌乱地用手去扯许临依的袖口,假意要替她拂去酒渍,却因她十分嫌弃的后退而落了空。 哟,这么快装不下去了? 她的狐狸尾巴未免也露地太快了些…… 长羲噙着坏笑地挑了挑眉,看着她低头咬牙切齿,一幅有气撒不出的模样,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真想好好仰天大笑一回,就当着面笑给许临依看,以报昔日碎衣之仇。 都说马随主性,此话用在长羲和黑睚间再合适不过了,毕竟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是谁都能真正付诸行动做到的。 心高气傲的许临依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戏演砸了便甩下脸要走,却没想到被长羲用酒壶横在她身前挡了下来。 “许姑娘,刚才那杯算是我敬你的,可你来时不是说要敬我嘛……” 长羲强势地将酒倒入许临依杯中,也不顾她的意愿肯否。因为长羲才不管那么多,就算许临依喊万次不要,长羲也会像当初她撕碎衣服般决绝,不留半分余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杯就算许姑娘你敬我的。” 许临依刚刚还一脸愤恨,可听到这句话后便转而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迅速抬手作敬酒状。 “好啊。” 看到她眼中射出的寒光后,长羲也露出颇有深意的笑意,斟酒后双手抬起酒杯。 这个“报仇”的机会,是长羲有意送到她面前的。 待她的酒樽碰过来之时,只需要轻轻一侧身,她连人带酒…… 谁知这个设想还没成真,许临依的酒樽也没有碰上来,居然发生了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一幕。 叶青梧的手带着酒樽穿过长羲的手腕。 两人的手臂相互交错间,虽是匆匆的对视,可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双眼,恍惚的她缓缓下移目光,看着酒樽逐渐靠近他的唇……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到终渠成 如果说长羲此时的脸是绯红如阳的话,那许临依便是暗灰如土。 和两人相反,处于“众矢之的”的叶青梧倒是一幅坏笑如常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长羲,十分享受地在琢磨她慌张的神情。 “你……你你这……” 长羲的舌头像打结了一般,被他顾盼生辉的眼神迷惑得丢失了理智,猛眨了几下眼睛才脱离漩涡。 “我都喝了,那羲儿你呢?” “我……” 长羲支吾着不知该望向何处,无意中瞥向许临依之时,正巧撞见她怒瞪着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长羲颇为尴尬地端起酒杯,正准备喝时,被叶青梧抢了去。 “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肠胃不好,不易饮酒过甚。” 叶青梧一直没有忘记长羲赢画的那事,宴会上也刻意吩咐端菜之人避开呈上寒性食物到长羲面前。 此时,长羲不用看也能想象到许临依的脸色有多难看,空气中弥漫的醋味彻底盖过了酒味,无限地发酵着,让亲手实施这一切的叶青梧感到大快人心。他仿佛得胜归来般,还得意地冲长羲挑眉笑了笑,似乎美滋滋地在等待着表扬,像极了还没长大的小小孩童。 余光瞥见许临依愤然离开,长羲无语地埋了埋头,可再抬眼看向叶青梧时,眼里已满是宠溺的笑意,紧紧包裹住叶青梧。 这时,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众人看戏的寂静。 惠妃被这声响吓得一震,下意识地扑入了刘仁瑾怀中。可很快,她便因自己这大胆的举动而惶恐,生怕刘仁瑾会生怒怪罪。 刘仁瑾感到胸腔的撞击,眼神错愕地望着缩成一团躲在怀里的惠妃,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他却清晰地明白那不是厌恶。 刘仁瑾试探地靠近惠妃的手,在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眉目肃然地紧紧攥住了她微凉的手背,触及到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别怕。” 简短两个字的低声安抚,仿佛捅破了两人间难以名状的隔阂。 宴会的气氛因烟火的出现而被点燃,众人都在欢呼雀跃,只有长羲微愣地望向天空,震惊于眼前她从未见过的迷人景色。 这是于空中盛开的花吗? 不然怎会如此色彩斑斓,在如墨色画布般的夜空中作画……又或者是披着彩衣的星河故里,不然它如何金花四溅、瞬间燃烬黑夜的静,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 烟火的星光模糊了长羲的眼,也迷乱了她的心。 她看着杯中倒映的摇曳彩影,怀疑是自己喝醉了,便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可再次睁开之时,她徐徐望去,眼前更加清晰的花焰点亮了她的眸底,让她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这是什么……” 长羲呢喃着,痴痴地伸手去触碰,却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 “这是烟火。” 叶青梧望着长羲被烟花照亮的脸庞,便动容地觉得烟花再美,也美不过这一瞬她的浅笑莞尔。 “诗中有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他侧过脸,失神于她沉醉的目光中,只希望时间能容忍他肆意地停留一回。 “原来这就是烟花,书中所说的易逝美景。” 看着烟花逐渐消逝,长羲的心仿佛也随烟花的坠落而失意。 “可就是因为短暂,才更让欣赏的人懂得沉醉和珍惜。” “是啊,烟花再易逝,它也曾轰轰烈烈地绽放过,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长羲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颗星火的坠落,“如果可以的话,我下辈子就想做一束烟火,就算只能绽放一次,也足够了。” “那吾便灭万家灯火,摊掌守于醉生楼上,等汝降临。” 他像忠诚的信徒般,望着眼前唯一值得他信奉的神明,直到眸子里光比烟火还要明亮。 她闻言后冲他偏头一笑,侧颜明媚的笑容倒映在他眼底,空气里仿佛也浮动着三千红尘的氤氲,无声牵引着两人的心怀。 长羲的无意回首,恰巧看见惠妃和刘仁瑾之间略微暧昧的举止,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难以说出确切的感受。 自己绞尽脑汁,惠妃也努力讨好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刘仁瑾的些许宠幸,这本是该值得庆祝的事情,但长羲一想到丽妃,便不自觉地会为她难过。 自古帝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长羲直到现在还记得刘仁瑾在冷宫中看向丽妃的眼神,那么热泪盈眶的模样,分明是久别重逢后被重新点燃的思念,深情得不容一丝质疑。后来相处时的情意绵绵和怀抱棠儿的天伦之乐也曾羡煞旁人,直到丽妃开始拒他于宫门之外,刘仁瑾看她的眼神便渐渐冷了下来…… 这正是长羲感到矛盾的地方。 如果丽妃不曾拒绝他的情意,是不是两人还会像从前那般美好?长羲也这般天真的想过,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细细想来,关乎感情的事情,好像从来都难分对错。 “羲儿在想什么?” 叶青梧不解地看向突然沉默的长羲。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感情有的时候也挺像烟火的。” 烟火已经燃烬,夜空又恢复如常,可为了不让泪意夺眶而出,长羲依旧仰头望着天空。 “转眼消逝,就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叶青梧不明白长羲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怄气,而是害怕和紧张。 “我们之间,不会这样。” 这句话并没有让长羲安心,因为相似的承诺,长羲在丽妃和刘仁瑾之间也并不是没有听过。 “那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冷眼相待,漠然置之呢?你还会不会……” “我会。” 叶青梧紧攥着长羲的手,五指传出的全是坚定的力量。 “就算你的心再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会有捂热它的一天。” 情意相投之前,感情中懦弱的人是叶青梧,但此时他的信心十足,显得长羲在感情中愈发唯唯诺诺了起来,但这对从未经历过情事的她来说,的确不可能光靠着几本话本就能琢磨透情之一字。 “青梧,你的坚定让我开始担心,我懂不懂该怎么去爱你呢?” 叶青梧温柔地注视着长羲的脸庞,仿佛在抚慰她躁动不安的心。 “羲儿,你也是我倾心的第一个人,我自然无法教会你什么,但我相信水到终会渠成,从今往后,我们一起磨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多情乱心智 秋围结束后,人群熙熙攘攘地散去,叶青梧和长羲也依依不舍地道了别。 “那我走啦……” 叶青梧的小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特别是略带怨念的眼神,让长羲看了都差点心软。 但一想到还在府里的霍清,长羲便清醒地明白无论如何都得先回去看一眼,确认他的伤势如何,以及安排好他未来的打算。 可惜这一切她现在都无法告知叶青梧,只能用温柔的眼神安抚他,顺便掩盖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嗯嗯,明天见。” 叶青梧长叹了一口气,终是接受了独自回宫的事实。 “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在宫门口等你。” 虽然他想要直接送长羲回宫,但长羲坚持要回家暂留一晚,再加上又有惠妃的应允,他坳不过便只好作罢,一个人落寞地骑马回宫,灰溜溜地跟在刘仁瑾的御辇后面。 可还没走几步,他便三番五次地回头望着长羲,可怜巴巴的模样很是凄凉。 长羲冲他挥手道别。 上一秒还苦着脸的他还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这才让两个人的道别显得不是那么悲伤。但等他转身后,长羲缓缓垂下手,感觉心突然变得空落落的,似乎在为刚才的谎言而感到羞愧。 明明想要得到对方的真诚,自己却先带去了欺骗。 她对他撒了谎,就在他们携手准备共度余生的第一天,所以她才会如此敏感和不安。 分别前,叶青梧问过长羲,她回府是不是因为那个叫霍清的人。 长羲撒谎说不是。 紧接着为了永远抹掉霍清存在过的痕迹,长羲便谎称霍清是自己的远方亲戚,因父母双亡家中贫苦,为了活命才入宫为奴,如今受不了宫中生活到了要跳井自杀的地步,自己是不忍心见他那般,才偷偷将他送出宫的。 说完这些后,长羲本以为叶青梧怎么都会数落上她几句,类似什么不懂分寸、蔑视宫规之类的话,毕竟叶青梧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人,自然很难接受这种行径。 可事实上,这些话他只字未提。 他关切地问起霍清的下落,问霍清人如今身在何处,以何为生,是否还会有轻生的念头。他甚至还在想着,在私塾给霍清安排一个教书先生的职务……叶青梧是真的把霍清当作了长羲的亲人,才会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若是他不喜欢教书的话,看他那般文绉绉的模样,想来去写书编书应该也不错……” 他深思熟虑的眼神,深深地加重了长羲内心的罪孽感。 长羲艰难地抵抗着心虚,告诉叶青梧自己已安排妥当,昨日便送出了城,此生都不会重回京城了。 “胡说!我们大婚的时候他不得回来啊,我好歹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必须得好好跟我喝一杯……” 说那话时,叶青梧满眼都是憧憬,让长羲不忍心打破美好,只能默默笑着应和,内心五味杂陈。 可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谎已经撒出去了,除非等到澄清的那一天,不然内心的枷锁永远都不能被解开。 可这个谎,牵连着那么多人,我又怎敢期待能有解开的一天呢? 长羲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冥想,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人出声打破了平静。 “如果你是担心府里的那个人,那便可以跟他走了。” 周子彧站在长羲身后,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点语气和情绪。 “你交给我的事情,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失信于你,除非……是你不相信我。” 周子彧的话语冷漠地像冰锥一样直直刺进长羲心里。 “我们之间,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长羲紧闭双眼,无奈地攥着双拳,任由内心的火在无奈和愤怒之间含糊的烧着。 “你忘了吗?和你朝夕相处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你都说了是以前啊……” 长羲终于忍不住,转身冲周子彧压着声音地崩溃情绪。 “如果没有以后,我宁愿活在之前。” 周子彧的话干净利落。 “好……” 长羲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心力了,她皱着眉投降般地抬手,连连退步。 “我们……我现在不扯这事了。” “我很信任你,非常非常信任你,我回府看他是因为我担忧他的伤势,还因为我承诺了要把启钧平平安安地带回去,我得亲自把他送到姨娘手里……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长羲疲惫地抬起双眼望向周子彧,压抑着内心汹涌翻腾的情绪。 “上车。” 长羲失望地垂下了头,径直走向前方的马车,没等周子彧同行。 而坐在马车内的陆启钧,虽然不知道两人方才说了些什么,却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压抑,再联想到今天发生的那些事后,陆启钧便像之前坐在一众大人面前般拘谨,只是这次他却没有了可以躲避的茅房。 陆府内,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 周子彧下车后,先是扶着陆启钧落地,等长羲探出身子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异常,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我自己可……” 长羲默默呢喃着,双手死死抓住门框,伸出一只脚望车下探。 “我也答应过义父,要把你们俩平安带回去。” 周子彧望着长羲,这一次他的眼神里有了诚恳的光。 其实之前看到她没和叶青梧走,周子彧的内心是窃喜的。虽然这种想法很幼稚,但的确是当时周子彧内心的真实写照。 他好像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但心里的情绪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变了味,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那样说,但等他意识到自己激怒她的时候,一切好像已经晚了,他只能在回府马车的寂静里冥思苦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将情绪那样发泄到她的身上,那样不但不会引发她内心的触动,反而只会增加她对自己的厌恶。 道理归道理,但周子彧怕就怕他忍不住还会像之前那样爆发,得倒她失望彻底的眼神。 他自诩不是一个克制不住内心的人,但唯独面对她的时候,失控的次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多了起来,现在抬手扶她下车,已经是自己尽力控制后的成果。 “谢……谢谢。” 周子彧提了提嘴角,沉默地注视着身后长羲和陆启钧手牵手往里走的背影。 帝王为何多薄幸,由是多情乱心智。 周子彧默默踏进府内,犹豫后却转身朝斯尧阁而去,身影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 谆谆告诫语 “爹!我回来啦!” 陆启钧踏着小步子飞扑进陆饶的怀里,奶声奶气地撒着娇。 “哎呀你小心点,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怕伤着你爹……” 李毓莱嘴上埋怨着,可微扬的嘴角流露出的却满是欣慰和宠溺。 “娘……” 听到李毓莱的声音后,陆启钧从陆饶怀里抽出,想像个布娃娃般地挂在李毓莱的身上。 “哟……你闻闻自己身上的臭汗,先下去好好洗洗。” 李毓莱“一脸嫌弃”地点着陆启钧的额头将他支远,似乎一点都不顾及母子情分,让身后的长羲看了都忍不住发笑。 沉浸在欢声笑语中的长羲还来不及反应,便看到李毓莱绕开陆启钧,径直走到自己面前,一脸担忧地端详着自己。 “秋围那么危险的地方,长羲你没伤着哪儿……” 李毓莱的目光向下看去时,长羲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攥紧五指,慌忙地缩进衣袖中。 “姨娘你放心,我没事儿!” 长羲微仰起头,冲李毓莱俏皮一笑。 “平安就好……” 李毓莱刚舒展开忧愁的面容,四下观望后却又蹙起了眉头。 “诶……子彧呢?怎么没见着他人?” 长羲这才注意到周子彧没一起跟上来,但为了不让李毓莱和陆饶担心,她便随手编了个理由。 “他……他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也是,子彧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不省心的,怎么不累啊?” 陆饶没看出什么破绽,只是嬉笑着数落了一番长羲和陆启钧,可李毓莱的神情,却不似刚才那般宽心,抬眼略带愁容地望着厅堂外。 也许敏感,是女人的天性。 “老爷,我突然觉得有些困意,既然看着孩子们也都平安回来了,那我……就先退下了。” 陆饶见李毓莱面露难色,也不便继续留她,只是不知为何,今夜看着这两孩子以后,陆饶心里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甚至还想多和他们待一会儿…… 特别是和长羲。 “那你就……先下去休息,我还想再陪孩子们说说话。” 李毓莱读懂了他作为一位父亲眼神里的期盼。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陆饶从孩子们进门起,眼神便一直不间断地流转于他们身上,那种喜悦和兴奋,让他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从内而外地焕然一新……这便是天伦之乐最好的诠释。 “好。” 李毓莱转身欲走,却被长羲神色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姨娘可是身体不适?” 长羲询问后,得到的却是李毓莱会心的摇头,和她紧接着向后轻轻一瞥的眼神。 “好好陪陪他。” 长羲闻言,缓缓向身后的陆饶看去,却发现他的目光也一直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两人对视后,陆饶却慌乱地躲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神色一如往常地平静和沉稳,但正是这般刻意的躲避,让长羲突然感到鼻头一酸。 她的脑海里突然有了画面,是父亲收到自己寄的信时候的样子。 或许会因激动而双手微颤,拿着信封小心翼翼地揭开,又或许会翻来覆去地把信看上个十几遍,生怕看漏了一个字,反复琢磨字里行间的自己过的是否快乐、平安…… 长羲不敢细想,因为微红的眼角已经快让她控制不住泪腺。 转头望向李毓莱离开的方向,长羲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快速调整好了情绪,回过头坦然地走向正欢笑着的二人。 “你们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长羲十分自然地对上陆饶的目光,轻松的融入二人的话题中。 “姐姐,我正和爹说呢,说我今天交到了一个新朋友,还是他教会了我射猎呢。” 长羲细细回想,脑海中很快便浮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你说的……是擎远吗?” “嗯嗯,就是擎远哥哥!” 陆启钧激动地连连点头。 “才相处了一天不到,就叫上人家哥哥啦?”长羲若有所思地冲陆启钧笑着,“幸好我只是你姐姐,如果我是你亲哥的话,岂不是醋坛子都要打翻啦!” “姐……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陆启钧咬了咬下唇,一脸小孩子赌气的模样。 “启钧你跟着姐姐一起狩猎,还交到了朋友吗?” “爹,那朋友是我自己交的,姐姐那会儿忙着其他事情可没功夫理我呢……是姐姐?” 陆启钧斜眼笑眯眯地看向长羲,一幅状告后小人得志的模样。 “其他事情?” 陆饶显然是从陆启钧的话中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转而疑惑地看向长羲。 “其他事情……其他事情这个这个指的是……” 长羲被陆饶的眼神逼得急中生智,想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借口。 “当然是专心致志地打猎啊!” 长羲企图用骄傲的神色掩盖内心的慌张。 “爹你不知道,我今天夺得了金箭手诶!就因为这个,皇上还赏了我一匹特别特别好的黑马。” 长羲有点后悔让叶青梧把黑睚牵回宫了,不然还能放到陆饶面前当个辉煌的凭证。 “长羲你居然夺得了金箭手?” “还不是因为有叶将军的帮……” 听到陆启钧堂而皇之地在陆饶面前提到叶青梧,长羲赶紧出声接话,生怕他多说一个字。 “叶将军他!他确实……给了我很大帮助,才让我能得到金箭手。” 长羲尴尬地憨笑着,心里巴不得赶紧用抹布堵住陆启钧的嘴。 离开陆府那么久,这小子话多的毛病还是没改啊……长羲内心已经在摩拳擦掌中。 听到两人的对话后,陆饶的神情明显由喜悦变得沉重,长羲心中便暗觉不妙。果不其然,陆启钧离开回房休息后,陆饶单独将长羲留了下来。 “你和那叶青梧,也就是启钧方才说的叶将军,是什么关系?” 只剩两人面对面后,陆饶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出了口。 “就……就朋友啊。” 长羲心里清楚,要是此时承认和叶青梧的关系,恐怕今天晚上整个陆府都别想安宁,所以想着换个时间再议。 “朋友?之前那个叫什么谷……谷雨的你就说是朋友,现在又来一个叶青梧,难道就没一个女孩子愿意和你做朋友吗?” 好家伙。 要不是陆饶提起谷雨,长羲差点都快忘了,自己在宫里还有这么一个朋友。 “宫里都是些妃嫔娘娘们,我哪儿敢和她们交朋友啊……” 长羲小声呢喃着,一脸委屈的模样还有些倔强和不服气。 “反正你不能和那个叶青梧走得太近,更不能……”陆饶话到嘴边却有些不好开口,措了好半天的词。 “不能有男女之情!” 长羲没想到陆饶对此事的态度会如此强硬,顿时提起胆子将心中疑惑问出。 “为……什么啊?” “反正就是不行!” “这……这总得要有个理由!” “你这个反应,难道你们已经……” “不不不,我就是好奇嘛……好奇而已。” 长羲轻轻推开陆饶怀疑地指向自己的手指,满脸的无辜和装傻。陆饶可能也已疲惫于这样的周旋,无奈地深吸一口气后,他缓缓道出了缘由。 “叶青梧这个人正直忠诚,为父对他并无意见,只是他的父亲叶舒林,却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的人。” 长羲不知陆饶这番话从何而来。 虽然刚见到叶伯父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异样的感觉,但那也只是毫无根据的幻觉罢了,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更何况,长羲从后面的接触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叶舒林对自己,是毫无恶意的。 “我觉得叶伯父,挺好的啊。” 听到这话后,陆饶眉目肃然地看向长羲。 “别忘了老祖宗留下的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长羲略带迷茫地望着陆饶,一时间还无法真正理解父亲这番话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一章 病痛人初醒 听到屋外的敲门声响起,周子彧本以为是长羲,推开门后发现竟是李毓莱,让他不免得有些讶异。 “义母?” 见到来人,周子彧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意,正想将李毓莱请进门时,她却委婉回绝了。 “时候不早了,我不想耽误你休息,就简单几句话而已。” 李毓莱声音轻柔,见周子彧褪去盔甲后穿得单薄,便缓缓往张开的门缝中央挪了些许,却没让他察觉到。 “嗯,义母请讲。” “子彧,今天秋围的时候……是有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情吗?” 周子彧的眼神微微浮动,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语气轻松。 “没有啊……义母为何这样问?” 李毓莱略带欣慰地看着周子彧,就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回来的时候没见着你,所以义母才有些担心,但看着你身体安然无恙,还是放心了不少。” “谢……谢义母关心。” 第一个字出口时,周子彧的声音突然便沙哑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要哭未哭时,明明已经靠自己挺过来了,但身边若是有人关切地问上一句,眼泪便会控制不住地会决堤而出。 周子彧正处在这样的境况下,只是眼下他的泪意,几乎源于关切之人本身。 他没想到在这世上,真的会有毫无血缘连成的亲情,就这样活生生地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臣服和依赖于这样美好的温情中,短暂地忘却痛苦。 “没事的义母,我只是真的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毓莱自然听得出来这是他的搪塞之词,正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气性格,李毓莱才会孤身前往来探望。 因为她知道,这孩子若非有心事,回府是定会前来拜见的……只是他性格太过内敛,他不想说的事,自己多半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心急下还容易适得其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子彧额间的碎发被风吹乱,他自然能想象的到李毓莱背上的寒意有多重。 比自己娇小那么多的身躯,却在这里为自己遮风挡寒,任凭周子彧的心是石头做的,也该裂缝了。 “义母你快些回去,这里风大,别着凉了。” “好,我这便走了,你快些好好休息……”看着周子彧懂事的举止,李毓莱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心疼。 “不管子彧你以后身在何处,一定要记得,京城这处陆府的宅子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李毓莱缓缓地合上门缝,在风吹不到的屋内,他再也无法替湿透的眼眶寻找到任何借口。 他很庆幸,如果多年后回忆起自己人生中那些快乐的时光,至少不会是一片空白。 一盏茶的功夫后,许是因为长羲心中也有些许愧疚之意,从她敲门的声音中,周子彧可以明显地听出迟疑。 他起身去开门,见到长羲后却并没有在意她的神色,而是自顾自地领她去了暗藏霍清的房间。这期间,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没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周子彧打开锁,推开门便侧身容长羲进去,他则像狱监似的守在门口,没有要踏进房中的意思。 长羲快步踏进房中,在床榻边发现了一手被绑在床头,整个人已经瘫坐在地上的霍清,而他的周围全是杂碎的碗和饭菜。 “霍清!” 长羲微微摇动着霍清苍白的脸,试图让处在昏迷边缘的他清醒过来。 “你为何要绑他?” 长羲摸着霍清手上的布绳,看到了他手腕上一条条挣扎的痕迹。 “我料到他今日会醒,只得提前将他绑起来,免得他一不小心跑出斯尧阁,在府中惹处什么是非,到时候你我都不好交代。” “但……” 长羲明白周子彧的用意,但看到霍清这般伤痕累累的孱弱模样,始终是觉得愧疚。 “我没用麻绳而用的棉布条,已经是替他着想了。” 周子彧为了确保霍清能待在这个房中,的确已经仁至义尽了,不仅替他处理好了伤口,还将饭菜定量送到房中,确保他不会因饥饿而加重病情。 只是对于一清醒就发现又被困住的霍清来说,这一切都被内心的恐惧所完全吞噬,犹如再次坠入地狱深渊,只剩下崩溃。 “霍清……” 长羲感受到了霍清手臂的微微颤动,震惊中带着一丝狂喜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霍清你醒醒……醒醒。” 霍清就靠着这么一点模糊的声音指引视线,才逐渐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庞。 “长……长羲……” 霍清的声音让他终于有了一丝生气,和地狱陡然划清了界限。 “是我……我是长羲!”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是这次你……你又救了我?” 霍清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仿佛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没有死,你待在这里一直都很安全。” 长羲想要扶霍清坐到床榻上,但单靠她一人属实不易,稍有不慎还可能会弄疼他的伤口。 “能不能……搭把手?” 长羲为难地冲周子彧开口,却一直低着头,只因害怕听到他拒绝的回答。 周子彧直接走上前扶起霍清,并未多语后,还顺手解开了他手上捆绑的棉布条,让他能整个身躯能更加舒展地躺在床上。 “谢……” 长羲的道谢还未说完,周子彧已经转身走远,语气听起来却不似刚才那般强硬。 “我去给他拿布换药。” “哦……好。” 长羲的目光随他出门后又重新看向床榻上的霍清,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周子彧离开的方向。 “霍清你别怕,他和我一样都不会伤害你的,而且你身上所有的伤,都是他帮你处理的。” “这是你家吗?” 长羲点了点头回应霍清。 “那他……” 霍清眼神中流露出的深意,让长羲以为他误解了自己和周子彧的关系。 “他是我父亲收的义子,也算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叶将军……不过他看你的眼神,的确让我有些遐想。” 霍清不知自己从哪儿来的气力,还能同长羲讲这样的话。 不知为何,他一见着长羲,就总会袭来一种想要倾诉的感觉,即便自己已经到了说话都困难的地步。 “我与他之间,最好的关系也许就只能是现在这样了。” 长羲神情低落,怅然若失。 霍清见状便有意岔开话题,重新引到了自己身上。 “是姗……惠妃娘娘让你照顾我的吗?” 她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刻在霍清脑海中,难以让霍清习惯那后宫中如出一辙的称谓。 “那她可有和你交代些什么?比如何时再让我回宫,是等伤好了还是……” “霍清,你先听我的好好养伤,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 听到霍清的话后,长羲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在此时告诉他真相,尽快搪塞过去,至少……也要瞒到他伤好为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所望隔天涯 此时周子彧正好端着纱布和药膏进来,长羲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速起身让位于周子彧,避开了霍清想要追问的眼神。 因为霍清的伤大部分在背上,所以上药必须得褪去外衣,可正当周子彧朝他衣领伸手而去时,霍清却向后坐退地躲开了。 “她是不是……没打算让我回去了?” 霍清的眼底泛起凌厉的执傲,注视着心虚不已的长羲,在焦灼地等待她的回答。 周子彧适时地收回了手,双眼放空地坐等在一旁,缄默地保持着置身之外的姿态。 “霍清,你不要去想这些,先把伤养好啊,伤养好以后我……” “你就想好借口怎么骗我了是。” 霍清的眼神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冰冷地扫向长羲之时,仿佛是将她看做仇敌一般地警惕。 “我是为了你好……霍清,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 长羲寻求他信任般地缓步走向前,可那万般为他着想的眼神在霍清看来,却是无比的虚伪。 霍清带着满脸深深的恐惧,已经退到了床榻最里面,退无可退。 “我逃离皇宫是因为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再奄奄一息我也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霍清情绪激动,泪痕划过苍白的面庞和嘴唇时,没有任何人能不为这凄凉言语所动容。 “你明明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如果要我离开她身边,你当初何不放任我坠井而亡,或是被活活打死呢?” 霍清的话犹如一记重击落在长羲心头,让她瞬间回想起井底里霍清的眼神,和他口中呢喃的弥留之音。 他有多爱她,长羲怎会不知。 直到现在,长羲都无法想象会有人爱旁人胜过自己性命,可当着一切就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震惊之余,更多是钦佩。 更确切的来说,还有些羡慕。 也是长羲唯一羡慕惠妃之处。 “你强行留在她身边,只会让她时时都身处于水深火热的危险之中……” “我可以带她走的!我们一起浪迹天涯,永远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余生我能够给她……” 最后二字卡在霍清喉中,他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痛苦扭曲的面庞闪过一丝凄凉的苦笑。 他明白了自己的念头早已是一种奢望,拖着一幅残躯苟且偷生,谈何与她共度余生。 极致的心疼让长羲紧蹙掌心后,只感到彻骨寒凉,她狠下心地紧蹙眉头,不再掩盖假意的敷衍。 “你们之间,已经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长羲极力地克制着,许久才说出了下言,那足以诛心的字句。 “你所认识的她,已经死了。” 此番言语,她始终对霍清还怀有一颗怜悯之心,不愿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不愿告诉他最爱之人已经被野心和欲望占据,他的一颗真心只会成为阻在她面前的绊脚石…… 如此残忍的话,长羲真的说不出口,她也开始重新思考,自己从前敬仰拥有野心的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野心这一物,是否是将真心作为祭品的修罗场呢? “忘掉她,永远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长羲语重心长地想让霍清听进自己的话,不要再执着于过去。 可惜他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那你告诉我,她入宫……到底是不是自愿的?” 霍清抬眸望着长羲,眼底透出的炽热如火的审视神色。 “一切已成定局,执着只会……” “求你。” 霍清卑微如尘的目光不断刺激着长羲,让她心中莫名产生了愧疚的罪意。 长羲略有深意地抬眼看向身侧的周子彧,却发现他仍旧一直微垂着头,似乎已经默默地出了神,这才放心地重新看向霍清。 她选择相信周子彧。 “我只能告诉你,她现在是绝对不愿意离开皇宫的。” 恍惚中的霍清陷入了沉默。 趁着这个时机,长羲小声示意周子彧快些给他上药,的确未遭到他的反抗。 “时候不早了,你上了药后就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长羲侧过头,看向正心无旁骛包扎伤口的周子彧,一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子彧,辛苦你了。” “自愿而已,不必言谢。” 长羲舒缓地会心一笑,感觉他这样直白的话语反倒给了她一丝莫名的安慰,便放心地离开房中,往自己院中而去。 一身的困意因刚才而消失殆尽,长羲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苦想着霍清今后的日子该如何安排。 长羲难合双眼,有人却紧闭垂眸,适才缓缓睁开。 “是皇上回来了吗?” 丽妃跪在佛像前,垂下合十的掌心,望着窗外点点晃动的星火。 “回丽妃娘娘,正是皇上的御辇回宫了,要不要……奴婢递些消息给皇上去?” “不用了。” 丽妃扶着双膝略有些踉跄地起身,微蹙的眉头藏满了疼痛之感。 “既然他已经平安回宫,便也不需要继续诵经念佛了……回宫。” “娘娘,您对皇上总是这般表面上不近人情,私下却比任何人都在乎皇上,如此良苦用心却不能被皇上知晓,奴婢实在是为您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若是计较起得失,只会徒增痛苦罢了。” 丽妃面朝佛像,这番话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表面上有多漠不关心,心里就有多念念不忘。 她也想像寻常人家的妻子一般,迎接打猎归来的丈夫,替他端茶递水、轻捶肩颈,询问他打猎途中是否顺利,有没有受伤之类的,然后看着他满脸骄傲地从藏在身后的手中提出猎物,笑着一起分享满载而归的喜悦…… 但那些想象的画面,终究只能停留在脑海。 她望着越来越远去的灯火,一闪而过的期盼终究是掩盖在逐渐阴沉的神色中,脑海中矛盾的念头折磨着她的身心。 对他所有的冷漠都是她想要的明哲保身,可一步步离近所愿后,她却变得愈发失意和扭曲。 自己到底还在奢望些什么呢? 当初坚定的念头,原来只需要一个瞬间便可轻易撼动和崩塌。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亲友团驾到 陆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在无声地催促着长羲启程入宫,而站在台阶上送别的人,对这马车的到来都是隐隐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长羲和陆饶拥抱后,又缓缓走向李毓莱,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脖颈,诉说着心中的万般不舍。 “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姨娘……盼着你早日回来。” 李毓莱轻轻地拍了拍长羲的背,不知是在安慰即将离家的长羲,还是在宽慰着她自己。 “嗯嗯……姨娘你放心。” 长羲咬着下唇连连点头,仿佛自己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了思念。 在经历了被陆启钧拽着不放的激烈告别后,长羲缓步走到了周子彧的面前,抬头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神情中的局促便顿时显现了出来。 “等你回来,一起去划船。” 比起眼神不知落向何处的长羲,周子彧今日倒是显得坦荡了许多,好似昨天两人的争执从未发生过,让长羲意外得有些愣住了神。 他到底是性格阴晴不定……还是在忍着的啊? 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长羲更不敢抬头去看周子彧,紧张得一直偷偷掰弄手指,眼神也飘忽不定。 “你不打算同我道别吗?” “啊?” 周子彧张开双臂,等待着长羲同所有人道别时一样的拥抱,这个行云流水般的举动让长羲彻底懵了,紧张地硬是咽了口唾沫下喉。 周子彧笑着微挑了挑眉,似乎是在催促着长羲。 “长羲你还愣着干嘛,快和你兄长拥别啊,省得人马夫一直等……” 未曾知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陆饶只奇怪长羲的性子怎会突然变得这般扭捏拖沓,这才出声提醒。 “哦……好。” 长羲侧过头,抬手轻轻地拥抱周子彧。 虽然能感受到他臂膀传来的力,但长羲环上他的侧背时,却发现他整个人清瘦得厉害,恍惚明白为何看其走路时,总有种飘飘然的超凡脱俗之气,这才造成自己对其武艺不精的错误预判。 即便这般想过了,长羲还是不敢用劲,似乎自己手臂稍微用力便会在他身上留下红印一般,只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长羲突然想起了正事,抬头凑近周子彧的耳旁。 “我留了封信在你院中石桌桌底下,你回去记得取。” 那封信中全是长羲关于霍清之后去向的思量,大意是不管其今后从事任何营生,长羲都希望他能永远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平安顺利地度过余生。 而这,也是惠妃内心深处永远无法言说的心愿。 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在野心还未吞噬殆尽的一小片净土上,她始终有着崇尚自由的信仰,而这份微弱的幻想,如今只能苟延残喘地附着在霍清身上,随他的离去而涅盘重生。 因为被困在那冰凉的宫墙中,是惠妃自己选择的路,至于后悔与否,长羲作为旁观者实是难以定夺,也许只有她在弥留之际,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时,才会有答案…… 长羲来不及想太多,低语后就匆匆地向众人告别,根本来不及和周子彧细说便快步上了马车。 她相信两人的默契,更相信周子彧的谨慎守信。 将霍清托付给他,这样的决定长羲从未怀疑过分毫,因为即使两人面临对立难容的局面,他也始终坚守答应过自己的承诺。 这样的忠义之友,长羲此生都不敢奢求还能遇到下一个。 在马车上,她撩起车帘注视着站在府门口的每一个人,想将他们的模样都深深刻在脑海中,刻进每一个重归陆府的梦境里。 回到宫中后,长羲按照约定先去了建章院。 “属下见过陆姑娘!” 院门口的侍卫们朝长羲行礼,长羲则礼貌地连连点头回应。 “你们这么早就值守在这大门前……实在是辛苦。” 说着,长羲便笑意满怀地放下一屉糕点在门边,神情还略微有些害羞和局促。 “这些点心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众侍卫都愣住了,比长羲还要不知所措,似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受到这般优待。 “这……这些是给我们的吗?” “对啊。” 长羲被他们震惊的神情唬住了,愣愣地点头后还以为是自己带的分量太少不够他们分。 “那……那个你们先吃!不够的话我那里还,可以给你们带……” “不不不,足够了足够了!” “陆姑娘您对属下们太好了!” 其中一个侍卫似乎看出了这其中的玄机,神情微妙地撞了撞方才开口的侍卫。 “还喊什么陆姑娘啊,我们是该改口……叫将军夫人了!” 此侍卫的话一出,众人便开始哄闹了起来,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昨日秋围上自家将军和眼前这位夫人的佳话,各种恭贺的话说得长羲脸色都绯红了起来,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欣喜若狂。 “嘘……” 长羲紧张地竖起手指抵在唇前,众侍卫赶紧凑近围成一团,好似在商量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只见长羲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小声点儿……要是吵声惹恼了小乙来,不仅你们吃不了糕点,我恐怕也见不成青梧了。” 听了长羲这话,其中一个侍卫疑惑地发问。 “小乙他难道不待见您吗?” 另一个侍卫好似见怪不怪。 “嗐,这个我知道,小乙他一直都觉得那个许姑娘唔唔唔………” 那侍卫话还未说完便被旁人强行捂住了嘴,紧紧按住得好似生怕他再发出一丝声音。 其他侍卫则面露愧疚地望着长羲,小心翼翼地琢磨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愿见她神伤。 “夫人你放心,我们几个都站在你这边!” “对!” “我也是!” 看着他们各个都诚恳地表着衷心,长羲顿时感到内心暖意十足。 “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对我心服口服,另眼相看!” 受到鼓舞后,长羲斗志满满地直起身,叉腰的姿势感觉整个身板都硬了许多,想着此时就算从小乙身边擦身而过,自己都有了走出大步流星般步伐的勇气。 “加油夫人!我们看好你哦!” 带着众人亲友团似的祝福,长羲坚定地踏入建章院中。 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叶青梧,长羲整个人又如同少女般回想着昨日的甜言软语,迈着小碎步都止不住欢脱劲儿,背着浮雕画筒便朝书房而去,就连建章院中的寻常花草和梧桐,在其眼中都愈发可爱了起来,好像万事万物都那么生意盎然,充满朝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匠心定情礼 书房中,叶青梧整理好桌案上的各种军机要文后,便准备按约定好的时间到宫门口等长羲,丝毫不知其早已偷溜进了建章院,正朝书房而来。 门外响起敲门声,叶青梧听闻后便露出疑惑神色,思索着这么早不知是何人来造访。 他狐疑地缓缓推开门,却未曾见到任何人,诡异的氛围便顿时升起,直到腿上传来了被什么东西硌住的感觉…… “羲儿,好玩儿吗?” 长羲蹲在门槛边,一只脚才刚费劲地踏进房间。 本以为自己捉弄的本事天衣无缝,结果被叶青梧这么快便抓住现行,长羲只得尴尬回头,冲他憨笑了一声,两只无辜的眼睛还提溜提溜地打着转。 “被你发现了呀……” 叶青梧带着宠溺的神情笑而不语,低头朝脚下指了指。 长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自己背着的画筒正好斜着卡在了门框和叶青梧的腿中间。 怪不得刚才觉得走不动啊…… 长羲一脸难堪地拂了拂额前的碎发,还没等起身,背上画筒却被叶青梧给揭开了。 画杆的圆头露了出来,连着上面方属言的特殊刻印也一起映入叶青梧眼中,顿时点亮了他的眸子。 “原来,羲儿这般偷偷摸摸,不是来偷画,而是来送画的啊……” 叶青梧眼疾手快地抽出画卷,长羲根本来不及阻止。 “诶诶诶……你还给我!” 画被叶青梧高举在手中,长羲拼命踮起脚尖都够不着。 “羲儿你都亲自给我送过来了,还想拿回去不成?” “胡说!你这是明摆着是抢的,我……我还没说要送给你呢!” “送上门来,可就是我的了!” 长羲急得跳脚地去抢,叶青梧则渐渐有了嬉闹的兴致,见长羲越是嗔怒便越不让她够到。好几次叶青梧还稍稍放低让她碰到,见她一鼓作气后又坏笑着举高,玩味地看她生气的可爱模样。 不知不觉间两人便小打小闹到了书桌旁,见长羲依旧穷追不舍,叶青梧瞥了一眼身后的书架,利落地从上面拽了一个矩形的东西晃到长羲眼前。 虽然这东西远看像个竖着的红漆木盒子,但只有近看才能发觉其中的玄机,和让人拍手称绝之处。 这是一个小吊灯,却比长羲见过的所有吊灯都更美观精妙。 红木雕刻的四壁内部覆盖着粉色的透纱帷幔,给上面镂空的花纹增添了一丝朦胧的美感。灯的内部是一个缩小复刻的湖中景,不仅有造出来的小型水车和亭子,还有岸边片叶细雕的赤红枫树,甚至湖中的鱼儿都清晰可见……细致到这样的工艺品,着实让长羲惊叹不已。 长羲立即被这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吸引了过去,放下高举的手转而捧着这小吊灯认真地端详着。 “这是什么呀……真漂亮……” 叶青梧无奈地挑了挑眉,将画卷放在桌案上后得意地看向长羲。 “这是我昨日做了一整夜的小吊灯,是准备送给你的。” 长羲闻言震惊地抬头,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这是你做的?” “当然啦,为了做这么个小玩意儿,我两只眼睛啊都快熬瞎了。” 听到叶青梧是特意做给自己的,长羲已经心花怒放,但为了掩饰内心的窃喜,她抿着嘴缓缓垂下了头,然后低声地嘟囔着反问。 “那青梧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这个啊……” 长羲这话让叶青梧觉得好笑又无奈,但看着她那般爱不释手的样子,叶青梧的心里除了甜意还真就没其他的了。 “真是个小傻瓜……你仔细看看那湖边有什么?” “湖边?” 长羲举起吊灯放到眼前,灵活地转着眼珠上下扫视着,巴不得能将自己变小后直接塞进这美景里。 “有枫树啊。” “还有呢?” “啊!我看到了一个小亭子,好可爱啊……” 看到这些,长羲的声音顿时变得软绵绵的,乖巧而不自知,却撩得叶青梧心痒痒的。 “那你看看亭子里面呢?” 长羲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突然大叫了一声,还止不住激动地跺着步子。 “有人有人!青梧……这里面居然坐着两个人诶!” 长羲定睛一看,发现这两个小人的装束服饰像极了一对男女。特别是其中一个小人身上绘制的粉色衣衫和面纱,像极了长羲出宫采花时的衣着…… “这是我们!” 听到这话,叶青梧脸上得意的笑容更加明显,注视着长羲像孩童般的一颦一笑,便觉得万般美好摆在眼前都不值一提了。 长羲惊讶的不只是这两个别有用心的雕刻小人,更惊讶的是自己眼中那次简单的擦身而过,他居然会记得那么深刻,就连自己所梳的发髻都不曾有差地重现了出来。 该不会…… 长羲傻傻地望向叶青梧。 可那个时候…… 自己还是男儿身啊。 想起之前有关叶青梧的那些闲言碎语,长羲只感叹传闻不是空穴来风,这句话多少还是……还是有些道理的。 幸好我早早地把他收了,免得他走上不归路。 长羲自顾自地点着头,觉得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功臣一般。 叶青梧丝毫没看穿长羲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还以为她的点头是在肯定自己的杰作。 “其实……我觉得你穿那件粉色的衣衫挺好看的,只不过从那以后我就没见你穿过了,还挺遗憾的……” 叶青梧愣愣地盯着吊灯里的小人,神色突然变得腼腆了起来。 “那个粉色衣衫,我……我呢……” 长羲既不能提这是周子彧送给自己的,也不好说已经被许临依撕碎了,于是支支吾吾得半天都开不了口。 “没事儿……你要是不喜欢粉色就别为难自己了。” 叶青梧怕长羲因为自己的话而不悦,便又赶紧补上了一句。 “因为在我眼里你怎样穿都好看,我都喜欢!” “那我要是不穿……” “在我面前,不穿最好看。” “叶青梧你耍流氓!” 长羲抡起桌上的画卷便想给叶青梧一棒。 “不是你说的不穿吗?” “我是说我不穿粉色穿红色!” “那你干嘛说话大喘气啊……” “少废话,看打!” “别别别,方太傅的画,羲儿使不得使不得啊!” 叶青梧四下逃窜,长羲在后面穷追不舍,两人穿梭在书架间玩儿起了你追我逃。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画像险现身 “羲儿!我投降我投降了……” 叶青梧护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长羲,那委屈的模样就差直接将求饶二字写在脸上了。 “不好好教训你的话,你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呢。” 长羲霸气地将画卷扛在肩头,看教训得差不多了才打算收手。 “羲儿说得是……” 叶青梧乖巧地弓着身子认错,俯身下去时还拽着长羲的衣角晃悠着撒娇。 “我知道错啦。” 叶青梧摸准了长羲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幽幽地抬头,用无辜的双眼消磨长羲坚定的意志。 但长羲这次…… 还是心软了。 “看在你认错还算诚恳的份上,就……放你一马咯。” 长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下次注……哦不,没有下次!” 见长羲不再追究后,叶青梧笑着连连点头,比捣蒜还快。 “那这副画……” 叶青梧两眼放光地盯着长羲手中的画卷,话还未说完,蠢蠢欲动的手已经朝那儿伸了去。 看到叶青梧的眼神后,长羲倒突然莫名其妙的有些醋意涌上心头,毕竟他看这画的眼神比进门看到自己还要兴奋得多。 明明是个武将,居然还喜欢字画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 长羲咂了咂嘴。 “我给你挂起来。” “那就谢谢羲儿啦……” 长羲飒意地微微挑眉回应,而后便在房中慢慢踱步,寻觅起了适合挂画的地方。 “青梧,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收藏字画啊?” 长羲边走边随口问道。 “其实我小的时候只是喜欢人物画,但对画艺有了更加深刻了解后,便愈发觉得山水、工笔这些画作也有了值得细细体味之处……” 叶青梧好似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朝长羲指了指书柜最深处。 “我最喜欢的一幅人物画就挂在书架最里面,羲儿你可以去看看。” “真的吗?挂那么隐蔽,看来你一定很宝贝它啊。” “当然,这可是让我开始喜欢上人物画的作品。” 叶青梧的神情颇为得意,好似确定了长羲在看到那副画之后,也会发出和自己同样的赞叹和欣赏之词。 因为叶青梧深刻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副画的时候,足足呆愣了半晌,听见父亲叶舒林满屋子找画的声音后,那股害怕劲儿才让他动身藏进了柴房,不然不知道他还要抱着画待在原地多久。 这是一幅小女孩的画像。 画像上小女孩的眼睛干净而透彻,形如柳叶般狭长却不减圆合,灵动得仿佛多看几眼就能等到她扑朔着睫羽眨眼。她的神情似笑非笑,却生生得透着一股活泼的灵气。画像上虽然只有半身,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都萦绕着动人的气韵。 虽然那个时候的叶青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这副画的得来也不算光彩,可他对美的认知却早已超越了他的年纪,被画像上的女孩所深深吸引。 现在,这副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当初那般珍视,而是当做童年的一次春心萌动,慢慢沉淀在心底。因为他已经有了拥入怀中的佳人,对现在的他来说,长羲才是一切美好的化身。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有些时候恍惚间看到这副画的时候,他总能从画像中隐隐约约看到长羲的身影…… “或许只是因为她们的眼神有些相似。” 每次叶青梧都会这样自言自语,将其归咎于冥冥之中的缘分。 还未看到画像,只是听叶青梧对画像的评价,长羲的兴致就已经被吊了起来。 “那我可得好好开开眼界。” 说着长羲便走进狭长的通道内,一步步地靠近书架的最深处。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而且越靠近深处这种感觉便越明显。这种感觉迫使她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却控制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逐渐膨胀…… 她依然在朝里走着。 书柜上高低错落地摆放书籍,光透过空隙映在她的脸上,连带着阴影交错纵横。她每往内走一步,脸上斑驳的光影都在不停的变换,像极了她摇摆不安的内心。 此时的长羲已经快走到最后一个书柜了。 因为右边摆设的全是书柜,所以唯一有可能摆放画的地方,便是左侧最后一个书柜的后面。 长羲的脚步好似更沉重了。 她所幸定下后微微朝右偏头,已经看到了墙上画卷的一角…… 可就在这个时候,长羲灵敏的右耳一动,突然听到书柜外的窗户边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还很是急促,好似来者不善。 “有人来了。” 长羲完全将看画一事抛之脑后,压低声音地朝身后的叶青梧传递消息。 叶青梧这边自然是什么也没听到,不过他早已习惯了长羲超乎寻常的听力,便慢慢朝门边踱步而去,准备自己先开门,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和长羲的独处良辰。 “我需不需要回避一下啊?” 长羲说话之时半个身子就已经藏进了两个书架间,只探出一双略微紧张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叶青梧。 叶青梧则趾高气昂地拍了拍身上的盔甲,挂着一幅满不在乎的神色走到了门边停住,就连嘴角的笑意都透露着稳操胜券。 “这是建章院,只要有我在,你怕什么?” 叶青梧说完后潇洒地推开门。 屋外的人被突然打开的门硬生生地吓了一跳,等叶青梧看清来人的时候,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啪!” 叶青梧用生平最快的速度猛地关上门,然后用身体死死压住,那神情比见了洪水猛兽还要惊恐,和刚才的豪言壮语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你干嘛?” 刚从书柜后面走出来的长羲也被吓了一跳,一脸懵地望着他奇怪的举动。 “快躲起来快躲起来快快快……” “啊?什么意思啊?谁啊……” 长羲一头雾水,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可下一秒,她就恨不得直接刨个地缝钻进去,一了百了才好。 “谷雨谷雨啊……是他!” 谷雨?! 长羲傻眼了,屋外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的谷雨却清醒了过来。 难道……他猜到我为什么来了? 谷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眼下先见到叶青梧才是最重要的。 “叶将军……叶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啊?我有事要找你啊……” 听到声音后,叶青梧发愁的五官扭成一团,身后挡住的门还被谷雨不停地被敲打,仿佛贴上了催命符一般。 “快快快!!!” 回想起之前和谷雨见面时各种费尽心思的遮掩,长羲把画放在书案后,下意识提起裙子便慌乱地朝书柜冲去,结果踩到裙边没站稳,直接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脸着地,惨兮兮地闷哼了一身疼。 但即便是到了这般田地,憋屈的长羲也只能忍着痛手脚并用,腾出一只手捂着磕红的额头,狼狈地爬进两个书柜间。 这架势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出风流男子逛青楼,结果被家里的悍妻捉奸在床的好戏。 等长羲最后一只脚刚收进书柜的瞬间,门打开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登门惨诉苦 谷雨几乎是从门缝中挤进来的,刚踏进房中便暗戳戳地转着眼睛四处张望,仿佛体内的好事之魂在熊熊燃烧着。 叶青梧自然是左右晃着身体阻挡他,不给谷雨丝毫机会。 “你想干嘛?” 叶青梧清了清嗓子后直截了当地发问,想要快速终止危机。 一无所获的谷雨有些失落。 其实他今天来找叶青梧,除了有自己的事要说,便是想一睹传闻中将军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虽然谷雨并未亲自去到秋围,但关于那场秋围上的流言蜚语,他从去过的那些禁军那儿也算听了个七七八八。 滤过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最让谷雨震惊的,便是他们口中关于叶将军的那段轰轰烈烈的红尘情缘。 “什么?!” 谷雨惊地猛然站起身,嘴边的泛粒儿都还荒唐地挂着。 “你们说叶将军他……他有了爱慕的女子?” “谷雨你神经病突然站起来,给我吓一跳……” 其中一个禁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夹起青菜大口往嘴里塞。 “我们大家伙儿都看到了,将军看那女子的眼神啊,深情得啊……都快掐出水儿来了……” 虽说是一帮男人们,可也都是风趣爱俗之人,见说话那人挤眉弄眼的神情后,大伙儿们都开怀大笑了起来,有几个还险些呛着喉咙。 其中一个人见谷雨并未面露喜色,便微眯双眼地打起他的趣来。 “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叶将军呢哈哈哈哈……” 眼前这帮大老爷们儿的笑声更大了,都饶有兴致地扫视着谷雨。 “你胡说什么!” 谷雨被急红了脸,立马否认。 他笑不出来,是因为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同瑶花说叶将军有龙阳之好,结果现在当事人用实际行动来辟谣了,那自己的脸被打得…… 不对……自己以后哪儿还有脸见瑶花啊。 谷雨一脸挫败,腿软瘫坐在凳子上,仿佛被人夺去了三魂七魄。 别说她会生气了,要是一不小心直接告我诽谤,那我不就彻底完了吗?可……可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们是兄妹啊…… 谷雨回想起昨日的自己,同眼下的无奈情绪简直是如出一辙。 面对叶将军的遮掩,他既不能直接发问,又不能把这儿搜个底朝天,只能采用迂回战术,先办自己的正事儿。 “呃……是这样的啊叶将军,我今天来找您呢,是有些事儿想同您商量商量。” 谷雨恢复往常谦顺又滑头的模样,微弓身子地望着叶青梧。 “有事儿便说。” “行……那属下我便直说了……” 谷雨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叶青梧的神色,试探性的开了口。结果他一出声,浓浓的苦情戏码味儿便扑面而来。 “叶将军,我知道自己在禁卫军里,就是那种别人一打眼晃过去绝对看不见的人。而且我,说功夫一般,说头脑也没有,说样貌……” “讲重点行吗?” 叶青梧实在忍不住要打断他。 什么功夫头脑样貌,弄了半天叶青梧全然不知他想表达些什么,再加上他又心急躲在一旁的长羲,更加不想浪费时间去琢磨他的话。 “好好好我长话短说……” 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谷雨便是想退也无路可退了,心里斗争后便索性一鼓作气了起来。 “叶将军,你能不能别让我刷马了啊。” 谷雨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想要博得叶青梧的同情。 刷马? 远处的长羲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她记得之前峡谷狼战的时候,叶青梧还派谷雨带兵来救过他们一行人。 那个时候的他不是挺受重用的吗?怎么会沦落到去刷马呢? 长羲内心隐隐不安。 难不成……他犯了事儿? 长羲从书架的空隙中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两人接下来的举动。 “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叶青梧的神色突然放松了不少,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个多费神的事儿。 “是……” “你是觉得管马很辛苦吗?” 叶青梧闲庭信步地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也不是很辛苦啦……但昨天秋围用了马,还是洗得手有点酸……” “那你是嫌俸禄少了?” “少是没少,每个月比之前还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 谷雨搓了搓手,不敢直视叶青梧。 “那我知道了,你是觉得那里住的环境差,不习惯。” 叶青梧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略有深意地看着谷雨。 “回叶将军,那儿都是单间……” 谷雨声音越来越小,就这么几个问题下来,他在气势上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那你还在这费什么话呢?” 叶青梧的目光猛地扫向谷雨,给他吓得不轻。 “我看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所以才来故意找茬的。” 谷雨大感不妙,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不不不,叶将军我没有!” 谷雨万万没有想到叶青梧这么轻易就瓦解了自己所有的防线。 “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叶将军要突然把我调走,我反思了好久,自己也没做错事儿啊……” 谷雨哑着嗓子哭诉。 “我要是得罪您的地方,您大可以直接骂我,打我也行,别打脸……” 谷雨越哭越大声,可无论他怎么眨眼,泪水愣是一滴都没见着。 “你行了行了啊……” 叶青梧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特别是男人,而且还是假哭! “我不……呜呜呜我今天一定要求得叶将军您的原谅,我身是禁卫军的人,死是禁卫军的死人!呜呜呜……” 流不出泪的谷雨只能用手捂面“痛哭”,刻画出一幅捶胸顿足的悲愤场面。 “别哭了!” 叶青梧手里的茶盏都要被他忍不住捏碎了。 “不然立马让你最后一句话应验!” 谷雨立刻收起所有伪装,面无表情慎重地跪着,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另一个顶着他同样脸的人干的。 “好的叶将军。” 谷雨这一番操作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我哭了,我装的。 “叶将军,我可以继续守着马厩……”谷雨啜泣地表着衷心,好似大公无私的圣人,“但我就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安排,也算让我活个明白……” 谷雨撅起的嘴颤抖着,好似又有猛烈的哭意来袭。 虽然日子过得比之前清闲,也不用经常早起训练,可他一个人每天都对着一匹匹的马,总是会感觉到落寞的。就连秋围一事,那么多去的禁卫军里也没有自己的份儿。 “本来小川走了我就很孤单,那马厩又偏又远,人迹罕至,现在……我只能跟马说话了呜呜呜……” 长羲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恰好发现叶青梧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似乎略有深意。 没犯错却被故意派远,但是对他的待遇又比从前好太多…… 长羲读着叶青梧的眼神。 难道? 是因为我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奇妙的重逢 “既然并未亏待于你,你便好好地待着做你该做的,至于缘由……你就不必多问了。” 叶青梧眉目肃然,神色中却含着隐隐约约的不安,始终躲闪着不敢看向谷雨。 谷雨则跪在原地望着叶青梧,原本渴求的双目逐渐暗淡无神,心里也变得空荡荡的。 “是……叶将军。” 谷雨默默地跪拜后便起身准备离去,谁知这时,他听见身后竟然传来了叶青梧细碎低语的声音。 他愣愣地转过身,却发现叶青梧的声音并不是朝向自己,而是朝向远处的书柜…… 那不,不是个女……女子吗?! 谷雨猛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那人,却恰有一阵秋风袭来,乱了女子的寸寸青丝,也迷了谷雨的双眼,待她走到朦胧的光晕下时,更是只能恍惚看到她的身形和轮廓,仿佛被笼罩在似仙非仙的虚实之境中。 谷雨揉了揉眼,更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那女子并不是其他人,而是曾与自己形影不离,后来又莫名消失的玩伴。 “小……小川!” 谷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但鼻子眼睛挨个看过去,眼前人除了发型衣着外,其他地方完全和自己记忆中的人一模一样,甚至找不出半点差别。 这不是小川吗?! 但……但是小川怎么会从“他”变成了“她”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谷雨看了看叶青梧,又看了看那女子,最终目光还是落了回去,因为叶青梧的脸上,已经直白地透露出知晓一切的神情。 叶青梧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准备直面谷雨的满脸疑问。 “我……我可以解释的。” 才怪! 叶青梧脸都快黑了。 这大活人都直接啥也不遮掩地就站在他面前了,如果还说是自己表妹的话,不是当别人是瞎子吗…… 碰巧遇到了长得特别像的? 还是遗落他乡的龙凤胎妹妹? 叶青梧就是把脑子榨干,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 拜托,我又不是女娲好! 叶青梧走到谷雨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干笑了两声,然后缓缓拽回他指着长羲的手,用堆出来的笑容敷衍着谷雨依旧一脸懵的神情。 “我跟你说这就是一场误会。” 叶青梧像哥们似地架着谷雨往回走,但这迂回战术还没等实施,长羲直接采用了一鸣惊人。 “没有误会,我就是小川。” 两人听闻后同步回头,脸上的神情却是截然不同。 她居然是小川?! 她居然承认了?! 谷雨慢慢朝长羲走去,身侧的叶青梧则是像缴械投降了一般,任由他而去。 谷雨什么也没说,只是依旧愣愣地盯着长羲,那审视的目光盯得长羲都有些不耐烦了。 “这下你看清楚,我就是小川,如假包换。” 谁知谷雨依旧摇了摇头。 “不,这还不够证明你就是小川。” 嗬!没见过还要证明自己是自己的这种荒唐事儿,果然谷雨的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愚不可及! 长羲压了压心里的郁闷,不想与他争辩,毕竟这是久别重逢,总归还是要给他留几分薄面的。 “那你说,我要怎么证明啊?” 谷雨阴鸷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在心中已有什么巨大的谋略一般,倒有几分能唬住人的架势。 长羲心里有点慌,但是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还毫不畏惧地扬了扬下巴。 “快速回答我的问题!” “好,你来啊!” 两人都挽起袖子,拿出了要打架的气势,看得一旁的叶青梧目瞪口呆,正准备冲上去阻止的时候,谷雨突然大声发问。 “《追妻记》的作者是谁!” “当然是南赋情!” “男七为什么突然被写死了?” “那是因为作者的表妹喜欢男七,偷偷篡改了作者的手稿,所以作者一气之下直接把男七写死了!这还是你练功偷懒的时候悄悄告诉我的!” 谷雨来不及堵住长羲的嘴,感觉叶青梧冰冷的目光已经戳在自己的背脊上了,根本不敢回头。 “那……那你说说现在书更新到第几本了?” 这可把长羲问到了。 自己进陆府以后,别说翻着看了,连碰都没碰过话本的封皮儿。毕竟陆府是个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自己一不会刺绣纺织,二不通琴棋书画,要是哪天还传出自己爱看话本的嗜好,到时候丢脸的可就不止自己一个人了…… 长羲细细琢磨着。 自己出宫的时候才刚出到第三本,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出到第五本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出到……到第五本了!” 长羲放手一搏。 “错!” 谷雨激动地大吼,吓得长羲浑身一颤。 “已经出到第六本了,我前几天还买到了作者亲笔签售的版本!” “明明第七本已经出来了……” 叶青梧小声嘀咕着,显然忘记了长羲长着一对顺风耳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有第七本啊……” 谷雨也愣住了,顺着长羲的目光望向叶青梧,三人间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叶青梧在心里给了自己无数个耳光,可就算他把脸抽肿了也不可能收回刚才的话。 “那书挺火的,我去书局的时候碰巧看见了……碰巧碰巧哈哈哈……” 叶青梧笑着拱手挥了挥。 “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哈……” 谷雨听了这话,自然是揪着长羲回答错误一事不放,坚持认为她不是小川。 “我不管,除非你能证明……” 长羲没等他说完,直接贴着他的耳朵轻飘飘地低语。 “你非逼着我把你经常贿赂采办嬷嬷的事儿说出来是。” “小川!” 谷雨翻脸比翻书还快,直接一把抱住长羲,靠在她的肩头,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呜呜呜……你去哪儿了啊……” 被谷雨钳制住的长羲翻了无数个白眼,为自己拥有这样没头没脑的朋友而感到绝望。 “住手!” 叶青梧一个箭步冲过来,将谷雨的手腕狠狠地反转向后,疼得他松开了长羲。 “啊啊啊疼啊……疼啊叶将军!” 叶青梧将长羲拽到自己身后,护得死死地。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谷雨面色痛苦地瞥了一眼前方,“叶将军你还握着她的手呢……” 叶青梧听了谷雨这话更加怒火中烧,迫不及待地要宣示主权。 “她是我的人,我不牵她难道牵你啊?” 叶青梧意识到自己确实牵着他的手,更加一脸嫌弃地使了劲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房里谷雨的惨叫声几乎快要震落书柜上的书。 第一百八十八章 白首不相离 谷雨委屈地揉着手腕,蜷缩在椅子上望着叶青梧,神情十分哀怨。 长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谷雨,包括自己为什么进宫,是怎么遇到陆饶然后被带回陆府,又是因为什么机缘巧合重回了皇宫……所有的事情,除了关系到丽妃和惠妃的部分有所隐瞒外,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长羲几乎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全都重新回溯了一遍。 哦对了,为了给自己不要脸的情敌留点脸面,许临依赶自己出宫一事儿,长羲也没提。 “所以我之前见到的表妹,是小……哦不,是长羲?” 谷雨还没习惯这么唤长羲,毕竟这么有涵养的名字,和他印象中的小川完全对不上号,和眼前的女子装扮的她……也只能说是马马虎虎,毕竟江山易改,但本性难移。 面对谷雨的问题叶青梧和长羲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神情中都表现出对那段往事的不愿重提,特别是长羲。 嫌弃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那狼狈奔跑的身影,实力诠释着心酸,啧啧……作孽啊…… 长羲偷偷狠咽了口唾沫。 “吼!” 谷雨好似突然想通了什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所以叶将军把我贬到那么那么……偏远的地方去,就只是怕你被我看到?!” 叶青梧的眼神有些心虚地飘忽着,但还是语重心长地强装镇定。 “诶不是啊谷雨……这怎么能叫贬呢,你看你这说得多难听……”叶青梧干笑了两声后突然神情肃穆,“你这啊,属于特殊照顾。” “什么特殊照顾啊……” 谷雨嫌弃地瘪了瘪嘴。 “你看啊,那么多认识小川的人我都没给他们特殊照顾,只有你有,你看我多重用你啊,是不?这多荣耀啊!这……这多光辉啊……” 叶青梧套近乎地朝谷雨怂了怂肩,却被谷雨一脸嫌弃地闪开了。 “那是因为我和小川走得近,别人认不出来是她,那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你都知道了,那还……” 叶青梧刚想翻脸不认人,却被长羲猛地扯住了衣角,顿时又无缝衔接地变成了一幅卖惨的模样。 “不能体谅下我们的苦衷嘛。” 叶青梧憋屈地低着头看向长羲,见她挤眉弄眼地哄着自己,心里才算平衡了不少。 不然我一堂堂将军,怎么可能对眼前这臭小子放下身段地低眉顺眼阿谀奉承…… 叶青梧已经修炼出了内心骂骂咧咧,表面风平浪静的盖世神功。 这神功挺好,就是有点儿费青筋,这额头上啊手上啊……全都是。 在叶青梧消耗怒气的时候,谷雨仔细琢磨着刚才那一番话,结果发现了问题。 “诶……那不对啊……” “又!” 叶青梧的拳头已经捏紧,被长羲握了握后,再次妥协了。 “又怎么了呀?” 再次妥协意味着叶青梧的假笑再次营业。 “如果你害怕我认出长羲的话,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知道了呢?” 别说谷雨不明白,就连叶青梧也不知道长羲为何这么突然地公布身份,所以眼下便只能同谷雨一同疑惑地看向长羲。 一下成为众矢之的长羲却并未有意外神色。 “因为我心疼你呀。” 这句话若是说给别人听,叶青梧一定会吃醋,但很奇怪的是,即便长羲是看着谷雨的双眼说出这句话,叶青梧感受到的却全是桃花潭水般的情谊,不存一丝质疑。 “说好要罩你的,怎么能让你因为我而受委屈呢?” 长羲朝谷雨真心一笑,本就发自肺腑的言语便更加感人。 谷雨微怔住了,但他知道这不是该哭的时候,于是他随手揉了揉鼻头,强忍着酸涩没心没肺地笑了。 “还是你对我最好啊……” 谷雨知道自己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不会掉泪,但要是真哭起来十张手帕都不够的人。 要是现在哭也太丢人了,但……但是我快忍不住了呜呜呜…… 谷雨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回想起了昨日自己饭桌上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原来……” 谷雨注视着眼前两人拉拉扯扯的小动作,瞬间明白了一切。 “昨天轰动秋围的女子,就是你啊,将军夫人……” 谷雨一脸笑意地望着长羲,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些许女儿家害羞的媚意。 “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公布身份的原因。” 长羲坚定地看向叶青梧,目光里溢满了幸福。 “以前没想过会在一起,觉得瞒也就瞒了,反正一离开宫,兴许一辈子也没什么机会再踏进来了。” 长羲的手缓缓握住叶青梧的掌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在这里生根发芽,承载了太多的回忆。他守着这儿,我守着他,一辈子,都和这里分不开了。” 长羲的眼底有些晶莹的泪光闪烁,可这样的朦胧,却让她眼中之人的身影更加清晰。 “我,只守着有你的地方。” 没有过多的言语,叶青梧反过来攥紧了长羲的手,胜过千言万语。 手里牵着最爱的人,面前站着最好的朋友在见证。这个时候的长羲,感觉已经拥有了世间所有人都孜孜以求的幸福和美好。 “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长羲期待地面朝谷雨。 “当然。” 短短的两个字,谷雨压抑着说不出的激动,看她一往情深的炽热面庞,和备受他宠爱下的一颦一笑,他稍一忍不住便回热泪盈眶。 他是真的为她高兴。 他不曾奢望,此生还能相见,更未想过再次相遇的时候,她已脱胎换骨,阖家欢聚,得遇良人。 真好。 谷雨目睹着二人的甜蜜,心中却逐渐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如果自己也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否我也是旁人眼中羡慕之人呢? 谷雨只是这样单纯地幻想着,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 可他一想到自己和她身份的天差地别,那种无力感便会侵袭全身,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那么好…… 我如何配得上她? 谷雨被这种消极的情绪拖入深渊,在妄自菲薄中缺陷越深。 “谷雨,你怎么了?” 听到长羲的关心,谷雨突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我……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能重新回到禁卫军了……” 长羲并未多心,只当他真是如此。 “这个呀,我方才已经同青梧商量过了,他会把你重新调回来的,我们说不定还可以经常见面呢……” 听到这话的谷雨笑了,神情却不似他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兴。 谷雨你怎么了? 这已经是你今天想要的结果了啊……人总不能太贪心。 所以,别再去…… 奢望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谷雨告诫着自己的内心,可有些不服输的劲儿却不肯偃旗息鼓。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看穿有情郎 屋内,长羲正热火朝天地和谷雨细讲着昨日秋围上的事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随着的便是魏韫的声音。 “叶将军,老奴奉皇上之命,请您移步仁德殿面圣。” 长羲不知为何,颇为担忧地朝叶青梧望去,连带着谷雨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皇上他……怎么突然要召见你啊?” 伴君如伴虎,也许在外人看来,叶青梧与刘仁瑾的关系亲如手足,但长羲却反而因二人过分亲近的关系而惴惴不安。 向来君心难测,由是喜怒无常。 因为在乎,所以免不了担忧会接踵而至。这样突然的召见,无疑是在拨动长羲心底那根敏感的弦。 长羲不安地低声询问,似乎想从叶青梧的脸色中得到些许讯息,揣摩此去到底是福是祸。 可奇怪的是,叶青梧他自己对刘仁瑾突然叫他前去一事,都完全是一头雾水,毫无预兆可言。 为了不让长羲担心,他还是硬着头皮地用笑容宽慰着她。 “别担心,皇上约莫只是有新的要务交于我去办。” 叶青梧起身后握了握长羲的手,扬起嘴角只为让她安心。 “我定速去速回,然后到你这儿报到。” “好……我等着你。” 她知道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但每一次的分开,用生离死别来说,其实并不夸张。 因为这里,是皇宫。 长羲对这里的感情是复杂的,既庆幸于此相识良人,又忌惮皇权执掌生死。 “百姓眼中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的我们,在其中也不过是一句奉天承运便可捏死的蝼蚁罢了。” 这是陆饶说过的话,长羲初时只觉得悲天悯人,身在其中之后才能明白那种步步为营的滋味。 长羲原本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曾想过光耀门楣,就算旁人说她因情乱志也好,目光短浅也罢,但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只是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而已…… 长羲的神情恍惚让叶青梧无法放心离去,思索再三后,叶青梧想起了身侧的谷雨。 “长羲,你和谷雨一起去马厩看看,黑睚还在等你呢……” 叶青梧轻声地哄着长羲,然后暗示地望向谷雨。 “哦对对对……” 谷雨瞬间明白了叶青梧的意思,赶紧小跑到长羲面前。 “那个黑……哦黑睚它没了你,今早都不肯吃粮呢。” 这当然是谷雨信口胡诌的,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黑睚,可眼下为了带长羲离开,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长羲温柔地抬眼,额间平添了些许担忧的皱纹。 “那我去看看黑睚……去看看它好不好。” 长羲嘴里念叨着担心黑睚,眼神却不曾离开过叶青梧半分。 她不傻,黑睚的胃口很好。 她只是不想再让他担心自己。 看着叶青梧离开的背影,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 她学会了换位思考,变得越来越懂事,而这一切,却不是从伤痛中获得的教训,而是在他的宠溺中逐渐蜕变的。 因为她把他当成自己在爱。 他陪她疯,任她闹,不论对错都永远在她背后撑腰,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所以在他面前她当然不会觉得那是退让,亦或是迁就。 她只知道那是包容。 “我们走谷雨。” 长羲微笑着轻松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目光再也没追随远去的叶青梧,而是同谷雨一起离开了书房,朝马厩而去。 一路上,谷雨不断回忆着二人在禁卫军中时的欢乐时光,一点点地赶走了长羲所有的低落情绪。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偷听叶将军讲话吗?他都走到你背后了你还在不停地说……当时我真的快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吼!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时居然都不提醒我!” “诶你可别血口喷人,我明明提醒了你的,我一直在扯你的裤子,还给你使眼色来着……” 谷雨跳到长羲眼前挤眉弄眼,还原着当时自己的滑稽神情,逗得长羲一阵捧腹大笑,恍惚间让谷雨又看到了小川的影子。 长羲气呼呼地一拳砸在谷雨背上,就像二人从前的嬉闹一般,可就在谷雨转身准备回击之时,他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长羲……你说你现在打扮得这般淑女文静,我都有点不敢同你开玩笑了。” 谷雨少年气地摸了摸后脑勺,神情很是苦恼。 “诶谷雨,你小子可别对我动心啊……我可是已经名花有主了。” 长羲嘲弄地冲谷雨开玩笑,收到的却是他万般嫌弃的目光。 “你放十万个心,我喜欢的可不是你这种类型……” 长羲一步步笑着逼近谷雨,悄无声息地将他套进圈套中。 “那是哪种类型啊?” “我我我怎么知道……得遇到了才知道啊……” “哦,是吗?” 长羲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任他敷衍过去,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想要继续逼问。 谷雨瞥见马厩已到,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小跑到门前,抓起一旁堆着的粮草就喂给那些马,一幅很敬职敬业的模样。 “那个,长羲你随便参观啊,喂喂你自己的马也行……” “我觉得不必了。” “嗯?为什么啊?” “喏,吃你手里稻草吃得最欢的那匹就是我的啊。” 谷雨顺着长羲的目光看去,满眼都被一匹龇着大白牙的黑马所占据,见它正狂吞稻草的模样,吓得谷雨猛地抽回手。 “啊!” 谷雨万分惊恐地检查着他的手指,毕竟要是再晚一点儿,指不定他的手指头都得让黑睚嘬没。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肯吃粮?” 长羲说完后嗤笑了一声,面对眼前的谷雨只能无奈地摇着头。 “这……这就是你的马啊?” 谷雨看了看黑睚,又看了看长羲,一幅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啊,它叫黑睚,因为它通体乌黑,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确实挺符合它的……” 谷雨顺着一排地往那些马的食槽里倒粮,除了黑睚面前的食槽。 “今早它骚扰骊追,我不过是将它牵远了些,没想到它居然用马尾一直扫我的脸,害得我直接摔在了食槽里!” “骚扰……” 长羲眼中的精光一抡,语气略有深意。 “说不定……它是喜欢骊追,在和它示好呢?” “行,这年头连马都成双成对的……” 谷雨的语气酸酸的,分明是有情况,长羲读出这背后的讯息后便赶紧乘胜追击。 “既然你有这情感上的烦恼……” 长羲坐在石凳上俏皮地用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谷雨,一幅精通情爱的高手模样。 “那为何不找我啊?” 第一百九十章 送命题考验 “你?能行吗……” 谷雨的语气充满了质疑。 “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长羲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谷雨的态度并不意外。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女人心海底针。” 长羲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谷雨身旁,倒像个教书先生般的模样。 “听过啊……” “听过是,可我告诉你,就你这个榆木脑袋,恐怕你一辈子都猜不透人家姑娘的心。” 长羲敲了敲谷雨的脑袋,只愁这时候手上没能拿把称手的戒尺。 “你可别觉得我不靠谱,我给你说爱情这东西啊,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心思。” “真的?” 谷雨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但很显然,他已经动摇了,就等着长羲的下文。 “这样,我考考你。” 长羲思考片刻后,脸上露出的笑容已有了稳操胜券的架势。 “假设你和你喜欢的姑娘一起去街上买东西,她在一个手镯铺旁一直流连忘返,这个时候你该干嘛?” 谷雨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肯定是看上了一个手镯,我要买给她!” “还算可以,是个可塑之才。” 长羲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谷雨的机敏及时地给予了肯定,毕竟后面这样的表扬机会,可就不多了。 “按照你刚才的回答,你发现其中一副手镯那位姑娘一直盯着,便开口询问店家价格,准备买给她,结果姑娘一听价格便说了如下的话,听仔细了啊……” 长羲一秒代入“姑娘”的角色,便顺势捻起兰花指,声音也变得矫揉造作了起来。 “这价格也太贵了些,其实镯子的色泽也不是特别和我心意,而且条径粗细好像也有点不均匀呢……要不还是别买了,也免得公子破费。” 模仿完后,长羲一秒恢复回本尊的神态语气。 “那请问这个时候,你觉得那姑娘是想要还是不想要这镯子?” 谷雨这次显然是没有了之前的果断,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蹦出了一个答案。 “若她这般挑剔这镯子,那就是不……不想要?” 一个弹脑门落在谷雨的额头。 “错!人家想要!” “为什么啊?” 谷雨吃痛地捂着额头,还委屈巴巴地不肯认输。 “她都说了那么多镯子的缺点了,难不成她就喜欢有缺陷的东西?” “你这样脑子的如果还能被她喜欢,这才真叫喜欢有缺陷的……” 长羲翻了个白眼,没打算继续卖关子,一五一十地将缘由道来。 “姑娘虽然挑剔了那么多镯子的毛病,但是话里一头一尾都表明了,她只是因为价格昂贵而不想让你破费,所以才故意说出来这些毛病,怕你掏不出来银子而预留给你的一个台阶而已。” 谷雨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是没想到这里面的学问有这么多。 “若你真信了这些推脱之词,以为她不喜欢所以没给人家买,定是会让人家心里失落的,对你的好感也就蹭蹭蹭地降低咯。” 长羲告诫地拍了拍谷雨的肩头,然后便留了时间让他好好琢磨一番,恐怕这样才能止住他目瞪口呆的模样。 “女孩子原来都这么含蓄的吗?其实她说她想要就可以了啊,我肯定会给她买的嘛……” “大部分女孩子都是这样的,你慢慢习惯就好了。” 长羲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里突然多了几分心酸。 “你都算幸运的了,出身在一个不缺钱的富有人家里,想给喜欢的女孩子买什么都可以……不像有些人,可能要费很多劲儿才能给重要的人买个礼物。” 长羲想到了送给师父的桃花簪子,那用性命换来的赏钱,递给簪子铺老板的那一刻都还是热乎的。 因为一路上都被长羲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掉落。 “你刚才说什么?” 谷雨方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没听清长羲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让你以后和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多带些银子,一定记得要大方一些。” “嗯,我知道了!” 谷雨乖巧地答应,已经把长羲当作了情感路上的导师一般深信不疑。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长羲抛开那些忆苦思甜的情绪,重新回到对谷雨的考验中。 “来,这次我一定答对!” 谷雨拍着胸脯,一幅信心满满的模样,就差把必胜二字用红布条绑在额头上了。 长羲见谷雨出奇地亢奋,便好心地提醒。 “我可以说,这道题几乎能难倒赵国一大半的青年才俊。答好了送分,答不好就是送命,你可别想得太简单哦。” 长羲显露神秘的神情,缓缓地抛出了题目。 “如果人家姑娘问你,她是素面朝天好看,还是搽脂抹粉好看,你应该怎么回答?” “我会说你怎样都好看,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美的!” 谷雨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还冲长羲兴奋不已地挑着眉,一幅坐等夸奖的模样。 “错错错!” 长羲恨不得直接提笔在谷雨脸上画个大叉,来打击一下他那莫名的自大。 “你这答案也太敷衍了,还自以为两全其美。” “那我说搽脂抹粉更好看?” “你的意思是人家姑娘素颜见不得人?” “哦哦哦那我知道了,得夸姑娘素面朝天更好看,因为天生丽质!” “那你意思是,姑娘们花大把银子买的那些胭脂水粉,都是在花冤枉钱咯?每天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她们全都是傻子?” “那……那应该怎么回答嘛……” “你看了那么多本的《追妻记》,当真就只是空看啊?” 长羲一幅信手拈来的模样,分分钟又变成了男生的口吻。 “你素面朝天都比别人淡妆浓抹好看,如果你偶尔忘了打开妆匣,那都算放了别家姑娘一条生路。” 长羲勾了勾谷雨的下巴,将懵懵懂懂的他当做了姑娘家。 “学会了,以后出去啊,可别丢了我的脸。” 反复体会答案后,谷雨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也止不住地拍手叫好,立马付诸行动准备跪下。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诶……” 长羲抬手扶住谷雨手臂,愣是没让他跪下来。 “拜我为师很简单,不需要跪我,甚至连师父都不用叫,只是……” “只是什么?” 长羲凑近谷雨的脸庞,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你得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谷雨还未回答便已双颊绯红,权衡片刻后才凑近长羲耳旁低语。 “什么?!居然是她!!!” 长羲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可叶青瑶这三个字就是无比清晰地在耳旁响起。 谷雨啊谷雨,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么个比你还糊涂的姑娘呢? 长羲耷拉着脑袋,陷入苦恼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生死已相许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啊……” 谷雨见长羲神情如此惊讶,本就不多的自信心瞬间又降了半截。 长羲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在她眼中,叶青瑶是个比自家弟弟还要单纯的人,单纯到被有心之人利用了都还不自知的地步。 就拿秋围一事来说,虽然那平安符是她挂上去的,但长羲却一点都不怨她,只叹她无识人之能,对好友掏心掏肺,却反被用做棋子。 长羲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没有许临依隔在中间的话,或许还能和叶青瑶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即便谷雨说长羲和叶青瑶并非同一类人,却始终无法否认,叶青瑶的性子像极了小川。 爱憎分明,性格刚烈,如骄阳般明媚,明明眼中无他,却总能无意中就往人心窝子里钻。 长羲这样沉思之时,谷雨却望着远方喃喃自语。 “也是啊……她家世那么显赫,父亲是镇远大将军,兄长又是深受圣上信赖的禁卫军统领,而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宫中小兵,又怎么好意思去求得她的青睐呢……” 长羲看着谷雨逐渐低垂的眉眼,既心生怜惜又有些怒上心头。 “还没开始你就着急否定自己,还这般找借口,说明你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喜欢她。” 谷雨像个站在大雾中的迷途者,笨拙却又急切地想要寻找到出路。 “那长羲,你觉得……我们之间有开始的可能吗?” “你问我……那为何不愿问问这里。” 长羲指着谷雨的心,触及的瞬间仿佛真的给他指明了一条带着光的前路。 “你问问你的心,你喜欢的,是她那些光鲜亮丽的显赫家世吗?” “当然不是!” 谷雨声音坚定,深透明亮的眼底射出炽热的光,亦如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喜欢上她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谷雨脑海中回放着初见时的场景,即使邂逅得惊慌失措,如今想来也是那般美好动人,在心底挥之不去。 “既然你并不贪图这些,又何惧一颗赤诚之心也无法打动她呢?” 长羲别过头,失神地望向远方,好似在风中寻觅着谁的身影。 “我师父以前跟我说过,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无论怎么选,最终都有可能会后悔。” 长羲说这话的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极了师父。 “你选择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如果被拒绝了,会后悔难过一时,但如果你连尝试都不敢的话……” 长羲直视着谷雨的双眼,却又像是在对着他眼底的自己而说。 “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 勇敢迈向叶青梧的长羲,又何尝不是一次次地鼓足勇气。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谷雨的语气并不十分坚定,可那一字一句却是真诚地从内心而发出,足以撼动山海。 “这才是我认识的谷雨嘛。” 长羲为了舒缓他略显压抑的情绪,直接抱起身侧的粮草塞入他怀中,想让他喂马放松放松。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长羲拍了拍手心里的粮草屑。 “那你怎么帮啊……” 谷雨呆愣愣地抱着粮草求问,谦虚地像个求知若渴的书生。 而长羲为了赶快去见叶青梧早已走远,听到他的声音却又回头。 “四个字,制、造、邂、逅。” “邂逅?怎么邂逅啊……” 长羲潇洒离去,背着身冲谷雨挥了挥手。 “记得帮我好好喂黑睚,瘦一斤我唯你是问哟!” “诶……长羲你说清楚再走啊。” 看长羲已走远,谷雨只得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悟着,却始终不知有什么机会能同叶青瑶邂逅,毕竟一人在宫内一人却在宫外,能碰见都是缘分。 难不成自己天天守在宫门口? 谷雨百无聊赖地喂着马,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长羲赶到建章院,气喘吁吁之际停了片刻,正准备踏进院中时便遇到了刚回来的叶青梧,脸上顿时毫无倦色地灿然一笑。 “青梧!” 长羲激动地朝叶青梧挥手,仿佛分开一小会儿都是久别重逢。 这一举动更是让院门口有了困意的侍卫们纷纷抖擞精神,探着头地围观这场如胶似漆的柔情蜜意。 可让所有人都奇怪的是,叶青梧好像什么声音都未曾听到,低着头怅然若失地走向院门口,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他的忽视并未让长羲难过,反而让她担心了起来,瞬间有了预兆的噩梦被重锤确凿的无力感。 长羲快步跑到叶青梧面前,只见他好似受到惊吓地颤了颤身子,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青梧……你怎么了?” 长羲一脸急切地望着叶青梧,他的目光却好似在有意地躲闪着。 “你说话呀青梧……你别吓我……” 长羲的声音绝望地有些沙哑,心底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羲儿?” 叶青梧终于回过神来,万分心疼地看着长羲愁容满面的神情。 “没什么羲儿,你别担……” 叶青梧话还未说完,长羲却先声一步,神情肃然得可怕。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一刻,周围顿时寂静无声,叶青梧发现长羲脸庞的笑容瞬间枯萎,脸色苍白得惨淡,却始终望着自己,透出一股坚毅的凄凉。 他赶紧摇头,万般悔恨地轻捧起她的脸。 “羲儿别多想,不是那样的。” “那你为何……” 长羲颤巍巍地顺着臂膀抚上他的手背,只感受到彻骨的寒凉。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你是不是在诓我。” 长羲慌乱地拉过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中,想给他一丝温暖。 叶青梧愣愣的盯着被长羲紧握的双手,一股冲动让他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无数感慨立刻涌上心头。 原来,她一直在担心着自己。 叶青梧许久都说不出来话,全都哽咽在喉中,只能傻傻地抱紧怀中之人,给她一丝安全感。 “羲儿你别怕,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羲没有丝毫挣扎,安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好似这已是值得珍视的时刻。 “羲儿你相信我,我只是……只是被圣上训斥了而已。” “真的吗……” 长羲的语气飘渺,神色中写满了麻木,即使被叶青梧放开后依旧如此,她总觉得眼前人只是在宽慰自己。 生死相随这话她说不出口,但若真的有祸临头,她决不独善其身,就算是黄泉路也陪他走到底。 长羲便是已然抱着这般决心。 “羲儿,圣上是怨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抓住刺杀惠妃的刺客,所以才将我训斥了一顿。” 叶青梧握着长羲的肩膀,竭尽全力地向她解释。 “羲儿你是知道的,我从未骗过你,这次亦然不会。” 长羲在沉默中动摇了,可敏感的心思让长羲无法轻易相信叶青梧,眉宇间依旧铺满了愁苦。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长羲犹如诀别的话字字戳心,“所以如果你骗我,我绝不原谅你。” “我不会的。” 此刻,叶青梧言语多了几分坦荡,四目相对下,她望着叶青梧诚挚的双眼过了许久,终还是相信了他的话。 也许是劫后余生,长羲苦笑着一头埋进叶青梧怀中,所有委屈瞬间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抬手不断捶打着叶青梧的胸膛,他却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情绪。 所有人都喟然长叹,却无人看见叶青梧泛红的眼角。 对不起,羲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虎兔奇面缘 “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反正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长羲仰着头娇嗔地冲叶青梧撒气,语气中却听不出任何严厉的责备之意。 “好……”叶青梧宠溺地摸了摸长羲的头,“我答应羲儿。” 长羲皱着眉头,意犹未尽地捶了捶叶青梧的胸口,却被他装疼的夸张神情逗笑了。 “啊好疼好疼……” “你少讹我!” 待一旁有了侍卫们起哄的声音,长羲才羞怯地从叶青梧怀中抽离,手足无措地躲在他宽大的盔甲后,丝毫不像之前那般大大咧咧。 叶青梧虚怒地扫视了一眼,侍卫们立刻敛容屏气,止不住憋笑地封上了嘴。 “羲儿别怕。” 叶青梧握着长羲的手,回头看她时,眉眼带笑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似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要去向何处,但叶青梧宽大有力的手给了长羲十足的安全感,让她未有丝毫迟疑就点了头。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长羲俏皮地晃着被叶青梧紧紧牵着的手,笑容仿佛默默许下了一辈子都不想放开的夙愿。 在众人略带酸意的注视下,长羲和叶青梧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下,无声地成为了宫里最甜蜜的风景,羡煞众人。 夜色逐渐降临,但见二人双马懒洋洋地穿梭在茶坊酒肆间,车水马龙擦肩而过,玉壶光转倒映眼底,却依旧埋没不了他们四目相对时的含情脉脉。 就连黑睚也被这些美景所吸引,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却始终乖巧地跟在骊追身后,寸步不离。 好巧不巧,长羲本来兴致勃勃地在观赏着繁华美景,可酒楼里有歌姬似乎认出了叶青梧,隔着人山人海都一直冲他抛媚眼,长羲顿时醋上心头,架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目光恶狠狠地盯了回去,吓得那娇柔柔的歌姬都唱错了词。 有了这个插曲,她突然后悔没与叶青梧同乘一匹马,脸上掩饰不住有了小失落,但一想到此举能带黑睚出来透透气,她也只能默默把这心思咽回肚里。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前方毫不知情的叶青梧,心底的怨念便无厘头地像火苗一样蹭蹭燃起。 居然还有心情看胸口碎大石,信不信我当场把你换上去,我来拎锤子!都怪你长得那么好看,鼎鼎大名的人还东张西望的,简直是招摇过市嘛…… 长羲再也无心风景,注视着街上所有的女子,也许是杯弓蛇影般的情绪在作祟,可长羲总感觉,她们好像全都在盯着叶青梧。 不行! 长羲的心底在疯狂呐喊,为了不让更多的人认出叶青梧,当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奇面铺时,长羲没打招呼就直接拍着黑睚的背冲了上去。 “羲儿!羲儿你做什么……” 叶青梧带着疑惑的神情追了上去,看清长羲停在奇面铺前时,更是不明所以了。 “羲儿这是?” 还没等叶青梧反应过来,长羲直接将一个恐怖的虎骨面具罩在了叶青梧脸上,让他只能露出一双懵懂的眼睛。 那白骨森森的面具被掌柜的放在摊位的最里面,光是这恐怖的逼真感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显然是整个铺子里最难卖出去的一副。 “姑娘好眼力啊……” 掌柜昧着良心说瞎话的底气明显不足,只能赔上一张铜钱味十足的笑脸,心里盘算着总算是给卖出去了。 微愣中的叶青梧不过是无意间瞥了一眼那掌柜,就足够让他汗毛直立地发抖。 这正是长羲想要的效果。 “好看吗?” 叶青梧此刻还全然不知长羲的小心思,只是沉浸在她给自己买这物件的喜悦中。 “我选的当然好看了!” 长羲霸气地将银子砸在掌柜的桌前,本想牵着叶青梧转身就走,谁知他却走不动道了。 “这个……很适合你。” 叶青梧指着其中一个可爱的兔子面具,用期待地目光望着长羲,那眼神配上虎骨面具后,居然莫名有些憨憨的感觉。 可长羲的内心是万分拒绝的。 望着那面具两侧的白色绒毛和铃铛,长羲就觉得这过分可爱的东西怎么看都与自己的气场不合。 我可是狼好,怎么……怎么可能戴那种东西,我和他的虎骨换换还差不多…… “啪!” 随着又一阵银子拍桌的声音,叶青梧牵着带上兔子面具的长羲,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在前面笑,长羲在后面哭。 “多可爱啊你带上!” “可我们一点都不配啊……” “老虎和兔子,明明绝配!” “……” 长羲虽是嘴上说着嫌弃,可当她看着叶青梧眼里幸福的光时,兔子面具后的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两人趁机将马拴在马棚中,手牵着手穿梭在人海中,自由而惬意,和寻常人家的小夫妻别无二致。 到小河边时,叶青梧让长羲留在原地等他,然后好似提前准备好的那般,熟练地朝岸边的一艘小船走去,同上面的船夫交流着。 片刻后,远处张望着的长羲看见那船夫下了船,叶青梧却只身一人轻巧地踩了进去,正划着船桨朝自己而来。 长羲赶紧迎了上去,走到岸边注视着他划船时的模样。 波光粼粼的水面揉碎了月光,却远不及少年郎微乱的发梢诱人。此刻的叶青梧,就算什么也不做,在长羲眼里也是一幅绝美的画。 叶青梧渐渐靠近长羲,停在她面前时,长羲甚至有种不太真实的幻境感,直到叶青梧起身朝她温柔伸手…… 对视让长羲心跳加速,只能将紊乱的呼吸藏在兔子面具后。 “羲儿这是害羞了?” “我,我才没有……” 长羲愣愣地伸出手落在叶青梧的掌心,试探地朝船上踏去。 “羲儿小心些。” “哦……但是我知道怎么上船最稳,我之前可是划过船的……” 长羲为了控制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叶青梧聊着,可这一分心,脚下的步子顿时虚得没踩稳船底,重心直直朝前扑了去。 慌乱中叶青梧一把搂住长羲,用身子稳稳将她接在怀中。 “你……你没事。” 长羲害怕地盯着脚下晃悠悠的小船,搂住叶青梧腰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我没事……” 叶青梧宠溺地低头望着长羲。 “不过我想知道,我的小兔子是和哪只大尾巴狼一起去划的船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出师连不利 “就和朋友一起去的啊……你们不太熟,就别问了嘛……” 长羲目光躲闪着后退了一小步,心虚的模样十分憨厚娇痴。 “羲儿还有哪位朋友,是我没见过的吗?” 叶青梧戏弄般地朝长羲低身,邪笑着靠近她的脸庞,在这巨大身影前,衬得她变成了小小的一只。 “羲儿你……” 叶青梧的双眼流转在长羲的面庞,无限逼近的距离和交织的呼吸让气氛瞬间变得暧昧。 “你干嘛……” 慌乱猜测中,长羲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竟然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可这举动却莫名有种视死如归的诙谐感。 “真的很不会撒谎啊。” 长羲的撅着的小嘴突然收回。 一睁眼就看见叶青梧的一脸坏笑,她就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当场是又气又羞。 “叶青梧!你……” 叶青梧逗完长羲就跑到边上拿起船桨,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样,嘴角的憋笑却出卖了他。 “诶,羲儿你快坐下,我们得划船了,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啊。” 长羲碍于水面上站不稳,奈何不了叶青梧,只能小声骂骂咧咧地坐下,但转过头背朝叶青梧时,偷笑的神情却甜蜜地不得了。 “我们……往哪儿划啊?” 长羲转过头,“冰释前嫌”地冲叶青梧搭话,神情里还有几分不服输的傲气。 叶青梧指了指湖中心的凉亭。 “在那里有惊喜哦。” “惊喜?!什么惊喜啊……” “满足你空空肚子的惊喜。” 这下长羲再也绷不住冷脸了,两眼忽闪忽闪的,兴奋地像个有糖吃的小孩。 我来了! 长羲抄起船桨便使力往前划,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凉亭,那力道毫不夸张地说,本该用劲儿的叶青梧都只需要控制方向就行了。 嘴馋的长羲用实力诠释了,姑奶奶我什么都不多,就是劲儿多! 此刻的叶青梧,还以为自己正在端午赛龙舟的赛场上,目瞪口呆地望了眼身后的长羲。 “羲儿你也……不必这么拼。” “要是放凉了怎么办,不行!” “那……” “别说话,掌好方向!” 叶青梧猛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只好矜矜业业地掌握着船的方向,幻想自己真是龙舟参赛者。 可不对啊! 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浪漫划船游,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等叶青梧深究失败的原因,长羲这位尽职尽责的船夫已经将他送到了凉亭口。 “下船啦!” 叶青梧缓缓回头,看着面不红气不喘的长羲,顿时觉得禁卫军里那帮天天喊累的人都是一群废铁。 还比不上人家女子! 虽然说自家羲儿的确不是一般女子……但是!自己就是喜欢! 得宠着!!! “羲儿真厉害啊……” 叶青梧鼓着掌,笑容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强,就连起身的步子都有些虚浮,胃里更是随时都有要吐的冲动。 “哼,也不看看我是谁!” 长羲被这夸奖迷了双眼,自顾自地沉浸在万般得意中。 叶青梧摇摇晃晃地踏上凉亭,转身欲扶长羲时却不见人影,只听见兴奋的声音已从亭内传来。 “哪儿呢哪儿呢?惊喜在哪儿呢?我好饿啊……” 长羲探着小脑袋四处乱窜,连亭中的桌凳下都搜了个遍,愣是没找到食盒一类的东西,甚至连双碗筷都没见着。 “不应该啊……” 叶青梧四下打量后疑惑地挠了挠后颈,一同加入了搜寻中。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嘱咐过小乙,让他申时末的时候把食盒送到亭中来,如今已然到了酉时中,他开始担心起小乙是否按交代放过来了。 “青梧,你不会是在耍我……” 长羲两手叉腰,回过头略有些鄙夷地看着叶青梧。 “怎……怎么可能呢?” 叶青梧已然心里发虚,恨不得直接把小乙抓到面前来好好审问。 “我只是……” “哦我知道了!” 长羲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是藏起来了,想让我自己找到对不对!” “啊?哦……对对对……” 叶青梧顺着长羲给的台阶下,然后就疯狂的开始寻找退路,可脑子就像短路了一般全是空白。 该死的小乙,要是被我知道你是成心捣乱的,我饶不了你! 长羲像个勘察现场的仵作,细致到角落里的花盆底都没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连香气儿都没问到一口。待地面搜索完后,长羲面露难色,仰头看向了亭梁上的灯笼。 这么刁钻的惊喜? 长羲此刻已经没有了饿的感觉,面对那么高的地方,虽然心里觉得没太可能,可好胜心还是让她踩上了桌子。 “羲儿你小心些!” 叶青梧本来就够头疼的了,又看着长羲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顿时吓得围了上去,在下面张开手臂护着她。 长羲伸手去够那灯笼,丝毫不顾叶青梧的劝阻,活像一幅挂了七尺白绫要寻死觅活的模样。 此时岸边百姓才是最疑惑的。 “诶你看,那人在干嘛啊?” “哎呀,这不是刚才划船的那对小夫妻吗?” “这稀奇了哈,还有人专门划船到亭子里去上吊的?” 可二人丝毫不知自己的模样。 叶青梧面色焦急,因为他用膝盖想也知道,食盒不可能放在那么轻的灯笼中,只能仰头无奈地等待着长羲又一次的失落。 可就在这时,仰头的他突然发现,亭顶的飞檐上隐隐约约挂着一个篮状的物体,不禁让他皱眉嘘眼了起来。 是我看错了吗? 那……那个买菜篮子不会是…… 我准备的精美食盒??? 定眼一看后,叶青梧傻眼了,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羲儿你……不用找了。” 长羲闻声后疑惑地回头,然后顺着叶青梧的目光看了去。 这下,两人都愣愣地看着那简陋无比还脱了丝的竹篮,在凝固而尴尬的气氛中,谁也没说话。 “羲儿……我如果说这篮子不是我准备的,你会相信吗?” “那我如果说……我早就注意到了那个,你会相信吗?” “啊?” 叶青梧不明白长羲的意思。 “我以为……那是个鸟巢。” 噗! 叶青梧内心有一口血吐出。 这个形容,堪比杀人诛心,让叶青梧所有的狼狈都无处遁形,在心里就已经将小乙千刀万剐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尽在不言中 两个小脑袋凑在桌上的竹篮前,像是在看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很快,长羲发现叶青梧的神情有些低落,便摸了摸肚子,语气兴奋地提议要打开篮子看看。 “肚子有些饿了呢,不如我们打开看看?” “还是算了……” 叶青梧眼神躲闪,伸手去按住竹篮的盖子,不愿让长羲打开。 因为他怕看到里面若是些残碗断筷,场面会更惨不忍睹。 “羲儿你要是饿了,我……我带你去酒楼如何?” 长羲并不为酒楼好菜所动心。 “这里面,是你做的。” 叶青梧看着长羲双手牢牢捧住的竹篮,迟疑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做吃的,我无论如何也要尝尝啊!” “可是……” 叶青梧还来不及阻止,长羲已经执意打开了竹篮,并且瞬间露出了极度意外的神色。 “天哪……” 听到长羲的感叹,叶青梧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俯身凑上前往竹篮里看。 他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下了。 在简陋的竹篮里,乘放食物却用的是上好的油滴盏,玄色盏臂上游离着的光影,会随着角度的变化形成夺目的彩光,这四个月牙形的盏严丝合缝地放在一起,像极了一个彩色的风车。 这套油滴盏是叶青梧千辛万苦从制窑铺淘来的宝贝,他自己舍不得用,一直存在柜中难见天日,所以今日拿出来,完全是看在长羲的面子上。 但或许是长羲不懂得赏玩,所以这造型别具匠心的杯盏,还不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她的目光,早已被那盏中盛的食物给牢牢锁住。 “这些五颜六色的小团子是什么啊?” 长羲来回指着每个盏内软糯糯的团子,一幅极度好奇的神情。 “这个嘛……” 看着长羲兴奋地跺着小脚,叶青梧脸上逐渐浮现出得意的神色,开始故作玄虚了起来。 “叫做四色酒酿团子。” “酒酿团子?” 长羲记忆中的酒酿团子就是像小汤圆一样白花花的食物,却从未见过如此色彩斑斓的做法。 看长羲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叶青梧清了清嗓,开始娓娓道来。 “这红色的,是玫瑰碾碎后加蜜糖,再同米粉一起揉搓制成的,然后绿色的是蔬菜汁,蓝色源于蝶豆花,黄色则是提炼蟹黄而成。” 长羲边听叶青梧的讲解,边逐个看着一盏一色的酒酿团子,赞叹之色已不自觉地从眼中流露。 “这些……真的都是你做的吗?” “当然。” 叶青梧摊了摊手。 “还记得做玫瑰酱的时候,我整个手都被染得红彤彤的,五指也酸了好久……” “真是辛苦你了。” 长羲心疼地抚摸着叶青梧的手,还可可爱爱地小口吹着凉风。 叶青梧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长羲懵懵的小脸。 “只要是做给你的,就算不上辛苦。” 长羲的脸被叶青梧捧在手中,笑起来的时候肉嘟嘟的,两只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牙。 “那我开动啦!” 长羲正准备去拿勺子,叶青梧却先一步从竹篮中取出了勺碗,盛起一坨团子送到长羲嘴边。 “我……我还是自己来。” 长羲抿着嘴有些不好意思。 “张嘴。” 虽然甜甜的团子还没吃到嘴里,但叶青梧宠溺的举动已经甜到了长羲心头。 她乖乖地微张开嘴,甜嫩的团子就裹着醇香的酒味滑入口中。 “唔唔唔……好吃!唔唔唔……” 长羲边嚼边止不住地夸,彻底被叶青梧的厨艺折服。 “我真的没想到,青梧你居然还会做这种家常甜点,这也……也太厉害了。” 叶青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颈。 “其实我也是看着菜谱学的……然后尝试性地加入了蟹黄、蝶豆花这一类的新食材,慢慢摸索出来的。” 长羲顿时感到有些自惭形秽,送进嘴里的团子都嚼得不是那么畅快了。 “怎么了羲儿……是这个做的不好吃吗?” 长羲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自己做的……做的那个十全大补汤。” 长羲耷拉着脑袋,突然有了一幅怅然若失的模样。 “虽然那也是我第一次做药膳,但结果却弄得一团糟,还害得你晕倒了……” 虽然之前叶青梧晕倒,长羲是咬住他骗了自己这点不放,但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却满是自责。 “那……那也是我欺瞒在先,这事儿不能怪羲儿你的。” 叶青梧温柔地安慰着长羲,不愿看她这般失落的模样。 “你当时,也只是满心满意地想为我好而已啊。” 长羲抬头直视着叶青梧,目光坚定地不断点着头。 “所以就不要难过啦,我喂你快些吃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叶青梧的这番话让长羲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托腮美滋滋地凝望着一口一口喂给她的叶青梧,偶尔长羲也会夺过勺子反喂给他,总之二人是坐在凉亭中,一齐品着佳肴和美景良辰。 “青梧,你为什么会想着给我做酒酿团子啊?” “我知道羲儿你喜爱美酒,但你现在肠胃得好好养着就不易饮酒,所以如果你以后想要喝酒的时候,我就给你做这个。” 长羲笑着,语气故作遗憾。 “啊……要是知道上次喝酒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就该多偷喝些的。” “不许淘气。” 叶青梧用勺子小小惩罚般地点了点长羲的鼻头。 “唉,永别了我的临江仙……” 长羲感慨万分,再一定眼看向碗内寥寥无几的团子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这酒酿团子色彩斑斓的,倒是像极了那天的烟花。” 此话好似正中叶青梧心头一般,他默默地笑而不语,起身走到了亭口的角落。 “青梧……” 长羲疑惑地望着突然离开的叶青梧,眼看着他从眼间掏出了一把笑刀,轻轻用力便割断了角落里的一根铁丝。 顷刻间,一声响动从地面窜至空中,长羲在杯盏中看到了熟悉的彩色倒影,亦如初见时的那般绚丽夺目。 她缓缓转过头,怔住了。 星花纵横交错,瞬间照亮了夜空,变得流光溢彩。这动静引得岸边的人们都在欢呼雀跃,长羲却在安静地凝视着,凝视着每一朵烟花从升起到落下,镌刻在永恒的记忆里。 “今日的烟花,只为羲儿一人而放。” 长羲回过头望着叶青梧,目光瞬间交错,瞬间盘结,好似已走过了三生三世般的谴倦岁月,无声无息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欺始恨不归 两场相似的烟花盛宴,长羲再观时的心境却有了细微的变化,或许是真应了叶青梧的那句话。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烟花。 在感情中,长羲和世间许多普通女子一样,这般偏爱,很难不让人动心。 两人并肩趴在亭边的木栏上,任凭烟火的彩光流转面庞,默默一同仰望着。那一刻,好似时光都温柔得放满了脚步。 “这是我见过……” 长羲枕在手臂上,缓缓侧过脸庞,那如一泓秋水般迷离的眼底,有了比烟花还美的佳人风景。 “最好看的烟花。” 叶青梧笑着摇了摇头。 “这还不是最好看的烟花呢。” 他眼里似乎在向往着什么,就算凝视远处的黑夜都微微带笑。 “等我们成亲那日,我要请匠人为我们制一场最盛大的烟花,引得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一同为我们庆贺……” 无线神往间,最后一粒烟花也消失在了夜空里。 “你这样子,是想盖过皇室婚礼的风头啊。” 长羲笑着打趣,心里却也止不住憧憬的念头。 “你我良缘,定由圣上指婚,届时的排场自然不会输给凤子龙孙。” 叶青梧握了握长羲的手背,神情突然略微有些严肃地望着长羲。 长羲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肯定皇上会指婚给他二人,但一想到他和圣上关系亲如兄弟,便也顺理成章了许多。 可她听了这话却高兴不起来。 今日白天叶青梧失魂落魄的缘由,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胸口。 刺客之事一天不查清,始终都是横在两人之间的障碍,设兵防备就是皇上怀疑陆家意图不轨最好的证明。长羲清楚地知道,在这样微妙的时局面前,皇上绝无可能赐婚给二人。 “婚事一事……还不着急。” 眼下就算她想嫁,也嫁不了。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一只喜鹊落在亭檐,长羲出神地望着那灵动的喜鹊,心里的愁绪全被牵了出来。 叶青梧还以为这是老人口中女儿家的愁思,抬头看见那喜鹊时,便许了长羲一个念想。 “喜鹊叫,好事到,你有什么烦恼和愿望,不妨说给喜鹊听。” “是吗……” 叶青梧的话让长羲想起了鸣鸾,也想起师父好像曾说过,画眉鸟是报吉祥之类的话。 长羲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 “我希望刺杀惠妃的刺客被抓住……还陆府一个清白。” 叶青梧的脸色明显微愣了下,望着长羲的眼神复杂而克制。 片刻之后。 “长羲……” 听闻叶青梧好似有话要说的声音后,长羲缓缓睁开了眼。 “皇上已经撤走了安排在陆府周围的守卫,你们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长羲久久地怔住不言,待叶青梧去握她手时才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 长羲急切地求问,目光灼热地直视着叶青梧,似乎并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是真的。” 简短的三个字,却用尽了叶青梧所有的力气。但当他望着长羲的笑容时,一时的欣慰已掩盖过了忐忑不安的愧疚。 “太好了,太好了……” 长羲握拳在胸痴痴地念叨着,脸上皆是如释重负的庆幸,既为陆家,也为眼前之人。 如今…… 我们再也没有阻拦了。 长羲望着叶青梧,热泪盈眶地扑入他怀中,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枷锁的轻松。 面对这紧紧的拥抱,叶青梧却连抬手抚上她后背的勇气都没有。 可沉浸于喜悦中的长羲,从凉亭回到宫中的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叶青梧的沉默和异常。 “哦对了,下午走的时候我忘记拿吊灯了……我现在能去取吗?” 长羲牵着黑睚活蹦乱跳地走在叶青梧身侧,碰得腰上的面具叮当作响。 “可现在时候不早了……不如我明日给羲儿送来。” 叶青梧垂手牵着骊追,行走在宫道上的步伐很是沉重。 “我是想着,把它放在床头陪伴,可以让我今夜看着它入眠……” 长羲发现了叶青梧的倦色。 “青梧,你是不是很累啊……” 叶青梧摇了摇头,打起精神后宠溺地冲长羲一笑。 “和羲儿在一起,怎会累呢?” 叶青梧抬眼看着不远处就快到的建章院,顿时拿定了主意。 “就依羲儿的,现在便去取。” “嗯!” 两人将马都交给了门前侍卫,并肩踏进了院内,朝着书房而去。 必过的回廊在今夜似乎变得异常狭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顿时让他觉得她的背影有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他竟伸手去触碰她的影子。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到了门前,长羲懂礼地守在一旁,等身后的叶青梧来开门。 “青梧你快点儿呀……” 长羲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到那吊灯,轻声笑着催促叶青梧。 “来了!” 听到长羲的声音,叶青梧褪去了满身疲惫,小跑到书房门前推门而入。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举动的凶险。 门缝中,也许是得益于眼力和随时随地的警惕,他一眼便看见了桌案上的布卷。 那莫非是…… 他心知肚明,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而可怕又可悲的是,它的旁边就放着那盏吊灯,那盏长羲心心念念的吊灯。 叶青梧顿觉不妙地皱起眉头,不容多想便快步走到了桌案前,抽了一本厚书压在布卷上,拿起吊灯转身就朝长羲走去,还没等她走到桌案前。 “吊灯在这儿。” 长羲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吊灯,抬头却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无力。 看来他是真的累了。 “那我这就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见叶青梧还要相送,长羲立马止住了他的脚步,拒绝了好几番才成,终是一人一灯,独自向住处慢慢走去。 也许是行走在黑夜中,光源中吊灯的每一个细节处都更加清晰。 长羲这才发现,吊灯的顶部围了四面碎玉式的木刻花纹,其中一些镂空的地方,还糊有淡淡桃花图案的窗纸。 这让长羲想到了师父。 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下次见到师父,一定要好好向她提起叶青梧这个名字。 书房内。 叶青梧拿走遮盖的书,展开布卷后,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宴会布防图。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萧易水寒 长羲回到房后,一推门便看到了趴在案几边睡着的阿莫,本想轻轻给她披上披风,却还是惊醒了她。 “小……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阿莫看见长羲后激动得不行,起身时腿一不小心就撞在了桌腿边,疼得她弓腰闷哼。 长羲放下吊灯,担忧地蹲下身去看她的腿,她却抢先一步跪了下去,将那套尊卑的规矩刻在了骨子里。 “小姐我没事的,您快起来。” 听闻此语,长羲抬眼无奈地望着阿莫,二话不说硬是将她的腿掰到眼前,提起裤脚后查看伤势。 “都撞红了,怎会没事?” 阿莫不停往下松裤脚,却依旧挡不住小腿上那道长长的红印子。 “过一会儿就不红了……” “当然,淤青了怎会红。” “小姐你这是……” “坐好。” 长羲起身去柜中拿药箱,又将阿莫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蹲下身轻柔地将她的脚腕握在手中,另一只手缓缓将药揉上撞红的地方。 “这可是叶将军给您的药膏啊,您怎么能随便用在阿莫身上……” “你都说了是叶将军给我的,那怎么用自然我说了算啊。” “小姐……” 阿莫低头望着长羲认真的模样,低声呢喃的声音涌动着泪意。 “诶,感动归感动,可不许哭鼻子啊……” 阿莫笨拙地点了点头,犹如遵旨一般地收起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单纯无辜地望着长羲。 长羲笑了笑,给阿莫默默上药时却突然感慨了起来。 “真是个傻姑娘……以后不知道得把你许配给哪户人家,才不会让你吃亏。” 阿莫的神情突然紧张,好似感觉要被抛弃一般。 “我……我要一直陪着小姐!” “我的傻阿莫啊,你是个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小姐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长羲抬头望着阿莫,似乎希望从她口中听到不同的答案。 因为比起给阿莫选一户富庶人家,她更喜欢能成全阿莫拥有两情相悦的余生幸福,就像她期望自己那样。 可是阿莫却垂眸摇了摇头。 “没有。” 长羲并不意外,却也没灰心。 “无妨,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但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我,我替你去张罗。” 阿莫慎重地点了下头,神情从未如此严肃过。 “小姐……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长羲突然愣了下,低头时,腼腆的笑容突然在嘴角淡淡漾开。 “我和你说的那位送药的叶将军……我俩……我俩在一起了。” 阿莫眼波微动,片刻后神情却突然有欣喜之色。 “是什么时候啊?” “就在秋围上,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彼此的真心……但是此事说来话长,时候不早了你又有伤在身,改日我一定好好跟你讲。” 说罢药也上好了,长羲放下阿莫的裤脚,准备洗漱后休息。 “那……那阿莫替您打水去。” “不用了阿莫,我自己来,你快回去休息。” 长羲随手将吊灯提到床榻边放下,转身出房打水时还不忘再逗上阿莫一句。 “你不休息好,我明天可能就没早膳吃了。” 可阿莫似乎并没有在听,而是一脸好奇地盯着长羲刚放在床榻边的吊灯,都看得出了神。 长羲顺着阿莫的目光望去,毫不诧异这稀奇玩意儿蛊惑小女孩的能力。 “这是青梧送我的小吊灯,点了蜡烛后放在床头啊既好用又好看。” 长羲见阿莫望着那吊灯许久,虽心有不舍却还是大方地开了口。 “我借你,今夜带回房玩玩儿,明日再给我就是。” “不不不……不用了小姐,我这就回房睡下了。” 阿莫行礼后逃一般地出了房中,关上门缝的那一刻,那吊灯微弱的光亮还映在她的眼底。 好美的光,小而温暖,亦是她一辈子都触不到的奢望。 长羲洗漱后回到房中,意外发现桌案另一头的凳子上有个包袱似的东西,她有些疑惑地拆开,却发现是叶青梧的披风。 她突然想起这是出宫时叶青梧给自己披上的,这次回宫却忘记从家里带回,按理说应该还在陆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家里送来的? 若是家里送来的,那阿莫方才是忘了告知于我吗? 抛开这些问题不管,长羲总觉得这包袱里肯定不止披风一物那么简单,她机敏地四下翻找后,果然找到了其他的东西。 一张纸条。 她快速打开,只短短几个字便认出了陆饶的字迹。 上面写着:规劝之语,望汝铭心,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长羲虽然不明白后面文绉绉的诗句,但就凭“规劝之语”四字和送来的披风,长羲就读懂了陆饶的用意,情绪瞬间沉重了下来。 亦如远在宫外的周子彧,他立于书柜前,手中也握着一张纸条,心情却比长羲更加沉重和复杂。 这是长羲和陆启钧逃出府那日,碰上算命老者时的那张纸条,一直以来都是周子彧的心病。 恩怨若执横祸生,两缘携身不由人。 这似乎在暗示着些什么不可言说的灾祸,导致周子彧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这张字条的存在,一直放在锁匣中,偶尔才会拿出来琢磨。 这时,房内蜡烛微摇,周子彧意识到身后有动静后,迅速将纸条塞入了袖中藏好。 “既然来了就现身。” 赵秋岚应声从窗外轻跃进房中,摘下了头上的黑色斗篷。 “你上次受的伤都养好了?” 周子彧转身,缓缓抬眼阴冷地望向赵秋岚。 可赵秋岚似乎并不想和周子彧有过多的寒暄,直截了当地告知此行的目的。 “我来就想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动手?” 周子彧并未立刻搭话,他深沉地思索片刻后才开口,说的话却令赵秋岚震惊不已。 “你和虞国的合谋关系,就此解除。”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之前的失败吗?” 面对赵秋岚的反问,周子彧只是漠然地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虞国已经放弃了之前假意和亲的引战计划,而你,自然也就不再被需要了。” “那你们答应过我的那些呢!” 赵秋岚控制不住愤怒,面对突然转身的周子彧后,却被他的一字一句所制衡。 “这是我父王传来的命令,你我都只有遵从的份。” 从周子彧的神情中,赵秋岚看出了些许端倪。 “其实你也不想放弃,对吗?” 被看穿的周子彧沉默不语,却恰似是最好的回答。 “如果说我们联手呢?” “你是想挑唆我造反吗?” “刺杀成功,你带兵拿下赵国,顺理成章坐拥丰功伟绩,你父王断然不会追究是非;若刺杀失败,我必横刀自刎,绝不留下后患。无论成败与否,你周子彧都不会亏,如何啊?” 周子彧似乎早有所料。 “这笔买卖,看起来很难不让人心动。” “那我便算你答应了。” “好。” “你我都懂,我的要求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赵秋岚眼里充满血性,藏在骨子里的霸气和恨意在这一刻被点燃,熊熊燃烧着。 “我要这里永生永世都成为一片亡国之地。”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此情须问天 吊灯里的小红蜡只燃了半宿,却伴得长羲一夜好梦,待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的巳时初了。 用过阿莫重新温了一遍的早膳后,长羲思量片刻,决定动身往前院正殿去寻惠妃。 因为昨日一直与叶青梧在一起,长羲都没来得及去告知她自己已回宫的消息。 换作刚入宫前桀骜不驯的性子,长羲不一定会有这般行径,或许是感念惠妃秋围上的求情,让长羲对她的态度有了改观,不再像之前那般生分隔阂,而是添了些朦朦胧胧的情分在其中。 除此之外,长羲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用霍清的消息来宽她的心。 询问宫女后,长羲寻觅着来到了侧亭,见惠妃正在亭中手捧长卷,长羲心里暗暗琢磨着言语,稳步走过廊桥到了亭中。 “长羲参见惠妃娘娘。” 长羲低头委身行礼,微抬眼眸时发现惠妃手中握着的一本佛经。 “起来。” “谢惠妃娘娘。” 长羲起身后,目光却依旧没离开那本佛经,似乎心有疑惑,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惠妃不像是喜欢这类晦涩书籍的人。 “娘娘这是一心向佛了?” 惠妃听闻后朱唇微扬,淡然地翻过一页,依旧是目不转睛。 “我见太后时常捧着这本书,闲时便从藏书阁借来读读罢了,离那佛门还差得远呢。” 从惠妃舒畅轻松的语气中,长羲能感觉今日她的心情很是愉悦,约莫是从太后那里又得了什么夸奖或好处。 见惠妃高兴,长羲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竟有了打探一二的闲情逸致。 “那娘娘读了之后,可是有了什么感悟?” 长羲话音刚落,惠妃突然合上佛经,竟放空双眼望着远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唯一的感悟就是,这书不适合本宫现在看。” “不适合现在看……这意思是?” “我本想着读了后能与太后多些相通言语,谁知这佛经不是劝我无心于万物就是说什么一切皆为虚妄,简直就是在消磨我的意志……恐怕只有我坐上后位之后,才有这个心境和闲工夫来读了。” 长羲颔首笑而不语,似乎很是沉浸于此刻的闲暇,过了许久才想起霍清之事。 “娘娘您交与我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往后……也定会时常关照着的。” 因在室外,长羲不敢直呼霍清之名,但二人心知肚明所言何事,只是长羲有些诧异,居然是自己先提起此事。 “多谢了。” 惠妃道谢的神情淡然自若,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可手里的寥寥数字的佛经却迟迟都未翻页。 “可今后,不论他过得是好或是更好,在我面前……都望你绝口不提。” 惠妃所言是“我”,而非“本宫”。 倒是像极了另一个人,却不是她原本该有的口吻。 “好……” 长羲望着惠妃应答,自己的眉间陡然氤氲着些许愁云薄念,转头望向亭外凋零的树枝,更添一抹萧瑟之气。 到了京城之后,她觉得自己愈发感性了起来,也没了之前无所畏惧的果断,她开始害怕生离死别,尽管这些还未到来。这种情绪不知为何滋生,却牢牢萦绕心头,被自己或身边的人事物所牵动,就像是习武之人有了软肋…… 就在长羲出神之时,惠妃却合上了佛经,自顾自地凝视着长羲,好似一眼便可跨越过千万个日夜。 或许是想起了自己那荒诞可笑的过去,又或许是好奇眼前之人的未来。 “不提这些了,说说你。” “我?” 长羲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你和那位叶将军。” 惠妃的语气并非是寻常人世俗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和缓的关切。可即便是这样,听到这话时,长羲还是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头。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啊……” “秋围一过,如今你们俩可是这宫里茶余饭后消遣的好话头,怕是连皇上都心知肚明了。” 说这话时,惠妃凝视着长羲,语气还有些怪。 “现在,你大可安心地等着皇上的指婚了。” “指婚?”长羲脸颊顿时滚烫了起来,“还没那么快……” “说快不快,本宫可是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到一起的,也算半个见证者了。” 面对长羲略带羞怯的神情,惠妃竟然目不转睛地打量了起她来,说了句看似无关的话。 “所以本宫当初还真没看错,你是一个值得携手的长情之人。” 长羲眼底掠过一丝惘然,似乎读懂了眼前人的言外之意。 “其实……娘娘您也是啊。” 惠妃提唇轻笑。 “长情于我来说只会是负担,不要也罢。” 说完,惠妃起身欲走,却又站定缓缓回过了头。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你陪本宫在宫里过,之后便放你走,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从惠妃的双眼中,长羲看到一丝的乞求和无尽的麻木,便能遥想到她之后不见天日的深宫岁月。 到那个时候,她应该会是贵妃或者皇贵妃,甚至是皇后了…… 她应该得到她想要的了。 可长羲很想再一次问,问她是否后悔之前的选择,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了一字。 “好。” 也许这最后的慰籍,是长羲唯一应该做的事了。 离开锦绣宫之后,长羲总觉得心里莫名有些慌,便想来建章院找叶青梧,顺便将披风还给他,可谁知刚踏进院中,便传来了叶青梧微怒的声音。 长羲连忙躲进长廊转角处,偏头后见院中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是小乙。 随着叶青梧的声音继续响起,短短几句话,长羲便弄清楚了事情缘由。小乙之所以会挨骂,正是因为那夜他擅自更换食盒,还乱放在飞檐上的这一事。 其实叶青梧早便看出来了小乙不喜欢长羲,之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希望时间能改变着一切,可小乙此番变本加厉的刁难,让刚抱得美人归的叶青梧不再对他纵容,而是下了让其接收现实的命令。 “那将军您怎知,她一定会是你的良配!” “我不妨直言,在我心里,她早已是我的妻。” 被这样坚定的选择,长羲心里自然应该是高兴的,可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着实笑不出来。 且不说自己早已不计较当夜那事,青梧刚才的这番言语,很有可能会让小乙对自己的厌恶加深,最终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长羲向院中走去。 “青梧。” 院中两人纷纷向长羲望去,其中一人脸上写满了鄙夷之色,一幅谴责长羲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模样。 这自然也被长羲料到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斗剑若交心 “羲儿……” 叶青梧见长羲来,立马像是换了一副面孔般地轻扬起笑意。 “你们刚才是在说什么呀,那么热火朝天。” 长羲一脸天真地望着叶青梧,真装出了什么都不知的单纯模样。 “没……没什么。” 小乙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语,而叶青梧瞥了一眼他后便不知该看向何处,倒是让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长羲转身朝向小乙,莞尔一笑地同他说话,眉眼间尽是和善。 “我有些口渴,不知小乙你可否为我沏一壶茶?” 小乙有些震惊地抬眼,正巧对上长羲的目光,又缓缓试探般地看向叶青梧,才落得一字。 “好……” 长羲脸上的笑容很是满意。 “多谢小乙了。” 倒茶致歉是人人都懂之事,小乙自然也心知肚明,此举一是能让自己暂时退离,好缓和局面,二是给彼此一个和解的机会,让旧事翻篇。 就此,二人目送小乙离开,剑拔弩张之气瞬间消散。 “其实,羲儿你都听到了。” 长羲提溜眼珠,抿嘴想了想。 “不重要了。” 叶青梧见长羲真心不介意刚才之事,松气地露出一丝笑容,低头方才看见长羲手臂挽着的披风。 “这是……” “你忘了吗?这是上次夜里我出宫门时你给我的……” 说到这儿,长羲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紧张地快语起来。 “你放心啊,这次我可是认认真真洗干净了的!” 长羲的话让叶青梧顿时回想起从前,在心里不露痕迹地窃笑了起来。的确,那月下氤氲的浴池,如今算是成就了一段风花雪月的回忆,心血来潮留下的披风,更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牵引。 那夜月色下的香肩玉肌、红鸾星动,就算是些零碎的片段,也足以让人血脉喷张。 叶青梧庆幸那夜来到了浴池,脸上却写满戏弄长羲的坏笑。 “那羲儿的意思是……之前那次没洗?” 这……这他也想得到?! 长羲一怔,显然是被问住了,可嘴上却不愿承认。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计较呢,将军还这么小家子气……吼,你就是嫌弃我是不是!” 叶青梧宠溺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接过披风放在桌上,然后一把将长羲揽入怀中,细嗅着她脖间散发的幽香。 “我恨不得一直这样才好。” 长羲环上叶青梧的腰背,即便是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汗香,也只觉得心安神定。 片刻后,抽离拥抱的长羲看见身侧石桌上放着的两柄长剑,便明白了他身上的汗从何来。 长羲似乎来了兴致,定眼看着桌上的剑后,竟缓缓走上前去拾起端详,眼底有了痴迷的神色。 太久了,她有太久没碰过剑了,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挥舞刀枪剑戟时的那种快意和飒爽,快忘记了拥有最初名字的自己。 触碰的一刹那,熟悉的手感从冰凉的剑刃传至长羲心头,令她兴奋不已,热血沸腾。 “敢问叶将军,可否陪小女切磋一二啊?” 叶青梧见长羲身着袭地长裙,便只当方才的是句戏言。 “羲儿别闹了……” 可长羲取下头侧的素钗,将发髻高高挽起,亦如宫宴上舞剑时的惊人英姿。 只是这一次,二人不是合舞木剑,而是暂分敌我的真剑交锋。 “看剑!” 长羲话音刚落便毫不含糊地直剑向前,擦其盔甲而过,逼得叶青梧只能侧身躲避,朝桌上另一把剑冲去。 “羲儿你偷袭我!” 叶青梧刚碰到剑,长羲一个横刃便劈了过来,他只能敏捷松手,撑于长羲剑头扫过之处,借力侧翻身子躲避,却还是险些被划伤最后才腾空而起的脚。 “谁让小叶将军你……” 她咧嘴坏笑地吹起前额碎发。 “轻敌了呢?” 长羲仁慈地给叶青梧留了片刻喘息和提剑的时间,待他进入状态后,两人的较量才真正开始。 剑相撞时的猛击声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在空中炸开,整个内院顿时被笼罩在剑气之中,和外界隔离开来,颇有一番生人勿近的架势。 “铛!” 长羲和叶青梧的剑相互钳制,竟将两人死锁至动弹不得的地步,却依旧有三分凌厉七分坚定的眼神映在对方的剑身上,似乎都为这场一时兴起的斗剑注入了全力。 长羲旋身肘击向前,叶青梧侧身躲避才解了这盘死局。 就在叶青梧准备反击时,他回过头却看见了长羲额头无数细密的汗水,还有那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慌神了,她却借机又攻了上来,像个勇猛的死士,不到倒下的那一刻决不罢休…… “认真点!” 长羲咆哮着,藏着一丝怒气。 他不明白她的好胜心,更加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点到为止即可,又为何要这般拼命? 可当叶青梧的心慢下来,真正去直视长羲的目光时…… 他有了凝视深渊的敬畏之心。 因为她的眼神是如此坚毅,即使汗水落入眼眶,也浸没不了那样耀眼的光辉,以及那钢铁般铸就而成的意志。 这种眼神,让叶青梧想起了幼时在军营里的自己。 那铜镜中日复一日磨砺出来的坚毅眼神,又怎么会因为一道疤痕的出现而涣散呢? 叶青梧明白了她的怒从何来。 即便他不愿承认,可从斗剑的一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将她当做弱者的念头,中间的过程即便再认真,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不倾尽全力,便是自己对她的不尊,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结果,而是酣畅淋漓的过程。 叶青梧醒悟后立刻调整了态度,将眼前之人看做战场上真正的敌人。 片刻的势均力敌后,叶青梧逐渐占了上风,长羲虽然越斗越勇,可奈何太久未活动身子,剑法自然是比不得从前那般行云流水,总能被叶青梧找到弱点,被压制地退为守势。 可她脸上并未有一丝挫败的神色,反而含着些许笑意,认真地对待叶青梧的一招一式。 到了最终分胜负之时,叶青梧的一个猛虎下山的劈砍,直接将长羲格挡的长剑砍成了两截,其中一截断掉的短刃直直朝一旁飞去…… 两人目光追去,却发现小乙端着茶盘正朝那剑刃飞去的方向缓缓走近,眼看着便要被刺中。 “小乙!” 第一百九十九章 破冰初释嫌 长羲率先反应过来,一声大喊才让小乙停住脚步。他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眼睁睁地看着断刃从面前飞过,深插在木柱上许久后都还惊魂未定。 也许是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吓得小乙四肢僵硬,所以手中茶盘托着的两盏茶反倒滴水未漏,只是他反应过来后,后怕的劲儿引得身子颤动不停,才让茶面微微漾起。 “小乙你没事!” 长羲离小乙更近些,先跑到了他身边,但叶青梧也紧跟其后,一脸的焦急神色。 “没……没没事。” 小乙声音孱弱,全身都止不住地发抖,长羲见状便从他手中接过茶盘,并让叶青梧快步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 “都怪我,不该那么大意的……” 叶青梧搀扶着小乙,见其面色苍白,他脸上满是自责的神情。 长羲将茶盘放稳后便站到小乙身后,神情肃穆地抬起两手,用指尖轻轻抵上他的太阳穴揉搓,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极了医馆里临危不惧的名大夫。 “眼睑下沉,意守丹田。” 小乙照着长羲的话做,尽力去调匀呼吸,尝试控制肢体的颤抖,片刻后竟然真的缓解了些许。 待小乙缓缓睁开眼时,长羲的手才停下来。 “好些了吗?” 或许是有些羞愧,小乙不敢直视长羲,而是低着头地轻声道谢。 “卑职好多了……多谢陆姑娘。” 长羲的一举一动都被叶青梧看在眼里,即便知道有些话不合时宜,可他心里始终有些愤愤不平。 “小乙你看,关键时候要不是有长羲在,你恐怕早就……” 长羲见状,迅速朝叶青梧使了个眼色后,便转身端起身后的茶盏,痛快地饮了口,然后将另一盏递给了小乙。 “喝口茶,压压惊。” 小乙迟迟不敢接。 “这杯茶,是我给叶将军斟的,卑职若是喝了,那叶将军……” “这有何妨?” 叶青梧十分熟练地从长羲手中取过茶盏,将其中余下的一饮而尽,此刻得意扬起的唇角便染上了些许淡淡的胭脂红。 “好喝。” 叶青梧低头看向长羲,笑盈盈的双目比农历月初时的月牙还要弯上许多。 小乙看着二人的四目相对,心底好似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低头默默地看向手中的茶盏,而后释然地捧起,闭目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他从没见过他这般柔情的一面,才顿悟了。 至此,这事算暂告一段落,小乙休息片刻后便开始收拾起院中被砍落的枯枝落叶,长羲和叶青梧也坐在石凳上享受难得的闲暇。 