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风骨》 第1章 语不惊人誓不休 八月未央,微雨后暮色苍茫,点点流萤明灭不定,蛩声细碎而寂寥。 祖逍提笔立于窗前,望着无边夜色陷入了沉思。 “滚!阿黑安敢放肆至此,有我祖逖在一日,汝休想兵出武昌。” 陡然传来的怒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祖逍急忙放下毛笔,匆匆赶了出去。 一名绣衣文士狼狈不堪地从主屋中掩面而出,身上汤水淋漓,让人忍俊不禁。 “咳咳咳……” 屋内,须发花白的老者咳得惊天动地,听得人提心吊胆,直担心他会将心肝五脏也咳了出来。 看着那仓皇而去的文士,祖逍眉头微锁,想了想,低声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 “暂且将此人扣下,待我与祖父谈过再说。” “诺,少郎君。” 侍卫立刻恭敬地领命而去。 深吸了一口气,祖逍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疾步进屋,动作熟练地为老人拍背顺气。 等他咳嗽稍停,又麻利地倒了些温水,一手扶着老者,一手慢慢喂了些水喝。 “真是岂有此理,以为老夫病重,便欺上门来……” 老人余怒未消,奈何病体孱弱,几句话的工夫,便已经气喘吁吁。 “祖父莫要动怒,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若与之认真计较,便正中尔等下怀。” 祖逖有些意外,正色打量了他两眼,见少年面色平静,不由得失笑道: “我家阿木长大了,也懂得人心险恶啦?” 这话带着些调侃,却也让祖逖的情绪平复下来。 祖逍扯过两个软垫,扶着祖父半靠在榻上,又细心地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他感觉更舒服一些。 望着因病痛折磨而容颜憔悴的老人,祖逍心中隐隐作痛,身为穿越者,他清楚地知道,祖父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他原本是个社会心理学毕业的社区工作者,一次回老家祭祖之时,莫名其妙地就穿越了。 自半月前他在汝南大木山下醒来,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千多年前的东晋。 名叫祖逍,乳名阿木,年方十四岁,是着名民族英雄祖逖的嫡长孙。 对于东晋的历史,估计大部分人都不熟悉,许多人只知道衣冠南渡和五胡乱华。 但只要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却没有不知道祖逖的,无他,只因他以一己之身,独创了两条发人深省的励志成语。 “闻鸡起舞”和“击楫中流”。 如果他早穿越几年,也许还能看到祖父运筹帷幄,谈笑间胡虏灰飞烟灭的雄姿。 只可惜今年是东晋太兴四年(321年)。 因为他本身就是祖氏后人,所以对这段历史耳熟能详。 八年前,一心北伐的祖逖带着部曲和宗族数百人,渡江北上,仅凭着皇帝敕封的空头官衔,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一点点开创出大好局面。 正当他意气风发,准备挥军直捣洛阳,恢复晋室江山之时。 素性猜忌的皇帝司马睿,却突然任命自己的亲信戴渊,为都督江北六州诸军事,出镇合肥。 这不明摆着来节制他吗? 在发现戴渊根本无意北伐之后,祖逖忧愤成疾,也就是在此时,祖逍请求父亲将他送来了雍丘城(今河南杞县),专门为祖父侍疾。 几日前,有彗星现于分野,在古代这可是不祥之兆,让本就心情悲观的祖逖,病势越加沉重。 这些日子,前来探病的访客络绎不绝,他们中有祖父的亲朋故旧,也有许多心怀叵测之辈。 有对北伐游离不定的河南坞堡主,更有在后赵与东晋间首鼠两端的本地豪绅,还有态度暧昧的江东世家…… 今晚的神秘来客,祖逍一开始也不知其身份,但方才祖父那声怒斥,却让他明白了,此人是大将军王敦的使者。 王敦乳名阿黑,也只有霸气如祖父,才敢直呼其小名,痛陈其野心。 四年前晋王司马睿登基时,并没有得到北方士族的承认,若不是南方士族鼎力支持,根本难以上位。 而南方士族中,又以举家南迁的琅琊王氏为最,司马睿拜王敦为大将军,王导更是被尊为“仲父”,任骠骑大将军。 时人称之“王与马共天下”,可见其权势滔天。 如今政权渐稳,陛下对王氏既畏且恨,遂引刘隗、刁协、戴渊等以为心腹,意图钳制王氏。 无奈之下,王导自请降职,王敦远离朝廷去了武昌,心中却越发愤愤不平,双方关系十分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大半年前,王敦派使者入建康,言称欲挥军东进,以此来试探朝廷各方的反应。 然而让司马睿失望的是,除了几个清流文官痛斥其狼子野心之外,武将们却集体保持了沉默。 当时威势正浓的祖逖闻讯,立即派人唤来使者,大义凛然一顿痛骂。 更是明确表示,若王敦敢轻举妄动,他必带兵朔江而下,直取武昌。 在东晋小朝廷的各派武将之中,要么是从北方一路溃败而来,要么就是偏安江东,从未真正打过硬仗。 唯有祖逖,带领的是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残暴生猛如石勒之流,节节败退之下,亦只能修书示好,暂停干戈。 王敦虽然手握重兵,又得到了江东士族的暗中支持,面对祖逖的强硬态度,也不得不选择了暂时隐忍。 然而,正是这次与石勒议和,引起了司马睿的猜忌。 于祖逖而言,这是战略需要,高歌猛进了这么久,必须要有个机会停下来休养生息,巩固战果。 何况他一直没有得到过朝廷的任何粮草资助,因此默许了石勒提出的互市要求。 短时间内,边境上的交易便兴旺起来,为他获得了大量的资金。 此举自然让人眼红不已,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司马睿亦勃然大怒。 于是以刘隗为镇北将军,戴渊为征西将军,悉发一万扬州奴为兵,对外的名义是讨胡。 实际上是一箭双雕,既节制了祖逖的兵权,又可以防御王敦兵变。 如此情势下,王敦派使者过江,自然是来试探祖逖的态度,谋求合作了。 然祖逖为人看似旷达不羁,骨子里却谨守家国君臣之念,暴怒之下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还动了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祖逍大致都知道。 受辱的使者回去之后,添油加醋一番描述,王敦结盟不成,便改变策略,转而派人在陛下面前构陷于他。 然后借刀杀人,逼着司马睿自断臂膀,除掉祖逖。 历史上,祖父于九月去世,不久,王敦便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剑指建康,行悖逆之举,最后甚至囚禁了皇帝,致其郁郁而终。 而在长江以北,失去了祖逖的节制,石勒立刻迫不及待地挥军南下。 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相继陷落……祖逖半生心血毁于一旦,北伐大业宣告失败。 从此后,北方汉人彻底沦为待宰羔羊,被胡族称之为“双脚羊”,尤其悲惨的是年轻妇女,晚上被奸淫取乐,白日却被当做口粮。 百年间,北方的人口从一千多万,锐减为三百万人,真正是千里无人烟之色,华夏无冠带之人。 每每看到这段历史,祖逍都义愤填膺,恨不得操戈而起,直捣江北,还华夏民族一个朗朗乾坤。 国破家便亡,祖氏宗族本就不受皇帝待见,接任北伐军的主帅祖约是个无能之辈。 辗转数年,又卷入了叛乱之中,最终走投无路之下,投降了死敌石勒,得到的结果却是被抄家灭族。 唯有叔父祖道重一人侥幸逃脱,几年后辗转返回江东,他也成为了祖氏宗族的先祖。 祖逍幼时常听家族长辈提起这段故事,年幼的他时常幻想,若当初祖逖没有早逝,祖氏的命运,华夏民族的命运,又是否都将改写? 尤其是穿越之后,身临其境,他更是深刻地感受到,祖父是北伐军的灵魂,只要他还在,一切皆有可能……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可他能够让祖父打开心结,继续他的辉煌战绩吗? 自己人微言轻,又该如何才能破此必死之局? 深吸一口气,祖逍的目中露出坚毅之色,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一试,哪怕会被祖父厌弃责骂,也在所不惜。 否则他怎能心安? “砰”的一声,祖逍忽然双膝跪下,作惊人之语: “孙儿斗胆,请祖父收回成命,与大将军结盟。” 第2章 妙语连珠解心结 这话可谓是石破天惊,将祖逖震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家孙子。 目中怒气勃发,厉声斥道:“你说什么?” 话已出口,祖逍紧张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抬起头,吐字清晰地缓缓重复了一遍。 “孙儿请求祖父与大将军结盟。” “啪!” 盛怒之下,祖逖挥手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常年练武的他,哪怕是在病中,力气依然不小。 祖逍被扇得扑倒在地上,稚嫩的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可祖逖却余怒未消,目光如电,逼视着他的眼睛。 “说,这话是谁教你的?” 自己的孙儿向来老实懦弱,没什么主意,祖逖相信他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祖逍倔犟地抬首,“此乃孙儿肺腑之言。” “你……” 祖逖被气得七窍生烟,这孩子真是死不悔改,居然还敢替人隐瞒。 顺手从墙上摘下佩剑,“唰”地一声三尺青锋出鞘,冰凉的剑刃直抵祖逍胸口。 双眼血红,咬牙切齿地骂道: “小畜生,我祖家世代忠良,岂容得此等大逆不道之徒,不如今日老夫就结果了你,免得将来玷污祖宗名声。” 祖逍脑袋中嗡嗡作响,祖逖身上那种从尸山血海中浸润出的杀气,有如实质扑面而来。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种感觉,接下来稍有差池,祖父是真的会痛下杀手大义灭亲…… 祖逍极力稳住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神色如常,可背后却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 “祖父便是要杀孙儿,也请先听我一言,否则我死不瞑目!” 见小小少年梗着脖子倔犟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坚定,祖逖也不禁心下惊异,他忙于军务,很少关注到这个长孙。 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而又乖巧懦弱的孩子,资质平平,再加身体病弱,毫无存在感。 今日一见,倒颇有几分自己少年时的风采,十几岁时范阳老家闹饥荒,他偷偷打开自家粮仓周济贫苦百姓。 如此败家之举,气得大哥暴打了他一顿,当时他浑身青紫,却昂然不惧,丝毫也不后悔散尽家财,一边挨打还一边与兄长理论。 如此几次之后,大哥也拿他没办法,只能默许了他的败家行为。 当时人多谓他放荡不羁,可祖逖却依然故我,可惜两个儿子皆是老成懦弱之辈,无人继承到他这份血性。 如今,却忽然在孙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一时心软,还剑回鞘,嘴里却冷笑道。 “好,老夫就让你再多活一时半刻,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祖父无情。” 祖逍微微松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稍微整理思路,这才侃侃而谈。 “今日大将军使者负气而去,祖父可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大不了被王敦记恨罢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还活着,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祖逖见他明知故问,也懒得回答,不屑地冷哼一声。 当然,祖逍本就不指望祖父会配合他的问话,毫不尴尬地自问自答。 “此小人也,定会在大将军面前极力搬弄是非,王敦结盟不成,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想办法除掉祖父。” 真不是祖逖瞧不起王敦,在他的地盘上,哪怕后者身为朝廷大将军,也伤不了自己分毫。 祖逍抓紧时间继续说下去,“祖父定然觉得他动不了自己,然而今时非比往日,陛下因为互市之事颇为不满。 王敦不需费一兵一卒,只要派人入建康,挑拨离间,借陛下之手排除异己……” 话未说完,祖逖便断喝一声:“住口!尔实胆大包天,安敢揣测圣意,挑拨我君臣关系。” 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万万想不到,孙子竟然会说出如此悖逆之言。 到了此时,祖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等对方有所行动,便飞快地接着说下去。 “祖父先别急着动怒,实际上不用等他来行反间之计,陛下就已经对您动了杀心。 您只想想,昨日戴洋所为何来?” 祖逍所提之人是名术士,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妙解占侯卜数。 凭着一张三寸不乱之舌,混到了皇帝身边,还颇得信任。 此人与祖逖的胞弟祖约有些交情,昨日竟然不辞辛苦渡江而来,殷勤探病。 言谈之间多次提及彗星之事,称为“妖星现世”,必陨西北大将。 而祖逖此时正好是镇西将军,偏巧又卧病在床,药石无功,因此由不得人不多想。 “先不论此人算得准不准,身为术士,自当言吉不言祸。 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千里迢迢跑来告诉本人,此举形同诅咒也。” 当年祖逖无一兵一卒,却能在短时间内收拢无数坞堡主,除了一腔热血,更在于他擅长操弄人心。 他本就是个中高手,如今却被区区术士套牢,除了因为身在局中之外,戴洋身后明显有高人指点。 “这妖星现世,当时乃我亲眼所见,并非谣传,此天要亡我也。” 此时的士族,大多信奉道教,祖逖本人便笃信天师道。戴洋等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杀人诛心,其毒若何。 因此这星相之说,是祖逖心中过不去的坎,若要劝服于他,就必须先解开这个心结。 “那晚孙儿也看到了,此妖星长一尺,隐带赤色,其尾扫过北斗魁前文昌第一星。 天文志云:文昌六星,在北斗魁前,天之六府也,主集计天道,一曰上将,大将军建威武。 而戴洋亦由此推断,当陨西北大将。” “阿木也懂观看天象?” 祖逖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三分,要知道星相之说博大精深。 而祖逍不过一孩童,居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哪怕只是皮毛,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来了,成败在此一举。 祖逍打起精神继续鼓吹,幸好他当年就专门关注过妖星现世的故事,所以深知其原委。 “文昌第一星代表将军不假,在西北方也不假,可说是西北大将却牵强附会。 此星为上将,当指建威将军,其位置本就在西北。 打个比方,若它扫过的是第三星,代表太常,那孙儿非要说是西北太常,岂不是滑稽之极。” 祖逖一愣,这么一说倒也挺有道理的。 “再者,即便是西北,他戴渊刚出任征西将军,就出此异兆,岂不是更符合?” 见祖父神色似有所触动,祖逍乘胜追击。 “祖父若因此一蹶不振,可有想过,这北伐大业该何去何从?石勒挥军南下,又有谁能阻挡? 王敦失了顾忌,兵指建康不过是须臾之间,到时候国破家亡,祖父又如何能安心?” 这番话他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让祖逖的脸色首次变得凝重起来,身上更是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悲拗之感。 “祖父!” 祖逍越说越激动,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祖逖的大腿,声音凄厉。 “若祖父执念如此,当使亲者痛仇者快,北国父老望断肝肠啊~” 失陷的故国之地,就是祖逖心中最深的痛。 那里的锦绣江山,父老乡亲,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时刻期盼着他去解救…… 可现在自己明明有能力,却自缚手脚,意志消沉,即便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先帝。 想到此处,不觉心头剧痛,一时之间无以发泄,遂仰天长啸,其声激烈高亢,久久不绝,闻之令人断肠。 忽然啸声戛然而止,只见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3章 慷慨激扬评天下 祖逍吓得面无人色,糟糕,莫非他用力过猛,反而导致祖父大喜大悲之下,病情恶化? 那他岂不是适得其反,成为了千秋罪人吗? “来人,快请张先生!” 他心内紧张,连嗓音都变了调,面色雪白,看着自己衣襟上绽开的血色花朵,当真是凄艳刺眼之极。 “别怕,吐了这口血,心里头反畅快了许多。” 祖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温声安慰。 很快,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抱着木质药箱半跑着进来。 不过他来得虽急,把脉问诊却是不疾不徐,祖逍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甚为担心。 半晌老者才拱手道:“恭喜明公,胸中块垒已消,只需静心调养,不日将愈。” 祖逍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看来祖父性命无忧矣。 他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此时突然松懈下来,顿时觉得浑身虚软。 老者为祖逖重新开了药方配药,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安排了侍卫去抓药煎药。 见祖逖没什么吩咐了,正准备起身告退,此时祖逍却突然开口,“先生,祖父病情,但请秘而不宣。” 此老者名张复,亦是来历不凡,为医圣张仲景第五世孙。 本为洛阳太医,永嘉之乱时,跟随祖逖南下,从此便追随左右,成了他的专用军医。 这些天祖逖病重,他一直就近照顾,此时闻言,下意识地便看向祖逖。 见后者微微颔首,方才拱手道:“某定当守口如瓶。” 屏退左右之后,祖逖半靠在床头,第一次认真打量着祖逍。 十四岁正是长个子的年龄,瘦弱高挑,一双浓眉斜挑入鬓,眼睛大而有神,真是亮若星子。 怎么看都是个聪明内蕴之相,从前如何就以为他木纳呆滞呢? “方才你所说之言,也有几分道理,可又与王敦何干?” 到了此时,祖逖早已明白,自己这个孙子绝对非比寻常,刚才他那话也许有故弄玄虚之嫌,但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祖父即便病愈,也无法改变目前的困境,若王敦故意示之以弱,陛下的首要目标,便是祖父了。 为今之计,是要让王敦自觉羽翼丰满,成尾大不掉之势。 若戴渊、刁协之流无法节制于他,则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势必只能用祖父来威慑王敦。” 这些道理祖逖不是不懂,只是魏晋士族注重名声,将名誉视若性命。 因此明知陛下欲除己而后快,却依然不愿背负谋逆之名。 见祖逖神色莫测,但亦未出言阻止,祖逍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然王敦狼子野心,纵之必反,而朝中诸将无以可御者……” 听及此处,祖逖不禁笑着摇头,“小子年少轻狂,朝中名将如云,如何连区区王敦都抵御不了?” 话虽说得不客气,语气却淡然,显然并非诚挚之语。 祖逍哈哈一笑:“不是孙儿目中无人,祖父想想,梁州刺史甘卓年老多疑,且素无决断……” 自从穿越之后,祖逍便发觉自己变得耳聪目明,头脑也格外清明,尤其是记忆力,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 他甚至发现自己有个神奇的记忆功能,眼睛可以将看到的所有东西,拍照一般留存在脑海中。 如果不刻意遗忘的话,还能如电脑般随时可以调档,与当时情景丝毫不差。 就算是过去的记忆,也十分清晰,因此当年看过的历史情节,可以很轻松地想起来。 加上原主的部分记忆,点评起来毫不费力。 “右将军周札贪鄙吝啬,刻薄寡恩,且懦弱无勇。而戴渊、刁协、刘隗等皆空谈误国之辈,不通兵法……” 这一番点评,让祖逖不由得刮目相看,小小年纪,看人的眼光便何其毒辣老道,比之一干谋臣更胜几分。 当然,他不知道祖逍所说,都是后人的总结评价,自然是准确无误一针见血了。 祖逖心下惊异,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于是便故意反驳道: “鹰扬将军苏峻勇猛精进,岂谓无人?” “苏峻?哼!” 提起这位苏峻,祖逍心中就有气,后来就是他撺掇叔祖父祖约起兵造反。 不但玷污了祖父的忠君爱国之名,还害得整个祖氏宗族几乎彻底覆灭。 “苏峻虽狡黠有智力,然政令不壹,贪暴纵横,乃灭亡已兆,虽强而易弱,恐有无君之心。” 祖逖摇摇头,批评道:“言过其实,此语论人是非,往后不可轻言,恐招祸患。” 祖逍也知道苏峻造反乃是数年之后的事情,此时说出来,自然无人肯信。 于是从善如流,立刻拱手笑道:“祖父教训得是,是孙儿狂妄无知了。” 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接着分析,“若祖父借着结盟的名头,拖延其时间,然后提前布局,联络诸位将领,共同防范。 则将来王敦兵临城下之时,必然会调祖父回师救驾,到时候祖父则可以重掌兵权,继续北伐大业。” 说完偷偷观察着祖父的脸色,只可惜祖逖何等样的人物,喜怒不形于色,岂会让他看出心中所想。 孙子的计策确实有可取之处,虽然不够周全,大概思路还是行得通的。 以他的年纪,这已经是天纵之资了,而且他不但思维敏捷,推衍缜密,性格更是刚柔并济,敢想敢做。 他驰骋半生,这次遇困之所以幽愤至此,皆因年事已高却后继无人之故。 胞弟祖约好大喜功,两个儿子都是老成有余,而实力不足,侄子辈中只有大哥的儿子祖济是个将才。 但他于智谋诡术之上,却不擅长,北地情况复杂多变,将来也难当大任。 北伐军是他一手组建,成员复杂,换成朝中其他任何将领,都难以驾驭。 正在悲观绝望之时,仿佛老天有眼,将祖逍送到了他面前,让他陡然间看到了希望。 只是祖逍的年龄实在太小,经验和资历都不够,暂时还难以担当重任,也无法服众。 假以时日,悉心培养,将来必定能够大放光彩。 唉,说不得他这把老骨头再支撑几年,把他扶上正路再说,否则,只怕是难以瞑目。 打定了主意,祖逖再看孙子的眼光,便柔和了许多,存心引导于他。 “既如此,想必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按照之前的势头,祖逍便该顺势夸夸其谈,可谁知他却郝然一笑。 “还请祖父见谅,孙儿方才也是急中生智,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倒是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暂且说出来,请祖父指正。” 祖逖暗自点头,这小子倒是坦荡,若他果然周密到天衣无缝,那也太过于妖孽了些。 “但说无妨。” 祖逍知道,这是祖父有意考验自己,于是振作起精神,稍微梳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缓缓说道。 “祖父先装病不出,最好看准时机来个瘫痪在床。 此举不但可以打消陛下的疑虑,还可以减轻王敦的戒心,而石勒天诈多疑,不得到确切消息,绝不敢轻举妄动。 而结盟之事,祖父不必出面,可由叔父或者是我亲自去谈,将来若有人以此诟病,也有理由推脱。” “嗯。” 祖逖微微颔首,仓促之间,祖逍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么看他的确天生擅长权谋,是个可造之才。 至于军事方面倒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擅长用人,自有猛将风闻来投。 “既要想办法稳住王敦,又要警醒朝廷防范,还要暂时拖住石勒征伐之路。” 闻言祖逖笑道:“依你所想,该如何才能拖住石勒?” 祖逖迅速回忆了一下北方未来一些年的大事件,脱口而出: “可以行反间计,派间谍挑拨石勒和石虎的关系,使得他们互生嫌隙。” 之所以如此说,自然是因为后来石虎真的谋反,杀了自己的叔叔和从弟,篡位夺权。 祖逖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石虎乃石勒麾下第一猛将,但却只是他的侄子。 数次南征都是石虎打先锋,祖逖也多次与他交锋,此人残暴不仁,狡黠毒辣。 如今他们叔侄关系亲密,只不过是未成大事,必须团结对外,可一旦功成名就,以石虎的实力和脾性,绝对做得出杀叔夺位之举。 不错,能看得如此长远,确有几分天赋,视角敏锐刁钻。 心中赞赏,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问道:“假若让你去谈判,那王敦又凭什么相信你的诚意?” 这次祖逍却答得飞快,斩金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联姻。” 第4章 老谋深算暗教导 “联姻?” 这孩子看着聪明,思路却太过于跳跃跌宕,让人琢磨不透。 若是之前他说出这么蠢的话来,祖逖肯定是不屑一顾。 联姻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授人以柄,将来即使剿灭了王敦,他也难以将自己摘干净。 不过现在嘛,他倒要听一听,祖逍到底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若要让王敦完全放心,就只有给他个把柄,否则难以取信。 至于将来,只要实力足够,谁又能动祖父分毫?” 至此祖逖终于明白了,祖逍不是不知道联姻的后果,而是真的不在乎,丝毫也没有放在眼里。 遥想自己幼时,心慕游侠,纠集了一帮浪荡子,每日里四处招惹是非,还自认为是在行侠仗义。 那时候的他,又何曾将礼法规矩放在眼里,甚至对那些闲言碎语嗤之以鼻。 这联姻之计,对于祖逍来说,其实针对的是祖父本人,如今他兵多将广,钱粮充足,更兼威望素着,早已非八年之前可比。 即使没有司马睿的口头支持,也一样能够纵横捭阖。 可他宁愿忧愤成疾,也不愿意违抗司马睿的命令,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组建的军队,差点拱手相送。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太过于爱惜羽毛的缘故,不肯有损于名声,明知结果依然作茧自缚。 可若要明着劝说,肯定是行不通的,只有逼得他看清司马睿抛弃故国百姓的真面目,再以民族大义道德绑架。 使得他在皇帝与国家之间,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然,这点小心思他可不敢让祖父知道,如果此计不成,后续他还会再接再厉。 听完祖逍的“妙计”,祖逖沉吟片刻,这才扬声对门外侍卫道:“去请董都护过来。” 祖逍心念一动,看来还真的有戏,这董都护名为董昭,亦是追随祖逖从洛阳一路南下的旧部。 此人当年不过一介盗贼,受到祖逖感化,从此生死不弃,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很快,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而来。 他容貌普通,但个子却很高大威猛,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宗主,可是有事吩咐?” 董昭与韩潜、冯铁几人,都是游侠出身,武艺超群,也同样都是追随祖逖十几年的旧部。 他们已经习惯了称呼祖逖为宗主,一来表示亲近之意,二来也是表明态度,将自己放在祖氏家将的位置上。 如今韩潜和冯铁都已经是镇守一方的猛将,唯有董昭,明明武力值最高,却一直默默地留在祖逖身边,及时护卫他的安全。 “今日王敦派了使者过来,欲与我结盟共同对付戴渊、刁协之流。” 董昭眉头微挑,他负责府中安全,自然清楚情况,何况那使者现在还被扣在柴房里。 “阿木,你来与云汉说一说。” 云汉是董昭的字,对于祖逖突然看重自己的孙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祖逍立刻振作起精神,将自己的计划简约明了地复述了一遍。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董昭的反应,自己对这董昭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个武夫。 但如此大事,祖父却第一个找他来商量,看来此人未必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果然,哪怕听到他那些惊人之语,董昭也只是目光微闪,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就冲这份涵养,此人的心机绝对深不可测,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普通。 “云汉有何看法?” 待得他说完,祖逖微笑问道,董昭看了祖逍一眼,不答反问: “此计可是少郎君所出?” 得到肯定回复之后,这才拱手道:“恭贺宗主后继有人矣。” 二人相视一笑,那份默契让一旁的祖逍羡慕不已,祖父擅长御人之道,这方面他还有得学。 “与王敦虚以委蛇,趁机转移戴渊之流的注意力,确实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联姻一议,还需多加考虑,谨慎从事。 至于离间石氏叔侄的关系,须得从长计议,若是成功,将来或者可以撼动幽冀局势。” 很显然,这三条建议之中,第二条他是持反对意见的,只是话说得比较委婉罢了。 祖逖点点头,“我欲着阿木与诸葛瑶密谈联盟之事,云汉可从旁协助。” 此言一出,令祖逍有些意外,虽然主意是他出的,但如此大事交给他来办,合适吗? 会不会太过于轻慢,难道不担心被他搞砸了么,或者祖父本就不打算谈成功?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所谓联盟,只要话说出了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不存在可以反悔。 更不会因为祖父没有直接出面,将来秋后算账,就不会牵连到他头上。 要知道古代讲究连坐,别说是自己的亲孙子了,便是属下犯事,作为主公也一样要承担责任。 祖父之所以让他去联系,正是为了取信对方,毕竟以祖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当面向王敦低头。 而王敦手握数万大军,又坐拥江州和富饶的荆湘一带,还有许多江东世家暗中支持。 此前他所忌惮者唯有二人,征西将军周访与祖逖,但周访已于去岁八月病逝,如今所虑者,唯有祖父一人矣。 而即便是祖父如今也大不如前,明显受到皇帝的排挤,且又疾病缠身。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王敦所需要的只是祖父的一个暧昧态度就行了。 一向刚直不阿的祖父,如果突然与他打得火热,反而会令他生疑。 想通了这一点,祖逍更是钦佩不已,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考虑事情有些浮于表面了。 当即郑重拱手,朗声应道:“孙儿定当不负使命。” “好。” 祖逖赞许地拍了拍他的头,见祖父明显有些精神不济,祖逍亦赶紧服侍他喝药睡下。 又与董昭一起出得门来,去了偏厅,正儿八经地含笑揖了一礼。 “董叔,小子年少无知,该如何谈判,还请不吝赐教。” 祖父既然派董昭协助自己,而且未曾给他任何建议,想必是十分信任此人的手段了。 见他虚心求教,董昭眼中精光一闪,从前真是忽略了这孩子,可见还是宗主眼光毒辣。 “少郎君休要多礼,宗主既然放手让你全权代表,自然是信任你的能力了。 不知少郎君对这诸葛瑶可熟悉?” 这就是打算指点他的意思了,只是话说得漂亮罢了。 “还请董叔告知。” 诸葛瑶只不过是王敦的谋士,历史上自然难以留下多少笔墨,所以祖逍还真不清楚。 “据说这诸葛瑶是当年吴国诸葛瑾的后人,此人擅长诡辩,常以武侯之后自居。 王敦对他十分看重,以友待之,其人心高气傲,但肚量狭窄,且疑心颇重,稍后少郎君要小心应对。” 祖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内已经有了计较。 柴房内,浑身汤水的诸葛瑶,简直就是狼狈不堪,心内亦是愤恨不已。 “这该死的伧子(当时南方人对北人的蔑称),想我诸葛瑶名门之后,几曾受过这般侮辱。” 正自盘算着该如何找回这口气,忽然烛光一闪,柴门“哐当”一声开了。 “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对诸葛先生不敬,真是有辱斯文。” 随着清朗的语音,一名青衣少年含笑而入。 第5章 人生如戏皆演技 诸葛瑶正欲发火,两名侍卫一拥而上,扯着他就走。 半刻钟后,他已经坐在宽敞的花厅之中,身上是华服丝履,面前是美酒佳肴,还有两名姿色不俗的婢女殷勤伺候着。 青衣少年含笑拱手,一脸的诚挚。 “晚辈祖逍,平生最仰慕者便是诸葛丞相。适才府中正巧有建康来客,还请先生体谅。” 如此一说,诸葛瑶肚子里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据他所知,确实有人从健康出发,渡江北上来了雍丘,只是不知来者究竟是何人。 “少郎君的意思,令祖并不愿意与我家主公交恶了?” 诸葛瑶出发前早做足了功课,自然知道祖逍的身份,但情报里却言此子老实木纳,如今看着却是不像。 他擅长套话,于是故意引导祖逍。 “这个……唉,祖父的病情先生也看到了,可昨日那使者居然还出言诅咒,真是欺人太甚。 不瞒先生,此时晚辈出面招待,祖父并不知晓,乃是我自作主张。”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眨动,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 诸葛瑶精明无比,见此情景便知道他没说实话,看来祖豫州是想让孙子来探个口风了。(祖逖为豫州刺史) “诅咒?谁人如此丧心病狂,连尊祖父这般忠君爱国之人,都忍心诅咒?” 祖逍听了这话,似乎深有同感,情绪激动地一拍桌子。 “还不是那个臭道士戴洋,肯定是他那个从兄派来的,巴不得咒死了祖父,好接掌兵权。” 戴洋与戴渊是从兄弟,虽然表面上二人关系不佳,但背地里的勾当,谁又说得清呢。 诸葛瑶心下暗喜,果然还是个毛孩子,稍微一激将,便什么都说出来了。 “确实过份,此次我渡江而来,也带来了一个消息,据主公在朝廷安插的眼线回报。 陛下似乎要出手对付尊祖父了,主公生平最敬英雄,实在是气不过,因此特地遣我北上送信。” 祖逍读大学的时候,专业就是社会心理学,毕业后又分配到社区工作。 因此特别善于处理各种纠纷,且擅长于察言观色,当然,演技好才是关键。 此时故作大吃一惊,失声呼道:“什么?陛下要对付家祖父?这怎么可能,祖父一心为国,殚精竭虑至此。 陛下……怎地如此狠心?” 说着眼圈都红了,手指微颤,显然气愤已极。 见此情景诸葛瑶便知今日使命已完成了大半,叹息一声。 “陛下还不是受了那起小人的蒙蔽,我家主公赤胆忠心,亦是深受其害。 外面人云亦云,都道主公有不臣之心,真乃不白之冤。” 此时祖逍已经快速将手中书信浏览了一遍,却是以王敦的口气写的,但应该不是亲手所书。 内容与适才诸葛瑶所言大同小异,最后邀约他一起清君侧,除奸佞,为自己正名。 “都道大将军残暴不仁,目无君上,原来也是受小人诬陷,真是可恶至极!” 在诸葛瑶的眼中,祖逍不过一个黄口小儿,且素来老实,因此自认为可以轻松掌控。 此时话锋一转,忽然笑道:“我观少郎君丰神俊秀,主公家中正有一孙女,亦是才貌双全。 且又与你年岁相当,不若老夫便做个冰人,结两姓之好,如何?” 此言一出,祖逍心中一愣,他刚刚向祖父献计联姻,这诸葛瑶就马上提出来了。 看来王敦也早有此意。 “这……婚姻大事,请恕我不能自作主张,还需长辈做主。” 犹豫了一下,祖逍又低声问道:“不知这位王娘子,容貌如何?” 诸葛瑶一听便知,面前这位少年动了心,他提出联姻,便是通过祖逍来最后试探祖逖的态度。 “少郎君难道没听说过,琅琊王氏无论男女,都以容貌俊雅,风度高洁着称。 此王九娘更是灵秀温婉,兰心蕙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主公雅爱非常,视之若珍宝。” 这一番吹嘘,让祖逍的目光刹那间就明亮起来,正欲张嘴,身后的董昭适时地轻轻咳了一声。 祖逍尴尬一笑,“诸葛先生请稍待,我去去就回。” “客随主便,少郎君且自忙碌。” 如此大事,祖逍一介小儿,自然是做不了主的,诸葛瑶微笑拱手,成与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祖逍与董昭一前一后出了花厅,到得僻静处,这才站定。 “董叔,此事我欲先压一压,过几日再回复,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才他演技了得,险些让董昭都信以为真,此时见他头脑清醒,不由更为放心。 “如此十分妥当,少郎君且放手施为就是。” 诸葛瑶在花厅吃饱喝足,却左右等不到二人回来,渐渐地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正自不耐烦,却见董昭一人匆匆而来,歉意地拱手道: “适才府中有些事故,请先生暂时移步歇息,明日再招待如何?” 事故? 联想到祖逖的病情,诸葛瑶心中一动,情知问不出什么,便大方地随他去客房安歇,反正明日便一切见分晓了。 谁知这一等就是数天,虽然每日都好吃好喝的款待,却并不得自由,形同软禁。 他心中焦急,又担心情况有变,到时候自己安全堪忧,要知道祖豫州杀伐气颇重,若是翻脸无情,就很难说了。 好在他也从仆役口中套到了一条重要消息,似乎祖逖突然病重,现在府中气氛紧张。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时,祖府终于来了个主事的人,正是祖逖的胞弟祖约。 自从祖逖病重,他便代表兄长出面指挥北伐军,算是目前唯一能够做主之人。 不过三言两语,他就同意了祖逍的婚事,并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了豫州。 还没到江东,消息便传了过来,祖逖病情恶化,已经瘫痪在床,至于日后是否能好转,还不得而知。 诸葛瑶恍然大悟,本来还对祖氏的诚意抱怀疑态度,这下子心中大定。 哈哈……主公改天换地的时机终于到了,而他将来,又可以重复先祖诸葛孔明的传奇。 此时在雍丘刺史府中,祖逍正伏案苦读,前几天精神好转的祖父,突发兴致,打算考验他的才学…… 天知道,原主的记忆中居然真的没几两墨水,别说什么《中庸》、《大学》、《史记》了,就连《诗经》都不全。 至于兵法之类,就更不用提了,可怜祖逍空有满腹现代知识,却没办法说出口。 结果自然是被祖父压着埋头读书了,幸好他过目不忘,在不求甚解的情况下,先把这些书籍强行记住了再说。 至于意思嘛,只能慢慢去钻研体会了。 而祖逖却暗中召集心腹,忙着调兵遣将,重新布局,每次会议,祖逍都被获准旁听。 此期间,祖府又接待了无数心怀叵测的来客,尤其是建康朝廷,派来了谏议大夫陈训。 陈训精通医术和望气卜算之术,幸好张复技高一筹,用针灸之术骗过了他的眼睛。 再加上祖逍等人的精彩表演,终于让司马睿暂时放了心。 此后还装模作样赐下许多药材和绢帛,并传话让他安心养病,更是正式下诏着祖约暂代其职。 至此,朝廷不再将重点放在他身上,而是集中精力准备对付王氏。 祖逖一边暗中筹谋,一边加紧培养孙子,不但亲自教授武艺和御人之道,还让他跟随几位军中将领学习。 众人都明白这是要让他做接班人的意思,一个个都不吝赐教,看他的眼神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祖逍也抓住机会,拼命学习,一般穿越者仗着后世身份,总是瞧不起古人。 然而祖逍却深刻地领会到,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动荡年代,他们在谋略心计方面,真的是碾压许多现代人。 所差的,不过是一千多年的见识和知识储备罢了。 就在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的时候,接近年末时,又一位武昌使者带着王敦的书信,冒着凛冽寒风来到了雍丘。 声称希望祖逍带着信物亲自去江东下聘,以表诚意…… 第6章 一见如故倾盖交 太兴四年腊月初。 武昌,大将军府。 府内私学,一群王氏子弟,正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人,品鉴书法。 “此字如娇娥起舞,回风飘雪,真乃美轮美奂。” “然也,当今天下善书者,莫过于我琅琊王氏,而后辈之中,当以逸少为最。” …… 一片赞誉声中,一个清朗的声音格外引人瞩目。 “此字婉转妍丽有余,而雅正平和不足,虽师法卫夫人,然不如其多矣。” 众人回首,角落里的青衣少年目光平静,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公愤。 “嗤~你祖氏一介武夫,懂什么书法文字?也配在此大放厥词。” “就是,有本事你写两个字来看看,只怕是黑龟照水,乌蛇乱舞,连三岁稚童都不如。” “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人群中心,十八岁的王羲之抬起头来,好奇地看向了他。 祖逍冲他微微一笑,礼貌性地点点头,神情泰然,对于王氏诸子弟肆无忌惮的嘲笑,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一时散了学,王羲之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来到祖逍身前。 “方才子侄兄弟们口出无状,羲之在此为他们道歉,还请祖君见谅。” 说罢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底。 “小子胡言乱语,逸少莫要怪罪就好,何况他们也没说错,我的字确实拿不出手。” 不是祖逍讲客气话,实在是辈分上低了一头,王羲之是王敦的侄子,而他却是准孙婿。 明明只相差四岁,却只能以晚辈居之。 “祖君点评一语中的,想来于书法一途造诣颇为不凡,可否切磋一二。” 王羲之是个书痴,但凡别人有可取之处,他都不会放过讨教的机会。 祖逍心想,我评价中肯完全是因为了解历史上的你,王羲之幼时师法父亲和叔父王廙,后来又跟从姨母卫烁学习。 卫夫人是书法名家钟繇的弟子,当时名望颇高,王羲之学有所成之后,年少即名扬天下。 但他心中却陷入了迷茫,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风格,所以苦思冥想,欲寻求突破之道。 “逸少,我的字是真的丑……” 虽然祖逍经过几个月的苦练,一笔字勉强也还算是端正,但在“书圣”面前,恐怕还赶不上他启蒙时候的水平。 说着顺手写下自己的名字,瞪着面前的字迹,王羲之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方才他还以为祖逍是自谦,没想到居然是实话实说。 “真真是奇怪,如此聪慧之人,其字不该蠢笨若此啊……” 王羲之确实天赋异凛,但自古能称为“痴”之人,于人情世故之上皆有些欠缺。 《晋书》称其:及长,辩赡,以骨鲠称。 所谓骨鲠,就是说出来的话让人感觉如鲠在喉,简而言之太直,能噎死人。 幸好祖逍也知道他的性格,丝毫也不以为然。 二人从私学出来,便相约去了酒肆,把酒临风畅所欲言。 王羲之最近才从建康过来,那边的形势已经是十分紧迫,王导遣散了族中子侄,自己却每日带着儿子们去宫门前请罪,风雨无阻。 祖逍有意向他打听情况,于是故意高谈阔论,投其所好。 从三国蔡邕的《熹平石经》,到东汉张芝的草书,再到楷书鼻祖钟繇…… 点评无一不精妙非常,听得王羲之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这么一会儿,称呼便已经改了。 “大郎真妙人也,所言皆切中要害,发人深省。” 因祖逍年幼,还未取字,王羲之为了表亲近之意,便直呼他的排行。 