就在这时,长羲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谷雨,再望着眼前之人,鬼点子顿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青梧……” 叶青梧应声望向长羲,被她突如其来的谄媚笑容弄得莫名其妙。 “羲儿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有些害怕。” “我怎么了?我没怎么啊?我就只是想拜托你一件很小很小很小的事儿嘛……” 长羲捻起指尖,只为告诉叶青梧这是件比芝麻还小的事儿。 “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嘛!” 长羲“撒娇”道。 但若是要叶青梧实话实说,那这在发飙边缘徘徊的撒娇和明目张胆的威逼利诱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尽管心里亮堂,但求生欲还是告诉他,只有答应这一个选项。 “当然答应啦!除了让我摘下月亮给你之外,其他的事自然羲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要你给我摘月亮。” “好啊……诶等等,羲儿你不是认真的?!” 长羲没想到叶青梧真的认真了,见他这般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她被戳中笑意,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你也信……” 长羲养了眼身后的小乙,低头凑近叶青梧后才敢小声继续说。 “真是个傻瓜。” 毕竟关系刚刚有所破冰,长羲都能想象到,若是被小乙听见了自己数落他家主子,照他那忠诚无比的性子来看,恐怕好不容易被捅破的碎冰又得凝结成更厚的冰墙了。 “那羲儿你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上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长羲突然直起身子远离了叶青梧,还有些故作端庄地将头发撩向身后。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在我眼里都是大事。” 叶青梧突然正经肃穆了起来,倒是显得长羲有些拘谨了。 “就是……我想见你妹妹一面。” 长羲话音刚落,叶青梧的脸上就写满了疑问,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 “我妹妹?你是说青瑶吗?” 长羲点了点头,已经在思考着若叶青梧问起原因,自己该如何回答之事。 可谁知叶青梧只是沉思了片刻,脸上的疑惑就消失地一干二净,快口答应了下来。 “好啊,我明天就安排时间让她进宫来见你。” “明天!这么快吗?” 长羲被惊讶到半张着嘴,闭上时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而且……你不会是想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见面?” 叶青梧皱眉的模样似乎是在反问着长羲,不知这样有何不妥。 “你们女孩子之前的矛盾,不都喜欢私下解决吗?” “矛盾……什么矛盾啊?” “你让她进宫,不就是想在她面前摆明,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吗?” 叶青梧一脸近乎自恋的得意。 “以你现在的身份,让她甜甜地叫你一句嫂嫂,再诚恳地认了之前秋围上的错,这都不过分。” 听了叶青梧的胡言乱语,长羲更加能理解叶青瑶为什么讨厌会她这位哥哥了。 他完全就不懂女孩子嘛! 而且自己根本就没想到那儿去好!什么嫂嫂认错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嘛…… “不是……我……我没想让她认错,我也不需要她认错,我找她不是为了这个。” “那还能是为什么?” 长羲被叶青梧噎得一时语塞,最终所幸也破罐破摔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明天若是她有空的话,你就带她到昨天湖边停船挂帆的地方,至于后面的事情,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长羲拍了拍叶青梧的肩膀,似乎托付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般。 “我现在还有事,就先走啦!” “啊?羲儿你这就走了啊……” 叶青梧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垫脚石,竟失落了起来,瘪着嘴苦笑着冲长羲挥手告别。 小乙目送长羲离去后,默默提着扫帚走近叶青梧,一幅有话说却难以开口的模样。 “小乙?” 叶青梧试探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不肯直言。 “我……我帮您送信去叶府。” 小乙支支吾吾地说完后便低着头一直看着脚背,不曾注意到叶青梧脸上欣慰的笑容。 他更加坚信青瑶有一天,也会像小乙一般逐渐接受羲儿的。 只是他始终没想到,这会是接下来无数个噩梦日夜折磨的开始。 第两百章 新奇约会法 当第一缕光照在谷雨的面庞时,躺在床上的他猛地一睁眼,便利落地坐了起来。 为了不睡过时辰,昨夜他特地花了点儿银子和人换了最靠窗的床铺,又用叉杆将窗户支起来,好让窗外最早亮起的光能照醒他,可这夜晚刺骨的凉风,吹得他差点掉一层脸皮,口眼歪斜。 谷雨拍了拍紧绷的双颊,就在他准备习惯性地伸懒腰时,瞥了一眼身侧还在熟睡中的旁人,果断将哈欠憋了回去。 重回禁卫军的大通铺后,他的确需要时间来适应,不过这点小事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烦恼。 至少今天绝对不是。 他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侧柜中捧出一套衣裳,是他熬更守夜用火斗熨平的,平整到看不到一丝褶皱,比豆腐块还板正。 对比之下,他第一天领到禁军服时都没这么宝贝。 可谁叫今天是个重要日子呢? 从长羲告诉谷雨她明天约了叶青瑶出游的那一刻起,谷雨整个都都进入了又亢奋又紧张的状态,所以才有了架杆偷光、熨衣焚香这些事儿,不然他绝不可能这么精致地收拾自己,因为平日里,他能把从头到脚把衣服穿戴整齐都算费了功夫了。 白衣外一身淡褐色长袍,领口边起绣的细竹暗纹直至衣尾,腰束驼色宽边锦带,只用简单的素色飘带束起发冠,都透着一股淡淡的贵公子气息。 其实从前的谷雨在他家府中便是如此打扮,只是入禁卫军后披盔戴甲太久,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从前的模样。 换好后,他带着所有无法言说的憧憬和期待,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快鞭骑马向宫外而去,一路上皆是笑逐颜开,只因脑海中满是一人玲珑可爱的倩影。 她见到我的时候,应该会很惊讶,惊讶于我异于寻常的穿着,更惊讶于我早就知道了她将军妹妹的身份。 可是……她会不会怪我呢? 怪我早已知晓却一直瞒着她…… 矛盾的内心让谷雨有些急躁,扬鞭向马的手使力更重了几分,在早市未开的清冷街道上纵马驰骋,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和长羲约定的地方。 可他来得太早了,连个长羲的影子都见不到。 他独身坐在湖边的卧石上,与孤鸟为伴,一齐望着那片平静无波湖面,以及那座承载着他并不知道的故事的湖中亭。 他有许久没有见过这般风景了,美得让他心神安宁,却又莫名涌起一股念家之思,感慨万分。 当初一意孤行的逃婚,如今早已谈不得后悔不后悔,更加分不清对错…… 随着渐起的日出照耀在身,他的心更加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当身后响起熟悉的呼唤声时,他转身望去,倍感安心地放下了所有忧虑和烦思。 “长羲。” 见长羲委身下车,谷雨迎了上去,脸上的忧愁都烟消云散。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长羲对今日的谷雨是另眼相看,不由得打量起他来,颇有一番被其惊艳到的神色。 虽说人靠衣妆马靠鞍,可自己平时还真没注意过,没想到这小子生得着实有些俊俏啊。 不过话说回来,比起自家青梧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啊?哦,我也没等很久……来早些是因为我不喜欢迟到嘛……” 谷雨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整理起骑马时微微皱起的衣裳。 “应该是因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长羲满意地看着谷雨,对他认真的态度十分欣赏,相信那叶青瑶见了也会有所触动,所以心中已然有了七八成能撮合成功的把握。 “我和青梧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再等一会儿他们应该就来了。” 话音刚落,长羲就注意到了谷雨不停摩挲的双手,似乎紧张地冒了不少汗。 “放轻松,还有我在呢。” 长羲一边笑着安慰谷雨,一边被谷雨憨厚的模样所逗笑。 “那我们……我们四个人见面了之后干嘛呢?会不会很尴尬呀……” “她若是问起我为什么来,我该怎么回答啊?” “我们是去茶楼听戏还是去街上四处闲逛呢?可是想想好像都很奇怪诶……” 谷雨一连串碎碎念弄得长羲头都疼了,都不知该从何答起。 “停!” 这一声后,谷雨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两眼瞪得圆溜溜地望着长羲,一幅乖巧听话的模样。 “我越来越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看过《追妻记》了,连这点儿都想不通,喝茶听戏?这是哪门子无聊又老土的约会啊,你居然也说的出口。” 长羲轻轻地敲了敲谷雨的脑袋,一幅为他操碎了心的模样。 “我啊,早替你想好了。” “真的?!” 谷雨两眼放光,现在对长羲是无比的信赖,眼巴巴地等着她的下文。 “就三个字。” 长羲得意地竖起三根手指,在谷雨眼前神乎其神地忽悠来又忽悠去,牵着他的目光游走。 “捉、迷、藏。” 捉迷藏? 谷雨脑海里满是问号,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约会方式,不由得有些怀疑了起来。 这时,长羲看出了谷雨眼里的质疑,对他这番神情很是不悦。 “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不不不……不敢不敢。” 谷雨望着长羲严肃的神情,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不敢说半个反对的字。 毕竟将军他得罪不起,将军夫人那就更是惹不得了。 “如果你觉得捉迷藏无聊又无趣,那你就是单纯到肤浅了。” 谷雨半信半疑地抬眼,似乎有意听长羲说下去。 “你想想啊,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同躲在一个僻静密闭的地方,只需要一个不经意的四目相对,那种眼神交流时的电光火石,呼吸交错间的暧昧涌动……” 这种通过独处让感情突飞猛进的法子,还是秋围上长羲从叶青梧那儿偷学的,如今也算是现学现卖了。 正因如此,长羲说得代入感极强,一旁的浮想联翩的谷雨已然红了脸,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看来我还真是没信错人。” 长羲正挑眉得意地笑着,准备进一步告诉谷雨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可当她无意间瞥向远处时,突然望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那是叶青梧的马车。 “快快快,站起来站起来……他们来了。” 长羲和谷雨无比做作地向马车缓缓靠近,还故作欣赏风景地东张西望,余光却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那马车。 第二百零一章 风起似变天 撩开垂帘,许玮缓缓从马车中走下,抬头忘了眼熟悉的鹤玉楼牌匾,四下谨慎打量了一番才踏入。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沉重而愤懑的情绪,暗暗紧咬后牙,阔步向楼中而去,无视引路的小二,穿过大堂再登梯走向二楼,径直走向尽头的雅间。 依旧是两名侍卫守在门口,许玮这次却没给他们好脸色看,甚至发泄情绪般地用重力推门。 门是被推开了,剑却也毫不留情面地指向了他的喉间,动弹分毫都足以致命。 许玮慌了神,却瞪着那两位面无表情的侍卫,似乎是在质疑,他们竟敢如此荒唐无礼地对待自己。 只可惜,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侍卫们依旧像冰冷无情的巨石一般死死将他定在原地,直到屋内的叶舒林出声,他们才机械般地放下了手中的剑。 “让他进来。” 许玮对叶舒林这般傲慢的声音嗤之以鼻,虽然他寻常便是这样,但今日听来,却尤为刺耳。 “我还以为,叶大人今天是不想让许某离开这鹤玉楼了。” 叶舒林一颦一笑皆是漫不经心,仿佛应对这些话对他来说早已得心应手。 “许大人说笑了,您这刚来,菜也未吃酒也未喝的,我自然是不能就这样让您离开,毕竟……” 叶舒林将酒樽推至许玮面前。 “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玮此刻根本没有喝酒的心情,可他也懂分寸识时务,知道眼前这杯酒,他是非喝不可。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酒就好比试金石一般的存在,是叶舒林用来试探自己是否有二心的手段。 他无奈饮下,重置酒樽。 “叶大人心思通透,便该知道,我今日不是为这顿酒菜而来。” 叶舒林微微挑眉,添了些疑惑神色,却不知是真是假。 “叶某愿闻其详。” 叶舒林云淡风轻的语气直接让许玮将焦急二字刻上眉梢。 “秋围上你儿子和那陆长羲的事儿,已然是要传遍整个朝堂了,你就当真这么不管不顾?” “呵……我当是什么事呢?” 叶舒林嗤笑了一声,望着许玮的眼神变得阴鸷了起来,成了一幅皮笑肉不笑的骇人模样。 “那些年少时的情情爱爱,不过是易逝的镜花水月之景,怎么许大人您还信这些吗?” 见戳中许玮痛处后,叶舒林又见机行事地笑着,将话引向别处。 “况且那陆长羲并非才貌双全之人,看其行事也颇为鲁莽,实在不似是我儿心悦之人选,短暂的情思缠绵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叶舒林一幅对叶青梧很是了解的模样,大刀阔斧地侃侃而谈,却没能让许玮顺心。 “可我看你儿子对那陆长羲,可不像是你说的玩玩而已。” 许玮一针见血,倒是让叶舒林脸上的神情微愣了三分,可这慌乱也只短短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便喜欢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是由不得他。” 叶舒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许玮听罢后思索了片刻,垂眸提起酒壶,嘴角暗含着笑地将酒斟入叶舒林酒樽之中。 “许某无能,就临依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得不谨慎地为她和许家谋求后路,择一良木而栖,方可安心落意。但如今看来是许某多虑了,叶大人您从没忘记对许某的承诺。” 为了得到叶舒林的这个承诺,许玮已经忍辱负重了太久太久。 就因为两个字,无子。 为了不把许家的命运交给别人,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无论是吃药看诊,还是添房纳妾,即便是吃尽了苦头,他都无法拥有一个身体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儿子,就连早与许临依出身的两个女儿,都是一个夭折,一个胎死腹中。 他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万念俱灰之际,大夫的回话更像是世间最荒谬的戏言。 大夫说他的身体没有问题。 从那时起,他便也认命了,接受了自己命中无子的现实。 因为背靠太后,朝堂之上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这件事更是成了他们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不摆在台面上议论,也始终会传入他耳中,堪比诛心之痛。 可他没有被击垮,开始安安心心地扶养许临依长大,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只为望其能延续许家满门荣耀。 因为他早就明白,太后虽是颗大树,却无法常青。 更没有想象中可靠。 曾唾手可得的凤位不翼而飞,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太后和皇上一向不合,皇上忌惮许临依作为太后阵营的棋子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直接砸碎了许玮的如意算盘。 太后在世时尚且如此,一旦其驾鹤西去,许家便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根除这残余之势,易如反掌。 所以他开始慢慢疏远太后,为了就是避免引起皇上的反感,而就在这时,和叶舒林的私下会面,让他看到了新的转机。 叶舒林作为游走在两个阵营之间的人,表面为皇上的心腹,暗中却曾和自己一起替太后做过事,是他见过的最阴狠狡诈之人。 于是两人开始私下密谋,在帝后抗衡之外悄无声息地建起了第三个不为人知的阵营…… “你大可放心,功成之后,便是我们叶许两家的天下。” 叶舒林直视着许玮,满眼的贪欲倾泻而出,混浊了凶恶的双瞳。 “皆时唯有你的女儿,才配站在我儿身侧。” 许玮听闻此言,双眼掠过一丝狡黠的光,终是露出了不谋而合的笑意,可这并没有让许玮冲昏头脑,他突然想到了今日前来所为的另一件事。 “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一向是皇上最为看中的节日,可不知为何,今年命各司负责的号令却迟迟未宣,至今都未正式开始筹备此事……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些不寻常的古怪。” “你是怀疑皇上借此中元节之际会有大动作?” 许玮沉思地点了点头。 “会不会只是政务繁忙,才让他忘了这回事。” 叶舒林话音刚落,天边刮来的风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七零八落地掉落在地,又被车马人行所扬起的风尘卷起,飘向萧瑟寒冷的空中。 “虽然只是起风了,可我为什么感觉,这天也要变了呢。” 第二百零二章 懦志生勇气 “呀!” 长羲突然故作惊讶地大叫了一声,盖过了街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传入车内叶青梧的耳中。 “这不是叶将军的马车吗!” 叶青梧自然知道这声音是谁,却不知她这番假意偶遇是何用意,所以微愣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叶青瑶,而后才缓缓地撩开了车帘。 “长羲,我们不是……” 叶青梧疑惑的话都到了嘴边,长羲仰头看见后便赶紧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随即单眼轻轻一眨,连带唇角勾起了神秘笑容,像极了落入凡尘的神明少女,众生不经意间便能被她的美好蛊惑。正是这一瞥,让他沉沦了好一会儿后才读懂了长羲的暗示。 二人默契十足地对视后,叶青梧强行将话圆了回去。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和叶青瑶明说此行是长羲所邀,不然眼下这局面就难堪了。 “我们不是……昨天才见过吗?结果今天又遇到了,真是太巧了……” 说罢叶青梧又笑着看向身侧的叶青瑶,却被她冷漠的脸色浇灭了本就不太自然的笑意。 “怎么到哪儿都碰的到她啊?烦死了……” 叶青瑶不屑地翻了翻白眼,压着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叶青瑶!” 叶青梧低声嗔怒,蒙上叶青瑶的嘴时还狠狠地瞪了其一眼,才让她那副厌烦的神情有所收敛。 “不可胡言乱语。” “你就知道帮那个女人说话……” “他叫长羲,不叫那个女人。” 叶青梧的声音低而有力,却满心都在期望着周遭能更喧嚣些。 因为他不想让长羲听到,更羞愧于自己对叶青瑶的疏于管教。 叶舒林身为镇远大将军,戍守边疆长年不在叶府,母亲罗氏又对唯一陪在身边的女儿十分宠溺,所以才惯得她一幅娇纵的性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扯头花簪子来捉弄别家姑娘这都是常有的事儿,虽然她从未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但每一次众人都因着她的身份而从未出言制止,结果反让她变本加厉了起来,导致京城中除了许临依一人外,无别家氏族小姐愿同她为伴。 谁知她居然傲气得很,一气之下竟再也不愿去那些小姐们的花茶聚会,而是整日和许临依黏在一起,在她面前温顺不已。 除开许临依之外,就只有叶青梧能镇的住她了。 也许真是应了长兄如父一词,在叶青梧的眼中,叶青瑶永远都像一个没长大的调皮孩子,抛开宠爱的三分之外更需七分的管教约束。他不求她贤良淑德大方得体,只求她品行端正为人纯善,这便足以让他安心了。只可惜他亦身在宫中,数月也难归家一次,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即便两人的声音压得再低,长羲还是一字不落地尽收耳底,眉目间顿时多了些许落寞和失神。 但当长羲注意到身后心神不定的谷雨时,她却打起精神地冲他笑了笑,用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宽慰着他。 别怕。 长羲虽未说出口,但这股力量已分毫不差地注入了谷雨内心,让他反而多了一丝镇定。 “原来叶姑娘也在车上啊……如此机缘巧合,不知二位可否赏脸移步酒楼一聚?” 为了打破僵局,长羲按照原计划出声相邀。 听到这话后,叶青梧自然是欣喜应下,便推搡着叶青瑶下车,迫不及待地想同长羲一道而行。可无论叶青梧怎么软硬兼施,叶青瑶就是不动如地挡在车门前,那副架势是摆明了要给长羲难堪。 “叶青瑶!你到底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叶青瑶赌气般地皱起眉头,又怂又勇地壮着全身的胆子同叶青梧争辩。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我们今日是去赴你一位好友之约,你如今却临时爽约,这难道不是胡闹吗!” “你!你……” 叶青瑶此番言语有理有据,倒是逼得叶青梧不知如何开口了。 两人的争论声传入谷雨耳中,他大抵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今日之事全因自己而起,他望着手足无措的长羲,在万般内疚的驱使下,他慢慢攥紧了拳头。 “瑶花姑娘!” 谷雨的声音横空一出,车内的争吵声顿时戛然而止。 “我是禁军侍卫谷雨,今日种种都只为求见姑娘一面!” 谷雨大胆地表明心意,整个人卯足劲儿地豁出去了,直接对着马车俯身鞠躬。 “还望瑶花姑娘赏光,同……同在下共用……共用午膳!” 这句话一出,谷雨整个脸都红透了,虽然埋着头,可滚烫的耳根子却依旧耀眼,让长羲和叶青梧同时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而车内的叶青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脸由白到青,又由青逐渐转作绯红,张惶得无所适从。 他……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竟然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叶青瑶仿佛魔怔得失了神一般,提起鹅黄长裙张牙舞爪地就想从马车后窗跳出去,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逃离这里,那慌张到夹着尾巴的模样,让叶青梧见了都觉得荒唐得想发笑。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得就是现在这个情形了。 “青瑶!你小心些哈哈哈哈……” 叶青梧终究是忍俊不禁,指着叶青瑶的背影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车外的长羲和谷雨,二人绕到马车后,正好撞见了蹲在后窗上的叶青瑶。 她慌乱中抬头,恰巧对上谷雨的目光,温柔而炽热的惊鸿一瞥。 谷雨温润儒雅的少年模样闯进了叶青瑶的眼底,也撞进了她心里,是至极的怦然心动,也是足以永恒镌刻在少女记忆中的青涩懵懂。 而谷雨眼里流露出欣喜,亦是少年最纯粹痴迷的心动,在眼中人身上笼罩了一层最美好的光晕。 叶青瑶整个身子蜷缩在窗框上,却忘记了所有身体的不适,甚至恍如隔世般不知今夕何年。 这一四目相对,让她忘记了脚下的危险,结果稍一动身子,脚下便滑了出去,带着整个人都朝地面坠去。 叶青瑶紧闭双眼害怕到尖叫,可过了许久都未感觉到一丝疼痛,背部反而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她缓缓睁开眼,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只是这一次的距离,却比之前要近许多许多,近到她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谷雨双臂稳稳将叶青瑶接在怀中,单膝跪地支撑着所有力量。 这是谷雨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勇敢二字有了关系。 第二百零三章 组局右厢嬉 “你还要这样抱我多久……” 叶青瑶微微嗔怒,慌乱下的目光竟不知该看向何处,手也不安分地胡乱理着额间碎发。 谷雨赶忙晃了晃神志不清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扶叶青瑶起身。 “哦对……对不起。” 叶青瑶的神情虽还有些傲,可软糯的语气已是十分不易的乖巧。 “你不用说对不起,刚才你救了我,是我该说谢谢……” 叶青瑶突然注意到谷雨膝盖上磨破的衣线,神情骤然变得紧张。 “天哪你的膝盖,一定很疼……” 谷雨遮掩般地拍了拍腿上的灰,强忍住被衣物蹭碰的疼痛。 “我没事的,只要你没受伤就好。” 谷雨鼓起勇气再次直视叶青瑶的眼神,目光炽热而坚毅,似是在无言地袒露心声。 叶青瑶亦不再彷徨。 “那你救我,只是因为我是瑶花,还是因为……因为我对你隐瞒的那个身份?” “我救你,只因为你是你,是现在站在我眼前的你。” 谷雨的话随着耳畔清风毫无防备地钻进叶青瑶的心底,让她砰砰直跳的心漏了一拍,难以抽离眼前之人的目光。 看到这一幕,叶青梧悄悄绕到长羲身后,两人对视后,并肩凝视着不远处的谷雨的叶青瑶,回想着从前的彼此。在他们的眼中,来往的行人模糊了,交谈嬉闹声也愈来愈弱,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而美好,让人沉醉其间。 可不速之客却悄悄降临,乘着马车缓缓驶入众人的视线。 但似乎叶青瑶早已在此等候此人,所以最先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动身跑向前去相迎时,喊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匪夷所思的名字。 “临依!” 叶青瑶的呐喊仿佛一声巨雷在长羲头顶炸开,让她眼巴巴地看着叶青瑶从自己眼前跑过,笑逐颜开地扶许临依缓缓下车。 许临依?!她来这儿干嘛啊! 有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叶青梧自是和长羲同仇敌忾,但见到长羲顿时阴冷下来的面庞后,顿觉大事不妙的他,一心想着该如何解决此番棘手的状况。 “许姑娘……” “临依你怎么才到啊,我都等你好久啦,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叶青梧话还未说完,直接被叶青瑶热情的声音打断,一时间竟难以再插话。 谷雨则感觉出了气氛的微妙,溜到长羲身侧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谁知长羲像是已经吹响了战斗号角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临依,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 站定的许临依刚想答话,一抬眼便撞上长羲的目光,便转而略有深意地沉思了片刻。 “我并非有意来迟,只是出门前反复斟酌着该不该来才误了时辰,如今看来,我自当是不该来的……” 许临依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路过的旁人看了都忍不住生出些怜悯神色。 “那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去。” 可惜,他叶青梧不吃这一套。 这番强势的回绝,仿佛是两军交战时的首胜,让身后围观的谷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长羲也止不住嘴角满意的窃喜。 溃败的许临依惊慌抬头彻底怔住,就在她无地自容时,叶青瑶却突然挡在了她身前。 “哥!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样?” “临依她是我请来的人,你要赶她走,就是赶我走!” “那两位慢走不送。” 叶青瑶被叶青梧铁桶般牢不可破的话语回击得一败涂地,气红脸之时还不忘看向长羲身侧的谷雨。 “那我便祝你们玩得尽兴。” 叶青瑶说完这句话便拉着许临依转身欲走,而这句赌气的话无异于是说给谷雨听的,顿时让谷雨成了被殃及烧身的池鱼。 “啊青瑶你……我……” 谷雨自是不愿让叶青瑶离开,白白丢失这次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长羲痛苦烦闷,也绝非是他的作风。 就在这时,长羲终于出声了。 “二位留步。” 许临依和叶青瑶有些微愣地转过身,似乎怎么也没想到挽留她们的人会是长羲。 “今日众人难得一见,实属缘分,就此分道扬镳甚是可惜。” 长羲望着许临依,故作出一幅惋惜的模样,一颦一笑都像极了方才的她。这让许临依的神色顿时警惕了起来,好似在猜测长羲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如我们来玩儿个游戏?” “游戏?这是什么意思啊……” 叶青瑶虽然嘴上不说,可她心里对长羲的提议很是好奇,竟不自觉地默默放开了许临依的手。 “羲儿你说的游戏,曲水流觞还是投壶蹴鞠?” 长羲笑着朝叶青梧摇了摇头。 “都不是。” 在场唯有长羲和谷雨两人心知肚明,所以面对长羲的出声挽留,谷雨心里早已满是感激。 长羲望了眼身侧眼眶湿润的谷雨,向众人卖足关子后才缓缓地说出了答案。 “是捉迷藏。” 叶青瑶疑惑地同许临依对视,叶青梧则直接问出了心中困惑。 “捉迷藏?就在这儿吗?” “以此湖为一二厢界限,除皇宫外的右一厢地界都可以躲藏。” 见引起叶青瑶的兴趣后,长羲继续说着提前拟订好的游戏规则。 “我们中抽长短签选出一位搜寻者,其余人则为隐藏者,需要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寻找到一件与自己隐藏地相关的物件,交给搜寻者后再前往隐藏地,待所有隐藏者都上交物件后,搜寻者原地数数至百后便可动身去找隐藏者。” “那游戏的输赢怎么判断呢?” 跃跃欲试的叶青瑶已然露出了八分兴致,思索起了输赢的问题。 “若搜寻者找到所有隐藏者,既为搜寻者获胜,但若有任何一名隐藏者未被找到,则为隐藏者获胜,游戏结束后的午膳便全由输的一方请客,大家认为如何?” “我加入!” 谷雨第一个举起手,然后默默地看向了叶青瑶。 “自然算我一个。” 叶青梧紧随其后地表态。 “说实话,我还从没玩儿这般新奇的捉迷藏。” 叶青梧和谷雨接连举手后,游戏成与不成就全在于叶青瑶和许临依,所以三人纷纷望向她们。 “我听青瑶的,她若去我便一同去。” 四人目光落在叶青瑶身上,就等着她开口的答案。 “既然陆姑娘盛情邀请……” 叶青瑶不愿表现得太兴奋,可她那透亮的心思在场无人不知。 “那便试试咯。” 第二百零四章 逐步入佳境 他们围作一团,盯着长羲紧握的拳头,仔细端详着她手里那把表面上一样长的小木枝,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它们真实的长短。 “大家选。” 长羲在树底下拾了五根细小的木枝,当做长短签来使用,这五根小木枝中只有一支最短,抽中者即为唯一的搜寻者。 见众人都还没有动作,长羲暗中给谷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选。因为长羲不希望他选中搜寻者,而是和叶青瑶同样选中隐藏者,这样才能有躲在同一屋檐下的机会…… 就在谷雨犹豫不决之时,叶青瑶却先出手了。 “我选这个!” 叶青瑶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其中一支木枝,差点让长羲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仔细看了眼她手中的木枝后,长羲心中顿感万幸。 叶青瑶选中的是长木枝。 而这边,毫不知情的叶青瑶举着手中的签激动地同身侧的许临依交谈,已经在积极地思考着待会儿应该藏在何处。 谷雨见状,意识到不能继续等下去,便也紧随其后地准备抽签,可当他选中木枝准备往外抽时,却发现怎么也抽不出来。 他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长羲,从她的眼神中,谷雨看出了长羲想让自己放弃此签的意思,便赶紧不动声色地转而抽出另外一根。 “我选这个。” 他无条件相信长羲。 看了看自己手中和叶青瑶同样长短的木枝后,他顿时明白了长羲的心思,抬头看到她会心一笑后,谷雨心中更是坚定又期待,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看来我们都是隐藏者嘛。” 叶青瑶将手中的木枝放到谷雨手边比划了一下,自然地挨到了他的手背,可就这短暂的碰触,都能让谷雨的心头小鹿乱撞。 “是……是啊。” 谷雨小心翼翼地望着叶青瑶,即便那时的她早已转过身,继续同身侧的许临依在交谈着。 谷雨之前抽中的的确是最短的木枝,若不是长羲暗中阻拦,他就成了场上的搜寻者,注定只能在找到叶青瑶时才能同她短暂地相处。 可这签也没停留多久,很快便被另一只手抽走了。 “看来你们要好好藏了啊。” 叶青梧举着短签同众人示意,脸上早已是胜者般肆意的笑容。 “哼,哥你就等着瞧,我绝对不会被你找到的!” 叶青瑶叉着腰不服输地反抗着叶青梧,同样是一幅胜劵在握的模样,这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情,让两人顿时有了兄妹间的神似之处。 长羲望着总是拌嘴的兄妹俩,神色无奈又好笑,恍惚间竟想到了陆启钧,但奇怪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竟然在她心底升起。 不知为何,她最近总是突然会情绪低落,就像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一般,怎么也挥之不去,察觉之时,长羲还感觉胸口有些闷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长羲注意到许临依在看着自己,便若无其事地压住了刚才心底的异样,侧身扔掉了手中的木枝。 “既然搜寻者已出,那我和许姑娘便都是隐藏者。” 长羲看向叶青梧,满面的笑意让刚才的愁容烟消云散,未留下一丝痕迹让叶青梧觉察。 “那青梧你就在此处等待,等我们去找与自己隐藏地相关的物件回来给你。” “好。” 叶青梧应下,看向长羲的眼神总是那样温柔,温柔到无声地刺痛了另一人的双目。 也许是从未见过,所以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那样铮铮铁骨之人,眼神竟也能这般柔情似水。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付出真心,他倾心相待的那个人,深情凝望的那个人,始终都不是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她到底是哪里比自己好? 她讨厌因嫉妒而面目全非的自己,讨厌卑微如尘的旁观目光,直到这种情绪逐渐转为不甘,让她一步步沦陷得更深,好像除了这种丑恶的情绪,她也无法再拥有其他。 她的执念早已化作利刃,不到点红烛的那一刻,一切都尚未可知,纵使自己爱而不得又如何,早已认定之人,便绝不放手。 许临依平静无波的面色下,煎熬地翻涌着一个人的惊涛骇浪。 她顿时想到了一个藏身处,却比在场任何人都希望能被叶青梧找到,幻想着他找到自己时,能回忆起二人过去的时光,哪怕是不经意间发现的也好…… 原来他的一个笑容都能让她开心很久,如今便只是这般想着,心里居然也能有片刻宽慰,可悲她已然是走到了自欺的地步。 并非所有的感情都是这般让人肝肠寸断,可总会经历徘徊踌躇,总是需要勇敢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谷雨望着身侧的叶青瑶,等了好半天才敢开口。 “青瑶……你……你等会儿想好藏哪儿了吗?” 叶青瑶神秘的眼神十分笃定。 “我早就想好了,那是一个我哥绝对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 叶青瑶沉浸在沾沾自喜中,似乎完全没注意谷雨问话时的踌躇,更不会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话。 “那我……我能和你一起吗?” “啊?” 叶青瑶怀疑自己听错了,满面疑惑之际,谷雨直视着她的双目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和你躲在一起。” 长羲听到谷雨的话,双眼放光,顿时倍感欣慰,暗中称赞着他的进步神速,还同他一起满怀期待地等着叶青瑶的回应。 可下一秒,长羲就笑不出来了。 “不要!” 其实叶青瑶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谷雨心里却犹如一记重击。 “我们是一个阵营的,要是藏在一起,被抓到了岂不是损失惨重,我们可就容易输了呀!” 叶青瑶一脸认真地解释,让一旁的叶青梧听了都捂脸不忍直视。 谷雨被拒,心里顿时感到无比失落,却没有再开口问缘由,只是感觉他整个人都颓废了不少。 这好胜心…… 长羲无奈地望着叶青瑶,感慨自己这个月老当的是真的不容易,竟然碰上个如此“耿直”的姑娘。 “谷雨他可能……是刚才腿磕着了,所以才想着和你一起藏,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嘛。” 长羲帮忙打着圆场,谷雨的腿也很合时宜地“痛”了起来,弯腰扶腿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以假乱真。 谁知叶青瑶竟然快步扶着谷雨到树底下,将他按在石凳上坐好,然后大功告成般地拍了拍手掌。 “那他还是好好休息。” 这次轮到谷雨一脸疑惑了。 “你放心。” 叶青瑶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谷雨的肩膀,眼神坚毅得好像背负了重大使命一般。 “我一定会带着我们的胜利回来的。” 叶青瑶弱小的身躯没比坐着的谷雨高处多少,可她摸着他肩膀的画面竟然莫名暖心。 她的笑容单纯无比,就像她的心思一样纯粹,她的话语更是牵引着他懵懂的心,直白而可爱。 我们。 是谷雨听过最好听的两个字。 第二百零五章 古怪寻回物 谷雨和叶青梧一同坐在石凳上,等着去寻物件的三人回来。 面对着眼前坐如针毡的谷雨,叶青梧只是笑而不语地打量着他,盯得谷雨心里直发毛。 “叶将军你别这样……我害怕。” “害怕?” 叶青梧噙着坏笑地反问。 “你方才去接青瑶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嘛,这会儿就怕了?” 听完这话,谷雨以为叶青梧是在变相的责怪自己,便如临当头棒喝般地惊恐起身,紧张得连口齿都含糊不清。 “当时是情况紧急,属下怕青瑶哦不……我怕叶姑娘摔伤才出手的,属下绝对……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瞧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是在兴师问罪。” 叶青梧不解地拉谷雨坐下,眼神却一直在意着他的膝盖,而后便皱眉扫视向不远处的街道。 “趁这个时候,我还是带你去医馆看看。” “啊?” “啊什么啊,万一你这伤口处理得不及时,感染化脓了怎么办。” “不用……真的不用了叶将军。” 谷雨将腿直往回收,好似生怕被叶青梧看见一般,如此慌张又欲盖弥彰的举动,自然是没逃过叶青梧审视的眼神。 “你该不会……根本没受伤?” 叶青梧话音刚落,谷雨已经露出一幅心虚的模样,无异于是直接缴械投降。 “你小子……” 等等,装……装病。 教训的说辞已到嘴边,叶青梧突然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回想起洞底长羲那讽刺的语气和质问的眼神……叶青梧顿时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寒战。 “叶将军我错了!我……我只是跟着那些个话本里面学的……实在不该拿来哄骗叶姑娘,我知错了!” 谷雨没有注意到叶青梧神情的变化,而是一心想着如何在他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 毕竟他是叶青瑶的哥哥,说什么自己也得罪不起啊。 “行了行了,反正这个法子早晚都得凉……” 叶青梧摆摆手小声地嘟囔着,语气中含着一种过来人的心酸,叫旁人听了都觉得怪可怜的。 “啊?” 叶青梧用超乎常人的速度反应了过来,然后企图用气贯长虹般下达命令的声音来掩盖心虚。 “我……我的意思是这种错误决不能再犯!” “明白叶将军!” 两人一将一兵的热血模样,无畏得仿佛只差把剑戟就能冲向战场厮杀了,结果心里却是一个比一个的慌。 他应该没看出来我的心虚? 他不会到青瑶面前告状? 两个各想各的,气氛顿时尴尬到抖腿咬指甲都不能解决的地步。 “那个什么,你膝盖……膝盖挺硬的啊?” 叶青梧开始了没话找话。 “回叶将军,宫里规矩多,我这身份见谁都得跪,所以……所以我悄悄垫了块护膝……” 叶青梧听后一抬手,谷雨赶紧惜命地闭眼躲开,生怕挨巴掌。谁知叶青梧只是提手挡在嘴旁,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 “给我带一对。” “啊?叶将军您还怕跪?” “我给长羲用。” 谷雨有被叶青梧这话给触动,答应下后满面的羡慕之色还久久难以消散,全被叶青梧看在眼里。 “不用羡慕我,你也可以的。” 谷雨愣了半天才惊喜地抬眼。 “叶将军……你……你方才这话……是接受我了吗?” “诶,我可没这么说,就算我有这个想法,最终接不接受你,还得看青瑶她的意思。不过嘛……” 叶青梧的嘴角带着善意的笑。 “既然长羲她有意帮你,我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谷雨抑制不住喜悦之情,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嘴角直扯得难以合拢,憨厚之态尽显。 “谢谢叶将军!” 叶青梧望着眼前激动不已的谷雨,有些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似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但很快,他便注意到谷雨身后逐渐走来的叶青瑶,于是压低嗓子出声提醒。 谷雨憋出一幅正经神色,想笑却不敢笑。他望向身后的朝自己招手的叶青瑶,回过头时,无声的笑容一闪即逝,而后便谨慎地迅速收敛。 好在叶青瑶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常,只是醉心于游戏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叶青梧。 “就这个?” 叶青梧愣愣地看着手心里叶青瑶塞来的一把杂草,内心瞬间充满了无数疑问。 “对啊,就这个!” 叶青瑶对叶青梧的这个反应很是满意,仿佛这样才不辜负她一番绞尽脑汁后的主意。 “你该不是为了赢而随便在路边扯的一把野草?” “怎么可能?我叶青瑶会是这种人吗!” “我看挺像。” 叶青梧眼里看不出个所以然,嘴上功夫却依旧了得。 “我看你就是怂了,想必是怕等会儿找不到我。” 叶青瑶也毫不示弱,双手抱叉地怒怼了回去,已然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 叶青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不想与叶青瑶一般见识,可这在叶青瑶看来,恰巧是最令她讨厌的目空一切。 “走着瞧!” 叶青瑶抛下这句话时,许临依和长羲也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许临依拿来的是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饼,叶青梧只是随手一看便放在了一旁。 可当叶青梧看清楚长羲手里的东西时,心里便顿觉不妙,一种不知是悲还是喜的神色逐渐爬上脸庞。 长羲手上的是一本书。 准确的来说,那书上还写有三个大字:追妻记。 “喏,这就是我藏身之处的物品。” 长羲将书递到叶青梧面前,可这书仿佛烫手一般,让叶青梧迟迟不敢接,身边的谷雨更是惊地下巴都快落在了地上。 “羲儿你这书……不就直接指向是书肆了嘛……” “一看你就不懂了。” 长羲渐渐露出一幅得意的神情,似乎在为自己走的这步好棋而提前庆祝。 “这可不是寻常的书,这是京城时下最风靡最盛行的话本,十家书肆里九家都有,堪称恋爱法宝的神作,没有哪位少女看了此书后不会情窦初开……” 长羲说着说着就像个卖书郎摆摊一般,口才绝佳得走过的路人都恨不得停下来瞧瞧。 “好了好了羲儿……我明白了,你把书给我。” 叶青梧怕再不打断长羲,围观的群众就要投银子捧场了。 一旁的许临依满目鄙夷,恨不得站得离长羲越远越好,而叶青瑶是直接把嘲讽之意说了出来,每句话都踩在叶青梧和谷雨的心上。 “笑死人了,这种东西谁会看啊?” “还追妻呢,哪个正常的男人会信一个话本上的东西?” “要是谁敢把那上面乱七八糟的说道用在我身上,我把他腿打断!” 叶青梧听了这话,满眼怜悯地看向谷雨,只见他一幅欲哭无泪的模样,独自在冷风中凌乱。 第二百零六章 满腹皆心酸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叶青梧独自面朝大树,大声地数至一百后,才将蒙眼的手放下,琢磨起了那三件物品来。 他自然是想先找到长羲的,便二话不说地开始在脑海中回想着距此处最近的书肆,让一旁的谷雨只能愣愣地看着。 “叶将军……要不你把我也带上。” 谷雨可怜巴巴地望着正在沉思中的叶青梧。 “不然我一个人留在这……” “有了!” 叶青梧乍醒般地留下二字后便扬长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狼狈地边追边喊的谷雨。 叶青梧满目的憧憬干净而耀眼,脚下的步伐也愈发快了起来,轻巧地穿过人潮涌动的大街小巷,衣角顺风而扬,目光却未有半分多余的停留,唯有迫不及待想要心上人的念头。 飞快地看了眼牌匾后,他冲进书肆,却没能在其中寻得她。 他没给自己留时间气馁,转身离开后就开始一家挨着一家地找,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当叶青梧经过路边的糖饼铺时,他满脸的愁容和焦急都映入一人眼中,注视着他逐渐靠近。 纵是侧身一瞥,她的惊喜之色也早已溢于言表,他却直奔向前同她擦肩而去,留下她错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愈来愈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沉。 许临依的手上,还握着一只虎形的糖饼,是她亲手画的。 “小时候你不是最爱吃糖饼的吗……” 许临依望着手中的糖饼自言自语,眼里早已流转有泪意,面色却云淡风轻到看不出任何悲喜。 明明,是自己先遇见他的啊…… 习以为常的她低眉沉思,陷入了遥远的怀想。 幼时的两人得以相见,是因着许叶两家相互往来的关系。 之前一直是叶舒林独身前来拜见许玮,可偏生有一回许玮提议举办家宴,于是两家便携家眷共同聚集在许府,当叶舒林牵着年幼的叶青梧踏入许府时,牵着两人命运的红线就此开始微微颤动。 可这红线交织后的种种因果,至今都分不清是孽还是缘。 她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的他并不是天生壮胆,闯了祸只敢躲在柴房的角落瑟瑟发抖,就在要被大人发现的时候,是她及时出现替他解围,才让他逃过一顿了打骂说教。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还是小不点的他这样问,倒是难住了她,让她仰着头直直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因为……因为你生得好看。” 她说完便笑了,谁知眼前的他听了后却并不高兴,一张粉嫩的小嘴撅的老高。 “你不喜欢我这样夸你吗?” “我是男孩子,阿娘说了,只有女孩被夸好看才会高兴。” “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不过嘛……” 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幅画卷。 “没有她好看。” 那时的许临依还很奇怪,为何叶青梧要把自己和一幅画相提并论,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幅画上,画的是个和当时的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直到现在都被他挂在书房中。 可从小到大,她都未见过这个小女孩出现在他身边,关于这个女孩的一切他也未提分毫,她甚至无法得知是否真的有这么个人存在。 若她真的存在的话,想必也长成了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年纪,却不知会身在何方。想到此处,许临依竟有些羡慕她,羡慕她至少深刻地活在他的过去,哪怕只是活在回忆中…… 后来,两个人从家宴上逃出了府,他为了表达感谢之意,带她去吃了他最爱的糖饼。 从此,她便深刻地记住了他的喜好,更记住了他这个人。 只可惜,后来宫中传出皇帝和太后不和的消息,生为两个阵营的家族,自然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交往过密。 还是孩子的根本许临依不明白这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家渐行渐远,即便是现在,她也深知父亲对自己喜欢叶青梧而不满,但却又奇怪于父亲不像之前那般阻挠自己,反而颇有了一副不过问的默许态度。 她深以为是自己的坚持感动了父亲,却又更加茫然无助。 她连父亲那般坚韧之人都能打动,却始终得不到他的垂青。 始终,爱而不得。 “姑娘,你这糖饼再不吃可就要化了。” 见许临依一直愣在原地,糖饼铺的老板好心出声提醒。 许临依闻言,缓缓将糖饼放入口中,却是食而无味,早已没有了记忆中那股熟悉的甜。 书肆门前。 叶青梧擦了擦额前的汗珠。 当他怀着或许又是失望的心情踏入书肆时,上天却无声地送了他一道绝美的风景,让他目不转睛到忘了脚下的步伐。 渐出的日光透过窗棂撒在她明艳动人的侧脸上,却又好似光是因她的存在而耀眼夺目,美得有几分不真实。他突然发现,她好像在专注地写着些什么,左手抚平宗卷,右手则行云流水地游走在纸上,顿时多了几分温婉大气。 待其落成停笔后,嘴角还隐隐浮现出些许笑意,像是沉浸在某种喜悦中。 叶青梧走近长羲身旁,影子逐渐铺满她的纸张,直至她并不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花了这么久才找到我啊。” 长羲冲叶青梧偏头而笑时,侧颜上的笑容分外明朗。 “我还怕此时就找来,会扰了你的兴致。” 叶青梧笑着回应,低头瞥了眼书案上那本熟悉的《追妻记》,已然明白了方才她为何有那般专注的神色,却依旧很好奇书旁那张她写了字的纸,因为上面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其余什么也没写。 长羲注意到了叶青梧的目光。 “这个呢,是我看话本的时候学的,话本上面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的喜好,才能做到投其所好。” 长羲的话让叶青梧有了豁然开朗之色,似乎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以你是准备写下自己的喜好给我吗?长羲,这种事应该我……” 叶青梧话还未说完,却见长羲在笑着摇头。 “我不是在写我的喜好。” 只见她缓缓贴近叶青梧耳旁。 “而是在写你的喜好。” 因为叶青梧的喜好,唯有陆长羲三字足以。 第二百零七章 一笑定终生 “你们别再过来了!” “我可警告你们!不许靠近我啊!” “不许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青瑶话里警告的,是一群眼神单纯且无辜的牛,它们团团将叶青瑶围在中间,好奇地观察着这位不速之客。 也许是因为这群牛浑身都滚满了淤泥,所以才显得一双圆眼水灵无比,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减少叶青瑶眼里的嫌弃之色,她愤怒地指着那牛的鼻子,身子却已胆怯地躲到了牛棚的角落,深怕挨着那牛半分。 这群牛也是有够惨的,被人无缘无故地占了窝不说,还要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如果它们能听得懂人话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委屈。 没错,这就是叶青瑶那个聪明绝顶的脑瓜子里想出来的绝妙藏身之处——牛棚。 她给叶青梧留的那几根草,便是从牛棚里的食槽中取的,因为是今早主人刚割的牧草,所以和街边随手扯下的草几乎没有分别。 她赌叶青梧找不到这个地方,更想不到自己会藏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她胜负欲强呢,那是个正常的姑娘家见了这种牛棚都巴不得绕道走,她倒好,为了赢过兄长,愣是一咬牙地栽了进去,捏鼻子都发誓要躲到获胜。 这毅力,非寻常人能比啊。 叶青瑶躲在角落,一手将裙角全裹起来抱在怀里,猛地吸了口气后将另一只手快速伸出栅栏外,不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薅回了一把粮草,她赶紧将草扔向远处,将那群牛引到了对角的位置。 暂时得救的叶青瑶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吸气时又不得不再次痛苦地捂住口鼻。 因为这里真的……太太太臭了。 是她穷极所有言语都无法形容的臭。 淤泥污水和排泄物到处都是,没吃完的粮草也被牛蹄踩得面目全非,散布在整个牛棚里,逐渐枯萎腐烂,和烂泥融为一体,囤积在棚地里凹凸不平的一个个小坑里。 即便是这样的环境,还是叶青瑶花钱进来的,恐怕连牛棚老板都不知道,今天自己是什么运气,撞上了这么个奇女子。 叶青瑶连生气都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又引来那群牛的围观,可她闻了闻身上愈发变味的气息,在忍耐的极限边缘疯狂徘徊。 “叶青瑶,你可以的……不过是个牛棚而已,你一定可以忍受的……” 叶青瑶自言自语地鼓励着自己,眼看着后槽牙都快被咬掉了。 可惜祸不单行,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谨慎了,结果稍不注意,身后的裙角边就落在地上,等她发现的时候,附在上面的淤泥都快干了。 那可是她最爱的鹅黄织锦缎衣,之前光是等这块衣料就花了足足半年! “啊!” 叶青瑶控制不住地尖叫,声音划破天际,可没人知道她绝望得心都在滴血。 那群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听见了叶青瑶的声音,一个个都被吓得躲到角落缩成一团,警惕地盯着她,害怕得耳朵都不敢动地闭了起来。 靠着这一嗓子,如今牛是震住了,可这个鬼地方,她叶青瑶是片刻都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如果不想直接投降的话,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乖乖地等着被叶青梧找到。 “哥……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啊……” 叶青瑶迷茫地望着牛棚外,可怜巴巴地祈祷着叶青梧的出现。 可远在别处的叶青梧,似乎早已忘记了还有捉迷藏的这回事儿。 “掌柜的,把这个这个这个……哦还有这个,这些全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凡事长羲指尖停留过的话本,哪怕只是碰了碰封面,叶青梧全都买了下来。 “青梧,我就一双眼睛,哪儿看得过来这么多啊……” “我怕我忙起来的时候,你一个人在宫里会无聊,不过有了这个的话,日后就不用担心了。” 叶青梧提起厚厚的一捆书,宠溺地冲长羲笑着。 长羲望着叶青梧憧憬的脸庞,原本也是一脸的笑意,可当她想起惠妃那番话后,笑容便有些失意地消退了几分。 “怎么了羲儿?” 叶青梧看出了长羲的情绪变化,不免有些担忧神色,可长羲听了却只是宽慰地摇了摇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青梧果断放下那摞书,将长羲牵到人少之处,然后神色认真地望着长羲,等她开口。 “我在听。” 叶青梧简单的三个字,给了长羲最大的尊重与安心。 因为距离中元节还有些时日,所以长羲本不想这么早便提及此事,引来彼此离别的情绪,可她又很清楚自己不该瞒着对方,就这般左右为难下最终还是决定告知。 “青梧,中元节之后,我可能……可能就要离开皇宫了。” 明明早就做好了要离宫的准备,可不知为何,面对叶青梧说出口的那一刻,长羲还是免不了会有些难过和难受。 “我……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 叶青梧一把将长羲搂入怀中,语气中的轻松也掩盖不了他眼里闪过的措手不及。 “羲儿,没事儿的……” 他轻轻地拍着长羲的背,却不知到底是在宽慰着谁。 “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啊……我们都不能天天见面,要是你变心喜欢上哪个好看的小宫女怎么办啊?我都被蒙在鼓里……” 长羲的想象一发不可收拾,情绪全被离别前的不安所占据,言语却逗得叶青梧暗暗发笑。 “那如果羲儿想要放心的话……” 叶青梧低头笑着看向长羲。 “不如我们就成亲。” 长羲惊地一抬头,发现叶青梧的神情不似在说笑。 “成……成亲?!” “我很早便考虑过这件事。” 叶青梧严肃的神情让长羲再也没有片刻的怀疑。 “成亲后我会想皇上请求辞去禁卫军统领一职,调至兵部,虽然兵部大多都是闲职,不过我们就能一起住在宫外的府邸里了,吃穿用度自然也是不用愁的,说不定还能过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叶青梧描述的那种神仙日子,和长羲所憧憬的未来如出一辙,她真的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的激动,就直接脱口而出地答应了。 “羲儿你觉得这样可好?” “好……我……我我说的是那种日子过得挺好的。” “那我可就算羲儿你答应了!” “啊?我什么时候……” “羲儿该不会是要反悔?” 叶青梧突然凑近长羲的脸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直到长羲害羞地低下头才作罢,露出从未有过的极度喜悦。 他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第二百零八章 吃力不讨好 付完钱后,长羲和叶青梧牵手走出了书肆。 回想来时只有长羲一人,离开时却多了一人和一捆书,颇有些新婚后夫君陪娘子外出采买的趣意,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笑更是羡煞旁人。 长羲的目光流转于鳞次栉比的商贩小摊上,正沉浸于这般悠闲的时光之时,她突然神情一沉,好似想起了些什么事情。可一旁的叶青梧却毫不知情,依旧一脸惬意地牵着长羲往前走。 “等等,我们……我们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啊?” 叶青梧闻言后缓缓停下脚步,原本因疑惑而皱起的眉头也渐渐明朗地舒展了开来。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捉迷藏!” “坏了坏了……完全忘了啊……” 长羲拍着脑门地懊悔,叶青梧倒是一幅毫不着急的模样,眼中带笑地看着长羲手足无措的模样。 “要不我陪你一起找。” 长羲一本正经地在思索法子。 “别让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羲儿这是打算为了我而叛变吗?” 见叶青梧还有闲心开玩笑,长羲恼得想直接给他一拳。 “别闹,我说真的!” “好好好……全听羲儿的吩咐。” 叶青梧俯下身子乖顺地望着长羲,认错态度比谁都积极。 娇嗔地数落了叶青梧几句后,长羲低头看见叶青梧腰间别着的糖饼,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叶青梧自然有所察觉,心里顿时想要放弃寻找许临依,因为对于他来说,不论规则还是游戏什么的,都不如让她开心来得重要。 “长羲,要不我们……” 叶青梧话还未说完,只见长羲突然脖颈微扬,高挑眉尾下的眼神明亮而镇定,嫣然一笑更是尽致地书写出胸有成竹的大气。 “你都是我的人了,有这份底气我还会怕她吗?” 叶青梧还没反应过来,手已被长羲紧攥住,感受到了她透过指尖传来的魄力,一瞬间,他脑中汹涌的回忆全是她英姿飒爽的模样。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由衷地感慨不已,因为无论她是温柔或是霸道,懂事还是耍小性子,都能令他爱得无法自拔,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 叶青梧反握住长羲的手,只需要简单的一个眼神,就献出了他毫不迟疑的跟随决心。 长羲低头一笑,望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笑得云淡风轻,又显得飘逸动人。 “走。” 尽管内心并不想去找许临依,但长羲还是依着守规的念头,坚定地拉着叶青梧朝糖饼铺而去。 可谁知他们还未走到糖饼铺,就撞见了独自往回走的许临依,她失神地吃着糖饼,脚下仿佛软弱无力一般正漫无目的地挪动着。 眼看她身后的一辆马车就要经过,她却毫不知情地越来越朝路中央靠近,急得身后的马夫不断在高喊,但待她闻声默默转身向后望去时,竟然没有丝毫要躲开的念头,而是垂手扔掉糖饼,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长羲见状,不顾飞驰的马车,横穿过街道将许临依一把推远,因为这重力,两人都趔趄地摔在了地上,但因为有长羲的手垫在许临依的背上,才让她不至于摔得太疼。 马被惊得扬起前蹄,幸好叶青梧反应快,及时跃起拉住了缰绳,才不至于让后面的马车翻倒。 “羲儿!” 叶青梧稳好马车后,立马奔向长羲身边,想要将她扶起,却被她的话吓得愣了神。 “许临依你疯啦!” 长羲气都还没喘上来,面对许临依那一幅依旧要死不活的样子,愤怒之词骤然脱口而出。 “马是可以踩死人的你不知道啊。” 长羲憋着一股气地站起身,让一旁已经伸手的叶青梧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似乎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的气。 而许临依则长坐在地上喘息,明显是被刚才的场面所惊吓导致。 “陆长羲,我好像并未求你救我。” 她缓缓抬头倔强地望向长羲,含泪的眼神里却无半分谢意。 “是,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吃饱了撑的才会救你……” 长羲一皱眉,一股怒火顿时从两肋窜了上来了,受不了这种反被倒打一耙的委屈。 “我就该等那马车撞向你,等你爹抱着你痛哭才好!” 长羲知道,再不骂醒她,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自己能救她一次,却不见得能救她第二次。 自己虽不是圣人,却更不是小人,做不出那种见死不救的事,更何况还是自己认识的人,不论爱恨她都无法袖手旁观。 许临依站起身,一步步地走近长羲,面目越发阴冷鄙夷,直直地盯着长羲的双眼。 “陆长羲,你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的伪善,骗骗别人可以,但我只会觉得恶心。” 长羲不屑地别过脸,用垂眼的余光看向她,就像在看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那真是可惜了,你就算骗了,别人还不一定信。” 长羲轻蔑地顶了顶下颚,不费吹灰之力便逐渐驯服了许临依眼神中的一部分戾气。 叶青梧向马车主人赔礼道歉后才重回长羲身边,刚走近便感到一股肃杀之气,目光严峻地在长羲和许临依间来回打转。 许临依见叶青梧走近,眼神顿时躲闪了起来,没了之前的狠厉,更像是害怕被责怪的神情。 长羲吃软不吃硬,这眼神倒是让她有些心疼,语气也软了下来。 “有些话我也不妨开门见山地直说,就为了男人,为了一个‘情’字,你至于拿性命当儿戏吗?” “就为了?陆长羲……你得到得的确很容易,但这不代表别人都能和你一样。” 许临依瞥了一眼叶青梧,却发现他的眼神一直都在长羲身上。 “我只知道,人若没了性命,还谈何情爱,孟婆手里一碗汤就能让你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感情对你来说如此不值一提……” 许临依勾唇一笑,动了不该动地心思。 “不如你把他让给我。” 许临依伸手去拉叶青梧,却被长羲阴脸狠狠地拍掉。 “做梦。” 长羲咬住后牙,镇定地甩下一句话便拉着叶青梧转身而去,不愿再对牛弹琴。 许临依的气急败坏写在脸上,从背后高声叫住了长羲。 “陆长羲,你别得意太早……” 她嘴角张狂地扬起意味深长的笑。 “小心往后乐极生悲。” 第二百零九章 劝告厌如尘 “我替你教训她。” 叶青梧被许临依的话触怒,认为她话含中有威胁之意,更何况是挑衅长羲,他定然忍不下这口气。 “谁敢让你不顺心,就是公然与我叶青梧为敌。” 叶青梧侧身,紧紧地逼视着许临依,眼神从未如此阴鸷可怖,透着难以掩饰的凶厉之色。 “不信者大可试试。” 叶青梧的眼神和话语明显深深地戳痛了许临依,她怔怔地望着叶青梧,眼角有些微光闪烁,似乎不愿接受这一切。 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长羲用余光看向身后时,脸上写满了尖锐的同情。 “何必与可悲之人较劲。”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用在她许临依身上,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长羲现在只恨自己被鬼神迷了心窍,才会在她身上又费口舌又耗心力,还耽误了捉迷藏的搜寻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青梧的话不断回响在许临依耳旁,一抹蚀骨的悲凉寒意,从她那错愕的眼底流出,犹如万针入指般地疼痛涌上心头,让她难以喘息,只能选择背身踉跄地离开。 “眼下还是快去找你妹妹。” 长羲深呼一口气,自我调节地清空了所有的负面情绪,可正准备走时,却被叶青梧伸手拉住了。 “我刚才想到了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啊……” 长羲顺着叶青梧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直到脖颈再也不能后仰,才看到了那熟悉的屋檐顶。 “临江仙!” 长羲脱口而出,眼里洋溢着激动,叶青梧则静静地眺望着,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回忆的涟漪中。 在他记忆中,那个时候的彼此,似乎比现在多了一份羞涩,就像夜里站在纸窗内外的两个人,朦胧得只看得见人影,都还在互相猜着对方的心思。 叶青梧望向长羲,在她不经意间将她抱起,然后像之前那样轻踏房瓦,一步步地靠近了高楼顶,他的侧脸,有着波澜不惊的从容,蕴含着穿越尘嚣的脱俗之色,就这般深情款款地落入长羲眼中。 她安心地靠在他胸口,感受着耳旁风的自由喧嚣,闭着眼得想拥他紧一些,更紧一些……他感受到胸前有一块硬物抵着,低头才发现是她随身佩戴的玉坠,泛着淡淡的金光。 待她再次睁眼之时,眼前的风景骤然同回忆重叠,侧身所伴之人依旧衣袂飘飘,潇洒出尘,所以旧时与今日除了黑夜与白天外,再无差别。 “我刚才飞身拦马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地方的。” 叶青梧俯瞰酒楼之下,眼里似乎有良多感触。 “真不知是该说你足智多谋还是投机取巧。” 被识破的叶青梧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让一旁的长羲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之所以说叶青梧投机取巧,是因为站在这里,足以俯瞰整个京城的街头乃至巷尾,所以想要找到叶青瑶的藏身之地,对他们那两双火眼金睛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若我记得没错,羲儿的规则里面,是没有这一条的。” 叶青梧背起双手,将耍小聪明得逞后的雀跃写在脸上,还斜眼观察着长羲的反应。 “你就别贫了,快找人。” 长羲可没功夫和他玩儿,已经凭借着对叶青瑶衣着和身形的记忆,俯身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起来。 “鹅黄……鹅黄色衣服……” “诶这个……哦不,看错了。” 找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远比他们想象中困难得多。 特别是早市一开,街上来往的人口数直接翻了好几倍,就像密密麻麻移动的小黑点,干扰着视线,让他们恨不得拥有时间暂停的能力,再拿一把放大镜好好观察。 就在长羲几近眼花缭乱之时,她突然在一个小草棚的角落,发现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虽然不能看到正脸,但反复观察身形和背影后,长羲心里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诶青梧,你看看那边。” “你说的哪边啊?我就只看见个了牛棚啊……” “就是那儿,你看看那里面那个人像不像你妹妹。” “她怎么可能……” 叶青梧丝毫没对那牛棚抱有希望,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叶青瑶是惧怕牛的,更别说和他们共处一室,可他话还未说完,再定眼一看之后,直接忍不住地噗嗤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 叶青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对自己也太狠了!” 长羲虽不知叶青瑶怕牛,可光看着那脏乱不堪的环境,就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这确实是……太拼了。 长羲看向已经幸灾乐祸得笑弯了腰的叶青梧,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默默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哥哥。 “你这哥哥当也是心大,还不快去找她,难不成你还想让她在那待着吗?” “可我看她挺喜欢那儿的啊哈哈哈……” 长羲扶了扶额头,无话可说。 “说你俩不是亲兄妹真的没人信,一个顶一个的皮。” 长羲抛下这句话后,没打算等叶青梧“良心发现”,而是借着周围的屋檐一层层地跃下,独自朝牛棚而去。 叶青梧并没有跟上去,淡定笑容下,内心似乎已有了某些定数。 长羲很快就赶到了牛棚门口,在见到叶青瑶的那一刻,她的惊讶完全是藏不住的程度。 一只牛拽着叶青瑶的袖子,另一只牛咬住她的裙子,让她动弹不得,只有扭曲的五官在诉说崩溃。 长羲赶紧上前帮忙,只用简单的几个手刀就替叶青瑶解了围,倒是让叶青瑶对长羲有些刮目相看。 “快走,你哥哥已经找到你了,游戏结束了。” 长羲拉着叶青瑶就想往外走,却被她给挣脱了。 “那……那我哥呢?” “你哥哥在……” 长羲茫然地转向身后,似乎并没想到叶青梧会真的不跟来。 “你哥哥来不来不重要,反正游戏已经结束了……难不成你真的喜欢这里吗?”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啊?” 叶青瑶一幅极度不信任长羲的模样,对她一字一句都抱有怀疑。 “我……” 长羲的话顿时卡在喉间,神情的难以言说的郁闷。 “我有必要骗你吗?” “万一是我哥指使你的呢?” “可我们才是一个阵营的啊。” 叶青瑶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有被长羲说服的迹象,可下一秒,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不管……反正我哥不来,我就不相信他真的找到了!” 长羲束手无策地拍了拍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今天遇到的全是不听劝的人。 第二百一十章 悲叹有余哀 “那你想待就在这儿待着。” 长羲无奈地瘪了瘪嘴,不觉蹙起的眉头写满了束手无策。 这孩子……也太倔了。 长羲放弃劝说后走出了牛棚外的院门,却见叶青梧早已等候在此,将书放在脚边,嘴里叼着根杂草,一幅看戏般地模样靠在墙头。 她这才恍然大悟。 “你早就知道她不会相信我!” 叶青梧笑着扔掉嘴里的草,眼里透着隐约的狡黠之意,一步一摇地走到长羲身旁。 “我这妹妹啊,明明已经很蠢了,偏生疑心还重,你就独自一个人去,她肯定不会跟你走。” “那你还不快跟我去……” 长羲拖着叶青瑶就朝院子里走,可叶青梧后仰着身子使着反力,愣是不让长羲挪动他半分。 “走啊你干嘛呢……” 长羲拽着叶青梧的胳膊使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在门边露出了个脑袋,又被叶青梧给拉了回去。这力道,使她整个人都猛地扑进他怀里,连路过的懵懂孩童都直愣愣地挪不开眼。 “你……你放开我。” 长羲撞见那孩童的眼神,双颊绯红地支吾着,身子也一个劲儿地往外躲。 叶青梧背靠着墙,手指抵在唇间示意长羲不作声,另一手则将腰间别的糖饼扔给了那孩童,顽皮般神情嬉笑地哄着孩童离开了。 “你真的不打算去找你妹妹了,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的哥哥……” 长羲低声义正言辞,却并未唤起半分叶青梧的怜惜之意。 “她之前那样让你难堪,我今儿非得好好折磨一下她,让她知道你这个嫂子她惹不得。” “我又不是小气的人,还跟她置气……哎呀快走快走,去找她啊。” 长羲再次被叶青梧拉了回来。 “让她在里面待一会儿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你就别担心了。” “我是怕她一个人不安全。” 眼见长羲有些许动摇,叶青梧继续说道。 “大不了我们回宫就派人来接她,反正就她那样,人贩子应该也不敢靠近。” “你就知道贫嘴。” 叶青梧嘴上过瘾了,就免不了身上吃痛,挨了长羲不轻不重的一拳,但好在还是把她说服了,两人这才往回走,准备乘马车回宫。 回到石凳旁,长羲没见着谷雨,问起叶青梧来也不明其下落,便想着在回去的路上寻他,所以两人一上车,就分别从两侧窗户探出了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寻找着谷雨的身影。 “他腿上还有伤,能跑哪儿去啊?” “伤?恐怕现在他腿上连红印都没了,不知道在哪儿潇洒呢……” “他也是装的?” “你这个‘也’字……” “那可不是有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吗?” 长羲反应极快,怼得叶青梧无话可说。 “这事儿是翻不了篇了……” 叶青梧无奈地拍着脑门,脸上写满了惨意,叫一旁的长羲见了止不住地偷笑。 “现在回宫的话,那我们输给你的那顿饭,是不是就不用请啦?” 长羲一边盯着窗外一边说道。 “别人嘛倒是不用,但羲儿你就跑不掉了。” “为什么啊……” 叶青梧挑眉,示意长羲看了眼座上的那摞书,邀功之意不言而喻。 “看在我今天心情好的份上……” 长羲话还未说完,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即叫停了马车,正好稳稳停在了那人身侧。 “许临依。” 