祖逍心中得意,他一个对书法一窍不通之人,却能坐在这里,大言不惭地与“书圣”纵论法度。 完全就是托了后世那些书法评论家的福。 当然,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再继续深入下去,立马就要露馅。 于是话锋一转,“逸少新婚燕尔,怎地突然跑到这武昌来了?” 王羲之面色一暗,“如今京中的状况风声鹤唳,族中子弟大多数都星散四方。 我本不愿此时离开,然叔父疾言厉色相逼,实属万般无奈。” 他本性方正耿直,此时将祖逍引为同类,竟然无所不言。这在精明如狐的王氏子弟之中,简直就是个异类。 看来建康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了,王导平时最看重羲之这个后辈,明知他是兖州刺史郗鉴的女婿,依然不放心。 可见连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王敦第一次叛乱,就发生在明年正月十四,照现在的形势,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改变,距离此时已经只有一个多月。 他必须在此之前,想办法逃出武昌,否则祖父投鼠忌器,难以放开手脚。 之前所做的种种布局,就会付之东流。 当时王敦逼着他来送聘礼,摆明了就是要扣下他做人质。 祖氏一系对此事争议颇大,许多人都赞成改变计划,取消婚约,后来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 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终打动了祖父。 半个多月前,他随江州使者入武昌,同行的只有董昭和几名侍卫。 刚刚踏入大将军府时,王敦匆匆接见了他一回,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套话,便直接打发他住府中,不再理会。 就连那送聘的事情,也从此绝口不提。 至于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王家九娘王瑛,他更是连面也没见过。 反正王敦的目的,就是为了拿他牵制祖逖,如今目的达成,其余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了。 这些天,他随王氏子弟一起读书上学,只是他身份尴尬,又与这群自命不凡的世家郎君格格不入。 今日突然见了王羲之,于是灵机一动,故意用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要说王氏晚辈之中,谁最受王敦喜爱,那肯定非逸少莫属。 羲之幼年丧父,王敦便常把他带在身边,不但亲自教导,还同吃同睡。 王敦的妻子是晋武帝之女襄城公主,二人并没有子嗣,当时他曾想过继羲之为嗣子。 要不是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如今恐怕就没王应什么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王羲之都是他最看重的侄子,所以他在武昌城一直都是来去自由。 且其人正直无私,与他交好,对自己有利无弊,说不定逃出生天的契机,就应在他的身上了。 一连几天,祖逍都与王羲之打得火热,二人日则把臂同游,暮则秉烛夜谈。 祖逍的博闻强记,和一些新颖而颇富哲理的独到见解,让王羲之都甚为赞赏。 短短时间,便已经奉为知己,这日,见时机成熟,祖逍便叹道。 “江东文风虽盛,然底蕴不及北地多矣,有李斯、曹喜等书,又有钟爵、梁鹄书,还有洛下蔡邕《石经》三体书……” 他所说这些,都是秦汉以来的名家碑体,听得王羲之心向往之,恨不得立时就渡江北上,遍访古迹。 “若能游学天下,得见这些古来大家之真迹,便是死亦足矣。” 祖逍也跌足长叹,“可惜故国陷落,此皆不得见之,何时肃清胡贼,方能自在出游。” 听罢此言,羲之亦面有悲色,慷慨激扬:“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让天下寒心久矣。” 这些日子,王羲之从不与他议论政事,历史上他似乎也不慕权势,除书法外,其余并未有多大建树。 祖逍还以为他并不关心政治,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激进派。 心念一动,试探道:“不知逸少对北伐之事,怎么看?” 第7章 困武昌运筹帷幄 羲之闻言拍案而起。 “自寇乱以来,朝廷各派倾轧不休,自上而下,竟无一北顾者。 唯令祖与余之妇父,苦守兖豫,然若待贼胡内斗完毕,则收复之时机已失。 真是可恨可叹!” 祖逍万万没想到,历史上不问政事,寄情于山水之间的书圣王羲之,却有一腔忧国忧民之心。 他这番话,已然将其叔父王敦骂了进去,指其忙于内斗,导致北伐之时机稍纵即失。 以他这些天对王羲之的了解,这绝对是肺腑之言,而非虚伪试探之语。 沉默半晌,祖逍决定赌一赌,与他开诚公布。 “不瞒逸少,逍困于武昌,实逼不得已。 如今大将军与朝廷势如水火,万一兵刀骤起,我等恐有玉石俱焚之灾。 不知逸少有何打算?” “哈哈……我早看出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果然如此。” 羲之抚掌大笑,倒让祖逍微微一惊,但见他没有恶意,随即又失笑。 谁说他是个毫无心机的直汉子,看来这史书也有骗人的时候,狡黠一笑。 “如果没猜错,逸少此来武昌,当也是别有用心。” “彼此彼此。” 王羲之毫不避讳,大方地承认,有些人一见便如故友,正如他们一般。 二人相视一笑,细谈之下才知道,原来羲之此次来武昌,是受王导所托,前来劝阻王敦的。 当然,其结果不言而喻,王敦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他此时停下来,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一旦司马睿政权稳定,绝对会秋后算账,还不如赌一把,成王败寇,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片天下。 劝说无果,若不是正好遇到了祖逍,二人意气相投,王羲之早就离开此地,投奔他丈人郗鉴去了。 “逸少可有办法将某带出武昌?” 武昌城重兵把守,祖逍平日里看似比较自由,实际上四处都是眼线,还没等他走出城门,早被人给拦下了。 这一点祖逍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从未有过试图出城的举动,免得打草惊蛇。 董昭目标太大,也一样老实本分,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早已将城内路线暗中摸熟。 他还数次安慰祖逍,说无论如何都会护他周全,让他不要担忧。 祖逍怀疑祖父在城中早就安插有间谍,但情况瞬息万变,若能有万全之策,他还是不希望护卫们去冒险。 “难,最近城中看似松散,却外松内紧,盘查严格。 而且即便出了城,要想走出江州地界,没有叔父的手令,插翅难飞。” 王羲之大摇其头,他每日看似只知纵情游乐,背地里却也关心城中局势。 “这倒无妨,只要能出城即可,豫州那边自有人来接应。” 武昌城本就在江边,而江北就是豫州,也就是祖逖的地盘,所以出逃的关键就在于,能如何无声无息地出城。 “如此说来,我倒是可以替你想想办法,不过急不得,最好是新年时候再动手。” 现在已经是腊月十六,距离过年没几天了,为了笼络人心,迷惑朝廷,王敦势必不会禁止各种庆祝活动。 到时候,机会怎么都比现在多一些。 有了这番交心之谈,二人的关系更加牢固,不过表面上却比从前淡了一些,以免引起怀疑。 眼看着到了腊月底,这日有侍从前来传话,让祖逍明日参加新年宴会。 来了此地一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接到正式的邀请。 正准备找董昭商量一下,后者却先找来了。 “少郎君,我们得到消息,王敦派参军乐道融入梁州游说甘卓。” 祖逍目中精光一闪,“看来他起兵之日,已经迫在眉睫。” 至于甘卓的事情,在离开豫州之前,祖逍便已经与祖父谈过。 历史上此人在王敦造反一事上,态度摇摆不定,一会儿打算反,一会儿又想维护朝廷。 以至于最后的结果是隔岸观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联络了多位刺史准备共同勤王。 谁知半路上便听说王师已败,这位梁州刺史也是绝了,居然一声不吭地就把人马又给拉了回去。 王敦趁他士气低落回军之际,派襄阳太守周密突袭,甘卓大败身亡。 此人可以说是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的典型了。 祖逍既然知晓这段典故,就绝不会坐视不理,提前让祖父笼络甘卓。 毕竟这种人之所以首鼠两端,踌躇不决,主要还是担心失败,自身利益受损。 因此他根本没什么气节可言,哪方势大便倒向哪方,结果到最后两头不落好。 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祖父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他曾经与祖父详谈过江东局势,也针对后来的历史走向,多次建言献策。 譬如湘州刺史司马氶、广州刺史陶侃,兖州刺史郗鉴、巴东监军柳纯、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谭该等等,都属于忠义之辈。 如此多的兵马,之所以后来勤王失败,主要还是制度问题。 各地武将,在一般情况下,无诏不得擅动,否则视同谋反。 而司马睿忌惮王敦,怕激怒了他,又心怀幻想,总觉得对方是虚张声势,不会动真格的。 所以并未事先防备,等到王敦顺江而下,再下诏书命令各路人马进京,就已经迟了。 究其原因,还是没人牵头,但祖逖毕竟只是一方刺史,如果由他牵头联络,显然很不合适。 作为臣子,影响力太大,绝对是君王大忌,即使将来斗倒了王敦,那么下一个倒霉的也就是自己了。 算来算去,祖逍觉得只有一个人合适,那就是太子司马绍,也就是后来的晋明帝。 与他老爹相比,司马绍算得上是英明神武,有勇有谋了,他历来主张以雷霆手段对付王敦。 但他对整个王氏的态度是半剿半抚,对于自己的太傅王导,感情甚深,而且十分信赖。 只是这两年司马绍的日子也不好过,司马睿对他威望素着之事颇为不满,竟然有废立之念。 要不是“仲父”王导和中书令温峤力挺,恐怕早被废除了太子身份。 所以司马绍最近都比较低调,祖逖若想说动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能说尽力一试,至于成与不成,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虽然祖逍给祖父提了许多建议,但他也不可能全盘接受,在许多方面,两人考虑事情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所以他也不能肯定,祖父如今的布局,到底如何。 “宗主已秘密潜至庐江郡,暗中调兵遣将,少郎君且放宽心。” 若论搞军事,十个祖逍也拍马难及祖父半点,庐江郡正在武昌和建康中间。 兵贵神速,王敦想要出其不意,就只能顺江而下,而庐江郡就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果然妙极!” 祖逍目光明亮,兴奋地低笑道,一语未了,外面守门的侍卫却匆匆前来传报,王家九娘求见…… 第8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祖逍与董昭迅速对视一眼,这王九娘来得蹊跷,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按理说他们是未婚夫妻,又在王家客院,就算是见面也不逾矩。 但这一个多月,王九娘都避而不见,他这里刚接到邀请,就突然不请自来。 要说没点关系,谁也不信。 只是人都来了,也不好拒之门外,何况他也很想知道,明日的宴会到底有何猫腻,会让骄傲的王九娘乱了分寸。 小客厅里,一主一仆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祖逍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满面含笑。 “不知是王娘子到了,适才午歇方起,怠慢了。” 面前的小姑娘苗条纤细,白皙的心形脸,水漾杏眼,生得确实灵秀十足。 然而抬眼打量人的时候,眉梢眼角的嫌弃却历历分明,小巧精致的下巴颏儿微微点了点,高傲且敷衍。 旁边俏丽的小丫鬟立即上前一步,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祖逍十分无奈,他看起来就这么凶神恶煞吗? 还是这位王九娘子优越感太强,总以为他要强行抢婚? “我家娘子说了,让你明日装病,不必去参加宴会。” 如此无礼之言,这小丫鬟却说得理直气壮,啧啧,不会把他当下人看待了。 有其仆必有其主,看来这位王九娘的家教,真是配不上琅琊王氏的赫赫名声。 祖逍脸上的笑容淡了,冷冷反问:“不知此是否大将军之令?” 闻言王九娘眉头微挑,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按捺住脾气,亲自回答。 “是我的主意,与祖父无关,你也不必多问,只记住就是了。” 这傲慢的语气,让祖逍不怒反笑,看来明日的宴会上,王敦很可能会当众承认他们的婚约。 而这位王九娘,很显然是瞧不上他的,只是无法违背祖父的决定,于是异想天开跑到他这里来了,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迷之自信。 “大将军盛情相邀,仆不敢不从,若王娘子说不出理由,请恕祖某难以从命。” 他语气平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决,王九娘咬了咬纤巧的唇瓣,还是耐心解释。 “此乃我王氏家宴,且有个不成文之规矩,席间须按才艺排座次。 你……可否明白?” 原来如此,这王娘子是担心他当众出丑,才特地赶来阻拦,还真是一片“好心”呐。 但他若不去,不但堕了范阳祖氏的清名,还会让王敦起疑,何况他还想在宴会上探听点消息。 于是拱拱手,“多劳王娘子告知,然某却不屑行欺瞒之举。” “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九娘没想到他居然执迷不悟,气得跺了跺脚,冲口而出。 “就你那笔字,比我家仆从还不如,明日若是连门都进不了,又要害我被众姊妹嘲笑。” 王氏一门都以书画见长,家中无论男女老幼都擅长此道,确实,连他家有身份的仆从都善于书法。 但这眼界未免也太低了,难道世间才艺,只此书画二道不成? 只是他也懒得跟这小丫头分辨,淡淡一笑,“王娘子请回,若怕被人嘲笑,汝亦可装病不出。” “你……欺人太甚!呜呜呜……” 王九娘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掩面跑了出去。 祖逍愕然,刚才这小丫头还趾高气昂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哭了呢。 搞得好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小丫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追了出去,祖逍好笑地摇摇头,并未在意。 反正他又不打算真的联姻,也用不着花心思去了解。 回到内室,祖逍若无其事地与董昭继续商量武昌形势。 “少郎君,后日有游园灯会,我打算趁机将你送出城。” 武昌这边的风俗,每年的元日都有热闹无比的灯会,届时万民同乐,夜不闭户。 王敦要想蒙蔽朝廷视听,明面上就不能取消庆典,到时候人多眼杂,确实是最好的出城时机。 祖逍皱眉想了想,却缓缓摇头,“不妥,虽然明日是脱身的好机会,但却于整个局势不利。 我此时出走,等同于直接暴露了计划,祖父的辛苦筹谋,就有可能全部付之东流。 最好是等到王氏起兵之际,到了那事,无论出了什么情况,他也已经没有退路。 否则就会军心溃散,那些支持他的江东世家亦会做鸟兽散。” 虽然明知他说的很有道理,可董昭依然坚持要后日送他出城,这是他此行最大的任务。 当初祖逖同意送他来武昌城,除了战略上的需要,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那就是想借此机会锻炼祖逍。 当然前提是要保证他的安全,而董昭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曾经在他面前发下誓言。 无论如何,也要把少郎君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我是你的少主,现在我们远在武昌城,也就是你唯一的主人,所以我命令你,听从我的安排。” 祖逍当然明白董昭的顾虑,知道争执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念,无关对错。 他本就是死而复生之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祖逍有种奇异的感觉,上天既然让他回到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必然就赋予了他特殊的使命。 见祖逍难得的摆出了少主架子,董昭无奈,只得暂时妥协。 心中却盘算着,该如何修改计划,才能保证少郎君的安危。 因为是年前,王氏族学早已经停了,祖逍便老老实实关在房中读书。 出门之前祖父可是给他规定了任务的,一卷《左传》,一卷《孙子兵法》,不但要能够背诵,还要深刻理解其中的含义。 对他来说背诵并不难,难的是要理解这些高深艰涩的古文,幸好孙子兵法的故事在后世广为流传。 他甚至还看过一部名为《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的历史剧,讲述的就是孙子兵法的相关故事。 当年看孙子兵法时,纯粹就是一种看故事的心态,如今再读,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身处困境,错一步便万劫不复,此时他才深刻的体会到,何谓笑里藏刀,何谓瞒天过海…… 入夜之后,又有访客前来,这回却是数日不见的王羲之。 一见面,对方就单刀直入,“大郎,我且问你,豫州军是不是已经暗中布局,准备伏击江州军马?” 闻言祖逍大吃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 第9章 山河犹在风飘絮 就在站起来的瞬间,祖逍便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顺手拍了拍羲之的肩,故意笑道: “逸少真会玩笑,吓煞人也。” 王羲之摇头一笑,他刚才不过是出言相诈,祖逍的反应已经给了他答案。 “无论如何,我都会送你出武昌,但……我希望将来若有可能,可否留叔父一条生路?” 事关重大,即便把话说到这般地步,祖逍也不敢公然承认,只得含糊其辞。 “逸少,你也知道我祖氏处境艰难,要想保住北伐军,就必须取得某种平衡。 令叔父与我祖氏并存,本就是最佳选择。” 听得此言,羲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长叹一声。 “此亦为无可奈何之举,朝廷人事非我等可以撼动,此生羲之只愿啸傲山林,纵情书海之间。” 羲之幼年丧父,两位叔父王导和王敦都对他宠爱有加,现在二人立场针锋相对,他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王敦反意已决,自己身为王氏子弟,即便不跟着他起兵造反,将来也不可能再得到朝廷的重用。 时也命也,空有满腔热血,从此却再无用武之地。 见他神色落寞,祖逍也心下黯然,初见王羲之,只是敬慕他千古“书圣”之名。 交往之后,却慢慢体会到他煎熬矛盾的内心: “不若逸少与我同往豫州,那边有许多人在北地都有关系,或者可以带你去洛阳一游。” 垂首想了想,到底抵不过心中的渴望,王羲之最终点头应允。 “也好,此生不亲眼目睹这些先贤大作,死难瞑目。” 祖逍与王羲之意气相投,也很想交定这个朋友,闻言不由得笑逐颜开。 “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击掌为约,彼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郎打算何时动身,我也好仔细筹划一番。” 既然王敦正月十四起兵,自己就不能走得太早,而太迟又难以脱身。 祖逍算了算日子,“若是定在正月初十左右,逸少可有把握?” “问题应该不大,我已经对叔父说过了,打算过完年就去兖州,他也答应了。” 羲之肯定地回答,也就是说他已经拿到了王敦的手令,只要在出城时想办法瞒天过海,后面的路程都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至于怎么混出城门不被发现,还得和董昭好好商量一下。 大事已定,祖逍心下稍安,忽然又想起明日的宴席,不如趁机问一问羲之,也好早做准备。 “对了,听说明日王氏家宴,须得按才艺排座次,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此乃我琅琊王氏之家规,不论年龄和辈分,才高者奉为上宾,最次者敬陪末座不说,还需得执壶侍酒。” 这么说,还真不怪王九娘气急败坏了,毕竟他也在族学内混了个把月,本着韬光养晦的原则,基本上都是藏愚守拙。 那些王氏子弟本就个个眼高于顶,根本就瞧不起他,平日里要么冷嘲热讽,要么就视若无睹。 估计王九娘早被他们给笑怕了,若明日他落得个执壶倒酒的下场,恐怕心高气傲如她,简直要羞愤欲死了。 当然他的本事王羲之多少知道一些,完全不会担心。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羲之便告辞而去,祖逍照例手不释卷,晚间又与董昭商量了会儿出城事宜。 到了第二日午后,待得王敦带领家人祭过祖,这才命人来请他去赴宴。 大厅里,早已摆好了美酒佳肴,琅琊王家行事并不拘泥于礼法,元日家宴男女皆可参加,只是分左右相对而坐。 祖逍到的时候,除了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其余的后辈都恭敬地立于廊下,并不敢随意乱坐。 这种场合,王羲之都是被一群子侄辈众星捧月,难以得闲,祖逍也不去凑热闹,静静地立于最后。 正悠闲地打量四周,忽然感觉到一道杀人般的愤恨目光,抬眼望去,却是王九娘。 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绿衣衫,头梳双垂鬟,下摆垂着飘逸的青色纤髾,看起来清新可人。 只可惜眼神幽怨,与本身气质大不搭配,破坏了美感。 祖逍估计她此刻心中肯定在大骂自己脸皮厚,不知羞耻,觉得有些好笑,便想着逗一逗她。 于是朝她挥手笑了笑,就好像碰见了老熟人一般。 王九娘受惊般左右看了看,愤愤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再不看他。 祖逍轻笑一声,只觉得心情大好。 此时厅中已经开始排座次,第一个进去的就是王羲之,应该是按照往年成绩来的。 王氏子弟都喜欢着白衣,个个都宽袍大袖,看起来潇洒飘逸,王羲之一手挽住袖子,笔走龙蛇,写下“山河犹在”四字。 这几个字气势如虹,酣畅淋漓,与他平日里秀雅圆润的字体大不相同。 但不可否认,依然是个中翘楚,让人不得不服。 王敦高居堂上,看着这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嘴角的微笑却不达眼底。 “十九郎的字越发的超逸了,颇有风骨。” 羲之抬眼,郑重地行了一礼,叔侄二人目光交汇,一个冷淡,一个坚定。 从这一刻起,羲之几乎是当众与他切割,表明了自身立场。 见羲之落座,紧跟着的第二人正准备提步上前,王敦却开口了: “祖大郎远来是客,你们也不知道让一让,真是没有礼貌。” 他说的时候面带微笑,丝毫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那名王氏子弟在家族排行十二,平时也是自负不凡,闻言立刻轻笑道: “是我不对,确实应该让一让的,祖大郎,请!” 其余诸人听了全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若不是在王敦面前不敢放肆,恐怕早就哄堂大笑了。 一时间,无数异样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王九娘更是羞得深深地埋下头,恨不得地上有个窟窿钻进去。 祖逍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泰然自若地拱拱手。 “大将军盛情,晚辈却之不恭,那就献丑了。” 众人皆扭脸,这姓祖的少年不学无术,脸皮却是奇厚无比,真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只是晚辈不懂规矩,想问问这才艺是仅限字画,还是任何才艺都可以?” 王敦一笑:“自然不曾限制。” 堂下王氏子弟们都好奇不已,这厮不会是打算展示武艺,那他可就打错了算盘。 王氏虽然是以文采见长,武艺却也丝毫不差,祖逍年不过十四,若想投机取巧去比武,那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祖逍却抛出一样闻所未闻的才艺…… 第10章 暗潮汹涌惊四座 “口技?” 众皆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才艺,真个从未听闻。 祖逍心内暗笑,口技最初见记载于唐朝,盛行于宋代,至明清达到鼎盛。 所以东晋时期,是不可能听说这门技艺的。 从前他是个配音秀的业务爱好者,经常在网上参与活动,为了修炼基本功,曾经下苦功学过传统的口技表演《二鸟争食》。 虽说和专业人士比较还有些距离,但拿来糊弄这群从未见识过的古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啾啾啾……啾唧啾唧……” 清脆嘹亮的鸟鸣声响起,宛如天籁之声,空灵婉转。 让人仿佛置身于雨后初晴的树林之中,有自在娇莺于枝头轻啭曼啼。 “啾咪啾啁啾啾……” 正自让人陶醉,谁知画风一转,分明就是两只黄莺在为了条虫子争执不休…… 明明是鸟语,却轻易听得历历分明,画面感十足,端的是生动有趣,让人忍俊不禁。 须臾一鸟败,一鸟得意长鸣,独享美食。 短短一段表演,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却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祖逍斜眼看了看满堂目瞪口呆的才子佳人们,心内爆笑不已,这可是他精心挑选的项目。 既能够达到震撼效果,赢得座次,又能够继续维护他不学无术的人设,可谓是两全其美。 “大将军,不知晚辈这才艺能否过关?” 王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从初见时他便怀疑这少年深藏不露。 难道真是他看走了眼?这般旁门左道,他却能够练到出神入化,可见平时花费了不少心思。 微微一笑,是他多疑了,祖豫州那般老谋深算之人,怎么可能舍弃一个有出息的孙子给他呢。 “请坐。” 祖逍落落大方地谢过座,潇洒地一撩衣襟,跪坐在王羲之下首,后者朝他赞赏地一笑。 “大郎竟然还有如此神乎其技,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看得出来他是全场唯一真心夸赞之人,其余的人都是侧目以视,一脸的不服气,却又无言可对。 尤其是王九娘,愣愣地站在那里,满心不是滋味。明明祖逍并未丢丑,可周围的人依然向她投来异样的嘲弄眼光。 只是厅堂上的气氛,却被他给彻底带歪了,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才艺表演之时大多是草草收场。 王氏子弟的表演都是中规中矩,不外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 而且他们平日里常在一起切磋学习,谁有个几斤几两心里都清楚得很,没有什么新意。 今日一个个存了心思,安心要看祖逍出洋相,但现在这个结果,却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憋着一肚子的气,总觉得不舒服,可偏生又没办法挑出刺来,这种郁闷的心情,真是让人万分不爽。 能让他们不痛快,祖逍自然是心情大好,这些家伙平日里对他冷嘲热讽,虽说有自己故意藏拙的原因,但也可见他们的人品之低劣。 于是旁若无人地与王羲之谈笑风生,大快朵颐,连累得整个元日宴会都气氛沉闷。 还在宴席之上,他便与王羲之相约晚上去看灯,散席之时已是黄昏,二人便直接去了集市。 今日的武昌城张灯结彩,笑语喧哗,处处都人流汹涌摩肩接踵,其热闹程度与后世节日有得一拼。 羲之早就在相熟的酒楼定好了雅间,是个临街的三楼,视线极佳,能够远远看到一带如练的江景。 刚才在大厅上,二人都没敢放开了饮酒,直至此时方才把盏畅饮,酒是好酒,武昌有名的江心白。 据说是从江心取水酿造,清冽芬芳,以度数偏高着称。 但在祖逍眼里,这酒最多也就二十多度,又是纯粮酿造,杯下肚根本不算个事情。 刚才羲之在家族宴会上言笑晏晏,仿佛心情十分舒畅一般,到了此时却表情落寞,沉默不语。 祖逍暗叹一声,这人也是个直性子,偏要当众表明心迹,惹得自己不痛快。 不过也好,此事传扬出去,再加上有王导力保,将来羲之才不会被牵连。 默默地陪他喝了几盏,羲之本就性子豁达,渐渐也就想开了,依然与祖逍天南地北地开始闲聊。 古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交通不便,世界那么大,本想出去看一看,却困于车马太慢,路途遥远。 加之兵荒马乱的,游历天下更成了一种奢望。 但祖逍这些年来随着祖父征伐的步伐,东奔西走,虽说艰难,却也因此增长了许多见识。 当然,他在现代去过的地方更多,却不好说出来,免得对方起疑。 二人喝着酒,听他描述北地风光,羲之不由得悠然神往,更坚定了要去故国游历的决心。 酒酣耳热,又相约一起去街上赏灯,人潮拥挤中,祖逍却敏感地注意到,他们身后一直有人尾随。 看来王敦早已有所防范,担心他今夜趁乱出逃,幸好他放弃了这个计划,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直玩到更深漏尽,二人这才尽兴而归,一连数日,羲之都忙于应酬,再不得闲来陪他。 祖逍便也乐得清静,反正过年不用上学,便每日躲在屋里看书,董昭表面上也十分老实,并没有出去乱逛。 看似一片宁静祥和之中,底下却是暗潮汹涌,随着王敦起兵的日期越加临近,一股无言的紧张气氛,弥漫了整座城市。 首先,城中披坚执锐的甲士多了起来,城门口不时地就有大队骑兵铁甲铿锵而过。 城外江口,已经看不见普通渔船,大量战船云集,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早已嗅到烽烟气味的老人们,经验丰富,立刻约束子孙关门闭户,街上眼看着就清冷起来。 大将军府更是夜夜灯火通明,无数身份不明的人员进进出出,就连客院都已经收到了正式警告,让他们近期无事最好不要出门。 初九日,羲之托人传话给叔父,意欲辞行去兖州。 王敦没有见他,只让人送来了些盘缠,嘱咐了几句,同时送到他手里的,还有出关手令。 自从元日之后,为了出城大计,明面上祖逍和王羲之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董昭却依然能够与他取得联系,即便身为少主,祖逍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何种途径。 只是猜测在大将军府中有内应,身份有可能是仆役或者侍卫。 接到明日出城的消息,所有的人立刻忙碌起来,为了这一天,董昭私底下已经准备了数套方案,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实际上,有些计划详情,连祖逍都不清楚,董昭名为随从,却并不受他管辖,他唯一听令的人,只有宗主祖逖。 初十日,一大早羲之便来到王敦院外,也不进去,只默默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窗内,王敦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面无表情。 一辆朴素的青蓬马车,一名健仆,一个书童,几包简单的行李,还有几大箱子的书籍。 简简单单,一目了然。 他不知道祖逍何时会与他汇合,董昭只是通知他在离城门不远处,既没有具体时间,也没有具体的地点。 此刻,一袭仆从装扮的祖逍,已经准备离开客院,这几天他每日闭门不出,就是为了麻痹王家的眼线。 董昭曾为盗贼,后来又长期充当间客,易容术可谓是出神入化。 在他的巧手改扮下,祖逍几乎判若两人,一下子成熟了十岁不止,看起来就是个面目普通的南方下人。 然而千算万算,却依然出了意外,刚走到门口,客院总管带着两名士兵匆匆而来。 祖逍急忙低眉垂眼避到一边,心内却涌起不好的预感。 那总管并未注意到他,只对着董昭笑道: “董都护,大将军有请少郎君。” 第11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将军有请,谁敢不从? 只是这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些,难道他早已有所怀疑? 好险,若是再迟片刻,后果不敢想象。 董昭立即笑道:“请稍待,我家少郎君还没起床。” 说着回头对仆役装扮的祖逍吩咐道:“阿才,还不快去伺候少郎君更衣,可别让大将军久等。” 祖逍垂首答应一声,急忙退回内室,一边飞速换妆,一边低声吩咐赶紧通知王羲之。 看这架势,自己今日还不知道出不出得了城,羲之为人重诺,到时候苦等不来,肯定会引起王敦的怀疑。 以王敦的为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侄子,在利益面前,只怕也会痛下杀手。 在两名侍卫的帮助下,祖逍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恢复了原貌,这才略带惺忪地打着呵欠走出来。 “抱歉,昨夜睡得太晚,不知大将军传我有何事,可否透露一二?” 说着,一旁的董昭立刻适时地递上数个钱袋,那前来传信的侍卫立刻眉开眼笑。 “少郎君不用担心,大将军意欲出城游玩,特邀汝同往。” 出城游玩? 祖逍心中微惊,与董昭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怎么听着有些鸿门宴的意思。 只是身为人质,明知没好事,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一刻钟后,当疾驰的马车奔过城门口的时候,王羲之还在那里与几个同宗子弟道别。 “咦?逸少今日将远游否?” 按照常理,他自然应该下车打个招呼,正好趁机把讯息传出去。 “正是,大郎这是意欲何往?” 看着他身后跟随的甲士,羲之有些疑惑。 “适才接到大将军邀请,出城游玩,逸少一路珍重,某就不远送了。” 二人目光交汇,彼此都看清楚了对方的暗示: 你先走,不用管我了。 不行,一诺如山,我怎能弃之不顾。 见他目光坚决,祖逍也无可奈何,又不敢久留,只得挥手离去。 心中却十分担忧,也不知这谦谦君子会不会一直在城门口等候,若是因他而误了对方性命,世间再无书圣之名,那他岂不成了个千古罪人。 马车一路向前,祖逍发现沿途有大量军队在调动,看方面都是朝江边而去。 难道王敦打算提前起兵?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江口码头,一眼望去,祖逍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码头停满了战船,顺着江流绵延几里之远,旌旗招展,千帆齐张,场面十分壮观。 其中有一艘高达五层的楼船,雕梁画栋,气势恢宏,让人简直不敢相信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祖逍迅速观察了一下,其余三层高的楼船有五艘,中型装甲皮舰多达五十多艘,另有无数小型蒙冲船和轻便的走舸,纵横交错,不可胜数。 难怪王敦敢放下狂言,自称有水军五万,虽然里面掺了水分,但他估计三万是少不了的。 加上后勤和其他兵种,说是五万也不算夸张。 此时码头上源源不断地有士兵上船,应该就是他在路上看到的。 这些人都是从荆州和江州其他地方调过来的,正准备集结待命。 祖逍等人随着甲士上了那座富丽堂皇的五层楼船,他穿越之后,还是首次见识到晋代水军。 虽然是木质结构,但却设计得十分精巧,各功能区的划分也很齐全。 祖逍完全想象不到,东晋时期的战舰便已经如此先进了,乍看之下直观效果十分震撼。 可他毕竟来自后世,看过了现代的高科技战舰,用挑剔的眼光仔细打量,却很快就发现了弊端。 此船高达十几丈,船身庞大笨重,却没有相应的动力匹配,全靠人力和风帆,机动性应该还不如那些装甲皮舰。 而且船头装备的都是投石机和几架大型床驽,并没有其他的有效攻击手段。 估计最大武力就只能是弓箭手和驽手,总的来说,大型楼船的作用在于移动的指挥中心和豪华堡垒,实用性并不高。 真正的攻击船只是那些装甲皮舰,而蒙冲船的作用是冲锋,走舸的优势是机动性强,可以作各种战术穿插。 而五艘三层楼船中,看形状有两艘是副指挥,还有三艘属于物资供应船。 总体上而言,这个水军配置已经是同时代无敌的存在,而豫州军主要都是北方兵种,以骑兵和步兵为主,只有非常少量的水军。 祖逍脑中转得飞快,不停的开始推演,一支骑兵要突袭这样的军队,该怎样操作,又有几分胜算。 那两名甲士将他们领到一间待客厅里,便退了下去,几人坐在舱房之中面面相觑。 到了此时,祖逍已经有些明白了,王敦将他押上船的目的,就是为了物尽其用,将他作为人质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挟持他随船一起行动,一方面让祖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另一个作用,就是故意让建康朝廷的人看到他。 到时候不管祖逖有没有参与他的行动,众目睽睽之下,都说不清楚了。 他心情沉重,如今上不着天下不沾地,真是插翅难逃了。 祖逍心中烦乱,踱步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滔滔江水,强迫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到底他错在哪里,以至于将自己陷入险境,进退两难? 很明显,今天就是武昌军出发的日子,比史册上记载的整整早了四天。 为什么? 是史册失误了,还是王敦改变了原有计划? 忽然他眉头一皱,回首低声问董昭:“董叔,从这里去建康,以他们的速度,大概要几天?” “此去顺风顺水,一般四天可到。” 董昭的回答十分肯定,应该已经计算过武昌军的实际速度。 四天?! 祖逍脑中如有霹雳响起,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史册上记载的是王敦兵临建康城下的日期,而他却错误地以为,那是他从武昌城出发的日子。 就这一点误差,让他深陷险境,万劫不复。 身为穿越者,最大的倚仗就是熟知历史的每一个拐点,可他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过于迷信历史,而误了大事。 现在该怎么办? 他要如何在这四天之中安全脱身,离开王敦的控制。 身在楼船之中,大江之上,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一股绝望的情绪袭上心头,难道他穿越一场,到最后,竟然什么都不能改变,那还有何意义? 第12章 气势汹汹暗探路 祖逍等人在小客厅内枯坐了一个多时辰,才迎来了个熟人。 这期间他们也不敢随意交谈,担心隔墙有耳,甚至有可能正在从透气孔中监视。 为了继续维护他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形象,祖逍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不时地让人催促门口的侍卫。 “祖君,大将军正忙,让我代为款待,请随我来。” 来人看似风度翩翩,却皮笑肉不笑,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正是王氏十二郎,他是除了王羲之外,最得王敦赏识的侄子,向来唯叔父马首是瞻。 “这江上有什么好玩的,坐着头晕眼花的,不知大将军要带我去哪里游玩?” 北人多不喜水,晕船者大有人在,这是江东士族对他们的固有印象之一。 十二郎听了,心下微晒,皆说祖豫州一世英雄,子孙却无一出挑者,看来确实不假。 这个祖大郎给自家兄弟提鞋都不配,要不是还能牵制豫州军,根本连眼角也懒得施舍一个。 “大将军要去江中猎龙,如此盛事,能得亲眼目睹,实是尔三生有幸。” 十二郎自以为是,语气戏谑,也懒得跟他多说,态度十分敷衍。 将他们领到一处舱房,简单吩咐了几句便扬长而去。 这是一处类似于两室一厅的舱房,面积狭小,里面的家具如床榻和衣柜、桌案之类,皆是直接固定在地板上。 有个高高的窗子,不大,只能看到一片碧绿江水,和附近的几艘楼船。 董昭在房内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任何不利的东西,根据舱房位置推断,他们应该是处于三楼靠左舷的后段地方。 在确认此舱房并未受到特殊监视之后,几人绷紧的神经才略微放松。 但这种木舱房隔音效果奇差无比,众人依然不敢大声说话。 随同祖逍来武昌的,除了董昭之外,还有四名侍卫,都是游侠出身,武艺不凡。 这次陪同他上船的只有两人,一个叫魏明,一个叫鲁衡,皆是跟随祖逖十来年的铁卫。 “少郎君暂且放宽心,吾等定会护你周全。” 若果然祖父要在庐江郡发动突袭,祖逍猜测,董昭一定是想到时候趁乱把他偷送出去。 董昭虽是北人,却本身就会水,当初又跟随祖逖在京口驻扎过几年,所以水性其实很不错。 可众人皆知祖逍不会水,甚至上次他之所以能穿越而来,便是因为原主溺水的缘故。 所以,在涛涛长江之中,要想在千军万船包围下,将完全不通水性的祖逍安全地送回北岸,难度可想而知。 但其实前世的祖逍正好生长在洞庭湖畔,不说是浪里白条,起码也是从小在水里长大的。 即便换了个身体,以他的水性,相信也差不了,但这个秘密祖逍谁也不会说,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既来之则安之,此时多想也无益,是自己算错了时间,怪不得旁人,反而还牵连了董昭等人。 不过也不是全无好处,最起码因为他没有试图逃走的举动,到现在为止,王敦也没有对豫州军生疑。 直到日暮时分,外面有角声响起,楼船也缓缓开动,由于船体庞大,行船之中倒也十分平稳,并没有颠簸的感觉。 从狭窄的窗子里看过去,外面江水茫茫一片昏暗,祖逍和衣躺下休息。 而董昭等人依然保持着警惕,轮流换班守夜。 翌日清晨,祖逍被甲板上的操练声吵醒,起来简单地洗嗽了一下,便准备出去看一看。 谁知却被门口的甲士给拦了下来,“大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祖逍脸一沉,不悦地呵斥道:“混账,我是你们大将军请来的客人,怎么是闲杂人等。 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他必须要获得可以局部行动的权力,否则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那甲士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怕,“呛”的一声环首刀出鞘,冰冷的刀锋直指他的面门。 “回去,我管你是谁,这把刀可不认得你。” 本以为可以吓唬住他,可祖逍早就判定,此时王敦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因此心一横,作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面孔,大声嚷嚷道: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当谁没见过刀剑呢,今日本君偏要出去,尔能奈我何?” 说罢挑衅地迈步上前,浑然不顾他的刀锋,后面董昭等人也配合地一拥而上,将他护卫在了中间,个个目光如炬,虎视眈眈。 很显然守门的甲士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混不吝,一时慌了手脚,手中的刀锋软了下去。 祖逍心内冷笑,直接撞开他大踏步走向甲板,那两名甲士见没能困住他,只得赶紧跟在后面。 来到走廊尽头,迎面江风凛冽,正月的水风如刀,刮得人面上生疼。 眼前的场景更让祖逍心情沉重,巨大的甲板上,铁甲铿锵,数千兵士举起了手中的长枪,迎着初生的朝阳,耀眼夺目。 “大将军威武!” “清君侧,除侫臣!” …… 看来是在演习起兵口号了,王敦造反的理由冠冕堂皇,也是千百年来逆臣常用的借口。 打着清除奸臣刘隗、刁协的口号,实则行悖逆之举。 至于后期能走到哪一步,是控制朝廷,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干脆取而代之,就要看出兵之后的效果了。 “祖君,尔观此兵势如何?” 得到消息的王十二郎赶了过来,嘲弄地问道。 祖逍没心没肺地一笑,“不怎么样,地方不够宽敞,要论威势,还是具装骑兵来得威武雄壮。” 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哦,我忘了武昌没有具装骑兵,你一定没机会欣赏过。” 王十二郎脸色一黑,不悦地冷哼一声,退后一步,有些嫌弃地躲过了他的手。 他自认为武昌军为天下水军之首,如此气势恢宏的楼船,最多一次可容纳三千多人,初见之时几乎无人不被震撼到。 哼,这浪荡子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罢了,真是没见识。 “看这方向乃是顺流而下,十二郎不是说大将军要猎龙吗,难道准备出海不成? 听说海里风浪大,可别龙没猎到,结果给翻船了。” 祖逍故作糊涂听不懂他话里的玄机,拿言语刺激他,这货一看就是个骄傲过了头的主,容易偏激。 “小子休要胡言乱语,你没听到大将军是要起义兵清君侧吗,真是奇蠢如猪。” 十二郎气了个倒仰,还没出征就被他口出不吉之言,这可是大忌讳。 愤愤地拿眼瞪着他,若是能动这厮,恨不能直接把他扔到水里去喂王八。 第13章 暗较量尔虞我诈 “哪里来的猪在骂人?真是该宰了替大将军以壮行色。” 祖逍嘴上半点也不肯吃亏,十二郎越是生气,他的机会就越多。 “你……” 怒目而视的王十二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伸出来的手指点了点,还是垂了下去。 这厮就是个粗鄙不堪的无赖,自己跟他对骂有失身份。 等到叔父功成名就的那一刻,这种跳梁小丑还不是随便踩在脚底下。 正在此时,众人忽然见到江上有一叶扁舟疾驰而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待到近了,朝阳下那一袭白衣翩翩少年,可不正是已经渡江北上的王羲之吗? 祖逍心中暗叫不妙,以他对此人的了解,肯定是为了承诺而来。 十二郎等人却大喜过望,以为他回心转意,愿意追随大将军兵谏,急忙垂下绳索,将他吊上了船。 原本祖逍打算今晚就找机会水遁,逸少此来,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大郎,又相见了。” 看着羲之眼底压抑的欣慰,祖逍忽然觉得生不起气来了,此人与他萍水相逢,只因一句诺言,便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这恐怕就是古人说的义之所在,身虽死而无所憾。 于他而言,这种行为虽然古板了些,并不可取,却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 何况王羲之生长于斯,应该……会水? 退一万步讲,大不了把他先扔在这里,王敦就算看穿了他的目的,也不至于动了杀心。 这边王羲之拜见王敦去了,祖逍等人在甲板上吹了会儿风,便退回了房中。 虽然行动受限,但幸好王敦并没有在饮食上苛待他们,三顿饭都派人送到舱房里来。 而且顿顿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还贴心地送来了汤饼,大约觉得他是北方人,爱吃面食。 天色渐晚,趁着夜色,董昭等人将那扇小窗口旁边的木板拆了下来,试了试大小,又将它安装上。 只等到下半夜,上弦月西沉,天色昏暗,便准备从窗口垂下去。 至于王羲之,对不起了,就算他祖逍欠了个人情。 谁知大约戌时初,王十二郎忽然来传令,大将军有请。 祖逍预感到很可能与王羲之有关,使了个眼色,只带着董昭一人前往。 果然,十二郎将他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大厅,却将董昭拦在了外面。 大厅正中,王敦一身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仿佛居家休闲一般,正在案前挥笔疾书。 王羲之站在他身后,低首观看,见他进来只笑了笑。 祖逍见过礼,便退在一旁静静等候,并不轻易开口,此时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处于被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一时王敦写完,侧首看了看,又摇摇头,“还是差了点意思。” 说着看向祖逍,“大郎也过来看一看。” 闻言祖逍只得走过去,一张雪白细腻的凝霜纸上,是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 “志在必得” 琅琊王氏以书画闻名于世,王敦虽然不是其中最顶尖的,但也是出手不凡。 “此字恣肆张扬,用墨则浑然一体,仿若天成,字里行间有豪气纵横。” “哈哈……十九郎说你于书法点评上很有些犀利,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王敦衣袖一甩,明明眼带笑意目光却锋锐如刀,一股磅礴气势散发开来。 此人自视甚高,又向来狂放不羁,更兼心狠手辣,与他打交道须得格外小心谨慎。 即便如此,祖逍仍然有种随时被他看透的错觉,他是学心理学的,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强行撑住。 于是尴尬一笑,“逸少是个谦谦君子,哪里与我这般泼皮打过交道。” 这话等于承认自己平日里诓了他,不管王羲之被王敦套了多少话,他都可以一概不认。 王敦忽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十九郎,叔父今日就给你开个眼界,长个记性。” 这话让祖逍听得心惊肉跳,却见王敦拍了拍手,两名甲士便押着一名侍卫装扮的人走了出来。 祖逍过目不忘,发觉此人自己见过,却是武昌大将军府的一名侍卫,确实曾经看见他与自己手下侍卫说话。 只是他浑身皮开肉绽,没一处完整的肌肤,一看就受过严刑拷打。 “大郎可认识此人?” 王敦端起一杯酒,斜倚在案前,宽大的衣衫别有一番闲适慵懒。 “有点眼熟,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祖逍心中一紧,面露疑惑之色。 “陈纪,你家少主可根本就不认你。” 此言一出,饶是祖逍再镇定,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那侍卫“扑通”一声跪下,“少主,对不住,陈纪还有父母高堂,不能不顾……” 祖逍咬咬牙,怒斥道:“你是何人?为何胡乱认主,大将军明察秋毫,这等鬼蜮伎俩,怎么瞒得过他的眼睛。” “少主,当初宗主于陈某有恩,此生是某辜负了他的信任,我……已经全招了。” 陈纪深深地低下了头,面有愧色。 “大将军此是何意?平白无故诬陷于我。” 不管此人是真是假,祖逍也只能抵死不认,拱拱手,义正辞严地看向了王敦,面有悲愤之色。 王敦目光如电逼视祖逍,看得他背后冷汗直冒,却昂然不惧地坦然回视。 “好你个祖大郎,连老夫都看不出任何破绽,要么你确实被蒙在鼓里,要么就纯粹是个妖孽。” 王敦自诩眼光毒辣,鲜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做戏,挥了挥手,让人将陈纪带下去。 “祖豫州担心你的安危,暗地里派人保护,老夫也无话可说。 但如此明目张胆往我府上安插眼线,却也太过目中无人。” 慢悠悠品了一口酒,王敦这才缓缓说道,祖逍立时明白过来,那陈纪虽然暴露了,却并没有招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方才王敦不过是在使诈,想借此让他乱了方寸,真是好险。 “我确实不知此事,也从未与此人有过任何交集,还请大将军明鉴。 同受朝廷排挤,我家叔祖是诚心与大将军结盟,绝无二心。” 王敦生性多疑,他故意在话里露了点信息,取信于他。 “此言当真?” 然而对方却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祖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只是此情此景已经容不得他犹豫,只能肯定的点头回答: “自然是真。” 谁知王敦却悠然回首,对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王羲之说道: “十九郎,你可听清楚了,不是叔父不放他走,是他诚心要与我共进退。” 祖逍差点面色大变,羲之已经开口向王敦要过人?那他又到底露了多少口风…… 第14章 铁索横江何所适 冷静,冷静。 绝不能乱了方寸。 尽管祖逍学的是心理学,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没见过什么大阵仗。 要不是经历生死,又跟着祖逖学习了两个月,在王敦这种枭雄式的人物面前,根本不够看。 此刻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微表情,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 “我确实是答应过,以后要陪逸少去北方游历一番。” 说罢无奈地摊摊手,“奈何如今时机不对,若此时离开,岂不是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片好意。” 王羲之性格有些迂腐,但并不蠢,相反他是个绝顶聪明之辈。 闻言淡淡地说道:“是我太心急了。” 王敦在旁边不置可否地摇头一笑,什么也没说,至于他到底有没有相信二人的说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晚肯定是走不成了,董昭在外面也早就看到了陈纪。 两人很有默契,回到舱房就合伙演了一出戏,祖逍愤愤不平地责怪了他几句,然后气冲冲地准备睡了。 刚躺下,十二郎就过来给他们换了个舱房,这次换到了三楼中间的位置,连窗户都没有了。 看来王敦始终还是起了疑心,严防死守,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待祖逖发起攻击了。 到了正月十二,船队已经进了庐江郡的地界,江面也变得开阔起来。 如果一切顺利,后日王敦就可以兵临建康城下,传檄天下,正式开启叛乱之举。 王敦倒并没有制止他去甲板上透气,只是全程有甲士虎视眈眈。 这艘楼船处于中心位置,祖逍发动自己的记忆优势,认真地将所有船只的配置和人员数量记下来。 好在天气还算晴朗,江面视线极好,远远望去,北岸一片安静,见不到任何人烟。 古代交通不便,王敦即便大摇大摆地一路招摇,等建康朝廷得到消息,也来不及进行任何兵力调动了。 按照计划,此时祖父应该早已就位,但具体如何实施,祖逍并不知情,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 人在险境之中,压力倍增,步步为营,却也能够飞速成长起来。 当初祖逖同意送他来武昌,正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哪怕把他当成了继承人,也不会护在身边。 祖逖虽然出身北方士族,但性格中的侠义之气非常浓厚,反而没有那种儒家中庸心态。 认为不经历风雨大浪,永远也不可能担当重任,因此越是对他看重,就越是希望他能够多加历练。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也在所不惜。 祖逍一直以为,豫州军会在当晚偷袭,却完全没有想到,是正大光明的开打。 下午,天气转阴,北风怒号波涛汹涌,远远地,江岸上一队骑兵静静地列队等候。 烈烈风中,铁甲森林之上旌旗招展,飞扬着一个大大的“祖”字,气势如虹。 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王敦的楼船缓缓停在了江心,只派出一艘小船上岸,与豫州军交涉。 在此之前,二人的约定是共同举兵,一支走水路,另一支横渡长江,并负责帮他挡住戴渊和刁协的人马。 尽管王敦一直对祖逖有所防范,早已另行约定了盟友,但他仍然没有料到,祖逖会如此泼皮。 上岸联络的使者很快就返回了,面色不佳地向王敦复命。 “大将军,此乃祖豫州的亲笔信,他已向朝廷告密,并联合梁州甘卓,奉命在此拦截。” 此时,在前方探路的船只也及时回禀,十里之外,有朝廷水军横列江面,摆开了阵势,静待王敦。 “啪!” 愤怒已极的王敦,一掌拍烂了桌案,接过信件草草看了几眼,冷笑连连。 “好你个祖豫州,别以为投靠了朝廷,便能全身而退,真是异想天开。” 脸色阴沉地看着北岸良久,此时另一杆“甘”字大旗也树立起来,迎风飞舞。 王敦声沉如水:“来人,带祖逍。” 下午祖逍被关在舱房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直到几人被带到甲板上,这才看到对岸的情况。 “此乃你祖父书信,他既然背信弃义投靠朝廷,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王敦嘲讽地看着祖逍,将信件直接扔在了他脚下。 祖逍弯腰捡起来,迅速看了一眼,信中祖父直言不讳已然与朝廷合作,并劝他撤回兵马返回武昌。 至于自己,却只字未提。 早在见到岸边数万雄兵之时,祖逍便明白了祖父的用意。 他并不愿意打内战,更不希望与江东子弟兵戎相见,甚至他也不希望斗垮王敦,继续维持三足鼎立,才能确保微妙的平衡势态。 “来人,杀了他为武昌军祭旗。” 王敦的面色看似平静,眼底却氤氲翻滚着无限危险的气息。 祖逍心中一紧,深吸一口气,昂然笑道:“大将军杀我容易,可敢听逍一言?”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王敦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轻吐出一个字,“讲。” “今日之势,大将军定然以为是我豫州军背叛在先,然祖父此举其实是在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祖逍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王敦的脸色,此人喜怒无常,只要一句说错,自己很可能就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见他虽然面无表情,却也没有阻止,便抓紧时间继续说下去。 “建康城兵多将广,城池固若金汤,哪怕大将军联合吴兴沈充,也没有丝毫把握。” 沈充是王敦最大的盟友,迄今为止,哪怕是武昌军中,也没几个人知道,但此刻祖逍却说得如此肯定,让生性多疑的他,不由得疑窦丛生。 “而且,守城的将军已然换人,与大将军相约献城的周札将军,早被陛下撤职。” 哪怕祖逍说出了沈充,王敦也面无异色,然而当他点出周札之时,他终于眼眸一缩,露出惊惧之色。 明知建康城坚不可摧,王敦凭什么有这个自信,一切只因为他早有内应。 守将周札暗中向他投诚,并与之商量好了开城计划,这,才是他最核心的秘密。 此事机密非常,除了几个心腹死党,再无任何人得知。 这祖逍又是从何而来,而且还语气笃定。 哪怕接到祖逖的战书,哪怕前路有大军拦截,铁锁横江,王敦依然丝毫不惧。 但此刻,他坚固的心防终于宣告破裂,第一次对出征丧失了信心。 若果然周札和沈充暴露了身份,哪怕他有五万大军在手,仍然不可能轻易敲开建康城的大门。 然而这一切,都是拜那该死的祖逖所赐,还有眼前这个少年,小小年纪便胆识过人,连自诩善于识人的他,都被蒙蔽过关。 纵使今日自己出师不利,但眼前之人,却绝不能留。 否则必成王氏子弟未来最强劲的对手。 这些秘密,都是历史上发生的真实事件,祖逍借此欲打消他出兵的念头。 但王敦行事叛逆,这番言语会不会适得其反,还未可知。 因此一直都在细心留意他的反应,此时见他目中杀机大盛,顿时暗叫不妙…… 第15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叔父请三思,此行毕竟是为清君侧,兵谏不成,还可以上疏朝廷。 若是撕破了脸,只怕于我王氏不利。” 未等祖逍有所行动,斜刺里白衣少年已然双膝跪下,面色坚毅。 王羲之平日里说话便让人如哽在喉,此时这番劝诫,更让王敦脸色不佳。 “十九郎,吾来问你,汝是否早知今日之事?” 王敦的眼底一片阴霾,祖逍千里卧底,双方毕竟是对手,他还有几分佩服。 可王羲之是他最疼爱的侄子,哪怕二人观念相左,毕竟同宗同族血脉相连,若是明知而不告,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背叛。 只是犹豫了一瞬间,羲之便点头应道:“是,我多少猜到了这般结果。” 祖逍见他承认,便知道要糟,果然王敦听罢仰天长笑,笑声恣肆狂放,却又带着几丝悲凉之气。 “哈哈哈……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好侄子,我来问你,这些年吾待你如何?” 这语气十分危险,羲之却似乎并未察觉,依然老实回答: “羲之父亲早逝,幸得叔父教导养育,待我如亲生,恩重如山。” “你既然知道,为何如此对我,为何?” 王敦目光如炬,逼视着王羲之,有如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耿直如王羲之,面对已然动了杀机的王敦,却挺直了背脊,朗朗道: “为国有宁日,也为了江东子弟不遭屠戮,更为了我王氏一门千古清誉。” “好一出大义灭亲,难道你就如此笃定,我不会杀了你吗?” 到了此时,是个人都已经看出来了,王敦今日只怕难以饶过羲之。 然而,羲之的答案却让人意想不到,只见他神色淡然一笑。 “羲之一直都知道,叔父是个成大事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知叔父可还记得十年之前,曾经奉命进军荆湘,某夜与贺凤密谋之事么?” 王敦的脸色终于变了,永嘉六年,彼时皇帝司马睿还是西晋丞相,命他率十万大军攻打杜弢。 眼看着战局顺利,杜弢节节败退,面对荆湘千里沃土,野心勃勃的王敦意欲趁机据为己有。 决战前夕,手下第一谋士贺凤与之密谋,却忘了营帐之中还有年幼的王羲之在酣睡。 等他突然记起,二人皆惊,贺凤立刻劝他杀人灭口以除后患。 王敦稍一犹豫便同意了,回榻一看,王羲之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满脸而不自知。 当时二人以为他酣睡未醒,便就此放过不提,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王敦神色复杂地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他一直以为耿介清高毫无心机的侄子,此时却是如此的陌生。 “大将军,天下之事本无对错,逸少已决意退出仕途,纵情书海之间。 谁又敢断定,千年之后提起琅琊王氏,不是因他的妙笔生花而名动古今呢?” 祖逍知道,今日无论如何自己都难以善了,不如想办法先将王羲之救出去,如此才好便宜行事。 揭穿了永嘉旧事,此刻形势逆转,不是他王羲之背叛了自己,反而是自己一直有负于他。 江风猎猎,望着眼前光风霁月,风度翩翩的少年,王敦终是心软了一回。 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就此离去。 祖逍心中一松,见那呆子尚不知足,回身望向了他,气得一跺脚,低声吼道: “快走,你若再不走,我即刻自绝于此。” 说罢袖袍一番,一柄乌沉沉的匕首已经指向了自己颈项大动脉,眼色狠厉。 王羲之早知道祖逍性格倔犟,二人目光相接,更是看清了他眼底的坚决。 “祖逍欺瞒在先,不敢求得原谅,但曾答应过逸少,要护送他游历天下。 大将军是人中龙凤,心怀天下,还请成全此小小诺言,放董昭等人同去,铸就一段佳话,逍定当感铭于心。” 面对生死,祖逍却言笑自若,昂然不惧,一双眸子黑如点漆灿若星辰,让他整张脸都因此变得生动起来。 这般气度不凡的少年,就连心狠手辣如王敦,也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只不过他越是感叹祖逍的出色,就越是下定决心不能放他生还。 自己与祖逖之间已成水火之势,此生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再无登顶之望了。 他祖豫州再厉害,自己坐拥五万水军,困守武昌,谁又能奈他何。 你既然敢阻我之路,就别怪我断你之根,这世上之事本就是以牙还牙,怨不得谁。 魏晋士族最讲究风范,重英雄本色,何况王敦自诩风流倜傥,名士无双。 祖逍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求他放过自己的属下。 “好,就如你所愿。” 不出所料,王敦欣然应允,立刻吩咐赠小舟一艘,董昭脸色凝重,祖逍知道他不肯走,正色道。 “我以少主的名义,命令你必须服从。” 说着还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一线血痕顿时浮现,无声地向他施压。 “至于逸少之诺,就托付给你了,请一定帮我完成。” 背着王敦,祖逍飞快地使了个眼色。 董昭心中无比矛盾,他不是没看懂祖逍的暗示,而是不知道该不该选择相信他。 正自犹豫不决,祖逍一跺脚,厉声呵斥:“还不快走,难道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闭了闭眼,董昭忽地抱拳跪下,“少主保重,昭必将不负使命。” 身后两名侍卫皆无言跪下行礼,转身硬拖着呆立不动的王羲之,从垂桥上下到小船。 祖逍靠到船舷边,挥了挥手,大声道:“帮我给祖父带句话,就说祖逍此生无憾,来世必报深恩!” 羲之此时才如梦方醒,挥了挥手,红了眼眶,眼看着船速如飞疾驰而去,楼船上那个青色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祖逍目送小船上了北岸,这才完全放心,回首看向王敦。 “大将军乃当世英雄,逍敬慕不已,可惜立场不同,只能刀兵相见。 临别赠诗一首,还请笑纳。” 二人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之势,王敦虽然摆明了不放过他,但也不会做得太难看,失了风度。 微笑着做了个请了姿态,“少郎君,请!” 惜英雄,重英雄,这是魏晋名士刻在骨子里的风范。 祖逍哈哈一笑,目光飞快地寻找着入水的最佳位置,放下匕首负手而立,曼声吟哦: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慷慨激昂的声音,振聋发聩的诗作,让在场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羞愧地垂下了头。 “哈哈哈……我今归去乘龙入海,岂不快哉!” 笑声中,青衫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姿忽然纵身一跃而起,如一片落叶凌空飞舞,翩翩而下…… 第16章 善总结知以藏往 一曲高歌激烈悲壮,动人心魄,少年决绝的身影也同样让人惊心动魄。 事出突然,几名甲士拥入船舷边,正准备举弓乱射。 王敦幽幽一叹,摆了摆手,如此胆色才气,哪怕还是个少年,也值得人的尊敬。 就给他个全尸。 远远地,在北岸边,一群人目睹了祖逍在空中几个漂亮的翻转,然后笔直地一头扎入了涛涛江水之中。 转瞬即逝。 刚刚上岸的董昭等人,无声跪下,就连王羲之也深深下拜。 祖逍以他大无畏的精神,和义薄云天的举动,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须发花白的祖逖,骑在大黑马上,全身玄黑甲胄,沉默地看着浩荡江流,久久不语。 一股无言的悲怆气息,流转在众人心中…… 一时间,万千骑兵皆脱帽注目,向这位少年英雄致意。 江风萧瑟,一只白鸥凄厉哀鸣,在天空盘旋不去…… “呜~呜呜……” 号角声声,这是撤军的信号,庞大的楼船拨转风帆,开始调转船头。 大将军挟风雷之势,志在必得,如今却无声无息地退回武昌。 岸上骑兵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浩浩荡荡的船队最终消失在烟波尽头。 祖逖举起手中长剑,下达了撤退命令,铁蹄震动,激起满天烟尘,大军缓缓开拔,向着来路返回。 此时江岸边,董昭带着一百多名士兵,驾着十来艘小船正在沿江流寻找。 江水湍急,也不知少主已经被带到哪里去了,羲之执意不肯离开,也跟着一起搜寻祖逍。 然而一直往下寻了几十里,也一无所获,下游有个江湾,按理说应该会在这里出现。 除非……已经沉入了江底。 众人心情沉重,绝望笼罩心头,董昭站在船头,不停地回想着临别之前,祖逍的那个眼色。 也许,他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掉头,往上游找。” 众皆惊愕,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姑且一试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董昭命人燃起了松香火把,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一片枯黄的芦苇荡中,青色衣角浮在水面上,载浮载沉,随波荡漾。 “找到了,找到了……” “是少主,他还活着,哈哈哈……少主还活着!” 发现祖逍的两名士兵乐得哈哈大笑,让所有人都喜出望外,沉闷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王羲之不管不顾地一下子跳入了冰冷的江滩,冲过去抱住了早已昏迷不醒的祖逍,泪如雨下。 董昭迅速检查了一下,见他虽然脸色青白,浑身冰冷,但腹部却很平坦。 显然是因为冻的,于是立刻指挥众人将祖逍抬进船舱,将身上的湿衣衫褪下,拿白酒为他全身反复擦拭。 北方人处理冻伤最为拿手,不一会儿祖逍身上的皮肤泛红,渐渐地有了温度,虽然还是没醒,但呼吸却已经明显平稳多了。 众人松了口气,赶紧为他换上干爽的冬衣,背着祖逍,一行人扬眉吐气地朝营地赶过去。 少主吉人天相,如此大江之中都能生还,看来真是天命所归。 等祖逍悠悠醒转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温暖的锦被之中,屋中生着红彤彤的炭火。 一名中年妇人正守着他,见他醒来,立刻微笑着问道:“少郎君,可有什么需要?” “这是哪里?” 祖逍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祖父的人救了。 “此乃庐江郡府衙,少郎君请暂歇息,妾立刻着人去请祖将军。” 祖逍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两名婢女,一人应声而去,没多久,王羲之满脸笑意的跑了进来。 董昭等人跟在后面,也都是喜气洋洋。 “大郎,我就说你不是个短命的相,怎样,没事了,哈哈……” 祖逍从床上坐起来,旁边立刻有婢女给他披上夹袄,“估计这就是祸害遗千年,我这样的人,老天没那么容易收。” 对于他幽默诙谐的打趣,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 正在此时,祖逖走了进来,见孙子神采奕奕,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由得放了心,也打趣道: “既然连老天都不肯收,那老夫就吃点亏,留着你这个祸害了。” 一时笑声四起,屋里的气氛温馨而热烈。 众人正嘘寒问暖,张老医师便进来给他把脉,“少郎君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只需再喝两付药,拔除体内寒气即可。” 等到他服过药,又喝了碗热粥,这才觉得体内的力气恢复了一大半。 待到众人散了,只余下祖孙俩单独相处。 “阿木,你跟祖父说句实话,此次行险跳水,当时有几分把握?” 祖逍抬首,看着祖逖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便知道自己这点伎俩,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略微想了想,“应该有六分把握。” 又笑着补充,“那次在大木山溺水之时,我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游水,后来又偷偷经常练习。 而且此次我事先穿了贴身的皮水靠,又准备好了在水下吸气的芦管,尽量寻找江水平稳的地点入水。” 他说来似乎很轻松一般,但祖逖精于世故人心,一听便知道他故意粉饰了些。 满打满算,也最多五分把握,不过以当时的状况,他这般处理,已经算是很圆满了。 “这种事情,不该有下一次,要想不置身于险境之中,就必须未雨绸缪,精于算计。 若你能洞悉人事,算准时机提前一点离开,也就不至于有后来这般的惊险。” 老人家这是借机又给他上了一课,虽然这次他是赌赢了,可下一次呢? 如果每次都要拿命来搏,只要有一次失手,就万劫不复。 所以说,能不赌就尽量不赌,当然,如果形势所逼之时,有五分把握就可以放手一搏了,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他祖逖的性格。 在这一点上,祖逍与他最像了,不像两个儿子,做事瞻前顾后,固步自封,一点儿魄力都没有。 “多谢祖父教诲,孙儿几次行差踏错,皆因太过自负的缘故,以后决不会再犯了。” 祖逍郑重点头,这次武昌之行,虽然险而又险,但却受益良多,于他而言,是一场难得的历练。 “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知以藏往才是成大事者之气度。” 祖逖赞赏地点点头,却始终没告诉他,王敦身边的暗谍始终都没有暴露。 而且自己早在江中藏了水鬼,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出手救人。 第17章 论天下决意前路 祖逍在庐江郡修养了十来天,事后他才知道,那日照顾他的妇人,是郡守夫人。 庐江郡太守陈政,亦是北方士族出身,一心收拾旧山河,与刺史祖逖志同道合。 他是地道的文官,响应祖逖恢复民生,加强农耕的政策,做得有声有色。 也成为了豫州军最大的军粮保障。 其夫人可不是普通人物,她姓羊,乃是晋惠帝皇后羊献容的从妹,散骑常侍羊琇的孙女羊意云。 永嘉之乱时,太后羊献容被前赵皇帝刘曜虏去,后成为了他的皇后。 因为此事,羊献容被晋臣痛骂为不节,羊家也深受打击。 陈政明明才华横溢,也是个干练精明的能臣,却因为其夫人的缘故,不见容于东晋小朝廷。 若不是祖逖赏识其才华,于数年前北地纷乱之时,任命他为庐江郡太守,恐怕此生只能沉于微末书吏了。 因此陈政的仕途,完全维系于祖逖一身,命运关联,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他最铁杆的心腹之一。 祖逖在逼迫王敦撤军后不久,便带军返回雍丘,那边才是他的主战场,必须时时刻刻警惕石勒的虎狼之师。 而祖逍因为身体的缘故,被暂时留了下来,这一次祖逖正式拨了三十名铁卫给他,由董昭统领。 经过了这一趟武昌之行,董昭对祖逍心服口服,已经起誓效忠于他。 对此祖逖自然乐见其成,临行前祖孙二人有过一次长谈。 如今不但王敦造反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还使得陛下不敢轻易薅夺了他的兵权,只能维持原状,使祖逖和王敦二者互相节制。 但司马睿对他们的忌惮却更深,戴渊和刁协一合肥,一徐州,就是为了防备祖逖和王敦。 因为祖逍的介入,历史上王敦的第一次叛乱宣告失败,本来应该兵败身死的戴渊和刁协,也还好好的活着。 本该在去年九月中旬去世的祖逖,还老当益壮,整个东晋的格局都因此而改变了。 历史上王敦的第二次叛乱,是在公元324年,而石勒与刘曜之间的乱战,也进入了白热化。 原本,石勒会趁祖逖去世,在今年出兵南侵,攻占了豫州,然后以此为据点袭扰兖州和徐州。 于明年进一步攻占了青州,最后挟数州之威势,回头与刘曜决一死战,并取得了最终胜利。 因此,祖逖的死,成为了改变历史走向的第一个节点,现在节点被拔除,后续将会出现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除了东晋朝廷内部的变化,前赵和后赵的局势也将受到严重影响。 有祖逖守着豫州大门,石勒自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南北形势继续处于平缓僵持的局面。 也为北伐军修筑军事,巩固防御,加紧恢复豫州和兖州的民生,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祖孙俩分析了一番天下形势,认为至少能够争取到一年多的平稳期。 这期间,豫州有祖逖坐镇足矣,而祖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与王羲之一起游历黄河北岸的西晋旧地。 当然,并不是因为对王羲之的承诺,事实上,除了在王敦面前演戏,私下里,他并未答应亲自陪同前往。 之前他曾经建言,希望派间谍到石虎身边,挑拨他们叔侄感情。 又献策希望唆使那些在刘曜与石勒之间骑墙的摇摆势力,尽量倒向前汉那边。 以平衡两边的潜在力量,使得他们陷入内斗,无暇顾及南线战事。 这两点都得到了祖逖的认同,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兵法上策,所付出的代价是最小的。 在这一点上祖逍很庆幸,自己的祖父并不是那种古板的儒家酸丁,而是个不拘一格的侠将。 在魏晋名士的观念中,并不以成败论英雄,最要紧的是风度和清名。 而祖逍却觉得,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基本底线,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手段谋略,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有书写历史的资格。 尽管他改写了祖父的命运,但他毕竟已年近花甲,多年的征战让他身染暗疾,所以到底能活多久还不一定。 如果他不能尽快成长起来,拥有可以统御北伐军的能力和资格,那么他费尽心力搏来的这一切,最终仍将会付之东流。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派系复杂桀骜不驯的北伐军,承认自己的正统继承人地位,就必须立下足以让他们信服的功劳。 选择就在军中,按部就班的学习,是一条比较稳妥的道路,有祖父的大力扶持,军中会逐渐接受。 但前提是祖父身体健康,还能为他的稳步前进铺路,这一点就连祖逖本人都没信心。 人生无常,经过了这一次大病,他的身体元气大伤,早已感觉到自己不是长久之相了。 因此当祖逍主动提出来想去北方看一看,希望能够联络幽冀一带散落的旧晋力量,到时候两面夹攻,为收复故都加一分把握时。 祖逖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不但给他拨了三十个拥有丰富谍报经验的侍卫,还将渗透北方的部分间客名单交给了他。 并且还详细介绍了幽州和冀州的势力情况,让他心里有个底。 此行于祖逍而言,还有一个目的,他希望能探清楚前汉与后汉的兵力分布情况,了解他们的朝堂格局。 利用自己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将它们都记录下来,作为将来攻打北方的凭借。 除此之外他还想绘制一副黄河两岸的详细军事地图,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说出口,就连祖父都不知道。 现代人都知道军事地图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很多时候甚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此时的军事地图,不但比例失调,而且还是写意画法,失真严重不说,许多细节都是一片空白,只有大概模样。 看了这样的军事地图之后,祖逍不得不佩服将领们的想象力,这完全就是靠脑补嘛。 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当地向导,打起仗来根本就是盲人摸象,实在过于儿戏了些。 尽管他不是制图专业出身,但作为现代人,地图是很常见的东西,只要多用心,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所以在第一次看到军中地图之后,他便已经萌生了这个想法。 羲之在得知他准备实践诺言,陪他游历北方的时候,高兴得语无伦次。 “大郎,能得你相伴,真乃三生有幸,哈哈……” 呃,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别扭,再说老是大郎大郎的,他是不是有些吃亏了,祖逍赶紧笑道: “祖父临别赠予我一字,为慎行,以后你我兄弟相交,逸少就直呼我字。” 第18章 意气风发少年游 “慎行?看来这是令祖父对你的期许。” 古人取字很有讲究,按道理要二十加冠才取,但实际上一般成亲就取字了。 特殊情况下,如需远游亦可提前取字。 大部分人的字都是对名的补充,例如颜回,字子路,曹操,字孟德等。 但也有少部分是取相反之意,祖逍的名,本就含有逍遥自在的意思,祖逖觉得他行事跳脱,便反其道而行之,取字慎行。 就是时刻告诫他,不循规矩的同时,也要谨慎行事,方能成就大业。 祖逍一笑,转移了话题,“逸少可有最想去之处?” 一提起这事,王羲之便两眼放光,滔滔不绝。 “我想去的地方多了,如长安,有李斯、曹喜等书,又如许昌,有钟爵、梁鹄书,还有洛阳,可见蔡邕《石经》三体书…… 对了,还有华阴《华岳碑》,据传为天下第一隶。” 他所说的这几处地方,除了许昌目前还掌握在祖逖手中,其余的分属于后赵石勒和前赵刘曜。 如今他们身处庐江郡,如果天下太平,按正常路线的话,应该是先至许昌,然后洛阳,最后一路向西,过华阴,再到长安。 祖逍想了想,“不如这样,我们先至许昌,然后横穿荆州、梁州,再北上入长安。 从长安往东游历,至幽冀沿青州而下,过徐州而还,逸少以为如何?” 这个路线是经过祖逍和祖父共同商议的,许昌离洛阳虽近,但正好是边境之上,石勒有大军驻扎,对豫州防范极严。 而梁州离长安亦很近,刘曜如今忙于与前凉征战,无暇顾及南线,便与东晋之间缓和关系。 再加上梁州刺史甘卓一向采取守势,与前赵之间基本上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所以选择从此处入长安,相对比较安全一些,而前赵与后赵之间关系复杂,边境上许多势力都是两边逢迎。 只要肯花钱,过境不成问题。 实际上游历北方时刻都有危险,现在沦陷地都是各胡族的天下,对汉人十分不友好,动则有杀身之祸。 王羲之若一人出行的话,能不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 祖逍毕竟年轻,恢复力强,又已经修养了十来天,早就活蹦乱跳了。 二人不想耽误时间,便相邀出发,正月二十四,正式向太守陈政辞行。 羊夫人在内室听见了,也赶了出来,一见面便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夫人快请起,真是折煞我等,前次夫人照看之恩,还未感谢,若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说便是。” 祖逍前世已经是出了社会的青年人,自然懂得人情世故。 “妾有个不情之请,听说二位郎君要入长安,要是有可能的话,可否代妾打听一下家姊的消息。”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些不过意,毕竟谁都知道,她从姊羊献容如今可是前赵刘曜的皇后。 这在东晋是个很忌讳的话题,谁粘上都要倒霉。 这位羊夫人年已三十出头,却仍然容色端丽,气质清雅,想来羊献容也定然是个绝色佳人。 否则不会二十大几岁了,还能让枭雄刘曜一见倾心,并不顾旧晋势力的强烈反对,立为皇后。 祖逍对这种所谓“不贞之妇”的称谓,十分鄙视,明明是司马氏拼命作死,断送了锦绣江山,连晋怀帝自己都当了俘虏,成了会稽郡公。 却怨怪一名国破家亡的苦命女子,没能以身殉国,实在是可笑至极。 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夫人请放心,逍定然会替夫人把问候带到。” 陈政夫妻二人闻言,都是喜出望外,急忙道谢,又亲自将他们送出庐江城。 看着他们纵马扬鞭疾驰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万分。 “怪不得士稚兄要越过几代人,将衣钵传承给他,果然气魄非凡。” 再说祖逍等人,为了赶路方便,选择了全体骑马出行,因在豫州境内,用不着顾忌什么,更是放开四蹄纵马狂奔。 一路笔直北上,从淮南入汝阴,再到陈郡,顺风顺水进了颍川,直奔许昌城。 年轻人意气相投,日夜兼程,八百多里路程,竟然只走了五天,到了正月二十九的黄昏,刚好赶到了关城门之前。 许昌是三国时期魏国的都城,与此时相去不远,其繁华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许昌属于边境重镇,有重兵把守,盘查极严,没有手令难以出入。 祖逍不想惊动当地守军,老老实实与王羲之一起排队入城,二人皆用了化名。 由于祖姓太少,一听便知道来历,祖逍便改了从母姓,叫卢逍,王羲之也一样,改唤卫羲,就连通关过所上亦是如此写录。 二人伪作表兄弟关系,出门投亲,在许昌只逗留了三日。 这三天,王羲之争分夺秒,如痴如醉地在碑文前临摹,又将钟繇等人的碑文,拓了下来,留着以后慢慢钻研。 钟繇号称楷书之祖,其对楷书的定型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也同曹魏政权的大力推广,脱不开关系。 此人书法风格古朴典雅,字体大小相间,整体布局严谨缜密,与西晋以来柔媚多姿的书法风格大相庭径。 羲之是个书痴,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祖逍对此并不感兴趣,自然懒得陪着。 他关注的是许昌在军事和民政上的布局,作为前朝都城,此地的商贸原本是比较发达的,这从建筑规模和城市布局上,就可见一斑。 但经历数次战乱,许昌也肉眼可见地没落了,残旧的街道,废弃的宫室,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巨变。 如今豫州和后赵的第一防线,已经推进到虎牢城,祖逍的堂叔祖济正奉命在那里修筑防御工事。 所以许昌只能算是第二防线,但祖逖依然很重视,在这里驻扎了重兵,并由手下心腹大将韩潜守卫。 韩潜与董昭都是北方游侠出身,也都是祖逖最信任的人,却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祖逍既然到了许昌,作为后生晚辈,自然也不好过门不入,许昌并不安全,一样有大量的后赵探子。 因为不想暴露身份,便通过董昭相约,秘密与韩潜见了一面。 早在去年他跟在祖父身边学习之时,祖逖便曾经郑重其事地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几名心腹死党。 因此,他的继承人身份,在军界高层中并不是秘密,反而瞒着祖氏家族诸人。 毕竟在他上面,祖氏还有五个叔祖,二十多个从叔,从兄从弟就更不用说了。 论资排辈的话,他确实不够资格。 但韩潜等人所敬重认同的唯有祖逖,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不管什么身份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接受。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然对董昭认祖逍为主的事情,感到有些好奇。 第19章 生死之交共进退 祖逍在武昌的事迹,韩潜自然也听说了,但他却认为里面绝对有夸大其事的成份。 宗主既然想培养他,就会提前为他造势,这也是常规操作。 但他却想不通,董昭为了配合宗主,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要知道当年董昭在北方诸游侠中,名声最大,而且为人十分骄傲,若不是遇到如祖逖这般的非凡雄主,又岂能甘心俯首听命。 祖逍再有潜质,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即便出类拔萃,又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结果他问了董昭,对方却笑而不答,“你自己见一见少主就知道了。” 二人的会面地点,选在一处私人院落,这里是韩潜的秘密据点之一。 “韩叔。” 祖逍拱手行礼,他对祖父的几名心腹都很敬重。 这些人都是北伐军的支柱,将来自己若想顺利统领,就必须取得他们的认同。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韩潜是典型的冀北人长相,五官粗犷大气,方正脸膛,说话中气十足,很有猛将风范。 “听说你在王阿黑手里很风光了一把,可有此事?” 祖逍笑笑:“想必是误传,王大将军何等人物,小子差点没命回来,着实狼狈,又何来风光之说。” 