长羲大声地叫她的名字,起初是让许临依停住了脚,可当她意识到是长羲的声音后,便不做理会地继续前行。 长羲立刻让马车跟了上去,许临依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却也没给长羲什么好脸色。 “你想做什么?” “前面路口西行百米,第二个路口朝北一直走到头有个牛棚。” 长羲从叶青梧的腰间扯过叶青瑶给他的那撮草,探出身子递给许临依。 “叶青瑶就藏在那里,你快去找她。” 长羲此举,是因为坚信,就算许临依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弃朋友于不顾,而且叶青瑶那么信任她,她手里又有作为信物的草,肯定会愿意跟她走的,这样自己和青梧也能少一分担心…… 可许临依却迟迟没接,让长羲弓着身子许久。 “你这是在求我吗?” 许临依瞥了一眼长羲的手,嘴角顿时扬起一抹放肆的笑。 “难道你已经沦落到,要利用身边人来为难我的地步了吗?” 许临依凑近长羲耳旁时,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草,似乎这细小的动作都在同她较劲。 “只要能为难你,什么机会我都不想放过。” 长羲对这些话早已泰然处之,只是一笑而过罢了,见她收下草便放心了不少。 许临依的目光则掠过长羲,怔怔地望着车里的叶青梧,深沉的神色飘然来去,眉目间的凝重之色,仿佛重若千钧。 他真的,从未看过自己一眼,但即便是看,想必也是带着厌恶。 纵使自己在她面前逞万般口舌之快,占尽赢面又如何…… 对他,自己终究是输。 许临依默默朝前走去,身姿依旧仪态万方,有着许家独女永不散的傲气,却无人知晓她内心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重新动身的马车很快便同许临依擦肩而过,长羲的余光蜻蜓点水般地落在她身上,心中五味杂陈。 许临依走到了路口,却并未西行,而是浑浑噩噩地继续朝前走,仿佛找叶青瑶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年无人愿与叶青瑶做伴之时,许临依之所以义无反顾地陪在她身边,无非就是因为她和叶青梧的这层兄妹关系,这一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恐怕只有叶青瑶,才会傻傻地认为许临依是真的与她交心,将她看做姐妹。 即便是这样,许临依在面对叶青瑶真挚的笑容时,偶尔还是会觉得自己卑鄙,因为她真切感受到了叶青瑶对自己的真心,但这份微不足道的愧疚,早已被对情爱的执念而逐渐冲淡。如今面对叶青梧的冷漠厌恶,更是让她一时之间就没有了继续虚情假意的念头。 她自己机关算尽,践踏他人真心所换来的,却是徒劳无益。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诺大一个京城,可笑而又可悲的她却找不到自己的归处。 第二百一十一章 香囊系肘后 许临依迎面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跑得风风火火,重力险些将许临依撞倒,发出一声闷哼。 当她站稳步子正想恶狠狠抬眼时,却看清了那人的脸,便顿时将情绪全都收敛了起来。 因为撞她的那人是谷雨。 “对……对不起对不起……” 谷雨还没看清人便一个劲儿地在道歉,但当他认出许临依时,脸上便突然有了欣喜神色,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许姑娘,你知道青瑶现在在哪里吗?” 谷雨望着许临依,眼神恳切地希望她能点头。 许临依望着眼前这张单纯而天真的脸,心里突然就动了些歪心思,仿佛让别人和她一样痛苦,就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她讨厌他那张深情的脸。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许临依冷漠地开口,阴森垂眼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帕中包着的那几根草递给了谷雨。 “这是青瑶之前找来的草,就给你留着当线索。” 许临依这般施舍姿态,是因为她早已笃定,谷雨根本不可能通过这东西就能找到叶青瑶,反而还会干扰他的判断,让他越走越远。 谷雨却没多想,接过手后还很感激地朝许临依道谢,未曾想过眼前之人早已连昔日好友都能轻易抛弃。 “许姑娘你别担心……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谷雨心思太过纯真,连旁人的神色都捉摸不透,那许临依的脸上哪里有半分担心,分明是一种病态的快意。 “我相信你。” 许临依扬唇轻笑时,嘴角的笑容极浅极淡。 “我身体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许临依双眉微蹙,一幅身体抱恙的神色,引得谷雨还有些担心,急忙劝她快些回去。 虽然知道她和长羲两人之间因为叶将军难免会感到尴尬,而自己作为长羲的好友,自然是该站在长羲那边的,但毕竟是自己心悦之人的好友,他总归也是不敢怠慢的。 许临依点头欠身,唇间微微扬起的弧度在转身的刹那间冷意翩飞,成了一种令人战栗冷怒,蕴在她脚下徐徐而行的每一步里。 谷雨一刻也不停歇,开始在各处能见得到草地的地方寻找,可都没见到叶青瑶的身影,就连盆景铺和草药店他都进去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一无所获。 他累得瘫坐在台阶前,只怪自己平时训练偷懒,才会耽误时间来休息,可正是这短暂的间隙,才让他静下心来认真端详那些草。 短短片刻,谷雨就好像发现了些什么,捧起草来更仔细地看,还将拇指和食指为尺来量了量,这才发现了玄机。 之前他还在负责刷马喂马的时候,曾被专司其职的人纠正过喂马饲料的断切问题,因为粮草下部有一节粗硬的部分,饲喂前要先切去,然后将粮草的上梢切半寸长度用来喂马,可谷雨出来初来乍到,并不懂这些,切下来的是足有一寸多的小段。 谷雨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那人当时说,他切的这长度,不适合用来喂马,而适合用来喂牛。 他恍然大悟,拼命朝前跑去,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刚才恰巧在一处院门前发现过牛蹄的痕迹…… 还未跑进院中,谷雨就听见了叶青瑶的哭喊声,心都被惊地跳了下,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结果猛地冲进去时,却发现了正在和牛抢夺的叶青瑶。 谷雨看不清叶青瑶手里紧拽着东西,却能看出那牛嘴紧咬的狠劲,是任凭她如何后仰使力都无法撼动的绝对力量。 “快躲开,牛会伤人的!” 谷雨大喊,想让叶青瑶远离那牛,却没想到她只是略带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又执着于手里紧握的东西。 谷雨眼看形势不妙,果断拔出腰间的匕首,便朝那牛冲去,可叶青瑶的一句话,却让他刹住了脚步。 “牛是别人家的,不能伤牛!” 不能伤牛,看她的样子也不愿意放手,这番焦灼的局面着实让他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你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很贵重吗?要是不贵重……” “很!贵!重!” 许临依紧咬的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谷雨立刻选择了闭嘴。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见叶青瑶如此倔强,谷雨索性心一横,直接从叶青瑶的身后环抱住她的腰。 “那便得罪了。” 谷雨说完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展肩立步后气沉丹田,猛地朝后一使劲就结束了这场较量。 牛吃痛嚎叫着仰起头,两人也因这重力双双跌倒,但有谷雨这个人形靠垫在身后,所以叶青瑶这跤摔得还算软和,只是半天没缓过来神。 “你……你没事儿。” 谷雨望着叶青瑶,扶着手臂缓缓支起身子,感觉到整个右臂的肌骨都有撕裂般的痛感,他却还在关心叶青瑶有没有大碍。 人就是这样奇怪,没伤的时候喜欢装受伤,等真受伤的时候,又闷声不吭。 谁知叶青瑶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且是放声嚎啕大哭,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一般,让谷雨顿时傻愣愣地怔住了。 “怎……怎么了?是哪儿疼吗?” 谷雨正查看叶青瑶身上是否有伤时,她却含泪举着手里一团已经不成样的布条看向谷雨,哭得肩膀一抽一抽地,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这是?” “我的香囊啊呜呜呜……我的香囊就这么没了……” “香囊?” 就剩这么几缕红色布条,谷雨着实看不出来这曾是个香囊。 “对不起啊……可能是我刚才使的劲儿太大了,我……我回去一定买一个最香最好看的赔你!” “谁要你赔啊!你赔得起吗!” 叶青瑶哭得连骂人的声音都沙哑了,可见是真的难过到了极点。 “我……” “我什么我!” “你……” “你又什么你啊!” 面对谷雨的支支吾吾,叶青瑶悲伤之余都还不忘咄咄逼人。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绣出来的!你就是把全京城最好的绣娘都找来,也绣不出第二个!” 谷雨望着那布条,即便只剩这么几缕,都能清晰地看出鬼画符的影子,因为那上面几乎每一针,都落在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可他哪敢说这些送命话。 “你知道香囊对一个女孩有多重要吗?我费这么大的劲都是为了……” 为了自己将来的夫君。 古语有云,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叶青瑶不知为何,突然就止住了声,好似感觉这话说出去便会令气氛变得奇怪一般。 “算了,谅你也不知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错者成叨扰 女儿家香囊的寓意,谷雨自然心如明镜,可见叶青瑶这般戛然而止,便也只能作罢。 “青瑶你的手艺……固然很好,但是它现在已经坏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补救方法了。” 许是见谷雨一片诚心,叶青瑶的神情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先不说这个了,你这一路上,见到我哥他们了吗?” “我本来想跟着叶将军一起来找你们的,可叶将军一门心思只顾着冲去找长……陆姑娘,我根本追不上他,就……就跟丢了。” 谷雨不愿在叶青瑶面前显得自己无能,却更不愿欺瞒于她,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看来那个女人真和我哥在一起……” 叶青瑶低声自言自语,眉头不自觉地紧锁了起来。 “难道我哥和那个女人就走了?我哥就不管我了吗?” “那个女人……你是说陆姑娘?” 谷雨从叶青瑶的眼里看出了不满和厌恶,便小心翼翼地发问。 “怎么?她是你心上人我说不得啊?” 叶青瑶一个怒瞪直接怼了上去,颇有要活吞了谷雨的气势,言语间的醋味却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中。 “不不不,我不是……哦不我没有,我发誓!” 谷雨拼命否认,连右手三指都竖起在脸庞发誓,这才让叶青瑶打消了怀疑。 “反正我告诉你,离那个女人远点,我不喜欢她。” “为……为什么啊?” 问出这句话,谷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叶青瑶会这么讨厌长羲。 “为什么?” 叶青瑶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因为她讨厌人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但谷雨这么一提,她倒像是被问住了,因为除了她哥和许临依因长羲未能结缘一事,好像真找不出其他让人生厌的理由。 “就……就凭我哥今天只找她不来找我,我就讨厌她!” 叶青瑶突然有些慌,开始绞尽脑汁。 “我更讨厌她仗着我哥喜欢她,就那样不可一世!” “我最讨厌她什么都不做我哥就喜欢她!这对临依一点都不公平!” 谷雨望着叶青瑶,看她像个孩子般发脾气似地歇斯底里,却被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心绪。 “可爱情……” 他喃喃自语。 “本来就不公平啊。” 谷雨的话让叶青瑶愣住了,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也从来不论付出的多少,有的时候,也许就只是一个眼神。” 谷雨看着叶青瑶,不由自主地凝神细望,让叶青瑶的目光找不到空隙逃避。 “不需要付出,难道所有人的爱情都是唾手可得?” 谷雨勉强一笑,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忧虑之色。 “对的人叫付出,错的人就叫叨扰。” 这番话更像是谷雨在自言自语,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是在付出,还是在叨扰。 “可她始终不愿相信自己不是对的人啊……” 叶青瑶低声悲叹,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失色,似乎是将她自己代入了许临依的躯体中,对这样的她既疼惜又无奈。 谷雨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等回过神来看见叶青瑶这般模样,不免有些紧张,生怕是因为他的原因。 “你没事……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如果是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叶青瑶转了转润透的眼珠,假意不耐烦地别过脸,不愿让谷雨看出端倪。 “我没事儿。” “那你……” 谷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叶青瑶打断了。 “我饿了。” “啊?” 谷雨被叶青瑶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弄懵了。 “我说我饿了!” 叶青瑶一字一字顿开,像极了一种别样的撒娇。 “哦哦哦……那我们这就去吃饭!吃完饭之后再去买新的香囊,好不好?” 叶青瑶故作正经地点了点头,笑容还是藏不住地露了出来。 于是,笼罩在谷雨头上的乌云,顿时被叶青瑶的话轻而易举就吹散了,所以如果他是掌管人间风雨的神明,那也是最心软最好哄的那一个。 “那我是不是还得先换身衣裳啊?” “那我们就先去买衣服,再去吃饭,最后去买香囊……” 两人走在日落的街道,用最舒心的口吻交谈着稀松平常的小事,却胜过了冬日里手捧暖炉的幸福。 等谷雨和叶青瑶在饭馆用晚膳的时候,长羲和叶青梧早已填满肚囊在建章院内散步了。 叶青梧想起今日在长羲颈上看见的玉坠,便不免生出些好奇,因为他一直以为她不爱这些手镯玉饰之类的东西。 “羲儿今日脖子上带的玉坠,看起来像是贵重之物。” 叶青梧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心里却在意关于长羲的一切。 “这个……是我母亲给我的。” 在叶青梧面前,长羲毫不避讳地从衣领中取出,在指甲摩挲,似乎这样就能感觉到母亲的温度。 “当初就是因为这玉坠,我爹才把我认出来的,他说这玉坠从出生起就带在我身上了。” 长羲凝望着指尖的玉坠,突然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对不起羲儿,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有些感慨,小时候我师父就说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哄我的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长羲淡然地笑了笑,倚在长廊的栏杆上眺望远处,似乎师父的那番话就近在昨天。 望着长羲沉醉于回忆的侧脸,叶青梧似乎也有感而发。 “我真想见见你口中的师父。” 长羲偏头看向叶青梧,脸上俏皮的神情中透着一股骄傲。 “我师父可不是谁想见都能见得到的。” 长羲凑近叶青梧,仰望着他。 “但你一定会有见到她的那一天的。” 叶青梧望见长羲笑吟吟的面容,低头一笑显得有些毫无防备。 “你这话我记下了。” 长羲闭眼笑着点头,一幅坚决信守承诺的模样,可待她睁眼时,脸上的笑意却略微凝重了三分。 “但在这之前,你得先陪我见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长羲指了指心口的玉坠。 “我直到现在,都没有勇气走进祠堂去给她燃一柱香,所以……” 长羲的神情藏不住哀伤,目光中流露出隐约的期盼之色。 “有机会的话,你能陪我一起进祠堂见我母亲吗?” 叶青梧意识到,母亲早已成为陷进长羲手心的一根刺,虽然平时不痛不痒,可终究是一碰就伤。 “当然。” 既然她都选择了直面痛苦,那自己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经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孕身传喜讯 长羲还在睡梦中,眼睛都没睁开就被阿莫拉起来套上了衣裳,迷迷糊糊地从阿莫口中听到了太后二字。 “太后……什么太后啊……” 长羲盘腿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眼看着脑袋又要往枕头上坠。 “太后娘娘来锦绣宫了!” 阿莫接住长羲的头,重新扶正后将最后一件外衣套了上去,这才费劲地给长羲穿好了所有衣裳。 “来就来嘛,她老人家肯定是来找惠妃的……” “太后娘娘指名要见小姐你!” 话音刚落,长羲猛地瞪大双眼,困意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什么?!” 随着长羲这一声朝天惊呼,阿莫整个人都抖擞了精神,加快速度地替长羲收拾了起来,神色屏气敛息,可这屋里最焦灼的,还是在镜前坐立难安的长羲。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长羲就快步到了后花园,看着不远处亭中相对而坐的太后和惠妃,长羲调匀呼吸又整理了一番仪容后才缓缓走向亭中。 “民女长羲见过太后,见过惠妃娘娘。” 长羲依次朝二人委身行礼,抬眼间还揣摩着她们的神情。 经过这一番观察,长羲虽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依旧看得出来,她们的谈话应该很愉悦。 这就说明,惠妃如今已经懂得了如何讨太后的欢心。 “快坐。” 太后挥手示意长羲坐下,眉眼里的温和丝毫没有了之前的严肃。 “谢太后。” 长羲应声坐下,有意地看了眼对面的惠妃,却见她也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样。 “不知太后和惠妃娘娘方才在聊些什么,是有值得高兴的事吗?” 长羲不明所以,愣愣地望着太后和惠妃,将好奇二字写在了脸上。 “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太后轻轻拍着惠妃的手,面容上的笑纹一齐涌现,就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对惠妃的疼爱。 长羲还是没明白状况,直到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太医,以及太后抚摸上惠妃腹部的手…… 长羲这才恍然大悟。 难……难道? “哀家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抱上皇孙了。” 果然是这样。 长羲看见太后的眼里满是慈祥,仿佛已经将这未出世孩子都抱在怀里了一般。 “这一切都多亏了太后您。” 惠妃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感激地望着太后。 “哪里的话,你若是不争气,哀家再努力也没用。” 太后深知自己确实在背后帮了惠妃不少,可要扭转自己儿子一直宿在丽妃身上的那颗心,也并非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 “恭喜太后!恭喜惠妃娘娘!” 长羲朝二人道贺,沉浸在这份莫大的喜悦之中,却也属实惊讶,没想到这个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除了我们之外,你是第三个知道这消息的,就连皇上都还不知。” 太后注视着长羲,话里话外都显示出对长羲的看重,倒是让长羲有些紧张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后的眼神诡谲,让她感到恐惧。 “那如此喜事……皇上怎会还不知道呢?” 长羲有意转移话题,便看向了惠妃。 “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也是今天早上用膳感到不适后,请太医来才知道的,但那个时候皇上已经上朝了,我便不想打扰他,而是先告诉了太后。” 长羲从惠妃提到刘仁瑾时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她对他是真心的。 “你呀,就是太替他着想了,要我说,你就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他知道,说不定这皇后的位置……” 太后意识到自己失言,及时止住了言语。 “臣妾以为,这件事急不得,还需一步一步来。” 长羲有些讶异地望着惠妃,因为方才的惠妃和太后一比,竟还要更理智冷静几分,丝毫不像从前那般心气浮躁。 “你说得对,是哀家心急了,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平安地把哀家的皇孙生下来,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平日里的膳食补品哀家都会一一过目,一定让你安安心心地养胎。” “是,臣妾谨遵太后旨意。” 有了太后的这番话,惠妃着实宽心了不少,而长羲面对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心里自然也是高兴,为了惠妃,更为了这个鲜活的生命。 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受到了这么多的关心和疼爱,想必未来一定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能在母亲和祖母的庇护下长大……想到这里,长羲突然有些伤感。 棠儿出世的时候,有谁替他欢喜呢? 一个诞生在温暖宽敞的宫殿,一个却蜷缩在只能靠母亲体温取暖的破屋,同是皇帝的子嗣,待遇竟然也会天差地别。 回想起丽妃母子从前的遭遇,长羲特别害怕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会让他们又重新回到那个噩梦中。 因为惠妃的得宠,就意味着丽妃的失宠,而失宠在后宫中,往往就是悲惨的开始。 没坐多久,太后怕惠妃受凉便催促她回房中歇息,而长羲送太后离宫后也浑浑噩噩地走出了锦绣宫,想出去散散心疏解一下愁绪。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宫里,长羲就更担心丽妃和棠儿,即便惠妃已经向自己保证过决不伤害她们母子。 长羲还是会害怕。 于是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刘仁瑾总归会念及旧情上,才能得到一点点的安慰。 长羲正这么边走便想着,却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右肩,待她转过身去,却又没看见人影,回过头时长羲才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青梧?你怎么在这?” 叶青梧抬眼瞥向周围。 “我……我刚下朝,正好经过这里就看到了你。” 长羲有些奇怪,若是刚下朝,怎会除了叶青梧之外,没有其他人经过此处,但她一想到宫中道路繁多,便没有太多心。 “那你现在是回建章院吗?” “对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这样……这样我们中午还可以一起用膳。” 叶青梧话音刚落,长羲却突然抬头盯着他,颇有一幅审视的神色,让叶青梧突然怔住。 “怎……怎么了吗?我脸上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长羲继续盯着叶青梧,依旧一言不发,直到他的目光被彻底锁住。 “确实挺怪的。” “什么?” “怪让人喜欢的。” 长羲笑着转身朝前走,双手潇洒地背在身后,她没看见的是,叶青梧长舒一口气的慌乱。 可叶青梧也不知道,他刚才在问长羲要不要去建章院时,脱口而出的不是他常叫的“羲儿”。 她只是装作没注意到,背过身去时的不安却写在脸上。 是我……多心了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布防诉破绽 长羲和叶青梧在建章院一同用过午膳后,因为看到了叶青梧桌上的宴会布防图,长羲便有意离开,不想打扰他筹备宴会,可谁知叶青梧却留住了长羲。 “羲儿你在的话,正好可以帮我看看,这次中元节宴会的布防有没有疏漏。” “我?” 长羲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桌案上的布防图,目光重新回到叶青梧身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给我看的话不太好。” 布防图有多重要,长羲心里是有数的,因为即便是之前自己负责筹备的秋围,布防图从头到尾都没机会看一眼,何况这次的宴会和自己毫无关系,更不可能有权限去看这么机密的东西。 “我就是这几天因为设置布防点位很头疼,所以才想让你来帮我看看。” 叶青梧用手背揉了揉鼻头,似乎真的像他所说的那般苦恼。 “可这布防图实在太重要了,我……” 长羲欲言又止,叶青梧看出了她的担心。 “你是我的人,我难道也要对你有所戒备吗?” 叶青梧扶住长羲的双肩,对视的目光中写满了信任,倒是让长羲显得多虑了。 “我肯定不会有旁的心思,我只是怕被皇上知道了会让你挨罚。” 叶青梧愣了片刻,转而扬唇轻笑,只是这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我明白你的顾虑,可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还有谁会知道呢?” “可是……” 长羲言语间还想拒绝,可叶青梧却已经从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到了桌案旁。 “好了好了……羲儿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你思虑周全、心思细腻,谋略也不在我之下,肯定能提出些好意见来。” 叶青梧见长羲并非特别抗拒,便好言好语相劝,甚至略微有些撒娇的意味,双手从身后挽上长羲的脖间,趴在她的肩头。 长羲招架不住叶青梧的言行举止,便也笑着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你想偷懒就直说,别拍我马屁了啊。” 叶青梧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迅速将布防图展开,将图纸的全貌展现在了长羲面前,但他的眼神没有看向图纸,而是默默地注视着长羲的反应,仿佛在观察她。 毫不知情的长羲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布防图,不由自主地瞪圆了眼睛,因为她从没见过如此完整有序的布防图。 此图以宴会场地为中心,扩散到整个皇宫的各个角落都有设防把守,成包围式的阵法,且不同类型和级别的兵种都用了不同的颜色注明,让人一目了然各个位置布防的轻重。 长羲被这细致而宏大的工程所震撼,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不由自主地发出感慨。 “这样设防,恐怕是一只鸟都休想飞过皇宫上空。” “羲儿你觉得……可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叶青梧察言观色,顺着长羲的话试探。 “光是这样看的话,那已经是天衣无缝了,可是……” 长羲双手抱插在胸前思索,似乎发现了什么玄机。 “我们得站在入侵者的角度来看。” “入侵者?” 叶青梧似乎对这三个字很是敏感,脸上骤然多了些警惕神色。 “既然要布防,那就是为了皇上和宴客的安危而阻止刺客一类的入侵者,所以要检查布防是否完善,就得把我们自己想成是入侵者。” “我之前也考虑到过这一点,已经顺着这个思路填补了不少地方的疏漏。” “那这里呢?” 长羲手指向布防图上一围墙处,抬眼看向叶青梧。 “这里的围墙极高,难以攀爬,且右侧顶端就有望风台守卫,来往也有巡逻士兵,就算武功高强者攀上了顶端,也会被发现。” “那如果我避开巡逻士兵,从墙根处凿洞进来呢?” “围墙用的石料坚硬无比,根本不能轻易凿动,刺客即便是凿,声响也会惊动守卫。” 叶青梧一言一语都自信不疑,丝毫没有对这地方有忧虑。 “叶将军啊,这宫里有您太多看不见的地方了。” 长羲冲叶青梧神秘一笑,那轻扬的唇角,分明浮动着狡黠之意。 “如果我记得没错,围墙的这处长年都放置着一口防火水缸,是处在望风台的视线盲区,而这水缸曾因为碰撞或损坏而留下了一道细小的裂痕,没日没夜都在往外渗水,早就浸坏了附近墙根的砖头。” 叶青梧仔细看着布防图,却始终回想不起来这里有长羲所说的水缸,因为这样的东西本就难以引起注意。 “所以如果我想要破坏那部分进到宫里,只需要有人替我望风,警惕来往巡逻的守卫就可以,根本不是难事。” 长羲侃侃而谈,击败了叶青梧刚才的自信,说得他发了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不可置信地望着长羲。 “你……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细小的地方?” “因为我之前还是禁卫军的时候,曾被派到过这里值守,一站就是一上午,我可不无聊到注意这些嘛。” 长羲略有些自嘲地轻松说着,叶青梧的神色却很凝重,看向长羲的目光又像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在接下来的近两个时辰中,叶青梧一直请求长羲将其他地方悉数都排查了一遍,每当长羲有指出问题的时候,叶青梧的神情都一次比一次沉重,直到长羲指出他是不是因为失职而感到羞愧时,他才自嘲地点头笑了笑。 可那笑容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待将长羲送回锦绣宫之后,叶青梧的神情就像是被困在了熄灭烛光的黑屋中,恐慌而窒息。 他反复在劝告和安慰自己,却无法避免脑海中的绝望设想,不断回想起长羲在谈论布防图时的模样,和那些令他毛骨悚然的推论。 不会的,她不会的…… 叶青梧反复暗示着自己这句话,导致入夜了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即便是望着窗外静谧的月色,内心也烦躁不堪,于是他索性穿上了衣裳,走出卧室朝书房而去。 在去书房的路上,叶青梧愈发觉得不对领,意识到什么的他放慢了脚步,走到避身的转角处探头,发现了书房的门前正有一鬼鬼祟祟的身影,而且看那身形,像极了女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轻负却难言 叶青梧在转角处一声不吭,注视着那人进入书房,紧接着就有一双手从后关上了门,左右扫视警惕地守在门前望风。 若不是叶青梧侧身藏得及时,恐怕就要被望风那人发现,但就那么短暂的一瞥,从身形和步伐看,叶青梧能判断出那两人均为女子。 意识到有两人后,叶青梧没有打草惊蛇,因为一旦出手,房中的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会从侧面的窗户逃走,所以不动声色才是现在最好的抉择。 她们到底想要什么? 叶青梧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呼吸都藏匿在黑暗中,思索着疑问的答案。 突然,他凌厉的目光抬起,刺破眼前黑夜的幽深,恍然大悟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意。 布防图。 随着这三个字一起出现在脑海中的,还有一张他并不想在此刻想起的脸。 不,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神色略微崩溃的叶青梧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劲儿,也不管会不会暴露就探出了头,朝书房望去,似乎想要再次观察那人的身形。 可就在这时,书房里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右手上拿着一幅卷轴,叶青梧一眼就认出那是布防图。 奇怪的是,叶青梧的目光并未落在那重要的布防图上,而是来回在那两人身上打转,似乎想要辨认出些什么,但奈何那二人全身黑衣,脸上也被黑布捂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容貌。 那二人十分利落警惕,拿到了布防图就快速离开了,没有滞留片刻,让叶青梧的暗中观察更是一无所获。 二人前脚离开,叶青梧立马冲进书房,拉开存放布防图的暗屉,眼前是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 叶青梧愤怒地重推抽屉,抄起书架上摆放的重弓和箭,快步走到院中后猛拉开弓,一支箭便从他冷峻的眼神中射向空中。 那是禁卫军的号令箭,此箭一出,宫中必有大事。 禁卫军快速集结后,叶青梧派人给皇上递了消息,然后就在宫中一处处地严密搜索,不放过任何形迹可疑之人,搞得宫中各处人心惶惶,可即便是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一无所获。 “报告叶将军,除了后宫,其他地方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恐怕那歹人早已逃出宫了。” 擎远心急如焚,却也只能一脸无可奈何地向叶青梧禀报。 可叶青梧的神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除了一直紧锁的眉头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焦急。 “去锦绣宫。” 叶青梧紧握拳头地从擎远身前走过,留下擎远一脸错愕地望着他的身影。 锦绣宫,那不是…… 擎远虽是想不通叶青梧为何直奔锦绣宫而去,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带兵跟在叶青梧身后。 “末将叶青梧,恳请惠妃娘娘配合禁卫军搜查,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叶青梧恭敬地朝宫门内的惠妃行礼,却见惠妃迈着沉稳的步子带了不少人来,个个手持火把都恶狠狠地盯着禁卫军,颇有一番为了护主要对峙的架势。 “如果本宫不让呢?” 惠妃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凝视叶青梧后又冷冷抬眼环视全场,在禁卫军的脸上一一掠过,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 “禁卫军是奉旨办事。” 叶青梧将士兵呈上的圣旨握在手中,手腕一抖圣旨便下坠展开,足以让锦绣宫里的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娘娘执意要违抗圣旨,那属下便只好得罪了。” 叶青梧左手轻扶上腰间的剑,右手抬起轻轻一勾,有意带兵直接闯入。 “谁敢!” 惠妃一声怒喝,禁卫军犹如被震慑一般,纷纷停下了脚步,而叶青梧也不敢再肆意向前,抬头望向反常的惠妃。 “你们若是奉皇上的旨,便替本宫带句话。” 惠妃冷笑一声,抬手抚上腹部,像是拥有了目空一切的底气。 “要是圣上都不顾龙嗣的安危,本宫便任由你们将这锦绣宫翻遍!” 听闻这话,四下立刻有了窃窃私语之声,叶青梧也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不可置信地看向惠妃。 这个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惠妃身旁,闯入叶青梧的视野中,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何种神情与她对视。 “青梧,这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羲不顾惠妃的阻拦,从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到叶青梧的面前。她的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裙,却因为这场面而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没什么,宫里来了刺客,我怕她伤到你们所以才带兵前来。” 叶青梧抚摸着长羲的脸,想让她安心,可长羲似乎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安地望着四周。 “我没事的,只是惠妃娘娘现在有孕在身,锦绣宫内也没有异样,你还是快走。” 长羲将叶青梧的手放在她的手心握紧,万分紧张地催促叶青梧离开,因为她看见惠妃不悦的神色,怕叶青梧继续在这会惹出什么事。 她一心想要他走,却没有注意到他审视着自己的眼神。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 “羲儿。” 长羲闻声抬头,却见叶青梧的眼神陌生得可怕。 “你一晚上都待在锦绣宫里的,对吗?” 长羲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一切,缓缓松开了叶青梧的手,怔住一般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回答我。” 叶青梧抓住长羲的手腕,神情由冷冽转为悲哀的恳求,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手上的力也越来越重,整个身躯都在微颤。 羲儿,快回答我,回答我你一整晚都没踏出锦绣宫,快回答我…… 长羲读懂了叶青梧的眼神,她愣愣地看向他身后那群禁卫军,看着那无数因她而亮的火把,长羲笑容惨然,仿佛血淋淋的伤口一般,带着滴血的痛楚。 他……这是在怀疑我? 她抬头看向他,双目隐含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和失望。 “是的,叶将军。” 叶青梧颤抖着松开长羲的手,心中仿佛巨石落地般地如释重负,可这种庆幸在看到她的神情时,骤然烟消云散,因为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刚才失去了什么。 “羲儿……” 叶青梧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可却长羲猛地转过身,强睁双眼却也无法阻止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和眼泪一同碎在地上的,还有她对他的信任。 “请回,叶将军。” 第二百一十六章 庭院藓侵阶 叶青梧站在锦绣宫门前整一个时辰,都未有任何一人敢替他开门。 因为昨夜这一闹,惠妃直接告到了刘仁瑾那儿去,虽然刘仁瑾出乎意外地没有责罚叶青梧,但众人都猜测是因为其得了龙嗣喜讯的缘故,这一喜一忧之下圣心难料,谁也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为了叶青梧而得罪皇上身边的新宠,毕竟在后宫,母凭子贵的故事比比皆是。 “听说皇上今日为了哄好惠妃娘娘,连早朝都迟了呢……” “唉我也听说了,要说叶将军也真是可怜,偏偏这个时候惹那惠妃娘娘不高兴……” 叶青梧听着来往宫婢就这事的窃窃私语,心中却并不在意,他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尽快见到长羲,想向她解释。 可要如何解释,他心里根本没有想好,比起带给她的伤害,他深知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无力,但即便是给她一个拥抱或是挨她一记耳光,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就在叶青梧这样无助地想时,面前的门突然缓缓打开了一条小的缝隙,这声响让他赶忙凑上前去。 “长羲!” 叶青梧的眸子亮起,但看清来人是阿莫时,眼里的光顿时暗淡了些许,笑容也僵硬地一点点收回。 “叶将军,您快回去……” 阿莫声音极小,双眉紧蹙下的眼神也不停地往左右探,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可她眼里流露出的细微关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你叫阿莫对,你帮我叫长羲出来好吗?我有话要跟她说,我现在就要见她,拜托你了!” 叶青梧的神情很是焦急,俯身将头贴在门缝旁,只为抓住阿莫这唯一的希望。 “叶将军您真的不能再守在这儿了,要是被人发现……” “不见到她,我不会走的。” 叶青梧的眼中饱含着焦虑和乞求的神色,两者交织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不忍拒绝。 “我求求你,叫她出来好不好,哪怕是隔着门让我看她一眼都好……” 阿莫的眼神慌乱,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但这般极度煎熬让她的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小姐……她一早就出去了。” 话音刚落,阿莫陷入了背叛的痛苦中。 长羲走时便料到叶青梧会来找她,便刻意叮嘱了阿莫不要将自己离宫的消息告知他,阿莫原本也以为能守住口,却没想到…… “出去了?出去是什么意思?” “阿莫……阿莫你说清楚……” 叶青梧还想问,阿莫却转身关上了门,任凭叶青梧如何叩门,她都用背死死抵住,费劲全力地插上了门闩。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想哭,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想来明明做了错事的是自己,一股委屈的酸涩却涌上心头。 她好像只是在担心他会受罚。 阿莫晃了晃脑袋,想要抛开这不该有的杂念。 叶青梧则狼狈地面对着重新合上的门,颓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气力,迷茫地垂下手愣在原地。 而远处的长羲,对宫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只是独自伫立在高处,任由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平静地俯视着世间万千百态。 突然,长羲像是看到了什么,一层层飞身跃下了高楼顶,平稳地落在地面上,缓缓朝前走去。 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破败不堪的府邸大门,牌匾上面气势恢宏地着笔写着赵府二字,两侧沉睡的石狮亦可看出往日的庄严气派,只是如今被枯藤落叶所尘封,台阶上的绿痕也已蔓延到了街边,就连商贩都不愿盘踞于此,清冷得毫无一点生气,早已是风华不再。 长羲从没想过,繁华的京城还会有这样凄凉的地方。 “青瑶她,为何会到这儿来?” 长羲看着眼前令她感到不安的景象,疑惑地喃喃自语。 长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叶青瑶。 她一早便托人送消息给长羲,提及上次捉迷藏并未尽兴,便邀请长羲出宫陪她再玩一局,让长羲当搜寻者来找她。因事出突然,长羲本想拒绝,但又不愿扫了她的兴致,毕竟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有所请求,便简单收拾就出了宫。 叶青瑶留给长羲的提示,只有一个写着“赵”字的字条,这对于长羲来说,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幸好她还记得叶青梧当时所用的法子,便一跃到了京城最高的楼上俯视,这才发现了叶青瑶的藏身之处,但她并不像在躲藏,而是独自站在府邸的院落中,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长羲看着府门上被撕破的封条,心中的疑惑顿时转为担忧,害怕叶青瑶会因为贪玩而惹出什么麻烦,毕竟擅自撕毁封条闯入禁地,已经是足以被处罚的重罪。 长羲现在一心只想将叶青瑶赶紧带出府,便也不管不顾地踏上了府门前的台阶,准备进入府中。 不知为何,长羲感觉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她心头突然一记闷疼,像是对脚下所踩之地有着陌生而熟悉的情感一般。 这里……为何总感觉有些眼熟。 有了这个可怕的念头之后,她的脑海中顿时涌入了无数恍惚的画面,既有这座府邸,也有府邸中一闪而过的人和物,充斥着生活的气息,那种难以名状的真实感,让她一时间分不清那是现实还是幻境。 我的头好疼……怎么会这样? 长羲越是想要回避,脑海中的景象就如决堤一般冲垮她的意志,到后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温柔而飘渺。 短短几节台阶,长羲扶住额头缓步走了好久,才勉强能支撑着走到府门前。 长羲的额头早已被汗水润湿,可她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推开眼前这扇门,即便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阻止她,可已经来不及了。 长羲推开了门,见到了站在院中的叶青瑶,她背对着长羲用冷漠的神色回望,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姿态,让长羲感到一阵冷风切过背脊般的战栗。 但真正让长羲震惊的,不是眼里射出阴冷目光的叶青瑶,而是尽收眼底的整个院落的景象。 因为这和她刚才脑海中所闪过的府内场景,几乎是一模一样,所以她确信刚才的那些不是幻境,而是她真正经历过所留下的回忆。 至此,她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便姓赵…… 第二百一十七章 旧时千古恨 “找到我了呢。” 叶青瑶咧嘴轻笑,甜美的声音却充满了轻蔑之意。 长羲双目不可置信地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一般环视着四周,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她感觉到脸上有东西滑落,颤抖地伸手摸去,才发现那是从眼角流出的泪。 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为什么心痛得像被拧成了一团…… “青瑶我们快走,我……我有点不舒服。” 长羲无助地望向叶青瑶,得到的却只有她不再伪装的凶恶,那神情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她精心准备的。 “这到底是哪里……” 长羲撑直身子朝叶青瑶怒吼。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叶青瑶故作出一幅被长羲吓到的神情,还在长羲面前肆无忌惮地缓缓踱步,像是在观赏这座府邸。 “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陌生啊,这话也不像是对客人说的。” 叶青瑶停下脚步看向长羲,眼神锐利,咄咄逼人,仿佛想要戳中长羲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你可是这里的主人啊,不记得了吗?” 主人? 长羲被叶青瑶的这句话彻底拖入黑暗的记忆缝隙中,耳畔有这里曾经的欢声笑语,眼前也逐渐浮现出那些笑声一一对应的脸庞。 火光中精神矍铄的戎装老者,此刻终于有了清晰完整的模样,慈祥的笑容和亲切呢喃近在眼前,那是疼爱她的模样。 “祖父……” 一声从心底而出的低喃,她未眨眼,眼泪却夺眶而出。 紧接着,长羲看到一位年轻绝美的女子缓缓朝她走来,亦如她的名字般,明媚如春日蔚蓝的天。那女人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仿佛用尽了世间的温柔。一种熟悉的感觉顿时遍布她的全身,让她数十年的思念终于找到了归处。 “娘……”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长羲无法支撑住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涌入,腿一软便半跪在了地上,只能用手撑住整个身子。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这府邸……是她和娘亲的家。 这里有疼爱她的祖父和娘亲,也承载着她童年最快乐的时光,直到自己走失的那一天…… 可为什么,这里变成了现在这副景象,到底发生了什么……祖父呢?他又在哪里? “看来你想起来了嘛。” 叶青瑶恨恨地横了长羲一眼,透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但真正能让你痛苦的事,并不在你的回忆之中。” 听闻此言,长羲紧紧地盯着叶青瑶,目光阴森可怖,闪射出骇人的光芒。 这一刻,对于眼前的叶青瑶,长羲再也没了抱有善意的念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羲启唇冷冷地问,倔强的眼神里,还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狠厉之色。 叶青瑶对长羲这副桀骜不驯神色十分不满,眼底的簇簇火苗渐渐变大,终于剧烈地燃烧起来。 “你们赵家都因为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了,你凭什么还敢这么嚣张!就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走失了吗? 叶青瑶的双目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剜向长羲。 “但我偏要你知道这一切,你这个罪臣之后,根本连直视我都不配!” 叶青瑶眼中流露出悲愤和怨毒之色,就那么恨恨地瞪着长羲。 长羲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万般慌乱,分明早已手足无措,却仍然要强装镇定。 “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叶青瑶带着一抹邪笑缓慢踱步而来,脚步稳健有力,停在长羲面前。她的眉宇间,透着近乎病态的欣喜若狂,早已不见从前那般娇憨的天真烂漫。 “府邸门前的封条,就是最好的证明。” 长羲回想起府门前破碎的封条,眼中再也藏不住错愕,一副张皇失措的受惊之态,那张惊疑不定的脸上,早已面如死灰。 我走失之后的赵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祖父生前是镇远大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就连我爹都曾是他的部下,可他偏要背叛赵国,贩卖粮食铁器给邻国,让赵军节节败退,直至战火烧到百姓身上,民不聊生,造下这样的孽,你们赵家万死都不足以谢罪!” 任凭叶青瑶万般花言巧语,长羲依旧清晰地记得,记忆里人们口中的祖父,是叱诧沙场保家卫国的英雄,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这么大的事,父亲他为何从未提过! “不可能……父亲他……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些,是你在骗我!” “笑话,如此不堪的丑事,你既然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会跟你说呢?” 叶青瑶直戳长羲痛处,誓要揭开她身上的疤再撒上一把盐。 “而且我听说,当年这事发生之后,你那位德高望重的父亲,可是立马跟整个赵家撇了个干净,唯恐避之不及,是个虚伪的忘恩负义之徒,连给我叶家看门的狗都不如。” 话音未落,长羲瞪大的双眼就那样直直地掉下一滴泪。 父亲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 提到陆饶,长羲顿时失去了理智,突然狠厉地抬头,一手狠狠掐住叶青瑶的脖子。 “你若再敢说一句污蔑我父亲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被掐住脖颈的叶青瑶感觉到了危险,却根本不愿示弱,反而露出了得逞般地笑容,狂妄至极。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当年你就该和他们一起谢罪而死。” 长羲毫不手软地使力,目露凶光,满脸狠戾之色,眼神里却流露出流露出绝望和痛苦,泛着猩红的血色。 “你就是杀了我,也休想改变这一切……你要是不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问你父亲……他一定很乐意回想起……” “闭嘴!” 面对叶青瑶的挑衅,长羲用尽右掌的力气,叶青瑶眼看就要窒息而亡,使劲抓挠着长羲的手,疯狂晃动身子挣扎,长羲却没有丝毫要收手的念头,被恨意蒙蔽了双眼。 就在这个时候,二人身后传来了不速之客的声音。 “长羲!” 叶青梧冲进府中,看着长羲如此疯狂的行径,惊恐地一步也挪不动。 可正是这一喊,长羲的手一松,才让叶青瑶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若叶青梧再晚来一步,以长羲的内力和狠劲,便只能给叶青瑶收尸了。 长羲重新握住叶青瑶的脖子,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连看都没看叶青梧一眼便冲出了府邸。 倒在地上的叶青瑶重重地喘息着,叶青梧想上前扶却被她挣扎着甩开手,紧握成拳发疯地捶打着地面,朝长羲远去的背影怒吼。 “陆长羲……你根本不配和我哥在一起,我诅咒你……此生都万劫不复!”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望尽天涯路 长羲骑着黑睚挥鞭驰骋在街道上,马蹄声如惊雷一般,震耳离弦,她怒吼着行人避让,却在出口的那刻就变成了哭腔。 她无法接受这一切。 她不相信祖父会背叛赵国,更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那样无情无义的事。 可叶青瑶的话,就如同铁链一般,将长羲束缚在囚牢中不断地接受折磨,一分一秒都是挣扎和煎熬。对于长羲来说,如今唯一解脱的办法,就是回到陆府,亲自到陆饶面前,将这一切都问个清楚。 长羲抓紧缰绳,就像抓住最后的希望,而胯下的黑睚也像能读懂长羲孤注一掷的心境般,悲愤地驮着她狂奔,仿佛这世间,他们孤寂得只剩下彼此。 到达陆府门前,长羲拽绳命黑睚停下,利落地翻身下马便冲至门前,用力地叩响门环。 “开门!快开门!” 长羲的举动引起了街上行人的围观,心想是多胆大的人才敢在陆府门前闹事,等他们看清是长羲后,纷纷不解地私语起来。 但长羲是铁了心不管不顾,府里的下人刚开了一条缝,她便鲁莽地推门而入,晃着那下人的肩膀询问陆饶的所在之处。 “我爹呢?他在哪儿!” 那下人从未见过长羲这般逼视地目光,被吓得不清。 “说话!” “老爷……老爷他在书房……” 话音刚落,那下人便腿软地坐在了地上,长羲则朝书房必经之路的长廊赶去,可还没等她冲进书房,陆饶就已经闻声走了出来,两人站在长廊的一头一尾,神色复杂地对面而立。 “长羲……” 陆饶神色略带疑惑地呢喃了一声,却不料长羲气势汹汹地快步而行,一眨眼便逼到了他跟前。 长羲刚要开口,李毓莱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她看到长羲的那一刻,眼里都是惊喜的光。 “长羲你回来了!怎么都没提前跟姨娘说一声啊……” 李毓莱激动地握着长羲的手,丝毫没有发觉异样,可陆饶眼神里的审视,明显是知道长羲有话要说。 而且他肯定这话,绝非轻言。 “姨娘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你看看你,脸都瘦小了……” 面对李毓莱关切的眼神,长羲快速地望了她一眼之后,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心里憋着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怎么也没想到,许久未归家,最终竟然是以这样的理由回来,而且眼前站着的,多疼爱自己的人啊,当着她的面,那些话怎么问的出口? 她怎么问的出口? 见长羲低着头不说话,陆饶沉思许久后终是朝李毓莱开了口。 “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和长羲说。” 李毓莱见陆饶神情有异,虽是还想说些什么,却也只能作罢,却还把目光留在长羲身上,好一会儿才离开。 目送李毓莱彻底走远后,长羲木讷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怅然若失般缓缓开口。 “爹,您确实有话该同我讲。” “女儿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 陆饶正想抚上长羲的肩,却被她侧身躲过,她幽幽望向陆饶,略显伤感的目光里,分明掺杂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幽怨之色。 “赵家……我娘的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饶注视着长羲,四目相对,交错的目光仿佛一下子都复杂了许多,各自的眼神里都夹杂了很多情感,这令他们同时感到了对方的陌生,长羲也从陆饶的眼底洞察到了惊讶之色。 “谁跟你说的。” 陆饶凭借叱咤官场多年练得的冷静,很快便稳住了神色。 “您不用管是谁跟我说的,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她说的那样。” 长羲的眼中早已经泪光盈盈,语气坚毅得让人心疼,却没有丝毫躲避陆饶目光的念头。 “告诉爹,你都听到了什么?” 陆饶严肃的眼神里,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不安,似乎在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我听到了祖父通敌叛国,我听到了……听到了赵家被灭门,我还听到了您弃赵家于危难中而不顾……” 长羲的泪如断线般夺眶而出,她突然紧紧抓住陆饶的手,神情绝望地哀求。 “爹你告诉,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吗……” 长羲哭得隐忍至极,但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甚至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祖父他不是那样的人,我记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叛国的,您更不可能会……” 话未说完,长羲便怔住了。 她看着陆饶,看着他神情淡然的脸庞,和他眸底的一片风平浪静,偶尔掠过的动容,也是一闪而逝,令人难以察觉。 陆饶没有丝毫想要辩驳的模样,恰似最残酷的答案,彻底熄灭了长羲心底那束唯一倔强的光。 “所以……我真的是罪臣之后,是个早就该死的人……” 长羲不可置信地低声呢喃,反而激起了陆饶的情绪,一把将失神的长羲护在怀中。 “不,你是我陆饶的女儿,你是陆家的人!” 她猛地推开他,悲恸的声音响彻整个陆府的上空。 “所以这就是你抛弃赵家的理由吗!” 长羲的话刺进陆饶的皮肉里,拷问着他的良知,可他对于自己冷酷的内心,毫无掩饰之意。 “那我该牺牲整个陆家给赵家陪葬吗?” 陆饶眼神呆滞,眸底黯然失色,犹如枯井一般。 “你祖父赵珩虽然一生功绩无数,可通敌叛国的罪,你以为光是凭爹的几句话,就能扭转得了吗……那些话,只会给陆家带来相同的灾难。” “可那是你夫人的家,你岳父的家,更是我娘的家啊!” 听闻此言,陆饶快速地望了长羲一眼之后,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之色,不乏挣扎而和痛苦之意。 “即便不能求情,就凭爹你的能力,也该查明事实啊……难道您真的相信祖父他会叛国吗?” 陆饶幽怨的目光,正痴痴地望着前方,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当年先帝已经查明了真相,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那如果先帝错了呢!” 长羲话音刚落,一记怒掌便落在了她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疼感蔓延开来。 “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陆饶怒火中烧,但看见长羲捂脸沉默不语的模样后,他的眼神逐渐空洞,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愣愣地看向刚才动手的掌心。 “那不过是您的借口罢了。” 长羲缓缓抬头,木然而立,脸上毫无表情,平静如一潭死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祠堂梦魇生 长羲发疯似地朝祠堂跑去,身后跟着的是陆饶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怒斥她不要接近祠堂,可这一切声音在长羲耳中,都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 因为长羲突然想到了去世的母亲,那个她素昧蒙面的至亲,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后,当年的痛苦绝不会比自己现在少一分,而那所谓的病入膏肓不治而亡的理由,现在她眼里,就如同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绝望至此,早已不管不顾。 跌跌撞撞地长羲迎面撞上周子彧,看着支离破碎的她,周子彧再也藏不住眼神里的慌乱,可他还来不及问些什么,便被一把推开了。 周子彧并未多话,因为知道她已经失控,任何话都是徒劳无用,所以他和身后的陆饶一同追了上去,连着好几个下人都跟在他们身后,妄图阻止长羲。 可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长羲使劲地拽着祠堂门前的铁锁,咬牙用手劈,用拳头砸,仿佛在虐待她自己一般,看见手上渗出了血也不顾,可即便是这样,那冰冷的铁锁还是分毫未损。 长羲卑微地将脸贴在那仅存的缝隙间,一眼便望见了堂中间摆放的牌位。 虽然只是一门之隔,却是阴阳两界的距离,长羲痛哭着用手拍门,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开门!开门啊!快来人……” 长羲闭眼,额头无力地靠在门前,铁锁上挂着她落下的泪,滴滴都是无声的悲鸣。 陆饶和周子彧赶到,被祠堂门前的这一幕怔住,竟片刻都说不出话来。 “长羲!” 周子彧率先扶过虚弱的长羲,让她能靠在自己肩头,少费些力。陆饶反应过来看见长羲的伤后,颤抖地捧过她的手,满目难以言说的追悔莫及。 “让我进去……让我……” 长羲挣扎着从周子彧怀里直起身子,又扑到祠堂门前,此刻的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手上却没有片刻要停歇敲门的念头。 “将小姐扶回房间,快!” 陆饶命令身后的下人,意图将长羲强行带走,可即便长羲再虚弱,这几个下人也没有本事将她束缚带走。 “一群废物,多来几个人,务必将小姐送回房去!” 周子彧看到了长羲眼里的恨,更猜出了陆饶想要隐瞒的是什么,从他内心来说,他也不希望长羲接受更大的打击,可看着她那么痛苦的挣扎,周子彧终究是动摇了。 反抗的时候,长羲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那片林中的山洞,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狼群,和现在的境况相差无几,而唯一能依靠的,从始至终也只有自己。 “放开我!” 长羲目露凶光,像孤狼露出獠牙一般憎恶地望着所有人,包括陆饶和周子彧。 这样的目光,让周子彧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却觉得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 也许……是因为有过太相似的经历,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他此生都不想再经历一遍,更何况看着深爱的人也深陷这种痛苦……他绝对做不到冷眼旁观。 周子彧走到陆饶面前。 如果当时…… 也有人选择毫无顾忌地站在自己这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也许意识到自己是痴人说梦,周子彧露出无奈般的苦笑,但他从容拂袖过后,竟面朝陆饶直直跪了下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来到这里后的每一跪,好像都是为了她。 若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他的膝下,只有傻子一般地执着,还是他的身份所不该有的东西。 “求伯父,打开祠堂门。” 周子彧一字一句顿挫有力,眼里写满了坚毅,却只是淡然地注视着前方。 下人见状,竟也松开了长羲,手足无措地看向陆饶。 “子彧,你不该纵容她胡来!” 长羲有些讶异地凝望着周子彧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幕烙印在记忆里,直到她眼底里的复杂之色终于消散一空。 “祠堂里面是长羲的母亲,那长羲见她……是理所应当。” 周子彧用陈述事实般的语气同陆饶抗衡,但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在失控的边缘的徘徊。 “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都不能进去!” 陆饶语气强硬,决不妥协。 “爹,您是心虚了……心虚骗我说我娘是病逝的,心虚背叛了赵家,背叛了我娘!当年的事,您到底还想瞒我多久!” “这些都不是你该知道的!” 陆饶背过身,眉头紧锁下的一双眼睛愁苦又悲愤,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激烈。 “那周某,便只好得罪了。” 趁陆饶背过身,周子彧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祠堂门冲去,刚要出手的瞬间,匕首却被长羲夺走,她用尽全力,利落地砍在铁锁上,仿佛这一刀必须由她而来。 铁锁应声而断,掉落在地。 “不要!” 陆饶伸手去拦门,却不知从何而来一阵狂风,将整个祠堂门都掀开,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地暴露在长羲眼中。 祠堂的正中央,红木桌上一阶阶的木梯,摆放的全是陆家先辈们的牌位,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紧挨着,仿佛在庄严肃穆地注视着每一个踏进祠堂的人,而最低一层的中间,赫然放着一座无依无靠的牌位,醒目至极。 长羲默默走近那牌位,一抹蚀骨的悲凉寒意,从她寂然的眼底荡漾而出,反而平静得可怕。 一眼望去,碑文上写着“先贤妻赵蔚宁之墓”,长羲难以想象,原来短短几个字,就可以轻描淡写地终结了一个人的一生。 长羲颤抖地伸手抚摸牌位,仿佛世间就只剩下了她和整个祠堂。 这时,有东西飘然地落在她的手上,她愣愣地低头望去,是被风卷起的一条条白绫,每一条上面都抄写着密密麻麻的经文,仿佛想要告慰亡灵。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恐地捧起其中一条,便看见了几行醒目的大字。 骨肉分离之痛,家中变故之悲……万念俱灰遂自缢而亡。 自缢,不是病逝。 骨肉分离之痛…… 家中变故之悲。 长羲无法接受,当年走失的自己,也是害死母亲的人。 她尖叫着抛掉白绫,头内传来强烈的巨痛,可即便疼到她难以呼吸,她都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无比残酷的真相,那不是真相,是她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终究是支撑不住晕倒了。 倒下去的瞬间,还没闭眼的每分每秒,她都过得犹如凌迟一般。 第二百二十章 害人终害己 叶青梧将叶青瑶一把推进厅堂内,而此时的叶舒林正在堂内一边雅兴十足地品茶,一边欣赏他新购进的一整套青黑盏色茶具。 “父亲面前你总该说实话!” 叶青梧语气强硬,冷厉地望着叶青瑶畏畏缩缩的背影。 “青梧,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叶舒林谨慎地放下茶盏,不解地看着眼前二人,特别是叶青瑶,因为她神情遮掩,紧张焦虑得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爹,她今天莫名其妙带着长羲去了一处荒废的宅子,等我赶到的时候,看见长羲被她气得整个人都变了脸色,我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却什么都不肯说,那我便只好把她带到您这里来了。” 叶青梧眼中射出的冷冽寒意,胸口仿佛压着一股气。 “我这个哥哥她是不放在眼里了,恐怕只有您才能让她开口。” 听到叶青梧的话,叶青瑶的眼神里突然迸发出仇恨的光,转身质问般地望着他。 “你要真是我哥的话,那你怎么不给爹说她差点把我活活掐死呢!” “如果不是你挑衅,长羲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二人仿佛仇敌一般,想用四目里喷出火焰将对方活活烧死。 “我就是相信她。” 叶青梧语气铿锵有声,令人心神震撼。 叶舒林本以为这只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但他从未见过叶青梧如此暴怒的神情,这才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叶舒林的眼里多了一些戒备之意,渐渐浓烈,变得狐疑而谨慎。 “我见过长羲那孩子,并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青瑶,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舒林的眼神谈不上审问,可就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叶青瑶只是抬头那么一瞥,就被他的眼神逼得不敢对视。 “我……我就是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别的真的没有……” 叶青梧紧紧地盯着她,目光阴森可怖,闪射出骇人的光芒。 “你说清楚些。” 叶青瑶提到过去二字时,叶舒林脸上的肌肉明显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言语间仿佛在试探。 “过去……有什么事情吗?” 叶舒林默默握紧了木椅扶手,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紧张。 更紧张的是叶青瑶。 她本觉得这事儿没什么,自己同长羲说的,也不过是过去尘埃落定的事实罢了,可她怕的是,父亲会问自己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她怕的是会连累许临依…… 因为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许临依告诉叶青瑶的。 就在昨天,叶青瑶去许府上找许临依,本来只是想发泄一下捉迷藏上对长羲的不满,却没想到许临依将这些事全都告诉了叶青瑶,还以长羲身世凄苦为由,劝告叶青瑶多体谅她。 “临依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想想,她可从来都没体谅过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叶青瑶知道了长羲罪臣之后的身份后,犹如握住了她的把柄一般,沾沾自喜之余,丝毫没有想过许临依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许临依挖出这些尘封的过去,可是费了不少心力。 自从那次许临依在竹林撞见父亲和赵珩的墓碑后,许临依就已经在着手查这件事情,将赵家灭门一事前前后后都查了个仔细,也了解到这件事是发生在长羲走失前,推测出长羲还并不知道这件事。 许临依费尽心机做这一切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长羲痛苦,长羲越痛苦,她就越开心。 可怜了叶青瑶,把许临依当作真心姐妹,全然不知自己是在被她利用,甚至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担心她。 “快说!” 面对含糊其辞的叶青瑶,叶舒林终究是失去了耐心。 “就是一些关于……关于赵家的事情。” “赵家?什么赵家?” 叶青梧疑惑直问,因为他从未听闻过什么赵家,更不知道自己的妹妹为何会同长羲提起这个,但更让叶青梧看不透的,是自家父亲异于寻常的反应。 叶舒林直接从椅子上愤然起身,快步走到叶青瑶面前,居高临下般地气势就快将其压倒。 “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叶舒林的语气咬牙切齿,紧握住叶青瑶的双肩晃动,目光宛若刀锋般逼迫地直视叶青瑶,吓得她身子直抖。 “快说啊!” 这样的叶舒林,就连一旁的叶青梧见了也觉得恐慌。见叶青瑶已经面色惨白父亲却还在逼问,他没有多想,直接冲到了二人身旁,抓住叶舒林的手臂想要制止他。 “哥……救我哥……” “让开!” 叶舒林紧捏住叶青瑶的肩膀不放,一肘用力地掀开了叶青梧。 “我就说……说她的祖父通敌叛国……导致整个赵家灭门……说她……说她是罪臣之后……” 见叶青梧也护不了自己,叶青瑶终究是走投无路,倍感绝望地将实话全盘托出。 叶舒林放开了叶青瑶,可他的神情犹如五雷轰顶般怔住,并不是吃惊,而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只不过是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叶舒林被气得无话可说,而叶青梧听闻这一切后,眼里顿时被绝望侵占,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透着不可置信的苍凉之色。 “你方才说什么?” 叶青梧一步步靠近叶青瑶,表情逐渐变得木讷,整个身子都憔悴枯槁了下去。 “哥……我不能说她骗了你,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她的身份始终变不了啊,她体内流着那赵家的血……” “你住口……” “叶家对皇上赤胆忠心,满门忠烈,难道你真的要让她那样的人进我们叶家的门吗!” “住口!” 叶青梧青筋爆起,怒不可遏地提起巴掌,却始终不忍心落在叶青瑶脸上,极力克制地松了手。 叶舒林将掌心的茶盏猛地摔出去,破碎声在叶青瑶脚下炸开,他闭眼扶额,半晌后才开口。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我……我在饭馆偷听别人闲聊说的……” 叶青瑶紧握住衣袖,慌张的神色被叶舒林全看在眼里。 “闲聊?这种陈年往事谁会重提,谁又敢重提……那好,你倒是说说那人什么模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叶舒林的眼神冷漠至极。 “胆敢撒谎,家法伺候。” 叶青瑶猛地跪下,乞求一般地看着叶舒林,披头散发摇头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怜。 “爹,我求您责罚我……动家法求您了……” 看到叶舒林的反应,叶青瑶感受到了这件事的可怕,因着许玮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她更加害怕许临依的父亲会知道这件事是许临依说出来的。 “宁愿受家法也不愿说,你到底是在保谁?” 叶舒林蹲下身子,望着叶青瑶许久。突然,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许临依?” 