很好,没有沾沾自喜,就势自吹自擂,这已经很不错了。 上次韩潜去雍丘参与祖逖的秘密军事会议,只是匆匆见了祖逍一面,并无多大印象。 “身为人质,能够在敌营全身而退,便是本事,算不得狼狈。” 韩潜的性格大开大合,适合在正面战场对敌厮杀,祖逖向来深谙用人之道,人尽其才是最基本的策略。 “云汉说你打算去北地一游,不知原因为何?” 韩潜话题一转,直接问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小子觉得,如若长在安逸窝,自然难以长进,此去北地游历,一来想增长见识,第二便是想锻炼自己的应变与胆识。 还有个想法,就是想多了解北地的军事、政治和民生、地理等等情况,将来或可有用。” 祖逍今年十五岁,虽然生于北方,但四岁就已经随父母南渡,去了京口。 因此他对北方的人物风土,可以说是完全陌生,将来若想领军北伐,这便是他的一处明显短板。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少郎君有此想法,实属难得。” 对于祖逍的解释,韩潜显然还是比较认同的,祖逖想扶持孙子,他们没有意见,但能不能看得起,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就如之前,祖逖一直都是在培养自己的胞弟祖约,韩潜和冯铁等人也从未表达过不满。 可私底下,却对祖约的人品能力,很是不以为然,认为他心胸狭隘资质平平,难当大任。 所以,今日便是抱着考核他的心思,语气上难免有些过于直白,但祖逍却丝毫不以为意,说话不卑不亢。 紧接着,韩潜又询问了他一些关于许昌军事布局方面的看法,这方面对于祖逍来说,并不擅长。 但他这几个月的学习也不是白费的,再结合后世的一些军事常识,说起来也头头是道。 总的来说二人的这次会面还算圆满,若是让韩潜在祖约和祖逍之间选择一人,就目前而言,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会面结束之后,董昭与韩潜一起窝在军营里喝酒,酒是普通的浑酒,没什么特色,就是便宜,喝起来像水一样,毫不心疼。 二人从前当游侠时,喝得最多的就是这种酒,那时快意恩仇,无拘无束。 每一场厮杀过后,都会尽情地喝个酩汀大醉。 如今身为将领,为了以身作则,韩潜已经很少有放纵自己大醉的时候。 五六碗浑酒下肚,有了点微熏之意,董昭这才一五一十地将武昌之行,细说给他听。 待得听到祖逍长歌一曲,毫无惧色地跳入长江之中,韩潜终于有些明白了。 “好一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真乃道尽我辈之真意。” 韩潜慨然感叹,小小年纪,能说出这般豪言壮语,便绝不是个贪生懦弱之徒。 “云汉,你是我们这些人中最有眼力的,当初也是你四处联络,游说我们跟着宗主。 如今我们能从盗贼到人人敬仰的将军,都拜你所赐。 我相信这一次,你也同样不会看错,为北伐军的将来找一个新的主人。” 上次祖逖突然病重,也让他们这批忠实的追随者,感受到了危机。 寻找一个值得跟随的主子,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在渊,我有种感觉,也许这一次我们会走得更远。” 董昭哈哈一笑,几十年的交情,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早已血肉相连,命运与共。 “好,我信你。” 二人对视一眼,发出爽朗豪迈的笑声。 “砰” 手中的粗瓷大碗碰在一起,仰头一饮而尽。 三天后,祖逍与王羲之准时出发,过荆州南阳郡,经南乡郡,再进梁州魏兴郡。 全程亦是八百多里,这次他们稍微放慢了速度,花了六七天的时间。 到魏兴城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十,刚进城他们就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前赵皇帝刘曜亲率大军五万,进攻氐帅左贤王杨难敌,此时已离开京城长安。 因为此事,梁州边境的局势也是十分紧张,刘曜担心东晋趁机袭扰,临时增加了边境上的守军,来往盘查也比平时严格得多。 说起这件事情,祖逍也有一些印象,但并不清楚详情,毕竟在南北朝时期,正逢乱世,战争多如牛毛。 这场战争在历史上并不算很突出,难以引起他的关注,只知道刘耀应该是胜了,但后期又出了别的事情,导致他没能乘胜追击。 凉州刺史甘卓,年事已高,毫无锐意进取之心,面对前赵强悍的军队战战兢兢,对他来说能够守住现有的关口,便已经是万幸了。 他们一行三十几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鲜衣怒马,在战时一起进城过于打眼,所以便拆散了零星进入。 一进魏兴城,祖逍便立马感觉到,凉州军和豫州军的区别是如此明显。 这区别并不是在装备和士兵数量上,而是士气和军容,甘卓出生于老牌世家,论势力相当于一方诸侯。 所以在家世和财力上远胜祖逖,光论士兵装备,的确胜过豫州军一头。 街上到处都是盔甲鲜明,手执长枪的甲士,个个耀武扬威,但却看不到豫州军那种昂扬向上的气势。 祖逍等人刚住进客栈,董昭便来报告,“少郎君,最近风声太紧,必须要有手令才能过关卡。 我等联系了好几个中人,都说没有办法。” 第20章 舌灿莲花巧蒙骗 祖逍想了想,“不用再找暗路子了,你打听一下魏兴守将的详细情况。” 黑道人物要想做过关的生意,终究也还是要走白道的关系,还不如直接从官方打主意来得直接。 董昭二话不说就安排人手,这一路上的目的,本就在于锻炼祖逍的能力,丰富他的应对经验。 所以一般情况下,董昭都不会左右祖逍的想法,只是认真执行。 此地只是个普通郡城,没什么特别的文化古迹,更兼形势紧张,因此两人都老实呆在客栈中,并没有四处乱逛。 至天黑时,负责打探消息的魏明回报: “少郎君,魏兴城守将为甘卓的侄子甘平,此人贪财好色,守着这个肥缺,常年与长安那边偷偷做生意。 这次因为是甘老将军下了严令,所以暂时停了两边的往来,平日里很多事情都是其小妾的兄长胡来替他出面。” 祖逍点点头,“此时找胡来,他必然会狮子开大口,不划算。 除了这个小妾,甘平还有什么宠妾没有。” 魏明既然打探消息,自然早就胸有成竹,立刻答道:“这小妾并不是最受宠的,还有一名吴娘子,更得甘平之心。 只是这吴娘子并没什么亲人,而胡来恰好是本地无赖。” “她二人平日里关系如何?” “两位宠妾互相争宠十分厉害,甘平似乎乐见其成,并不阻拦。” 这么一说,祖逍心里便有了底,想了想才吩咐道: “你想办法跟吴娘子的属下搭上关系,就说我们得罪了胡来,想去长安避难,请吴娘子相救。 另外,打听一下这位吴娘子有没有什么喜好。” 女人之间的战争,最是没有理智,这一点祖逍当年处理社区纠纷时,就深有感触。 尤其是争风吃醋起来,再聪明的女子,智商都会下降至冰点。 只要能够压过对方一头,越是奇葩的事情,她越是乐见其成。 祖逍觉得,就人性的弱点而言,古今同理,百试不爽。 他这番操作,让董昭暗暗点头,少主年纪轻轻,却深谙人情世态,着实难得。 很快,魏明就打听清楚了,据说这位吴娘子还是个才女,出身世家,原本也是个大家闺秀。 只是命运多舛,家族毁于兵乱,她也流落他乡,最后委身于甘平为妾。 吴娘子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擅长书法,平生最佩服之人便是卫夫人,常以不得见她的真迹为憾。 祖逍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此事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可现在有卫夫人的高足在此,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非但如此,连原本打算舍出去的钱财,都可以节省了。 王羲之自从在许昌得了钟繇的碑文拓本之后,只要有空便日夜临摹学习。 对于其他的杂事,完全不闻不问,任凭祖逍安排。 此时他正在客房里挥毫泼墨,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钟繇的字迹,从中细细地揣摩他的笔法。 正在如痴如醉之时,祖逍便走了进来。 “逸少,给我模仿两幅令师卫夫人的手迹,我要拿来贿赂之用。” 他也不隐瞒对方,直接说明来意,王羲之这样的耿直君子,只要不是强人所难,对于祖逍的要求,他都会欣然应允。 果然,一听他说完,王羲之二话不说便在雪凝纸上挥毫写下两篇簪花小楷。 字迹妩媚多姿,秀雅清新,让人赏心悦目。 羲之七岁就跟随自己的姨母卫夫人学习书法,到目前为止最熟悉的便是老师的字。 可以说模仿得完全能够以假乱真,除了卫夫人本人之外,普天之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辨别真假。 祖逍拿着欣赏了一回,等到墨迹干了,这才道了声谢,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此时羲之早已重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连他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只胡乱应了一声。 祖逍苦笑摇头,后世只知道王羲之是书圣,却不知他对于书法的痴迷,恐怕千百年来无人能及。 一个人一生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一件事情之上,再加上天赋卓越,又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小心的将两副书法收藏好,祖逍决定亲自去见这位吴娘子。 原本吴娘子是不屑于见他的,但听说来人持有卫夫人的书法真迹,顿时心花怒放。 不过她也知道不能落人话柄,隔着珠帘接见了他们。 祖逍瞥见珠帘后隐约的窈窕身影,不卑不亢行过礼,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将其中一幅书法作品献了出来。 那吴娘子拿到手中的书法,久久摩梭欣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似乎已经完全沉醉其中。 祖逍也不出言打扰,静静的等候在一旁。 良久,珠帘后传来清脆婉转的声音,“卢君拿着如此贵重的礼物前来,想必是有所求,只要妾能够办到的,尽管开口。” 祖逍未曾开言便黯然叹息一声,“实不相瞒,我原本是长安世家子,只因家道中落,所以流落南边。 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亲人的下落,意欲前去投奔,可谁知关口却难以通行。 听说我那叔叔已经病入膏肓,仆实在无法久等,又担心天人永隔,落得一世遗憾。 万般无奈之下,听说吴娘子宅心仁厚,便想着来试一试。” 他的长相本就比较朴实方正,一看就是个诚挚君子,说起话来很容易让人相信。 再加上他这套说辞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故意编造了一个与吴娘子相似的身世,引得她同病相怜。 那吴娘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问道: “过关之事,平时都是胡娘子的兄弟在管,卢君怎么没有去找他?” 看来这位吴娘子不是个无脑之人,立刻就对他的话产生了疑惑。 “此事也瞒不住吴娘子,某之前确实去找过了胡娘子,可她开口便索要许多金银财帛。” 说着有些难为情的看着珠帘后说道:“我如今落魄不堪,哪有什么财物给她,后来狠了狠心,便将珍藏的这幅卫夫人真迹拿了出来。 谁知却被她给轰了出来,还说这种破字,一钱不值……” 祖逍还未说完,珠帘后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哼,这胡姬不过是个屠户女,粗野无知,那里识得这般人间至宝,就连当今陛下都对卫夫人盛赞不休,居然被她说成是一钱不值。 真真是可笑之极。” 随着她嗔怒的话语,珠帘后传来几个小婢放肆的笑声,“娘子何必同这种村妇生气,没的自降身份。” 第21章 过关口巧结善缘 祖逍任凭那几名婢女叽叽喳喳地挖苦胡娘子,一脸懵懂地在旁边静听。 等到里面的议论告一段落,吴娘子这才款款说道: “念君也是个世家出身,如今流落他乡,着实可怜可叹,何况妾又受了你的重礼。 这样,出关之事就让妾来想办法,到时候就说是我的远亲,如何?” 祖逍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架势,“多谢夫人相助,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不欠我什么。” 吴娘子说着顿了顿,忽然语气转为黯然,“只是妾还有个请求,此去可否帮我在长安打听一下,是否还有荥阳吴氏的人活着。” 听说她家族覆灭,想来心中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期冀有族人躲过这场劫难的。 祖逍心中感叹之余,也起了些怜悯之心,拱手道: “夫人请放心,某必然会尽心打听,只是若有消息,该如何传递过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那边也有几个熟人,到时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或者还可以多少帮你一把。” 她说的熟人,想必就是与甘平有生意往来之人,很可能也是前赵那边的守将属下。 说着便让人拿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果然有几个地址和人名,不管用不用得着,祖逍都小心收好,又再三道谢。 “好了,你且去,等我的消息。” 祖逍老老实实地告辞出来,等他走远了,环佩叮当,珠帘卷起,一名素服丽人露了出来。 “夫人为何让他帮着寻找家人,将军都没能帮娘子打探到消息,此人不过是个破落子弟,哪有什么能耐。” 一名容貌俏丽的婢女不解地问道。 吴娘子意味深长地一笑,“此人绝不简单,这副字虽然真假难辨,却能肯定是刚写的。 有如此能耐,何必不与他结个善缘呢。” “什么?刚写的,那岂不是个赝品?” 一众婢女大惊失色,更弄不懂自家夫人的心思了。 “我敢肯定,他是故意留下这个漏洞的,否则这幅字谁也辨不出真假来。” 此时祖逍已经回到了客栈,看来这位吴娘子还真是世家出身,只是不知为什么,情愿委身于一个平庸之辈。 此女心机深沉,必有所谋。 不过,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在乱世之中,第一原则就是不能多管闲事。 否则恐怕死的很难看。 众人没想到吴娘子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第二天就有人给他们送来了通关的手令,并且亲自护送出关。 那是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十分低调,但守城的士兵一看见是他,连盘查都没有,就挥手让他们如此之多的人过关了。 看来身份也绝不简单。 此人自称也姓吴,一直将他们送进了对面的关口,这才拱手作别。 “卢郎君,我家夫人请某转告,千万别忘了她的事情。” 祖逍正色道:“还请夫人放心,某必定尽力而为。” 一行人进城之后也没敢在此多做停留,祖逍想了想,还是去找了吴娘子名单上的一人。 那人名叫李韦,是一名货栈老板,大约四十上下,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之人,看到吴娘子的字条,并没有多说什么。 “请问诸位是准备去何处?” 祖逍一拱手,“我等要去京城长安投亲,想请李君帮忙弄几张路引,到时候自然会有重谢。” 说着旁边的董昭便已经递上了一个钱袋,“辛苦了,给李君买点酒喝。” 谁知那人却用手一挡,摇头道:“既然是夫人介绍来的,怎能收钱,这样,你们先在此处休息片刻,派个人很我去办路引。” 几人万万料不到对方会如此爽快,鲁衡立刻主动请缨,跟随那李韦去办路引。 祖逍也不敢大意,使了个眼色,安排了两个人在后面偷偷跟着,他们住进货栈的有十几人,其余的人悄悄分散在街边隐蔽处。 只等了半个多时辰,李韦和鲁衡便回来了,果然带来了官府的路引。 “还是我送你们出城,如今边境上盘查严格,免得出了纰漏。” 见李韦态度如此重视,祖逍不禁对那吴娘子的身份都有些好奇起来。 不过这样的人,双方又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宜为敌,还是尽量交好,将来也多一条路子不是。 那李韦将他们送出关口,又嘱咐尽量走远一些再停下来,这才与他们挥手道别。 祖逍等人自然也知道边境上凶险异常,立刻分成好几路,快马加鞭的赶路。 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蓝田,此处已经离长安很近,气氛明显要轻松许多,就连进城的查验也不甚严格。 祖逍等人并未住在一个客栈,他与王羲之还有董昭等五人一起入住,另外还有六人分两批住在同一处。 其余人等祖逍让他们自行安排,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探子,这些事情自然不用祖逍来操心。 安顿好马匹,祖逍等人便来到大厅里去用餐,他们寻的这处客栈比较偏僻,生意平淡,店中伙计自然十分热情。 “诸位郎君要用点什么,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羊肉和汤饼。” 祖逍点了五斤肥羊肉,又给每人点了一大碗汤饼,然后要了几斤米酒。 店中难得见到如此大方的客人,伙计乐得眉开眼笑,脚不沾地的跑动起来。 这店子不大,掌柜的见今日客人多,也亲自前来招呼。 祖逍掏出几个钱币抛给他,“掌柜的,我跟你打听点事情。” 那掌柜的低头看了看,发现手中的居然是汉五铢钱,不由得满脸堆笑。 原来晋代钱币十分混乱,南方使用三国时期吴国所铸造的大泉钱,北方则多用东汉和曹魏时期的五铢钱。 西晋自己铸造了一批铁钱,随着乱世来临迅速贬值,据说贱到有人拿去填堵泛滥的河口。 由于不再信任官府钱币,民间如今开始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来交易。 所以绢帛和粮食才是硬通货,此时所说的金,其实是铜,也有少量流通,而钱币唯有前朝五铢钱仍然坚挺。 由于汉五铢钱在市面上越来越少,因此也越来越值钱了,掌柜的自然乐得眉开眼笑。 “客人有何问题,某定然知无不言。” 第22章 聪慧无双降祥瑞 “最近京城里面,有没有什么新闻趣事?” 那掌柜的原本还以为祖逍会问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听只是打听闲话,顿时就乐了。 “客人还真是问对人了,我这人消息最是灵通。 要说趣事嘛,还真有一件,听说这次陛下出征之前,天降祥瑞,都说是大胜之兆呢。” 祥瑞这种东西,中华上下五千年,都是在为统治者服务,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是用来愚弄百姓罢了。 祖逍还真不感兴趣,不过他也没打断,任凭掌柜的津津乐道。 “陛下御驾亲征,出门前花园中梅花一夜开放,据说陛下大为开怀,重重地赏赐了皇后……” 等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刘曜的皇后不就是羊献容吗? “我才从外地回来,不知京中人事,你的意思是说,这满园开放的梅花,都是皇后宫中的?” “是啊,都说我们大赵皇后是个有大福运之人,也难怪陛下对她宠爱敬重了。” 祖逍微微一笑,看来这羊献容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难怪当年晋惠帝三次废立,她都能屹立不倒。 以亡国太后的身份,居然还能再次翻盘,成为一国之后,不管史书如何书写,她都是个当之无愧的传奇。 至于那祥瑞,很明显是羊献容的手笔,用了点小计谋,长安梅花本就应该在二月中旬开放。 想来她是用了某种方法为花园升温,使得早已含苞待放的花朵,提前十来天开放罢了。 如此心思细腻而又聪慧的女子,难怪能够以高龄而独得刘曜盛宠了。 看来羊夫人是白担心了,她的从姊过得挺滋润的。 接着,掌柜的又搜肠刮肚给他们说了些京城趣闻,在祖逍的刻意引导之下,把长安如今明面上的东西,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刘曜御驾亲征之后,太子刘熙年幼,朝中托付给大司徒游子远,皇后亦有监国之权。 想来此去长安,并没有多大风险,可以放心地观察前赵情况了。 他们一行人在蓝田只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始赶路。 两地相距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概一百一二十里路程,哪怕快马加鞭,也无法在关城门之前赶到了。 于是祖逍也懒得着急,反正已经派了人在前面探路,羲之是个儒生,虽然也会些剑术,不是后世那般手无缚鸡之力酸丁。 但到底体力上还是不能和常年练武的人相比,祖逍以前身体也不算强壮,可自从穿越以后,就刻苦锻炼。 生逢乱世,又是准备从军之人,焉能没个好身体。 何况冷兵器时代,哪怕是个文官,都必须拥有一定的个人武力,否则任凭你智计无双,前呼后拥,也总有落单的时候。 二月的陕西地界,依旧寒风刺骨,祖逍刻意放慢了速度,顺便观察后赵的民生情况。 虽经多年战乱,但近些年长安附近还算比较稳定,因此农业生产恢复了许多。 毕竟是都城郊外,沿途村庄看起来还算是生机勃勃,并没有很萧条凄凉的样子。 当晚,他们在距离长安四十里左右的一个小镇落脚,明日午后差不多就可以进城了。 祖逍派人打探了一下,据说如今进城并没有十分严格,靠近京城,祖逍已经开始明显感觉到,这里的胡人比例要高得多。 刘曜是匈奴人,当年并州的南匈奴五部,尽皆跟随前汉皇帝刘渊造反,一起迁入长安。 而永嘉之乱时,北方汉人大量被屠杀,剩下的又南渡走了一部分,如今还留在本地的,早已十不存一。 因此后赵的人口是以匈奴人为主,其余部分晋人,羯族人,还有西部收复的氐、羌诸胡,其中最少的就是晋人了。 当时还没有汉人这个称呼,但祖逍因为来自后世,已经习惯了将他们划归为汉民族。 从这一路上看来,越是靠近长安,汉人的地位就越低,当然这也得分情况。 有权有势的汉人,在后赵一样不少,毕竟他们受的教育程度比较高,而刘曜常常自诩文采风流,因此朝中文官有部分都是原先的晋朝士族担任。 第二天,祖逍等人大约于未时便赶到了长安,他在后世曾经到过西安,然而眼前的城池却没有半点熟悉的感觉。 长安曾是西汉都城,新莽时期毁于战火,东汉时,又在残存的基础上重建,定为副都。 到了三国乱世,长安因为不是都城,并没有成为主战场,得以基本保持完好。 永嘉之乱,洛阳宫城尽毁,而长安却再次得以幸存,虽然也打了几场战争,相对而言已经算是保全了。 这座宏伟的城池,古朴厚重,黄褐色的城墙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一股肃杀之气滚滚而来。 城门处果然没怎么盘查,士兵都懒洋洋的,祖逍等人的过所都是从官方拿到的,没有丝毫问题。 而况二人气度不凡,又骑着高头大马,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这些门丁都是老油条,眼光毒辣,最是趋炎附势了,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便挥挥手放行了。 长安城门十分繁华,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游人如织,与边境上的萧索大相庭径。 祖逍等人入境随俗,早已换了窄袖胡服,穿着皮毛坎肩,不再是南方的宽袍大袖。 光是看外表,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汉人,何况祖逍原本就是范阳人。 即使南渡之后,因为长期和宗族乡人生活在一起,所以还是满口北地方言。 反而是王羲之,虽然祖籍青州琅琊,但他们王氏早就变了口音,满嘴江东语言了。 祖逍怕他惹麻烦,进城时便吩咐他不要开口,一切自有董昭打点,免得直接漏了陷。 因为提前派鲁衡到长安来探过路,所以客栈都帮他们定好了,只需入住即可。 这间客栈在城南,规模一般般,算不上生意兴隆,但也不坏,掌柜的是个匈奴人,名叫朱季。 长得圆圆胖胖,笑容可掬,见他们一下子住了这么多人进来,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次祖逍没再找掌柜打听情况,就连饭菜都是让人送到房中来用。 他听鲁衡汇报了一些城中情况,打算在此盘桓个十天半月,再做安排。 长安是王羲之游历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听得能够待上一段日子,很是开心。 几人正在聊着,忽听得外面传来嘹亮的呼喊声…… 第23章 牙尖嘴利怼呼延 “捷报,捷报,陛下大败杨难敌!” 几人开窗望过去,长街上一骑快马举着旗帜,一路扬声呼喊过去。 沿途的百姓大多数都驻足观望,但却表现淡然,并没有欢呼庆贺之类的行为。 今日才二月十八,刘曜出征不过大半个月,就已经打了胜仗,难怪要急着宣扬了。 刘曜自小父亲早逝,是叔父刘渊抚养长大,到前汉创立之时,他就已经崭露头角。 刘渊死后,儿子命短,孙子又没出息,被人给弑杀了,刘曜当时为相国,便趁机自立为帝。 他这半生,一直都在征战不休,但胜负参半,尤其是前期,败仗比较多。 但他与此时的大多数枭雄不同,从小饱读诗书,比较有头脑,武力不行就智取,一半打一半抚,效果奇佳。 不过称帝之后,渐渐地有些膨胀了,变得残暴好杀,前年其部下长水校尉尹车,勾结巴氐酋长徐库彭反叛。 刘曜先杀尹车,后又诛杀徐库彭一族五千余人,当时还在任光禄大夫的游子远,叩头进谏请求其赦免。 但刘曜却一意孤行,结果此举激起了羌、氐、巴、羯等族的恐惧,奋起反抗,共推归善王句渠知为领袖,举行起义。 不得已,刘曜拜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采取他的镇压加安抚政策,经过连番苦战,最终降服了秦王虚除权渠,平定了西部之乱。 此次刘曜亲自出征,却把游子远留下,祖逍私以为,是他忌惮其威望,不希望再把兵权交到对方手中了。 晚饭过后,几人相偕去街上走一走,沿途听见百姓们都在议论此次大捷,但画风却似乎有些偏了。 “出征前皇后宫中降下祥瑞,早就预示了陛下大胜。” “皇后真是我们大赵的福星,听说她从小就被术士断定为国母之命。 结果大晋皇帝气数已尽,登受不住给亡了,我们陛下才是那个真命天子。” …… 祖逍听得暗暗惊讶,想不到羊献容在前赵的名声居然如此之重,看来是有心人刻意传播的结果。 一行人在附近街道转了一圈,发现城内的汉人比郊外偏多,也并没有明显受欺压的模样。 街上做小生意的,也多数都是汉人,据说刘曜称帝之后,实行胡汉分治,看来应该是真的了。 几人逛了一会儿,也有些饿了,正好见前面有家蒸曼头的,闻起来香喷喷的,便打算买几个尝尝。 此时的曼头,并不是后世的馒头,而相当于现代的包子,里面有馅。 诸如羊肉曼头、豚肉曼头、肥皮曼头等等,是比较上档次的面食,一般升斗小民都舍不得吃。 因时候已经不早,那店家准备收摊,灶上恰好也只有两笼了,祖逍等人打算全部包了。 正在付钱时,旁边来了几名宽袍大袖的黑衣儒生,几人有说有笑。 “店家,来一笼曼头。” 为首的一名方脸青年挥手叫道,听口气显然是常客。 “呼延郎君,真是对不住,曼头已经被这几位全买了。” 那店家赶紧陪着笑脸回答。 “怎么回事,不知道吾等每日都要买一笼么?” 那位姓呼延的儒生一听,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眼睛一瞪,凶神恶煞,着实没有半点士子该有的斯文风范。 店家闻言似乎十分害怕,赶紧跑过来给祖逍等人说好话。 “几位客人,是小老儿糊涂,把这茬给忘了,还请通融一二,退还一笼曼头,如何?” 祖逍原本便不愿意多事,又见这店家夹在中间为难,正要开口,那姓呼延的却冲他们吼道。 “喂,你们几个蛮子,还不快把曼头予我奉过来。” 他们几人中,尤其是王羲之长相清秀,一看就是个南方人,祖逍听得眉头一皱,旁边的羲之已经冷冷笑道。 “吾倒是认得你身上的衣冠,却不识得尔为何物?” 果然不愧是能得到史书“如鲠在喉”赞语之人,怼人不带半点脏字眼,祖逍忍住爆笑的冲动,心中却知要糟。 那姓呼延的青年呆了一呆,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暴跳如雷的时候,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错了错了,原来不是个蛮子,抱歉抱歉。” 说罢还拱手致歉,闹得几人莫名其妙,这厮莫非是个受虐狂,就喜欢被人骂不成? “敢问这位先生高名贵姓,可是太学新请来的讲席?” 羲之说话的口音明显就是个南人,那青年却以礼相待,着实奇怪。 不过祖逍却忽然想起,刘曜重儒学,在长安重开了太学和小学,曾经重金聘请各地名士入京师讲学。 看此子行为虽然粗鲁,但服饰却明显是个儒生,想必是太学的弟子了。 估计见王羲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将他误会成为前来赴任的老师了。 “吾姓卫,尔等是太学诸生?” 王羲之虽然只有十九岁,但最近风餐露宿,看起来粗糙了许多,说是二十几岁也不为过。 再加上气度雍容,被认为是老师也情有可原。 旁边的祖逍年龄太小,又相貌英气逼人,也就少了他这份儒雅气势。 “是,吾名呼延赞,正是太学弟子,这几位都是同窗。” 说罢还一五一十地为他介绍,一名范辛,另一人为朱明,还有一人为刘元,几人皆恭敬行礼,甚是客气。 “店家,这两笼曼头都算在我帐上,今日吾请卫先生。” 呼延赞大方地一挥手,“若是还合先生口味,不如每日留一笼,,都算我孝敬的。” 得,这是公开行贿了,可惜用错了对象。 羲之大模大样地摆摆手,“我吃不惯羊肉曼头,不过偶尔尝个鲜罢了,不用留着。” 几人也不打算久留,拿了曼头就准备走了,那几名太学生笑吟吟地道别。 没走几步,董昭便低声道:“少郎君,后面有人跟着。” 祖逍斜眼看了看,果然有两个仆役装扮的人,估计是那个呼延赞的属下。 他出门前,早已了解过前赵的许多情况。 在南匈奴五部中,呼延是个大姓,其中许多人都在前赵朝廷任要职,如司空呼延晏,辅威将军呼延清等。 这呼延赞如此豪横,一看就是贵胄子弟出身,自己几人不过来此游历,实在没必要惹上麻烦。 “董叔,想办法把他们甩掉。” “诺。” 董昭得令,使了个眼色,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几名侍卫,便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朝那两名仆役靠过去。 祖逍等人加快了脚步,后面隐约听得争执之声,不一会儿他们就隐没于人群之中。 第24章 遗世独立佳公子 确认没有被跟踪后,他们才回到客栈。 两笼曼头分了分,大家也就尝个鲜,这东西此时还属于比较昂贵的食品。 在祖逍的认知中,花大价钱买两笼肉包子,是真的不划算,还不如在路边吃碗羊肉汤饼舒服。 值得一提的是,刘曜下令禁止了吃牛肉,这做法在中原文明由来已久,但对于以牛羊肉为主的匈奴人来说,确实很不习惯。 刘曜这一支人是冒顿单于的后裔,当年西汉初年,冒顿单于娶了汉庭公主,所以其中一脉便改为姓刘。 这支人一直倾向于汉国文化,对儒家思想的接受度比较高。 刘渊称帝的时候,打的旗号更是“兄终弟绍”,自承是汉室正统,国号亦为汉,还追尊刘阿斗为孝怀皇帝,重立汉室宗庙。 到了刘曜称帝的时候,认为根基已稳,且国内匈奴人更多,再打汉室旗号反而不妥。 于是才改国号为“赵”,自诩为上帝,奉冒顿单于为天,这使得匈奴五部尽皆来归,意义重大。 但在国策上,刘曜还是采取了胡汉分治,推崇儒学,让百姓改游牧为农耕,实行赋税制。 只是因为局势不稳,东边有石勒自立为王,西部诸多胡族虎视眈眈,南面又是东晋朝廷。 所以连年征战,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发展经济,完善国家制度。 在长安待了几天,以祖逍对此地的观察,前赵的各项政策都属于半吊子,既不全面,又没有彻底执行。 加上各名族混杂在一起,风俗习惯等等差异巨大,时常引起冲突。 就这么几天,他已经在街上看到不下于十几起的纠纷了,可见民族矛盾尖锐。 祖逍一直在思考,假如把他代入到刘曜的位置上,又该如何做,才能解决这些社会隐患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便有侍卫来报告,出门去看碑文的王羲之,又遇到麻烦了。 不过这回还真不怪他,只是恰好碰到了呼延赞,估计这厮早就发现自己上当了,因此憋着一口气,想要找回来。 以逸少那脾气,宁死不受辱,嘴一张,还不得把呼延赞怼得飞起来。 祖逍怕事情扩大,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却发现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两边正在撸起袖子吵架,羲之一人舌战群儒,反而斗志昂扬,对方虽然气势汹汹,似乎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此乃吾太学祭酒之字,端正雅丽,颇有富贵之风。岂是尔等穷酸识得?” “光是嘴上逞凶有何厉害,有本事你写几个字,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 魏晋之时特别流行立碑着说,且佛道盛行,凡寺庙之中都有许多碑文,其中不乏优秀者。 这几天王羲之除了去看他心心念念的李斯碑,曹喜碑之外,也顺便去各大寺院,观看近代碑文。 听这口气,想必是他毒舌点评了前赵太学祭酒的字,呼延赞等人身为太学生,自然会群情激奋,奋起扞卫了。 不过论起书法,王羲之真是横扫同时代之人,祖逍一听就乐了,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看起了笑话。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也大有人在,今日碑林中颇多太学士子,但大部分都没有参与争论,只是看热闹。 听得此言都开始起哄架秧,呼延赞越发来劲,回首找了找,跑到一名专心临摹碑文的学子面前,陪着笑脸道: “子瑜,可否借你纸笔一用。” 清冷而干脆的声音传来,如琉璃碰玉,“不借。” 祖逍闻声看过去,却见一名身材颀长的少年,因为背对着他,只能看见耳后白皙如月的肌肤。 此刻旁边沸反盈天,他却仿若未闻,只是安静地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就连呼延赞与他说话时,手里也丝毫没有停顿。 这份独立于喧嚣之外的孤傲气质,仅凭一个背影,便勾勒得纤毫毕露。 王羲之本就是来观摩碑文而来,随行的侍卫自然带了纸笔,原本他还真没有露一手的欲望。 但眼前这个正在临摹的少年字迹,却引起了他的兴趣,立马撇开人群走了过去。 那名叫子瑜的少年,正在参考的是一面残碑,缩在碑林角落里,并不怎么显眼。 想必王羲之刚开始也没发现,此时仿佛突然见到了宝藏,欣喜不已。 “此字雄浑古朴,苍劲有力,颇有险峻挺拔之姿,实乃以一残文力压碑林。 惜乎却被弃之于此,真是有辱斯文。” 见他一面爱不释手地摩挲,一面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的激烈模样,一直手书不停的少年,终于停了下来。 看到王羲之以手不断描摹,其状有若癫狂,居然默默地将手中纸笔递了过去。 而王羲之早已沉醉其中,根本心无旁骛,顺手接过来便奋笔疾书。 才写了两三个字,后来涌过来准备看笑话的人群,突然间就安静了。 他们都是太学生,哪怕本身文采有限,但鉴赏力还是在线的,羲之这几个字,与残碑文几乎一模一样,笔力甚至更圆融劲透。 随着他笔走龙蛇,身后围观者也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丝嘈杂之声,人人都屏气息声,生怕惊扰了他。 先前那叫子瑜的少年却似乎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默默地挤出了人群。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祖逍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遗世而独立。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那少年忽然回首望了过了。 忽然之间,祖逍就明白了什么叫贵介公子,他的容貌沉静精致,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色暗沉,深不可测。 带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之感。 祖逍朝他善意地一笑,后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随即转过头去,再没看过来。 祖逍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子瑜可真够冷情的,不过他敢断定对方是个女子。 不为别的,祖逍能够瞬间记下对方的所有细节,然后在脑中回放。 尽管她穿着宽大的学子服,但仍能感受到微妙的曲线,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任何喉结。 这是前赵版的祝英台? 能够女扮男装进入太学,想必她的身份地位在前赵十分高贵,根本不惧被拆穿。 既然知道人家是个女子,祖逍便也没再继续关注。 那边王羲之一张接一张地书写着,完全陷入了一种疯魔的境界之中。 此时祖逍突然注意到,几名身着博士服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走了过来。 看来羲之的字已经惊动了太学讲师,罢了,现在想低调都已经来不及了。 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怎样才能不暴露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 第25章 笔走龙蛇惊四座 见有老师过来,太学生们纷纷让路行礼,几名博士并未打扰王羲之,而是站在后面品评起来。 “此子运笔流畅,笔意不断,其功底之雄厚,同辈之中恐怕无人能及。” 一名气质儒雅的博士,满眼赞赏之情,另一名其貌不扬的博士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他。 “汝确定只是同辈无敌?吾敢断言是整个大赵无敌。” 儒雅博士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那个,与陛下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种马屁自然没人敢反驳,但心里是否认同就不好说了。 刘曜自负少年成名,不仅精通四书五经熟读兵书,聪慧能文,且工草善隶。 成为皇帝之后,他最引以为豪的并不是自己的文治武功,反而是一笔雄健有力的好字。 也因此大赵学界十分重视书法,但凡书法出众者,很容易得到陛下的重用,成为仕途的进身之阶。 祖逍不禁对那个其貌不扬的博士多看了两眼,要知道魏晋时期最重外貌风度,而且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长相甚至已经成为选拔官员的一项重要指标,哪怕贵为皇子,如果相貌不佳的话,也很可能失去成为太子的资格。 如果一人长得有些丑陋,那么不管他的才华如何出众,也不可能进入官场。 此人生得方面大耳,眼细鼻塌,虽然算不上奇丑无比,但也和相貌堂堂差距甚远。 以他的容貌还能成为太学博士,可见其人在某项学识方面,应该相当出类拔萃。 王羲之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刚开始的字迹与碑文几乎一模一样,差不多可以以假乱真。 然而写着写着,就开始出现了变化,明明风格一致,但写出来的字却有了明显的差别。 大约这就是中国书法临摹的最高境界,神似而形不似,笔未到而意先行。 可看他这投入的架势,一时半会的也应该停不下来,呼延赞一回眼正好看到了祖逍,急忙开心地挥手打招呼。 看他这熟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与他是老友相逢。 不过这次祖逍却很主动地走了过去,一开口就先自我介绍。 “呼延君,真是幸会,吾乃卢逍,这位是外兄卫羲。” 方才那儒雅博士闻言,颇感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年龄不大,五官还没完全张开,但却气度不凡,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儿郎。 祖逍很有礼貌地向他们行礼,“见过两位博士。” 呼延赞适时地在一旁介绍,“卢君,这位是我们太学首席孟博士,这边是明经和博士。” 另外两名都是普通助教,一个姓袁,一个姓陆。 “久仰久仰,小子有幸得见几位博士,真是幸甚。” 祖逍虽然满面含笑,彬彬有礼,但却毫无惊喜谄媚之姿,倒让那位其貌不扬的和博士高看了一眼。 目光犀利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位可是从江东而来?” 王羲之与祖逍两人虽然说的是雅言,但却明显与北方的洛音有区别,时人称之为吴音,带着典型的金陵雅音特色。 面前两位都是博士,自然是瞒不过去,于是坦荡一笑。 “不瞒二位博士,我们兄弟确实是江东人氏,因为仰慕北地先贤之碑文,所以立志游历天下。” 闻言孟博士好奇地看了看仍然沉浸在书法之中的王羲之。 “敢问这位卫君与卫夫人是何关系?” 祖逍拱手道:“外兄正是卫夫人之内侄。” 早在出门之前,祖逍便曾经考虑过,万一被人发现了江东身份,该如何应对。 卫夫人名满天下,卫氏家族虽然在西晋时期显赫一时,但在南渡之后,却并未受到司马睿的重用。 基本上只剩下清贵之名,北方朝廷对于这样的身份比较容易接受,不会轻易列入间谍嫌疑。 若换成权倾江东的王氏家族,那可就不好说了,搞不好就会被人扣起来当人质。 自两汉以来,文人中,尤其是青年学子,最崇尚四处游学,遍访名师。 而魏晋名士更是讲究放浪形骸,寄情于山水之间,所以眼前这两名少年的所作所为,很容易就能被他们理解。 尤其是如今四处战火连天,他们这般不顾生死而求学的做法,更让人肃然起敬。 “陛下曾言,当今天下书家之首,莫过于卫夫人,想不到他的侄子竟然也是天资纵横之辈,看来是后继有人矣。” 孟博士手捻长髯,颔首感慨,眼中颇有赞赏之意。 “多谢夸奖,外兄虽薄有才名,但总觉江东风格过于单调,所以想阅尽天下名篇,与各处名士讨教切磋。” 他这话说得含蓄,既没有妄自菲薄,又巧妙地恭维了大赵文界,让人听来如沐春风。 旁边的呼延赞听了,忍不住插嘴,“二位既然是来游学的,便当同我大赵学子多多切磋交流。 不如这样,明日我府上刚巧有个文会,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既然已经暴露了江东身份,引起了大赵文坛的注意,自然就不能再继续回避了。 于是祖逍大方拱手致谢,“呼延君盛情相邀,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那好,卢君请告知住处,一会儿好让人正式下个帖子过来。” 此时参加宴会,都需要隆而重之地下请帖,以示尊重之意。 祖逍于是报了他们在城南的客栈名称,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各自拱手告辞。 待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羲之依然恍若未闻,可见其沉醉之深。 不过羲之这番大显身手,又见太学博士都以礼相待,寺中僧人立刻就过来套近乎。 自东汉佛教传入中土,到三国时期才正式传播开来,魏晋玄学兴起之后,佛教将佛学与玄学结合起来,迅速在士大夫阶层中风靡开来。 不过因为佛教剃发弃家的行为,与儒家理念相冲突,西晋时期,朝廷专门昭告天下,不允许晋人出家为僧。 因此这时候的僧人都是胡人,导致了各胡族对佛教的接受度,要远高于汉人。 刘曜的前赵因为本来就是多名族的国家,所以便取消了国人不能出家的禁令。 而在石勒所建立的后赵那边,更是直接将佛教定为国教,大力推广。 这家林泉寺的主持佛度存,就是一名西域人,高鼻深目,不过雅言却说得很好,应该入中原多年矣。 几句闲言过后,便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施主,这位郎君的字如此洒脱不凡,不留下墨宝实在是可惜了。 可否帮忙写一篇经文?也是件功德无量之事。” 第26章 唇枪舌剑暗潮起 “这个……我外兄自认为功底不足,不愿献丑,还望禅师多多担待。” 祖逍心知羲之不会同意,便代为委婉拒绝,佛度存遗憾地笑笑,却也没有勉强。 直到天色已晚,几人才回到客栈,那呼延赞已然派人送来了请柬。 一看之下才知道,呼延赞竟然是前赵司空呼延晏的孙子,那就难怪如此高调了。 呼延家族在匈奴五部之中人数众多,而且呼延晏本人也是跟随刘渊起兵的元老之臣。 后来前汉动荡,外戚靳准弑君夺权,大杀功臣,呼延晏便出逃投奔了刘曜。 刘曜对当年养父的一班老臣,都比较礼遇,只要是活下来的,都官复原职。 再加上呼延一族骁勇善战,很出了几名将军,因此在前赵算是势力比较突出的。 王羲之才得了几份心仪已久的碑文拓本,忙于研究,根本就不想参加。 祖逍无奈,只得单身赴会,反正也只是应付一下,趁机了解前赵的朝廷情况。 他算准了时间,到得不早也不迟,呼延赞听说王羲之没来,甚是失望。 不过他也没有慢待祖逍,热情地将他迎了进去,左右看了看,正好见到角落里有名白衣少年。 于是满面含笑地将他带了过去,“子瑜,帮我招待一下卢君。” 也不等对方有什么反应,笑呵呵地拍了拍祖逍的肩。 “我还要去招呼客人,就先失陪了,足下可千万别拘束,只管玩得高兴就是。” 说罢便匆匆走掉了,祖逍回头朝子瑜点头示意,“幸会。” 原以为子瑜不会搭理他,谁知后者却淡淡一笑,“敝姓刘,名瑕,玉有微瑕之瑕,小字子瑜。” 以她昨日那清冷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主动自我介绍的人,祖逍心内有些奇怪,还是有礼地回答。 “在下姓卢名逍,逍遥之逍,字慎行。” 那刘子瑜微微停顿了一下,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眸色深暗。 “不知卢君祖籍何处?” “我祖籍范阳,后来才移居的京口。” 既然自己从江东而来的身份被识破,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只是谁都知道,永嘉之乱本就是刘曜和石勒带兵攻打的,因此只能含糊带过。 “如今南朝那边……可还好?” 不知为何,祖逍总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他敏锐地察觉到刘子瑜对东晋朝廷没有恶意。 “还好,江东富饶肥沃,气候温和,正是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他这话在不经意间,带出了对于朝廷态度的隐晦不满,一般人只怕听不出来。 但这刘子瑜却十分敏感,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祖逍这才发觉她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不过她姓刘,很可能是后赵皇室宗亲,本就是胡人血统,不足为奇。 一时宴会开始之后,二人一同坐在角落里,却也没有继续交谈,席间呼延赞匆匆过来打了个招呼。 祖逍发现此次宴请的主要都是些青年才俊,司空呼延晏只出来露了个脸。 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低调一些,谁知席间众人大多数都是太学生,对昨日羲之的事情很感兴趣。 听说他没来,都是遗憾不已,其中几名学子估计也是前赵翘楚,对此事大不以为然,憋了一肚子的气,准备今日来与羲之一较高下。 此时便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斜着眼睛挑衅。 “听说令兄天资非凡,想必卢君也不差,不若相互切磋一二,如何?” 这局面祖逍早已猜到,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惭愧,在下从小愚钝,文不成武不就,此次只是给家兄作伴而已。” 他态度十分坦荡,半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都没有,如此光棍倒让人没处下手。 “今日令兄如何不赴宴?可是瞧不起我大赵诸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天买曼头时遇见的朱明,当时便看他阴阳怪气的,果然是个刻薄之徒。 “家兄心中只有书法,其余名利得失从未放在心上,怎会想这么多。” 祖逍因为专业的缘故,说话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但他若要认真挖苦起人来,却比羲之更毒舌。 只是他说得高明,很多人被骂了都没发现,那朱明起先也没感觉,经过旁边友人提醒。 这才回过味来,自己被人给骂了,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脸色一黑,“啪”地拍在桌案上。 “好你个南蛮子,居然跑到我大赵的地盘上来撒野,当真欺负我朝中无人吗?” 祖逍故作惊讶,“在下真不知大赵国是你的,失敬。” 朱明顿时语塞,明知祖逍戏弄于他,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反驳,此时旁边一直表情淡淡的刘子瑜,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让朱明恼羞成怒,指着他阴狠骂道:“我看你就是南蛮的谍子,来人,把他给抓起来!” 这边的吵闹已经惊动了主家,呼延赞立刻赶了过来,拦住了朱明。 “德亮,卢君跟你闹着玩呢,何必如此认真,今日是为兄做东,二位都给在下一个面子,如何?” 呼延赞都发了话,那朱明也不敢继续发威,只得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另一桌。 呼延赞又说了几句安慰之言,见祖逍确实没有生气,这才离开。 其他本想找麻烦的人,见朱明铩羽而归,也都偃旗息鼓,不再理会他了。 祖逍微微一笑,他方才故意出言讽刺朱明,便是因为见他对呼延赞极尽谄媚,知道此人门庭绝对算不得高贵。 于是选择了拿他作伐,用以震慑其他跃跃欲试之人,免得深陷麻烦之中。 刘子瑜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目中竟有欣赏之色,朝他举了举手中的琉璃杯。 祖逍亦微笑举杯示意,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温和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喝了几杯葡萄酒,刘子瑜忽然开口。 “祖君,家母生平最敬慕卫夫人,希望能请二位去府中做客,不知可否赏光?” “不知府上是?” 尽管他对刘子瑜很有好感,但这种事情如何敢胡乱答应,只能先问清楚了再做打算。 “家母乃会稽国夫人。” 这回答让祖逍愣了愣,会稽国夫人何许人也?她的经历亦十分传奇。 她是前汉名士刘殷的孙女,貌美多才,曾经入宫成为刘聪的小刘贵人。 后来被刘聪赏赐给被俘的晋怀帝司马炽为妻,史上关于她的资料就这么多。 前汉建兴元年二月(313年),司马炽被刘聪用毒酒杀害,因此刘氏也成了寡妇。 此后刘氏命运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生出个十五六岁的女儿来,实在是奇怪也哉。 难道此会稽国夫人,并非他所知道的那一位,而是另有其人? 第27章 井蛙不可以语海 见他神色有异,刘子瑜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 “家母因身体原因,没有子嗣,便从族中过继了在下,以奉养天年。” 原来如此,这刘子瑜想必是会稽国夫人娘家晚辈,过继给她为女。 只是因为司马炽身份特殊,便随了母姓,至于为何用女儿假充养子,想来是为了避讳,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 这么说来,刘子瑜母女二人在前赵的身份其实有些尴尬,若不是娘家后台硬,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不过祖逍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看呼延赞等人对刘子瑜的态度,又不像是敷衍的样子。 想了想,祖逍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毕竟会稽国夫人是晋怀帝的妻子,作为晋人,没理由拒绝。 席间有仆役隆重上了一道蒸乳酪,香气扑鼻,这东西在现代很寻常,此时却属于珍馐美馔的范畴,十分难得。 朱明的好友刘元,仗着三分酒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斜着眼睛问道: “你们南朝可有如此人间美味?” 瞧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祖逍觉得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准确形容:夜郎自大。 “此奶酪确实味美,不过南方人大多不喜欢吃腥膻之物,要说人间至味,还要数太湖莼鱼羹。 鲜香柔嫩,让人食之不忘。” “哼,鱼有什么稀罕的,土腥味重,哪能与奶酪相比。” 对于祖逍的回答,刘元自是很不以为然。 “太湖水清如镜,盛产鲈鱼,与水浑如泥的黄河鲤鱼不可同日而语。” 这简直就是在影射他没见识,井底之蛙,刘元本就是来找茬的,结果还被别人给怼了,登时就有些下不来台。 他与朱明不同,属于皇室宗亲,虽然只是个远亲,底气却足得多。 脸色一沉,大声斥责道:“尔等貉子,不过是些无胆鼠类,也配在此大放厥词?” 他声音尖锐,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大部分都露出玩味的表情,等着看祖逍的笑话。 要知道,此时南北之间敌对严重,不仅仅是有地域歧视,因为战争的缘故,两边更有着深入骨髓的仇恨。 而“貉子”就是北方对南人的蔑称,所谓的“貉”,就是成语一丘之貉中说的动物。 此动物长相类犬,嘴尖腿短,用以讽刺南人尖嘴猴腮,个子矮小。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南人骂北人的“伧子”,意思就是粗鄙不堪的村夫,比现代骂乡巴佬更甚一层。 现场多是文人,说话都比较斯文克制,如刘元这般破口大骂的,着实罕见。 祖逍自然不可能吃这个口头亏,冷笑一声正准备反击,旁边的刘子瑜却不干了。 “刘复始,慎行是皇后请来的客人,岂容你随意辱骂,难道你有意见不成?” 她声音十分之冷,配上她本就清冷的容颜,只觉得寒气四射。 “皇后请来的……” 很显然羊献容在前赵朝廷具有绝对权威,刘元的气势顿时就矮了下去,有些难堪地别过头。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毕竟不敢挑战皇后的威信,只能悻悻然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祖逖回首向刘子瑜含笑道谢:“多谢子瑜为我解围。” 后者却微笑道:“有一件事情,方才没有告知于你,此次请你们二位去做客的,实则是皇后。 家母与皇后是金兰之契,所以便假借了她的名头,只是担心两位不愿前来。” 羊献容是西晋太后,如今却成了敌国皇后,因此南朝那边的士人对她恨之入骨,认为玷污了皇室清名。 当然,如今是在前赵京城,若她强势召见,谁敢不从,可见她并没有以势压人的意思。 “皇后相召,怎会不愿意呢,这几天我在市井之中听了许多有关的传言。 大多都是赞颂之词,可见得是个待民如子的仁爱之后。” 祖逍的灵魂来自后世,并没有一般南方人的家仇国恨,更不会将国家灾难全推到一名弱女子头上。 再说了,就司马家那烂成渣滓的名声,还有什么“清名”可玷污的。 因此他这话说得坦荡自然,毫无半点虚伪做作之感。 刘子瑜惊讶地看着他,这是祖逍首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之前她一直都是淡淡的。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祖逍分明见到她眼底泛起一丝悲凉,垂下眸子很郑重地说了一声,“多谢。” 祖逍见她反应如此大,还只当是为皇后鸣不平,所以也只是一笑置之。 “确实是有部分南朝士人怨怪皇后,不过仆私以为,那只是懦夫之言。” 刘子瑜听罢,愣愣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中,瞬间掠过感慨、苍凉和欣慰,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相信这是一名十几岁少女的眼神。 虽然祖逍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只得安慰地一笑。 恰好此时宴席已到一半,作为以文会友的宴会,自然会有一些才艺展示来助兴。 魏晋时贵族宴饮成风,酒令也正是此时期兴起来的,民间流行划拳、投壶、猜谜,而文人雅士一般都玩得比较高端。 譬如猜谜,便叫藏钩射覆,而酒令花样更多,着名的如曲水流觞,花枝擒签等等。 今日这一款叫做酒筹令,乃是用一铜壶,内置许多竹签,上面写着譬如作诗、联句、猜谜、弹琴、歌曲等等。 在座的诸人凭运气随机抽签,不管抽到什么,都要当众表演,否则就要用大碗罚酒三杯。 这也是宴会的重头戏,因他们在角落里,所以轮到之时,铜壶内的竹签已经不多了。 祖逍随手擎了一支,上面写着“书道”二字,看来运气真是不好,偏偏拿到了他最不擅长的。 旁边的刘子瑜随即伸手抽了一支,竟然也写着“书道”,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学子,居然也是一样。 酒筹令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随机的不确定性,像这样一连三人酒筹内容都相同的,几乎没有可能。 很明显今日的酒筹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出现如此巧合,至于针对何人,更是再明白不过。 刘子瑜眉头微皱,“啪”地一声将手中竹签扔在了案上。 “哼!我大赵士子就这般没有自信吗?别人讲明了不擅长书法,却偏要用此等屑小所不为之龌龊手段。 难道除了书道,我堂堂大赵男儿,便都技不如人么?” 第28章 回风舞雪奏长清 她这一发火,席间顿时就安静下来,有人不明所以,有人心虚的挪开了眼睛,更多的人不以为然。 作为主家的呼延赞,自然不能不管,赶紧过来看了看,见到这种情况,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所谓行酒令,虽然只是个游戏,但在某些方面却类似于赌博,玩的就是个愿赌服输。 因此公平公正很重要,此时的酒桌上,还会推举出身份比较高的宾客担任令官,监督酒令的执行情况。 出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舞弊行为,作为主人,呼延赞也脸上无光,往大了说,还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虽然升斗小民们还在为填饱肚子发愁,每日汲汲营营,有了上顿无下顿,但贵族们永远都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一句玩不起,对于贵族子弟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恶评,以后谁还敢跟你一起愉快的玩耍。 不过他也不可能为了祖逍一个来历不明的南朝人,去追究谁的责任,只能另寻解决之道。 “子瑜,祖君,对不住,都是我的疏忽,在下自罚一碗。” 呼延赞爽快地喝下一碗酒,挥挥手,让仆从重新换了一满壶竹签来,这次祖逍拿了一支跳舞签,碰巧的是刘子瑜拿了弹奏的签。 二人相视一笑,低头商议一下,等会儿刚好可以合作演出。 整不到祖逍,那帮心怀鬼胎的大赵纨绔们,总觉得气不顺,不过今日有刘子瑜护着,又要顾及呼延赞的面子,也不敢太过份。 前面的表演祖逍也认真看了,大赵贵族子弟们,之前都是边塞胡族出身,底蕴和南朝人相比有显着的差距。 尤其是在经学、玄学和诗文上是弱项,但匈奴人精于骑射,擅长歌舞乐器,投壶划拳都比较豪放不羁。 在书画和棋道上,虽然也有差距,但因为两边的风格各不相同,所以不好比较。 一圈下来,轮到祖逍和刘子瑜的时候,宴会已近尾声。 刘子瑜招手要了一柄琵琶,这是西域胡族最擅长的乐器之一,不过入门容易,真正精通的却寥寥无几。 只见她抱在怀中,起手试了几个音,便朝祖逍点点头,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祖逍今日穿着一袭宽袍大袖的天青色深衣,头戴同色文士巾,他个子高挑,感觉甚是飘逸洒脱。 起身行至殿手行了个礼,便垂手等待音乐声响起。 歌舞是北方人的强项,而且多以欢快雄健,节奏明快着称,很瞧不起晋人的优雅繁复慢节奏,觉得毫无畅快淋漓之感。 随着叮叮咚咚的琵琶声起,竟然是古琴名曲《长清》,为东汉蔡邕所作,被刘子瑜化为了琵琶曲,虽然少了古朴凝重,反而更有大气磅礴之感。 《长清》是表现暴雪之景,但听得北风呼啸,白雪弥漫飘飞,喷薄壮阔,如风伯雪师之狂舞,让人仿佛置身于塞外雪原之中…… 随着她的琴声,祖逍也开始翩翩起舞,他的舞姿柔中带刚,宽大的衣袖飞旋如雪片,收放自如。 原本众人以为他会选一曲优雅舒缓的曲子,没想到却偏偏是个刚劲狂放之曲。 他与刘子瑜虽是初识,彼此间却配合得很默契,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大赵子弟,也不得不佩服。 祖逍大学时曾经加入过歌剧社团,他们这代人谁小时候没被家长赶着报上四五个兴趣补习班。 他当时就被自己老妈逼着报了舞蹈、画画、长笛、口才以及大部分男孩都会上的跆拳道。 虽然到最后一个也没学精,但来个才艺表演还是拿得出手的。 今日他之所以选了《长清》,正是因为当日他排过一支以冰雪为主题的舞蹈,刚好可以完美借用过来。 一时之间,全场皆默,待到曲声袅袅消散,这才回过味来。 “曲声恣意,舞者潇洒,真乃天作之合,果然妙极。” 作为主人的呼延赞带头夸奖,其余人等也就随口附和了几声。 祖逍回到自己的座位,朝刘子瑜笑道:“子瑜的琴技艺臻妙境,多谢你为我演奏。” “彼此彼此。” 刘子瑜调皮地一笑,反倒让祖逍有些意外,还真没想到,这个清冷自持的女子,也有如此小女儿的一面。 此时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告辞,二人也便趁机向呼延赞辞行,刘子瑜上马之前,又回头对祖逍叮嘱。 “明日巳时我来接你们,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已经答应,祖逍自然不会爽约,二人挥手作别,各自打道回府。 回到客栈的时候,王羲之还沉浸在他的书法世界中,连午饭也没吃,祖逍只得故意进去找他说事,免得饿出了问题。 听说皇后要见他们,王羲之愣了愣才醒悟过来说的是谁,“你都替我答应了,那我明日肯定会去,到时候记得叫我一声就成。” 他是个痴人,尤其是经过了武昌叛乱之后,早已决定此生不再入仕途,但他对祖逍十分信任,所以根本就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第二日巳时,刘子瑜果然准时来接,会面的地点并未在宫内,而是会稽国夫人府。 这位刘氏夫人容貌姣好,年龄也不大,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气质典雅端庄,与刘子瑜站在一起,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对姐妹花。 但皇后似乎还没到,刘夫人便让刘子瑜好生招待,只是不紧不慢地与他们寒暄了几句。 问了问家中情况,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等等,却只字不提南朝的情况。 忽听得下人回报,“皇后驾到!” 众人便起身迎接,一名三十多岁的明艳女子快步走了进来,身着雪青上装,湘妃色长裙,一双微微斜挑的凤目,顾盼神飞。 “今日不在宫中,诸位不必多礼,都请坐。” 前赵是匈奴国家,并不席地而坐,乃是用的胡床和胡凳,胡床类似于后来的榻榻米,一般都是主人和贵宾坐的。 而胡凳则相当于现代的小马扎,久坐的话要比跪坐舒服一些,因此还在东汉末年就开始盛行。 “此次请两位郎君过来,是想向二位打听个人。” 羊献容说话并没有一般南朝人的婉转曲折,却很有些胡族人的爽快。 “皇后有什么要问的,但凡能说的,在下绝不隐瞒。” 第29章 生死只在一念间 羊献容如今毕竟是敌国皇后,又参与朝政,所以祖逍的回答很谨慎,同样的也足够坦率。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对方才幽幽一叹。 “不知两位可有听说清河公主的下落?” 清河公主司马华,乃是羊献容在当晋惠帝皇后期间所生,算起来应该二十岁了。 永嘉之乱时,她随乱民南逃,结果半路上却失散了,从此便音讯全无。 后来羊献容也曾数次派人去寻找,奈何因种种原因,皆是毫无消息,身为母亲,自然是痛彻心扉,日夜悬心了。 闻言王羲之一脸茫然,显然也不清楚,反倒是祖逍知道一些,只因这位公主的离奇故事,被载入史册,《晋书列传第一》便曾专门收录。 “皇后放心,公主如今很好,已然成亲生子。” 听到此言,羊献容期待的目光终于一亮,“果真如此,那我也放心了,可否请君详细说一说。” 其实清河公主的经历,十分坎坷,永嘉之乱时,她才十岁,在逃乱的人群中不幸走失,被贼人掠走,转卖给吴兴钱温,成了其女的奴婢。 这位钱娘子并未留下名字,但据说却是个刁钻刻薄之辈,尤其是对下人十分严酷,非打即骂。 司马华?相貌出众,加之出身皇室,更是气质绝尘,钱温女自恃美貌,对此嫉妒欲狂,于是挖空心思百般折磨。 清河公主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害怕被钱家杀人灭口,只能隐忍不发。 到了司马睿镇建邺时,某次公主受命出去买药,便趁机逃走,自报身份求见于他。 当时正巧司马华的姐妹也在此地,立刻出来相认,听说公主被人虐待,司马睿自然是勃然大怒。 于是将钱温父女即刻斩首,家产亦全部没收,这二人作恶多端,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但堂堂一国公主被卖身为奴,还受尽虐待,传出去总是有辱尊严。 因此后来司马睿改封她为临海公主,宗正曹统尚之。 祖逍说到这里,王羲之也终于恍然大悟,要说是临海公主,他自然知道了。 曹统乃是曹魏皇族后裔,身世显赫,一表人才,与临海公主夫妻恩爱,也算是一段佳话。 “华儿她……受苦了。” 羊献容听完女儿的遭遇,半晌才叹道,不过这悲伤转瞬即逝,“多谢二位告知。” 又上下打量了王羲之一眼,凤目中威严陡生,“王丞相怎会放心许你入大赵,难道他不知尔与令尊容貌十分相似么?” 祖逍心中一惊,羲之的父亲曾在西晋担任丹阳太守,羊献容见过他自然不奇怪。 自己百密一疏,却没想到羲之的长相会与亡父相像,被人给一眼识破身份。 羲之却苦笑一声:“我此生志在书道,至于其他种种,皆是云烟。” 这是在表明态度了,他们方才还觉得羊献容是个思念女儿的慈爱母亲,可转眼之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前赵皇后。 用审视地目光又打量了祖逍一遍,“想来你也不是普通身份了,二位真是胆大包天,便这般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也不怕落得个身首异处。” 大厅上的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羊献容久居高位,又历经磨难,身上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就连刘子瑜也变了脸色,侧首呆呆地看了祖逍一眼,歉意道:“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会弄成这般情况。” 祖逍深吸了一口气,羊献容若真的要杀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派兵抓起来,没必要特地在这样私人的场合点出来。 “赵与晋之间虽颇多恩怨,但如今也算是暂时相安无事,我兄弟二人只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罢了,游历此间。 若皇后真是容不下我等,自是无话可说。” 他平静地抬首看向羊献容,后者目中光芒晦涩,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刘子瑜也立刻起身下拜,“今日他们肯来,都是因我相邀,还请姨母宽恕。”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滞了,祖逍表面上泰然自若,手心里也同样捏了一把汗。 魏晋乱世,上位者们大多数都视人命如草芥,残暴好杀,刘曜本人就是个出了名的杀神。 此时他们的生死,全在羊献容一念之间…… 寂静中,羊献容清朗的笑声响起,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松。 “呵呵~果然好胆色,难怪子瑜回来百般夸奖了,今日一见,确实是个少年英杰。” “子瑜与在下一见如故,言谈间自然会颇多赞语,让皇后见笑了。” 祖逍朝刘子瑜感激地笑了笑,方才她肯出言求情,也确实是把他当作朋友对待了。 “好了,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往,我这个做长辈的当然不会干涉。 只是子瑜年轻任性,还请二位多担待一些。” 她说得风轻云淡,一派长者风范,意思却很明显,隐晦地警告他们不要打刘子瑜的主意。 看来她对刘子瑜母女二人,是真的关爱有加,难怪以会稽国夫人的尴尬身份,还能得到贵族们的礼遇了。 只是……可惜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年四月间,羊献容就会感染上瘟疫,不幸身亡。 自她去世以后,刘曜悲痛欲绝,从此更加酗酒无度,又大兴土木为羊献容修建高规格的陵墓,导致民怨沸腾。 也直接使得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前赵朝廷乱象丛生,最后在与后赵石勒的战争中频频失利,被擒而杀。 忽然间他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说不定可以改变北方局势,为北伐军再争取一些时间。 要知道如今北方最强大的就是前后二赵,但石勒此时励精图治,已经大有凌驾于前赵之势。 等他横扫北境,结束内乱,也就是挥军南下之时。 如果刘曜能够再多坚持几年,能与石勒拼得个两败俱伤,那么对北伐大业来说,绝对可以渔翁得利。 如今黄河以南虽然被祖父收复,但却人心动荡,加之东晋皇帝的猜忌,要想站稳脚跟,将豫州经营好,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 脑中灵光一现,再次抓到了一个改变历史的关键节点,那就是挽救羊献容的性命。 自东汉晚期以来,华夏大地就被瘟疫严重困扰,三国时期更是因此死亡无数,连曹操都感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魏晋以来一直疫情不断,只是瘟疫的种类由东汉单纯的伤寒转为多种瘟疫并行,伤寒、疟疾和寄生虫、麻风病等等。 此次刘曜出征不利,正是因为军中爆发了伤寒,皇帝染病,不得不紧急回京。 估计也就是在此时,将羊献容给传染上了,因她体质较弱,最终没能熬过去而香消玉殒。 可他并非学医之人,又该如何让羊献容避开这场灭顶之灾呢…… 第30章 世事难料祸无常 如果采取提前警告的方式,恐怕一个不妥会被人当做别有用心,毕竟他从南朝而来,两边又是敌对国。 伤寒在古代属于传染性非常严重的疾病,完全只能靠自身体抗力去硬扛。 三国时期的医圣张仲景,因家人大多死于此症,穷尽一生,写出了一部旷世巨着《伤寒杂病论》。 但可惜的是,在当时却名声不彰,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因此连正史中都没有他的地位。 后来他为了躲避战乱,隐居遥远的岭南之地,死后七十多年,其后人才遵从祖命,将他迁回故乡南阳安葬。 这位后人,也就是如今祖父的军医张复,他回到家乡之后声名大着,被朝廷召入了太医署。 永嘉之乱时,张复随乱民仓皇出逃,遇到了拖着一大帮人南渡的祖逖,于是被其收留,从此隐姓埋名跟随左右。 张复继承了先祖的医术,擅长治疗各种伤寒杂病,魏晋时期的伤寒是个广义泛指,并不单独指为哪个病症。 上次他穿越时落水受寒,便是张复用麻黄汤治好的。 麻黄汤? 想到这里祖逍眼前一亮,他过目不忘,当时只是看了一眼药方,便一直记忆深刻。 按照张仲景的理论,疫病分为温疫和寒疫,此时虽然已经是二月,但北方依旧是天寒地冻。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军中流行的应该就是寒疫,他记得当时张复曾经说过,麻黄汤可治寒疫。 不过这个药方要怎么给,还是要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羊献容似乎很忙碌,与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便起驾回宫了,会稽国夫人刘氏温婉一笑。 “妾身体不适,就先失陪了,瑕儿,你好好招待,莫怠慢了客人。” 两人见她面有倦色,便知道确实是身体孱弱,于是拱手相送。刘子瑜将他们带到书房,那里居然珍藏着一副蔡邕手书。 羲之喜不自胜,立刻借来纸笔开始认真临摹揣度起来,祖逍二人不欲打扰,便去了园中散步。 二月中旬的长安,正是早春季节,草色新发,梅花正好,刘家也有几株如胭脂般的红梅,清香扑鼻。 刘子瑜似乎对南朝风物很好奇,问了他一些气候风俗方面的情况,颇有向往之意。 “若是子瑜以后能来南边,我也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 祖逍随口笑道,刘子瑜的脸色却沉了下来,想来她也明白,此生很难有机会过去看一看了。 二人遂转了话题,祖逍本就健谈,尽管刘子瑜话不多,还是相谈甚欢。 下午在刘府用过餐,这才不疾不徐地告别,这次皇后召见有目共睹,也算是为他们二人挡了不少麻烦。 倒是呼延赞十分热情,屡次上门拜访,那位首席孟博士,还力邀王羲之入太学做客卿博士。 尽管羲之没有同意,却也推辞不过,去太学“交流”了两回,那些跃跃欲试要比个高低的前赵才俊们,从此偃旗息鼓。 在千年无一的绝对天才面前,再高傲的人也熄了争胜之心,实在是差距太大,完全就是云泥之别。 祖逍却有意与刘子瑜结交,眼看着时序来到了二月下旬,按照他的估算,此时前赵军中应该已经爆发时疫,而刘曜也身染重疾,准备撤军了。 前线的消息传来,长安城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之前捷报左贤王杨难敌大败,退保仇池(今甘肃成县西)。仇池氐及晋王司马保故将杨韬、陇西太守梁勋等见势不妙均降于刘曜。 刘曜于是用他的惯用手段,乘势准备将陇西万余户迁往长安,并踌躇满志地向仇池发动总攻。 谁知就在此时赵军大疫,连刘曜自己都不能幸免,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中途退兵,却又担心杨难敌背后追击。 于是心一横,派王犷去说服对方,许以重利令其投降,杨难敌遂向刘曜遣使称藩。 被授予假黄钺、都督益、宁、南秦、凉、梁、巴六州陇上西域诸军事、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 从这一长串让人瞠目结舌的头衔之中,可见刘曜为了稳住杨难敌,是下了血本的,只为了能够平安抽身。 一切尽在算计之中,但偏偏回程路上,还是出了意外。 在他的大军路过秦州之时,刺史陈安顺势遣使求见。 刘曜身染瘟疫之事,根本就不敢声张,何况这陈安并不是他的心腹。 此人原是晋王司马保都尉,但为保部将张春等人所忌,后张春暗杀陈安,不成。 陈安于是自称秦州刺史,向刘曜称藩,现在刘曜过秦州而不见,他勃然大怒,认为这是莫大的侮辱。 回来后越想越觉得蹊跷,刘曜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突然仓惶撤军,实在是不合常理。 其探子又发现军中大疫,于是怀疑刘曜已死,此人本就狼子野心,唯忌惮皇帝威名而已。 现在既然刘曜已经不在,更是无所顾忌,立马整顿兵马,突然袭击大军,大肆掠夺。 刘曜遭此突袭,不得不舍弃辎重仓皇奔逃,只留下将军呼延实断后,拖延时间。 呼延实虽勇猛善战,可惜却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陈安生擒。 虽然此时陈安已经知道刘曜还活着,但他既然已经动手,悔之晚矣,于是极力劝说呼延实共反刘曜。 这呼延实却也是条硬汉子,昂然不惧,痛骂了陈安一顿,被其恼羞成怒而杀害。 陈安立刻派兵追击刘曜,意欲趁他生病,致他于死地,但刘曜征战一生,手底下还是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大将。 一个个拼死拦截,终于为刘曜赢得了回到长安的时间,眼见得错失良机,陈安无奈只得率众还归上邽(今甘肃天水)。 陇上氐羌皆降附陈安,一时势力大涨,部众达十余万,陈安遂斩刘曜部将鲁凭。 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以赵募为相国。 前赵朝廷得到消息的时候,刘曜的车驾已经到了武功,离长安只有一百五十多里路了。 顿时朝廷上下一片哗然,前不久还是陇上大捷,这才过了半个多月,突然之间就形势逆转,狼狈而归。 加之军中又起瘟疫的传言甚嚣尘上,一时之间到处都人心惶惶。 此时皇后羊献容身为监国,自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忙着稳定局势,安抚民心。 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自己已然大祸临头…… 第31章 囤积居奇暗发财 祖逍觉得,他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到了。 可等他来到刘府,却被告知刘子瑜母女去城外送别去了, 至于对方是谁,仆人也不得而知。 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客厅等候,此事已经不能再拖。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她们母女俩才姗姗来迟,只是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一问之下,才知是去给皇后送行。 羊献容已经出城去武功迎接刘曜去了,此时恐怕以在十几里之外。 祖逍心中一惊,看来他还是迟了一步,只希望这药方还能赶得及救她。 “是这样,我听说城中伤寒肆虐,所以很担心你的安危,这张药方是医圣传人送给我的,据说可以治疗瘟疫。” 刘子瑜母女都愣住了,对视一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一张可以治疗瘟疫的药方,在此乱世之中有多么重要,简直就是比性命还宝贵。 而祖逍明明来自南朝,与大赵有着血海深仇,可他却义薄云天,毫不犹豫地将药方献了出来。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个赵人,给了她,就等于给了大赵朝廷吗? “卢君说的医圣传人,可是当年的张太医?” 刘夫人出身于洛阳世家,其父亲也曾在西晋做官,自然听说过张复的名声了。 那时候他从岭南扶棺北上的故事,也曾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彼时刘夫人还是个小女孩,却也印象深刻。 “正是张公,他与我祖父是生死之交,所以才会不吝赐教,将药方转赠于我。” 王羲之既然是琅琊王氏子弟,能与之成为至交好友的,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何况祖逍的气度和才华,也决不像是出自普通家庭,只是他既然不说,刘子瑜也不好追问,如今听说他家还与张太医是生死之交,莫非…… 刘子瑜的脸色微微一变,难道他是司马家的人不成? 祖逍哪里知道,就因为一张药方,刘子瑜便已经瞬间脑补了这许多。 “慎行,可否介意我将药方转赠他人?” 哪怕祖逍不同意,她也决定拿出去,可若能取得他的同意,自然就更好了。 “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就是足下的东西,当然是任凭处置了。” 祖逍哪里会不懂得她的意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刻大方地说道。 闻言刘子瑜心中一喜,陛下身染瘟疫,药石无功,如今在武功城奄奄一息。 这个消息如今还是绝密,整个朝中知道的没有几个,皇后心急如焚,不顾安危毅然赶赴武功。 刘子瑜尽管万分担忧,但却没办法劝动皇后,羊献容的性格素来倔犟,她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改变。 要是万一染上瘟疫,该如何是好。如今有了这张药方,也就多了一线希望。 从一开始她就没怀疑过祖逍的药方有假,毕竟他现在处身于长安境内,要是胆敢捣鬼,除非是不想活了。 “多谢,如此大恩大德,容瑕日后相报。” 刘子瑜的脸上绽开了一缕明媚的笑容,向他深施一礼,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祖逍追到门口,却见她已然扬鞭跃马疾驰而去,身上雪白的衣衫在风中翻舞。 看来是急着去追羊献容了。 祖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在这张药方之中,他还加了点其他的内容。 此时正在江东隐居着述的另一位医家名士葛洪,在他所书的《肘后备急方》中,第一次提出了用艾蒿烟熏预防瘟疫的理念。 这个方法,被后世沿用了一千多年,在预防瘟疫的成就方面,居功甚伟。 尽管此时这本书还没有正式出世,但祖逍却只能默默地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了。 尽管盗用了他的理念,但对于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师来说,应该……不会怪罪。 大不了以后要是遇到他,自己想办法还了这个人情。 目的达成,后面的事态发展,早已不在他掌握之中,祖逍告辞回了客栈,顺便派人将方剂中的四味药,都囤积了不少。 他这药方也不能白送不是,要不了多久,麻黄、桂枝、杏仁和甘草的价格就会疯长起来,到时候绝对是千金难求。 而此时嘛,却还是四味普通的药材,价格并不算十分昂贵。 祖逍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阴阴一笑,他这算不算囤积居奇或者是趁火打劫? 反正,赚起这些大赵人的钱财,他可是毫无心理负担,要不是他给的药方,这些买药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见阎王了。 只有王羲之,依然沉浸在他的书法世界之中,百事不问。 祖逍与他结伴同行的目的,一来确实同路,二来也见证一个伟大书法家的诞生。 不过,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佑他的安全。 刘子瑜这一走,便没有回来,祖逍一直派人盯着城门口,看看有没有鸾驾回宫。 数天之后,虽然没能等到武功方面的消息,他却突然发现,有朝廷太医开始大量征集民间医馆的药材。 看来麻黄汤起效了,前赵朝廷看到了希望,想尽快将瘟疫扑灭。 祖逍的药材,都是让手下暗中收购的,甚至为了混淆视听,还收了一些其他的药材。 集市上的药材价格开始飞涨,几天的时间就翻了几倍,但却有价无市,各家的存药都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扫荡一空。 此时祖逍悄悄出手,将囤积的药材分多批出售,他这人并不贪心,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做得太过分,就是自寻死路。 钱财再好,也要有命花不是。 这一进一出,短短七八天的时间之内,就狂赚了一笔,刘志让人换成了明珠,便于藏匿携带。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后赵,那里可是祖父的死对头石勒控制着,必须要小心应对,步步为营,否则能不能活着回到豫州,还真不好说。 这一趟前赵之行,也算是为之后的行程积累经验。 为了这个目标,他正在加紧学习北方洛音,非凡如此,还开始暗地里学习羯族语言。 再像在长安一样,张口就漏了陷,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两天之后,皇帝刘曜的车驾,大张旗鼓地回到了长安城,城中百姓都争相目睹。 陛下病危的传言,早已在暗中流传开来,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见到皇帝与皇后并肩坐在羽葆盖车之上,微笑着面对臣民们的热情,所有的人都放下心来。 就说陛下吉人天相,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前脚御车进了宫,后脚一名宫中黄门就来传口谕召见祖逍…… 第32章 亡国之后岂称名 “不知这位黄门如何称呼,可否告知一二内情?” 祖逍长于世故,满面笑容地相待,后面董昭默契地递过来一颗明珠。 那黄门白胖的脸上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叫高布,听说是皇后向陛下推荐的卢君,应该是有所封赏,不用担心。” 虽然猜到是因为献药方的事情,但祖逍对此行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刘曜为人聪明绝顶,又残暴多疑,一点不对劲就有可能降下雷霆之怒。 幸好诏令中没有提到王羲之,祖逍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刘曜当年也在西晋都城待过一段时间,谁知道他会不会认识羲之的父亲。 高布得了他的好处,一路上态度十分殷勤,祖逍也不放过机会,装作闲聊,有意无意地探听了不少消息。 刘曜似乎并未痊愈,方才进城时很可能是强装的姿态,因此祖逍估计,召见他的应该皇后羊献容。 前赵的宫殿其实就是以前的西晋行宫,稍微修缮了一下,在规模上要比洛阳宫殿逊色不少。 这座宫殿后来毁于战火,到了盛唐才重建,当然规模也比这宏伟壮观多了。 进宫之后,祖逍立刻噤声,目不斜视,表现得十分守礼,甚至还有些拘谨的感觉。 这是敌国皇宫,表现得越出色,他出事的几率也就越大,不如中规中矩是最保险的。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能平安离开此地。 眼看着行至无极殿西堂,这里是皇帝寝殿,祖逍心中一惊,莫非他估计错误,还真是刘曜召见他不成。 西堂门口守卫森严,有层层把守,一名级别比较高的女官接过了带领任务,高布立刻陪着笑脸恭谨退下。 这女官祖逍见过,那日在刘府拜见皇后的时候,她就跟在羊献容身后。 女官将他引至一道垂珠门前,躬身请示:“皇后,卢君已经带到了。” “唔,进来。” 里面传来羊献容漫不经心的声音,似乎正在忙碌,祖逍随着女官入内,却发现此处是间书房。 此时羊献容一身家常便装,正在案前看奏章。 虽然祖逍一开始就知道她参与朝政,但却没想到,连奏章都可以公然批阅,看来她在朝中的确有些势力。 “卢逍拜见皇后。” 祖逍不敢怠慢,小心地行礼,羊献容抬头看了看他,微笑道: “赐座,今次还要多谢你的药方,不知卢君想要些什么赏赐?” “这药方逍已经赠予了朋友,所以皇后应该感谢的是她,与在下并无半点关系。” 祖逍垂首答道,他是真的不需要前赵朝廷的感谢,更不敢居功自傲。 羊献容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管怎么说,这药方都是你拿出来的,哪怕并非尔之本意。” 她这么一说,祖逍也不好继续推脱,只得一笑置之。 羊献容却歪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何身份?” 顿了顿又笑道:“瑕儿怀疑你是司马家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却见后者露出有些好笑的神情,于是话锋一转。 “我却觉得不像,怎么看你都不像是皇室子弟,倒是有几分英武之气,应该出身将门,是也不是?” 不愧是羊献容,眼力果然不凡,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出身。 祖逍故意讪讪一笑,“家祖确实曾追随太祖征战,只是后辈早已不成器,真是愧对祖宗啊。” 他这话绝对没撒谎,只是却云山雾罩,看似透露了许多信息,其实仔细一想,又什么也没说。 羊献容摇头一笑,却也没有追根问底,“既然你在南边不得志,不若到我大赵来,我保你能得任用。” 她的话半真半假,祖逍觉得应该试探的意思更浓一些。 “多谢皇后美意,只是我父母家人都在江东,岂能连累他们性命。 若果有走投无路之时,再来投奔,不知皇后到时候还会不会收留呢,哈哈……” 祖逍打了个哈哈,一样半真半假地回答。 “如此说来,我也不好强行相邀了,这点谢礼是我的一点心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凭此物来找我。” 说罢让身边女官递过来一枚小小的青羊玉佩,雕工精美,玉质通透,想来是她的信物了。 这次祖逍没有推辞,“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羊献容又与他闲话了几句,正好有臣子求见,便挥了挥手,“你且去,若要离开长安,可以让子瑜来帮你讨一份手令。” 