叶舒林起身,却被叶青瑶抱住腿,用整个身子挡在前不让他走,声音出口便成了哭腔。 “爹我求你别告诉许大人……她会打死临依的……” 叶舒林毫无感情地扯开叶青瑶的手,连看都未曾看叶青瑶一眼。 “那是她自找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劲角弓鸣 叶舒林直接一封密信寄到了许玮手中,许玮这才知道自家女儿居然背着自己闯下了如此大祸,气得他冲进许临依的房内,撕碎信狠狠地摔在了她的脸上。 “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许临依脸被砸得生疼,恐慌的神情下是茫然无知的模样,她蹲下身子捡起信的碎片来看,这才明白了缘由。 “爹,确实是我告诉叶青瑶的,可我也没有胡说啊!当年本来就是他们赵家做错了,难道还不许别人说吗?” 许临依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观察到许玮脸上异常复杂的神色。 “那天在竹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插手此事!你居然敢背着我调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许临依被许玮质问般地语气怔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爹,我就不明白了……长羲她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又没有胡编乱造,她大不了就是不相信重新去查证罢了,这和我们也没有关系啊!” “过去的事情不能重提!” 许临依听得清楚,许玮说得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许玮的怒气充斥在他的整个躯体,可他的眼神和咆哮,却让对视的许临依十分疑惑,因为她从许玮的眼底,看到了本不该有的情绪。 那是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这东西充斥着许玮的整个眸底。 “爹……赵家的事情……” 许临依双眉紧蹙地直视着许玮,说话的声音逐渐颤抖,像是在害怕着某些事,在小心地试探。 “不会和您有关……” 许临依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许玮,令他局促不安,心中忐忑,他虽然尽力在克制,可那一闪而过胆怯,还是被许临依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许玮仿佛被激怒一般,整个人怒不可遏,越想掩饰越难以掩饰,刚才那句话就是他最大的破绽。 许临依低着头,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慌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才能从巨大的震惊中挣脱出来。 许玮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门,一声命令便叫来了三四个下人,趁许临依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将她锁在了门内,任凭她如何呼喊都没有丝毫动容。 “你们几个,从今天开始轮流守在她门前,没有我的命令,她一步也不准踏出房门!” 许玮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下人,阴沉而危险的眼睛闪烁着狠毒的光。 “她要是踏出房一步,你们的腿这辈子都别想再沾地。” “是!老爷!” 许玮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转身的瞬间,心事重重的他倍感疲惫地闭了闭眼,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天空中不断聚拢的乌云,比他的愁容还要深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像是积蓄了多年的力量一般,天一下子便黑乌乌地压了下来,阴风四起,尘土漫天,湿润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气息。 而这场风雨前劈下的第一道雷,就炸响在叶舒林下马车时的头顶上空。他神色凝重地立于陆府门前,默默地望着那紧闭的大门,而跟在他身后下马车的,还有叶青梧和叶青瑶。 “去叩门。” 听到这话,叶青梧正准备上前敲门,却被叶舒林一把拽住。 “让她去。” 叶舒林并未看叶青瑶一眼,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让一旁的叶青梧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因为叶青瑶光是看到那扇门便心头一颤,更别说让她独自一人去扣门,可望着叶舒林严肃的神情,她根本不敢不听从,只能一个人默默走上台阶,怯懦地来到门前。 她低着头,鼓足勇气才抬手叩门环。即便她用力不大,那门环厚重的声音却依旧震耳,一声声地敲在她的心上,逐渐击垮她的所有勇气。 终于,门开了。 “您是哪位?” 开门的下人探出头,并不认识叶青瑶便出声讯问,只是神色颇为着急,心思也没放在拜访的叶青瑶身上。 “我叫……叶青瑶,我是来找……来找你们家小姐的。” 见府门打开,叶舒林和叶青梧也到了门前,那下人因为见过叶舒林离京时百姓夹道欢迎的盛况,一眼便认出了叶舒林。 “您就是叶大将军?” “正是在下。” 那下人的语气仿佛对叶舒林充满敬佩之情,因为赵国上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其功绩。 “劳烦通传陆大人一声,就说是叶某有事求见。” “好,那叶大将军您稍等。” 府门又重新合上,留下门外三人伫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显得三人的背影格外孤寂,没有人愿意开口再说些什么,直到叶青瑶小声地打破了沉默。 “爹,他们若是不愿意见我们,那该怎么办啊?” 叶舒林快速地望了叶青瑶一眼后,转而沉思般地看向眼前的门。 “你就算是把这门前站出块凹坑,也必须得等到她愿意见你为止。” 叶青瑶缓缓抬眸,胆怯而小心的望着叶舒林的目光。 “是。” 一旁的叶青梧神色凝重地回想着叶青瑶的话,似乎对于长羲是否愿意见他们这件事,他心里也没有定数。 他觉得以长羲的性子来看,恐怕这个闭门羹是吃定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拜访的事根本轮不到长羲知晓,直接就被陆饶拦了下来。 “你就回他们说我不见!” 这个时间点来,陆饶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和他们叶家有关,但棘手的是长羲还昏迷不醒,陆饶就算有天大的怨气此时也无心问罪,但肯定回绝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陆饶听闻叶青瑶和叶青梧也来了,便断定是他们同辈之间出的这事,如果长羲真有什么不测,陆饶早已在心中下了毒誓,绝对不会放过叶舒林的那两个孩子。 正当下人要去向叶舒林回报之时,一阵虚弱却又坚毅的声音停住了下人的脚步。 “慢着!” 周子彧搀扶着长羲从侧廊走出,她的步子走得有些艰难,却咬紧牙关地走到了陆饶面前。 因为晕倒时磕到了头,长羲的额头上裹着一层白纱布,和她毫无血色的嘴唇相应,只是如此凄清虚弱的面庞上,一双眼里透出的全是强势,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后还要用凌乱破碎的躯体重新站起来。 “让他们进来。” 她望着府门,就像能看穿门后的三人,那种肃杀的眼神有着让人惊心动魄的力量,柔弱又坚韧,理性又疯狂。 “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立誓必追真 陆饶和李毓莱面色不悦地坐于厅堂正中,长羲和周子彧则端同坐一侧,随着叶舒林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肃杀的气氛逐渐笼罩整个屋内,仿佛没有硝烟的战场。 当叶舒林三人跨进厅房时,陆饶他们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三人身上,只有长羲连眼睛都未曾抬起过,而是紧盯着地面,没有颓废和悲伤,只有漠视和不屑。 “在下叶舒林,见过陆大人一家,今日携犬子犬女前来,多有叨扰了。” 长羲听到这话,就如同听到了让她厌恶的声音般皱了皱眉头。 三人行礼后许久才起身,而且叶舒林这一番恭敬言辞显得十分谦逊有理,真有一番要道歉的诚意。 叶青梧起身后就一直担心地望着长羲,特别是看到长羲头上裹着的头纱后,他恨不得直接冲到她身旁问清楚。可他心知肚明,今日由不得他随心所欲,所以他只能乞求同她眼神交流。 但是长羲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甚至一丝该有的怒意或者委屈的神情都没有,只是像块磐石般地坐着,仿佛所有人都和她无关。 叶青梧担心的眼神在周子彧看来就是愧对的内疚,他皱眉直视着叶青梧,翩翩长袖下的拳头逐渐攥紧,用劲得连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他那浓黑的眉毛之下,有着一双利剑般的眼睛,闪动着刀锋般的凌厉之色。 如果不是有陆饶和李毓莱在,恐怕周子彧这蓄力的一拳,已经落在叶青梧的脸上了。 “早新闻叶大人回京的消息了,只是不知道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啊?” 陆饶没有给叶舒林请茶看座,甚至说话时连正眼都没怎么给他,既不是明目张胆的为难,却也处处都透露着敌意,只是没撕破个腥风血雨的口子罢了。 “青瑶,快跪下。” 叶舒林侧头同叶青瑶低声命令道,这让陆饶不由得有些诧异,就连长羲也抬眼望向了叶青瑶,颇有一番居高临下的看戏神情。 叶青瑶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叶舒林,满脸都写着抗拒二字。 让她道歉亲自到叶家道歉已经是底线了,当着众人跪下,无疑是让她的自尊被人踩在脚下蹂躏。 她绝对做不到。 长羲看着叶青瑶绝望的神情,没有一点同情的感觉,以牙还牙本就是她信的道,心里阴暗面的主宰让她体会到了泄愤的快感,她很好奇,接下来的叶青瑶会怎么做。 “叶大人这是做什么?” 陆饶明知故问的语气让叶青瑶更加恐慌,乞求般地拽着叶舒林的衣袖,却被他一手拂开。 “发生了什么事,想必陆大人已经知晓,在下也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此事因犬女祸从口出而至,今日上门来,就是带犬女给令千金赔罪的。” 叶舒林直言将话说开,陆饶也不用再佯装不知情的客套。 “祸从口出……” 陆饶默默呢喃着,意味深长。 “论年龄,她比我家长羲还要小些,当年事发时均为出生……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陆饶低沉的话语却透着坚毅和沉稳,整个人显得从容不迫却极具压迫感。 “是听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还是叶大人您自己……” “赵老将军是我恩师,在世时又对我十分优待,无论如何,我定然不会在背后非议他。” 叶舒林言语坦荡,可他的嘴唇却因为干渴而泛白,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一双深陷的眼睛透露着疲惫感。 “可若旁人看来,令千金所说句句属实啊,何来道歉一说?” 陆饶嘴角深沉一垂。 “难道叶大人也觉得赵老将军是被冤枉的?” 陆饶出其不意的话让叶舒林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适,出口的略微沙哑让长羲警觉地抬起头。 “自然。” 叶舒林避开陆饶的目光,重新朝叶青瑶施压,是铁了心要让她下跪道歉,这般决绝的态度,倒是让一旁的叶青梧有些生疑。 他隐约觉得,当年的事情,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 “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事情已经过去,犬女就不该旧事重提揭人伤疤,更不该让不知者的人背负痛苦……” 叶舒林句句言由心生,看向叶青瑶之时再也没有了耐心。 “叶青瑶!” 叶舒林朝叶青瑶怒吼的声音震慑住了众人,长羲望向叶舒林的眼神也逐渐复杂起来,她回想他刚才那番肺腑之言,竟然一时间对他的戒备放下了不少。 “不愿意跪就算了。” 长羲终于出声了,可她却并不是来为叶青瑶解围的,更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她。 长羲缓缓走到叶青瑶面前,一幅眉宇舒展的平静面容,步伐还透着悠闲自得之态。 “长羲,你的头……” 见长羲走近,叶青梧正想抬手细看长羲伤势,她却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后退躲开了,让叶青梧整个人都失神怔住。 “多谢叶小将军关心。” 长羲抬眸傲慢地直视着叶青瑶,冷然的眉宇间,早已是疏离和淡漠之色。 “叶青瑶,你还动手了?” 叶舒林看着长羲头上的伤质问叶青瑶。 “这头上的伤和她无关。” 长羲出声否认,她不喜欢被冤枉,自然也不会轻易冤枉别人。 “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 周子彧轻蔑的声音从背后穿来,长羲用余光朝后一瞥,默认了周子彧的话。 “道歉,我听着。” 长羲的声音从叶青瑶头顶传来,显然是一幅逼迫的架势。 跪可以不跪,道歉必须有。 叶青瑶闻言,低头紧紧抿住下唇,十分不愿地从唇间挤出三字。 “对不起……” 叶青瑶话音刚落,长羲忽地皱起眉来,嘴角浮起一丝冷意地走到叶青瑶的面前。 “刚才离得太远,我没听清。” 长羲轻言细语的声音犹如毒蛇一般慢慢缠绕住叶青瑶,让她惊恐地抬起头。 叶青瑶敢怒不敢言,只能捏紧拳头地忍着。 “对不起。” 面对已经在崩溃边缘的叶青瑶,长羲神闲气定地抬手将头发撩到耳后,俯身用耳朵凑近叶青瑶。 “我刚才,还是没听清。” 长羲侧脸正好面对着叶青梧,冰冷的眼神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仿佛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叶青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终于明白了眼前人的恐怖。叶青瑶瞥了一眼身侧不为所动的叶舒林,委屈和不甘顿时让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对不起……” 长羲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收手,但是她心里明白,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开始。 “叶青瑶你给我记住,你还欠我一个道歉,更准确的说,是欠赵家一个道歉。” 长羲神色间渐渐透出冷峻之色,怒意渐显,继而化作凶恶之态,神情陡变,令人莫测高深。 “赵家的事,既然我知道了,就势必追查到底,只要我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祖父的清白……” 长羲愤然转身,眼神里的血色令陆饶都战栗不已。 “我必让你跟我去他牌位前亲自谢罪。” 天空顿时炸响惊雷,叶舒林望着长羲的背影,眸色如临大敌般逐渐黯然,霹雳的光陡然映照在他脸上,他吃惊的神色再也难以掩饰。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久别长相忆 根据陆饶的吩咐,周子彧表面客气地送走了叶家神情莫测的三人,回身去找长羲时便吃了个闭门羹,不仅是他,就连陆饶和李毓莱也没能踏进长羲院中半步,通通被她拒之门外。 “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还得好好留着我这条命。” 长羲的声音越是平静,院外的陆饶和李毓莱就越是心慌,纷纷劝她不要再插手当年的事,可院内却始终不再有半点回应。 周子彧以会日日守在长羲身边为承诺,宽慰完陆饶和李毓莱后才疲惫地往房里走,一想到刚才大厅之内发生的事,周子彧现在都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亲眼看到了长羲身上的那股狠劲,即便他早就有所察觉,意识到长羲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她近乎天生如此的狠厉还是远比他想象中要强的多,让他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怕长羲的满身利刺最终会伤了她自己。 报仇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周子彧心知肚明,还有一个人同样也一清二楚,所以当那个人得知长羲知晓了当年事后,默不作声地立在周子彧房内持剑直指房门,胸口止不住盛怒地起伏,将满腔怒意都凝聚与剑尖之上,就等其推门而入受死。 周子彧越靠近门,屋内地上挣扎的动静就越剧烈,而那动静的来源,是屋内嘴里被塞了布,双手双脚也被捆绑住的花容拼死发出的,目的就是引起周子彧的警觉,可她被放倒侧躺在地,周围又碰触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发出衣裳在地上摩擦的细微声响,根本不容易被察觉。 万幸的是,周子彧抬手推门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因为他听到了那不寻常的动静。 周子彧眸子一沉,神情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有无旁人后,便轻推开一条门缝,在剑刃穿缝而出的那刻侧身躲过,并快速抓住剑刃后用力将那人反制于屋内,长袖飘散一抬便将门死死合上,似乎生怕那人在外露面。 那人因没预料到周子彧的重力而后退了好几步,罩在头上黑色斗篷瞬间滑落,周子彧不紧不慢地抬头望去,是一张并不让他意外的脸。 趁周子彧直视她的瞬间,赵秋岚再次将剑横起,抵在周子彧的喉间,一幅对他深恶痛绝的样子。 周子彧瞥了眼地上一直担忧他的花容,眼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冷漠。 “杀我可以,但得让我死得明白。” 望着赵秋岚,周子彧的神情坦然自若,仿佛他和赵秋岚之间没有这把剑,而是一场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谈话。 “为什么告诉她那些?” 赵秋岚质问着周子彧,眼神里有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冲动。 “长羲的眼神,和您还真是像啊……” 周子彧丝毫没有受到威胁的恐惧,反而大有所悟地默默呢喃着。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赵秋岚被周子彧这副模样激怒,愤怒地紧扯住他的衣领。 自从决定和周子彧联手后,赵秋岚有了个习惯,每日必翻墙进被封的赵府里待上几个时辰,似乎是觉得看一日便少一日,结果今天去时,她看见门口的封条不翼而飞,心中便大感不妙,再一溜进赵府看见长羲和陆饶的那番争吵,便知道长羲已经知晓了当年事情。眼下那一刻,赵秋岚心中理智全然丧失,便认定是周子彧告诉了长羲。 看见长羲晕倒在祠堂中,赵秋岚心里是又气又急,可碍于陆府人多眼杂,她也不敢近身,只能一路冲进周子彧的房间,还绑了赶来找周子彧的花容,准备等周子彧进来便将他碎尸万段。 花容见赵秋岚真有杀心,竟翻滚着身子扑到赵秋岚脚边,用头狠狠地撞她的腿,喉咙里发出的呜声也在挣扎。 赵秋岚低头不屑地笑了笑,一脚从花容头边抽走。 “你可真是养了一条忠犬……” 花容没有放弃,又匍匐到赵秋岚脚下,可即便花容如此卑躬屈膝,周子彧也没有一句关切的话,就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如果杀了我,你就别想报仇后长羲还能活着离开赵国。” 周子彧终于咬牙切齿地开了口,用眼神威胁着赵秋岚。 “你还有提长羲!她……” “当年的事不是我告诉她的!” 赵秋岚的话被周子彧打断,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是你还有谁,我只和你说过当年的事……” 话未说完,赵秋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骤然疯狂而多疑。 “难道还有人在追查这件事吗?到底是谁告诉长羲的……” 赵秋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刚才叶舒林才带她女儿叶青瑶来府上谢罪,当年的事,是那叶青瑶告诉长羲的。” “叶大哥?她的女儿怎么会……” 赵秋岚对叶舒林的称呼让周子彧很是在意,似乎两人间早就相识,还是比较亲近的关系。 “您认识叶舒林?” 周子彧的话让赵秋岚立马收起了刚才微露情感的神色。 “他曾是我父亲的部下,我们以前还经常一起讨论兵法,偶尔还互相切磋……对我而言,他就是大哥一样的存在。” 周子彧深思熟虑后心里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即便他没和叶舒林有过太多交集,却总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那当年的事,会不会和他……” “不会的。” 赵秋岚明白周子彧的意思,很肯定地否认了。 “当年赵家被满门抄斩,父亲身边的好友个个避之不及,就连陆家也……” 赵秋岚的声音微微哽咽。 “但叶大哥和他们不一样,他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不仅跪在皇上面前为赵家求情,还拼命替父亲揽罪,只可惜……我赵家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赵秋岚的眼中有微光闪动,这已是她少有的软弱。 “父亲死后,不管谁被立为镇远大将军我都不甘心,但最后是叶大哥,我反而觉得有了安慰。” 赵秋岚的爱恨分明全都写在了眼里,那么炙热,那么深信不疑。 “既然您那么信任他,那决心要报仇的时候,为什么不找他帮您?” 周子彧的话似乎戳中了赵秋岚的心,让她黯然失色的秀眸里,流露出太多的岁月沧桑,显得伤痕累累,忧思难平。 “在叶大哥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连远远看他一眼都不敢,但他对赵家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轻易去打扰他的生活。” “今日他带女儿来赔罪,几乎是押着叶青瑶来的,还让叶青瑶当众跪下道歉,言语间倒确实是诚恳,不像是他告诉叶青瑶的。” 周子彧的话让赵秋岚沉下心来认真思索了片刻。 “他的女儿叶青瑶我早有所耳闻,是个缺少束缚、性格乖张却没什么心计的人,以她的心智来看,不像是会去探听当年事情的人。” 周子彧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认为,这件事的源头另有他人,而且我已经有了头绪。” 赵秋岚突然抬头,用探寻的眼神直视着周子彧,等待他的答案。 “许临依,叶青瑶唯一的朋友,性子极功于算计。” 赵秋岚听到许临依名字的瞬间,心脏下意识猛地一颤,却是意料之中面不改色的模样。 “而且叶青瑶早已将她看作其兄叶青梧的婚配之人,因叶青梧对长羲有好感,有可能这次就是故意刁难长羲。” “那一切便说的通了。” “此话怎讲?” “当年亲手屠我赵家满门,将我逼至悬崖下的,正是其父……” 赵秋岚极不愿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怕会脏了自己的嘴。 “许玮。” 她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仇心永不灭 赵秋岚眼里的恨意超乎寻常,却更让周子彧看不明白了。 “看您对那许玮的恨意,他定是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这么些年您为何不搜集证据来扳倒许家,反而要同我虞国……” 周子彧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搜集证据?” 赵秋岚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赵家树倒猢狲散,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搜集证据?何况……” 赵秋岚眉目间的凝重之色重若千钧,细数着在心尖儿上颤抖不已的种种往事。 “与我有仇的不止是许玮,而是整个赵国。” 赵秋岚对赵国的恨,早已深入骨血,深入他父亲含冤悲愤的双眼,更深入那满目疮痍的将军府。 “先帝当年,但凡念在赵家以命卫国的份上真正彻查此事,给我们赵家辩驳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赵家用血肉之躯驻起江山社稷的稳固,却没能为他们自己抵挡半点杀身之祸。 这样的赵国,她凭什么守护。 “赵家满门六十多口人啊……那种片刻前大家还其乐融融,片刻后便一个个血肉模糊地倒在你面前的感受,你永远无法明白。” 想到这里,赵秋岚的胸口突如其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可她却只是习以为常地紧紧用手按住,因为这样的感受,她每天只要睁眼便会多一次。特别是到了夜里,梦到被抄斩时父亲舍命将她护送至暗门离开,那种被绝望呐喊声和刀剑声包围的恐惧,总能让她惊醒后捂被痛哭。 “如果当年不是被许玮逼至跳崖遇见了长羲,我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听赵秋岚提到了长羲,周子彧的神色更肃穆了几分。 “当年长羲的莫名走失使我妹妹,也就是长羲的母亲赵蔚宁,直接一病不起,给了我父亲巨大的打击。因为我常伴父亲身边四处征战,所以父亲自小便对难得相见又身娇体弱的妹妹尤为上心,待她产女后,自然也对长羲这个孙女由衷宠爱。” 赵秋岚提到长羲的时候,眼里的光都是温柔的。 “当父亲在外得知长羲走失后,连夜就赶回了京城派人四处寻找,结果没等来长羲的消息,却等来了通敌叛国的圣罚和陆家的无情……若我对陆饶还心存一丝感激,那便是因为他在灭门劫中保住了我的妹妹,至少证明他爱过我妹妹,即便我妹妹并不领他的情,最终与他恩断义绝,多重悲痛中几近癫狂,最终郁郁寡欢而离世……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所以长羲质问陆饶那些关于她母亲的事……都是真的……” 周子彧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似乎真的难以琢磨透人心。 “刚才听您讲了那么多当年的事,不知是否是我太过敏感,我总觉得长羲的走失实在是太过离奇。” 周子彧眉毛紧蹙,似幽谭一般的眼底在暗暗沉思着。 “第一,长羲她就是再有能耐,当时毕竟也年幼,怎么可能在陆府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走失。第二,长羲刚一走失,赵家就出了事,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合之事。” “你说的我何尝没有想过,但如今我已全然不在乎了,即便查出了当年的真相,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捅破赵国的天,搅它个天翻地覆。” 周子彧似乎是想到了更加棘手的问题,眼里有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您怕是忘了,长羲也知道了此事,如果我们能想到这个疑问,那她也能想到,并且以她的性子来说,定是冒着性命危险也要查清。” 周子彧的话让赵秋岚顿时慌了,那双原本冷酷无情的眼睛里,失去了令人害怕的锋利,只剩下难以掩饰的恐慌和无助。 “不……我决不能让她涉险,长羲她得好好活着……复仇我来,她得替我们赵家好好活下去。” “您的复仇已经近在眼前了。” 周子彧的声音低而阴沉,却瞬间就稳住了赵秋岚的心。 “之前您主动要同我联手之时,我虽然应下了,但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后来经过仔细琢磨后,才想通了很多。惠妃几次受刺已经是在公然挑战刘仁瑾的底线了,如果中秋宫宴您能成功杀掉惠妃,就算您的身份被发现了,刘仁瑾也会因为赵家之前通敌叛国的罪名,顺理成章地认为是您与虞国勾结而为,从而对虞开战。” 赵秋岚抬眼看着眼前还是少年模样的周子彧,根本无法将他和那番言论联系在一起。 “此战由赵而起,自是名不正言不顺,因为刘仁瑾是绝对不会向外界道明您的存在,承认赵国重蹈覆辙,连叛国余孽都处理不干净的丑事,再加上我虞国装作被迫应战,那这场战争在其他国眼里,就是赵对虞的一场不仁不义的战争,那些看不惯赵国势力庞大的各国,此番借此由头,定然不会错失共同伐赵的机会,群起而攻之。” “胜算有多少?” “我已经征得了父王的首肯,就在我们谈话的此时此刻,已经有五十万大军暗中做好了准备,只等我一声令下。” 赵秋岚挥刀砍断了捆绑花容的绳子,算是对周子彧的回应。 “此仗一旦得胜,虞国下一任储君的位置必然是我的,而长羲她届时,便是我大虞万人敬仰的太子妃,我会护她一世周全。” 赵秋岚朝周子彧单膝下跪行礼,将诚心全然摆在了周子彧面前,视死如归。 “三日后的中元节宫宴,我定会完成任务,但在此之前,你一定帮我看好长羲,不能让她插手当年之事。” 周子彧将其扶起,转身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幅卷轴,正是那夜花容和赵秋岚两人从叶青梧的书房中偷来的布防图。 “这三天你便仔细研究这布防图,如果还有空的话……” 话至此处,周子彧眼里终于多了几分常人该有的情绪波动。 “就去看看长羲。” 赵秋岚利落接过布防图,淡然一笑下的心绪五味杂陈。 “我就不去见她了……要是看见她,我怕黄泉路上都走得贪心,一步三回头……” 赵秋岚自嘲地笑着转身,朝门外走时才抬手高傲地抹去了眼旁的泪。 第二百二十五章 泪尽恨转深 “你如果是我爹派来,劝我放弃追查事的话,就回去。” 长羲虽然一幅无悲无喜的麻木神色,却也听到了周子彧的脚步声,以为料到了他的来意。她孤身一人坐在清冷的院中,身着薄衣,全然不顾头上白纱后的伤。 “谁说我是来劝你的?” 周子彧伫立在长羲门前,神色静宁而安详,一双微仰的皓眸稍有些失神,却仿佛已望到了一墙之隔内的长羲。 “我只是想你这样陪着我。” 月光撒在周子彧低垂的眉眼,如此玩味的话语下竟是佯装镇定的拘束神色。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的话,也许今夜,这句话真的会从周子彧口中说出。 他还想捧着那株紫菀花让她亲眼看看,这花在他的照料下开得有多美,他还想炫耀着说,一点也不比他们初见时那片花田里的差……即便她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可现在,他两手空空,只能触碰到眼前孤闭的木门,丝毫动容不了院内人的心。 她的视线如同内心般找不到停留之处,只是毫无生息地飘散在黑夜中,任凭憔悴在脸上愈演愈烈。 “启钧今日和朋友出府去玩儿了,刚刚回来的时候听说你在,就吵着要见你……” 长羲听到启钧二字时,神色中明显掠过一丝慌乱,因为她还没有做好面对陆启钧的准备,但长羲真的很庆幸,庆幸他没有见到今日落魄至极的自己。 “你放心,我给他劝回房了。” 话音刚落,周子彧仿佛能听到里面的人长舒了一口气。 周子彧想过,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恐怕也是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恨不得和世间万物都隔离开,可那种默默承受的滋味,他并不想让她也体会到。 “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周子彧低柔的声音飘渺消失后无人应答,仿佛是他在自说自话。 “不查清当年的事,我陆长羲绝对不会罢休……你应该很清楚,我爹拦不住我,陆府也困不住我。” 长羲紧攥拳头,一字一句都带着狠劲,却也掩盖不了颤抖里语气的悲痛,泪水无声夺眶而出,将她的眼角映成红色。 她不是没有想过当年的事是真的,也许所有的判决都没有错,也许赵家真的做了叛国之事,可是当她看到叶舒林的态度后,更加确信当年的事另有隐情。 “你大可不必背负这些……” 周子彧声音沙哑,说不出的心疼与无奈。 “你觉得我还能回到从前吗?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属于我的一切……” “这一切怎么会不属于你呢?” “因为我身上流着赵家的血,这就是原因!” 她目光瞬间暗淡了下来,眼底犹如暗沉的黑河,透着绝望和哀伤之色,倍显哀恸难抑,肠断心碎。 如果长羲足够自私,她可以假装一切都闻所未闻。 来到京城后,她有了失而复得的父亲,有了温暖的家,更有了让她牵挂之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平静美好的生活,比任何人都希望能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让她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残酷无情。 她第一次感觉到离死亡那么近,却不庆幸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长羲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置身于当年的那场腥风血雨中,除了漫天的哭喊,她什么也听不到,除了一双双布满惊恐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到,她甚至想同他们一起倒下,可清醒的身躯却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她那是奢望。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或许这就是我逃避不了的宿命。” 长羲站起身,感到世间天地的空旷,更多的是无力和无助。 “那他呢?” 院内外的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个“他”说的是谁。 长羲双眉微蹙,心中犹如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隐约泛着一种无望的期待,又充满百折不回的执着之意,垂眸良久后才缓缓抬起。 “这条路,只能我一个人走。” 当年通敌叛国一说从何而来? 我又为什么会走失? 我的走失和赵家灭门究竟有没有关系? 长羲平静的目光中,这些却疑问在脑中不断回响,瞳孔剧烈收缩后,她眼底逐渐升起一抹狠戾之色,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光芒。 她伸手摘掉头上的白纱布,望向眼前不远处的围墙。 院外的周子彧听到的长羲的话后,沉稳的他终是于心不忍地露出一丝挣扎之意。 受赵秋岚所托,他注定要挡在她选择的路前,心知肚明是为了她好,他却不愿站在她的对立面。 即便是隔着木门,他痴望的目光中依然蕴含着迷雾般的烟霞之色,透着浓浓的思恋,轻漾着浅浅的哀伤,泛着丝丝缕缕的薄凉。 “对不起……” 周子彧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说错了话,正慌乱着想要解释时,却奇怪地发现里面毫无动静。 “长羲?” 周子彧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他顿时慌了,拍门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感觉不到院内有人的存在。他从门旁的围墙翻入院中,院内空无一人,安静地如同从来没有人停留过一般,只有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周子彧见状心底一沉,局促不安的神色顿显,你迷茫无措地愣怔在原地,片刻后才猛地抬头,望着长羲方才翻出的那片围墙恍然大悟,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而此时的长羲早已跳跃在千砖万瓦的屋檐上越走越远,俯视着脚下讽刺般灯火辉煌的京城,她阴鸷如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遥遥地望着远处的雕栏玉砌,死死地盯住了其中一处,眼底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毒之色,两眼在暗影里幽幽闪烁,没有丝毫犹豫便低身潜入其中,消失在黑夜里。 那座府邸的牌匾上,写着许府二字,在其中沉睡着的人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有外人的闯入,直到许临依一睁眼,就看见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她的脖间……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便见到长羲身着一袭明晃晃的白衣,不做任何伪装,手持匕首明目张胆地坐在她床旁,正眼神冰冷地直视着她。 “你疯了吗?这里可是许府。” 许临依话音未落,那匕首已经紧紧地抵了上去,丝毫不手软,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猛地抬眼看向眼前之人,那眼神仿佛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般决绝。 “说。” 长羲俯身凑近许临依,声音低沉得让她后脊发凉。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许临依明白长羲想知道的是什么,却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可就算是这样,她也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松口。 想让她朝最恨的人低头? 做梦。 她憋着一股劲,紧咬了咬牙才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 许临依的话被猛然刺在她床上的匕首打断,眼前人的动作干净利落,只留了刀把还露出在外,落在离她侧脸不过几公分的距离,所以那声音犹如在许临依耳旁炸开一般,足以震慑她的泪光夺眶而出。 长羲不以为意地抽出匕首,目光幽幽地回到许临依的身上。 “现在可以说了吗?” 第226章 莫过凌迟痛 “陆长羲……” 许临依用几近沙哑的哭腔颤抖着念出长羲的名字,眼里全然是恐惧和憎恶。 她一口咬住长羲的手,妄图使对方吃痛后松开匕首,可长羲却任由她如此,仿佛感觉不到一点痛意,依旧稳稳握住匕首,双眼空洞地望着许临依,神情漠然地看她做着无谓的挣扎。 长羲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像是想要将其骨头都捏碎。 “对于你,我已经没有善意和耐心了。” 话音刚落,许临依甚至来不及反应,长羲便已高举起匕首,死寂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有向下狠刺之势,令许临依心中一寒,下意识地紧闭上双眼。 “竹林!” 许临依闭眼脱口而出后,感到一阵阴风就停在自己面前,待她睁眼后,才看见那股阴风的源头此时离自己喉间不过二分,若对方的手有些许抖动,都能轻易划破自己的喉咙。 “什么竹林?” “你祖父赵珩的墓在竹林里……就是京城外悬崖上的那片竹林……” 长羲自然知晓许临依所说的那处,因为悬崖下正是她和师父生活多年的地方,但她不会轻信许临依的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 长羲抬眸一念。 “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许临依百口莫辩,可她知道,若是再不说些令对方信服的话,匕首又会再一次威胁抵上她的喉咙。 “我是偷偷跟着……跟着我父亲去的,他不知道我在,但是我就看见他在墓碑前……” 许玮? 长羲一听到有人在自己祖父的墓前,便突然情绪激动,将冰冷的匕首贴在许临依脸上威胁。 “他在墓碑前做什么!” “他……他说了些话,但是我没听清,我真的没听清……” 冰凉的触感瞬间传至全身,许临依被吓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可她疯狂躲闪的眼神还是让长羲看出了端倪。 “你若是不愿说,我便让你从今以后都开不了口。” 长羲不愿放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咬牙切齿地逼着许临依说出她想要的东西。 “我……我就听到了一句,我爹他好像提到了你祖父的长女,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祖父的……长女?” 长羲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因为她从来都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祖父唯一的子嗣,却没想过母亲还有兄弟或姐妹。 “你不知道你母亲有个姐姐?” 许临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倒让长羲知道了些消息,可她真的没想到,长羲会连这件事都被蒙在鼓里。 “我倒有些心疼你了,连自己曾有过一个姨母都不知道。” 听着许临依假惺惺惋惜的言语,长羲不愿承认她未曾知晓,努力地想在模糊记忆中寻找那位姨母的身影,却终究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 赵家被灭门,长羲知道姨母肯定也难逃厄运,无意中问起姓名,不过是想留个念想,将来在往生之地能敬称一句罢了。 许临依早已把赵家上下几十口的名单都查清楚了,认为区区一个名字而已,即便是告诉长羲也无妨,便毫无戒备地脱口而出。 “赵秋岚。” “哐”的一声,长羲手中的匕首掉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和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相呼应。 “你说……她叫什么?” 长羲战栗着,双眼如钩子一般紧盯住许临依,露出极度诧异的眼神,她像丧失言语般,猛然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直接夺眶而出。 “赵……赵秋岚。” 长羲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固执地自我怀疑只是同音不同字。 “是哪个秋?哪个岚!” 许临依被长羲这副模样怔住了,不知道她这般不可置信的模样是何原因。 “是秋天的秋……山岚的岚。” 许临依的话犹如一记重锤落在长羲心头,可在生与死的对立面前,早已过世的姨母和陪伴自己多年的师父,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或许,真的只是恰巧同名呢? 可当长羲回想起,那个师父至今都不愿说出的坠崖缘由,回想起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回想起师父看向自己时,那种慈爱却又总是怅然若失的眼神…… 长羲全身发麻,恐惧像血液一样灌注着她的身体,清洗着她的灵魂,审视着她过往的回忆。 慌乱中,长羲打晕了许临依便翻窗逃出了房,逃离许府朝城外跑去。 她不顾早已关闭的城门,更不顾四处巡逻的守卫,灵敏的身手和暗色的衣裳让她早已和夜色融为一体,借助高楼便轻而易举翻出了城墙外。 长羲后悔没能问师父如何才能找到她,所以才只能先赶回木屋,祈祷能在那里找到师父。她知道希望渺茫,可她真的片刻都无法安静停留,迫切地想要亲自向师父问清楚这一切。 “师父……师父!” 等到赶到木屋时,长羲早已累到精疲力尽,面庞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也因滴水未进而干裂,可她依旧呼喊着师父,冲进冷清萧瑟的木屋中。 “师父你在哪儿啊……” 回应长羲的,只有院内满地随风而起的枯枝落叶,她转身四处望着院内,望着自己曾生活过的地方,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的疲惫。 曾向往的京城生活,却是锦绣下被掀开后掩盖着的一团乱麻。 面对亲人所遭受的苦难,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背负仇恨,但只有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敢面对自己的软弱和自私。 她后悔了,她是真的后悔了,她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向往京城,后悔当初没有听师父的话……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长羲俯身痛哭,像夜幕来临时迷路的孩子,茫然而无助,这一刻,她好想做回小川,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川。 长羲俯身时,脖间的玉坠滑出,让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给所有疑问后画上了句号。 她记得和师父初见时,师父就曾神情诧异地注意到过这块玉坠,那时连她都还不知道玉坠的来历,更不懂师父的那般眼神是为何,直到今天才终于有了残酷的答案。 如果师父不是自己的亲人,她又怎会认得这块玉佩? 长羲本以为最痛苦的是被留下的自己,可当她得知,姨母一直以师父的身份守护在自己身边,长羲根本不敢想象,独自背负这一切的她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那种感受是比凌迟还要痛苦上万分。 想到这里,长羲失声剧烈地喘息着,突然觉得胸口闷痛,无论如何重锤都难以平复…… 第227章 交锋露破绽 痛苦在长羲体内汹涌着,直到彻底将她淹没,可她只能咬着牙齿忍受这一切,眼睁睁看着它在身体里疯狂的肆虐。 可很快,长羲便意识到了唯一能够安慰并值得庆幸的事。 她现在不是赵家唯一的人了。 以师徒关系朝夕相处的这么些年,长羲对赵秋岚的性格很清楚。她不相信师父会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仇恨隐居山中,便也猜到了师父这么多年无数次神秘出山的缘由,只是她始终猜不出,师父这些年是在谋划着怎样的方式复仇。 现在她必须要知道…… 因为她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就在长羲振作地擦干泪,准备离开继续寻找师父时,她却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这细碎的声音令长羲瞳孔放大,她警惕地抽出腰上的佩剑,隐身一株树干后,用冷冽的目光环顾四周,涌动的杀气瞬间驻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可奇怪的是,刚才那阵动静过后,整个林中却异样地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寂静,静得连一丝生人的气息都捕捉不到,似乎是在诱导着长羲自我怀疑,可一支支隐匿在黑暗中的箭,却紧紧包围并同时瞄准了长羲。 “杀。”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数箭几乎是与令同发,在空气中发出冰冷的叫嚣声,箭头的银光在黑暗中挥出一片光幕,似点点繁星汇聚向中心的长羲,只可惜这美景是夺人性命的。 好在,它们不够格夺她的命。 长羲敏捷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身,用剑斩灭了那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的同时还将不少剑送入了敌人体内。 “看来还没开始追查,就有人心虚坐不住了。” 长羲喘息地咬着牙呢喃,即便她没有十足的胜算,心里却也格外痛快畅意,因为她知道,敌人的进攻一旦失手,就是他们露出破绽的开始。 长羲沉静地握了握脖间的玉坠后,像是有了与人并肩作战的信念和力量一般,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而她神情冷下来的瞬间,厮杀再次开始。 见暗箭无用,黑暗中便跃出了无数黑衣高手,挥剑向长羲头顶砍来,长羲无畏地朝前迎去,横举剑面用力一推,将几名黑衣人挡了回去,而后她快速俯身,背上瞬间交叉起数十只从后方来的剑,没有给长羲留丝毫的喘息机会。 她狠狠地朝远处伫立的人望去,那神秘人藏在一身黑衣下,不动声色地观战,可正是那一抹过于平稳的气息在一众乱流中涌动,才吸引了长羲的注意。 是谁!他到底是谁! 自己明明不动声色地将许临依打晕了,究竟还有谁知道自己在查当年的事。 一想到那人和赵家的事情脱不了干系,长羲为了亲自揭开那神秘人的面目,手中的剑在刺向敌人之时,爆发出了更凌厉的气势,每一次利刃的光一闪,都有血珠喷洒,随着血珠四溅带着血花,落在曾经充满她欢声笑语的土地上。 但此时的她,脸上早已溅满猩红的图腾般的血痕,让她看上去像头残酷无情的野兽,再也看不见昔日脸旁的笑容,只令人感到一阵可悲的凄凉。 长羲这股强劲的势头让那群黑衣人无不全都戒备了起来,但面对眼前势单力薄的女人,他们依旧没有一点退势。 直到有人的剑上也沾了长羲的血,远处黑衣人的嘴角终于露出了阴冷的弧度,随着他稳操胜券的笑意渐起。 长羲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暗和亮快速交替,让她头晕目眩,手上也逐渐失了力气,像是被人一点点抽去了筋骨般,她已逐渐招架不住眼前的攻势。 不好……剑上有毒…… 长羲不知那毒为何物,只知其发作起来极快,不出片刻就令长羲难以支配躯体,就连维持站立都十分勉强。这时,长羲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剑朝自己刺来,却也再无任何力气避开…… “铛!” 一块石头从远处飞来,弹开了刺向长羲的剑头,使这剑向长羲身后刺去,这一偏似乎像提前计算好了角度一般,稳稳刺入长羲身后黑衣人的胸膛上,令想要从后偷袭的黑衣人瞬间毙命。 掷出石子的那人,也是一身黑衣,他甚至将整个面庞都遮掩住,只露出一双愤怒的双眼。 一直伫立在旁的神秘人一拳重锤向身旁的树干,对这位不速之客可谓是深恶痛绝,眼睁睁地看着他杀入人群中,像驻起一道铜墙铁壁般,将瘫软在地的长羲护住。 此时的长羲已经虚弱到难以动弹,可当她看见身旁无数倒下的黑衣人时,她拼尽力气也想要抬头看看救下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可她刚抬头,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随后她的头也直直地坠了下去…… 那人见长羲毒发已深,便知久战不妙,就算护住了人不被剑刺,也很有可能会因中毒而亡,所以他一手抱起长羲,另一手扔出一颗雾弹丸后,便趁那几名黑衣人措手不及之时从战火中逃脱了出来,霎时便再无踪影。 “给我追!” 那神秘人猛地摘下帽沿愤怒高喝,这才露出他气急败坏的面目。 许玮怒瞪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咬得稀碎,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长羲那般命硬之人,居然两次想要杀她都失手了。 许玮并没有胡说,确实是两次,即便长羲自身可能都没有了这样的记忆,只不过很久之前的那次,想要至长羲于死地的,是另外一个人。 “都怪他之前干的蠢事……” 许玮心中咒骂起一人,因为若不是此人当时不够狠心,灭口之事不够干净利落,今日根本不需要自己在这里给他收拾烂摊子。 原来许玮猜到了长羲会按图索骥找到自己的女儿,便早就暗中守在了女儿门外,他本想冲进房中直接将其杀死,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女儿在长羲手中时,他才决定按兵不动一路尾随长羲来到这里。 “回禀主人,人……人跟丢了……” 仅剩的几名黑衣人向许玮回报跟丢的消息,个个都身子颤抖得不敢抬头。 谁知许玮的神色突然云淡风轻了起来,似乎并没有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辛苦了。” 随后他缓缓从包中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拂袖一甩便朝眼前的黑衣人们散出许多粉末状的东西,令他们恐慌地捂住口鼻,只可惜为时已晚,毒早已侵入他们体内。 “主人别杀我……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出卖主人的……” 黑衣人们无力地倒下,就如同刚才的长羲一般绝望,他们拼命挣扎着,却被许玮一刀又一刀地结束了生命。 “我只相信死人不会出卖我。” 许玮自言自语,冷静地解决完最后一个人后,用他们的衣裳擦干了刀刃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树林。 第228章 终非同路人 叶青梧悄无声息地抱着长羲翻入她院内,却正好撞见院中坐立难安的周子彧。 两人目光无声交汇,周子彧顿时产生了警惕的敌意,可当他看到叶青梧怀中面色苍白的长羲时,他那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瞪得极大,眼底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久久地盯着眼前的一切,愣怔当场。 “你对长羲做了什么!” 周子彧只恨自己手中无剑,不然此时定已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让开!” 叶青梧顾不得那么多,抱着长羲便要往她房中闯。一路的奔波让他的汗水顺着额间流入下颚,精疲力尽已然藏在每根凸起的青筋中。 “把长羲给我!” 即便还不了解状况,周子彧也绝不会放任他继续抱着长羲。 “你再不让开她就活不成了!” 叶青梧嘶吼时的眼神不再锐利,而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恐慌和无助,因为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虽然他已经给长羲服下了提前备好的解药,但因为不是对症下药,所以服下后也只能暂时延缓毒发,必须要尽快将伤口的毒血吸出,防止毒深入长羲躯体和骨髓,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趁周子彧失神之时,叶青梧一脚踹开房门,将长羲抱入床榻上。 此时长羲的躯体已经逐渐冰凉,不仅口唇紫绀,还出现了剧烈抽搐的反应,毒性发作疼得她满头冷汗,似乎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剥夺了呼吸,她的意识也在清晰与模糊间来回挣扎…… “怎么会这样……长羲……长羲!” 周子彧崩溃地扑向床边,紧紧握住长羲渐凉的手,却只觉得什么都握不住。他目光空洞而遥远,望着眼前憔悴不堪的面庞,似乎世间万物已然崩塌在他眼前。 因为那个时候,他才看清长羲的肩上有一道深痕,皮已经完全撕裂开了,可以清晰地看见肌骨,而且伤口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若不是玄色夜行衣掩盖了血色,场面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长羲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周子彧的声音,还以为林中是他救了自己,所以即便是临别,长羲也想再看他一眼,向他道声谢……可她根本没有了睁眼的力气。 子彧……我好像不行了…… 她心中已经有了这样绝望的念头,虽然万分不甘,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这种折磨让她恨不得自我了结。 即便长羲已经垂危到如此地步,周子彧依然无法坐以待毙,即便是寻遍京城最好的大夫,甚至向人下跪求药,他也要将她救回来! “长羲你撑住……我去叫大夫!” 周子彧悲痛转身的瞬间,叶青梧却冷静地蹲下身,褪去长羲肩上的衣物,将伤处含入口中,拼命往外吸着毒血,然后一口将乌黑的血吐在地上。 周子彧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叶青梧此番是殉情之意。 吸毒之法确有效用,但是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因为替人吮吸毒血结果自身被感染而亡,所以叶青梧此举,无异于是自行喝下了毒药。 周子彧站在一旁,什么也没说,因为什么也不用说。 这毒药的毒性有多强,吸毒血有多容易中毒,哪怕沾了哪怕一点都会如何……这些类似的话自然不用自己提醒,叶青梧他也明白。 所以他为了救她……是真的豁出去,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震撼和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包围了周子彧,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共患难,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变得可有可无。随着叶青梧一口一口往外吸,他吐在地上的血也在一点一点变得鲜红。 长羲的痛苦感随着她舒展的五官而消失,这就证明叶青梧的方法十分奏效,算是保住了长羲的性命,但她还是无法清醒过来,因为大量的失血让她堕入昏迷中,必须得服药休养才能彻底逼出深入躯体的余毒。 而做完这一切的叶青梧,用尽力气替长羲包扎伤口,此时的他已经头晕脑胀,要扶着床才能勉强直起身子,毒素令他站不稳脚步,眼看就要朝地面栽去。 周子彧鬼使神差地迈步接住了叶青梧,紧蹙的双眉下,竟然还有一丝令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关切。 若非要说清楚,可能是钦佩。 他一时之间无法完全接受这样奇怪的东西存在,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能够因一人而剑拔弩张,却也终究因一人而惺惺相惜。 被扶住的叶青梧也笑了,即便他弓着身子看不见对方的脸,也能猜到他内心复杂的所想所感 “谢谢。” “你不用。” 即便是如此冷漠简短的几个字,周子彧的语气比起平常也柔软了许多。 “照顾长羲的事情就麻烦你了,长羲偷溜出来肯定是不想让他父亲知道,但还是得偷偷给她找个大夫开药。” “我明天就去办……” 周子彧点了点头,但见叶青梧也知道了长羲半夜出去的缘由,他便直言了心中所疑。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知道……” “杀她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因为叶青梧是一路跟着长羲才来到竹林里的,可他轻功不敌长羲,所以等他赶到时,便正好看见长羲落入敌人的包围中,至于敌人的真面目,他也是一头雾水。 可经过今天晚上,他同长羲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当年的事情绝不会如表面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拦住长羲,不能再让她去犯险。” “那你呢?” 叶青梧无言,侧身注视着床榻上的长羲,摇曳不定却透着温暖之意的神情仿佛若有所思。 “这几天我会一边筹备中元节,一边追查此事,至于长羲……” 叶青梧无力地垂下双眸,黯然失色的目光里,分明隐含着无奈。 而周子彧听到“中元节”三字时,才想起自己真正的身份,才残酷而清醒地明白,他们终究不是同路之人,而且早晚会有兵刃相接的一天。 “她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叶青梧清楚自己带给长羲的伤害,即便不是自己亲口说出那些残酷的话语,他也从未想要替自己辩驳半句,因为布防图的事情,他产生的疑心对她而言也是一种伤害。 叶青梧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长羲,便头也不回地遁入了黑夜。 第229章 痕如警钟鸣 长羲躺在床上昏睡了一整夜,待日光晃到眼睛时,手指才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双眼。感觉身子僵硬的她稍微动了动,结果肩上剧烈的疼痛好像是要把她碾断拉碎般,牵动着全身都酸痛了起来。 “好疼……” 长羲下意识地皱眉喊疼,微微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她正想拍拍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忘记了之前头上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除,此举更是痛上加痛。 这动静惊醒了一旁撑着头浅眠的周子彧,即便是一夜没睡,他还是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小跑着到了长羲床边。 “长羲你醒了,感觉如何?” 逆光中,长羲望着周子彧关切的神情,一时怔住的她还有些懵,因为她完整的记忆停留在竹林里的那场混战,最多也是自己倒下之前,所以面对一觉醒来就躺在房中的自己,她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是子彧你救了我?” 长羲想起昨夜自己恍惚中听到周子彧声音一事,再想到自己睁眼看到的人就是他,便望着周子彧脱口而出地问。 可周子彧躲闪的眼神却让长羲默默意识到了什么,她心里虽有另一个答案,很快却又自嘲般地否定了。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再说了,白天我让他和他家人那么难堪,他怎么可能还会帮我…… 他现在,应该怨我才对。 想到这里,长羲垂眼转眸,仿佛掠过花枝的清风一般,没有悲哀,只有了无痕迹的麻木。 他若要怨就怨,我选择的这条路,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哪怕只有我一个人…… 长羲鼻间泛起一阵酸涩,可她意识到周子彧还在身旁时,她便掩饰般地说口渴想要喝水,冷静地从周子彧手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记得我好像中了毒……” 长羲望着周子彧,似乎想从他口里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 “哦……你别担心,今天早上我已经偷偷请大夫来给你看过了,也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喂了药,除了伤口还需上药之外,其他已无大碍了。” 周子彧一说是暗中请的大夫,长羲这才意识到周子彧替自己瞒着伤势的,瞬间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 “千万别让他们知道,不然我要想再继续查下去……就困难了。” 不然让他们看到我这样…… 一定很担心。 长羲虽然没说,却无法向自己的内心隐瞒,即便她不愿承认,这里始终也是她的家,这里的人始终也是她的亲人。 “我说你还想一个人静一静,还需要时间想清楚,可能他们见有我在,所以才不那么担心,只是问我你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 周子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上端来一碗肉粥。 “若娘送来的……她很担心你。” 一提到若娘,长羲便想到了她的生母,她握着脖间的玉坠,哽咽着喝下了那碗粥。她其实一点都不饿,也全然尝不出什么味道,她喝粥,只是为了支撑她自己不倒下。 “等会儿把空碗送出去。” 周子彧点了点头,却没急着送碗,因为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长羲。 “长羲……对于昨天刺杀你的人,你现在可有头绪?” 长羲像是早就料到周子彧会问自己一般,微微踌躇便开口。 “这毒……好像会让人失忆,昨天的事情,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我倒希望你是真的失忆。” 周子彧显然是不相信长羲那番毫无说服力的说辞。 “长羲,我是唯一不阻拦你去查当年事情的人,不仅如此,我还处处帮你隐瞒,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不想牵连我,只是想一个人面对是吗?” “是,你看我这样,难道还不够让你觉得这个事情危险吗?” “只要是你的事情,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危险吗?” 周子彧的轻声质问,反而让长羲觉得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 “你可以自己去面对,但是你始终需要一个帮你善后的人,就像昨天晚上那样,虽然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在你身上再发生。” 周子彧强势的话语让长羲觉得已经没有点头的必要,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不敢全然相信周子彧,因为她觉得眼前人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是她不敢轻易踏足之处。 “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她问出了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因为她明知道他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可她还是问出来了,只为求一个说服自己安心的理由。 “当然。” 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 长羲默默点头,平静地诉说起了昨夜被刺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确定你把许临依敲晕了?” “我确定,以她非习武之人的体质,我用的力完全足够她睡上一整夜。” 周子彧两道宽阔的浓眉一耸,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沉思。 “如果你那晚只去过许府的话,你有没有怀疑过那个人?” 两人目光对视,长羲却不知周子彧是何意。 “许临依的父亲,许玮。” “那个任职大理寺卿的许玮?” 周子彧的点头让长羲陷入回忆中,她犹记得自己还在禁卫军中时,是第一次见到许临依时从谷雨的口中听到的这个名字。 “他和这件事情有关?” 长羲猛地直起身子。 “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冲进了许府。” 听了周子彧的话,长羲自觉理亏地微微低了低头默认。 “当年接旨灭赵家满门的,就是他大理寺卿许玮,你觉得他会和这件事无关吗?” 长羲脑中闪回那神秘黑衣人的身影,再回忆起秋围时匆匆得见的几面,她顿时怒火中烧般攥紧拳头痛击向床榻,也不顾伤痛在身。 “长羲你别激动,我也只是怀疑而已。” 周子彧虽是这么说,可他的怀疑已是有理有据,就凭他之前看赵秋岚提起许玮时眼里的那股恨意便足够。他曾问过赵秋岚,为何不直接一刀杀了许玮,可赵秋岚却回答,灭了整个赵国,让他成为流离失所的丧家之犬更解恨。 “说不定许临依被关,也是许玮给你下的套,所以对付这种人,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一想到许玮的那张脸,和他染满赵家血的手,长羲只觉得咬碎牙都想将他亲手凌迟,看着他和自己无辜被杀的亲人一样痛苦,方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你放心,我不会再毫无准备地做蠢事……这次血的教训,我陆长羲记下了,就不会忘。” 长羲咬牙一把揭开肩上裹好的纱布,将血肉还未愈合好的伤口露出,疼得她紧紧抓住被褥颤抖。 “你这是干嘛?” “伤口就算不用药早晚也会愈合,但我偏要它留疤留痕,我要它时时刻刻都提醒我,提醒我仇人现在活得有多开心,而我有多痛苦。” 长羲握住渗血的纱布,从今夜起,她已经将许玮这个名字狠狠记在了心里。 而一旁的神色凝重的周子彧,意识到他似乎说错了话,因为告诉长羲这一切,只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即便后面阻碍她查案自己也不会被怀疑,因为他不想长羲再去犯险,也因为答应了赵秋岚,却没成想居然狠狠地刺激到了长羲。 “你……你想怎么做?” “我要拿到当年赵家灭门案的卷宗,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字我都要知道。” “可卷宗在大理寺,也就是说在许玮手里,你如何拿到?” “拿到分很多种,偷也算。” 他意识到自己得赶紧想办法阻止这一切,便只能沉默着思考对策,可眼下事出紧急,他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直到他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一个终于让他派上用场的人。 他记得,他叫霍清。 第230章 断绝复姓赵 “你站住!” 陆饶从未用过如此威震的声音向长羲勒令,可眼下是他再也不会纵容长羲胡来的时候了。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情你不要再碰不要再管,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长羲久久闭眼后才睁开,不愿再和陆饶争辩些什么了。 “不许给她开门!” “父亲你忘了,当初答应惠妃娘娘的时日还没到呢,我要是不回去,就是抗旨不遵。” 长羲决绝地转身朝大门走去,拿出了不容任何人阻挡的气势。 “你别拿圣旨来压我!” 长羲听后回头,怒不可遏地朝陆饶吼叫,她的声音如沉雷一样滚动着,怔住陆饶惊恐的眸底。 “既然圣旨压不住您,当年为什么还要袖手旁观,看着赵家满门遭难惨死!” 转角处,一直被李毓莱拦在怀里的陆启钧冲了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姐姐”二字,哭着跑向长羲。 其实从昨天回府后,他便感觉府中气氛有异,可就因为他是个孩子,所有人都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所以今日从长羲的口中,他才第一次得知了真相,他母亲瞒着他的真相。 他心疼地抱住长羲,可眼前他曾认为最坚强的姐姐,此刻也充斥着支离破碎的无助感。 “为什么姐姐你要经历这么痛苦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啊!” 长羲在陆启钧的怀抱中得到片刻短暂的安慰,可陆饶的话点醒了长羲。 “陆启钧!这里没有你的事!” 长羲抽离出身子,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张稚嫩无邪的脸旁,温柔地替他擦去了眼泪。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绝不能让他卷进这永无休止的仇恨之中。 陆饶还来不及责怪李毓莱为什么没看好陆启钧,就听见了让他更加无法容忍的话。 “姐姐,从现在开始,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你带上我,我一定会有用的!” 陆启钧突然握住长羲的手,目光里多了几分坚毅的神色。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李毓莱听到陆启钧的话差点晕过去,因为这么多年,儿子从未离开过她身边,更不可能让涉世未深的他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反了……都反了是!你要是想跟她走就去!没人会拦你!” 陆饶死死拦住赵秋岚,一股气涌上心头,气得他胸口直颤。 “启钧你回来……回来呀……” 长羲望了一眼远处心急如焚的李毓莱,低头整理着情绪,过了好久才抬头,看着陆启钧缓缓开口。 “姐姐早就知道启钧是大孩子了,也明白你想帮姐姐的心意,可是启钧,姐姐希望……” 长羲握住陆启钧的肩膀,像是交付了他一项重要的任务一般。 “希望你将来,要么战场之上护国佑民,要么官袍之下爱民如子,等你能做到的时候,就能帮助姐姐了。” 陆启钧低头别过脸,似乎明白了长羲意思。 他突然想起擎远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人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这句话此时此刻起,就深深地种在了陆启钧心底。 “好。” 陆启钧重新抬起头。 “我一定会让姐姐等到那天的。” 长羲眼中含着泪意点头,然后搂着陆启钧转身朝李毓莱走去,将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了李毓莱。 长羲转身面朝陆饶,竟然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走了,您保重身体。” “长羲,你不要逼我。但如果你今日敢踏出陆府半步,我就没有你这个……” “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长羲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陆饶,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长羲与陆饶解除父女关系,从此不再是陆家人的话语,还附上了长羲早已按压的红指印。 所以整个断绝书,只差陆饶的签字画押就能生效。 “爹,今日一走,就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您了。” 长羲勉强一笑,笑容僵硬而短暂,透着发自心底的苦涩之意。 “其实,我已经能理解您当初的选择了,但您或许……不能理解我内心的矛盾和挣扎,因为我既怨着您,如今又做着和您相同的事。” “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我求您,求您一定要签下这断绝书,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了姨母,为了启钧那陆家唯一的血脉……您放心,这一次我绝不怨您。” “姐姐!” “长羲!” 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注视下,长羲头也不回地翻墙走了,用坚毅的背影黯淡了所有人的目光。 陆饶无声地望着长羲,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就连倔强的性格都如出一辙。那个人在床榻上痛哭着质问自己时的场面,再次残酷上演了。 原来那件事,无论自己如何掩盖,始终也没能翻篇,而今天的一切,也不过是…… 报应。 陆饶一次次地撕碎断绝书,越来越快直到指尖再也握不住为止,他用力将碎片抛向空中,壮观如六月飞雪的纸片后,是陆饶失魂落魄的神情。 长羲走到一辆停驻已久的马车前,失神地望着正在整理缰绳的周子彧。 “你不打算和他们道别吗?” “分别对我来说是常态,没什么好道别的。” 长羲发愣地看着周子彧,一滴泪从眼眶涌了出来,可她直直站着,看上去还是那么冷静。 “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周子彧抱住长羲,将她的头按入怀中,这才听见她的哭声,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谁说的,我是你的家人,我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因为长羲还有伤在身,周子彧不敢赶快车,倒是让长羲有了欣赏沿途风景的机会。 她撩起帘子看向窗外,看向自己从皇宫被接回陆家时,曾走过的一模一样的路。鬼使神差般,她将手伸出,想要感受风穿过指尖的感觉,因为风和时光一样,总是不经意间就从指缝偷偷溜走。 “在深山里和在陆府的日子,应该是我此生最好的时光了。” 长羲默默呢喃着,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对她格外的偏爱。 “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反悔。” “可是我姓赵,叫赵小川。” 第231章 知我相思苦 本是跟着师父才姓了赵,结果自己当真是赵家人,比起话本中的巧合,这一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早就命中注定…… 长羲望着窗外凝神,却被马车突如其来的颠簸冲撞了思绪。 “怎么了子彧?” 长羲疑惑地撩起帷裳,却迎上周子彧躲闪的目光,长羲越过他肩头望去,却见到一男子咬牙低头,伸直双臂挡在车前,一幅誓死都要拦住他们的模样。