这便是打算放过他的意思了,祖逍心中感激,他感觉得到,羊献容虽然在前赵颇得宠爱,但对南边人事还是多少有些念旧。 并未如传言那般恨之入骨。 原来在长安流传着一则故事,几乎人尽皆知,传言刘曜曾经问羊献容: “我比起那司马家的小子如何?” 作为亡国之后,更作为一名二嫁之女,这问题可不好回答,一个不慎,就会惹怒刘曜。 结果羊献容却回答得很得体:“这如何能相提并论?陛下您是开创国家基业的圣主,他则是个亡国暗主。 他连自己与妻儿三人都无法保护,贵为帝王却让妻儿在凡夫俗子手中受辱。 当时妾真想一死了之,哪里还想得到会有今日之荣华。 妾出身高门世家,以为世间男子都如他一般,但自从侍奉您以来,才知天下真有大丈夫是也。”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甚至健康朝廷都有耳闻,也因此更加剧了她的恶名。 被人讥为“委身强虏,献媚贡谀,我为中国愧死矣。” 当然,羊献容也凭着这番言语,得到了刘曜的加倍宠爱。 但祖逍设身处地想想,却觉得羊献容在当时的处境之下,除了如此回答,也别无选择。 但这些夫妻间的私房话,是如何流出宫廷,甚嚣尘上的,却让人不得不深思。 这其中又是谁在故意传播,推波助澜,使得羊献容再无一丝退路,只能一心一意侍奉刘曜的? 以祖逍的推测,刘曜本人的嫌疑最大,他对羊献容不能说没有真情,但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虚荣心和征服感。 自古以来,大部分帝王都以接收对手的妻妾为荣耀,这是一种赤果果的武力炫耀。 也是对他战绩的奖赏。 此时祖逍告辞出了西堂,在门口遇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容沉静,目光十分犀利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祖逍突然有些遍体生寒的感觉,好锐利的气势,此人绝不是普通臣子。 第33章 奇身世匪夷所思 出了西堂,外面还是高布在等候,祖逍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方才那位老丈是何人?看起来甚是威严。” “郎君说的是游司徒,他老人家确实是严正端肃,不苟言笑。” 原来他就是游子敬,此人能文能武,见识不凡,若是刘曜肯听从他的意见,前赵朝廷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像刘曜这样的自立之君,最大的缺点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本事通天,难得听取别人的不同意见。 自己以后若是接掌北伐军,这一点定要谨记于心。 回到客栈的时候,刘子瑜却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慎行,对不住,我拿你的药方去救了陛下。” 祖逍心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嘴里却笑道:“早说过了,送给你就是你的东西,由你全权处理,何必那么客气。” “大恩不言谢,就算我刘瑕欠你个人情。” “不用欠着,现在我就有事情求你。” 祖逍的口气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刘子瑜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说真的。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子瑜能不能帮我们弄一道出关的手令?” 刘子瑜一愣,目光中神色复杂,“你们要回南方了么?” “不是,我们想继续游历天下,所以打算东上洛阳。” “什么,你们要去石勒那边?” 刘子瑜的脸色微微一变,“那边对晋人盘查得很厉害,一旦怀疑就格杀勿论。” “多谢子瑜提醒,我们自会小心谨慎。” 他这句话是用洛阳雅言说出来的,字正腔圆,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南方口音。 这让刘子瑜有些惊讶,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他便能学会北方话,这份语言天赋着实让人佩服。 低头想了想,“你们几时走,到时候我去找皇后办手令。” “越快越好。” 他们已经引起了前赵朝廷的注意,趁着此时城内瘟疫还没过去,那些人自顾不暇,若不赶紧离开,恐怕后患无穷。 “好,我现在就去,你等我的好消息。” 看着刘子瑜匆匆而去,祖逍立刻下令收拾行装,方才皇后已经答应了他,想来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会变卦。 一个时辰后,刘子瑜回来了,脸色却有些奇怪,说不出是喜是悲。 祖逍心内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莫非事有不谐。 “怎样,拿到手令了吗?” “拿到了。” 刘子瑜点点头,祖逍刚松了口气,对方又接着道: “不过,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一起走?咳咳……” 祖逍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向来自诩心理素质强大,难得如同龄人一般惊惊乍乍的。 可这一次却硬是破功了。 这个弯转得也太过匪夷所思,让人完全意想不到。 “对,就是一起走,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清冷自持的刘子瑜,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祖逍终于冷静下来,方才刘子瑜去见皇后之前,还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可见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难道是因为羊献容? 可若是如此,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不知此去危险重重吗。 而且,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羊献容又凭什么这般信任,将刘子瑜一个如花少女,交给他们。 这……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只是想问清楚,子瑜为何要与我们一起走。” 刘子瑜忽然间就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幽幽道: “实话与你说,我不姓刘,而是复姓司马,司马瑕,先父乃故孝惠皇帝。” “司马瑕……” 祖逍眼睛都瞪圆了,今日的一切都过于荒唐无稽,简直就像是在开玩笑一般。 再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先帝的几位公主中,似乎并没有叫司马瑕的,子瑜可否说清楚一点。” “哼!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 刘子瑜……不,应该是司马瑕,明澈的大眼睛看着他,搞得祖逍都有些无奈,这姑娘说话会不会抓重点啊。 “初次见面时,我就已经看出来的。” 祖逍老实回答,尽管魏晋时期好男色,最崇尚面如傅粉的美貌男子,但男女性别,他还是一眼能够分辨出来。 司马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此次出门,我得在装扮上再多下点功夫了。” 这是铁了心要跟他走,祖逍始终有些不解,就算她真是晋朝公主,意欲认祖归宗。 但她们怎么就如此轻易地相信自己呢? 不说清楚原因,祖逍是不可能答应带着她的,搞不好就是个定时炸弹。 其实司马瑕也没打算瞒着他,摒退了左右,这才叹道。 “当初逆贼张放将先帝挟持入长安,永兴二年(305年)时,皇后被废。 我生母时为长安宫婢,本匈奴人,受命侍奉先帝。 至光熙元年(306年),先帝还洛阳,而吾母因故未同行,流落民间。” 她说得有根有据,确实像这么回事,祖逍也不予置评,只静静地听着。 “是年吾出生,与母相依为命,至建兴四年(316年),吾生母死于兵乱之中,临终将我托付给皇后。 后来皇后又将我托给如今的养母,假做娘家外侄,掩人耳目。” 当年张方劫持晋惠帝入长安,羊献容也在同行,还被张贼废后幽禁。 若司马瑕所说皆为事实的话,自然会与羊后相识,建兴四年刘曜领兵攻打长安,晋愍帝出降。 当时长安城的确死伤无数,司马瑕母女除了投奔羊献容,可以说别无他法。 也幸好羊献容还念着旧情,收留于她,但她的身份还真是个定时炸弹。 而且是悬在羊献容头顶上的一枚定时炸弹,若刘曜知道她一直收养着司马衷的女儿,其后果难以预料。 让司马瑕离开长安,离开前赵,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得不为之。 毕竟她今年已经十六岁,再不议亲,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嫁人之后,泄露秘密的几率会更大。 一旦出事,连累的人也更多。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祖逍选择相信了司马瑕,她所说不但逻辑通顺,而且毫无破绽。 最重要的是,如果做假,羊献容绝不会放他们一行人出前赵的边境。 方才羊献容不直接给他手令,而是非要刘子瑜去一趟,恐怕也就是暗示。 “皇后的意思,是让我们把你送回建康认祖归宗?” 司马瑕冷冷一笑,“不,只要离了长安,不牵连姨母和母亲,对我来说,这天下去哪里都一样。” 第34章 乱世飘萍何所幸 “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皇后为何会相信我们?” 祖逍坦然望着司马瑕,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因为……慎行是祖豫州的孙子,当年祖公一诺千金,生死不弃,将如此多不相干的老弱病残,带到了江东。 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相信自己的判断。” 司马瑕目光清亮,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祖逍意外,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被羊献容识破了身份。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不已,幸好祖父与刘曜之间没有任何直接冲突。 甚至,还帮他牵制了石勒的注意力,敌人的敌人,也就相当于盟友。 能够卖祖逖一个人情,羊献容自然愿意放他一马,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威胁他护送司马瑕离开,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可否告诉在下,皇后是如何发现我身份的?” 他与祖父和父亲可并不是很相像,不可能凭着长相猜测出来。 而且他很自信,自从来到长安之后,行事一直小心翼翼,也并未与祖父那边保持联系。 司马瑕狡黠地一笑,“慎行真想知道?” 祖逍郑重地点点头,“还请子瑜告知原委,否则这趟洛阳之行,真是生死难料了。” 羊献容能查到他的底细,与祖父打了八九年交道的石勒,岂不是更容易查到了。 他实在是赌不起。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慎行是不是该先表达点诚意呢?” 司马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中含笑,明明就是在威胁,却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羊献容已经开了口,自己不带也得带了,否则别想离开半步。 这个道理祖逍如何不懂,司马瑕更加懂得,但她明显不希望逼迫祖逍应承,故意与他交易。 “好,我愿意带你出大赵,以此作为交换,怎样?” “成交。” 司马瑕颇为干脆,“慎行可认识魏兴城的吴娘子,她是皇后的人。” 祖逍顿时无语,他真是小看了羊献容的手段,居然能够把人手安插进了梁州守军之中。 那吴娘子若通过甘家的关系,追查他们的行踪,只要用心,确实可以发现不少蛛丝马迹。 尤其已经确定了王羲之的身份之后,再通过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最后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很困难。 此时想来,那吴娘子一再叮嘱的所谓寻亲之语,也是在故意误导他的思路了。 果然这魏晋乱世,任何人都不简单。 自己要想成就一番大业,恐怕有些思维方式还须改变,过惯了太平盛世的日子,如今在这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世界里。 任何一次微小的放纵与过错,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多谢子瑜坦言相告。” 祖逍就是祖逍,不会沉浸在过去的错误中懊恼不堪,一个胸中有大志之人,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 “不知子瑜什么时候方便启程?” 现在多了一个人,就必须要顾忌到她的行程,祖逍已经打发了部分护卫先行出发,他们都是些资深探子,自有办法通过边境。 “明日一早,今晚我想再陪母亲一晚。” 提到会稽国夫人,司马瑕的脸色有些黯然伤神,刘夫人是个温婉贤淑之人,这几年来也给了她许多慈母之爱。 但同时,刘夫人也冒着连累娘家的风险,虽然很舍不得,可她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如此自私的贪恋这份温情。 晚上,祖逍将司马瑕的事情,与王羲之说了,突然之间队伍之中多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 羲之听罢也很是感慨,好好的一个皇家公主,却没名没分,活得躲躲藏藏。 与羊献容的亲生女儿临海公主相比,她们到底谁更不幸? 二人一时无语,人在乱世命如飘萍,又有谁是幸运的呢。能够活着,恐怕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祖逍等人便上路了,他没有去与呼延赞辞行,只是给客栈掌柜留了一句话。 萍水相逢,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东城门前,司马瑕骑着一匹普通的大青马,身后驼着个简单的行囊,静静地等候着。 就这么孑然一身,连一个仆从都没带,也算是十分决然了。 祖逍向她点点头,“走。”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城门,门丁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可见早就得到了关照。 走出城门,司马瑕忍不住勒马回首,青灰色的城墙上,两人并肩而立。 在晨风中默默无言地向她挥手道别。 看身型,正是羊献容与刘夫人。 司马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一刻,想必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 祖逍微微一叹,这一去山长水远,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对一名十六岁的少女来说,何其残酷。 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为她牵肠挂肚,乱世中,却又何其有幸。 “驾!” 司马瑕突然决绝地一挥鞭,打马扬尘而去,再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祖逍摇摇头,急忙与羲之等人催马跟上。 一直走出一里之外,祖逍回头看时,城楼上两人的身影已经凝固成了黑点…… 这一路上,司马瑕依然用刘瑕的名字,从长安东去洛阳,大约七百多里路,大部分都是前赵的地盘。 因为有皇帝手令,所以路上都很顺利,司马瑕性格冷淡,话不多,王羲之又日夜沉迷书法,基本上都靠祖逍调节气氛。 几人除了中间拐去华阴,看了相传为天下第一隶书的《华岳碑》,其他地方都未做停留。 祖逍因为抱着考察的心态,对各地的民生情况十分留意。 自八王之乱以来,中原地带就战乱频繁,原先世代居住此地的汉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剩下的都是从北方迁来的胡人,基本上都是以匈奴人为主,还有少量的羯族和羌族等等。 在长安城时,还能多少看见几个汉人,而在乡村,却完全没有了汉人的影子。 匈奴人以前都是游牧民族,但迁入中原之后,自刘渊开始就鼓励农耕,如今是放牧和耕种混杂。 即便经过了十几年的恢复开发,北方农村却还是萧条不堪,人烟稀少,处处是断垣残壁,荒草野坟。 路边的灌木丛中,不时地散落着根根白骨,无言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即使是最为肥沃富饶的弘农郡等地,也一样抛荒严重,可见前赵如今民生艰难。 刘曜忙于打仗,平定四方,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休养生息。 如此下去,也难怪撑不了几年。 进了三月中旬,他们终于行至了新安城,这里已是边境,再过去便属于后赵的范围了。 明显可见重兵压境,气氛紧张,比之魏兴城那边,防守的级别要高许多。 第35章 首鼠两端墙头草 新安城中,负责提前探路的鲁衡,一接到祖逍,便立刻向他汇报情况。 “少主,二月间石勒派石虎率四万精兵攻打兖州徐龛,因为担心刘曜趁机进攻,所以洛阳这边重兵压境。 两边现在都已经闭关锁国,一般的途径都难以通过了。” 这件事情他们早就得到过消息,徐龛原为晋泰山太守。 晋太光元年(318),彭城内史周抚降了石勒,晋元帝于是派徐龛等将领攻讨。 谁知几人因为争功,闹起了内讧,徐龛一怒之下率众投降了石勒,还自称兖州刺史。 次年八月,建康朝廷又派羊鉴等率军征讨他,太兴三年(320),顶不住压力的徐龛,赶紧向石勒求援。 但此人胆小多疑,因为怀疑石勒部将张敬要袭击自己,于是杀了赵将王伏都,又跑去投降东晋。 尽管乱世之中,没气节的将领很多,但像他这么无耻没下限的,却也极其少见。 晋元帝非常厌恶他的反复无常,拒不接受其投降,并令蔡豹代替羊鉴,继续进攻。 于此同时,石虎亦率军击之,使得徐龛腹背受敌。 万般无奈之下,这徐龛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一咬牙将老婆孩子送进洛阳做人质,复降石勒。 一两年间,此人如墙头草一般,左右摇摆,所作所为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完全不敢想象。 历史上这样没有半点诚信可言的人,无论到了哪个朝廷都不会受待见。 因此徐龛在后赵过得很不如意,到了太兴四年(321)初,没脸没皮的徐龛,居然舔着脸再次向东晋请降。 这一次可以说是彻底触怒了石勒,今年二月,他派石虎率四万精兵再次进攻徐龛,将其团团包围。 而晋元帝则下令按兵不动,不予救援,虽然如今才三月间,但事情的结果,祖逍却知道一些。 七月,石虎攻陷泰山,抓获徐龛,石勒将之斩于襄国(今河北邢台西南),并残酷地坑杀了降卒三千人。 徐龛此人可谓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无论是东晋还是后赵,死后竟然无一人怜悯于他,可见他活得有多么的悲催。 后赵的都城本来就靠近前赵的边境,如今又正值征战之时,自然会如临大敌了,封锁边境也在意料之中。 “那你们是如何通过的?” 鲁衡的手下,有几人目前已经过了边境,看来也不是毫无办法,但祖逍相信,这个办法一定困难重重。 不然的话,鲁衡也就不会欲说还休了。 “少主,是这样的,因为胡人都不擅长于水性,所以对水路的管理要稍微松懈一些。 属下的兄弟们,都是通过长距离的潜水,游到对岸去的。” 他这么一说,祖逍自然就明白了,鲁衡是担心他和王羲之,还有司马瑕三人无法通过水路。 尽管他上次在长江之中有过一次精彩表演,但大多数的人都认为那是个意外,没几个人联想到他水性好这件事情上去。 而事后祖逍也并没有进行宣扬,因此一般的侍卫都认为他不会水。 而王羲之虽然生长于江东,毕竟是一位世家公子,即便会水,要进行长距离的潜泳,只怕也很困难。 司马瑕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认为她是匈奴人,又生长于北方,自然被默认划归为旱鸭子了。 祖逍伸出右手,用指节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半响才道:“你们再去山中探一探路,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 司马瑕是个女子,在不会游泳的情况下,根本没法从水路通过。 祖逍觉得他既然答应了平安送她出前赵,就必须要说到做到。这不仅仅是个诚信的问题,也关系到日后北伐军与前赵之间的关系。 新安虽然是洛阳西北门户,军事重地,但地处豫西浅山丘陵区,境内地形复杂,山高岭多、河谷碎,所谓的七岭二山一分川。 如此复杂的地形,要想守得水泄不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找到一处微小的漏洞,过个大部队虽然没可能,但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少主。” 鲁衡并没有任何的质疑,立刻领命而去,祖逍又与董昭商量了一会儿,他当年在洛阳做过游侠,最熟悉此地情况了。 “边境上最有可能疏漏的地方,就是新安和渑池交界处,那里峰峦重叠沟谷幽深,难以防守。 可绕道此地行走,把握更大一些。” 渑池在新安南面,亦是洛阳门户之一,但由于是山区,双方的重视程度都不如新安这边。 董昭的建议自然不会错,祖逍立刻虚心接受,“那好,让魏明带着十几个人先去探路,我们随后就到。 至于鲁衡他们,还是按原计划从水路去洛阳,先探听清楚那边的情况,打点好落脚处。” 几人在新安城并未久待,第二天就兵分三路,祖逍等一行人出发前往渑池。 因为董昭熟悉地形,连向导都省了,直奔一个叫石井的地方。 明面上他们都分成人一伙行动,这时节兵荒马乱的,清一色的年轻小伙子,人人都骑着骏马奔驰,实在是太过于招摇。 幸好这十几天来,司马瑕虚心跟随董昭学习乔装之术,还故意每日暴晒,将白皙如牛奶的肤色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再经过一些微小的面部调整,她现在看上去已然雌雄莫辨,很难通过外表认出她的性别了。 入了山中,祖逍才明白此地为何被称之为石井,全是裸露的石头山峰,山势如刀削一般陡峭。 四面环绕的石山,接天蔽日,几乎呈九十度角,直插云霄,远看就如一座名副其实的“石井”。 这样的地方,即使是不派人防守,恐怕也难以翻越,更不可能通过大部队,难怪董昭会直接往这里带了。 等到进山不久,天色就已经晚了,夜晚无法行走,只能找了个地方暂且休息。 这山中并没有村民居住,几人只得寻了个避风隐蔽的半山腰,席地而卧,晚上便轮流值夜。 到了下半夜,值夜的一名侍卫突然用口哨示警。 荒郊野岭的,众人本就浅眠,警惕性很高,得到示警一骨碌地爬了起来,严阵以待。 要知道夜晚的深山危机重重,除了前赵和后赵的军队之外,还会有不少猛兽蛇虫。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名示警的侍卫,忽然间就诡异无比地失去了踪迹。 祖逍的心不由得一沉,看来情况十分不妙啊…… 第36章 出人意料险惊魂 在连续两次用特殊的口哨声联系,都没有得到回音之后,董昭与祖逍交换了一下眼色。 两人都意识到情况不对劲,这名护卫亦是游侠出身,武艺高强,在已经示警的情况下,还能失联,可以想见对方的实力有多强。 莫非是后赵那边的探子? 这已经是最合理的猜测了,正规军不可能深夜行动,据事前了解,山中又没有住户,更没有强盗之流。 但后赵如今自顾不暇,巴不得与前赵之间息事宁人,暂时相安,突然之间派探子过来,意欲何为? 也不知这位倒霉的护卫,此时是生是死? 黑夜之中,一时又无法判断对方的人数和意图,祖逍略一考虑,对董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试探一下虚实。 董昭点点头,突然扬声道:“不知对面的壮士是何人?我等是误入山中的羯人,若有冒犯,还请包涵。” 他这话是直接用羯族语言所说,此地大部分都是羯人,连前赵这边也不少,所以两边都能糊弄过去。 然而山风吹过,却寂静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几人正自面面相觑,却忽然传来了护卫的声音。 “他让你们把包袱都放下,然后退出一射之地。” 不愧是位老探子了,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却仍然向他们传递了丰富的信息。 这句话也是用羯族语所说,证明对方确实是个羯人,身上有弓箭,而且只有一个人,目的就是为了抢劫财物。 羯族语言十分复杂,与当时的汉语截然不同,据传此族为匈奴别部,汉朝时西亚康居国游牧民族。 所以语言风格带着明显的阿尔泰语系风格,汉人学起来十分困难。 祖逍自负记忆力超群,洛阳雅音半月能成,但至今为止,也只能说一些简单的日常羯语。 因此一般情况下,羯人都不会怀疑操着同样语言的人。 要说东晋初期,北方的几大胡族政权中,最残暴好杀,甚至以汉人为食的民族,就是石勒领导的羯族。 因此他们入后赵,可谓是步步惊心,必须时刻提高警惕,不敢稍有松懈。 闻言董昭将头转向祖逍,后者冲他点点头,既然确定只有一个人,那还怕什么。 “好,我们可以把东西放下,请不要伤害我的兄弟,能否让他出来露个头,看看是否平安。” 说着先扔了几个包袱出来,以示诚意。 羯人虽然残暴好杀,但一般都比较憨直,与汉人之间的仇恨也是早期刚进中原时候结下的。 董昭长期与羯人打交道,自然熟悉他们的作风。 果然不久之后,不远处的山石后面,护卫露出了上半身,身影一晃而没。 只是这一眼,经验丰富的董昭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护卫个子高大,足有一百五十斤,但刚才明显是被人托举着的。 从高度分析,此人的身高起码也是九尺左右,臂力惊人,这么大块头,动作却很灵活轻捷。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擒住一人,却丝毫也没有被发现动静。 祖逍见他脸色凝重,这才后知后觉,目测那巨石的高度,再粗略一估算,此人身高居然近两米。 这时代,如此大的块头,可十分罕见,乱世之中不去当兵,却跑来这鸟不拉屎的荒山中当强盗,实在是可惜了。 看来,这人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心念一动,低声对董昭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再次扬声道: “壮士,我等都是些逃亡之人,不得已潜入山中,还望留一条生路。 有什么话好商量,包袱中有些铜钱,壮士可自取,其余衣物零碎,还请还回。” 沉默了一会儿,山石后终于响起个洪钟般的嗓音。 “你们……真是逃进山中的?” 祖逍一听便知道有门,立刻示意董昭继续说下去。 “是啊,家中遭了难,得罪了酋帅,不得已这才逃走,唉,也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羯族保留着部落制,首领称为大、小酋帅,对方显然有些相信了,迟疑了一下才道: “你敢拿胡天起誓吗?” 羯族人之前大多数都信奉袄教,但经过一两百年的变迁,与波斯袄教有了些区别。 他们所谓的“胡天”,就相当于波斯人的阿拉胡,也就是最高神明。 不过自石勒上位以后,奉西域名僧竺佛图澄为国师,改信佛教,并在后赵境内强行推广。 如今佛教已然超过了传统的袄教,只有一些比较保守的羯人和偏远地区的才继续信奉袄教,这劫匪明显就是个传统羯人。 董昭一笑,“我以胡天起誓,所言无虚。” 反正对于汉人来说,根本就不相信什么胡天,自然这誓言也就没有任何约束效力了。 “好,我相信你们。” 随着他洪亮的嗓音,一个铁塔般的汉子走了出来,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众人还是吃了一惊。 此人高鼻深目,肤色黝黑发亮,满脸凌乱的胡须乱飞,身板壮实,祖逍估计,足有两百一二十斤,看起来就像个巨人。 虽然羯族人大多数身材高大,但此人显然已经脱离了正常范畴,身后背着一副巨大弓箭,腰间还悬着一柄无鞘的环首刀。 祖逍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么夸张的体重,他的脚步却比较轻捷,简直就是一员天生的虎将。 真是奇了怪了,如此好的一个将才,石勒怎么会轻易放过,还将他逼迫得逃进了深山老林。 “这位壮士,钱财都放在这儿了,可否放了我们的同伴?” 董昭从包袱里掏出一些备用的五铢钱,给他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那人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的护卫一推,拿眼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我不要钱,你们中可有医师?” 看来此人是真遇到了难处,只可惜…… 不等董昭拒绝,司马瑕突然低声道:“我粗通些岐黄之术。” 董昭愣了愣,看向祖逍,见他并未反对,这才回答:“确实有个医师,不知壮士有何病症?” 看他龙精虎猛,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那铁塔般的大汉听了,不由得开怀大笑,“哈哈哈……太好了,不是我病了,是我家阿妹。”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妹妹,听起来似乎很有些故事。 “我叫石黑奴,若能将阿妹治好,可以给你们带路通关。” 这厮也不蠢,立刻就开始谈交易。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要是真能因此顺利过关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知你妹子是何病症?” “是疠风。” 随着石黑奴的话,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37章 贤兄妹相依为命 疠风,也就是后来的麻风病,是魏晋时期的主要瘟疫之一。 虽然它的传染性和死亡率都比其他几种瘟疫低得多,但由于病状恐怖,让人闻之色变。 麻风病其实是由麻风杆菌传播的皮肤病,致死率很低,由不洁生活习惯或者营养不良引起的,是名副其实的“穷人病”。 起病初期皮肤会有斑疹和麻木现象,后期眉毛脱落,眼睛变形,鼻梁塌陷,手足畸形残疾,古人总结为狮面、爪手、兔足,模样十分可怕。 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此病很难治愈,古人认为此病为有罪之人受到的“天谴”。 所以自先秦时期开始,只要发现,要么直接屠杀、活埋,要么驱逐入无人的深山,任其自生自灭。 羯族人本就暴躁好杀,对麻风病采取了最残酷的屠杀政策。 这下子他们总算明白,石黑奴为什么要逃入石井了,就是为了他的妹妹。 司马瑕闻言呆住了,无奈地摇摇头,“若是疬风,在下可就爱莫能助了。” 石黑奴急忙解释,“当初都说阿妹是疬风,可我觉得并不是,只是没人肯替她诊治。” 说着很诚恳地看着司马瑕,“这位郎君若是能治好阿妹,黑奴当为奴为仆,以报大恩。” 司马瑕方才的话,是用的官话,可石黑奴却接得很流畅,甚至直接改用汉语交谈。 祖逍忽然想起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不就是利用毒蛇治疗麻风病吗,据说有一定的效果。 再说了,麻风病的传染性其实很低,并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而且还有可能是误诊。 “要不,先去看看再说。” 石黑奴看起来人高马大,长相憨傻,但其实颇为精明,立刻意识到他才是这群人的首领。 “少郎君,无论能不能治好阿妹,黑奴都愿意带你们过关,还请相救。” 此人重情重义,身手又不凡,祖逍也不禁起了招募之心,于是笑道:“那好,你前面带路。” 说罢对董昭使了个眼色,他们本就是分成两三群人,前后呼应,所以并不担心有埋伏。 石黑奴点了个松脂火把,领着他们下了山,再绕过几道弯,到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小型盆地。 董昭不敢大意,安排人手在谷口守着,见这里地形特殊,司马瑕皱了皱眉头。 “不若我带一个人进去,慎行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石黑奴一直没吭声,任凭他们商量,祖逍笑了笑:“你忘了我也知晓些粗浅的医术了吗?还是一起去看看。” 以这一位的身手,根本用不着埋伏什么人马,恐怕也能以一当十。 他是学心理学的,也一直在暗中观察石黑奴,从他的种种微表情和下意识的动作来看,此人应该没有撒谎。 董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命行事,只不过该有的防备,还是一样也不会少。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一轮明月升了起来,分外明亮。 入了山谷,里面却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山泉潺潺,有间茅屋依山傍水,掩映绿树之间。 进屋之后,虽简陋却也整齐干净,石黑奴唤出一名布衣少女,身材高挑,容貌居然意外地明媚可人。 皮肤白皙,长相有点儿混血儿的感觉,但偏向汉人风格多一些。 看这石黑奴长相粗豪,众人都以为他妹子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没料到却长得不错。 “阿雪见过诸位郎君。” 女郎礼数周到,落落大方,洛阳话也颇为标准,不像个没知识的乡下羯人出身。 司马瑕为她检查了一下,手足上确实有不少斑疹,起了厚厚的鱼鳞屑,颜色发白,看起来是有些像麻风病的早中期症状。 “小娘这病大约有多久了?” “有三年多了。” 司马瑕闻言与祖逍对视一眼,疬风发病三年,才到如此程度,果然有些蹊跷。 最关键她一双小山眉浓黑秀丽,脸上也一点斑疹都没有,难怪石黑奴说她是误诊了。 司马瑕又为她把脉,看了舌苔等等,最后才道:“看着不像是疬风,倒像是铜钱藓。” 石阿雪听了大喜过望,“果真是铜钱藓?” “是,就是铜钱藓。” 这次司马瑕非常肯定地回答,这两个病前期症状十分相似,中后期却区别比较大,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祖逍不会看病,但架不住记性好,一说是铜钱藓他就明白了,不就是体藓吗。 在现代算不了大病,不过在古代也挺麻烦的。 好在他知道个偏方,以前社区一位老办事员告诉他的,说是治疗体藓特别灵验。 石黑奴兄妹听说不是疬风症,都是喜极而泣,司马瑕却淡淡地说道: “我医术不佳,铜钱藓治起来也没有把握……” 两人的脸色顿时又垮了下来,祖逍却不紧不慢地笑道:“无妨,算你们运气好,我刚好知道个方子,可以试一试。” “太好了,小郎君尽管一试。”石黑奴怕他不敢下药,急忙表态。 “方子很简单,取一瓶白醋,二两花椒,蒸煮二刻,冷却后用来擦拭患处,每日三次即可。” 说着又回身对司马瑕道:“麻烦子瑜再给石娘子开一副祛风清热的药,吃上两剂,配合药效。” 这两样东西都十分平常,石阿雪立即表示厨房里就有,迫不及待地跑去蒸煮药液。 司马瑕想了想,因为开了药方也没有药材,便决定天亮之后去山上看一看,能找到什么合适的草药再说。 石黑奴千恩万谢,又张罗着给他们安排住处,此人是个好猎手,家中挂着许多风干的野味和皮子,甚至还有张黑熊皮。 奔波了半晚上,众人也累了,凑合着和衣而眠,只有董昭无论何时也不敢掉以轻心,依然按规矩派了人值夜。 第二日清晨,司马瑕便起来上山采药去了,石黑奴亲自给她带路,祖逍不放心,又派了两个人跟着。 这边石阿雪抹了药,心情大好,一早便张罗着给他们做早饭,她手脚十分麻利,一看就是个勤劳的姑娘。 祖逍练了一会儿拳,回来见她还在忙碌,便故意过去与她搭讪。 “我看石娘子的洛音说得很正,看起来怎么也不似羯人?” 石阿雪手上不停,嘴里笑道:“郎君好眼力,我母亲是晋人,我的长相随了她。” 第38章 天生神力降十会 原来他们兄妹俩也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这位石娘子比较单纯,又对他们抱有好感,因此知无不言。 一会儿的功夫,祖逍便了解了他们的全部事情。 石黑奴的父亲,之前曾经给某洛阳官员做家将,母亲是那家赏赐的婢女。 后来永嘉之乱时,官员逃亡,他们一家人流离失所,便回了羯人聚集地。 只是父母后来都死于战乱,为了生计石黑奴也入了赵王麾下,家中姓氏也由此而来。 因他勇武非凡,很快就凭军功升任小率,若不是因为后来石阿雪患疬风之事,他大闹部落,杀了两个同族,说不定如今还前程无限呢。 石勒以酷法治国,刑罚十分严厉,石黑奴若没有过硬的靠山做保,基本上都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饭菜烧好了,石黑奴和司马瑕等人采药也回来了。 早餐很丰富,野兔、野鸡、猪獾等等的风干野味配上干蘑菇,虽然烹饪方法简单,却鲜香味美。 饭后司马瑕又和石阿雪一起熬药煎服。 看这情形,要在石井耽搁两天,等石阿雪病情有了明显好转,才能离开。 谷中就这么大,董昭早就派人摸清楚了,知道石黑奴所说全部属实,便暂时放下心来,让其中一路人马前去边关探路。 闲来无事,祖逍便在泉边练拳,他之前身体虚弱,所以穿越后特别勤奋。 身为北伐军的继承者,哪怕不用亲自冲锋陷阵,但至少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 经过大半年的锻炼,武艺不见得怎么样,身体却是强壮了许多,个头也蹭蹭蹭地长。 石黑奴过来挑水,站在旁边看了看,哈哈一笑,显然认为他是花拳绣腿。 祖逍给旁边的魏明使了个眼色,他是自己的侍卫中功夫最好的一位。 魏明立刻会意,笑吟吟地说道:“石兄弟,我看你昨日身手了得,想与你切磋切磋。” 石黑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认真地摇头道:“你不行,要不再叫两三个人一起来。” 这是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了,魏明颇为不服气,祖逍却觉得石黑奴并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于是笑道。 “那就得罪了,李大哥,方大哥,你们三人一起向石大哥讨教一下。” 旁边两名护卫立刻撸起袖子围了过来,石黑奴虽生得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力大无穷的,但他们也不差。 而且都是些军中老手,身经百战,很有自信。 石黑奴将水桶往旁边一放,大喇喇地往那里一站,姿态十分轻慢,惹得魏明几人满心不快,互相打了个手势,呈鼎足之势同时进攻。 “哈哈,来得好!” 石黑奴铁塔般的身体十分灵活,看准时机矮身一个扫堂腿,绊倒了两人,身子趁势后昂,手腕搭上魏明的肩膀,直接一个过肩摔。 “砰砰砰!” 只是一个照面,三人便摔了一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失去战斗力,就地一滚卷土重来。 这次两人正面攻击,魏明在后面寻找机会出手。 计策是不错,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哨都没用。 石黑奴仗着身板好,竟然完全不理会二人的攻击,一个纵步倒冲到魏明身边,双手锁住他的臂膀,反手擒拿术将他再次摔到了两米开外。 祖逍眼尖,发现他在摔出去之前,有一秒的犹豫,那个动作如果使全,应该是一气呵成直接锁喉的格杀术。 眼见着魏明等三人还要冲上去,祖逍轻喝一声:“住手,石大哥已经手下留情了。” 魏明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脸上又是佩服又是羞愧,抱拳道:“石兄弟的身手,果然是不同凡响。” “哈哈,我不过是占了力气大的便宜罢了,没什么厉害的。” 石黑奴摆摆手,丝毫也没有傲慢无礼的意思,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一力降十会,凡是天生神力者,都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何况这石黑奴身手敏捷,与那等一身蛮力的将领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心中不由得更坚定了招揽他的心思,反正自己游历北方的计划,就是为了锻炼能力,也没什么特定的目标。 如果能够招募到一员大将,也算是意外之喜。 第二日一大早,祖逍又在例行练拳,忽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惊叫,还没等他听明白,便见石阿雪一阵风般地跑了出来。 “哈哈哈……我真的不是疬风症,太好了,哈哈……” 石阿雪笑得开心无比,将手臂伸出来给大家看,才用了两个晚上的药,她的病情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看来确实是铜钱藓,没有误诊。 石黑奴更是欣喜若狂,拉着妹子的手看了又看,“我就说嘛,阿妹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遭天谴。” 忽然转身“扑通”跪下,“既然少郎君救了我妹子,石黑奴说到做到,从今往后郎君就是我的主人了。” 祖逍急忙伸手去扶,“石大哥言重了,石娘子本就不是什么大症候,当不得如此重谢。” 谁知石黑奴却纹丝不动,固执道:“无论如何,我发过誓言,只要少郎君肯出手相救,便当说话算话,否则胡天会降下惩罚。” 祖逍原本还在想办法招揽他,却没料到来得如此容易,见他诚心兑现誓言,想了想才道。 “为奴倒是不必了,这样,石大哥要是愿意,就跟魏明他们一样,给我做个护卫可好?” 石黑奴蒲扇大的手掌在乱蓬蓬的头上挠了挠,“也罢,都差不多,反正我石黑奴跟定主人了。” 论定了主仆关系,一时皆大欢喜,祖逍重新为他介绍: “我叫卢逍,这两位是卫羲和刘瑕,我等三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去四处游历一番。 你与石娘子可随我等同行,将来若愿意,我再做安排。” 即便到了现在,祖逍也不敢轻易泄露身份,毕竟祖氏与石勒是死敌,容不得半点冒险之举。 石黑奴却似乎并未多想,乐呵呵地给他们见过礼,又为他们介绍边关情况。 “我是从襄国那边逃过来的,因我自幼在洛阳这边长大,所以对地形十分熟悉。” 董昭拿出他们收集来的渑池地图,石黑奴指着一处为他们仔细讲解。 “这里有条小路,只有山中猎户才知道,现在这些人都是后头迁移过来的,大多不知。” 果然如此,与祖逍先前所猜测的差不多。 “不过,洛阳城中应该会有我的缉拿告示,到时候恐怕没法进城。” 第39章 满目疮痍衣冠尽 就石黑奴这巨人一样的身板,想乔装改扮都难,这一点还真没办法。 “这样,你也不用进城,先去帮我做其他的事情就好。” “哈哈,谨遵少主之令。” 石黑奴硕大无朋的脑袋,笑起来却给人种天真烂漫的感觉,但祖逍却觉得这家伙不简单,怎么好像有点故意赖上他的意思。 一行人在山中又多待了两天,等石阿雪皮肤上的鱼鳞屑褪掉一层,结出了嫩粉色的新皮,看起来不像个疬风患者了,这才出发。 有人带路,自然顺利无比地通过了渑池关口,从山中小路直接进了后赵境内。 祖逍安排魏明带着石黑奴先去荥阳郡探路,本想让石阿雪也同行,但他却大咧咧地摆摆手。 “阿妹就跟着少主,她手脚勤快,也能照顾一二。” 祖逍知道他这是表明忠心了,便不拒绝,“也好,她的病还未痊愈,正好让子瑜替她继续诊治。” 明面上祖逍只带了个人,才到洛阳城门口,便明显感觉到气氛异常。 门口的守卫如狼似虎,对过往汉人的盘查十分严厉,对其他胡人则宽松许多,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 尽管后赵、前赵都是胡人国家,也同样都歧视汉人,但后赵却更甚三分。 在这里,人被分做了三六九等,羯人最高,被称之为“国人”,其他南匈奴、西羌、西域、氐族、乌桓和鲜卑人等,统称为“六夷”。 而汉人则处于国家最底层,被称为“晋人”,不过即便同为汉人,依然有等级之分。 当年的老晋人,成为沦陷区的奴隶,也是生活最悲惨的一群人,他们完全被剥夺了财产和自由,过着比牛马都不如的生活,还随时有可能丧命。 