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缓缓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楚楚可怜的哀求神色。 即便是许久未见,那无法被世俗磨平半分的儒雅气质,还是让长羲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霍清?” 长羲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霍清,因为她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 似乎是为了确认些什么,长羲再次看向周子彧,顿时便意识到了他之前那番躲闪的眼神是为何。 “该给我一个解释。” 长羲略有些冷漠地抛下这句话后便下了马车,然而周子彧却注视长羲一步步走向霍清,只有眼神是说不清的深沉复杂。 三人就近走进一间茶楼,这里虽然地盘开阔,布置的却闲静雅致,似乎深谙山水画留白意境,没有将各种富丽堂皇的摆设都塞进去,即便有人在中间的戏台上唱戏,也不会觉得吵闹,本是个让人走进就能沉下心来的地方,长羲却没有片刻能静心享受。 他们顺着楼梯走上二楼,长羲找了一处位置坐下,而那里正好是一楼戏台的正上方,听着下面悲欢离合的陈词,她低头望去,颇有些俯瞰众生之感,却又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微尘。 “说。” 长羲的眼神还留在戏台上,并未看向眼前的霍清和身侧的周子彧,却让他们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长羲对不起……是我没有按照你的指示把他送离京城……” “不怪周公子!” 霍清话音刚落,长羲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他后面的话。 “是我自己硬要留在这里的,因为京城太大,消息根本就传不到城外,而我……只是想默默关心她,听她在宫中一切安好。” “听?” 长羲的语气多少有些嘲讽。 “宫中流言蜚语都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宫外你光靠听如何分辨?” 长羲的话令霍清情绪激动,他站起身子发问,似乎这个问题早已憋在他心中许久。 “而且我在她身边,一次都没听她提起过你。” “那你告诉我她怀孕一事是真还是假?” “这与你无关。” 长羲提起茶杯挡住慌张神色,她虽然不知道霍清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却也不想用真相来伤害他,即便她心里清楚,惠妃已经对刘仁瑾动了心。 “看来是真的了……” 霍清的脸上没有长羲臆想中的悲伤和失落,反而是一幅极其担心的模样,紧紧拽住长羲的衣袖。 “他们都说她这个孩子保不住,长羲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想要害她……是不是啊?” 面对眼前心急如焚的霍清,长羲彻底愣住了。 “你在担心她?” “我当然担心她,她一个人在宫中无依无靠,有了孩子更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望着霍清的长羲笑了,因为她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也没想过这世间还会有这么卑微的感情。 荒谬,真的太荒谬了。 霍清握住长羲手腕低声乞求,坚定的目光让长羲怔住。 “长羲我求求你,就算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在这个孩子还未落地之前,我能不能进宫保护她,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我发誓,只要这个孩子出生,我立马离开皇宫!” “你口口声声说的他们?那他们到底是谁!你凭什么就这么肯定她会有危险。” “我是从客栈的客人口中听说的,因为我告诉周公子不想离开京城,他劝不动我,所以才在客栈为我寻了一个账本先生的活。” “所以为什么放着你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念着……” 霍清面色平静,眼角的笑意还微微泛着泪光,可他真的不曾有过一次后悔。可感情里最遗憾的,偏偏是一个人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另一个人却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我这一辈子,认定了生死皆为她,不管她心里爱的人是谁,我所有的偏爱她都可以随意挥霍。”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霍清,我拼死救你一命,不是让你这么作践你自己的!” 周子彧拦住长羲,生怕她动气将桌上的茶浇到霍清脸上,虽然长羲真的想这么做。 长羲会生气,不是因为霍清的执拗,而是因为她是最清楚这一切的人,她清楚惠妃的心早就变了,只有他这么傻的守着情之一字,她更清楚惠妃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他的深情如今在惠妃眼里就是累赘,还可能连累赘都不如……所以与其说是生气,更不如说是心疼和无奈。 感情难分对错,但她真的心疼霍清。 台下戏曲的结局皆大欢喜,全楼里掌声雷动,可惜戏终究只是戏,人却难成里面的角。 “我不会答应你的。” “长羲……” “你在宫里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何保护她和孩子。” 长羲起身朝外走,霍清追上来时却被周子彧挡住了,他只能朝长羲的背影喊。 “我可以学,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学的!” 长羲没有回头,失神目光下低沉的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关心则乱,你学不会的。” 长羲顺着楼梯缓步而下,任凭身后的霍清再怎么喊也没有片刻停留,因为她确定自己做出的选择是对的,便没有犹豫的理由。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霍清竟对着周子彧直直跪了下去,若不是周子彧扶他起身,几个响头就已经落在地上了。 “周公子,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帮帮我,我不能看着她出事……” “你不该还爱着她,那样会毁了你自己。” 周子彧低头望着霍清,霍清却也注视周子彧,仿佛在通过目光窥探他的内心。 “周公子你知道吗?你和长羲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的眼里写满了对我的怜悯和无奈,而你的眼里却是感同身受。” 第232章 平步上青云 “阿莫,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真带人闯进来了。” 阿莫躺在长羲的床榻上,紧紧拽住被褥护在胸前,弱小的心脏却禁受不住外面人不断敲门的重声。 “惠妃娘娘……小姐真的很不舒服,她说她想再多休息一会儿……” “本宫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她了,她如果真的不舒服,让她亲口给本宫说,本宫自然会请太医来给她瞧病……” 因为阿莫模棱两可的回答,惠妃的神色已带了些许怒意和急切想进屋的冲动,她蹙眉微眯眼上眼,似乎要将这扇门看透。 “除非……她不在里面。” 听到这话,阿莫被吓得连人带被褥直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谁知道你有没有对长羲做什么,来人啊,给我把门撞开!” 阿莫瞪大惊恐的双眼,望着身后空荡荡的床榻,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只能麻木地听着那一声声撞门的巨响。 可突然,她眼角闯入一抹绛紫,那如影子般的身形从窗外飞快移向床榻边,又取走了衣挂上的白色素衣裹在身上。 阿莫恍惚回头,如死灰一般地脸上突然有了神采。 “砰!” 冲破门的声响传来,阿莫猛地回头,丝毫不知身后的长羲处境有多凶险,因为几乎是惠妃一脚踏进门的同时,长羲才把被褥从地上拽起盖在身上。 惠妃将身后的人挡在门外,独自观察着屋内一步步走近,跪地的阿莫连忙惶恐地低下头。 而床榻上的长羲,虽然闭眼在佯装沉睡,实际上却在拼命压制气息,为的是不让胸口有过于明显的起伏。 阿莫将头埋得极低,目之所及只能看见惠妃的一双凤鞋。 “奴……奴婢……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丝毫没理会阿莫,而是从始至终都俯视着长羲,看着她似乎因听到自己的响动,而缓缓睁开沉重双眼的憔悴模样。 “惠妃娘娘,你怎么来了……” 长羲用无辜而懵懂的神色望着惠妃,略有些吃力地想支起身子,因为她肩上的伤本就没好尽。 “不舒服就别动了。” 惠妃自知拦不住长羲了,便出声让阿莫来扶,阿莫将软垫子靠在长羲后背时,恰好身子挡住了惠妃的视线。 长羲这才有机会抬眼向阿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不要害怕,等会儿都交给自己,而她只需要乖乖应和就好。 阿莫领会后向一旁退开,长羲的眼神瞬间转变为之前的慵懒无力,只能靠嘴角提笑地望着惠妃。 “本宫听阿莫说……你生病了?” “是……夜里睡不好出去走了走,结果穿的太单薄染了风寒。” “睡不好?” 惠妃眉心微低,似乎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叶将军夜闯锦绣宫质问你的事?” 长羲苦笑着点了点头,谁知惠妃竟然径直走向窗边,长羲的视线跟去,神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生病了窗户还这么大打开……” 惠妃望着窗外的一条幽僻小径,仿佛无意般,神色却又是深以为然地转过身看向阿莫。 “真不知道这个阿莫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 阿莫朝着惠妃直直跪了下去,什么也说不出,更什么也不敢说。 长羲见状不妙,却没有慌乱。 “是我叫她打开的,其实感染了风寒的人进入室内后,更需要通风才会好得快些。” 惠妃不置可否,似乎没了继续追究阿莫的念头,不过她当即话锋一转。 “本宫那里新来的人伺候得要仔细些,不如挑几个来照顾你?” 长羲明白惠妃的弦外之音,表面差人照料,实际是安插她耳目在自己身边。即便长羲理解惠妃怀有身孕,正是心思敏感多疑之际,她也深知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 “我这小小风寒不要紧,但惠妃娘娘您有孕在身,更需要人照料仔细才是。” 长羲本以为此言会引惠妃不悦,谁知她竟肆意笑了起来,似乎是有天大好事令她藏不住笑意。 “的确,这些人都是皇上挑来送到本宫宫里的。仔细想来,这还要多亏了你的叶将军,要不是他那天闯到锦绣宫来,皇上都还不知道我怀孕的消息……” 惠妃狡黠的笑容写满了得意洋洋四个字,可长羲却觉得,她笑得有些太早了。 “皇上可是狠狠地训了叶将军一顿,实在叫本宫解气,你现在还在气头上,应该也不会心疼他。” 长羲深知,惠妃现在正是得宠如意的时候,所以顺着她心意,笑着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 “他冒犯了您,应当受罚。” 惠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早已沉醉在无尽的美好中。 “皇上知道了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差点就要那几个御厨掉脑袋了……就因为我有身孕,皇上现在已经满京城在找能让我吃下东西的厨子了,母凭子贵,我真的做到了。” 惠妃满眼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腹部,可长羲在她的眼里,只看见疯狂和贪婪的凶光,根本看不到一丝母爱,可她这一路走得有多难,长羲也看在眼里。 “娘娘,您难道忘了当初的顾虑了吗?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所有人都盯着您肚子里的孩子,如此高调行事,恐生事端。” “你觉得,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他们还敢动我吗?” 惠妃直视长羲,似乎要将她心里憋了太久的怒火和委屈都从眼睛里倾泻而出,而长羲也不得不承认,她能有今日的地位,背后的付出是自己难以想象的,可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更不希望她因大意而满盘皆输。 “那其他人呢?您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 自古便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长羲根本不敢想,有多少箭头已经对准了惠妃。 “他们更没有这个胆子!” 惠妃狂妄地甩袖转身,现在的她已经无所畏惧,不把任何威胁放在眼里了。 “长羲知错,还请娘娘切勿动怒,保重身子要紧。” 为了让惠妃平静下来,长羲只能把肺腑之言往心里压,也许是因为自己也身不由己,所以她冥冥之中有种感觉,她唯一还能为惠妃做的事,也到此为止了。 “娘娘……我很累还想再睡一会儿,您也回去休息。” “你要赶我走?” 惠妃的声音不悦,话里话外却是有些委屈的意味,似乎说话的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惠妃。 “娘娘会错意了,您有孕在身,我怕把风寒传染给您。” 惠妃似乎也觉得长羲的话在理,便默认了准备离开,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却蓦然停了下来。 “你刚才,说了皇上和太后都未曾与本宫说过的话。” 惠妃的眼里透露着心知肚明的落寞,她侧过脸坚毅地看向长羲。 “你和你的这番话,本宫不会忘的。” 第233章 孤蓬万里征 目送惠妃彻底离开后,长羲立马痛苦地捂住肩膀裂开的伤口,低声克制着让阿莫赶紧合上门。 阿莫照做,可转身便看见长羲掀开衣领下的伤,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长羲,甚至跑到床榻边时已经腿软,直接跪在了长羲身旁。 “小姐,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啊……那你刚才翻窗进屋……” 阿莫意识到了些什么,紧紧捂住嘴,内心自责到了极点。 “没事的阿莫……拿些纱布来,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就好了……” 阿莫慌张地点着头,失魂落魄地从柜子里翻出了纱布和止血药,她颤抖着将长羲身上已经被血染红的纱布换下,这才看到了整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阿莫,抱歉吓到你了……” 即便背过身的长羲看不到阿莫的脸,她也能感觉到阿莫无声的啜泣和触碰到血后打颤的双手。 阿莫赶忙抬手擦泪,却将血痕留在了脸上。 “小姐,你肯定很疼很疼……” 阿莫哽咽的声音令长羲的鼻间也酸涩了,她松开嘴里紧咬住的被褥仰起头,不想让眼里打转的泪意汹涌。 “你没让惠妃知道我出宫的事,是阿莫你保护了我,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如果我早知道小姐你出宫会受这么重的伤,我一定会拦着你的……” 听到阿莫的这句话,长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笑意却是苦涩的。 “是啊,如果我那天没去的话,也许真的不会这么痛苦。”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意识到阿莫已经包扎好了伤口,长羲没有过多迟疑,而是赶忙询问了最近宫中的情况。 阿莫一五一十地告知,可除了惠妃怀孕一事之外,这些天后宫里还算平静无波,只是那些嫔妃们争宠更甚了,因为她们都从惠妃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那荣宠二字不再是昔日灵蝶宫的专属。 明目张胆的偏爱终究抵不过日复一日的冷漠,即便这冷漠并非真正从心而为。 那怪有人朝三暮四吗? 不,他只是强迫自己停下了一直叩门的手,因为他清楚那扇门,再也不会为自己而开了。 皇宫很大,大到能装满所有人的欲望,但皇宫也很小,小到容不下一丝深情。 真可笑。 所以想到这里,长羲还有最后一件想知道的事。 “那天夜里叶青梧闯进锦绣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很奇怪,后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过,好像就连惠妃娘娘去皇上那里讨个说法也只是被一通赏赐哄了回来。” “哄……他说过他信我,原来也只是在哄我罢了。” “小姐,叶将军他……可能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阿莫觉得,比起叶将军,害小姐您受伤的人才是最可恶的!” 阿莫满脸怒意,长羲却默默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痕。 “小姐,无论你做什么,阿莫都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绝不多问一句,但是阿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你受伤难过……阿莫做不到。” “所以阿莫,我有一个办法。” 阿莫不知道为什么长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带着笑的。 “什么办法?” “阿莫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长羲温柔地望着阿莫,连看她慌张娇羞的模样都觉得很美好。 “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阿莫不敢抬头,眼神却有一瞬间望向了床尾,床尾柜子上放着叶青梧送给长羲的吊灯,本来是该挂在床头的,却被长羲取了下来。 “那就是有了?” 见阿莫不说话,长羲的眼角弯了弯,温柔地轻笑出声。 “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这么好福气,能入了我们阿莫的眼。” “小姐,我没有喜欢的人……” “快告诉他是谁,我一定亲自替你说媒,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阿莫恍然抬头,从长羲的眼神中,她顿时明白了这番话的意思。 “小姐……你不要赶阿莫走,阿莫不能没有小姐……” 阿莫激动地跪在长羲身旁,彻底僵硬了长羲脸上的笑意,让她再伪装不下去了,只能忍住泪意别过脸。 她怎么舍得阿莫离开呢? 可她不得不将阿莫推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阿莫。 “阿莫你起来……你起来。” 长羲的泪意再也绷不住,而她也没有再选择逃避,而是捧着阿莫的脸,用最痛心的目光直视阿莫。 “阿莫你永远记住,不是你不能没有我,而是我不能没有你。”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离开?”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软肋,更是我不能被别人手里的把柄……如果你因为而我受到伤害,我会背负着愧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说完这番话的瞬间,长羲突然想到了惠妃,想到了她送走霍清时的模样,即使脸上还有斑驳的泪痕未逝,她那么从容淡定,连神情都是安静的,却能感觉到呼吸都是难以预料的疼。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选择、割舍、分离……是她们都必须且终将学会的。 “阿莫听不懂,为什么有人要伤害我,为什么小姐你出宫以后再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阿莫彻底不认识了……” 面对阿莫迷茫的眼神,长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能将头埋得极深,握住胸前玉坠的手深感无力和不忍。 “阿莫你走,回陆府去……” “我不走小姐!我要保护你,我不走我不走……” “你去找周夫子,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像是道尽了最后嘱托般,长羲微红的双眼写满了诀别之意,她趁阿莫不备手作刀状砍向其后颈,另一手扶住阿莫瞬间瘫倒的身子。 阿莫,这辈子替我好好过…… 长羲抽出怀里的书信,见信角有被血染红之处,她便默默撕掉后才放入阿莫袖口,因为她希望阿莫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至少它是干干净净的。 可惜,这是个注定和血色相伴的夜晚。 因为周子彧面前的木床上,正躺着一个腹部中刀的人,即便暗室里灯光微弱,那人又身着一身黑衣看不出其他伤,可最致命的刀口伤也暴露了他奄奄一息的事实。 “你确定他还活得过来?” 木床的另一端站着花容,她眼神漠然地望着木床上的人,全然忽视他半梦半醒间痛苦的呻吟。 “是,属下确定。” 花容顿了顿。 “不过就算能保住他的命,这一刀扎得太深,他后半生也是个废人了,一辈子都得躺在床上。” “无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对我们有用。” 暗室里忽闪的火光映在周子彧的脸上,将他看不清的半张脸衬得十分阴冷可怖。 原来长羲林中遇刺那天,赶到的不仅有叶青梧,还有周子彧派去的花容,而周子彧守在院中也是在等花容,却没料到先等来的是抱着长羲的叶青梧。 花容这一趟并没有白跑,她守在暗处等许玮一刀刀捅完那群黑衣人后才现身,她从层层叠叠的尸体中发现还尚存一息的那人,便带了回来。 “花容,这次你做的很好。” 听到周子彧的话,花容微抬的眼里掠过一丝光亮,不过很快就又熄灭在无尽黑暗的眼眸。 “谢主人。” 周子彧似乎对花容的神情毫无触动,却默默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小罐药膏。 “祛疤的药膏,拿去。” “回主人,属下不需要此物。” 周子彧没有多言,强塞入花容怀中,她才不得不接下。 “我很好奇,为什么女人总是喜欢自揭伤疤来记住痛。” 周子彧虽然问出口,却似乎并没有想要知道答案的意思,转身离开准备离开暗房。 “花容,这是我的命令,我命令你以后,都不许用伤来记住痛。” 望着周子彧的背影,花容身上所背负的沉重执念,似乎在那一刻全都找到了释然的出口。 “是,属下……遵命。” 第234章 悄然入局中 “呈菜!” 随着这一声高喝,金桌上的数十道菜肴被整齐撤下,而殿外早已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便如涓涓细流般蜿蜒踏入殿内,宫女们的手中都捧着用金盏盛的菜肴,她们步履轻盈地扭着细腰,将一道道新菜呈到长桌前。 金桌的尽头,是面色早已不悦的惠妃,她柔若无骨般慵懒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即便面对满汉全席,内心也毫无波澜,却更衬出她身上风光无限的耀眼,彰显出赵国的盛世奢靡之风。 只因惠妃一句话,刘仁瑾便布下这堪比国宴的阵仗,广招赵国境内厨艺高超之人,只为选出一位厨子,一位能让惠妃有胃口用膳的厨子,因为惠妃食膳与否,关系的可是两个人。 宫中人人感叹今时不同往日,背地里一面调侃圣上如此大费周章有失偏驳,一面又为了能到锦绣宫当差而挤的头破血流,只恨自己为何不精通厨艺,仿佛一脚踏进那里,往后身板子打直,都能用鼻孔来瞧别的宫人。 照理说宫中妃子有身孕,宫人们是不会这么快就赶着上前巴结的,毕竟没到人卸货的那天,只靠民间说法的酸儿辣女来判断自然不可尽信。但这次,宫人们心里跟明镜似的,即便圣上和太后的关系因为惠妃有所缓和,可圣上此番大张旗鼓的动作,要是放在以前,太后定然早就怒声呵斥,可这一次太后不仅没有阻挠,反而还派了她最信任的掌事宫女元荷来操办此事,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试菜!” 元荷话音刚落,刚才随宫女一同入殿的太监们便径直走到每盏菜前,用早已备好的碗筷取菜来试尝。这些太监们从厨子做菜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在御膳房守着了,从食材处理到烹饪好,都会全程监视,不会容许他们用孕妇禁食之物,更不可能给他们下毒的机会。 见试菜结束,太监们分分退至一旁,将菜肴的秀色和香气留给今日的主角,但因试菜已进行了好几轮,元荷注意到惠妃的兴致早已烟消云散,便略有些为难地俯下身子。 “惠妃娘娘,这是今日最后一批呈上的佳肴了,您看……” “皇上何时到?” “皇上吩咐过,直到下早朝亲临之前,奴婢都要照顾好您。” 惠妃闻声缓缓睁眼,冷漠的眼神一一滑过金盏中的菜,翡翠白玉虾、羊奶山药羹、酥蜜粥……听着元荷的介绍,一旁孤陋寡闻的宫人们才知道每道菜的来头都不小,就拿那道翡翠白玉虾来说,虽然看着只是简单的青豆和虾仁,但这虾却是用渤海等遥远海域新鲜捕捞来的,是用做贡品的虾,按照宫规而言,是只有太后和皇上皇后能享用的食材,可即便如此山珍海味,惠妃还是毫无试吃的念头,眼神也没有片刻的停留…… 等等。 惠妃的眼神突然定住,就连一直侧枕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她轻指向其中一道菜,不用多言身旁的元荷便懂了她的意思。 元荷命宫人将惠妃选中的那道菜呈上,接过自己手时却愣了一下,因为被选中的那道菜肴十分朴素,朴素到甚至都不能被称作是一道菜,因为它只是一碗粥。 一碗……红豆粥。 惠妃略有些急切地接过元荷用小碗盛好的红豆粥,汤勺入口的那一刻,细细品尝的她彻底愣住了。 “这粥……是谁做的?” “回娘娘,厨子们都在御膳房候着,若您想见……” “即刻带他进殿!” 元荷琢磨不清惠妃神色中的意思,还以为是菜肴出了问题,顿时慌了神,责问起了试这道菜的太监。 “娘娘饶命啊……老奴试吃了这红豆粥,的确是不同于寻常的甜味,而是有些微咸,可……可老奴用性命担保,这食材是真的没有问题啊……” 面对太监的喊冤,拿不定主意的元荷只能揣摩起惠妃的脸色,可惠妃一直望着殿门外,似乎是对做菜之人更感兴趣。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出现了,他挡住殿门的光,却也成了光。 他被挡在殿门前伸直双臂,接受着禁卫军的搜查,即便配戴半面毫无生气的旧银纹面具,他的双眸也好似依旧在顽强地存活着,用涉世已久的沧桑注视着殿中央的惠妃,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惠妃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瞬间不见了所有的嘈杂,只有自己的心,在胸膛乱跳着。 但是他被拦在了殿外,只因不愿摘下面具。 “草民的脸曾被大火灼伤,留下满面可怖疤痕,若摘下面具,恐会惊扰到娘娘。” 这番说辞禁卫军们自然是不听的,其中一人伸手便要夺去他脸上的面具,却被一声高喝止住了。 “无妨!” 惠妃的眼神一刻也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 “让他进殿。” 因为得到了惠妃的许可,禁卫军收起了拦路的刀戟,他则不慌不忙地踏入殿中,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殿中,然后用沉稳的声音和姿态向惠妃行礼。 “草民参见惠妃娘娘。” 他的声音很低很重,似乎早已经历过太多,而面对他从容不迫的行礼,惠妃的眼神却是躲闪的。 “平身。” “谢娘娘。” 他缓缓直起身子,因为距离的靠近,他的目光更加清晰地映入惠妃眼中,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后面的话全是多余的。 “这粥,是你做的?” “回娘娘,正是草民。”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 惠妃的面孔在他眸子中照出来,美得不可方物,和无数次回忆中乃至梦醒时分的一模一样。 “草民叫阿册。” 惠妃静静地望着他,目光越过了众人和金盏,落在了他的眼底,一种难言的情感也从他那深沉的双眸荡漾而出。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人声,惠妃望着逐渐走近的刘仁瑾,所有情绪倏然而逝,变得严肃而紧张。 因为她不敢想象,谨慎多疑的圣上若是看到了红豆粥…… 刘仁瑾入了锦绣宫前殿,与此同时,后殿里的长羲也有人找上门来。 好在来的是谷雨,是长羲不需要提防的人,只是眼下因为叶青瑶,长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长羲!快开门啊长羲!” “你一个禁卫军的大男人,在后宫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长羲一边开门一边数落到,可看谷雨一幅气喘吁吁的模样,神情不由得有些凝重。 “长羲,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叫什么陆启钧的!” “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进咱们禁卫军了!” 已经深信的长羲惊讶不已,但转念一想又发觉了不对之处。 “不可能啊,以他的本事,怎么可能进的了禁卫军。” 谷雨也跟着叹了口气。 “擎远副统领破格举荐了他……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了,你……你快跟我去一趟。” “擎……擎远?” 长羲回想起了此人,也回想起了狩猎那天发生的事,只是她万分不解,为何他会让启钧进禁卫军,启钧又为何要入宫? 第235章 违心仍作语 “启钧你过来。” 长羲伸手去拉陆启钧,他却转而躲到了擎远身后,更让长羲错愕的是,擎远虽然默不作声,但他谦逊而立的姿态里也有几分维护陆启钧的意思。 “擎副统领。” 长羲意识到必须得先说服擎远,才能绝了陆启钧入宫的念想。 “我弟弟年少不懂事,贪玩儿一时兴起才会想要入禁卫军,还请擎副统领不要当真,容许我将他带回去好生教育。” “我不回去!” 陆启钧死死抓住擎远的胳膊,仿佛有了靠山一般同长羲较劲。 “陆启钧!” 长羲见周围渐渐多了不少人看热闹,便伸手去抓陆启钧的手腕,想将他先带离这里,可陆启钧拼命反抗,后仰着身子使劲地想掰开长羲的手指,却始终不是长羲的对手。这场面让一旁的谷雨和擎远两人看了,都十分为难。 “娘和爹都同意我进禁卫军,你凭什么不许我进去!” “跟我回去,别再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 陆启钧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长羲的手,结果自己踉跄得差点没站稳。 “姐姐你和夫子那么认真地教我功夫,不就是希望能有这么一天吗!” 陆启钧认真地直视长羲,眼底闪烁着执着和不为所动的刚毅。 “我一定会向姐姐你证明,我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你,保护你。” 长羲被陆启钧的眼神和话所击中,可她顿时沉静的眸子里,始终是游移不定的阴郁。 “可我没让你现在就这么做。” 长羲其实很清楚李毓莱和陆饶为什么会同意,这一点甚至陆启钧都不知道。因为他们希望长羲能看在陆启钧身在宫中的份上,为了顾忌启钧的安危而放弃追究当年之事。 可是她不能。 因为她的背后,站着整个赵家还未沉冤昭雪的魂。 “我送你回去。” 长羲再次伸手去拉陆启钧,却被擎远抢先一步夺过。 “陆小姐且慢。” 长羲抬眼直视擎远,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似乎大家都在等着他说话。 “卑职刚才已经收了令弟为徒,于情于理,都不是陆小姐您一句他胡闹,就可以抹杀的。” 擎远向前轻迈一步,将陆启钧护在身后,眸底一片风平浪静。 “这是我们的陆家的家事,还请擎副统领高抬贵手,放了启钧。” “是他不想跟您走,不是我不想放他。”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那动静让周围围观的禁卫军全都敬畏行礼,不在置身于看热闹之中,就连擎远都是如此。 “属下参见叶将军!” “平身。” 长羲闻声沉默地看了一眼叶青梧,却正好对上他犹豫的目光。两人短暂对视后,叶青梧询问起擎远发生了何事。 “回将军,陆姑娘前来领人,可这人已经进了我禁卫军。” “我来领我弟弟走,应该没什么问题,难不成这禁卫军营是个囚牢,只进得出不得?” 长羲的话是说给叶青梧听的,可她别过头,一眼都没向他。 叶青梧有些面露难色,可即便她再给他难堪,此时的他也选择了默不作声地照单全收。 “他进名录了吗?” 叶青梧看向擎远。 “回将军,已经报上去了。” 叶青梧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名录还未上报,自己大可笔一挥给陆启钧划去便是,可如今已经上报……叶青梧小心翼翼地看向长羲,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 “长羲……这名录一旦上报,就不是我能随意掌管的范畴了……” “我也没打算求你。” 长羲抬眸望向叶青梧,利落地回了叶青梧的话,漆黑的眸底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怨之意。 “我会去找圣上,我就不信连他也做不到。” 长羲放下这句话便转身要走,被叶青梧拦住。 “长羲!要是闹到圣上那里……这件事就不只是和陆启钧有关了。” 叶青梧压低声音告诫长羲,而后沉默而哀伤地望着她,紧蹙的眉间也全是对她的担忧。 片刻后,长羲将陷入的眼神快速抽离了出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似乎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长羲重新望向似乎对自己已经失望至极的陆启钧,攥紧拳头才开了口。 “我管不了你,你要想留便留,不过这禁卫军可不是好待的地方。” 长羲深吸一口气。 “以你陆启钧的那点本事,我赌你熬不过半月便会哭着喊着回家。” “长羲……” 谷雨忍不住开口。 长羲的话深深刺痛了陆启钧的心,却也让他眼里坚毅的光更加耀眼。但在叶青梧的眼里,长羲这番伤人的话,实在不像是会从她嘴里说出的。 叶青梧看着长羲转身离去,什么话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 长羲脚步很快,因为只有远离了人群,她才能真正面对她的心。 放慢脚步的她笑容带着泪意,笑是欣慰启钧终于有了成长的信念,有了能让他磨砺的动力。 而泪是……她害怕启钧会因此而狠她,更痛苦于她终于亲手把自己变成了孑然一身。 今晚,她将孤身夜闯大理寺,翻开对她来说最沉重的赵家卷宗,她让所有的牺牲化为锋利的剑刃,不放过任何一个逍遥法外的有罪之人。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朝锦绣宫走去。 踏入锦绣宫之时,长羲在长廊迎面碰见了一位戴面具的男子,看样子是被元荷引着去往惠妃殿中,身后还跟着一行捧金盏的宫女。 “元荷姑姑,这就是惠妃娘娘选中的厨子吗?” “正是,我正领着他要去见惠妃娘娘,陆姑娘您若是有空的话,不如也帮着惠妃娘娘瞧瞧?” 长羲上下打量着那男子,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眼熟,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是她多心了,可她总觉得此人有意埋低身子在躲避自己。 也许只是性子认生。 “不必了,既然是惠妃娘娘选中的人,厨艺自然不会差。” 长羲感觉到那人似乎松了口气,便起疑地话锋一转。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又为何……” 长羲顿了顿,似乎是在观察那男子的反应。 “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 元荷见状连忙开口替男人解围。 “哦,是这样陆姑娘,此人名叫阿册,遮面示人是因他脸上有严重的伤痕,恐惊吓到旁人才会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长羲恍然大悟般感慨而语,对那人的怀疑却没少半分。 “我恰巧知道一些祛痕的偏方,也不怕什么伤痕恐怖,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可以帮公子治一治。” 见那男人缓缓点头,长羲眼神示意地看向元荷,是有意让她警惕此人。 毕竟惠妃怀有身孕,若有心之人想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动手,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元荷带着男子从长羲身前经过,更让她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第236章 掩泪空相向 “小二,结账!” 一袭男装的长羲将一把碎银子拍在桌上,她这动作借着微醺的酒劲更显豪迈,唬得那小二上下打量起她来。 “酒多撑肚,烦请告知茅厕在何处啊……” 长羲恭维地朝那小二作揖,身子却已经晃晃悠悠,小二生怕其惹事一般,收了银子便快速给她指了个方向。 “多谢,多谢啊……” 长羲步伐飘忽地撩开后院门的席子,便直朝着茅房而去。 待她从茅房出来之时,已然是一身夜行装束。长羲藏匿在黑暗的草丛中,看见一人在四处张望着寻她,见身形似乎还是名女子。 其实早在喝酒的时候长羲就发现她了,只是她不知道此人是受何人指示前来,更分不清是敌还是友,便只能按兵不动,所以喝到那般酩酊大醉的模样,也只是做给她看罢了。 长羲捡起地上的一颗碎石,将其扔至远处,用这动静吸引了那人前去,转身便翻墙出了酒楼后院。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事情她本来是打算同周子彧一起商量的,因为暗闯大理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要翻遍卷宗,更是难上加难。 可长羲还是只身一人去了。 趁着月色正浓,她仿佛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躲开值守打盹的人,直奔卷宗馆而去。 悄声推门而入,映入长羲眼帘的便是高大而冰冷的卷宗柜架,靠着微弱的月色,长羲审视起四周。她的目之所及,每一层都盛满了卷宗,而每一部卷宗的背后,都是令人唏嘘的鲜血和故事。长羲一踏入屋内,便觉得整个屋内静谧得让人害怕。 桌案上的书被吹得翻飞,长羲望着桌前空空如也的座位,便想到白天之时许玮就坐在那里,顿时觉得恶心无比。 而座位上方写着“公正廉明”四个字的牌匾,如今看来更是可笑。 “他也配。” 长羲恶狠狠地盯了眼牌匾便着手去做该做的事。 她要翻出当年赵家一案的卷宗,看看到底是如何给赵家扣的罪名,又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她忍住不发出大的动静,手上却没有一刻停歇过,如大海捞针般地翻着卷宗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真相。 长羲的手翻得极快,眼睛也不停地扫视着,看过太多家破人亡和流离失所之后,她的心都已经来不及怜悯,彻底麻木了。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该死,她只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人不该死。 长羲就一直这样翻下去,仿佛是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煎熬,可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些什么触及神经的东西,让她顿时停了下来。 她将卷宗挪到有光亮的地方,抬袖拂去灰尘后才看清上面的字。 赵氏通敌案卷宗。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找了这么久的东西,真正找到的那一刻,她却不敢打开了。 她害怕上面冰冷的语言,因为这短短的几行字,带走的却是赵家整整几十条人命。 太沉重了。 长羲忍住泪意翻开卷宗,看着上面陈列的赵家人名,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被烙印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尘封的记忆终于被唤醒,面对那些熟悉而又让她无力的过去,长羲深埋下头无声地哭泣。 她想起了和府中众人的打闹,想起了和娘亲开心的说笑,更想起了自己倚在祖母的怀里,赖在祖父背上……泪眼婆娑中,她仿佛又回到了赵府,回到了童年那副天真无邪的躯体里,看着眼前的爹娘在对她笑,听着祖父在呼唤她,而她慢慢笑了,张开双臂奔跑着,却怎么也回不到那个熟悉的怀抱中。 可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只留下她一个人在痛苦和回忆中纠缠,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月色中抱着卷宗,感受片刻的祭奠和思念。 她望着上面每个人的名字,埋怨起自己的无能,因为有些人,真的永远消失在她的记忆中了,但如果连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 但是看到卷宗的最后时,她突然发现了一行字。 上面写着,赵氏罪臣赵珩之女赵秋岚,带罪潜逃罪加一等,被大理寺带兵逼至悬崖仍拒捕,终因感到自身罪孽深重跳崖而亡。 “赵……赵秋岚……师父?” 长羲又看了一遍,确认这上面写的是赵珩之女,按辈分来说应该是自己母亲的姐妹,便故作镇定地猜想只是同名同姓之人而已。 “不可能……这世间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长羲虽然在这样宽慰自己,可她心知肚明,当初和师父的初次相见就是在悬崖下,也清楚师父满身的伤都是剑伤,而且师父看她所带玉佩时的眼神,她从来没忘记…… “不可能……不可能!” 长羲惊恐地扔掉卷宗,无法接受自己的所有猜想。 她的动静引起了屋外巡逻守夜人的警觉,听到有脚步声往此处来时,长羲赶紧将卷宗塞进书架,又随意弄掉了另一册卷宗,然后从窗外翻身逃了出去。 踉跄中她歪了脚,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只知道一直拼命地朝前跑,她不是害怕被人捉住,而是她不敢停下来,她不敢让理智说服她去相信这一切。 如果师父真的是她的家人,她本该庆幸,自己不是赵家唯一的人,可长羲一想到这么多年,师父看着自己一天天无忧无虑地长大,而她却苦守着血海深仇装聋作哑,什么都不能提起…… 不知跑了多久,长羲嘶吼着拔剑一刀插入地中,长跪不起。 长羲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马上见到师父,亲自向她问清楚这一切,可她没有办法找到师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师父你在哪儿啊……” 长羲迷茫地望向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便跑回了陆府附近,一想到师傅可能会来陆府找自己,长羲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下身似是没有了知觉,任由深冬凌冽的风撕刮着她重新裂开的伤口,她只是毫无知觉地看了眼伤口,因为死寂的内心再也没有了起伏。 但愿一切不要如她所想那般。 长羲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血却顺着手臂流向剑身,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一点点地抽干她所有的力气。 她终究是身子一软倒下了,除了应声而落的剑外,一声的可悲的响动都没有。 “师父……” 第237章 亲缘难割舍 “师……师父……师父!” 长羲猛地睁眼,被噩梦惊醒后愣了不知多久,才稍稍从恐慌中安静下来,打量起四周完全令她陌生的环境。 她在窗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而那人也因听到了她醒来的动静而转过身来。 “子彧?” “别乱动。” “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子彧快步走到长羲身旁,再次查看起她的伤势,又将手背贴到她的额头上,确认她没有了发热迹象才稍微露出了些轻松的神色,松了松紧蹙的眉头。 “我记得……我好像半夜在大街上晕倒了,但是怎么……” “我发现订做的河灯出了问题大半夜赶着去退,才在家附近发现了你。” 长羲听周子彧提起河灯,才突然想起明日便是中元节,而那一天,正好是祭奠已逝亲人的日子。 若世间传说为真,那赵家被屠那日,所有人的生命都停驻了,化为逝去的冤魂却没有一盏灯为他们普度,为他们引路,他们失落落魄地游走在人间,微弱的气息似游丝,看着旁人手中的点点灯火,心中定然无边孤寂和荒凉。 那……师傅呢? 长羲眼角泛红,眼底的红丝渐渐扩张,瞬间眼眶湿润,控制不住地涌出滚滚热泪。 “你……怎么了?” 周子彧不知长羲为何突然这般情绪激动,可见她恍神般抬起头,用那双泪眼望着自己时,他在震惊中,不断回忆起曾在心尖儿上颤抖不已的过往。 她和她……实在是太像了。 周子彧快速掩藏起心事,等着长羲马上便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只等着长羲言语最后的审判。 “子彧……我可以相信你吗?” 周子彧望着长羲深沉的目光,眉目间的凝重之色顿时重若千钧,因为他从她清澈如水的眸底,看到的是孤注一掷的执念。 “当然。” 周子彧再一次坚定地应了,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次是鬼使神差般的不真实。 长羲直视着周子彧,用眼神反复确认过后,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缓缓点头。 “子彧……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有疑心,不论是从前还是刚才,因为你对我来说太过神秘,我对你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 “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你。” 长羲的眼神里既有一种无言的祈求,又有一种莫名的怯懦,这样的目光,几乎令周子彧柔肠寸断。 “不仅因为你救了我,更因为你永远都选择站在我身边,不论我做的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周子彧内心如火烧一般挣扎,眸底短暂掠过一丝刻苦铭心的疼痛之色。 “所以我等会儿要说的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子彧眼神空洞,缓缓抬眸,胆怯而小心的迎视着她的目光。 “我今日去了大理寺,看到了赵家灭门案的卷宗……” 长羲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来压抑喉间的嘶哑。 “赵家……可能还有和我一样尚存于世的人。” 周子彧圆睁的双眼中,已经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恐惧之色。 “她叫赵秋岚,是我的姨母。” 长羲以为周子彧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还反复思考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她观察着周子彧的神色,小心翼翼开了口。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了。子彧,你还记得那片紫菀花田吗,我告诉你那里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在没有回到陆府之前,我一直都和我师父住在那里……” 长羲彻底放下对周子彧的防备,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而我的师父……她也叫赵秋岚。” 事到如今,周子彧反而神色淡然,眼底一片宁静,闪烁着木已成舟后的冷静和淡然。 “所以你师父,是你的姨母。”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她就是我的亲人。” “会不会……只是同名呢?” 长羲沉默的眼睛,显得思虑重重,她抚摸了一番颈间的玉坠后,才重新抬眼看向周子彧。 “虽然我的记忆中对姨母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可与师父初见,她便很在意这个玉坠,如果不是赵家之人,又如何会认得我娘送我的东西?” 周子彧抬眸而望时,那双深沉的眼睛迎上了长羲探寻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眼神里有种别样的情绪夹杂其中。 他知道瞒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也算是幸事一桩,至少你不是赵家唯一的人了。” 周子彧宽慰着长羲,只想让她高兴些,哪怕只是短短片刻。 可长羲却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略显失神的双眼里写满了紧张和恐惧。 “以师父的性格,灭门一事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可她那几年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唯一奇怪的就是她总是一个人突然出远门,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也不说去做什么,我就觉得好不安啊……你说,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子彧,我真的好害怕……” 长羲抱膝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攥住被褥,任由那隐隐的绝望之意从眸底暗暗地升起,那般憔悴的模样令周子彧都心中一颤。 他本想给她一个拥抱,却化为长久的注视,因为他自认为不配。 “她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好久都没有来了……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长羲你别多想……你师父心中牵挂着你,也许……早就没有报仇的打算了。” 望着默默呢喃的长羲,周子彧深情的目光里泛着难以掩饰的水色,沉默的眸色里,分明蕴含着深陷其中的心疼和不忍。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宫宴结束后我就回家……” 长羲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回不了家了,便苦笑着改了口。 “我悄悄回陆府一趟……因为师父还不知道我住在宫里的事,如果她来找我了,我一定要和她相认,把报仇的事先放一放,跟她一起到河边看烟花,在灯火璀璨的水面上,为赵家放一盏河灯……” 周子彧望着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丝笑容的长羲,于心不忍地背过了身,用遗憾的目光望向窗外远方,眼神中隐隐露出一丝失望和痛苦之情。 “子彧,你到时候就在宫门外等我,我们接上师父一起去好不好。” 长羲望着周子彧的背影,不明白他心中在想着什么,便自顾自地沉浸在明日的期待中。 她相信,明天师父一定会来见她的。 第237章 亲缘难割舍 “师……师父……师父!” 长羲猛地睁眼,被噩梦惊醒后愣了不知多久,才稍稍从恐慌中安静下来,打量起四周完全令她陌生的环境。 她在窗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而那人也因听到了她醒来的动静而转过身来。 “子彧?” “别乱动。” “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子彧快步走到长羲身旁,再次查看起她的伤势,又将手背贴到她的额头上,确认她没有了发热迹象才稍微露出了些轻松的神色,松了松紧蹙的眉头。 “我记得……我好像半夜在大街上晕倒了,但是怎么……” “我发现订做的河灯出了问题大半夜赶着去退,才在家附近发现了你。” 长羲听周子彧提起河灯,才突然想起明日便是中元节,而那一天,正好是祭奠已逝亲人的日子。 若世间传说为真,那赵家被屠那日,所有人的生命都停驻了,化为逝去的冤魂却没有一盏灯为他们普度,为他们引路,他们失落落魄地游走在人间,微弱的气息似游丝,看着旁人手中的点点灯火,心中定然无边孤寂和荒凉。 那……师傅呢? 长羲眼角泛红,眼底的红丝渐渐扩张,瞬间眼眶湿润,控制不住地涌出滚滚热泪。 “你……怎么了?” 周子彧不知长羲为何突然这般情绪激动,可见她恍神般抬起头,用那双泪眼望着自己时,他在震惊中,不断回忆起曾在心尖儿上颤抖不已的过往。 她和她……实在是太像了。 周子彧快速掩藏起心事,等着长羲马上便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只等着长羲言语最后的审判。 “子彧……我可以相信你吗?” 周子彧望着长羲深沉的目光,眉目间的凝重之色顿时重若千钧,因为他从她清澈如水的眸底,看到的是孤注一掷的执念。 “当然。” 周子彧再一次坚定地应了,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一次是鬼使神差般的不真实。 长羲直视着周子彧,用眼神反复确认过后,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才缓缓点头。 “子彧……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有疑心,不论是从前还是刚才,因为你对我来说太过神秘,我对你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 “但是现在,我愿意相信你。” 长羲的眼神里既有一种无言的祈求,又有一种莫名的怯懦,这样的目光,几乎令周子彧柔肠寸断。 “不仅因为你救了我,更因为你永远都选择站在我身边,不论我做的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周子彧内心如火烧一般挣扎,眸底短暂掠过一丝刻苦铭心的疼痛之色。 “所以我等会儿要说的这件事,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周子彧眼神空洞,缓缓抬眸,胆怯而小心的迎视着她的目光。 “我今日去了大理寺,看到了赵家灭门案的卷宗……” 长羲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来压抑喉间的嘶哑。 “赵家……可能还有和我一样尚存于世的人。” 周子彧圆睁的双眼中,已经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恐惧之色。 “她叫赵秋岚,是我的姨母。” 长羲以为周子彧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还反复思考着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她观察着周子彧的神色,小心翼翼开了口。 “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了。子彧,你还记得那片紫菀花田吗,我告诉你那里是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在没有回到陆府之前,我一直都和我师父住在那里……” 长羲彻底放下对周子彧的防备,将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而我的师父……她也叫赵秋岚。” 事到如今,周子彧反而神色淡然,眼底一片宁静,闪烁着木已成舟后的冷静和淡然。 “所以你师父,是你的姨母。”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她就是我的亲人。” “会不会……只是同名呢?” 长羲沉默的眼睛,显得思虑重重,她抚摸了一番颈间的玉坠后,才重新抬眼看向周子彧。 “虽然我的记忆中对姨母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可与师父初见,她便很在意这个玉坠,如果不是赵家之人,又如何会认得我娘送我的东西?” 周子彧抬眸而望时,那双深沉的眼睛迎上了长羲探寻的目光,四目相对之时,他的眼神里有种别样的情绪夹杂其中。 他知道瞒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也算是幸事一桩,至少你不是赵家唯一的人了。” 周子彧宽慰着长羲,只想让她高兴些,哪怕只是短短片刻。 可长羲却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略显失神的双眼里写满了紧张和恐惧。 “以师父的性格,灭门一事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可她那几年里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唯一奇怪的就是她总是一个人突然出远门,一走就是十天半月,也不说去做什么,我就觉得好不安啊……你说,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子彧,我真的好害怕……” 长羲抱膝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攥住被褥,任由那隐隐的绝望之意从眸底暗暗地升起,那般憔悴的模样令周子彧都心中一颤。 他本想给她一个拥抱,却化为长久的注视,因为他自认为不配。 “她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好久都没有来了……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 “长羲你别多想……你师父心中牵挂着你,也许……早就没有报仇的打算了。” 望着默默呢喃的长羲,周子彧深情的目光里泛着难以掩饰的水色,沉默的眸色里,分明蕴含着深陷其中的心疼和不忍。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宫宴结束后我就回家……” 长羲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回不了家了,便苦笑着改了口。 “我悄悄回陆府一趟……因为师父还不知道我住在宫里的事,如果她来找我了,我一定要和她相认,把报仇的事先放一放,跟她一起到河边看烟花,在灯火璀璨的水面上,为赵家放一盏河灯……” 周子彧望着好不容易才露出一丝笑容的长羲,于心不忍地背过了身,用遗憾的目光望向窗外远方,眼神中隐隐露出一丝失望和痛苦之情。 “子彧,你到时候就在宫门外等我,我们接上师父一起去好不好。” 长羲望着周子彧的背影,不明白他心中在想着什么,便自顾自地沉浸在明日的期待中。 她相信,明天师父一定会来见她的。 第238章 欺人亦自欺 长羲在客栈里微憩了两个时辰,便换了身女子的常服,赶在天亮之前回了皇宫,虽然今日筹备宫中晚宴,各宫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可长羲还是怕惠妃发现自己不在会追究起阿莫的责任。 临走时长羲才从周子彧口中得知这个客栈是他所开,一想到参加完今日便会彻底远离皇宫,长羲幸运自己找到了新的容身之处。 长羲轻车熟路地翻进房中,还没等她坐下喝口茶,便听到有人朝此屋而来的脚步声,过了片刻才响起敲门声。 “陆姑娘,今日是中元节,还请您开门让奴婢们进来布置布置房间。” 元荷这几日已然成了锦绣宫的人,长羲听到是她前来也并不觉得奇怪,从容地开了门。 “元荷姑姑辛苦,只是今日之后我便不在宫中住了,布置什么的就不必了。” “可是惠妃娘娘那边,奴婢恐怕不好交代啊……” “无妨,我现在便去找她,断然不会叫元荷姑姑难堪。” “谢陆姑娘体谅。” 元荷带人离开后,长羲便一路问着宫人们才找到了惠妃,如此热闹的日子却不见她的踪影,长羲觉得很是奇怪。 等长羲到御花园时,只见惠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对满园的芬芳都视而不见般地望着远方失神,而在她的身旁,安静地站着那个戴面具的阿册,如画一般和谐。 “长羲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看到长羲的到来似乎有些吃惊,眼神示意身侧的阿册躲到秋千后。 “你我不必多礼。” 长羲缓缓直起身子,眼神警觉地望着阿册片刻才看向惠妃。 “惠妃娘娘,您有孕在身,应该远离秋千这样的危险之物才是。” 惠妃笑着起身走近,阻断了长羲看向其身后的视线。 “我只是走累了坐在上面歇歇,你不必忧心。” 惠妃见长羲似乎有话要说,便开口相问,得知她是为了辞行而来,不愿宫人再白费力气布置房间,便允诺了此事。 “留你在宫里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你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了。” 长羲虽然欣慰惠妃没有继续挽留,却也敏锐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的果断,似乎是早就希望自己离开宫中一般,与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长羲在此谢过惠妃娘娘。” “都说了你我不必多礼,如此生分,倒是让我无法平静的在宫宴后送你离开了。” 长羲笑着微微颔首。 “今日宫宴,按理来说阿册师傅应该在膳房帮厨才是,怎么……” 惠妃的脸色有些略显阴沉,神色黯然的脸庞上,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 “他正是来向我询问准备菜品一事,怕做了……不合我心意的菜。” “那我今晚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阿册师傅的手艺。” 惠妃听言神色不宁,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地柔声开口。 “长羲,今日是宫宴,我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早间便吩咐尚衣库给你送去了,估摸着这时应该到了,你正好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长羲扫了一眼阿册,收回目光时,眼底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泰然自若之色。 “谢惠妃娘娘赏赐,那我便先行一步。” 长羲委身行礼后离开,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她总觉得,那个阿册是她熟悉的人。 待长羲离开后,惠妃缓缓侧身,与身后阿册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心照不宣地凝望着对方,又迅速地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望向别处。 “她今日便会离开,往后你只要好好跟在本宫身边,没人敢动你。” 阿册抬头凝望惠妃,即便得到的只是她俯视众生的目光,却依旧令他心中一动。 “是……” “御膳房那边你不用操心,只是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陪本宫回去。” “可您不是和皇上约好了……在此等他下朝吗?” 惠妃淡然地注视着远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可都这个时辰了……罢了,他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 她的目光全都落在远方,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给他,即便如此,她所有的失落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忍痛的目光比她还要失魂落魄上千百倍,泛起水色的双眸隐约流露出一丝不甘之意。 见惠妃动身,阿册走到前侧为其引路,伸手挡住两侧树木伸出的枝条,怕划到惠妃分毫。 也许是阿册眼尖,又或许是惠妃还留恋于周遭的美景,当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刘仁瑾正与另一女子谈笑风生时,阿册转身拦在了惠妃面前。 他不想让她看到。 因为她会难过,会伤心的…… 阿册只是如此单纯的心想。 可他脸上却落了狠狠的一掌,是因为这一转身,两人间的距离骤然变得极近,暧昧不清的火热气息流窜与两人之间,而阿册也没有明白适可而止这四个字,顿时触及了惠妃心底最敏感的某些东西,让她变得慌乱,急切地想要掩饰。 “放肆!” 惠妃快速地望了他一眼之后,有些错愕地攥紧火烧般的手掌。 “你别忘了我留你在宫里,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对我还有用,而不是什么别的理由!” 她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眼底闪过一丝后悔之色,却藏不住挣扎和痛苦之意。 这其实不是她的真心话,至少说他对自己还有用这句话不是。 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霍清啊……是那个曾经衣诀飘飘满腹经纶,却因为自己而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的人。 离开宫后的霍清本可以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即便早已回不去从前,却也比宫里好过得多。可当他听闻惠妃已有身孕之时,许久不曾得知她消息的霍清终于坐不住了,靠着周子彧打听到的法子重新进了宫。 除了跟着朋友踏进醉生楼遇见她之外,重新回宫,是他自认为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无意中撞见了两个妄图混入招厨队伍的人,还亲耳听见了他们要对惠妃下手的密谋,为了保护惠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被选中。 霍清本不想告诉惠妃这一切,无奈她将他私下叫去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赶他走,情急之下的他别无他法,才将此事告知了她。惠妃是个知轻重的人,再加上霍清的央告恳求,二人约法三章后此事才算有了定音。 不可以真面示人。 不可有逾越之举。 不可沾半点……男女之情。 “你我早已约法三章,如若做不到,我明日便送你出宫。” 惠妃话音刚落,阿册神情淡然地直直跪了下去,眸底却一片风平浪静,即使掠过一缕闪烁的幽光,也令人难以察觉。 “奴婢罪该万死……” 阿册眼神呆滞地缓缓抬眸,麻木而小心的迎视着她的目光。 “还请惠妃娘娘……息怒。” 惠妃木然而立,纵然是内心如何的翻江倒海,都被她小心地桎梏于体内。 良久,她的目光转向别处,朝回走时才悠悠吐出几字。 “没有下一次了。” 她是在对自己说。 第238章 欺人亦自欺 长羲在客栈里微憩了两个时辰,便换了身女子的常服,赶在天亮之前回了皇宫,虽然今日筹备宫中晚宴,各宫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可长羲还是怕惠妃发现自己不在会追究起阿莫的责任。 临走时长羲才从周子彧口中得知这个客栈是他所开,一想到参加完今日便会彻底远离皇宫,长羲幸运自己找到了新的容身之处。 长羲轻车熟路地翻进房中,还没等她坐下喝口茶,便听到有人朝此屋而来的脚步声,过了片刻才响起敲门声。 “陆姑娘,今日是中元节,还请您开门让奴婢们进来布置布置房间。” 元荷这几日已然成了锦绣宫的人,长羲听到是她前来也并不觉得奇怪,从容地开了门。 “元荷姑姑辛苦,只是今日之后我便不在宫中住了,布置什么的就不必了。” “可是惠妃娘娘那边,奴婢恐怕不好交代啊……” “无妨,我现在便去找她,断然不会叫元荷姑姑难堪。” “谢陆姑娘体谅。” 元荷带人离开后,长羲便一路问着宫人们才找到了惠妃,如此热闹的日子却不见她的踪影,长羲觉得很是奇怪。 等长羲到御花园时,只见惠妃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秋千上,对满园的芬芳都视而不见般地望着远方失神,而在她的身旁,安静地站着那个戴面具的阿册,如画一般和谐。 “长羲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看到长羲的到来似乎有些吃惊,眼神示意身侧的阿册躲到秋千后。 “你我不必多礼。” 长羲缓缓直起身子,眼神警觉地望着阿册片刻才看向惠妃。 “惠妃娘娘,您有孕在身,应该远离秋千这样的危险之物才是。” 惠妃笑着起身走近,阻断了长羲看向其身后的视线。 “我只是走累了坐在上面歇歇,你不必忧心。” 惠妃见长羲似乎有话要说,便开口相问,得知她是为了辞行而来,不愿宫人再白费力气布置房间,便允诺了此事。 “留你在宫里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你回家好好陪陪家人了。” 长羲虽然欣慰惠妃没有继续挽留,却也敏锐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的果断,似乎是早就希望自己离开宫中一般,与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长羲在此谢过惠妃娘娘。” “都说了你我不必多礼,如此生分,倒是让我无法平静的在宫宴后送你离开了。” 长羲笑着微微颔首。 “今日宫宴,按理来说阿册师傅应该在膳房帮厨才是,怎么……” 惠妃的脸色有些略显阴沉,神色黯然的脸庞上,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 “他正是来向我询问准备菜品一事,怕做了……不合我心意的菜。” “那我今晚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番阿册师傅的手艺。” 惠妃听言神色不宁,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地柔声开口。 “长羲,今日是宫宴,我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早间便吩咐尚衣库给你送去了,估摸着这时应该到了,你正好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长羲扫了一眼阿册,收回目光时,眼底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泰然自若之色。 “谢惠妃娘娘赏赐,那我便先行一步。” 长羲委身行礼后离开,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却依旧挥之不去,她总觉得,那个阿册是她熟悉的人。 待长羲离开后,惠妃缓缓侧身,与身后阿册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心照不宣地凝望着对方,又迅速地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望向别处。 “她今日便会离开,往后你只要好好跟在本宫身边,没人敢动你。” 阿册抬头凝望惠妃,即便得到的只是她俯视众生的目光,却依旧令他心中一动。 “是……” “御膳房那边你不用操心,只是本宫身子有些乏了,你陪本宫回去。” “可您不是和皇上约好了……在此等他下朝吗?” 惠妃淡然地注视着远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可都这个时辰了……罢了,他该是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 她的目光全都落在远方,甚至连余光都不曾给他,即便如此,她所有的失落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只能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忍痛的目光比她还要失魂落魄上千百倍,泛起水色的双眸隐约流露出一丝不甘之意。 见惠妃动身,阿册走到前侧为其引路,伸手挡住两侧树木伸出的枝条,怕划到惠妃分毫。 也许是阿册眼尖,又或许是惠妃还留恋于周遭的美景,当他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刘仁瑾正与另一女子谈笑风生时,阿册转身拦在了惠妃面前。 他不想让她看到。 因为她会难过,会伤心的…… 阿册只是如此单纯的心想。 可他脸上却落了狠狠的一掌,是因为这一转身,两人间的距离骤然变得极近,暧昧不清的火热气息流窜与两人之间,而阿册也没有明白适可而止这四个字,顿时触及了惠妃心底最敏感的某些东西,让她变得慌乱,急切地想要掩饰。 “放肆!” 惠妃快速地望了他一眼之后,有些错愕地攥紧火烧般的手掌。 “你别忘了我留你在宫里,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对我还有用,而不是什么别的理由!” 她目光躲闪地转过头去,眼底闪过一丝后悔之色,却藏不住挣扎和痛苦之意。 这其实不是她的真心话,至少说他对自己还有用这句话不是。 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霍清啊……是那个曾经衣诀飘飘满腹经纶,却因为自己而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的人。 离开宫后的霍清本可以过上逍遥快活的日子,即便早已回不去从前,却也比宫里好过得多。可当他听闻惠妃已有身孕之时,许久不曾得知她消息的霍清终于坐不住了,靠着周子彧打听到的法子重新进了宫。 除了跟着朋友踏进醉生楼遇见她之外,重新回宫,是他自认为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无意中撞见了两个妄图混入招厨队伍的人,还亲耳听见了他们要对惠妃下手的密谋,为了保护惠妃和她腹中的孩子,他不得不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被选中。 霍清本不想告诉惠妃这一切,无奈她将他私下叫去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赶他走,情急之下的他别无他法,才将此事告知了她。惠妃是个知轻重的人,再加上霍清的央告恳求,二人约法三章后此事才算有了定音。 不可以真面示人。 不可有逾越之举。 不可沾半点……男女之情。 “你我早已约法三章,如若做不到,我明日便送你出宫。” 惠妃话音刚落,阿册神情淡然地直直跪了下去,眸底却一片风平浪静,即使掠过一缕闪烁的幽光,也令人难以察觉。 “奴婢罪该万死……” 阿册眼神呆滞地缓缓抬眸,麻木而小心的迎视着她的目光。 “还请惠妃娘娘……息怒。” 惠妃木然而立,纵然是内心如何的翻江倒海,都被她小心地桎梏于体内。 良久,她的目光转向别处,朝回走时才悠悠吐出几字。 “没有下一次了。” 她是在对自己说。 第239章 世路多权诈 暮色渐晚,他轻轻地把笛子移到唇边,双目低垂,朱唇轻启,一阵笛声拨弄风弦,裹着淡淡的忧愁和沧桑,如泣如诉,从无人知晓的窗边飘散出,一起一伏,或抑或扬,由远至近轻轻飘过耳际,漫溢心间。 “属下……参见主上。” 花容的出现令笛声戛然而止。 周子彧缓缓垂手,袖口顿时遮住笛子,被他用力握在手中。 “你跟丢了她,结果她去了大理寺,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周子彧眼神冷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冷厉地盯着花容,在等她那为时已晚的解释。 “属下罪该万死!” 花容应声跪下,愣愣地望着地上,显得不知所措,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 “我本来是一直跟着她的……可是她太警觉……有意甩开了我。” “她双耳的听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周子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笛子,思绪翩飞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而来,离他越来越近,又从自己眼皮底下跑过…… 那才是他第一次遇见她。 彼时的周子彧真的很好奇,为何只有长羲能听见自己的笛声。 原本他以为自己放出笛声,让那壮汉在大街上制造出混乱后,便可安稳地站在角落看戏,却没想到被她发现了笛声的端倪,竟一路寻着追了过来,还险些发现了自己……他不动声色地藏在树上,好奇地看着一路追过来的她,听着她自言自语的嘟囔。 “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本来还一脸警惕的周子彧,在看到长羲翻了背篓又刨了草堆后,终于忍不住嘴角扬起了笑意。 可他深知那笛声不是常人所能听见的,因为那是髓笛发出的声音,这笛子为虞国皇室身边的巫神打造,专为操控兽人而制成,那壮汉便是虞国秘密培养的兽奴。 兽奴的产生极其残酷,他们从小便与各种饥饿的猛兽同笼,只有最终活下来的才会被称作真正的兽奴,为皇室所用。所以他们渐渐从一群,变为寥寥数人,再到最后的一人,每天与他们相伴的只有笛声,渐渐的笛声一响,他们的脑海里就只有杀戮的念头,与野兽几乎没有分别,而这也是他们为人所用的唯一价值。 他也是见识过她统领狼群时的模样才明白的。 可他见过的兽奴几乎都是体型魁梧之人,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狼群中存活下来的,所以开始接近她,想要得到答案,更想要得到她,为自己所用。 他还研制了可以让她瞬间平复情绪变得听话的香料,一次次接近她,试探她,观察她。从她师傅口中得知她身世时,他又对她生出了几分无奈和疼惜。 可惜他不明白,好奇和怜悯是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他对她的心思,早已不是利用那般简单,而是含糊不清的多了些其他情感夹杂在其中,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深陷其中。 “这世间的因果,还真是半点都不由人。” 周子彧淡淡呢喃着,眸色深沉的双眼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直到花容开口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主上……她已经回宫,那今日那人进宫刺杀的话……” “赵秋岚比我们更怕,所以她辰时中才动手,而我和长羲约的是卯时末。” 天逐渐阴沉了下来,他放眼望去,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万般美好都映入他忧心忡忡的双眸中,在黑暗里熠熠闪光。 “宴会,应该开始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眸底闪烁着一抹刚毅之色。 “不论成败与否,一接到她,我们立刻离开赵国。” “是!” 宴会在一片热闹中逐渐起始,装点了灯饰的宫殿在黑暗中显得愈发辉煌。整个殿内共有三阶,按身份位次落座,一阶落座一人桌,二阶落座双人桌,三阶则落座六人桌,可即便有如此分明的区别,来往的皇亲贵胄也皆是华冠丽服,妇人们更是围坐一团言笑晏晏,释放着闷在府院中的性子。 靠近殿内放置的假山处有一座小亭,四周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附有丝竹声声,绕梁不绝。 一众大臣们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但其实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他们习以为常罢了,他们目光真正在意的,是正中央龙椅的主人。 许玮见叶舒林身旁围着官员散去,借着给叶舒林斟酒的由头从对面走来,俯下身子悄悄凑近。 “计划失败,我安插的人都没被选中,被一个无名小子登了高楼。” 叶舒林配合地捧起金樽,嘴角扬起一抹虚假的笑意,注视着酒缓缓从壶嘴倒进金樽,听了许玮的话后依旧面不改色。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许玮的痛处,他一幅幽怨的模样,压低嗓音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手里攥着的金樽都在颤抖。 “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把那些名厨一个个搜罗起来,我哪儿料到他们都是废物!个个中看不中用……” “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是。” 叶舒林将酒豪迈地一饮而尽,转而狠狠地瞪了许玮一眼,狠辣的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沉不住气的老东西。 这一瞪,让许玮有些心虚地直起身子,眼神飘忽地探向四周,顿时没了刚才的暴戾之色。 这时,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听着魏韫的高喝,众人纷纷起身,连许玮和叶舒林也绕到桌前恭敬行礼,等待着刘仁瑾和他身侧的两位妃子入座。 刘仁瑾一眼扫过众人头顶。 “太后呢?” 魏韫正要答话,却被惠妃抢先一步。 “太后娘娘自请去帝陵看望先帝,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上一夜,臣妾本想陪太后一起去,可如今身子又……” 刘仁瑾牵着惠妃的手,小心翼翼地引她坐在自己右侧,用疼爱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惠妃,可那目光却好似没有什么真切的温度。 “你现在可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刘仁瑾下意识地握了握惠妃的手,扬唇轻笑,短暂露出一丝无声而浅淡的笑容。 “你也坐到朕身边来。” 刘仁瑾转头望向身后踌躇在原地的丽妃,还将她身前的棠儿唤到自己面前,伸手亲昵地抚摸着他,像寻常的父子一般,只有丽妃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 惠妃望着刚才还被刘仁瑾握在掌心的手,失落的神色难以掩饰。她收回了手,一点点地感受着温度渐渐在手背逝去,再一抬头看着那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丽妃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迅速收回了笑意,落座在刘仁瑾左侧后便将棠儿唤回了自己身边,而刘仁瑾也只是默默地看了眼丽妃,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叶舒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污浊的空气,在灯火辉煌的席庭下飘忽,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惠妃的脸庞之上。 怀胎未足三月,尚有时间。 第239章 世路多权诈 暮色渐晚,他轻轻地把笛子移到唇边,双目低垂,朱唇轻启,一阵笛声拨弄风弦,裹着淡淡的忧愁和沧桑,如泣如诉,从无人知晓的窗边飘散出,一起一伏,或抑或扬,由远至近轻轻飘过耳际,漫溢心间。 “属下……参见主上。” 花容的出现令笛声戛然而止。 周子彧缓缓垂手,袖口顿时遮住笛子,被他用力握在手中。 “你跟丢了她,结果她去了大理寺,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东西。” 周子彧眼神冷峻,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冷厉地盯着花容,在等她那为时已晚的解释。 “属下罪该万死!” 花容应声跪下,愣愣地望着地上,显得不知所措,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 “我本来是一直跟着她的……可是她太警觉……有意甩开了我。” “她双耳的听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周子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笛子,思绪翩飞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而来,离他越来越近,又从自己眼皮底下跑过…… 那才是他第一次遇见她。 彼时的周子彧真的很好奇,为何只有长羲能听见自己的笛声。 原本他以为自己放出笛声,让那壮汉在大街上制造出混乱后,便可安稳地站在角落看戏,却没想到被她发现了笛声的端倪,竟一路寻着追了过来,还险些发现了自己……他不动声色地藏在树上,好奇地看着一路追过来的她,听着她自言自语的嘟囔。 “奇怪,人怎么不见了……” 本来还一脸警惕的周子彧,在看到长羲翻了背篓又刨了草堆后,终于忍不住嘴角扬起了笑意。 可他深知那笛声不是常人所能听见的,因为那是髓笛发出的声音,这笛子为虞国皇室身边的巫神打造,专为操控兽人而制成,那壮汉便是虞国秘密培养的兽奴。 兽奴的产生极其残酷,他们从小便与各种饥饿的猛兽同笼,只有最终活下来的才会被称作真正的兽奴,为皇室所用。所以他们渐渐从一群,变为寥寥数人,再到最后的一人,每天与他们相伴的只有笛声,渐渐的笛声一响,他们的脑海里就只有杀戮的念头,与野兽几乎没有分别,而这也是他们为人所用的唯一价值。 他也是见识过她统领狼群时的模样才明白的。 可他见过的兽奴几乎都是体型魁梧之人,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狼群中存活下来的,所以开始接近她,想要得到答案,更想要得到她,为自己所用。 他还研制了可以让她瞬间平复情绪变得听话的香料,一次次接近她,试探她,观察她。从她师傅口中得知她身世时,他又对她生出了几分无奈和疼惜。 可惜他不明白,好奇和怜悯是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他对她的心思,早已不是利用那般简单,而是含糊不清的多了些其他情感夹杂在其中,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深陷其中。 “这世间的因果,还真是半点都不由人。” 周子彧淡淡呢喃着,眸色深沉的双眼遥望着远方的天际,直到花容开口才将他的思绪拉回。 “主上……她已经回宫,那今日那人进宫刺杀的话……” “赵秋岚比我们更怕,所以她辰时中才动手,而我和长羲约的是卯时末。” 天逐渐阴沉了下来,他放眼望去,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万般美好都映入他忧心忡忡的双眸中,在黑暗里熠熠闪光。 “宴会,应该开始了。” 他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眸底闪烁着一抹刚毅之色。 “不论成败与否,一接到她,我们立刻离开赵国。” “是!” 宴会在一片热闹中逐渐起始,装点了灯饰的宫殿在黑暗中显得愈发辉煌。整个殿内共有三阶,按身份位次落座,一阶落座一人桌,二阶落座双人桌,三阶则落座六人桌,可即便有如此分明的区别,来往的皇亲贵胄也皆是华冠丽服,妇人们更是围坐一团言笑晏晏,释放着闷在府院中的性子。 靠近殿内放置的假山处有一座小亭,四周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附有丝竹声声,绕梁不绝。 一众大臣们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但其实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他们习以为常罢了,他们目光真正在意的,是正中央龙椅的主人。 许玮见叶舒林身旁围着官员散去,借着给叶舒林斟酒的由头从对面走来,俯下身子悄悄凑近。 “计划失败,我安插的人都没被选中,被一个无名小子登了高楼。” 叶舒林配合地捧起金樽,嘴角扬起一抹虚假的笑意,注视着酒缓缓从壶嘴倒进金樽,听了许玮的话后依旧面不改色。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许玮的痛处,他一幅幽怨的模样,压低嗓音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手里攥着的金樽都在颤抖。 “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把那些名厨一个个搜罗起来,我哪儿料到他们都是废物!个个中看不中用……” “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是。” 叶舒林将酒豪迈地一饮而尽,转而狠狠地瞪了许玮一眼,狠辣的目光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沉不住气的老东西。 这一瞪,让许玮有些心虚地直起身子,眼神飘忽地探向四周,顿时没了刚才的暴戾之色。 这时,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听着魏韫的高喝,众人纷纷起身,连许玮和叶舒林也绕到桌前恭敬行礼,等待着刘仁瑾和他身侧的两位妃子入座。 刘仁瑾一眼扫过众人头顶。 “太后呢?” 魏韫正要答话,却被惠妃抢先一步。 “太后娘娘自请去帝陵看望先帝,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上一夜,臣妾本想陪太后一起去,可如今身子又……” 刘仁瑾牵着惠妃的手,小心翼翼地引她坐在自己右侧,用疼爱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惠妃,可那目光却好似没有什么真切的温度。 “你现在可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刘仁瑾下意识地握了握惠妃的手,扬唇轻笑,短暂露出一丝无声而浅淡的笑容。 “你也坐到朕身边来。” 刘仁瑾转头望向身后踌躇在原地的丽妃,还将她身前的棠儿唤到自己面前,伸手亲昵地抚摸着他,像寻常的父子一般,只有丽妃在一旁显得有些拘谨。 惠妃望着刚才还被刘仁瑾握在掌心的手,失落的神色难以掩饰。她收回了手,一点点地感受着温度渐渐在手背逝去,再一抬头看着那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丽妃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迅速收回了笑意,落座在刘仁瑾左侧后便将棠儿唤回了自己身边,而刘仁瑾也只是默默地看了眼丽妃,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叶舒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微微眯起双眼,视线穿过污浊的空气,在灯火辉煌的席庭下飘忽,越过众人的肩头,落在了惠妃的脸庞之上。 怀胎未足三月,尚有时间。 第240章 达岸各自归 长羲刚踏出锦绣宫门,便发现叶青梧站在路旁,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抬眼看见她时,眼里是说不尽的不知所措。 但是他真的很想说一句,今天的她很美。 一袭紫色流彩暗花织锦宫装,袖口绣着几朵精致的紫莲,绣的栩栩若生,靠近一些仿佛可闻到那清新的莲香,很衬她。 见到他的第一眼,长羲也愣在了原地,垂眸良久后才终于抬眼望去,和他目光相撞。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令她陌生的沧桑,而他整个人,也似乎都消瘦了几分。 看来最近,他也过得并不好。 过了今日,长羲就将彻底告别皇宫,也告别他,所以她不想节外生枝,短暂的对视之后,她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长羲。” 叶青梧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叶将军,或者说叶统领,这个时候,您应该守在宴会场。” “我都交给擎远了,长羲……” 叶青梧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底掠过一抹刻骨铭心的疼痛之色,还倒映着她若有若无倩影,终究是写满了对前尘过往的深深眷恋。 “我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难过是吗?” 她面含笑意,明亮的双眸,宛若两泓清泉,清澈得令人捉摸不透,仿若隔岸观花一般,倍感距离遥远,又有些陌生。 “长羲,如果你是因为我妹妹做的错事还在生气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叶青梧语气卑微,恳求着想要去拉长羲的手,却被她侧身躲开。 “是啊,我还在生气。” 长羲语气轻佻,微扬起头看向叶青梧,淡漠的眼底分明泛着难以掩饰的疏离之意。 “我不会原谅她的。” “那我呢长羲……你也不要我了吗?长羲你看着我……” 叶青梧抓住长羲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不放,可她不愿正视他的眼睛,刻意躲闪着他的目光,似乎做不到与他目光交汇。 “你放开我……你放开!” 长羲挣脱开后,长久地注视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从他的眼底读出了极深的情意和疼痛,渐渐放低了自己的目光,直至垂眸,目光又躲闪开来。 “如果你要一个准确的回答,那我今日便告诉你。” 长羲眼里逐渐升起水色,垂袖下掩着的手痛苦地紧攥着,因为她看见他的眉目间隐含着淡淡的愁绪,可又似乎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今夜我便会离开宫中,你我二人宫墙相隔,此生不必再见,今后一别两宽,唯愿……各生欢喜。” 叶青梧的神色茫然无措,片刻之后,眼底渐渐生出些许悔意,显得痛苦至极,眼神里透着陌生感,令人心疼。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 叶青梧一把抱住长羲,拼命想要挽留,却已感觉怀中的她在一点点地消失,不再属于自己。 “那我做错了什么。” 她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这句话,令他的眼中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麻木而呆滞,就连环抱她的手臂也逐渐没有了力气。 可片刻后他又紧紧抱住她。 “我们都没有做错,所以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眼眶顿时也决了堤。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长羲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放手青梧……”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在他耳旁响起,他不明白这声音为何还带着笑意,像是一种解脱。 “我不爱你了。” 那一刻,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放,却是无比安静,残酷地映在脸庞,见证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也让他缓缓松开了手。 “你在撒谎,我不会相信的。” “你在撒谎……” 叶青梧丝毫不信地摇头。 “陆长羲你在撒谎!” 叶青梧苦笑着退后,用发红的眼睛盯着她,泪滴无声滑落,眼底泛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它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倔强地等着她露出破绽,好让他知道自己的话是真的。 可他只在她的眼里看到从容,好似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交集,只是陌生人。 “叶将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远处宴会的鼓声响起,长羲朝叶青梧恭敬地委身行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他连拉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望着她渐远的背影,他的眸底镌刻着死寂般的冰寒,四下不知方向,一种无望的孤独之意,在他的眼底泛滥。 夜色变得更加寂寞而厚重,长羲垂头麻木地走着,待转角处她的身影在他眼中彻底消失无踪后,她才拂袖擦去泪痕,无力地靠在墙边捂嘴痛哭。 对不起……青梧。 我的不归路,不能连累你。 失去他,就像心里被活生生剜下一道口子,她强忍着内心的痛苦,还要假装着表面的笑意。 离宴会场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欢愉气息,那种氛围致命般地吸引着她,她多想彻彻底底酩酊大醉一场,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她偷偷从宴会场角落溜了进去,找了殿内第三阶偏角落的位置坐下,这里大多都是女眷,长羲混在其中,只想越没人在意越好。 长羲自斟自酌,失神地聆听着殿内铿锵有力的鼓点和恢宏大气的奏乐,见两侧有女眷越过她交谈甚欢,似乎当她不存在一般故意冷落,长羲轻笑一声,淡定起身背朝她们而坐,任由她们畅谈。 “请便。” 长羲这话一出,那两名女子顿时无话可说,识趣地都别过了头。 这样的小动作对于如今的长羲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当长羲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对面二阶上的陆饶时,她的神色突然就复杂了许多。 而这个时候的陆饶也默默地望向人群,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什么,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陆饶略显伤感的目光里,镌刻下了太多的岁月沧桑,显得伤痕累累,忧思难平。 长羲收回目光,默默地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朝前举起后又收回一饮而尽。 陆饶抬眼,正定定地望着前方,像长羲一样也举起金樽,眸光里好似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眼角渐渐潮湿,他仰头饮尽时,不知不觉间两鬓便渗入了泪水。 第240章 达岸各自归 长羲刚踏出锦绣宫门,便发现叶青梧站在路旁,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抬眼看见她时,眼里是说不尽的不知所措。 但是他真的很想说一句,今天的她很美。 一袭紫色流彩暗花织锦宫装,袖口绣着几朵精致的紫莲,绣的栩栩若生,靠近一些仿佛可闻到那清新的莲香,很衬她。 见到他的第一眼,长羲也愣在了原地,垂眸良久后才终于抬眼望去,和他目光相撞。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令她陌生的沧桑,而他整个人,也似乎都消瘦了几分。 看来最近,他也过得并不好。 过了今日,长羲就将彻底告别皇宫,也告别他,所以她不想节外生枝,短暂的对视之后,她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长羲。” 叶青梧不打算就这么放她走。 “叶将军,或者说叶统领,这个时候,您应该守在宴会场。” “我都交给擎远了,长羲……” 叶青梧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底掠过一抹刻骨铭心的疼痛之色,还倒映着她若有若无倩影,终究是写满了对前尘过往的深深眷恋。 “我是来找你的。” “你找我做什么,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难过是吗?” 她面含笑意,明亮的双眸,宛若两泓清泉,清澈得令人捉摸不透,仿若隔岸观花一般,倍感距离遥远,又有些陌生。 “长羲,如果你是因为我妹妹做的错事还在生气的话,我替她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叶青梧语气卑微,恳求着想要去拉长羲的手,却被她侧身躲开。 “是啊,我还在生气。” 长羲语气轻佻,微扬起头看向叶青梧,淡漠的眼底分明泛着难以掩饰的疏离之意。 “我不会原谅她的。” “那我呢长羲……你也不要我了吗?长羲你看着我……” 叶青梧抓住长羲的肩膀,盯着她的双眼不放,可她不愿正视他的眼睛,刻意躲闪着他的目光,似乎做不到与他目光交汇。 “你放开我……你放开!” 长羲挣脱开后,长久地注视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从他的眼底读出了极深的情意和疼痛,渐渐放低了自己的目光,直至垂眸,目光又躲闪开来。 “如果你要一个准确的回答,那我今日便告诉你。” 长羲眼里逐渐升起水色,垂袖下掩着的手痛苦地紧攥着,因为她看见他的眉目间隐含着淡淡的愁绪,可又似乎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今夜我便会离开宫中,你我二人宫墙相隔,此生不必再见,今后一别两宽,唯愿……各生欢喜。” 叶青梧的神色茫然无措,片刻之后,眼底渐渐生出些许悔意,显得痛苦至极,眼神里透着陌生感,令人心疼。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 叶青梧一把抱住长羲,拼命想要挽留,却已感觉怀中的她在一点点地消失,不再属于自己。 “那我做错了什么。” 她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这句话,令他的眼中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变得麻木而呆滞,就连环抱她的手臂也逐渐没有了力气。 可片刻后他又紧紧抱住她。 “我们都没有做错,所以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眼眶顿时也决了堤。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长羲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 “放手青梧……” 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在他耳旁响起,他不明白这声音为何还带着笑意,像是一种解脱。 “我不爱你了。” 那一刻,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放,却是无比安静,残酷地映在脸庞,见证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也让他缓缓松开了手。 “你在撒谎,我不会相信的。” “你在撒谎……” 叶青梧丝毫不信地摇头。 “陆长羲你在撒谎!” 叶青梧苦笑着退后,用发红的眼睛盯着她,泪滴无声滑落,眼底泛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你的眼睛骗不了我,它告诉我你是爱我的。”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倔强地等着她露出破绽,好让他知道自己的话是真的。 可他只在她的眼里看到从容,好似他们二人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交集,只是陌生人。 “叶将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远处宴会的鼓声响起,长羲朝叶青梧恭敬地委身行礼,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 他连拉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望着她渐远的背影,他的眸底镌刻着死寂般的冰寒,四下不知方向,一种无望的孤独之意,在他的眼底泛滥。 夜色变得更加寂寞而厚重,长羲垂头麻木地走着,待转角处她的身影在他眼中彻底消失无踪后,她才拂袖擦去泪痕,无力地靠在墙边捂嘴痛哭。 对不起……青梧。 我的不归路,不能连累你。 失去他,就像心里被活生生剜下一道口子,她强忍着内心的痛苦,还要假装着表面的笑意。 离宴会场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欢愉气息,那种氛围致命般地吸引着她,她多想彻彻底底酩酊大醉一场,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机会。 她偷偷从宴会场角落溜了进去,找了殿内第三阶偏角落的位置坐下,这里大多都是女眷,长羲混在其中,只想越没人在意越好。 长羲自斟自酌,失神地聆听着殿内铿锵有力的鼓点和恢宏大气的奏乐,见两侧有女眷越过她交谈甚欢,似乎当她不存在一般故意冷落,长羲轻笑一声,淡定起身背朝她们而坐,任由她们畅谈。 “请便。” 长羲这话一出,那两名女子顿时无话可说,识趣地都别过了头。 这样的小动作对于如今的长羲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当长羲不经意间看到了坐在对面二阶上的陆饶时,她的神色突然就复杂了许多。 而这个时候的陆饶也默默地望向人群,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寻找着什么,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陆饶略显伤感的目光里,镌刻下了太多的岁月沧桑,显得伤痕累累,忧思难平。 长羲收回目光,默默地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朝前举起后又收回一饮而尽。 陆饶抬眼,正定定地望着前方,像长羲一样也举起金樽,眸光里好似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眼角渐渐潮湿,他仰头饮尽时,不知不觉间两鬓便渗入了泪水。 第241章 父债子偿时 半壶酒下肚后,神色涣散的长羲用余光瞥见了进殿的叶青梧,他走上二阶的楼梯,悄无声息地坐到他父亲身旁,长羲抬眼四下寻了寻,这才发现叶青瑶没在。 “可惜了。” 长羲支着略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望向守在殿外的谷雨。 即便是身穿着一如寻常的禁卫军服,长羲也看得出来,他今天的束发格外规整和英气。即便担着守卫的责,他还是不断地朝殿内窥探,眼神却是一次比一次地失落。 长羲听旁边的女眷交谈时才知道叶青瑶是病了才没来,长羲望着不远处巧笑盈盈的许临依,摇头嗤笑一声后,心里竟一边取笑一边又心疼起叶青瑶来。 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了…… 因为叶青梧之前突然找来,长羲一时愁绪才会多喝了些,她这时才猛地想起,周子彧应该已经在宫外等着自己了。 她提起桌上最后一壶酒,在一众女眷的惊恐目光和闲言碎语中离去。 她突然喜欢上了这种置身事外观察别人的感觉,因为这说明她不再需要处在风暴中央,不再被提醒时时要大方得体,更不再需要担惊受怕,此刻她就想被所有人遗忘,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受肆意和畅快。原来一个人孤独久了,会想把自己揉进繁华喧闹中,就像刚才踏入宫宴的长羲一样,可真正身处其中后,却才感觉到真正的孤独,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人显得洒脱。 长羲走到殿外,谷雨却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的心思还在殿内,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敲了敲谷雨那颗不死心的头。 “别看了,她不会来的。” “长羲?” 谷雨揉了揉脑袋,立马追问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来啊?她跟你说了吗?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吗……” 谷雨掩饰不住脸上的难过,可长羲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听说她……生病了。” 谷雨脸上的失落立马转换成了紧张,不断地问着长羲她是患了何种病症,如今病状如何,身旁可有人照顾……长羲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却将酒壶推到谷雨怀中。 “我不知道,不过就算她没有生病,今日应该也不会来。” 不等谷雨开口,长羲转身后略有些着急地走下台阶远去,只留下背影和一句话。 “想见她就自己去,没胆子就把那壶酒喝了再去。” 等叶青梧甩开拦着他的父亲追到殿门旁时,长羲已经跑远了,就连背影都快消失不见,谷雨望着叶青梧,不明白他为何一脸紧张深沉的神色。 “叶将军……” “她可有说要去何处?” “回叶将军……没有。” 叶青梧皱着眉头紧闭住眼,一副万分痛苦和不愿的神色,等他再次睁眼之时,矛盾和忐忑交织在一起,促使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 “把擎远叫到内殿来守着!” “啊……是!” 叶青梧缓缓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殿内歌舞升平的景象,望向正中央高坐着的刘仁瑾后,眼神不再锐利,而是一种反复确认的思索。直到他心里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长羲的方向跑去。 等叶青梧转身后,刘仁瑾才转眼望向他的背影,即便他脸上满是应付文武百官的笑意,可眼神里依旧是身为帝王,已经习惯的不悲不喜。他一手挡住,一手扯了扯衣裳领口有些不适的地方,只为了不让旁人看见他里面厚厚的盔甲。 辰时的钟声和鼓声一齐响起,今晚最美的舞蹈开始了,舞女们个个明艳动人,随着身上的纱衣和披帛飘舞进殿中,踩着鼓点声翩翩起舞。 因为叶青梧的命令,谷雨请来了擎远,就连陆启钧也跟着来了。 陆启钧探头望着殿内热闹非凡的景象,好奇的眼神都发着亮光。 “我也好想进去看看啊。” 谷雨打趣起陆启钧来。 “小跟屁虫,你是想看美女。” “胡说!我是想看看我爹……” 其实陆启钧也很想他的母亲,可他心知,母亲是妾氏,这样的场合是断然不会容许母亲来的。 谷雨听后,垂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擎远听了,虽没有动容神色,却将陆启钧换到了谷雨的位置上,而那里正是远远能望见陆饶的地方。 “谢谢擎远哥哦不……谢谢擎副统领!” 陆启钧乖巧地站到殿门旁,擎远这才发现他手上还缠着纱布,便想起他这段时间确实吃了不少苦,可他终究是个孩子,今日也算是给他些甜头。 “擎副统领……” 擎远转头望向似乎有话要说的谷雨,不懂他神情为何这般扭捏。 “既然有陆启钧在这儿,那我今日可否告个假啊……” “原因呢?” “我……我家里母亲……” 擎远一眼便识破了谷雨想要撒谎的神情,直接打断了他。 “想清楚了再说,今天可不是你拿长辈的康健来胡诌的日子。” 谷雨瞬间吓作一团,不敢抬头看擎远的脸。 “擎副统领我错了!我是想去看望一位朋友,她是真的生病了,我很担心她……” 擎远见谷雨话语诚恳,口中的朋友似乎也对他很重要,便也没有想要刁难于他。 “你守了许久,和他们一起下去休息,我会命另一批人来换你们这班。” “谢擎副统领!谢擎副统领!” 谷雨说罢便欣喜地跑走,准备换身衣服后就直奔宫门外的将军府,谁知刚路过一僻静的转角处,他便被人从后颈猛地击晕在地,还被拖到角落中。 赵秋岚扒去谷雨的一身禁卫军服,套在自己身上,又抢走了他的长戟,只留谷雨着单薄衣裳躺在角落。她混进前来换岗殿外的禁卫军中,一步步靠近那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宴会,她看见了坐在正中央的刘仁瑾,看着他和当年下令灭了赵家的人长着极其相似的脸时,她用发红的眼睛死盯着他,直到眼眶里蕴含着泪水,直到舞蹈的鼓点声越来越密集,她攥紧了手中的长戟。 所有汗水、泪水和伤痛,所有东躲西藏背后的忍辱负重,都会在今天彻底有个了结。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可即便过去再久,她的恨意也未曾消磨掉半分。 刘宣祚,你作的孽,就让你的儿子来偿还。 第241章 父债子偿时 半壶酒下肚后,神色涣散的长羲用余光瞥见了进殿的叶青梧,他走上二阶的楼梯,悄无声息地坐到他父亲身旁,长羲抬眼四下寻了寻,这才发现叶青瑶没在。 “可惜了。” 长羲支着略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望向守在殿外的谷雨。 即便是身穿着一如寻常的禁卫军服,长羲也看得出来,他今天的束发格外规整和英气。即便担着守卫的责,他还是不断地朝殿内窥探,眼神却是一次比一次地失落。 长羲听旁边的女眷交谈时才知道叶青瑶是病了才没来,长羲望着不远处巧笑盈盈的许临依,摇头嗤笑一声后,心里竟一边取笑一边又心疼起叶青瑶来。 也许是酒喝得有点多了…… 因为叶青梧之前突然找来,长羲一时愁绪才会多喝了些,她这时才猛地想起,周子彧应该已经在宫外等着自己了。 她提起桌上最后一壶酒,在一众女眷的惊恐目光和闲言碎语中离去。 她突然喜欢上了这种置身事外观察别人的感觉,因为这说明她不再需要处在风暴中央,不再被提醒时时要大方得体,更不再需要担惊受怕,此刻她就想被所有人遗忘,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享受肆意和畅快。原来一个人孤独久了,会想把自己揉进繁华喧闹中,就像刚才踏入宫宴的长羲一样,可真正身处其中后,却才感觉到真正的孤独,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人显得洒脱。 长羲走到殿外,谷雨却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的心思还在殿内,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敲了敲谷雨那颗不死心的头。 “别看了,她不会来的。” “长羲?” 谷雨揉了揉脑袋,立马追问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来啊?她跟你说了吗?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来吗……” 谷雨掩饰不住脸上的难过,可长羲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听说她……生病了。” 谷雨脸上的失落立马转换成了紧张,不断地问着长羲她是患了何种病症,如今病状如何,身旁可有人照顾……长羲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片刻后却将酒壶推到谷雨怀中。 “我不知道,不过就算她没有生病,今日应该也不会来。” 不等谷雨开口,长羲转身后略有些着急地走下台阶远去,只留下背影和一句话。 “想见她就自己去,没胆子就把那壶酒喝了再去。” 等叶青梧甩开拦着他的父亲追到殿门旁时,长羲已经跑远了,就连背影都快消失不见,谷雨望着叶青梧,不明白他为何一脸紧张深沉的神色。 “叶将军……” “她可有说要去何处?” “回叶将军……没有。” 叶青梧皱着眉头紧闭住眼,一副万分痛苦和不愿的神色,等他再次睁眼之时,矛盾和忐忑交织在一起,促使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 “把擎远叫到内殿来守着!” “啊……是!” 叶青梧缓缓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殿内歌舞升平的景象,望向正中央高坐着的刘仁瑾后,眼神不再锐利,而是一种反复确认的思索。直到他心里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长羲的方向跑去。 等叶青梧转身后,刘仁瑾才转眼望向他的背影,即便他脸上满是应付文武百官的笑意,可眼神里依旧是身为帝王,已经习惯的不悲不喜。他一手挡住,一手扯了扯衣裳领口有些不适的地方,只为了不让旁人看见他里面厚厚的盔甲。 辰时的钟声和鼓声一齐响起,今晚最美的舞蹈开始了,舞女们个个明艳动人,随着身上的纱衣和披帛飘舞进殿中,踩着鼓点声翩翩起舞。 因为叶青梧的命令,谷雨请来了擎远,就连陆启钧也跟着来了。 陆启钧探头望着殿内热闹非凡的景象,好奇的眼神都发着亮光。 “我也好想进去看看啊。” 谷雨打趣起陆启钧来。 “小跟屁虫,你是想看美女。” “胡说!我是想看看我爹……” 其实陆启钧也很想他的母亲,可他心知,母亲是妾氏,这样的场合是断然不会容许母亲来的。 谷雨听后,垂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擎远听了,虽没有动容神色,却将陆启钧换到了谷雨的位置上,而那里正是远远能望见陆饶的地方。 “谢谢擎远哥哦不……谢谢擎副统领!” 陆启钧乖巧地站到殿门旁,擎远这才发现他手上还缠着纱布,便想起他这段时间确实吃了不少苦,可他终究是个孩子,今日也算是给他些甜头。 “擎副统领……” 擎远转头望向似乎有话要说的谷雨,不懂他神情为何这般扭捏。 “既然有陆启钧在这儿,那我今日可否告个假啊……” “原因呢?” “我……我家里母亲……” 擎远一眼便识破了谷雨想要撒谎的神情,直接打断了他。 “想清楚了再说,今天可不是你拿长辈的康健来胡诌的日子。” 谷雨瞬间吓作一团,不敢抬头看擎远的脸。 “擎副统领我错了!我是想去看望一位朋友,她是真的生病了,我很担心她……” 擎远见谷雨话语诚恳,口中的朋友似乎也对他很重要,便也没有想要刁难于他。 “你守了许久,和他们一起下去休息,我会命另一批人来换你们这班。” “谢擎副统领!谢擎副统领!” 谷雨说罢便欣喜地跑走,准备换身衣服后就直奔宫门外的将军府,谁知刚路过一僻静的转角处,他便被人从后颈猛地击晕在地,还被拖到角落中。 赵秋岚扒去谷雨的一身禁卫军服,套在自己身上,又抢走了他的长戟,只留谷雨着单薄衣裳躺在角落。她混进前来换岗殿外的禁卫军中,一步步靠近那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宴会,她看见了坐在正中央的刘仁瑾,看着他和当年下令灭了赵家的人长着极其相似的脸时,她用发红的眼睛死盯着他,直到眼眶里蕴含着泪水,直到舞蹈的鼓点声越来越密集,她攥紧了手中的长戟。 所有汗水、泪水和伤痛,所有东躲西藏背后的忍辱负重,都会在今天彻底有个了结。 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可即便过去再久,她的恨意也未曾消磨掉半分。 刘宣祚,你作的孽,就让你的儿子来偿还。 第242章 席乱天子悲 周子彧伫立了很久,街旁盏盏灯火将他的背影映在宫墙上,他不安地望着一墙之隔的宫内,忧思之色尽显无疑,似乎所有的车马喧嚣,此刻都被他屏蔽在了心外。 守在马车旁的花容显然看出了周子彧的着急,她取下水壶走到周子彧身边,双手将水壶递给他。 “主上,您喝口水去马车上坐着等,陆姑娘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不渴。” “主上,辰时已过,不如……让花容潜进宫看看。” 周子彧抬手拦住花容,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有月华般的清辉在流转,傲然之色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之意。 “再等等。” 花容领会后点点头,转而同周子彧一样望着宫内的方向,后又低眉沉思。 “主上,我担心陆姑娘会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不论她愿不愿意,今日都必须走,因为无论赵秋岚成功与否,整个赵国都不会再容得下她。” 周子彧语气平静,可他的内心早已焦灼不堪,害怕她是出了什么状况无法脱身,或者是忘记了彼此间的约定……难熬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甚至想直接闯进宫中直接将她带出来。 而此时的长羲,原本已经走在了出宫的路上,却突然想起自己亲手做的河灯忘在了屋中,便赶紧折回锦绣宫去取。她以为这一来一去不打紧,只是见面跟周子彧道声歉的事情,可她不知道的是,周子彧因为心急已经潜进宫来寻她,而且她一出锦绣宫,就刚好碰上了离开宴会来寻他的叶青梧。 长羲连忙将两手背在身后。 “叶将军,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拿我送给你的吊灯。” 长羲的心思被看破,她慌张地用背后的河灯挡住小吊灯,却已经是欲盖弥彰。 “你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对吗羲儿?” 叶青梧扶着长羲的双肩,暗淡的眼睛忽然一亮,犹如黑夜里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眼底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长羲低着头不愿回答,刻意躲避着叶青梧的目光,一次次将他推离自己,却被他深情的怀抱束缚在原地,彼此怀中交织着不能言说的爱恨,他一声声地唤着羲儿,不断消磨她抵抗的意志,让她如陷进流沙一般动弹不得,越挣扎却越难过。 而此刻的赵秋岚,一双偷窥的眼睛从殿门外望来,凌厉而直勾勾地盯着刘仁瑾,她的两眼掩映于杂乱的头发之后,心跳一声比一声更清晰,默默地看着殿内那些把酒言欢的虚伪面孔。 就在长羲彻底推开叶青梧的刹那间,赵秋岚大步踏入殿中,猛冲地跑向刘仁瑾,擎远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凌厉的呼啸而过,看清有人闯进殿中后,他立刻挥舞长戟拦住了赵秋岚,将她逼退了几步,陆启钧反应迅速,见状也挥出长戟将赵秋岚锁住,可他们未曾料到,赵秋岚的右手猛然消失在袖口,一阵呼啸声后,一片银光闪闪的飞镖四射而出。 刘仁瑾反应过来后神情却并不十分惊讶,却有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一切在习武之人的眼中其实是缓慢而清晰的,可他们依旧震惊得瞠目结舌,因为赵秋岚竟能用灵活的右臂将十片飞镖依照不同的方位激射而出。 空间中,嗖嗖声连成一片,不见影踪的飞镖好似有眼一般,没入四周众人的头部。刘仁瑾幸亏有些功夫在身,情急之下侧头才躲过一劫,见赵秋岚来势汹汹,眼底的精光好似燃烧的火苗,似乎是不会放过整个殿上的人,他这下才彻底慌了,想也没想便飞身挡在丽妃和棠儿身前。 整个殿内瞬间被哭喊和惶恐淹没,赵秋岚一边躲避着禁卫军一边继续四射飞镖,刘仁瑾的身后炸响起惠妃的尖叫声,他转头看到惠妃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肚子。 “来人!保护惠妃!” 叶舒林受令飞身到惠妃身旁,可他眼神一沉,并未真正有要保护惠妃的意思,转身刻意用肩膀接下一镖,倒地之时将惠妃彻底暴露在赵秋岚面前。 可他借刀杀人的计谋并未得逞,因为阿册不知从何窜出,双手拖住惠妃的双肩将她拽到了柱子后面躲避。 “霍清,求求你救我,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惠妃此时已经十分虚弱,可她狠狠地握住了阿册的手臂,恳求她救自己出去。 即便是此时此刻,惠妃最在意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望着远处护在丽妃身前的刘仁瑾,她缓缓闭上双眼,从眼角淌出了一滴泪。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阿册费力地抱起惠妃,跌跌撞撞地从后门跑出内殿,汗一滴一滴从脸颊上落下,打在干涸苍白的嘴唇上。体力不支时他恍惚地踩到了惠妃的裙角,跌倒跪在了地上,可他用手臂死死撑住,即便磨破了手掌,也没让惠妃磕碰到分毫。 因为这一摔,他的面具掉落在地上,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他许久没用这张脸望着她了。 阿册咬牙使劲,重新将惠妃抱起,拼命朝尚还算安全的锦绣宫跑去,这一刻,他不是什么阿册,他只是她的霍清,所以她最珍视的东西,自己搭上性命也要护全。 禁卫军冲进殿内和赵秋岚厮杀,魏韫以一具尸体为盾护住了棠儿,彼时的刘仁瑾拉着丽妃想往外逃,却被一路的飞镖阻断了前路。刘仁瑾这才意识到,刺客的目标终究还是自己。 “走!带她们走!” 刘仁瑾将丽妃推向柱子后,踉跄地抢过禁卫军尸首旁的长戟。 赵秋岚像是瞬间找到捕捉到空隙一般,提起长戟高喝着朝刘仁瑾飞劈去,却被擎远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击,直接震断了戟身,而擎远的右臂,还插着一枚深入骨髓的飞镖,伤口处正在飞速地淌血…… 陆启钧见状悲愤地冲上前,却被一双手猛然从背后拖走,陆启钧回头才看清是父亲,他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回战场,却被陆饶捂住嘴巴。陆饶一双眼睛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将陆启钧死死护在怀中。他忍住陆启钧的拳拳反抗,明知道陆启钧一定会怨自己,怨自己让他平白无故做了逃兵,但自己对孩子的实力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送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自私地想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 直到一个禁卫军满脸血迹地倒在陆启钧脚边,他才在惊恐的眼神中停止了挣扎。那个时候的他才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 刘仁瑾带着君王满腔的怒意正面迎敌,可即便赵秋岚伤痕累累,刘仁瑾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勉强和禁卫军一起牵制住她。赵秋岚跃起躲避身下数支长戟,擎远看准时机抬戟朝她刺去,却被她躲过而插到了柱壁上,擎远也是杀红了眼,这力道差点就要刺穿整个柱身。可在赵秋岚的脸上,刘仁瑾看不到一丝常人的畏惧神色,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这豁出性命的一场战斗。 刘仁瑾挥出狠戾的一击,直朝赵秋岚项上人头而去。也许是赵秋岚刚躲过一劫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动作迟缓了些许,盔甲被砍破碎裂在地,头发也披散开来,露出了女人的相貌。 刘仁瑾惊讶于她女人的身份,更不明白自己和她有何深仇大恨,会让她如此想置自己于死地。 她到底是谁? 赵秋岚猛地回头,两人对视的瞬间,她透过纷飞的青丝中看准时机,拔出擎远肩上的飞镖朝刘仁瑾的心脏掷去,这一击,根本没留给刘仁瑾丝毫活命的机会。 刘仁瑾的瞳孔瞬间扩张,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镖离自己越来越近。赵秋岚眼看自己就要得手之时,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刘仁瑾的身前,用娇小却坚定的身躯接住了飞镖。 “丽儿!” 飞镖直朝刘仁瑾心脏而去,却落在丽妃的后肩,很快就在她的华服上浸出一朵血花。重力使她扑向刘仁瑾怀中,她疼得皱紧眉头,却还本能地想用手捂住嘴,可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吐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刘仁瑾的前襟,就连眼里也扬起一片血雾。 刘仁瑾扶住丽妃缓缓跪在地上,紧握着她的手颤抖,抱着满身是血的她红了眼。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没有昔日帝王的高高在上,空荡的大殿里,他哭喊太医的回声卑微如尘。 第242章 席乱天子悲 周子彧伫立了很久,街旁盏盏灯火将他的背影映在宫墙上,他不安地望着一墙之隔的宫内,忧思之色尽显无疑,似乎所有的车马喧嚣,此刻都被他屏蔽在了心外。 守在马车旁的花容显然看出了周子彧的着急,她取下水壶走到周子彧身边,双手将水壶递给他。 “主上,您喝口水去马车上坐着等,陆姑娘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不渴。” “主上,辰时已过,不如……让花容潜进宫看看。” 周子彧抬手拦住花容,看向她的眼神里仿佛有月华般的清辉在流转,傲然之色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之意。 “再等等。” 花容领会后点点头,转而同周子彧一样望着宫内的方向,后又低眉沉思。 “主上,我担心陆姑娘会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不论她愿不愿意,今日都必须走,因为无论赵秋岚成功与否,整个赵国都不会再容得下她。” 周子彧语气平静,可他的内心早已焦灼不堪,害怕她是出了什么状况无法脱身,或者是忘记了彼此间的约定……难熬地看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甚至想直接闯进宫中直接将她带出来。 而此时的长羲,原本已经走在了出宫的路上,却突然想起自己亲手做的河灯忘在了屋中,便赶紧折回锦绣宫去取。她以为这一来一去不打紧,只是见面跟周子彧道声歉的事情,可她不知道的是,周子彧因为心急已经潜进宫来寻她,而且她一出锦绣宫,就刚好碰上了离开宴会来寻他的叶青梧。 长羲连忙将两手背在身后。 “叶将军,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拿我送给你的吊灯。” 长羲的心思被看破,她慌张地用背后的河灯挡住小吊灯,却已经是欲盖弥彰。 “你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对吗羲儿?” 叶青梧扶着长羲的双肩,暗淡的眼睛忽然一亮,犹如黑夜里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眼底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长羲低着头不愿回答,刻意躲避着叶青梧的目光,一次次将他推离自己,却被他深情的怀抱束缚在原地,彼此怀中交织着不能言说的爱恨,他一声声地唤着羲儿,不断消磨她抵抗的意志,让她如陷进流沙一般动弹不得,越挣扎却越难过。 而此刻的赵秋岚,一双偷窥的眼睛从殿门外望来,凌厉而直勾勾地盯着刘仁瑾,她的两眼掩映于杂乱的头发之后,心跳一声比一声更清晰,默默地看着殿内那些把酒言欢的虚伪面孔。 就在长羲彻底推开叶青梧的刹那间,赵秋岚大步踏入殿中,猛冲地跑向刘仁瑾,擎远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凌厉的呼啸而过,看清有人闯进殿中后,他立刻挥舞长戟拦住了赵秋岚,将她逼退了几步,陆启钧反应迅速,见状也挥出长戟将赵秋岚锁住,可他们未曾料到,赵秋岚的右手猛然消失在袖口,一阵呼啸声后,一片银光闪闪的飞镖四射而出。 刘仁瑾反应过来后神情却并不十分惊讶,却有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一切在习武之人的眼中其实是缓慢而清晰的,可他们依旧震惊得瞠目结舌,因为赵秋岚竟能用灵活的右臂将十片飞镖依照不同的方位激射而出。 空间中,嗖嗖声连成一片,不见影踪的飞镖好似有眼一般,没入四周众人的头部。刘仁瑾幸亏有些功夫在身,情急之下侧头才躲过一劫,见赵秋岚来势汹汹,眼底的精光好似燃烧的火苗,似乎是不会放过整个殿上的人,他这下才彻底慌了,想也没想便飞身挡在丽妃和棠儿身前。 整个殿内瞬间被哭喊和惶恐淹没,赵秋岚一边躲避着禁卫军一边继续四射飞镖,刘仁瑾的身后炸响起惠妃的尖叫声,他转头看到惠妃躺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肚子。 “来人!保护惠妃!” 叶舒林受令飞身到惠妃身旁,可他眼神一沉,并未真正有要保护惠妃的意思,转身刻意用肩膀接下一镖,倒地之时将惠妃彻底暴露在赵秋岚面前。 可他借刀杀人的计谋并未得逞,因为阿册不知从何窜出,双手拖住惠妃的双肩将她拽到了柱子后面躲避。 “霍清,求求你救我,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 惠妃此时已经十分虚弱,可她狠狠地握住了阿册的手臂,恳求她救自己出去。 即便是此时此刻,惠妃最在意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望着远处护在丽妃身前的刘仁瑾,她缓缓闭上双眼,从眼角淌出了一滴泪。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阿册费力地抱起惠妃,跌跌撞撞地从后门跑出内殿,汗一滴一滴从脸颊上落下,打在干涸苍白的嘴唇上。体力不支时他恍惚地踩到了惠妃的裙角,跌倒跪在了地上,可他用手臂死死撑住,即便磨破了手掌,也没让惠妃磕碰到分毫。 因为这一摔,他的面具掉落在地上,露出了他原本的容貌。 他许久没用这张脸望着她了。 阿册咬牙使劲,重新将惠妃抱起,拼命朝尚还算安全的锦绣宫跑去,这一刻,他不是什么阿册,他只是她的霍清,所以她最珍视的东西,自己搭上性命也要护全。 禁卫军冲进殿内和赵秋岚厮杀,魏韫以一具尸体为盾护住了棠儿,彼时的刘仁瑾拉着丽妃想往外逃,却被一路的飞镖阻断了前路。刘仁瑾这才意识到,刺客的目标终究还是自己。 “走!带她们走!” 刘仁瑾将丽妃推向柱子后,踉跄地抢过禁卫军尸首旁的长戟。 赵秋岚像是瞬间找到捕捉到空隙一般,提起长戟高喝着朝刘仁瑾飞劈去,却被擎远硬生生接下了那一击,直接震断了戟身,而擎远的右臂,还插着一枚深入骨髓的飞镖,伤口处正在飞速地淌血…… 陆启钧见状悲愤地冲上前,却被一双手猛然从背后拖走,陆启钧回头才看清是父亲,他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回战场,却被陆饶捂住嘴巴。陆饶一双眼睛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将陆启钧死死护在怀中。他忍住陆启钧的拳拳反抗,明知道陆启钧一定会怨自己,怨自己让他平白无故做了逃兵,但自己对孩子的实力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送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自私地想保护自己孩子的父亲。 直到一个禁卫军满脸血迹地倒在陆启钧脚边,他才在惊恐的眼神中停止了挣扎。那个时候的他才知道什么叫残酷,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 刘仁瑾带着君王满腔的怒意正面迎敌,可即便赵秋岚伤痕累累,刘仁瑾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勉强和禁卫军一起牵制住她。赵秋岚跃起躲避身下数支长戟,擎远看准时机抬戟朝她刺去,却被她躲过而插到了柱壁上,擎远也是杀红了眼,这力道差点就要刺穿整个柱身。可在赵秋岚的脸上,刘仁瑾看不到一丝常人的畏惧神色,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今天,为了这豁出性命的一场战斗。 刘仁瑾挥出狠戾的一击,直朝赵秋岚项上人头而去。也许是赵秋岚刚躲过一劫还没反应过来,她的动作迟缓了些许,盔甲被砍破碎裂在地,头发也披散开来,露出了女人的相貌。 刘仁瑾惊讶于她女人的身份,更不明白自己和她有何深仇大恨,会让她如此想置自己于死地。 她到底是谁? 赵秋岚猛地回头,两人对视的瞬间,她透过纷飞的青丝中看准时机,拔出擎远肩上的飞镖朝刘仁瑾的心脏掷去,这一击,根本没留给刘仁瑾丝毫活命的机会。 刘仁瑾的瞳孔瞬间扩张,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镖离自己越来越近。赵秋岚眼看自己就要得手之时,一个身影却突然挡在刘仁瑾的身前,用娇小却坚定的身躯接住了飞镖。 “丽儿!” 飞镖直朝刘仁瑾心脏而去,却落在丽妃的后肩,很快就在她的华服上浸出一朵血花。重力使她扑向刘仁瑾怀中,她疼得皱紧眉头,却还本能地想用手捂住嘴,可胸口一阵血气上涌,吐出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刘仁瑾的前襟,就连眼里也扬起一片血雾。 刘仁瑾扶住丽妃缓缓跪在地上,紧握着她的手颤抖,抱着满身是血的她红了眼。此时此刻的他再也没有昔日帝王的高高在上,空荡的大殿里,他哭喊太医的回声卑微如尘。 第243章 难得双全法 长羲和叶青梧听见周遭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抬眼片刻便看到人群朝他们蜂拥而来,瞬间冲散了他们。哭声和喊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叶青梧和长羲茫然地望着彼此,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恐惧之中,才反应过来是宴会出了事。可惜他们刚选择互相依靠,下一秒就连呼唤对方的声音都显得嘶哑而无助。 “羲儿!” 他们勉强才能握住的指尖还是被人群冲开,叶青梧眼睁睁看着长羲被裹挟着远离了他的视线。 因为逆行,长羲被冲到人群的最边缘,身子重重地撞在红墙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人群已经失去了理智,险些将来不及跑的孩童踩在脚下,长羲伸手将孩童揽在怀中,却没能保住河灯,被直接踩碎在地。长羲还来不及悲伤,眼看着滚远的吊灯也要被踩坏,她想也没想就趴在地上,伸长手将吊灯兜回,手却被人踩在脚下,十指连心,尖锐的疼痛使她收回的手几乎快没了知觉,却依旧捧着宝贝似得检查起吊灯有没有坏。 “羲儿!羲儿你有没有事!羲儿你在哪儿啊……” 叶青梧艰难地朝长羲消失的方向挪去,却根本不知她身在何处。这时,逃窜的人群碰巧将一名禁卫军拥到他面前,他乘机询问才得知宫宴出现了刺客。得知这个消息的叶青梧虽也是一脸惊慌,眉眼却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泰然。 可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只有一名刺客,按照他的规划布防,又怎么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擎副统领找不到您,已经快顶不住了,您快赶去……” 还没等话说完,那名禁卫军很快也被人群冲远,想再要逆行都已力不从心。 “叶青梧!” 正在叶青梧犹豫之时,在远处听到一切的长羲挣扎着喊出声,立刻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不顾危险使劲往声音处冲去。 “你快去,不用管我!” 听到这话的叶青梧喘息着愣住,内心既纠结又痛苦,他想在最危难的时候守在她身边,可远处越来越多的禁卫军都在朝宴会赶去,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不是他选择了忠义,而是忠义选择了他,在眼下这一刻,世间真的没有双全法。他只能拼命朝前挤,在一个空隙中彼此遥望,看着人群推搡她却也无能为力。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用坚定眼神,彻底把他推向了最需要他的地方。 叶青梧义无反顾地逆行向前,飞奔向前方禁卫军的队伍,因为前方人群的散去,叶青梧飞跃上屋顶,踏着千砖万瓦疾行,为的是立刻赶到宴会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众人因刘仁瑾的哭声而怔在原地之时,赵秋岚突然用长戟勾倒火烛,点燃了身侧地上打碎的酒壶,用火墙和众人隔开了一条路。火势迅速向刘仁瑾蔓延而去,而他还用手死死捂住丽妃淌血的伤口,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燃烧的衣摆。 擎远解开披风冲上前扑火,剩下的禁卫军自然不是赵秋岚的对手,几下就让她杀出了一条生路,如果不是叶青梧这时赶到,赵秋岚除了些许小伤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全身而退。 擎远见赵秋岚要逃,一声怒吼呵斥,赶到殿外的叶青梧应声望去,手比眼快地挡住了赵秋岚的去路,两人过了几招之后,叶青梧便认出了这个就是之前刺杀惠妃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女人。叶青梧自知,如果不是她耗费体力苦战久已,自己恐怕不是她的对手,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看准时机的叶青梧憋着一股劲,竟稳准狠地将长戟刺入她胸膛,血液溅到他脸上的瞬间,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可重伤的赵秋岚发出了厉鬼般绝望的哀鸣,嘴角涌出的血滴落在她披散的青丝上,她虽然抱有必死的决心,可她依旧不甘地握紧刺进胸膛的长戟,猛冲向叶青梧,用长戟的另一头将叶青梧重重地抵在石柱上。 她突然不想死了,不是因为没能杀了刘仁瑾,而是因为她还有想见的人…… 还有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的人。 一只长戟从侧面朝赵秋岚刺来,此刻负隅抵抗的她抱着比兽人还残酷的决心,伸手握住长戟的戟刃,将那人连戟一起重重砸向叶青梧,震得叶青梧背后的石柱颤动,胸口顿时喷出了鲜血。 赵秋岚拖着重伤逃出殿中,她扶着宫墙踉跄而狼狈,红色的手印越来越淡,仿佛预示着她的生命也在逐渐衰弱。此刻的皇宫显得格外静谧只听得见自己一路的滴血声。她喉咙间的血水止不住地上涌,她知道身后的禁卫军迟早会随着她的血迹寻来,更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皇宫了。 她靠在墙角,扔掉长戟慢慢蹲下身子喘息,失血的眩晕让她再也无法行走,她褪去一身铠甲,里面的夜行衣让她和夜色融为一体。赵秋岚本能地捂住流血的伤口,可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于是她缓缓垂下了手,甚至有意用身上最后一枚飞镖来了结性命,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因为被抓住后的痛苦远比自我了结更可怕。 她抬起手腕,飞镖已经握在手中,可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如今,唯一能让自己瞑目的事情,就是能见长羲最后一面。可她心想,这个时候的长羲,可能已经踏上了去虞国的马车,从此拥有另外一个新身份,彻底忘记自己,忘记这里的痛苦,幸福平安地过完一辈子……这样,才是最好的。 “谁在那里?” 赵秋岚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她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你是逃出来的伤者吗?我来帮你……” 长羲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蹲在墙边时,还以为是宴会上受伤的伤者,可当她看清那人身着夜行衣,手上还拿着飞镖时,恐惧令她僵硬地后退了一步。 长羲还来不及反应,却听到那女人用虚弱无比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还异常令她熟悉。 “长……长羲……” 赵秋岚缓缓望去,眼底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仿佛眼前的眩晕顿时凭空消失了一般,两人久久地对望,愣怔当场。 赵秋岚慌乱地别过满是血迹的脸,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挡在脸前,卑微地在心里乞求长羲不要认出她。 可长羲蹲下身,笃定一般地握住赵秋岚的肩膀,轻易就认出了眼前之人。长羲愣愣地望着她,捂嘴的手显得不知所措,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心疼。 “师父……” 长羲用发红的眼睛望向赵秋岚,是一种从心底的发问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刺客,变成了刚才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啊……师父。”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包括我的身份……孩子,当年的一切,姨母没有一刻忘记过……” 赵秋岚捧起长羲的脸,露出了欣慰而释然的笑容。 长羲顿时明白了一切,可她没想到师父会用最孤注一掷的办法,看着师父身上的伤,她面露不忍之色,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下。 “别哭孩子,姨母不疼,能见你最后一面,姨母高兴……” 长羲无声哭着摇头,捧着姨母吐出的鲜血,示意她不要再开口说话。 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了禁卫军搜查的声音,长羲警觉地挡在赵秋岚身前,赵秋岚却拼命想把她推远。 “别管我了,快出宫去和周子彧会面,他答应过我带你离开赵国,这是我们的交易,你快走……” 听到周子彧的名字,长羲突然抬头望向赵秋岚,两眼透着绝望和哀伤,她双眼两耳看得清,听得楚,感受到了背叛袭来的前兆。 那刻起,一刀见血,她的心里有某种东西倒塌了,从曾经的深信不疑,到了如今的物是人非。 第243章 难得双全法 长羲和叶青梧听见周遭回荡起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抬眼片刻便看到人群朝他们蜂拥而来,瞬间冲散了他们。哭声和喊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叶青梧和长羲茫然地望着彼此,眼睁睁地看着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恐惧之中,才反应过来是宴会出了事。可惜他们刚选择互相依靠,下一秒就连呼唤对方的声音都显得嘶哑而无助。 “羲儿!” 他们勉强才能握住的指尖还是被人群冲开,叶青梧眼睁睁看着长羲被裹挟着远离了他的视线。 因为逆行,长羲被冲到人群的最边缘,身子重重地撞在红墙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人群已经失去了理智,险些将来不及跑的孩童踩在脚下,长羲伸手将孩童揽在怀中,却没能保住河灯,被直接踩碎在地。长羲还来不及悲伤,眼看着滚远的吊灯也要被踩坏,她想也没想就趴在地上,伸长手将吊灯兜回,手却被人踩在脚下,十指连心,尖锐的疼痛使她收回的手几乎快没了知觉,却依旧捧着宝贝似得检查起吊灯有没有坏。 “羲儿!羲儿你有没有事!羲儿你在哪儿啊……” 叶青梧艰难地朝长羲消失的方向挪去,却根本不知她身在何处。这时,逃窜的人群碰巧将一名禁卫军拥到他面前,他乘机询问才得知宫宴出现了刺客。得知这个消息的叶青梧虽也是一脸惊慌,眉眼却也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泰然。 可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如果只有一名刺客,按照他的规划布防,又怎么可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擎副统领找不到您,已经快顶不住了,您快赶去……” 还没等话说完,那名禁卫军很快也被人群冲远,想再要逆行都已力不从心。 “叶青梧!” 正在叶青梧犹豫之时,在远处听到一切的长羲挣扎着喊出声,立刻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不顾危险使劲往声音处冲去。 “你快去,不用管我!” 听到这话的叶青梧喘息着愣住,内心既纠结又痛苦,他想在最危难的时候守在她身边,可远处越来越多的禁卫军都在朝宴会赶去,身为禁卫军统领的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 不是他选择了忠义,而是忠义选择了他,在眼下这一刻,世间真的没有双全法。他只能拼命朝前挤,在一个空隙中彼此遥望,看着人群推搡她却也无能为力。她什么也没说,而是用坚定眼神,彻底把他推向了最需要他的地方。 叶青梧义无反顾地逆行向前,飞奔向前方禁卫军的队伍,因为前方人群的散去,叶青梧飞跃上屋顶,踏着千砖万瓦疾行,为的是立刻赶到宴会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众人因刘仁瑾的哭声而怔在原地之时,赵秋岚突然用长戟勾倒火烛,点燃了身侧地上打碎的酒壶,用火墙和众人隔开了一条路。火势迅速向刘仁瑾蔓延而去,而他还用手死死捂住丽妃淌血的伤口,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燃烧的衣摆。 擎远解开披风冲上前扑火,剩下的禁卫军自然不是赵秋岚的对手,几下就让她杀出了一条生路,如果不是叶青梧这时赶到,赵秋岚除了些许小伤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全身而退。 擎远见赵秋岚要逃,一声怒吼呵斥,赶到殿外的叶青梧应声望去,手比眼快地挡住了赵秋岚的去路,两人过了几招之后,叶青梧便认出了这个就是之前刺杀惠妃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女人。叶青梧自知,如果不是她耗费体力苦战久已,自己恐怕不是她的对手,但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看准时机的叶青梧憋着一股劲,竟稳准狠地将长戟刺入她胸膛,血液溅到他脸上的瞬间,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可重伤的赵秋岚发出了厉鬼般绝望的哀鸣,嘴角涌出的血滴落在她披散的青丝上,她虽然抱有必死的决心,可她依旧不甘地握紧刺进胸膛的长戟,猛冲向叶青梧,用长戟的另一头将叶青梧重重地抵在石柱上。 她突然不想死了,不是因为没能杀了刘仁瑾,而是因为她还有想见的人…… 还有没来得及好好道别的人。 一只长戟从侧面朝赵秋岚刺来,此刻负隅抵抗的她抱着比兽人还残酷的决心,伸手握住长戟的戟刃,将那人连戟一起重重砸向叶青梧,震得叶青梧背后的石柱颤动,胸口顿时喷出了鲜血。 赵秋岚拖着重伤逃出殿中,她扶着宫墙踉跄而狼狈,红色的手印越来越淡,仿佛预示着她的生命也在逐渐衰弱。此刻的皇宫显得格外静谧只听得见自己一路的滴血声。她喉咙间的血水止不住地上涌,她知道身后的禁卫军迟早会随着她的血迹寻来,更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皇宫了。 她靠在墙角,扔掉长戟慢慢蹲下身子喘息,失血的眩晕让她再也无法行走,她褪去一身铠甲,里面的夜行衣让她和夜色融为一体。赵秋岚本能地捂住流血的伤口,可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于是她缓缓垂下了手,甚至有意用身上最后一枚飞镖来了结性命,这是她留给自己的,因为被抓住后的痛苦远比自我了结更可怕。 她抬起手腕,飞镖已经握在手中,可她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如今,唯一能让自己瞑目的事情,就是能见长羲最后一面。可她心想,这个时候的长羲,可能已经踏上了去虞国的马车,从此拥有另外一个新身份,彻底忘记自己,忘记这里的痛苦,幸福平安地过完一辈子……这样,才是最好的。 “谁在那里?” 赵秋岚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她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你是逃出来的伤者吗?我来帮你……” 长羲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蹲在墙边时,还以为是宴会上受伤的伤者,可当她看清那人身着夜行衣,手上还拿着飞镖时,恐惧令她僵硬地后退了一步。 长羲还来不及反应,却听到那女人用虚弱无比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还异常令她熟悉。 “长……长羲……” 赵秋岚缓缓望去,眼底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仿佛眼前的眩晕顿时凭空消失了一般,两人久久地对望,愣怔当场。 赵秋岚慌乱地别过满是血迹的脸,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挡在脸前,卑微地在心里乞求长羲不要认出她。 可长羲蹲下身,笃定一般地握住赵秋岚的肩膀,轻易就认出了眼前之人。长羲愣愣地望着她,捂嘴的手显得不知所措,眼神里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心疼。 “师父……” 长羲用发红的眼睛望向赵秋岚,是一种从心底的发问和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变成了旁人口中的刺客,变成了刚才那场灾难的始作俑者。 “为什么啊……师父。”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包括我的身份……孩子,当年的一切,姨母没有一刻忘记过……” 赵秋岚捧起长羲的脸,露出了欣慰而释然的笑容。 长羲顿时明白了一切,可她没想到师父会用最孤注一掷的办法,看着师父身上的伤,她面露不忍之色,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下。 “别哭孩子,姨母不疼,能见你最后一面,姨母高兴……” 长羲无声哭着摇头,捧着姨母吐出的鲜血,示意她不要再开口说话。 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了禁卫军搜查的声音,长羲警觉地挡在赵秋岚身前,赵秋岚却拼命想把她推远。 “别管我了,快出宫去和周子彧会面,他答应过我带你离开赵国,这是我们的交易,你快走……” 听到周子彧的名字,长羲突然抬头望向赵秋岚,两眼透着绝望和哀伤,她双眼两耳看得清,听得楚,感受到了背叛袭来的前兆。 那刻起,一刀见血,她的心里有某种东西倒塌了,从曾经的深信不疑,到了如今的物是人非。 第244章 四面闻歌声 长羲拼命摇头,没有丝毫逃跑的念头,她抱着必死的念头一把抱住赵秋岚,就像小时候赵秋岚把她护在怀里一样,禁卫军的脚步声越近,她护住赵秋岚的怀抱就越紧。 长羲一个人能逃,可若她带着重伤的赵秋岚,绝无可能,只会被当成同党就地格杀勿论。 赵秋岚留下悔恨的眼泪,模糊了脸庞的血迹。她悔恨自己不该向神明祈祷要见长羲一面,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即使将她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乞求能独自面对死亡,留给眼前人原本唾手可得的新生,而不是同她共赴黄泉。 “姨母,别丢下我一个人。” 长羲的话戳破了赵秋岚的脆弱,令她的泪水狼狈地夺眶而出,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 长羲低语后紧闭上眼睛,其实她早有想过自己在世间弥留时候的模样,患病、衰老、灾难或是战争都可以轻易剥夺自己的生命,也可能一样死在报仇这条血路上,赵家灭门的苦难,不能让师父到死都一个人扛着,既然如此,何足为惧,只要最重要的人陪在身边,那一刻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就像现在这样…… 人都喜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首一生,过好弥留的每分每秒,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长羲从头回忆,她只能片段般地细数自己那些快乐的日子,回味父亲放在枕边香囊的味道,姨娘梳的头发总是端庄又好看,端给叶青梧的中药味还萦绕在鼻尖,就连和他吵架的神色在记忆中都变得温和,她甜甜地想着,弟弟穿上一身铠甲定当英姿飒爽,就连狼兄的狼窝里应该又添了新的狼崽……狼群声过,她听到了整个赵家对自己的呼唤,这一次,她真的要回家了。 “是谁在那儿!” 长羲下意识抱紧赵秋岚。 “站住!” 禁卫军的声音炸响,令长羲身子紧绷,可随后却听到禁卫军朝远处追了去,她睁开眼警惕地趴到墙边观望,却看到一个黑影正朝远处狂奔,瞬间引走了所有的禁卫军。 “师父,那是你的人吗?” 赵秋岚没有回答,但此时的她似乎恢复了些许气力,猛地起身拽起长羲就逃。 “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妙音阁和角楼之间有一处的墙体我提前动了手脚,而且那里布防最松。” 长羲抱着小吊灯,边跑边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张布防图,如赵秋岚所说,确实是布防人数最少,且较为隐蔽的地方。 “对,我看过布防图,往那里走是个办法。” “我早就调换拿到了真的布防图,了如指掌,但是不快点的话,就怕他们警惕后增加了兵力。” 长羲默默看向赵秋岚,心中似乎有些五味杂陈,得知她偷了布防图后,才猛然明白了那天叶青梧带人夜搜锦绣宫的事情。 但她突然发觉了不对之处。 “等等!” 两人好不容易躲过重重守卫,逃生之路近在咫尺,赵秋岚面对突然停下的长羲,焦急又不解。 长羲神色慌乱,突然间脸变得煞白,她抬头看了眼赵秋岚,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低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如果他早就知道布防图是假的,预感到今天会出事,又怎么可能有戒备松的……” “把刺客给我拿下!” 长羲回眸,听到剧烈的鼓角声响起,隐于黑暗中的禁卫军纷纷支起弓箭,显然是早就守在这里许久,他们将手中的硬弓拉得极满,把长羲和赵秋岚围在靶心似的中央,如此强大的兵力用来对付她们,是没留丝毫的生机。叶青梧随后从火光里走出,亦如初见时的那般勃然英姿,让敌人颤抖着成为他的掌中物、刀下魂,只是这一次,他的敌人变成了自己。 这时吊灯掉落在地,碎了。 叶青梧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神色突然变得慌乱,从他的眼神中,长羲顿时明白了,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以她为绳的圈套。 原来自从惠妃险些遇刺后,亦或是更早,刘仁瑾和叶青梧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还认为自己身后有同党,便将假的布防图故意透露,利用自己传递消息给背后的人,引其偷盗假布防图,然后一网打尽,所以说到底,今天是一场,为她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长羲幽幽地望着叶青梧笑了。 叶青梧啊叶青梧,你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我,如若我真的有意刺杀,早在你给我看布防图的那晚就记下了一切,何需要偷来这多此一举。 长羲回想起那晚叶青梧展开布防图时的神态言语,只觉得恶心无比。还有他声声入耳的誓言,如今更是可笑至极。 他不是说,他信我吗? 原来,只是我信了他。 “羲儿你……” 叶青梧向长羲投去质问的目光,她却不置可否地迎视着他,眼里泛着一抹令他吃惊的冰冷之色。 赵秋岚提起长戟直指叶青梧,即便是到了这地步,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而她的目光里,伤痕累累。 “叶青梧,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吞咽哽咽的他眼圈发青,眼球上布满细小的血丝,两只眼睛借火光闪烁着近乎绝望的光芒。 长羲缓缓走到赵秋岚身旁。 “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赵秋岚咬牙刚要朝叶青梧刺去,就被一群禁卫军夺去了长戟,钳制着跪在地上。 长羲望着还在挣扎的赵秋岚,心中一寒只觉悲凉,不禁垂眸不语,再次抬头看向叶青梧时,她的眼角渐渐潮湿,不知不觉间滑落的泪珠却被她用手拂去。 这时擎远赶到了叶青梧身边,看见长羲时,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瞪得极大,却还是冷静着向叶青梧汇报了情况,长羲这才知道遇刺的不是刘仁瑾,而是丽妃。 她痛心疾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要怪谁。 长羲迎着包围她的剑缓缓走向叶青梧,彻底踩碎了他亲手做的吊灯,就这样停在他面前。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擎远,他护在叶青梧身前,却被叶青梧支开。 长羲极快地抽出叶青梧腰间的剑抵在脖颈间,眼神漠然而冷厉,令叶青梧慌乱却又不敢再上前。 “羲儿你住手!” “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 长羲眼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叶青梧汗颜,因为他自知手段并不光彩。 “你把我的尸首交给皇上,任由他处置,但无论你用任何方法,都要留她一条性命,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青梧激烈的言语让长羲很欣慰,因为她终于也能利用他一次了,利用他那并不算纯粹的感情。 长羲望着叶青梧缓缓握紧了剑把,她要他永生难忘此时此刻,更要他死死记住要遵守的诺言。 第244章 四面闻歌声 长羲拼命摇头,没有丝毫逃跑的念头,她抱着必死的念头一把抱住赵秋岚,就像小时候赵秋岚把她护在怀里一样,禁卫军的脚步声越近,她护住赵秋岚的怀抱就越紧。 长羲一个人能逃,可若她带着重伤的赵秋岚,绝无可能,只会被当成同党就地格杀勿论。 赵秋岚留下悔恨的眼泪,模糊了脸庞的血迹。她悔恨自己不该向神明祈祷要见长羲一面,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即使将她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也乞求能独自面对死亡,留给眼前人原本唾手可得的新生,而不是同她共赴黄泉。 “姨母,别丢下我一个人。” 长羲的话戳破了赵秋岚的脆弱,令她的泪水狼狈地夺眶而出,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 长羲低语后紧闭上眼睛,其实她早有想过自己在世间弥留时候的模样,患病、衰老、灾难或是战争都可以轻易剥夺自己的生命,也可能一样死在报仇这条血路上,赵家灭门的苦难,不能让师父到死都一个人扛着,既然如此,何足为惧,只要最重要的人陪在身边,那一刻就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就像现在这样…… 人都喜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首一生,过好弥留的每分每秒,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长羲从头回忆,她只能片段般地细数自己那些快乐的日子,回味父亲放在枕边香囊的味道,姨娘梳的头发总是端庄又好看,端给叶青梧的中药味还萦绕在鼻尖,就连和他吵架的神色在记忆中都变得温和,她甜甜地想着,弟弟穿上一身铠甲定当英姿飒爽,就连狼兄的狼窝里应该又添了新的狼崽……狼群声过,她听到了整个赵家对自己的呼唤,这一次,她真的要回家了。 “是谁在那儿!” 长羲下意识抱紧赵秋岚。 “站住!” 禁卫军的声音炸响,令长羲身子紧绷,可随后却听到禁卫军朝远处追了去,她睁开眼警惕地趴到墙边观望,却看到一个黑影正朝远处狂奔,瞬间引走了所有的禁卫军。 “师父,那是你的人吗?” 赵秋岚没有回答,但此时的她似乎恢复了些许气力,猛地起身拽起长羲就逃。 “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妙音阁和角楼之间有一处的墙体我提前动了手脚,而且那里布防最松。” 长羲抱着小吊灯,边跑边回想起自己看过的那张布防图,如赵秋岚所说,确实是布防人数最少,且较为隐蔽的地方。 “对,我看过布防图,往那里走是个办法。” “我早就调换拿到了真的布防图,了如指掌,但是不快点的话,就怕他们警惕后增加了兵力。” 长羲默默看向赵秋岚,心中似乎有些五味杂陈,得知她偷了布防图后,才猛然明白了那天叶青梧带人夜搜锦绣宫的事情。 但她突然发觉了不对之处。 “等等!” 两人好不容易躲过重重守卫,逃生之路近在咫尺,赵秋岚面对突然停下的长羲,焦急又不解。 长羲神色慌乱,突然间脸变得煞白,她抬头看了眼赵秋岚,却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情,低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如果他早就知道布防图是假的,预感到今天会出事,又怎么可能有戒备松的……” “把刺客给我拿下!” 长羲回眸,听到剧烈的鼓角声响起,隐于黑暗中的禁卫军纷纷支起弓箭,显然是早就守在这里许久,他们将手中的硬弓拉得极满,把长羲和赵秋岚围在靶心似的中央,如此强大的兵力用来对付她们,是没留丝毫的生机。叶青梧随后从火光里走出,亦如初见时的那般勃然英姿,让敌人颤抖着成为他的掌中物、刀下魂,只是这一次,他的敌人变成了自己。 这时吊灯掉落在地,碎了。 叶青梧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神色突然变得慌乱,从他的眼神中,长羲顿时明白了,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以她为绳的圈套。 原来自从惠妃险些遇刺后,亦或是更早,刘仁瑾和叶青梧早就怀疑自己的身份,还认为自己身后有同党,便将假的布防图故意透露,利用自己传递消息给背后的人,引其偷盗假布防图,然后一网打尽,所以说到底,今天是一场,为她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长羲幽幽地望着叶青梧笑了。 叶青梧啊叶青梧,你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我,如若我真的有意刺杀,早在你给我看布防图的那晚就记下了一切,何需要偷来这多此一举。 长羲回想起那晚叶青梧展开布防图时的神态言语,只觉得恶心无比。还有他声声入耳的誓言,如今更是可笑至极。 他不是说,他信我吗? 原来,只是我信了他。 “羲儿你……” 叶青梧向长羲投去质问的目光,她却不置可否地迎视着他,眼里泛着一抹令他吃惊的冰冷之色。 赵秋岚提起长戟直指叶青梧,即便是到了这地步,也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而她的目光里,伤痕累累。 “叶青梧,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吞咽哽咽的他眼圈发青,眼球上布满细小的血丝,两只眼睛借火光闪烁着近乎绝望的光芒。 长羲缓缓走到赵秋岚身旁。 “你看到的就是真相。” 赵秋岚咬牙刚要朝叶青梧刺去,就被一群禁卫军夺去了长戟,钳制着跪在地上。 长羲望着还在挣扎的赵秋岚,心中一寒只觉悲凉,不禁垂眸不语,再次抬头看向叶青梧时,她的眼角渐渐潮湿,不知不觉间滑落的泪珠却被她用手拂去。 这时擎远赶到了叶青梧身边,看见长羲时,一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瞪得极大,却还是冷静着向叶青梧汇报了情况,长羲这才知道遇刺的不是刘仁瑾,而是丽妃。 她痛心疾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要怪谁。 长羲迎着包围她的剑缓缓走向叶青梧,彻底踩碎了他亲手做的吊灯,就这样停在他面前。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擎远,他护在叶青梧身前,却被叶青梧支开。 长羲极快地抽出叶青梧腰间的剑抵在脖颈间,眼神漠然而冷厉,令叶青梧慌乱却又不敢再上前。 “羲儿你住手!” “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 长羲眼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叶青梧汗颜,因为他自知手段并不光彩。 “你把我的尸首交给皇上,任由他处置,但无论你用任何方法,都要留她一条性命,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你死的!” 叶青梧激烈的言语让长羲很欣慰,因为她终于也能利用他一次了,利用他那并不算纯粹的感情。 长羲望着叶青梧缓缓握紧了剑把,她要他永生难忘此时此刻,更要他死死记住要遵守的诺言。 第245章 天子怒难遏 就在长羲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赵秋岚挣扎起身踢向她的侧腰,令她连人带剑都摔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别在这里假惺惺装作救我了!我告诉你,从你踏进陆家大门的那天起,你就不配是我赵家的人,我们赵家没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后人!” 回头的长羲目光立刻暗淡了下来,她知道赵秋岚想要做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 面对长羲的矢口否认,赵秋岚挣脱开束缚着她的禁卫军,愤怒地朝长羲啐了一口唾沫,在外人眼中,仿佛真的变成了对长羲恨之入骨的模样。 “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原来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好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搞这些来恶心我……来啊,动手啊,你们杀了我啊!” “师父……师父,姨……” 长羲还未叫出姨母二字,赵秋岚突然用狰狞的脸凑近长羲,狭长的眼中夹杂着狠毒和敌意,一副恨不得嚼碎她骨血的模样,长羲却只从她眼底看到清晰的泪光,和那分明是在赶自己走的眼神。 众人都觉得赵秋岚疯魔了,听着她的骂声不知所措起来,可接收到她眼神示意的叶青梧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下去,关入地牢!” 长羲摇着头爬向被拖远的赵秋岚,看着她眼里的屈辱忿恨,和为了自己的忍气吞声,顿时泣不成声,叶青梧拽住长羲的手臂,眼睁睁看着她逐渐紧握的指尖在地上磨出血痕。 叶青梧命令擎远将长羲强行带回建章院,还吩咐了重兵把守,誓要将整个建章院围得密不透风。 “擎远。” 叶青梧在擎远耳旁低语。 “你可愿一直追随于我?” 望着叶青梧略有些失神的模样,擎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属下至死都是将军的人。” “好,我要你守住建章院,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皇上,你可做得到?” “擎远遵命,万死不辞!” 世人皆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是夸张,但如果刘仁瑾知道长羲牵涉其中,很难不会把她当做卧底来处置。 叶青梧握住擎远的肩膀,眼神却没有一刻从长羲身上离开,擎远这才醒悟,自己违抗圣命也要守住的人,已然是将军的命。 叶青梧目送擎远和几名禁卫军架着长羲离开,面对长羲夜风中夹杂的嘶吼,叶青梧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去,留下月色和决绝的背影。 他知道,这一次,她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了。 他后悔遵命刘仁瑾,用布防图来试探长羲,其实无论她有没有看到布防图,要偷布防图的人照样会偷,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只是他真的没料到,偷布防图刺杀的人会是她的师父,这样特殊的关系若是让刘仁瑾知道了,难免不会多想……可叶青梧真的不明白,长羲的师父为何要刺杀刘仁瑾,难道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吗? 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刘仁瑾的寝殿,却只看到太医院的人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进出,端起一盆盆清水换下血水盆和纱布,还有婢女哭着抱起淌血的衣物从殿内跑出,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叶青梧这才知道,刘仁瑾得知抓住刺客之后,已经提剑赶往了地牢。 叶青梧拦住痛哭着要冲进殿内的棠儿,示意宫人照顾好她们母子后,便慌张地赶往地牢。 刚踏进地牢,叶青梧就看着刘仁瑾挥剑要砍向赵秋岚,愤怒已经使此刻的刘仁瑾失去了理智,一想到心爱之人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即便是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也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皇上!” 刘仁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双眼猩红地侧过脸望着叶青梧,神情阴冷残忍,不容许任何反抗。 “给朕住口!” 叶青梧微微侧身拦住刘仁瑾,坚毅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探询之意。 “皇上,如果将她这么轻易地就杀了,就永远不会得知真相!” 赵秋岚被绑成十字架埋头跪在地上,浑身布满血色,被一群禁卫军围在中间。听到叶青梧的话她慢慢抬起头,尖锐笑声如鬼魅一般可怖,似乎对死亡已经无所畏惧。她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叶青梧,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真相……你们何时需要过?” 赵秋岚沙哑的声音如同困笼中野兽的低吼。 这时,站在皇上身旁的魏韫,正皱紧眉头地想看清赵秋岚的脸,因为他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待他举起火把靠近赵秋岚的脸时,看清了的他吓得差点扔掉火把。 “这不是……这不是曾经那个赵家的……” 魏韫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赶紧低头闭了嘴。 “什么赵家?” “奴家……不敢说啊。” 刘仁瑾不悦地逼视着魏韫,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没有片刻的耐心,刘仁瑾眼里凶光毕露,令在场众人皆不寒而栗。 “奴家侍奉先帝之时,曾在宴会上见过此人……她是罪臣赵珩之女,名为赵秋岚。” 赵秋岚低下头圆瞪双眼,目光已经被惶恐吞噬。 “赵珩?” 刘仁瑾默默念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回想起当年父皇病逝前夕,确实听说有一桩赵姓将军通敌叛国,至全族被灭之事。但因为那时的刘仁瑾尚且年幼,沉浸在父皇刚刚逝世的悲痛之中,根本无心管此事,都是全权交由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来处理的。 提到当年的事情,叶青梧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他知道长羲最近正是在查此事,便顿时醒悟过来,长羲和眼前之人的关系,不只是师徒,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叶青梧此刻最害怕的,就是刘仁瑾知道赵家还有长羲活着。 “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 赵秋岚挣扎着想要扑向刘仁瑾,却被手铐限制住动弹不得,只有两三滴血溅到他脚边。 “我记得赵家当时是被灭族了,那为何她还活着?” 刘仁瑾再次看向魏韫,看他一脸难色,便亲口说许他无罪才让魏韫开了口。 “奴家记得,当年是许玮许大人令了太后的命亲自在办此事,或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这人活了下来。” 刘仁瑾已然明白了赵秋岚行刺的意图,他轻蔑地俯视着赵秋岚,姿态高傲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罪臣之后复罪臣,既然如此,今日,朕便永绝后患。” 刘仁瑾再次提剑对准赵秋岚,见她闭眼欣然赴死的模样,竟然丝毫都未激起刘仁瑾的怒意,反而令他在顷刻间眉头一松,顿时反常地冷静了下来。 赵秋岚迟迟感觉不到痛意,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刘仁瑾垂下剑,缓缓踱步到她身旁,蹲下身的那刻,令她此生都难忘。 刘仁瑾那双诡异且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眼睛,仅仅是一扫,就充满戏谑和残暴,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看得人心头发凉。 “你这么毅然决然的赴死。” 刘仁瑾捏着赵秋岚的脖子,让她能正眼看着自己。 “不会是在护着谁?” 赵秋岚微动的黑眸让刘仁瑾得到了答案。 第245章 天子怒难遏 就在长羲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赵秋岚挣扎起身踢向她的侧腰,令她连人带剑都摔在地上。 “你这个贱人,别在这里假惺惺装作救我了!我告诉你,从你踏进陆家大门的那天起,你就不配是我赵家的人,我们赵家没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后人!” 回头的长羲目光立刻暗淡了下来,她知道赵秋岚想要做什么。 “不是……不是这样的……” 面对长羲的矢口否认,赵秋岚挣脱开束缚着她的禁卫军,愤怒地朝长羲啐了一口唾沫,在外人眼中,仿佛真的变成了对长羲恨之入骨的模样。 “你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原来是你们早就串通好的!好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搞这些来恶心我……来啊,动手啊,你们杀了我啊!” “师父……师父,姨……” 长羲还未叫出姨母二字,赵秋岚突然用狰狞的脸凑近长羲,狭长的眼中夹杂着狠毒和敌意,一副恨不得嚼碎她骨血的模样,长羲却只从她眼底看到清晰的泪光,和那分明是在赶自己走的眼神。 众人都觉得赵秋岚疯魔了,听着她的骂声不知所措起来,可接收到她眼神示意的叶青梧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来人!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下去,关入地牢!” 长羲摇着头爬向被拖远的赵秋岚,看着她眼里的屈辱忿恨,和为了自己的忍气吞声,顿时泣不成声,叶青梧拽住长羲的手臂,眼睁睁看着她逐渐紧握的指尖在地上磨出血痕。 叶青梧命令擎远将长羲强行带回建章院,还吩咐了重兵把守,誓要将整个建章院围得密不透风。 “擎远。” 叶青梧在擎远耳旁低语。 “你可愿一直追随于我?” 望着叶青梧略有些失神的模样,擎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属下至死都是将军的人。” “好,我要你守住建章院,不许任何人进入,包括皇上,你可做得到?” “擎远遵命,万死不辞!” 世人皆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是夸张,但如果刘仁瑾知道长羲牵涉其中,很难不会把她当做卧底来处置。 叶青梧握住擎远的肩膀,眼神却没有一刻从长羲身上离开,擎远这才醒悟,自己违抗圣命也要守住的人,已然是将军的命。 叶青梧目送擎远和几名禁卫军架着长羲离开,面对长羲夜风中夹杂的嘶吼,叶青梧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去,留下月色和决绝的背影。 他知道,这一次,她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了。 他后悔遵命刘仁瑾,用布防图来试探长羲,其实无论她有没有看到布防图,要偷布防图的人照样会偷,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只是他真的没料到,偷布防图刺杀的人会是她的师父,这样特殊的关系若是让刘仁瑾知道了,难免不会多想……可叶青梧真的不明白,长羲的师父为何要刺杀刘仁瑾,难道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吗? 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刘仁瑾的寝殿,却只看到太医院的人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进出,端起一盆盆清水换下血水盆和纱布,还有婢女哭着抱起淌血的衣物从殿内跑出,整个场面乱作一团。叶青梧这才知道,刘仁瑾得知抓住刺客之后,已经提剑赶往了地牢。 叶青梧拦住痛哭着要冲进殿内的棠儿,示意宫人照顾好她们母子后,便慌张地赶往地牢。 刚踏进地牢,叶青梧就看着刘仁瑾挥剑要砍向赵秋岚,愤怒已经使此刻的刘仁瑾失去了理智,一想到心爱之人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即便是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也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皇上!” 刘仁瑾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双眼猩红地侧过脸望着叶青梧,神情阴冷残忍,不容许任何反抗。 “给朕住口!” 叶青梧微微侧身拦住刘仁瑾,坚毅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探询之意。 “皇上,如果将她这么轻易地就杀了,就永远不会得知真相!” 赵秋岚被绑成十字架埋头跪在地上,浑身布满血色,被一群禁卫军围在中间。听到叶青梧的话她慢慢抬起头,尖锐笑声如鬼魅一般可怖,似乎对死亡已经无所畏惧。她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叶青梧,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真相……你们何时需要过?” 赵秋岚沙哑的声音如同困笼中野兽的低吼。 这时,站在皇上身旁的魏韫,正皱紧眉头地想看清赵秋岚的脸,因为他觉得这人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待他举起火把靠近赵秋岚的脸时,看清了的他吓得差点扔掉火把。 “这不是……这不是曾经那个赵家的……” 魏韫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赶紧低头闭了嘴。 “什么赵家?” “奴家……不敢说啊。” 刘仁瑾不悦地逼视着魏韫,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没有片刻的耐心,刘仁瑾眼里凶光毕露,令在场众人皆不寒而栗。 “奴家侍奉先帝之时,曾在宴会上见过此人……她是罪臣赵珩之女,名为赵秋岚。” 赵秋岚低下头圆瞪双眼,目光已经被惶恐吞噬。 “赵珩?” 刘仁瑾默默念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回想起当年父皇病逝前夕,确实听说有一桩赵姓将军通敌叛国,至全族被灭之事。但因为那时的刘仁瑾尚且年幼,沉浸在父皇刚刚逝世的悲痛之中,根本无心管此事,都是全权交由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来处理的。 提到当年的事情,叶青梧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他知道长羲最近正是在查此事,便顿时醒悟过来,长羲和眼前之人的关系,不只是师徒,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叶青梧此刻最害怕的,就是刘仁瑾知道赵家还有长羲活着。 “你不配提我父亲的名字!” 赵秋岚挣扎着想要扑向刘仁瑾,却被手铐限制住动弹不得,只有两三滴血溅到他脚边。 “我记得赵家当时是被灭族了,那为何她还活着?” 刘仁瑾再次看向魏韫,看他一脸难色,便亲口说许他无罪才让魏韫开了口。 “奴家记得,当年是许玮许大人令了太后的命亲自在办此事,或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这人活了下来。” 刘仁瑾已然明白了赵秋岚行刺的意图,他轻蔑地俯视着赵秋岚,姿态高傲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罪臣之后复罪臣,既然如此,今日,朕便永绝后患。” 刘仁瑾再次提剑对准赵秋岚,见她闭眼欣然赴死的模样,竟然丝毫都未激起刘仁瑾的怒意,反而令他在顷刻间眉头一松,顿时反常地冷静了下来。 赵秋岚迟迟感觉不到痛意,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见刘仁瑾垂下剑,缓缓踱步到她身旁,蹲下身的那刻,令她此生都难忘。 刘仁瑾那双诡异且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眼睛,仅仅是一扫,就充满戏谑和残暴,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更是看得人心头发凉。 “你这么毅然决然的赴死。” 刘仁瑾捏着赵秋岚的脖子,让她能正眼看着自己。 “不会是在护着谁?” 赵秋岚微动的黑眸让刘仁瑾得到了答案。 第246章 往事惟孤愤 刘仁瑾的目光依旧紧盯着赵秋岚,快意于从她掩饰不住的慌乱里看出破绽。 “魏韫。” 魏韫被刘仁瑾突如其来的唤声给吓了一激灵。 “老奴在。” 刘仁瑾转身面朝魏韫,高大的身躯遮住牢里所有的灯火,压迫感扑面而来,一字一顿的嘴角在背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你既然清楚当年的事情,那除了她活着之外,还有谁还活着。” 魏韫的目光不安地转动着,有好几眼都落在一旁叶青梧的身上,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位叶将军和那陆家千金的关系。 而此刻的叶青梧瞳孔正剧烈收缩,手脚钻心一阵寒意。他既不敢看向魏韫,更不敢看向刘仁瑾,因为他能察觉到,这时候刘仁瑾的目光,已经幽幽地扫向了他。 叶青梧是见识过刘仁瑾审讯犯人的。 宫中人都说,这位幼时便坐上龙椅的天子,相貌与先帝极为相似,可唯有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与和蔼仁德的先帝相差甚远,就算满带笑意,也总是让人感觉到算计、狠戾和阴冷。 魏韫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被审问的对象,对于一个整日伴君如伴虎,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人来说,他不敢有任何隐瞒的念头。 “据老奴所知,当年赵家所有人都被按规处置,除逃出来的赵秋岚之外,唯有一人……特例活了下来。” “谁?” 得罪将军和得罪天子孰轻孰重,他魏韫还是掂量得清楚的。 “陆饶之女……陆长羲。” 魏韫的声音环绕在叶青梧的耳畔,他僵硬地转过头望着魏韫,鼻尖顿时渗出细汗,浑身绷紧。 目光轻扫过叶青梧后,刘仁瑾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踩着血迹走向刑具旁,垂眼沉了沉心,漫不经心地吐出话语。 “魏韫,你可知诬告是重罪。” 魏韫听后立刻跪在地上,爬向刘仁瑾扯住他的衣角。 “老奴绝对没有胡说,那陆长羲是陆饶和赵珩之女赵蔚宁的女儿,也算是赵家之人啊……” 刘仁瑾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魏韫跪着直起身子,颤抖着说出当年陆饶以陆家全族性命作保,对赵家之事置身事外才护住了长羲母子二人。可后来事与愿违,赵蔚宁病逝,只留下了流淌着赵家血脉的陆长羲。 魏韫的话,让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再次摆在赵秋岚的面前,旁人冷漠的目光是那样的刺目,给她心头剜心般的疼痛。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家做错了什么,才会下场如此惨烈。 叶青梧压抑着心绪,闭上双眼极力隐忍出平静无风的模样。 “陆长羲她就是赵家的叛徒!她明知道我要进宫报仇,结果故意把我带到禁卫军面前害我被抓!如果不是因为她,就凭你们这个破皇宫,根本不可能困住我……” 面对赵秋岚的激烈言语,刘仁瑾根本不在意,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和听见的。 “她现在人在哪儿?” 刘仁瑾转向叶青梧,发问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臣用性命担保,长羲与此事绝无关系。事发之前,她一直于臣在一起,是被人群冲散才……” “我问你她人在哪儿!” 叶青梧跪在刘仁瑾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虽是一言不发,却胜似千言万语。 这一跪,彻底将刘仁瑾震撼。他咬牙切齿地强忍心头怒火,眼神逐渐变得偏执,抬脚想绕开他。 叶青梧不曾抬头,却死命拽住刘仁瑾的腿,是在用性命和多年的君臣情分恳求他放过长羲。 “叶青梧,你是要造反吗?” 刘仁瑾知道眼前人从不曾求过自己什么,可偏偏这次不能随他的意。刘仁瑾意味深长地望了叶青梧一眼,毫不留情地将他狠狠踹倒在地,转身飘然而去,留下他愣怔原地,在惊恐中转头凝望刘仁瑾的背影。 “你不说,朕自己去找。” 他早该明白,从小到大,不论是兄弟相称也好,情同手足也罢,自己侍奉的始终是君王,是天子,是历代诗人笔下最无情之人。 “来人,跟朕去建章院!” 刘仁瑾拂袖而去,健步如飞,眼中似有万丈火焰灼烧,吓得魏韫只惶恐地远远跟在后面,生怕那火直接烧到身上来。 刘仁瑾早已猜到叶青梧会把长羲藏到建章院,可路过仁德殿时,他却看见一个女人跪在内院中,身形显瘦却跪得笔直,气节丝毫不像是下跪认错的模样。 正当刘仁瑾奇怪之时,那女人转过头,刘仁瑾才看清是长羲。 刘仁瑾望着长羲缓缓踏入殿中,不知为何,看到长羲的刹那,她那副有备而来的模样,倒是让他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刘仁瑾没想到,长羲竟然会主动来找他。 长羲转而跪向刘仁瑾的方向,就这一细微的动作,禁卫军都警惕地拥到刘仁瑾身旁,对长羲刀剑相向。 “朕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找朕,倒是让朕省了不少功夫。” “既然皇上要见民女,民女自然应主动前来。” 长羲谦卑地跪在地上,极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恭顺,语气也出乎寻常的平静。 “那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朕呢?是朕的子民,还是……” 刘仁瑾俯视着长羲,一字一顿。 “朕的敌人。” 长羲重新抬起头,神情矜持,目光中流露出隐约的谨慎之色。 “民女有些话,想单独和皇上说,足以回答皇上刚才的问题。” 两人心照不宣地凝望着对方,都看穿了彼此难以掩饰的情绪。 “随朕进殿。” 刘仁瑾屏退身后的禁卫军,转身正要踏入殿中时,叶青梧赶到了殿门外。他望着正要随刘仁瑾进殿的长羲,一股急切想要阻止的声音从心底发出,却被刘仁瑾下令拦住的呵斥给逼了回去。 而她,没有看他一眼。 叶青梧在惶恐中逐渐垂下双眼,他狠狠拽住一旁擎远的衣领,质问他为何不遵守相约之事,却从擎远口中得知,是长羲她自己要求见皇上…… 叶青梧望着逐渐闭合的扇门,长羲的背影也一点点地消失在叶青梧的视野里,直到轻轻的“咯哒”一声,像是狠狠地给他套上了枷锁。 第246章 往事惟孤愤 刘仁瑾的目光依旧紧盯着赵秋岚,快意于从她掩饰不住的慌乱里看出破绽。 “魏韫。” 魏韫被刘仁瑾突如其来的唤声给吓了一激灵。 “老奴在。” 刘仁瑾转身面朝魏韫,高大的身躯遮住牢里所有的灯火,压迫感扑面而来,一字一顿的嘴角在背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你既然清楚当年的事情,那除了她活着之外,还有谁还活着。” 魏韫的目光不安地转动着,有好几眼都落在一旁叶青梧的身上,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身旁这位叶将军和那陆家千金的关系。 而此刻的叶青梧瞳孔正剧烈收缩,手脚钻心一阵寒意。他既不敢看向魏韫,更不敢看向刘仁瑾,因为他能察觉到,这时候刘仁瑾的目光,已经幽幽地扫向了他。 叶青梧是见识过刘仁瑾审讯犯人的。 宫中人都说,这位幼时便坐上龙椅的天子,相貌与先帝极为相似,可唯有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与和蔼仁德的先帝相差甚远,就算满带笑意,也总是让人感觉到算计、狠戾和阴冷。 魏韫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被审问的对象,对于一个整日伴君如伴虎,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人来说,他不敢有任何隐瞒的念头。 “据老奴所知,当年赵家所有人都被按规处置,除逃出来的赵秋岚之外,唯有一人……特例活了下来。” “谁?” 得罪将军和得罪天子孰轻孰重,他魏韫还是掂量得清楚的。 “陆饶之女……陆长羲。” 魏韫的声音环绕在叶青梧的耳畔,他僵硬地转过头望着魏韫,鼻尖顿时渗出细汗,浑身绷紧。 目光轻扫过叶青梧后,刘仁瑾若无其事地整理袖口,踩着血迹走向刑具旁,垂眼沉了沉心,漫不经心地吐出话语。 “魏韫,你可知诬告是重罪。” 魏韫听后立刻跪在地上,爬向刘仁瑾扯住他的衣角。 “老奴绝对没有胡说,那陆长羲是陆饶和赵珩之女赵蔚宁的女儿,也算是赵家之人啊……” 刘仁瑾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魏韫跪着直起身子,颤抖着说出当年陆饶以陆家全族性命作保,对赵家之事置身事外才护住了长羲母子二人。可后来事与愿违,赵蔚宁病逝,只留下了流淌着赵家血脉的陆长羲。 魏韫的话,让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再次摆在赵秋岚的面前,旁人冷漠的目光是那样的刺目,给她心头剜心般的疼痛。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赵家做错了什么,才会下场如此惨烈。 叶青梧压抑着心绪,闭上双眼极力隐忍出平静无风的模样。 “陆长羲她就是赵家的叛徒!她明知道我要进宫报仇,结果故意把我带到禁卫军面前害我被抓!如果不是因为她,就凭你们这个破皇宫,根本不可能困住我……” 面对赵秋岚的激烈言语,刘仁瑾根本不在意,他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和听见的。 “她现在人在哪儿?” 刘仁瑾转向叶青梧,发问的声音低沉而冷酷。 “臣用性命担保,长羲与此事绝无关系。事发之前,她一直于臣在一起,是被人群冲散才……” “我问你她人在哪儿!” 叶青梧跪在刘仁瑾面前,挡住他的去路。虽是一言不发,却胜似千言万语。 这一跪,彻底将刘仁瑾震撼。他咬牙切齿地强忍心头怒火,眼神逐渐变得偏执,抬脚想绕开他。 叶青梧不曾抬头,却死命拽住刘仁瑾的腿,是在用性命和多年的君臣情分恳求他放过长羲。 “叶青梧,你是要造反吗?” 刘仁瑾知道眼前人从不曾求过自己什么,可偏偏这次不能随他的意。刘仁瑾意味深长地望了叶青梧一眼,毫不留情地将他狠狠踹倒在地,转身飘然而去,留下他愣怔原地,在惊恐中转头凝望刘仁瑾的背影。 “你不说,朕自己去找。” 他早该明白,从小到大,不论是兄弟相称也好,情同手足也罢,自己侍奉的始终是君王,是天子,是历代诗人笔下最无情之人。 “来人,跟朕去建章院!” 刘仁瑾拂袖而去,健步如飞,眼中似有万丈火焰灼烧,吓得魏韫只惶恐地远远跟在后面,生怕那火直接烧到身上来。 刘仁瑾早已猜到叶青梧会把长羲藏到建章院,可路过仁德殿时,他却看见一个女人跪在内院中,身形显瘦却跪得笔直,气节丝毫不像是下跪认错的模样。 正当刘仁瑾奇怪之时,那女人转过头,刘仁瑾才看清是长羲。 刘仁瑾望着长羲缓缓踏入殿中,不知为何,看到长羲的刹那,她那副有备而来的模样,倒是让他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刘仁瑾没想到,长羲竟然会主动来找他。 长羲转而跪向刘仁瑾的方向,就这一细微的动作,禁卫军都警惕地拥到刘仁瑾身旁,对长羲刀剑相向。 “朕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找朕,倒是让朕省了不少功夫。” “既然皇上要见民女,民女自然应主动前来。” 长羲谦卑地跪在地上,极尽全力地表现自己的恭顺,语气也出乎寻常的平静。 “那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见朕呢?是朕的子民,还是……” 刘仁瑾俯视着长羲,一字一顿。 “朕的敌人。” 长羲重新抬起头,神情矜持,目光中流露出隐约的谨慎之色。 “民女有些话,想单独和皇上说,足以回答皇上刚才的问题。” 两人心照不宣地凝望着对方,都看穿了彼此难以掩饰的情绪。 “随朕进殿。” 刘仁瑾屏退身后的禁卫军,转身正要踏入殿中时,叶青梧赶到了殿门外。他望着正要随刘仁瑾进殿的长羲,一股急切想要阻止的声音从心底发出,却被刘仁瑾下令拦住的呵斥给逼了回去。 而她,没有看他一眼。 叶青梧在惶恐中逐渐垂下双眼,他狠狠拽住一旁擎远的衣领,质问他为何不遵守相约之事,却从擎远口中得知,是长羲她自己要求见皇上…… 叶青梧望着逐渐闭合的扇门,长羲的背影也一点点地消失在叶青梧的视野里,直到轻轻的“咯哒”一声,像是狠狠地给他套上了枷锁。 第247章 传闻埋疑心 夜里风静,面对高坐在前的刘仁瑾,长羲跪在殿中,沉默不语,余光却能注意到殿内任何一点烛光的晃动。 刘仁瑾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望着长羲,似乎每分每秒都在对峙。刘仁瑾偶然清了清嗓子,更显得气氛沉静幽暗,让人心生畏怯。 许是重伤未愈,长羲已经跪得膝盖麻木,身子紧绷的她眉头不由微皱,却依旧是薄唇紧抿,神情倔强。 许久之后,刘仁瑾终于开口。 “其实朕看见你的第一眼,是真的很欣赏你。” 这一句入耳,长羲有些发愣地抬头望向刘仁瑾,似乎真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对自己的失望。 “朕喜欢你射箭的那股狠劲,箭命中蝴蝶的那一刻,朕就在旁边看着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觉得你跟朕太像了。” 刘仁瑾缓缓走下台阶,笑着走到长羲身旁。 “后来得知你是女儿身,还是吏部尚书陆饶的女儿,朕不仅帮你隐瞒了下来,还愈发觉得你有趣得紧,就连你与青梧的事情,朕都煞费苦心地想着如何能帮你们促成一段姻缘……” 刘仁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恨色,他蹲下身,咬着牙一字一句开了口。 “可你又是怎么报答朕的?” 刘仁瑾用手死死捏住长羲的脖颈,阴冷的嗓音毫无温度,这力道大得有些难以控制,顿时让长羲感觉到了威胁。 “从你进宫那天惠妃遇刺开始,朕便不再信任你……朕大可告诉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叶青梧他不过就是一颗朕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他对你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执行朕的旨意,即便他再爱你,他忠心的,永远都是朕和朕身后的赵国。” 刘仁瑾的手劲越来越重,眼底带着疯狂的残忍。他的话句句刺痛人心,长羲抓向脖颈上的手,硬气的脸庞终究是露出了一丝脆弱。 “惠妃险些遇刺,朕没有动你,可你联合赵家余孽重伤丽妃,致她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朕就是把你们都杀了,鞭尸示众也不足泄愤!” “求皇上……给民女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若解释一句,朕立马下令杀了赵秋岚!” 透过刘仁瑾的双眼,长羲真的看见了千刀万剐的恨意。 殿外魏韫来报,刘仁瑾用劲将长羲泄愤般地摔到柱旁,奔向带来丽妃消息的魏韫,这才让长羲有了喘息的机会。 “太医说丽妃娘娘暂无性命之忧,但伤势太过严重,至今还处于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听到那人的话,长羲紧紧捂住胸口,还没从刚才的窒息中缓过神来便失声痛哭。她害怕那人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害怕自己曾经拯救的人最终毁于自己之手,更怕刘仁瑾听闻噩耗一怒之下会杀了师父。 她已经承受不起失去了。 “朕要去看看丽妃!” “皇上且慢,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皇上您要是去了,那殿内的太医没有一个不手抖冒汗的,若是大意伤着丽妃娘娘,恐怕……” 魏韫揣摩着刘仁瑾的焦急。 “不过皇上您放心,老奴这就回去守着,再派专人进佛堂诵读佛经,为丽妃娘娘祈福。” 听闻消息后,刘仁瑾略微有些踉跄,脸上依稀可见的坚毅化为沧桑。他隐忍着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后挥手屏退了魏韫。 “别妄想朕会放过你们。” “丽妃一日不醒,我便折磨赵秋岚一日,这才是最好的祈福。” 长羲心里清楚,赵秋岚的伤势比丽妃重上百倍,之所以还能喘息,完全是那副习武的身子骨在硬撑着,即便是稍微用刑,都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长羲沉默良久,双手紧握扣在地上,一字一顿。 “那如果……赵家的事和先帝有关呢?” 再抬眼时,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和从容,神情莫名还有几分的孤注一掷的果敢。 “陆长羲,你要是不想活了,朕现在就成全你。” “文佑四十六年六月初八,皇上应该不陌生。” 刘仁瑾当然记得这一天,对赵国所有百姓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仁德敦厚的君王,可对于刘仁瑾来说,他失去的是一位父亲。 “而赵家被灭门的日子,是六月初二,这两个日子中间,仅仅只差了五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坊间早有传闻,说先帝之死有蹊跷,宫中对外一直称其因病而逝,太医院却彻彻底底换了一批人。民女想知道,为何赵家被灭门之后短短几天先帝便无故逝世?先帝逝世之前,您可曾亲眼看见先帝被病痛折磨?如果先帝知道赵家是被人陷害的,同样也猜到了真凶,那会不会是真凶杀死了先帝,妄图将真相永远尘封?” 记忆里的熟悉面孔如今早已变得浑浊不堪,只能偶尔从画像中窥得一二。想到这些,刘仁瑾有片刻难掩的麻木和呆滞,他正定定地望着长羲,眼底一片死寂。 “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朕可以诛你九族,让陆家也尝尝赵家当年的血腥。” “可惜不能遂皇上的意。” 她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民女早就和陆家断绝了关系,不是陆家人了。” “你不过就是想为赵秋岚开脱罢了,你以为朕真的糊涂了,一个罪臣之后的话,朕半分都不信。” 刘仁瑾脸上涌出轻蔑,藏于袖中的拳头却攥得冒出青筋。 “皇上当真半分都不信吗?” “不信。” 刘仁瑾背过身,却未曾想过身后传来异常平静的言语。 “那便求皇上赐民女一死。” 长羲跪伏在地,一如昔日受封赏拜谒一般。 “至于我姨母赵秋岚,她犯下不可饶恕之罪,我从未想过替她开脱,唯愿和她一同承担,求皇上……成全。” 殿外传来魏韫的声音,示意丽妃伤势已然稳定,可以前往看望。 “来人!” 刘仁瑾冷着脸吩咐人进殿。 “把她给我看住了,谁都不许见!” 长羲抬头缓缓直起身子,只看见刘仁瑾匆匆出殿的身影,九分关切一分逃避。 她知道,他动摇了。 去看丽妃的路上,刘仁瑾正好遇到了从宫外回来的太后。长羲的话就如同诅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他回想起先帝去世之前的种种景象,可怕的是,几乎每一幕都和眼前这个女人相关。 更可怕的是,他心底就曾种下或怀疑的种子,只是一直没有生根发芽,而今夜,这颗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他是不喜欢眼前之人,因为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年更是干涉朝政,处处为难自己心爱之人……可近几年或许是年老的缘故,她收敛了许多,二人的关系更是因为惠妃的缘故而逐渐冰释。看着她满眼笑意地迎面走来,刘仁瑾不敢想象,这笑容之下,会不会还有另一副面孔。 “皇上……为何这样看着哀家?” 刘仁瑾反应过来时,太后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父皇今天一定很高兴……” 听闻刘仁瑾一改往日的语气,太后的脸上有些错愕,不过一瞬间就收敛了起来。 “是啊,过去我守着先帝,如今也守着皇上……” 刘仁瑾直接打断了太后。 “宫中遇刺了,太后未曾听闻吗?” “遇刺?” “母后放心,刺客我已经抓住了。”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进宫行刺!快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后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刘仁瑾,轻轻握住着他的肩膀手臂,生怕他伤到分毫。 可刘仁瑾却冷静地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刺客的身份,是当年因通敌被灭门的赵家之人。” 话音未落,太后的手愣在刘仁瑾的衣袖间。 第247章 传闻埋疑心 夜里风静,面对高坐在前的刘仁瑾,长羲跪在殿中,沉默不语,余光却能注意到殿内任何一点烛光的晃动。 刘仁瑾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望着长羲,似乎每分每秒都在对峙。刘仁瑾偶然清了清嗓子,更显得气氛沉静幽暗,让人心生畏怯。 许是重伤未愈,长羲已经跪得膝盖麻木,身子紧绷的她眉头不由微皱,却依旧是薄唇紧抿,神情倔强。 许久之后,刘仁瑾终于开口。 “其实朕看见你的第一眼,是真的很欣赏你。” 这一句入耳,长羲有些发愣地抬头望向刘仁瑾,似乎真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对自己的失望。 “朕喜欢你射箭的那股狠劲,箭命中蝴蝶的那一刻,朕就在旁边看着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觉得你跟朕太像了。” 刘仁瑾缓缓走下台阶,笑着走到长羲身旁。 “后来得知你是女儿身,还是吏部尚书陆饶的女儿,朕不仅帮你隐瞒了下来,还愈发觉得你有趣得紧,就连你与青梧的事情,朕都煞费苦心地想着如何能帮你们促成一段姻缘……” 刘仁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恨色,他蹲下身,咬着牙一字一句开了口。 “可你又是怎么报答朕的?” 刘仁瑾用手死死捏住长羲的脖颈,阴冷的嗓音毫无温度,这力道大得有些难以控制,顿时让长羲感觉到了威胁。 “从你进宫那天惠妃遇刺开始,朕便不再信任你……朕大可告诉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叶青梧他不过就是一颗朕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他对你说过的所有话,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执行朕的旨意,即便他再爱你,他忠心的,永远都是朕和朕身后的赵国。” 刘仁瑾的手劲越来越重,眼底带着疯狂的残忍。他的话句句刺痛人心,长羲抓向脖颈上的手,硬气的脸庞终究是露出了一丝脆弱。 “惠妃险些遇刺,朕没有动你,可你联合赵家余孽重伤丽妃,致她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朕就是把你们都杀了,鞭尸示众也不足泄愤!” “求皇上……给民女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若解释一句,朕立马下令杀了赵秋岚!” 透过刘仁瑾的双眼,长羲真的看见了千刀万剐的恨意。 殿外魏韫来报,刘仁瑾用劲将长羲泄愤般地摔到柱旁,奔向带来丽妃消息的魏韫,这才让长羲有了喘息的机会。 “太医说丽妃娘娘暂无性命之忧,但伤势太过严重,至今还处于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听到那人的话,长羲紧紧捂住胸口,还没从刚才的窒息中缓过神来便失声痛哭。她害怕那人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害怕自己曾经拯救的人最终毁于自己之手,更怕刘仁瑾听闻噩耗一怒之下会杀了师父。 她已经承受不起失去了。 “朕要去看看丽妃!” “皇上且慢,老奴斗胆说句不该说的,皇上您要是去了,那殿内的太医没有一个不手抖冒汗的,若是大意伤着丽妃娘娘,恐怕……” 魏韫揣摩着刘仁瑾的焦急。 “不过皇上您放心,老奴这就回去守着,再派专人进佛堂诵读佛经,为丽妃娘娘祈福。” 听闻消息后,刘仁瑾略微有些踉跄,脸上依稀可见的坚毅化为沧桑。他隐忍着疲惫,揉了揉太阳穴后挥手屏退了魏韫。 “别妄想朕会放过你们。” “丽妃一日不醒,我便折磨赵秋岚一日,这才是最好的祈福。” 长羲心里清楚,赵秋岚的伤势比丽妃重上百倍,之所以还能喘息,完全是那副习武的身子骨在硬撑着,即便是稍微用刑,都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长羲沉默良久,双手紧握扣在地上,一字一顿。 “那如果……赵家的事和先帝有关呢?” 再抬眼时,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和从容,神情莫名还有几分的孤注一掷的果敢。 “陆长羲,你要是不想活了,朕现在就成全你。” “文佑四十六年六月初八,皇上应该不陌生。” 刘仁瑾当然记得这一天,对赵国所有百姓来说,他们失去了一位仁德敦厚的君王,可对于刘仁瑾来说,他失去的是一位父亲。 “而赵家被灭门的日子,是六月初二,这两个日子中间,仅仅只差了五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上,坊间早有传闻,说先帝之死有蹊跷,宫中对外一直称其因病而逝,太医院却彻彻底底换了一批人。民女想知道,为何赵家被灭门之后短短几天先帝便无故逝世?先帝逝世之前,您可曾亲眼看见先帝被病痛折磨?如果先帝知道赵家是被人陷害的,同样也猜到了真凶,那会不会是真凶杀死了先帝,妄图将真相永远尘封?” 记忆里的熟悉面孔如今早已变得浑浊不堪,只能偶尔从画像中窥得一二。想到这些,刘仁瑾有片刻难掩的麻木和呆滞,他正定定地望着长羲,眼底一片死寂。 “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朕可以诛你九族,让陆家也尝尝赵家当年的血腥。” “可惜不能遂皇上的意。” 她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民女早就和陆家断绝了关系,不是陆家人了。” “你不过就是想为赵秋岚开脱罢了,你以为朕真的糊涂了,一个罪臣之后的话,朕半分都不信。” 刘仁瑾脸上涌出轻蔑,藏于袖中的拳头却攥得冒出青筋。 “皇上当真半分都不信吗?” “不信。” 刘仁瑾背过身,却未曾想过身后传来异常平静的言语。 “那便求皇上赐民女一死。” 长羲跪伏在地,一如昔日受封赏拜谒一般。 “至于我姨母赵秋岚,她犯下不可饶恕之罪,我从未想过替她开脱,唯愿和她一同承担,求皇上……成全。” 殿外传来魏韫的声音,示意丽妃伤势已然稳定,可以前往看望。 “来人!” 刘仁瑾冷着脸吩咐人进殿。 “把她给我看住了,谁都不许见!” 长羲抬头缓缓直起身子,只看见刘仁瑾匆匆出殿的身影,九分关切一分逃避。 她知道,他动摇了。 去看丽妃的路上,刘仁瑾正好遇到了从宫外回来的太后。长羲的话就如同诅咒一般萦绕在他心头,他回想起先帝去世之前的种种景象,可怕的是,几乎每一幕都和眼前这个女人相关。 更可怕的是,他心底就曾种下或怀疑的种子,只是一直没有生根发芽,而今夜,这颗种子即将破土而出。 他是不喜欢眼前之人,因为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早年更是干涉朝政,处处为难自己心爱之人……可近几年或许是年老的缘故,她收敛了许多,二人的关系更是因为惠妃的缘故而逐渐冰释。看着她满眼笑意地迎面走来,刘仁瑾不敢想象,这笑容之下,会不会还有另一副面孔。 “皇上……为何这样看着哀家?” 刘仁瑾反应过来时,太后已经走到了他身旁。 “父皇今天一定很高兴……” 听闻刘仁瑾一改往日的语气,太后的脸上有些错愕,不过一瞬间就收敛了起来。 “是啊,过去我守着先帝,如今也守着皇上……” 刘仁瑾直接打断了太后。 “宫中遇刺了,太后未曾听闻吗?” “遇刺?” “母后放心,刺客我已经抓住了。”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进宫行刺!快让哀家好好看看……” 太后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刘仁瑾,轻轻握住着他的肩膀手臂,生怕他伤到分毫。 可刘仁瑾却冷静地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刺客的身份,是当年因通敌被灭门的赵家之人。” 话音未落,太后的手愣在刘仁瑾的衣袖间。 第248章 同檐下生离 “赵……赵家?” 太后一反神色不宁的模样,用十分意外而迷茫的神色抬眼看向刘仁瑾。 “怎么可能呢?赵家当年……可是被灭了满门的啊……” “是啊,儿臣也觉得好生奇怪。” 刘仁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太后,用虚伪的语气试探着眼前之人,明显已缺乏信任之意。 “哀家觉得,既然这人已经抓住了,就得赶紧解决掉才好。” “您这是怕夜长梦多?” 刘仁瑾凝神注视着太后,用轻佻的话语波动着太后那根最紧绷的神经,令她勃然大怒。 “皇上这句话是何意?哀家这是为了皇上你着想,更是为了整个赵国着想,经此这么一闹,明日上奏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呢?这民心是万万动荡不得啊……” “儿臣……开个玩笑罢了。” “君无戏言的道理皇上不该不明白。” “太后教训的是。” 刘仁瑾故作恭顺,俯身时的那双眼睛里却黯然失色。他用冰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太后手中的佛串,目光隐含一丝厌弃。 揣摩了一番刘仁瑾的神色姿态后,太后心里似乎舒了一口气,连带着手上的佛串也流畅自如地盘了起来。 “哀家刚才看皇上急急忙忙往外走,这是要去哪儿啊?” “丽妃受刺重伤,儿臣自当前去看望。” 听闻丽妃受了重伤,太后的神色立马又紧张了起来,用身子挡去刘仁瑾的路。 “那刺客伤着惠妃没?皇上可别忘了,那惠妃肚子里可是正怀着你的骨肉……” 太后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惠妃肚子里尚未出生的皇家血脉。 “如果不是丽妃,儿臣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您面前跟您说这么多。” 刘仁瑾打断太后,趁她还没回过神时转身离去,义无反顾地赶往寝殿,只留下太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片刻颤巍后,太后立刻叫来身旁的随从和凤辇,要亲自赶往锦绣宫。 太后来之前,没人知道锦绣宫里是怎样凄惨的景象。惜命的宫女太监们早跑没影了,太医们也全接了刘仁瑾的命令去救治丽妃,若不是有霍清守在惠妃身边,一直苦苦哀求她保持清醒,此刻的惠妃,早就撑不下去了。 惠妃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床上挣扎,血染了半床被褥,霍清即便是再不懂医术,也看出了她是有要滑胎的迹象。 霍清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恨自己哪怕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替惠妃去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幸亏这时屋外有动静,是太后带了太医前来。经过太医的救治,惠妃又及时喝下了安神汤,才勉强保住了胎儿。霍清为了怕太后认出自己,一直躲在屏风之后,却让他看透了这世间的人心凉薄。 太后听闻太医说胎儿会患先天性心疾的遗症,极有可能早夭之时,原本关切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在反复询问过太医确诊无误后,便遣走了太医,眼神冰冷地看着床榻上还处在昏迷之中的惠妃,只丢下一句话。 “原是无福之人。” 这句话深深刺痛霍清的心。 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了这个孩子,可以连命都不要,孩子的生父却不闻不问,守在他人的床榻边不曾来看望过一眼,关切一句,好不容易留住的孩子,也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认作将死之人。 霍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缓缓走到惠妃床榻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旁,本想给她片刻的暖意,凉透的泪水却滴落在她掌心。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依偎在了一起,哪怕早已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上天从未善待,只有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确幸。如果惠妃此刻清醒,霍清真的想问,这一切是否是她想要的,又是否值得。 刘仁瑾望着跪拜在地的长羲时,心中也想问相似的问题。 就在刚才,他安顿好丽妃回来准备继续审问长羲时,却听到了从她口中说出的一番惊人言语。 “先帝之死,亦可能关乎赵家当年之事,便是民女此生必要求得的真相,今日犯下的种种罪孽,民女愿一人受罚,舍弃姓氏身份,舍弃尊严自由,入宫中下等宫婢之列,绝不对外多言,只谨记追查之命,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再自刎谢罪。” “求皇上给民女一个机会。” 刘仁瑾微微垂眸,看着眼前卑微至极的长羲,看着她一次次决绝地朝自己磕头,磕得额头通红也不打算停下时,心里像是有东西堵着般难受。 “你如此,亦是想求朕不杀了赵秋岚。” “至少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 “可今夜之事,朕对朝廷上下,对六宫妃嫔,都必须有个交代。” 长羲垂眸良久,终于抬眸望去,和刘仁瑾审视的目光相撞,从刘仁瑾的眼神里,长羲似乎明白了自己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奢望,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悄然熄灭。 可刘仁瑾突然开口。 “朕允诺你。” 长羲独自走出殿外时,天已经下起了蒙蒙小雨,地上凹陷处都积起一层浅浅的水沟,沟中水面上,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叶青梧明明握着一把伞,却没有撑,任由雨水将他淋湿透,直到长羲走过他身旁时,他才低声喃喃道他的名字。 “送我一段路。” 叶青梧的神情有些诧异,但又不得不撑伞跟上长羲的步伐。 “你觉得我应该恨你对吗?” “羲儿……” “我当然恨你。” 长羲云淡风轻地哑声说着,雾眼朦胧,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男人的脸。 “但比起我要做的事来说,恨你,一文不值。” “羲儿……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叶将军,从今天起,我就是浣衣局最下等的宫女,赵小川。” 她露出一丝奉承的笑意,眼神空洞得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奴婢以后还要仰仗您过活呢。” 望着她的脸庞,他眼神呆滞,眸底黯然失色,犹如枯井一般,泛出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之意。 “你跟皇上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你入浣衣局又是什么意思?你说啊……” 看着他探寻的急切神情,她却不慌不忙,不悲不喜。 “叶青梧,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可我现在不得不和你同处宫中……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再接近我,不然为了达到我的目的,利用你上百次上千次我都不会手软。” 她甩开他为自己撑伞的手,眸底苍白悲凉,离别鸦雀无声。 第248章 同檐下生离 “赵……赵家?” 太后一反神色不宁的模样,用十分意外而迷茫的神色抬眼看向刘仁瑾。 “怎么可能呢?赵家当年……可是被灭了满门的啊……” “是啊,儿臣也觉得好生奇怪。” 刘仁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太后,用虚伪的语气试探着眼前之人,明显已缺乏信任之意。 “哀家觉得,既然这人已经抓住了,就得赶紧解决掉才好。” “您这是怕夜长梦多?” 刘仁瑾凝神注视着太后,用轻佻的话语波动着太后那根最紧绷的神经,令她勃然大怒。 “皇上这句话是何意?哀家这是为了皇上你着想,更是为了整个赵国着想,经此这么一闹,明日上奏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呢?这民心是万万动荡不得啊……” “儿臣……开个玩笑罢了。” “君无戏言的道理皇上不该不明白。” “太后教训的是。” 刘仁瑾故作恭顺,俯身时的那双眼睛里却黯然失色。他用冰冷的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太后手中的佛串,目光隐含一丝厌弃。 揣摩了一番刘仁瑾的神色姿态后,太后心里似乎舒了一口气,连带着手上的佛串也流畅自如地盘了起来。 “哀家刚才看皇上急急忙忙往外走,这是要去哪儿啊?” “丽妃受刺重伤,儿臣自当前去看望。” 听闻丽妃受了重伤,太后的神色立马又紧张了起来,用身子挡去刘仁瑾的路。 “那刺客伤着惠妃没?皇上可别忘了,那惠妃肚子里可是正怀着你的骨肉……” 太后心心念念的,始终是惠妃肚子里尚未出生的皇家血脉。 “如果不是丽妃,儿臣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您面前跟您说这么多。” 刘仁瑾打断太后,趁她还没回过神时转身离去,义无反顾地赶往寝殿,只留下太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片刻颤巍后,太后立刻叫来身旁的随从和凤辇,要亲自赶往锦绣宫。 太后来之前,没人知道锦绣宫里是怎样凄惨的景象。惜命的宫女太监们早跑没影了,太医们也全接了刘仁瑾的命令去救治丽妃,若不是有霍清守在惠妃身边,一直苦苦哀求她保持清醒,此刻的惠妃,早就撑不下去了。 惠妃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床上挣扎,血染了半床被褥,霍清即便是再不懂医术,也看出了她是有要滑胎的迹象。 霍清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恨自己哪怕用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替惠妃去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幸亏这时屋外有动静,是太后带了太医前来。经过太医的救治,惠妃又及时喝下了安神汤,才勉强保住了胎儿。霍清为了怕太后认出自己,一直躲在屏风之后,却让他看透了这世间的人心凉薄。 太后听闻太医说胎儿会患先天性心疾的遗症,极有可能早夭之时,原本关切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在反复询问过太医确诊无误后,便遣走了太医,眼神冰冷地看着床榻上还处在昏迷之中的惠妃,只丢下一句话。 “原是无福之人。” 这句话深深刺痛霍清的心。 自己深爱的女人,为了这个孩子,可以连命都不要,孩子的生父却不闻不问,守在他人的床榻边不曾来看望过一眼,关切一句,好不容易留住的孩子,也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认作将死之人。 霍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缓缓走到惠妃床榻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旁,本想给她片刻的暖意,凉透的泪水却滴落在她掌心。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依偎在了一起,哪怕早已鲜血淋漓,面目全非。 上天从未善待,只有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确幸。如果惠妃此刻清醒,霍清真的想问,这一切是否是她想要的,又是否值得。 刘仁瑾望着跪拜在地的长羲时,心中也想问相似的问题。 就在刚才,他安顿好丽妃回来准备继续审问长羲时,却听到了从她口中说出的一番惊人言语。 “先帝之死,亦可能关乎赵家当年之事,便是民女此生必要求得的真相,今日犯下的种种罪孽,民女愿一人受罚,舍弃姓氏身份,舍弃尊严自由,入宫中下等宫婢之列,绝不对外多言,只谨记追查之命,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再自刎谢罪。” “求皇上给民女一个机会。” 刘仁瑾微微垂眸,看着眼前卑微至极的长羲,看着她一次次决绝地朝自己磕头,磕得额头通红也不打算停下时,心里像是有东西堵着般难受。 “你如此,亦是想求朕不杀了赵秋岚。” “至少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 “可今夜之事,朕对朝廷上下,对六宫妃嫔,都必须有个交代。” 长羲垂眸良久,终于抬眸望去,和刘仁瑾审视的目光相撞,从刘仁瑾的眼神里,长羲似乎明白了自己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奢望,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悄然熄灭。 可刘仁瑾突然开口。 “朕允诺你。” 长羲独自走出殿外时,天已经下起了蒙蒙小雨,地上凹陷处都积起一层浅浅的水沟,沟中水面上,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叶青梧明明握着一把伞,却没有撑,任由雨水将他淋湿透,直到长羲走过他身旁时,他才低声喃喃道他的名字。 “送我一段路。” 叶青梧的神情有些诧异,但又不得不撑伞跟上长羲的步伐。 “你觉得我应该恨你对吗?” “羲儿……” “我当然恨你。” 长羲云淡风轻地哑声说着,雾眼朦胧,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男人的脸。 “但比起我要做的事来说,恨你,一文不值。” “羲儿……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叶将军,从今天起,我就是浣衣局最下等的宫女,赵小川。” 她露出一丝奉承的笑意,眼神空洞得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奴婢以后还要仰仗您过活呢。” 望着她的脸庞,他眼神呆滞,眸底黯然失色,犹如枯井一般,泛出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之意。 “你跟皇上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你入浣衣局又是什么意思?你说啊……” 看着他探寻的急切神情,她却不慌不忙,不悲不喜。 “叶青梧,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可我现在不得不和你同处宫中……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再接近我,不然为了达到我的目的,利用你上百次上千次我都不会手软。” 她甩开他为自己撑伞的手,眸底苍白悲凉,离别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