但在石勒征伐期间,后来归附的汉人坞堡主和官吏,被称之为“新附”,与晋人区别开来,地位差不多与六夷平等。 羯人有明显的白人特征,想冒充很困难,因此他们便伪装成南匈奴人,唯一长相和语言上实在过不了关的王羲之,就只能说是新附的官家子弟了。 鲁衡等人比他们先进城一段时间,早已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通关过所。 城门口,冒充匈奴人的祖逍等人,都顺利通过,唯有王羲之被拦了下来。 两名羯族士兵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对着他叽哩哇啦一顿大叫,显然是怀疑他的身份。 董昭正准备出面,石阿雪却主动上前帮着解释。 “这是我家少主请来的先生,乃是东梁望族。” 祖逍的身份,伪装成南匈奴某部都尉的侄子,财大气粗,一副贵人模样。 扬着头很不耐烦地斥道:“进个城怎么都这么麻烦,真是浪费时间。” 他的长相浓眉大眼,本就是典型的北人相貌,一身胡地华服,满脸傲娇,一看就是个颐指气使惯了的主。 两名士兵虽然是羯人,却身份低微,自然不敢得罪贵人,董昭又适时地递上几枚丰货钱。 丰货钱是石勒自称赵王之后发行铸造的,在后赵绝对是叮当响的硬通货币。 门丁收了钱财,自然不会再为难,立刻大手一挥,放王羲之过关了。 这家伙平时虽然是个毒舌,但也聪明绝顶,知道在后赵境内不能放肆,因此大部分时候都埋头看书,很少开口说话。 几人住进了一所比较豪华的客栈,为了方便,直接包下了个独门独院。 第二天,王羲之急着要去看蔡邕的《石经》碑文,祖逍自是不放心,便亲自陪同。 司马瑕因为是胡人外貌,并不担心,与石阿雪一起逛街去了。 石勒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自己出身贫贱,大字不识一个,而且因为早期经历,十分仇视汉人。 所以最开始起兵之时,打的就是反晋扶羯的名义,对汉人实行了灭绝人性的疯狂屠杀。 永嘉之乱时,他一次性坑杀了西晋军民二十万,其余几千几万的屠杀多如牛毛,完全就是个在人间的恶魔。 自从自立为王之后,他实行了极端种族主义政策,认为“胡”这个称呼带有侮辱性。 为提高“胡人”地位,石勒下令禁上说“胡”这个字,凡是带“胡”字的东西一律改名。 比如胡饼改为“麻饼”、胡豆改为“蚕豆”,胡瓜改为“黄瓜”,胡凳改为“春凳”,胡床改为“软榻”…… 但凡有人说漏了嘴,当场格杀勿论。 祖逍对王羲之那张嘴放心不下,便只能全程陪同。 但石勒这人虽仇恨汉人,却又十分崇尚汉人文化,不仅全盘照抄西晋朝廷制度,沿袭了九品中正制,连举察制和孝廉制也一并恢复。 与刘曜一样,在都城襄国设立太学,专门拣选人才来培养将佐子弟。 后来又设立宣文、宣教、崇儒、崇训等十余小学,教育羯族王公大臣子弟。 为宣传和普及儒家思想,石勒还亲临大小学,考查学生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 手下的主要谋士,也大多数都是汉人,例如他最信赖的首席谋士张宾、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参军樊坦、主薄程琅等等。 正是在此种环境之下,经过几年的时间,洛阳的学风也恢复了许多。 祖逍不欲多事,陪着逸少观摩了碑文,又将之拓印下来,准备带回客栈慢慢揣摩。 回程路上,几人缓缓而行,顺便欣赏洛阳街市,原先的西晋都城,繁华落尽,到处都残留着兵灾之后的断壁残垣。 与长安城相比,更加残败不堪,只有一些主要街道,撑起了表面上的繁荣热闹。 城中居民尽是胡儿,看不到多少汉室衣冠,即便偶尔有几个汉人,也是面色仓皇,畏畏缩缩。 二人心中唏嘘不已,前后不过十几年的时间,眼前的变化完全就是天翻地覆。 国破家亡,这些生活在北方的普通汉人,简直比街头野狗都不如。 此情此景,让几人心中无比沉重,只是晋室无能,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扼腕长叹而已。 快到客栈之时,忽然长街上冲过来一群鲜衣怒马的羯人官家子弟。 只见他们无所顾忌地打马狂奔,嘴里还嬉笑怒骂,对满街百姓视若无睹。 街边行人似是习以为常,除了纷纷仓惶躲避,并不敢发一言,可见这些人在洛阳城中势力非凡。 祖逍等人也赶紧让到一边,眼见着那群人已经奔过去了,忽然一人“咦”了一声,长鞭一卷,毫无征兆地直接朝着王羲之呼啸而来…… 第40章 横行无忌生不测 这下子变生不测,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离得最近的董昭来不及多想,立即出手。 掌中的鞭子与对方相交,发出“噼啪”脆响,那人手中的长鞭应声脱手飞了出去。 “哎哟!” 那人显然没想到他们还敢出手,一声痛呼之后,后面的豪奴一拥而上,团团将他围了起来。 “大胆,居然敢伤我家少主,简直就是找死。” 一名五大三粗的羯人豪奴,不分青红皂白地冲过来,手中环首刀直指董昭面门。 方才出手的是位二十来岁的羯人青年,碧眼高鼻,长相还算过得去,只可惜脸上的神情太过狰狞,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一手指着王羲之,笑得十分淫邪。 “康平,可莫要伤了美人的脸。” 卧槽,原来是看上了逸少的美貌,祖逍差点气结,这时代不光是女子出门战战兢兢,就连长相清秀的男子,也十分危险。 祖逍一阵头大,最怕这种肆无忌惮的二世祖,横行无忌惯了,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看来今日难以善了。 眼珠一瞪,故意嚷嚷道:“这是老子的人,凭你是何人,要想抢人就得靠自己的本事。” 看他行事如此嚣张,祖逍猜测这羯族贵公子,身份绝对不低,不如先拿话套住他再说。 果然对方听了,不屑地一笑。 “呵呵~在这洛阳城中,居然还有人敢跟我冀虎叫板,你还真是胆大包天。” 那冀虎话一出口,祖逍便立刻知道他是谁了,敢在此地如此目中无人的,只能是驻守洛阳的奋威将军冀保之子。 石勒分封了十七位羯族将军,奋威将军冀保,是他的亲信之一,洛阳为后赵西面门户,军事重地,他自然十分重视了。 这样的人,祖逍确实惹不起,硬碰硬肯定行不通,只能另辟蹊径,开始忽悠了。 “你我都是草原雄鹰的子孙,仗着父兄家族势力,算不得什么本事。 有种明日我们单挑,谁赢了他就归谁,你可敢应战?” 说罢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十足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那冀虎果然受不得激,拍掌狂笑道:“哈哈哈……臭小子,就你这身板,老子让你一只手都行,老子也是军中诸子,都不知杀了多少晋奴。” “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未时还约在这里,我以佛陀起誓,必要打得你哭天抢地。” 石勒立国之后,由于境内有二十多个民族,语言驳杂,便在贵族中推广洛阳官话。 因此各胡人官员都以会说雅音为荣,言语上不至于不通。 而且石勒以佛教为国教,在后赵境内大肆修建寺庙,逼迫国人都改信佛教。 所以祖逍故意以佛陀起誓来套路他,引他上当,只要此时能够敷衍过去,立即就会带着王羲之连夜离开洛阳。 冀虎在洛阳城横行无忌,还从来没遇到敢跟他叫嚣的,顿时觉得十分有趣。 “打就打,谁怕谁呀,还不知道谁会被打得满地找牙呢。” 祖逍心中一松,与董昭交换了一下眼色,正准备顺势离开,那冀虎又指着羲之道: “把这美人留下做人质,免得到时候你跑掉了。” 我擦,祖逍心中暗叹一声,这家伙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须得再接再厉。 “哈哈哈……方才你不是还夸口,这洛阳城里没人敢跟你叫板吗。 就我们这么几个人,你还怕看不住么?” 被祖逍这一顿冷嘲热讽,冀虎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哼!明日就明日,有种你就给老子等着。”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啊。” 祖逍骂骂咧咧地带着人扬长而去,那冀虎虽然被他的激将法给套住了,却也没有蠢到家,立刻让康平带人跟了过来。 几人不敢回客栈,怕连累了司马瑕等人,便一阵风地从门前疾驰而过。 为了稳住康平,住进了另外一家客栈。 一进门,憋了半天的王羲之,气得破口大骂,“真是头衣冠禽兽,让人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他出身东晋顶级世家,风流倜傥,几曾受过这般窝囊气,如今人在异国,不得不收敛住性子。 可就他那个火暴脾气,不发泄出来心里头不知有多难受。 “董叔,今晚可有把握出城?” 洛阳的皇城之前毁于战火,战后也没能修复,只残留着部分城墙,即便有兵丁把守,漏洞也比较多,出城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董昭点点头,“洛阳亥时宵禁,要想出城就必须在此之前。” 作为资深探子,对董昭来说乔装改扮,溜之大吉,那都是最基本的保命手段。 “好,那我们先商量一下计划。” 说是商量,主要都是听董昭的安排,又让人去通知司马瑕和石阿雪二人,只等天黑之后便准备行动了。 初到洛阳,便遇上了此等窝心之事,可见在后赵境内,身为汉人有多么艰难。 此去襄国,情况只会更遭,后赵境内如今十分混乱,盗贼横行,许多胡人专以抢劫汉人为生,若无万全之策,到时候恐怕会寸步难行。 可要想了解后赵的情况,就必须要深入敌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祖逍负手在屋中转了几圈,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以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不是每一次都像今日这么幸运的,也不是每一个羯人贵族都像康虎这么好糊弄。 只要有一次遇险,后果便不堪设想,唉,要是能有现代的美瞳、乳胶假体之类的东西,化妆成羯人其实也容易得很。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现,叫过董昭耳语了一番,后者听罢也是眼前一亮。 “少主这主意妙极,属下马上就去准备材料。” 说罢便喜滋滋地去了,不一会儿便买来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面粉、鱼胶,染料之类的。 两人躲在房内一阵鼓捣,董昭动手用面粉合着鱼胶和油脂揉搓,然后覆盖在祖逍鼻子上,又拿染料调和,将头发染做棕黄色。 然后将肤色用粉抹白,遮住化妆的痕迹,贴上些胡人常见的络腮胡子,除了眼睛没办法变色之外,在昏暗的灯光下,怎么看都是个胡人了。 等他从房内出来,众人都是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都是轰然叫绝。 “这办法好,怎么以前我们都没想到,还是少主聪明。” “那好,你们都赶快化好妆,戌时初就分头出城,到荥阳郡集合。” 祖逍正在安排,去给司马瑕等人报信的护卫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少主,刘郎君出事了。” 第41章 变生不测唯忽悠 闻言众人都是一惊,“到底怎么回事,她现在可还好?” “是石娘子,逛街时碰巧就遇到个熟人,说是要去举报他兄长,还威胁石娘子跟他走。 刘郎君就出面,说石娘子是她花钱买来的小妾,结果那人不依不饶,两边就吵起来了……” 祖逍眉头一皱,石家兄妹是在洛阳城长大的,确实容易遇到熟人。 想了想,转头对鲁衡道:“鲁大哥,你先安排人手将逸少送出城,我和董叔过去看看,尽量随机应变。” 羲之闻言不悦地说道:“要走一起走,怎能让某独自出城?” 祖逍知道他最重义气,于是直言不讳道:“你被那冀虎给盯上了,到时候带着你出城会很麻烦,不如一个个走,反而方便一些。” 听了他的解释,羲之点点头,“那好,我在荥阳郡等你,不见不散。” 几人匆匆分手,祖逍只带了两三个人,等他赶过去的时候,那边情况已经很危急。 一名高大的胡人军官,带着几个士卒,正堵在客栈门口闹事。 “贱人,以为傍上个匈奴人,就了不起了吗?老子如今可是冀将军麾下的都尉。 惹毛了,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人生得豹眼猪鼻,一脸横肉,一看就是个混账东西,绝不是个会讲道理的主。 之所以纠缠了这么久都不敢动手,还是担心司马瑕有靠山,所以故意拖延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祖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刘兄,这是怎么回事,一个都尉算什么东西,也敢在你面前叫嚣。” 他如今一副羯人打扮,语气如此之傲慢,顿时就把此人给镇住了,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三分。 “在下是奋威将军麾下都尉耶讫哥,这女人是个逃奴,他兄长是个在逃的罪犯,你们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如今洛阳城内最大的就是冀将军,抬出他来,自然也是在试探对方的深浅。 “我当是谁,小小都尉也敢在此狂吠,刘兄乃虎威将军之侄,难道买个女奴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虎威将军刘征,确实是个匈奴人,而且与冀保同属于石勒的十八骑之一。 这耶讫哥自身官职并不高,不过是仗着身在洛阳城,狐假虎威罢了,听说司马瑕是刘将军的侄子,顿时换了一副嘴脸。 “哟,原来是虎威将军的内侄,看来真是误会了,不过这女子是个疠风病,二位可要小心了。”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刘兄请了国师高徒佛道安,念了神通咒语,什么疠风症,根本不在话下。” 国师佛图澄的种种事迹,早就被神化了,此人擅长医道,再加上些神神叨叨的手段掩人耳目,后赵贵族们都对他推崇备至。 听说请他的高徒道安做过法,自然信以为真,又见石阿雪确实不像患了疠风症的样子。 本来还对祖逍的话半信半疑,此时却已经信了一大半,毕竟疠风可是让人闻之变色的绝症,若没有道安这般的神人弟子出手,怎么可能痊愈。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方才多有得罪,我也是秉公办事,还望两位贵人海涵。” 司马瑕一脸高冷,对他的话仿若未闻,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让耶讫哥顿时有些尴尬。 祖逍装模作样在旁边打圆场,“刘兄脾气不好,都尉还是先回。” 那耶讫哥赶紧给他们施了个礼,然后带着属下狼狈不堪的走了。 石阿雪瞪大了眼睛,无比佩服地看着祖逍,“还是少主利害,三言两语便把这人给吓走了。” 出了这么多事情,祖逍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赶紧离开洛阳为妙。 “这地方不能呆了,你们赶快收拾,与我一起连夜出城。” 方才祖逍不过是胡说八道,那耶讫哥稍微打听一下,很快就能回过味来,到时候再想走可就难了。 几人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赶紧换了套行装,便随祖逍出了客栈。 谁知没走几步,后面那耶讫哥去而复返,正好追了上来。 祖逍心下一紧,朝司马瑕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二人赶快先走,自己满面笑容的回身迎了过去。 “耶讫哥都尉,足下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那耶讫哥却一脸讨好地笑道:“确实是有事情,刚才某走到半路上,恰巧遇到了程主薄的家仆。 他说自家主薄与虎威将军是好友,所以想请刘兄过去一叙,以尽地主之谊。” 此人所说的程主簿,名叫程琅,是一名汉人,也是石勒手下主要谋士之一。 祖逍对后赵朝廷人事了解比较透彻,知道程琅确实与刘征是好友,只是没想到这程琅恰好就在洛阳城中。 这运气也太背了,随便扯个谎,就能被当场揭穿。 “咦?程主簿怎么也来了洛阳城,事先一点风声没听到,早知道就与他结伴同行了。” 心中虽然懊恼,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故意做出惊喜的口气。 “程主簿奉大王令,来洛阳城巡视边境情况,已经到了四五日了。” “太好了,我和刘兄去置办些礼物,然后再登门拜访,有劳耶讫哥都尉送口信了。” 见这耶讫哥并没有怀疑司马瑕的身份,祖逍稍微安心了一点,只能想办法先把此人打发走再说。 “无妨,我正好没事,就陪你们一起买东西,这条街我十分熟悉,正好帮你们带路。” 那耶讫哥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便想着趁此机会拉拢关系。 这还成了个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了,祖逍眼睛一转,故意长叹一声。 “你也看到了,刘兄对你有些误会,他那人脾气有些古怪。一时半会儿的难得消气。 不如这样,我改天做东请你们喝酒,乘机会解除误会如何?” 耶讫哥见司马瑕大摇大摆地走了,完全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再想想刚才自己确实堵在客栈门口,骂得难听。 这样的贵介公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既然到了洛阳的地头上,怎么能让你做东呢。 不如这样,明天我请二位喝酒,如何?” “在下名叫支吾蒋,与刘兄是好友,这次特地结伴来洛阳城同游。” 第42章 所谓富贵险中求 “支吾蒋?” 耶讫哥眼睛一亮,“贵人莫非是龙骧大将军家的?” “呵呵~某此次出游,家中实不知情,还望耶讫哥都尉代为隐瞒一二。” 龙骧大将军支雄,是十八骑中的重要人物,深得赵王石勒的信重,比之虎威将军刘征,地位更高。 祖逍故意含糊其辞,让他自己尽情发挥脑补。 “哈哈……明白了,阁下尽管放心,有什么事情要在下办的,尽管吩咐就是。” 耶讫哥一脸讨好,他在冀保麾下混得并不如意,若是能攀上龙骧大将军,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董昭在旁边肚子都差点笑喷,支吾蒋,岂不就是“知勿讲”,我就不告诉你真姓名的意思么。 等明日这耶讫哥发现上当了,估计要气得半死。 “我还真有事情让你办,此时刘兄心绪不佳,你就不要凑趣了,明日酒楼里见。” “好好好,明日在下派人下帖子过来。” 耶讫哥眉开眼笑地走了,就连董昭都不得不佩服,少主这张嘴,真是死人也能被他给说活了。 “快走。” 今日忽悠的几人之中,一旦有一个发现不对劲,他们都会很危险。 趁着夜色掩护,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潜入了贫民区,那里官兵防护最弱,也是出城的最佳地段。 有熟悉地形的护卫带路,在暗巷中东绕西转,不一会儿就到了郊外。 与司马瑕等人汇合之后,从小路打马狂奔,这一夜他们马不停蹄,直到天色放晓,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小镇。 一夜奔波劳碌,众人都已经累了,祖逍原本还担心,司马瑕和石阿雪两个女孩子会受不了。 谁知一看之下,却比他还精神,不由得有些自嘲,匈奴人和羯族人,都属于马背上的民族,即便是女子,体质也十分强健。 这一点确实要比汉人强得多,别说是女子了,即便很多汉族男子,体质恐怕也无法与之相抗衡。 此地名为竹林镇,离荥阳郡已经不远了,祖逍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天,再做决定。 路上他们就已经换了行装,这次不再做贵人打扮,而是装作一群行商。 在后赵境内,像这样一走几十人的行商也不少,兵荒马乱之际,做生意虽然风险大,但相应的利润也就特别高。 所以一般的行商都是联合行动,手底下有专门的护卫,所谓富贵险中求,乱世之中,任何人都不容易。 客栈掌柜的也对此司空见惯,并不惊讶,忙活着热情招呼,董昭安顿好他们,又打听一下附近的情况。 “我们竹林镇虽然不大,但却是来往洛阳的必经之路,消息灵通得很,客人还是头次走这条路。” 掌柜的五十来岁,是个月氏人,眼光精明,见他们眼生,祖逍这个少主年纪又太小,便知有蹊跷。 但开门做生意的,只要有钱赚,哪里会多管闲事。 “是啊,家中长辈想锻炼一下少主,让他去冀州贩货,听说路上不太平,所以想问一问。” 董昭随口胡扯,那掌柜的也不藏私,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 “去冀州啊,那就看你们走哪条路了,从汲郡、魏郡至襄国,再过去就是武邑郡了。 这条是官道,路上好走,也比较安全,就是关卡也多,收钱不便宜,运气不好还可能被拉去打仗。” 后赵的官兵都是密集设卡,层层盘剥,尤其是对这些行商,有时候还会巧立名目没收。 一趟下来一分钱没赚到,还血本无归的事情,十分常见。 “那另外一条路呢?” 董昭虚心求教。 “从沁阳北上,经上党郡,绕过襄国到赵郡,就可以进常山郡了。 这条道山路多,不好行走,路上劫匪也多,但官军也少,运气好的话,一本万利也不在话下。” 言下之意,官兵比盗贼还凶残得多。 这种开客栈的,做的都是流动客人的生意,自然希望他们常来常往,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一般都会说实话。 下午等祖逍醒来,董昭便将今日打听到的情况,都汇报了一下。 “一个洛阳城,我们就已经险象环生,我的意思,是走沁阳这条路,想去冀州和幽州那边看一看。” 司马瑕原本就没有目的地,祖逍去哪里她都没意见,这也是祖逍首次表露此行的方向。 出门之前,祖父曾经让他去一趟范阳老家,想办法把他曾祖母的坟墓迁移走。 祖逖父亲早亡,从小与母亲和弟弟三人,相依为命,因此他事母至孝。 北伐战争进行到白热化之时,石勒为了能与祖逖求和,便派人重新修整了其母的坟茔。 此举有两重意思,一是表露诚意,向祖逖示好,第二重含义自然就是威胁了,告诉祖逖,他随时有能力挖了其祖坟。 祖逖虽然迫于形势答应了暂停干戈的请求,但他心中北进的决心从未动摇。 所以先母的坟墓,就成了他心中的一块病痛,担心将来一旦开打,会被石勒开馆破土,挫骨扬灰。 可惜幽州路途遥远,他即便想派人过去,也鞭长莫及。 当祖逍决定北上游历之后,祖逖便动了心思,希望他能够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这件事情,只有他和董昭两人知道,其余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一路上只是奉命收集各地的军事情报和地图。 一番商量之后,他们决定不入荥阳郡,派人将王羲之接到沁阳城汇合。 毕竟他们在洛阳城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冒充朝廷重臣的子侄,很容易让人怀疑是间谍。 下午吃过饭,他们便继续上路了,出门前对掌柜的说是去荥阳郡,免得被人追查出行踪。 天黑之后,他们来到了上关镇,从这里开始,祖逍便准备直接转弯北上了。 沁阳离此很近,在那里他们等王羲之和石黑奴两人赶到之后,再继续前行。 这次不再打算拆分行动了,除了探路的,其他人都尽量统一行动,毕竟这条路并不太平。 第二日天刚拂晓,他们出镇之后,先朝荥阳方向行了一段路,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这才折返北去。 当日便到了沁阳,寻了个靠边缘的客栈住下,等待羲之过来相聚。 晚上,祖逍特意去找了司马瑕,想和她谈一谈。 当初他答应带司马瑕出前赵,原本他是打算将其送到健康去的,毕竟她是司马家的人,想必司马睿也不会亏待于她。 可看她自己的意思,却并不打算认祖归宗,现在已经进了后赵,因此他想问清楚,司马瑕到底有何打算。 第43章 天下何处是吾家 “子瑜可有想好,将来打算在哪里落脚?” 从长安出发前,他就已经问过一次了,但当时司马瑕显然还没有拿定主意,只想着尽快离开前赵。 祖逍是现代人,本着尊重本人意愿的前提,自然要问清楚了,他才好做安排。 听到祖逍的问话,司马瑕微微一愣,目光中闪过些自嘲之意,沉默了半晌,这才冷冷说道。 “天下之大,总有我安身之所,等我决定好了,会告诉你的。” 这语气听着怎么怪怪的,祖逍感觉她有些不高兴了,但却想不明白理由。 在他心中,一直将司马瑕当做朋友,也尽量平等以待,但只要是女人,都有些情绪化,也许对方只是心绪不佳。 “那好,等你决定好了再说,无论你打算去哪里,我都会实现诺言,将你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呵,慎行倒还真是一诺千金啊。” 司马瑕冷冷揶揄了一句,搞得祖逍有些莫名其妙,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讪讪一笑,转身告辞出去了。 这小丫头平日里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在他面前一直都还算正常,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说话跟吞了枪药似的。 出来正好碰到石阿雪,想了想便叫住问道:“子瑜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祖逍念及司马瑕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背井离乡不说,还跟着他们这一群糙汉子流浪。 所以石阿雪来了后,便给她说明白了对方的女子身份,让二人好做个伴。 这也是石黑奴放心将妹子交到他身边的原因之一。 石阿雪摇摇头,奇怪地看着他,“没有啊,刘娘子今日一直挺好的。” 看来真是情绪化了,祖逍笑着摇摇头,司马瑕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自持,今日突然来了这一出,他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众人在沁阳等了一天,石黑奴等终于护卫着王羲之赶过来了,见他们都安然无恙,祖逍也松了口气。 “逸少,我打算去一趟范阳老家,就不去襄国了。” 他与王羲之二人,一路生死与共,感情越来越默契,无论祖逍打算去哪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就像他想去的地方,祖逍也会毫不犹豫地前往一样。 接着,祖逍将详细的路线给他介绍了一遍,大多都是山路,也尽量避开了繁华城市,为的就是最大程度减少危险。 这次,三十多个护卫不再分头行动,簇拥着祖逍等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沁阳城,向泫氏出发。 后赵境内盗贼很多,离开了官道,随时有可能遇到抢劫,大部分都是些聚啸一处的流民。 就是石勒本人,当年也是盗贼出身,他手下最初的八骑,便是那时候跟着一起抢劫的拜把兄弟。 因为前面派了探路的,一连数天,他们晓行夜宿,一直都还安全,毕竟小股的盗匪一看见他们的架势,就不敢出手了,而大的山头,祖逍都提前避开了。 随着进入云台山区,路线越发偏僻荒凉,有时候一连几十里路,都没有一户人家,更别说是市集之类的了。 这日傍晚,他们好不容易才遇到个胡人村落,便进去准备落脚,顺便补充一下食物之类的。 村子里住户很杂,羯族、氐族、匈奴、乌丸人都有,甚至还有汉人,这倒是有些少见。 后赵民族驳杂,多达三十几个,除了城市以外,乡村都是各族群聚,大多互不往来,像这样的村庄,他们还是头回遇到。 不过村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估计是些逃难避入山中的零散村民。 村长是名汉人老者,自称姓张,须发皆白,对于突然来到的不速之客,十分警惕。 待听到来意之后,却又很热情,“既是路过,快请进,只是乡野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各位将就些。” “老丈无需客气,是我等给村中添麻烦了,可有干粮之类,愿出高价购买。” 战乱年代,粮食奇缺,一点点食物都金贵无比,以前贫困的山民们,因为没受到兵乱,生活反而比平原上更安定一些。 “村里食物也不多,只有些干菜之类,客人莫嫌弃简陋。” 老者说话斯文有礼,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并不是一般粗鲁不堪的乡巴佬。 祖逍等人并未打算借宿,一来他们人多住不下,二来分散了也不安全,直接在村头搭了自带的帐篷。 村长带人送来了自酿的野果酒,一些野菜和干菜,又煮了点肉汤端过来。 众人见过来的都是些老人,也未在意,便付了钱,董昭又拉着村长聊天,打听山中情况。 “老丈,我看你们村中就没个年轻人,这是怎么回事?” “唉,客人不知道,我等都是从各处逃进山里头的难民,家中年轻人多数亡于兵乱。 剩下的都进山打猎去了,每次都要好几天才回来。” 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唏嘘不已,作为老晋人,能像他这样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听说云台山中有盗匪,不知老丈可知道些情况?” 据说云台山中有一股盗贼,势力颇大,传言至少有一二百人,专门抢劫过往行人。 祖逍不想冒险,因此特意绕过大路,从山中横穿而过。 “听说过,离我们村子有一二百里地,客人放心,这穷乡僻壤的,他们还瞧不上眼。” 村长十分健谈,与董昭又聊了一阵子,其他村民似乎都很胆小,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靠近。 晚饭过后,天色已晚,祖逍与羲之带着些护卫在村里逛了一圈,村民们都如见鬼魅,急忙关门闭户,十分紧张。 搞得祖逍自己都好笑,忽然见一棵大树后露出个小脑袋,好奇地偷窥他们,便笑着招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生得虎头虎脑的,脖子上还挂着个长命锁,大眼睛盯着祖逍腰间的长剑恶狠狠看了两眼,便转头跑掉了。 “乡野孩子,没见过世面,客人莫怪。” 陪同的村长急忙解释,祖逍一边寒暄,暗地里却给魏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过去看一看。 不知怎么了,他总觉得这村子处处都透着股诡异的气氛,尤其刚才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目光中竟然带着杀气。 实在是不同寻常。 第44章 杀人如麻反被杀 山中的夜晚,万籁俱寂,除了虫声,便只有远处隐约的猛兽咆哮。 临时营地里,燃着一堆篝火,下半夜连值班的伙计也熏熏欲睡。 黑暗中,一群人影手执棍棒大刀,蹑手蹑脚地向这边摸过来,看着眼前几十匹骏马,为首的刀疤壮汉,露出奢血的兴奋表情。 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发出了进攻的手势。 乱贼蜂拥而上,刀砍斧剁,发出得意忘形的狞笑声。 刀疤壮汉首先察觉到不对劲,刀下的感觉明显不同寻常,就在他一愣之间,背后传来凌厉风声。 “噗!” 巨大的冲力将他直接掀翻在地,黑色的羽箭兀自颤动不休,可见这射箭之士臂力惊人。 “噗噗噗……” 箭雨如蝗,惨叫连连,刚才还如猛虎下山的贼众,此时却成了被任意屠杀的羔羊。 紧接着四面火光亮起,石黑奴铁塔般的身影大踏步而来,手中环首刀如收割机一般,但凡遇上之人,皆无一合之力。 紧跟其后的鲁衡,无奈地摇摇头,干脆转身指挥人手堵截逃逸的盗贼。 不到一刻钟,战斗便已经结束了,刀疤壮汉被箭支钉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巨人,露出了恐怖的神情。 朱明和鲁衡等人训练有素地收拾着残局,只有董昭没有参与杀戮,带着几个人一直紧紧将祖逍环在其中,手按刀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他的唯一任务就是保护少主,所以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能稍有松懈。 “啊啊!” 石黑奴一把将刀疤壮汉从地上拔了出来,后者发出惨烈无比的叫声。 他的伤其实并不致命,羽箭从右肩贯穿而过,但却足够他失去抵抗力,何况这人已经被石黑奴吓破了胆,再也兴不起半点勇气。 “啪嗒!” 石黑奴像扔死狗一般,将他砸到了祖逍面前,这一下力量够大,估计又摔断了几根肋骨,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阁下可是云台山张头的人马?” 祖逍含笑问道,语气平常,仿佛在与他闲话家常一般。 刀疤壮汉痛得蜷缩成一团,嘴里却低吼道:“老子既然失手了,要杀要剐随便,休想问出一句话来。” “哈哈,不错,挺讲义气的,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石黑奴在旁边揶揄道:“不过,老子最喜欢把硬汉折磨成一滩烂泥巴。 只要把骨头一根根拆出来,看你还怎么硬得起来。” 说罢一手提刀,一手就来扯他,那刀疤壮汉露出极度恐惧的眼神,“你……你不是人。” “哈哈……一个杀人如麻的盗贼,有什么资格说老子不是人,信不信老子把你拿来炖汤喝。” 石黑奴浑身浴血,模样有如魔王再世,让刀疤浑身颤抖不止。 此时祖逍凉凉地一笑,“把村子给我屠了,鸡犬不留!” 那刀疤壮汉闻言,浑身一僵,厉声嘶吼,“你敢,我大哥会带人灭了你们……” 话才出口,便知道上了当,不由懊恼地狠狠扇了自己一嘴巴。 祖逍讥诮地一笑,“我把你放了,去告诉你们张头,他老父幼子都在我手里。 但我等只求平安路过,让他放老实些,等出了云台山,自然会放了他们。” 到了此时,刀疤壮汉如何不明白,村中之人早已露了行踪,自己等人被人给伏击了。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听到能够放了他,忍痛爬起来,旁边还有两个受了轻伤的小喽啰将他扶上马,狼狈不堪地走了。 “收拾一下,天一亮就出发。” 此时离天亮已经很近,鲁衡等人将地上的尸首草草掩埋了一下,朱明押着村长和那个孩子过来。 “老丈,你也别怪我无情,是你们动杀念在先,我也不是个好杀之人,希望你不要逼我动手杀孩子。” 祖逍说得轻描淡写,内容却让张老丈不寒而栗,看了看年幼的孙子,终于点点头。 “身为盗贼,过的便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死得不冤,只希望少郎君说话算话,给孩子一条生路。” 乱世之中,能过一天算一天,对生死早已麻木,为了活下去,礼义廉耻也早就抛诸脑后,但无论何时,孩子都是唯一的希望。 那孩子仇恨地瞪着他,大叫大嚷,“恶贼,有种你就杀了我,我阿耶会为我报仇的。” 老丈急忙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着他,“少郎君莫怪,这孩子不懂事。” 祖逍毫不在意,目光含笑盯着那孩子,“知道我为什么能伏击这些人吗?就是因为你小小年纪就满眼戾气,又吃得油光满面的。 一看……就是个贼崽子。” 那孩子目瞪口呆,半天醒不过神来,祖逍再懒得看他,这样的盗匪之家,哪怕是个孩子都满手血腥,根本不值得同情。 只是他虽然表面上指挥若定,但心头却无比沉重,严格来说,这是他穿越以后第一次指挥杀人。 看着一群活生生的人,转瞬就身首异处,忽然间就体会到乱世中人命的脆弱。 毕竟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心里明白不能软弱是一回事,可真正杀起人来,感情上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闻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他一直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在属下面前露出一丝怯意。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却发现就连司马瑕和石阿雪两个妙龄女子,对杀戮都显得无动于衷。 想想也是,她们虽年少,却都亲身经历过兵乱和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如今这点场面确实不算什么。 自嘲地笑笑,深吸一口气,看来他也得尽快习惯这乱世之道,否则以后还谈什么领军北伐,收复河山呢。 忙碌了半晌,天色终于放白,一行人再次上路,但这次却不敢再进村,只沿着小路前进。 到了下午,鲁衡报告说,后面有人跟着,毋庸置疑是云台山盗匪张头的人。 其实之前村长说盗匪据地离此二百多里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根据他们之前探听的消息,盗贼就在一百里左右的范围之内活动,作为常驻此地的山民,不可能不知道。 何况那村子尽是些老弱妇孺,又民族众多,怎么看怎么不合理,尤其一个汉人能当村长,更不符合逻辑了。 最后那孩子的举动,只是让他们进一步确认了猜想而已,也因此才有了伏击反杀之举。 “先盯着,没有异常情况不要理会,注意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特殊地形。” 董昭虽然没做声,此时却眼中光芒一闪,少主天生就是个带兵打仗的料,对此道真是天赋异禀啊。 第45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二日,负责探路的朱明来报,前面有一处十分险要的地段,而且没办法绕过去。 “少主,就是这样的地形,当地人称老虎嘴,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夹缝。 全长大概一里多,两头粗中间细,里面乱石林立,如犬牙交错,最窄处才容一人通过,因此得名。” 祖逍规定,不管到了何处,第一时间必须将此地的地形图搞到手,所有细节加注,空白区域自己画出小图。 刚出发之时,他就手把手教会护卫们画简单有效的现代比例地图。 现在,他们人人都已经是个中高手,寥寥几笔,便能够迅速抓住地形的特征。 一群人认真地看过地图,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地方完全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 连上司马瑕和石黑奴兄妹,他们总共只有三十五个人,而对方至少有一百多人。 如果进去后,盗贼来个两边夹攻,那真是瓮中捉鳖,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要绕行,多走一百多里山路不说,还要从盗贼控制区通过,十分危险。” 朱明的脸色也不好,即便他经验丰富,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够破这个必死之局。 众人都苦思冥想破敌之计,就连一向不管事的王羲之,也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我看还是绕路而行,至少绕路还有一线生机。” 言下之意,就是无解了。 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同。 董昭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看来这一次他必须出手了。 临出门之前,祖逖曾经与他详谈,这一路上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要插手,哪怕让祖逍吃点亏,上点当也不怕。 但前提是必须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否则一切的经验和历练都是空话。 像今日这般的险境,即使是经验丰富的将军,也未必能够解决,他也是凑巧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才知道该如何反杀。 不过,他不会轻易地主动开口相帮,而是打算等祖逍向他求助。 此时的祖逍也正在低头冥思苦想,在脑海中回忆着历史上的经典战役,甚至是一些战斗片的精彩情节。 忽然,一部山区剿匪剧的片段跃入脑中,让他眼前一亮,据说此剧是根据真实事迹改编,二者何其相似尔,绝对值得借鉴。 不过某些细节还需要再了解一下,祖逍于是问道:“老虎嘴的地形,有没有可能从两边山崖顶上,向下投石攻击?” 朱明很确定地摇摇头,“没有这种可能,一来山崖特别陡峭,根本爬不上去。 二来山谷两边是内夹角,石头容易卡在半山腰。” 如此就确实可行了,祖逍心中大定,“我的意见,是将计就计,将盗贼诱入山谷之内,一举歼灭。” 这都有办法? 众人皆惊,都有些不敢相信,待得祖逍一一道来,为他们细心解释之后,个个都恍然大悟。 董昭完全愣住了,少主不但解了此局,还比他知道的方法更完美,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当年他们几十骑游侠,在冀州一线天反狙击大量匪徒,虽然到最后取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几十个生死兄弟,只剩下八位尚在人间,若不是恰巧遇到了宗主解救,恐怕这几个都难以保全。 若是当初能有少主的这个主意,会不会又是一番结果? “好了,我们再商量下具体细节,务求做到更好,尽量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众人围着地图,开始献计献策,使这个计划更加充实完美。 “暂时就这样定下了,到时候诸位各司其职,务必要将这伙盗贼一次打残,免得他们继续纠缠不休。” 云台山的这伙盗匪恶名昭着,十分凶残,不仅抢劫财物,还劫掠人口为食,连妇孺都不放过。 在祖逍心中,哪怕下定决心要学会对杀戮视若无睹,但依然有着自己的底线。 乱世无礼义廉耻,但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标准是不能吃人,尤其是无辜之人,那与畜生有何区别。 所以,云台山的这些盗贼,在他的心中丝毫也不值得同情,杀起来更是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了。 众护卫得了主意,都是底气大增,不慌不忙继续赶路,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果然看到了传说中的老虎嘴。 亲眼目睹,老虎嘴的地形比传说中的更加令人震撼,两边山峰怪石嶙峋,直插云霄,一条曲折峡谷幽暗如同山洞一般。 路口林立着尖利的怪石,一眼望去,就像一只张大了血盆大口的巨兽,果然不愧老虎嘴之名,还真是形象啊。 此地确实是个伏击的最佳地段,进去后前后一堵,完全就是送死。 不过,今日到底是谁伏击谁,就很难说了。 峡谷光线阴暗,众人打着火把鱼贯而入,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尾随其后的盗匪见了,不由得欣喜若狂,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不敢进去,到时候又要费一番手脚了。 可只要进了峡谷,哪怕是个神兵猛将,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快,发讯号,让对面的老三进老虎嘴堵截。” 云台山的二当家宋驷淡定地挥挥手,示意手下跟进。 一股浓黑的烟雾直冲云霄,从很远的地方亦清晰可见,得到讯号的三当家夔雄,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峡谷。 他似乎已经看到,对方被自己蹂躏狂杀的情景了,嘴角露出奢血的快意。 宋驷带着人不紧不慢地前进,估算着时间,等待他们进入最狭窄难行的中间位置。 此时的祖逍一行人,却已经急行军到达预定的狙击位置,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工作。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宋驷这才挥挥手,让一群小喽啰打头阵,自己缩在了队伍中间。 据说对方有一员猛将,可以以一当百,自己身为山寨二当家,可没必要拿自己的命来开路。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中间位置空无一人,本就狭窄难行的山道,被几块巨石堵得严严实实。 这…… “不好,这厮太滑头,白白把功劳让给了老三。” 在宋驷的认知中,这些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肯定是已经过去了,这些巨石要清理起来极难,让他懊恼不已。 “快,给老子把石头撬了。” 宋驷不耐烦地指挥,心里头十分烦躁,一群小喽啰立刻涌上去撬石头。 后面的盗贼都骂骂咧咧地聚在一起观看,毫无队形可言。 “噗噗噗!” “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响彻山谷…… 第46章 逞英豪魔王降世 夺命的箭支,从四面八方而来,甚至头顶上亦有羽箭覆盖,组成全方位的箭网,真正的无差别无死角攻击。 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内,将对方给予重创,直接摧毁他们的战斗力。 这一次祖逍不再止于指挥,而是亲自出手参战了。 作为日后的北伐军统领,哪怕不用他冲锋陷阵,也必须要具有战斗力。 而且,要想对杀戮无感,就必须要自己动手杀人,这是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 今日的围歼对象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盗贼,又是暗处的远程攻击,不用直面对方的嘴脸,杀人的冲击力要小得多。 所以他才会选择出手,给自己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祖逍的身上,配备了一台小巧的全钢铁臂弩,绑在手臂上,用机关发射,就连发出来的弩箭也是特制的。 因此这手弩的冲击力并不小,十米之内,杀伤力惊人,足以用来自保了。 这是临出发之前,祖父赠予他的特殊礼物,祖逍一直带在身上,就连睡觉之时,也从未敢解下。 “笃!” 一片嘈杂之中,弩箭入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阴暗的角落里,一名背对着他的盗贼应声而倒。 没有血光四溅,也没有惨呼哀号,一箭毙命。 这使得祖逍紧绷的心瞬间放松下来,轻轻吐了口气,钢弩指向了下一个盗贼…… 突袭很快就结束了,几乎没有一个盗贼能完好无损地站在当地,即便没死的也被打懵了。 二十多个护卫从乱石后冲了出来,如猛虎下山,手执环首刀,风卷残云般收割着生命。 祖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下令不留活口,为的是接下来他们还有另一场战斗,不能让俘虏成为自己的拖累。 浓烈的血腥味在狭窄的山谷中弥漫开来,熏人欲呕,祖逍努力让自己适应,尽量保持着冷静的思维和判断。 二当家宋驷,受到了“特别照顾”,浑身上下插满了十几根箭支,双眼圆瞪,充满了不敢置信,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 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战斗之后,护卫们一声不吭地利落收拾战场,将尸体搬开,以免阻碍脚步。 而且他们的箭支有限,每一场战斗之后,只要有时间,都尽可能地回收些羽箭。 像上次在村中反突袭那次,就补充了不少的消耗性武器,也为这次战斗奠定了基础。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一向对战斗十分热衷的石黑奴,这次却一直不见踪影。 在老虎嘴的另一头,三当家夔雄也听到了震动峡谷的喊杀声,顿时很不高兴。 这个老二,就是喜欢争功,自己辛苦跑一趟,难道要空手而回吗? “给老子快点,等下肉都被老二的人吃光了,我们连汤都喝不上一口。” 在他迫不及待地催促下,本就心急如焚的匪徒们,举着大刀一哄而上,完全顾不上什么队形了。 眼见到祖逍等人已经完成战斗,一直守在峡谷最窄处,以防万一的石黑奴,大喝一声,将卡住道路的巨石举了起来。 “轰隆!” 刚从曲折的峡谷里转过一道弯,全力奔跑的匪徒们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颗巨石轰然砸落在人群中,将四五个匪徒砸得血肉横飞,场面十分震撼。 这血腥而恐怖的场面,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让人不寒而栗。 石黑奴哈哈大笑,“哈哈哈……真是痛快。” 一把抽出背后的大刀,脚下发力,如猛虎入羊群般冲进了慌作一团的人群中。 鲁衡等人也紧跟其后扑了上来,以有心算无心,有备打无备,一方士气高昂,另一方又是乌合之众,不用看结果,也知道胜负以分。 这一段比较狭窄,无法容纳太多人的人战斗,祖逍与王羲之在董昭等人的护卫下,气定神闲地在后面观战。 司马瑕却和石阿雪用弓箭压阵,为厮杀的护卫们减轻负担。 祖逍冷眼旁观,发现司马瑕在战斗中异常冷静,冷静到……有些麻木不仁的地步。 再想想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次灭城之战,心下便理解了,也不知她母女二人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想来也是十分的不容易。 石黑奴从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了三当家夔雄,如入无人之境地从盗贼中杀了过去,直奔主题。 夔雄本来就落在了队伍最后,前面一出事,他连了解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就毫不犹豫地拔足狂奔。 身为盗贼,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一切都以能够活下来为王道。 老虎嘴中并不适合骑马,所以众人都是步行,但现在却成了致命的缺陷。 好在他跑得很快,几个亲信紧跟其后,步调十分统一,眼看着道路越来越宽敞,急忙用口哨召唤留在谷外的马匹。 只要上了马,基本上就逃出了生天。 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传来,夔雄大喜过望,耳边却传来了惊呼声,一个人形绞肉机已经扑了过来,每一刀都是鲜血狂喷。 夔雄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他终于知道了,上次老五突袭失败所说的魔王降世,原来真的不是为了推卸责任。 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一柄锋利的钢刀已经将他一刀两断,在他最后的意识里,只来得及恶狠狠地吐槽了一句。 “这他老母的根本就不是人……” 石黑奴顺手砍下夔雄的脑袋,提在手中,就势跃上奔跑进来的大黑马,又倒回头向里冲杀。 两刻钟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清点战场,总共杀死了九十五名盗贼,两个头目都没能幸免。 除了负责放风的盗贼,凡是进入峡谷的,都有去无回,祖逍一个也没放过。 这些人都是恶贯满盈,即便放回去,也是换个地方重新当强盗,不可能改邪归正的。 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打扫了一遍,将所有值钱和能用的上的东西都带上。 笨重的兵器和马匹,虽然也值钱,但却会拖慢他们的行程,所以都毫不在乎地弃之不顾。 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他们便即刻上路,丝毫也不耽误,至于尸体,自有山中的猛兽和腐食动物来享用。 这一仗可谓是大获全胜,三十五人无一减员,只有十多人受了轻伤,包扎一下并不碍事。 护卫们虽然浑身浴血,却个个兴致高昂,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家少主。 石黑奴兴奋地将一柄厚背钢刀献了上来,“少主,这刀不错,看样子应该是抢劫哪个贵人的。” 祖逍接过来看了看,虽然缺了刀鞘,但确实是把好刀,而且形状糅合了胡人的弯刀形制,很适合劈砍。 “今日石大哥立了头功,理应奖赏,这把刀就归你了。” 第47章 赏罚分明拢人心 祖逍从自己祖父身上学到的御人之术,就是赏罚分明。 而且无论是赏和罚,都要及时兑现,绝不能拖延等待,务必要立竿见影,让人产生心理上的压迫力或者是惊喜。 石黑奴听罢,果然喜出望外,当即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钢刀,声如洪钟。 “谢少主。” 此次反伏击,虽说有赖于祖逍的运筹帷幄,但若没有石黑奴,最关键的一环就无法完成。 路口处那块巨石,卡在只能容一人通过的最狭窄处,重达数百斤,除了他这般天生神力之人,其他人想也别想。 所以祖逍的反伏击计划中,没有石黑奴,即便能够完成,也绝对没有如此完美。 他说石黑奴立了头功,真是毫不夸张。 何况他是中途归附的,嘴里喊他一声少主,实际上却毫无忠诚度可言。 必须要多加恩赏,先用利益把他的积极性勾起来,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冷兵器时代,能够笼络到一名横扫千军的虎将,何其幸运,因此他必须想办法将之拉入自己的战车之中。 除了石黑奴,这次人人都表现出色,以三十五人对九十五人,若不是能够精诚合作,配合默契的话,光靠一个石黑奴,也是无法办到的。 按照路上的规矩,一般的战利品清点后,按需分配,比较贵重的物品,交给祖逍后论功行赏。 在财物方面,他一向都很大方,所缴获的物品,按照功劳大小优先挑选。 这一路下来,人人都对祖逍佩服得五体投地,尽管他们都是受命跟随少主,而且也无比忠诚,但他们忠心的对象是祖逖。 这些人全都经过精挑细选,每个人都具有特殊的才能,是祖父送给他的礼物,也是对他的磨练和考验。 如果这么漫长的行程下来,祖逍还不能把他们收服,那么以后统御千军万马就更不用提了。 尽管祖逖把他作为第一继承人来培养,但这并不表明自己就一定能得到继承权。 叔祖父祖约,一直跟随在祖父左右,并且长期作为参军,帮助祖父联络属下。 明面上他才是第一继承人,甚至祖约早已将自己当做了北伐军的未来主上,这一点已经得到朝廷的认可。 假如祖逖突然暴亡,来不及做出安排的话,那么祖约将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得到司马睿的册封。 因此这一趟游历,他必须抓紧时间,出门前祖父曾经交给他几个秘密任务。 祖逍不仅要把它们用最快速度完成,还必须完成得合乎祖父的期望。 虽然前前后后干掉了云台山盗贼一百三十几人,但到现在为止大当家张头一直没露过面,所以祖逍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故意松开村长祖孙俩口中塞的烂布头,这二人目睹了峡谷中惨烈的战役,此时看向祖逍的眼神如见鬼魅一般,充满了畏惧。 “是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只求大王别杀了我孙子……” 村长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祖逍会放过这个孩子。 眼前这少年虽然生得面善,行事却狠辣无比,这样的人做事不可能心软,必定会斩草除根。 他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罢了。 “住口,休要聒噪,再吵老子捏死你们两个。” 石黑奴最听不得人哭哭啼啼,烦躁地怒吼了一句,吓得二人浑身一阵乱颤。 祖逍心下暗笑,还是这招管用,耳根立刻就清静了。 “老丈,要不把你儿子叫出来,换你孙子一条命,如何?” 祖逍斜眼笑道,他笃定像张头这种丧心病狂之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可能让他放弃生命。 果然,村长闻言脸色很难看,一下子就沉默了,可见被他说到关键处了。 看来张头带人来报复的可能性很低,最有可能闻风而逃,然后养精蓄锐,想办法东山再起。 至于老父亲和儿子什么的,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都不在话下。 虽然如此判断,但祖逍还是没有放松警惕,三十几个人深入敌后,任何一丝微小的错误,都有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果然,直到一行人走出云台山区,都没有再受到任何的攻击,入了平原之后,祖逍还是将村长祖孙俩放了。 他估计张头应该派了人跟踪其后,因此直接朝路边一扔,连绳索都懒得解一下。 不是他心软,而是没有必要乱造杀孽,何况像张头这样的人,在黑道上应该还有不少朋友,杀他再多属下,他都未必在乎。 但将他断子绝孙,外加杀父之仇,两个人就成了死仇,恐怕他会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给自己添堵。 进入平原之后,并不意味着就安全了,相反,可能比在山区更危险。 因此在他们的规划中,并不打算进任何的城市,他们一群青壮招摇过市,到时候不是被官府围剿,就是抓去当了壮丁。 他们没有入泫氏,而是从旁边的乡野穿插而过,靠着闪电般的速度,全速前进。 有了上次的经历,他们连村子都懒得进了,每日风餐露宿,需要采购补给的时候,就派几个人,入就近的集市或者城市。 如此晓行夜宿,风雨兼程,又过了几天,他们已经进了武乡郡的范围。 武乡郡离后赵京城襄国不远,所以军事方面,要比其他地方戒备森严得多。 即使是从山中路过,也很有可能碰上巡逻的士兵,所以危险性成倍增加。 众人经过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再次化整为零,尽量乔装改扮之后零散通过。 由于不放心王羲之,祖逍还是将他带在身边照顾,司马瑕也一样,他答应了要将之送到安全的地方,自然会说到做到。 他们一行人扮做去乐平郡探亲访友,让王羲之与司马瑕化装成一对儿小夫妻,石阿雪是贴身婢女。 祖逍装成羲之的兄弟,乱世之中,谁家也不可能放任一群孩子出远门,所以董昭就化装成了家主。 石黑奴和鲁衡两人,一个是车夫,一个是管家,其他人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以免出现意外可以及时救援。 胡人与汉人不同,男女皆喜欢骑马出行,并不愿意做马车,所以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很普通,并不算引人注目。 当然,即便这样他也不打算从武乡城经过,而是从上艾直接插过去。 第48章 国破家亡命如草 祖逍手下,就有个专门伪造后赵文书的高手,名叫陶野。 因此无论他们假扮成什么样的人,都能拿出与之相配套的过所,至少在身份上能够天衣无缝。 因此一行人低调地从武乡郡穿过,在祖逍眼中,此处的情况,与后赵其他地方相比,显然略要好一些。 当地是平原,土地肥沃,耕种率十分之高,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 这在兵荒马乱的后赵,十分罕见,就像洛阳附近,还算是过得去的地方,抛荒现象依然严重,目测至少也有四成之多。 由此可见,武乡郡要比其他地方安定,赵王石勒对此处的掌控力度也很高。 石勒是个比较复杂的人,一方面大肆破坏,毫不怜惜,另一方面又极力鼓励农耕。 正如他既无比痛恨汉人,却又十分仰慕汉族文化,手下文臣和谋士,基本上都是以汉人为主。 这一路上,祖逍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暗暗地思考着,虽然他出门前放了豪言壮语,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可要真正全面地了解一个国家,一个枭雄人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武乡郡的乡民,大多数都是羯族人,包括一部分诸胡杂处,但汉人的数量,却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 即便是有,也基本上都是些地位低下的奴隶,过得十分悲惨。 新附的坞堡主,要么在南边徐州一带,要么就在更北方的位置,如当年祖父的生死之交刘琨所属的幽州。 尽管刘琨最后因为优柔寡断,孤立无援而兵败,但却赢得了石勒的尊重,他辖区内的所有汉民坞堡主,只要是愿意投降的,一个都没杀。 除了自己的几个谋士之外,石勒并不信任其他的汉人,所以在京城襄国的周边,几乎难以看到正常汉人的踪影。 祖逍一行人也明白这一点,便将身份伪装为胡人,经过刘志的精心设计,明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缺陷。 即便是王羲之化装以后,相貌看起来也粗糙普通了许多,而且他一直努力学习洛阳雅音,只要尽量少开口,也难以露出破绽了。 这日傍晚,他们来到了上艾附近的一个小镇,这个镇子很小,只有一间像样的客栈。 祖逍等人住下来后,差不多就已经满了,店家难得看到个大方点的客人,乐得眉开眼笑,亲自殷勤接待。 晚饭时,他们又去了镇上一家稍微好点的酒舍吃饭,准备在那里顺便打探些赵郡方面的消息。 羯人好酒,酒舍中十分热闹,到处都在幺五喝六,喧哗震天,一进门,祖逍就敏锐地注意到,其中有许多人是官兵身份。 这可奇了怪了,这么个小镇,怎么说也不可能驻扎重兵,如果是路过的话,又没见他们打尖住店。 几人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尽量降低存在感,想听一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这群人嗓门奇大,说话也无所顾忌,但令人奇怪的是,言谈中始终没有涉及到半分与公务有关的内容。 见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祖逍等人也不想在此多做停留,跟这么一群粗鲁又嚣张的羯族丘八待在一起,每分钟都会有不可预测的危险降临。 就在他们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却听得“哐啷”一声,紧接着传来一名羯族官兵的破口大骂。 “好你个死貉子,想烫死老子不成。” 众人寻声看过去,却是一名汉人伙计,上菜时经过,正好那官兵突然起身,一下子撞翻了菜盘子。 明明是他自己不对,但因为这伙计明显是个汉人,便恶形恶状地倒打一耙。 他嘴里说着,手上也毫不客气,一把抓住那伙计的发髻,暴风骤雨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伙计似乎也早就挨惯了打,只是用双臂抱着头缩成一团,任凭他怎么打,就是一声不吭。 店家在旁边冷眼旁观,等到他打的差不多了,估计已经消了气,这才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这位客人,是小店的不对,今日这桌酒席就算是赔礼了,某家兄长也在京中龙骧大将军麾下任职。 都是自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高抬贵手放过这贱民,毕竟店里头还等着他干活呢。” 他这番话软硬兼施,又抬出了自己当军官的兄长,同桌另外几个官兵闻言,立刻上前拉着那人劝解了几句。 “逯支,算了算了,我等还有事情要办,就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这群人本就已经酒足饭饱,准备离开了,那官兵嘴里犹自骂骂咧咧了几句,临走还在那汉人伙计身上又踢了两脚发泄,这才拉拉扯扯的走了。 祖逍等人看得目眦欲裂,同样身为汉人,在后赵境内却活得比猪狗不如。 当然,尽管心中义愤填膺,可他们也知道自己管不了,至少不能明着管。 所以几人都沉默旁观,并没有冲动地跑上去解救同胞。 等到这群官兵都走光了,那店家见伙计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十分不耐烦地又踢了一脚。 “滚起来把东西收拾了,别给老子在这里装死,要不是今日实在忙不过来,也不会把你从后厨调过来帮忙,真是晦气。 害得我损失了不少,今日一天又白做了。” 那伙计鼻青脸肿的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腰开始收拾桌案,看他脚步蹒跚僵硬,显然是受了不小的伤。 众人看得唏嘘不已,尽管心中十分同情,奈何人在敌国,无法出手相助。 何况在这后赵境内,被胡人欺压的汉人奴隶成千上万,除非有朝一日他挥军北上,否则解救那么一两人又有什么意义。 好好的一顿饭,吃得几人心情郁闷,几人中反而司马瑕这个晋朝公主,对此毫无波澜。 前赵的情形虽然比后赵略微好那么一丁点,但也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想必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司空见惯了。 心中叹息了一回,几人便起身结账,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扑通”一声。 回头看时,却是那汉人伙计一头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浑身抽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想必是方才被人打破了内脏,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他已经是必死无疑。 当然,即便是能够抢救过来,想必这店家也不可能为个贱民多花钱。 “店东,不好了,这赵三好像快死了。” 第49章 义薄云天暗施手 “瞎嚷嚷什么,没的晦气,快给我拉到镇外乱葬岗给扔了,免得死在这里影响生意。” 店家闻言满脸不高兴,没好气的说了那伙计两句,嘀嘀咕咕的走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无缘无故的就被人给打死了,从头到底包括满堂宾客,竟无一人露出不忍之色。 就好像死了条野狗般随便,当即有两个伙计,将还在抽搐的赵三拖上了马车,朝镇外驶去。 祖逍等人唏嘘不已,沉默地向客栈走去,半路上他使了个眼色,打发其中两个侍卫跟上去看一看。 又安排了几个人,去探听那些军官的消息,他总觉得这些人来的有些蹊跷,说不定有什么猫腻,还是一切小心为妙。 回到客栈没多久,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便陆续回来了,第一个反馈回来的消息,便是关于那群军官的。 这镇子虽然小,却处在一条交通要道上,是后赵京城襄国通往乐平郡的必经之路。 那些军官是从乐平郡派往襄国的,似乎还护送着什么东西,十分神秘。 至于具体的情况,暂时还打探不出来。而跟着赵三过去的两人,却只回来了一人。 “少主,那赵三还没死,我们给他喂了点药,现在已经好些了,看样子应该能救回来。” 众人皆很惊讶,方才他伤得如此之重,模样也十分恐怖,都以为是活不成了。 祖逍让人跟过去,也只是存了一丝怜悯之心,免得他曝尸荒野,成为野狗之食。 万万没料到这人居然如此命硬,伤成那样还能挣扎着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但这样一来,却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若是就此不管,赵三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管又没办法管,带着个重伤之人,会严重拖慢他们的行程,也会增加许多无谓的风险。 作为这个小队的指挥者,祖逍不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将大家置于险境之中。 想了想才道:“不如这样,你们先将他带到前面的山里去,照顾两天,等他没什么危险了,再给他留点食物和药。 至于以后如何,就让他自己做主。” 这已经是他们做到的最大限度了,即便如此都已经担了部分风险。 但他有自己做人的底线,有些事情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已经遇到了,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能帮一把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即便身在乱世,需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但一个人若无半点血性,那他与这乱世中的枭雄石勒、刘曜之流,又有何区别呢。 就像他的祖父一样,当年带着族人从北方逃到江东,一路上本就危险重重,但他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救了数百人。 这些人中,有流寇游侠,有文人雅士,更多的是老弱病残…… 也正是这些看似一点用都没有的人,日后却成了北伐军的主力,若没有这些忠心耿耿,甚至愿为他付出生命的属下,也就没有今日的祖豫州。 后来河南坞堡主们纷纷归附,又何尝不是因为他义薄云天的名声呢。 祖逖并非完人,他在新塘驻扎时,为了解决手下数百人的口粮问题,竟然纵容那些盗贼重操旧业,打劫江东世家和富户。 甚至在官府追查的时候,还刻意为他们隐瞒。 因为此事,他在历史上留下了坏名声,哪怕千年之后,都还有卫道士们口诛笔伐。 同时祖逖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当年他闻鸡起舞的旧事,也被部分伪君子讥讽为“巴不得天下大乱”的乐祸之人。 但这都无损于他解救天下汉人的大爱之心,也无损于他还锦绣江山一个太平盛世的博爱之情。 果然,祖逍的决定获得了所有属下的一致赞成,他们当年大多数出身于游侠,都是些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 “少主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办好的。” “很好,那我们最迟在中山郡会合。” 作为探子,他们有着专门的暗语和记号,追踪起同伴的线索,十分容易。 原本祖逍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向赵郡出发,但天亮之前,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少主,属下打探清楚了,那些人押送的是一批宝物,听说是在乐平郡那边挖到了前汉古墓。 至于里面具体有些什么东西,还是不太清楚。” 从三国乱世以来,枭雄们为了筹措巨额军费,都热衷于盗古墓,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所谓的前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西汉时期,那时候流行以金子陪葬,身份越高的人,墓穴内的金器也就越多。 难怪这么短的距离,还会隆而重之的派出一批军官押送了,看来所获颇丰啊。 “少主,要不要给他劫了?” 鲁衡本来就是盗贼出身,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心痒难耐,立刻两眼放光地向祖逍建议。 “对呀,少主,他们也才四五十个人,咱们出其不意肯定能成功,就算只抢一部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另外几名属下听了,也跟着跃跃欲试的建议,祖逍缓缓看了一圈,见大部分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他下命令。 想了想才道:“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批金器,是押送给石勒的,还是给另外某位将军。” 其实祖逍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批宝物没有明目张胆的用大部队护送,也没有经过官府协助,因此绝不可能是直接送给石勒的。 至于到底送给谁,他也有个大概的猜测,乐平郡的守军将领,是龙骧大将军麾下,作为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当然是送给自家将军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路上都遮遮掩掩,而这些人进京城的理由,也是为了其他的公务。 本来祖逍是不想多生事端的,这里离襄国太近,一旦惊动了后赵朝廷,要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如果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赃物,他们再好好计划一番,将祸水东引,确实很有运作成功的可能。 整个事件就是赌的这些人不敢声张,当然他们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他只要其中一少部分就可以。 得罪了龙骧大将军,以他在后赵朝廷的势力,随便安个罪名,就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了。 听了祖逍的问话,鲁衡的眼光更热烈了,知道此事有门,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继续探清楚细节。 第50章 瞒天过海施妙手 天色微明之时,祖逍等人便出了客栈,朝着东北方向行去。 他们行色匆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就像普通的旅人一般。 而那群官兵,也从他们夜宿的某富户家中出发,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两伙人南辕北辙,各不相干地渐行渐远了…… 五十来个官兵在官道上,打马疾驰,好些个人的身上都绑着鼓鼓囊囊的皮囊,这般架势一看就是去执行公务的。 因此路上行人纷纷回避,生怕招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的北方,因为永嘉之乱后人口大量减少,所以地广人稀,以前的村子和市集大多都没落了。 三月底的天,大日头下赶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到了未时,也有些乏了。 领头的一名大胡子军官,见路边正好有家鸡毛小店,便决定进去歇歇脚,喝些水,补充点食物再继续。 此地前后都是旷野山林,下一处歇脚的地方,至少还要一二十里地。 况且他们中有几人也是在这条路上常来常往的,对地形十分熟悉,这家店子开了有许多年了。 店子小,根本装不下这许多人,其他人都在路边树下休息,只有几个为首的进去。 进得店来,却发现里面的店家并不认识,原先是个羯族老丈,此时却变成了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 领头的都尉是个匈奴人,名叫刘横,见此情景不由得皱眉问道:“原先的店家何处去了?” 那中年人立刻满脸堆笑地回答:“家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以后小店就由某来照看了,不知几位军校需要些什么?” 这店子小得只有一人,又是店东又是伙计,忙得不亦乐乎,帮外面的官兵送了些干净的饮水,又给刘横等人上了些浑浊的高粱酒。 至于食物他们吃的是自备的干粮,并没有让店子提供,正吃着,从襄国方向又来了两骑,也进了店子歇脚。 看着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平常百姓,与他们不同,不仅要了酒,还要了些水煮羊肉,说说笑笑地吃着。 其中一人仔细打量了他们几个一番,忽然笑着站起来打招呼,“咦,这不是逯都伯吗,真巧,竟然能在这路上遇到。” 那逯支茫然看着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那人已经自己走了过来。 “哈哈,去年在乐平郡公干的时候,赵某还与逯都伯喝过酒呢,承蒙招待,今日某来做东,也请足下吃一顿可好?”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作伪,而且又是从襄国方向来的,不但能点出逯支的姓名职务,还能说出乐平郡来,看来的确是见过的了。 逯支这人本就是个大老粗,哪里分辨得清楚,立刻起身含含糊糊的与对方打招呼。 “原来是赵兄啊,如今在哪里高就?” “哈哈……逯兄莫非忘记了,小弟在龙骧大将军麾下任令史,去年不是还去你那边公干过吗?” 他这么一说,逯支便信以为真,又看他面善,便以为是自己把人家给忘记了。 何况这姓赵的虽然只是个令史,可毕竟是在龙骧大将军麾下,当然是巴结还来不及呢。 “自然是记得的,怎么赵兄如今又要出门公干吗?” “是啊,这不又要跑一趟乐平郡吗,逯兄这是去京城吗?” …… 二人热络地寒暄了几句,这般架势,任谁也以为他们是旧识,紧接着逯支又将刘横介绍给他认识。 “这位是刘都尉,此行正好要去大将军那边。” “来来来,这荒郊野岭的也能相遇,还真是缘分呐,掌柜的,有什么好酒好菜只管上。” 这位自称赵明的令史,为人很是豪迈热情,几人盛情难却,想着都是大将军麾下同袍,又离京城不远了,便也就放下了戒心。 不过刘横还是很谨慎的,“酒还是少上点,大家都有公务在身,不能耽误。” 那店家也凑趣,赶忙笑道:“几位军校运气真好,恰好昨日有人送了些野货过来,已经整治好了。” 说罢端上来煮好的野鸡野兔,虽然烹饪简单,但因为他们都饿了,闻着香味,却也食指大动。 都是好酒贪杯之人,这赵明又特别会来事,不知不觉已经是几碗酒下肚。 到底是刘横心中记挂着任务,赶紧叫停,“今日已经差不多了,多谢赵令史招待,日后再去乐平郡,定然要去找刘某喝酒。” 那赵明也不勉强,“那是一定的,在下一年之中要跑个五六趟,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便拱手告别,那赵明结了账,便与同伴毫不犹豫地朝着乐平郡方向打马而去。 休息了这么久,刘横便催着大家动身了,走了没多远,忽然腹中“咕噜噜”一阵狂鸣,顿时腹痛难忍。 再看旁边逯支等人也是一样,只好跑到旁边树林里就地解决,几人又吐又泄,拉得不可开交。 “日他老母,肯定是那店家东西坏了,也不知到底放了多久,哎哟……” 逯支拉得两脚虚软,八尺高的大汉,站起来都两股战战了,他本就脾气暴躁,只气得破口大骂不已。 说着说着,腹中又是一阵鸣叫,只得赶紧跑进树林中,只是这一次却去得久了点,半晌也没有回来。 刘横自己也拉得浑身无力,在路边石头上坐着,他心里头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与他同桌的几位,都着了道,个个都跑进了树林排泄,搞得臭气熏天。 见其中有两名进了树林半天没回来,担心是倒在里面了,连忙吩咐人过去看看。 这么臭,谁也不愿意,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捏着鼻子去看了看,却惊觉二人都光着屁股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急忙将他们抬了回来,一番紧急救治,这才悠悠醒转。 “日他老母的,刚才是谁把老子敲晕了?” 逯支刚醒,就气得暴跳如雷,他的话也成功地让刘横脸色大变,急忙问了另外一人,才发现他们都是被人从背后偷袭敲晕的。 愣了愣,刘横忽然大声叫道:“不好,我等中计了。” 直到此时,逯支才后知后觉,他绑在身上的包袱已经不见了,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第51章 祸水东引自逍遥 “糟糕,被人给劫了……” 刘横也不是个蠢人,哪里不明白他们已经上当了,脸色一沉,逼视着逯支。 “你说,方才那个姓赵的,到底认不认识?” “属下……实在搞不清楚……” 逯支也知道刚才的酒菜肯定有问题,心虚地低下了头,气得刘横脸色铁青。 “逯支啊逯支,刘某一向把你当兄弟看待,没想到这次却被你给害惨了。” 因为器重逯支,他身上所带的都是比较贵重的物品,虽然只丢失了两个包袱,但损失依然不可估量。 “快,赶紧给我追。” 事已至此,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想办法追回东西才是关键,刘横赶紧派了三十多人去追踪,自己则强忍着不适,拔转马头向小店方向冲过去。 等他们来到鸡毛小店,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店家早已不知去向,前前后后仔细搜索了一遍,才在地窖里搜出了原先的老店东夫妇。 只是他们都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了布条,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早被人给控制起来了。 此时想来,那些人的手段其实也十分拙劣,只是他们似乎对自己几人的性格比较了解,因此才被糊弄过去。 既然他们是有备而来,那想必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些东西恐怕是追不回来了。 只是左想右想,怎么着都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要说没有人把他们此行的目的与路线泄露出去,他刘横打死也不相信。 莫非他们中有内奸不成? 刘横脸色阴沉地回到树林旁,再等了半个时辰,果然前去追赶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不用问,只看他们沮丧的脸色,便知道毫无结果了。 “都尉,此事都怪我糊涂,若是大将军怪罪下来,某愿一力承担,以死谢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逯支自知逃不过责罚,龙骧大将军治军极严,这一次他恐怕是在责难逃了。 虽然刘横对逯支动了疑心,但此时却不动声色,故意笑着安慰。 “你也别多想,我们先把剩下的东西平安送到大将军那里才是正经,其余的事情,就等上面查清楚了再发落。” 一行人急急上路,这一次再不敢有任何停留,玩命似的向着襄国城狂奔而去。 此时此刻,在通往赵郡的路上,祖逍等人个个心情大好,方才他们清点了一下,两个包袱里面果然有不少好东西。 都是些纯金打造的冥器,看形制应该是西汉某位诸侯王的,绝对价值不菲。 “少主这计策真是绝了,虽然没有明着抢那么痛快,但却一点危险都没有,实在是妙不可言,哈哈……” 方才负责冒充赵明的,正是朱明,昨天晚上就是他负责打探消息的,因此对逯支等几个头目的情况,摸得比较清楚。 祖逍也是根据他反馈回来的情报,灵机一动,借鉴了某影视作品中的经典桥段,这才设计了一出移花接木之计。 对于他来说,不管用的什么手段,只要能够用最微小的代价达成目的就行了。 董昭在一旁赞许的点点头,在这一点上祖逍与他的祖父颇为相像,两人都不是那种拘泥于规矩和教条之人。 而且他们还有个非常值得称道的共同优点,那就是十分爱惜属下的性命。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能够跟到这样一位仁义而聪慧的主子,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 做下了这样的大案子,祖逍等人也不敢再做停留,大将军势力颇大,只要顺着沿路的线索查下去,保不齐就会查出些蛛丝马迹。 毕竟这事情做得十分仓促,不可能十全十美,肯定会留下许多微小的漏洞,如果遇到高手,他们绝对会因此暴露行踪。 因此现在只能打时间差了,赌的就是刘横等人不敢自作主张,必须要先赶到大将军府汇报以后,然后再顺着路线从头查起。 当晚祖逍等人没有进赵郡,而是连夜赶路,到了下半夜,干脆露宿荒野,天亮之后吃了点干粮又接着赶路了。 一路晓行夜宿日夜兼程,走的全是荒山野岭,从常平郡旁边擦过,直接朝中山郡奔去。 那里是他与两名照顾赵三的护卫,约定好的汇合地点。 不过现在祖逍又改变了主意,从看到包袱里的东西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情可能闹大了,一切都以小心为妙。 所以接下来的路,都不能再进任何大的城市,走得越远越好,毕竟后赵立国不久,对于边远地区的掌控还不够强大。 尤其是幽州那边,收服了并没有几年,而且那边基本上都是新附的坞堡主,也就是说大部分都是汉人。 石勒与刘曜一样,采取了胡汉分治的政策,因此对于幽州的掌控,明显比其他地方差一些。 只要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范阳郡,那里是祖氏一族的老巢,无论是地形还是人员都很熟悉,隐藏起来也就方便得多。 何况在那里,他还有祖父交代下来的任务要完成。 祖逍与几位护卫头目简短的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两个人入中山郡接应后面的人,其余的人全速赶往范阳。 从中山到范阳这一段路,距离并不短,不过道路还算比较好走,一行人匆匆赶路,每天都只休息两三个时辰。 也幸好如今,石勒的主力大军不在襄国一带,因此中山郡附近的驻军并不多,毕竟现在边境上到处都形势紧张,自然就顾不上中原地带的兵力部署了。 数日后,他们来到了涿县,这里已经属于范阳郡的地盘,一进幽州,气氛便大不相同。 路边村庄里大多都是汉人,或者是胡汉杂处,不像后赵其他地方都是以胡人为主了。 即便如此,这里的汉人生活也过得十分困苦艰难,幽州一带打了十几年的仗,农业生产破坏严重。 现在归顺以后,又成为低等国民,后赵朝廷对他们并不重视,非但如此还颇为打压,使得幽州地区日渐萧条。 不过,至少这里的汉人没有沦为奴隶和食物,这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很快祖逍便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年幽州归顺时,大多都是些坞堡主。 按理说,如果他是石勒,肯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些坞堡结构打散,使他们不能够再威胁朝廷。 可不知为了什么,除了一些比较小的坞堡主之外,其余一些势力比较大的坞堡,都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第52章 祭祖氏半真半假 以祖逍的估计,大约是因为无力掌控北方,毕竟南有实力强劲的北伐军,西边还有老对手刘曜虎视眈眈。 而北方失去了领头人刘琨之后,各坞堡主各自为政,再难成气候。 因此石勒采取了比较温和的妥协政策,希望能把主要兵力放在其他的地方。 这使得幽州和冀州一带的汉人,有了个短暂的喘息机会,虽说只能是艰难度日,但相对于后赵其他地方的汉人来说,已经是天渊之别了。 魏晋时期的涿县,也就是日后的北京城,只是如今还算不上繁华,连范阳郡都比不上。 而此时的范阳,也与汉代不是同一个地方,历史上范阳郡几易其地。 进入涿县之后,祖逍这才透露此行的任务,他受命将曾祖母的骨灰带到豫州,免得成为与石勒之间博弈的牺牲品。 上次石勒求和,便特意将她老人家的墓地大修了一番,并将祖逖手下的叛将杀了,以示诚意。 自从太兴三年春暮,双方暂停干戈以来,因为种种原因,近两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 但谁都知道,这种和平是极其短暂的,随时都有可能再起刀兵。 大部分自西北南迁的胡人,并没有受过中原文化熏陶,他们只信奉自己本民族的神明,对于汉人尊崇的先祖宗祠,根本不以为然。 也因此挖坟鞭尸,成为他们报复汉人的一种手段,此中唯有刘曜一族,入关已有数百年,名为匈奴,其实早已经彻底汉化。 所以他才追根寻底,将祖宗冒顿单于抬出来,又大肆修建父母陵寝,劳民伤财。 实际上就是一种汉人的思维方式了,羯族人自东汉末年入中原,迄今也有二百余年。 尽管石勒无比仇恨汉人,但仍然打心眼里崇尚汉族文化,对治下胡族进行了汉化教育。 例如之前羯族并没有姓氏,石勒因为祖先来自石国,便自取姓氏为石,追随他的文臣武将,也纷纷群起而效之,都以有姓氏为荣。 这些祖逍都不动声色地看在心里,实地考察之后,对后赵的印象也更深刻了些,不再是纸上谈兵。 听说是祖逖安排下的任务,众护卫自然无一反对,他们中有三分之一来自范阳,对那里的地形十分熟悉。 而祖逍搜遍记忆,也找不到任何与老家有关的讯息,他出生于洛阳,四岁就南渡去了江东,在他心里,范阳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董昭正是范阳人,这次出任务,他才是主导,祖逍自知对此地情况一窍不通,很干脆地将指挥权拱手相让。 “董叔,我从未去过范阳老家,一切情况都不清楚,此次行动还请您多费心了。” “那属下就不客气了。” 自穿越以来,与祖逍相处得最久的人,就是董昭,二人之间的感情也已经超越了主仆,完全就如叔侄一般。 “据可靠情报,老夫人的墓地,有专人看守,但人数并不多,也就一个伍。” 伍,是魏晋军队编制里面最小的单位,所谓五人成伍,十人成什,百人成队。 当然石勒所派的这五个人,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清理打扫,以及名誉上的一种尊重。 毕竟范阳深入后赵北方,除了祖逖也没有其他人会在乎,根本不用出动重兵把守。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不能惊动这些守卫,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里面的骨骸。 一旦让石勒知道,立马就会联想到祖逖身上去,他们的归路也将会变成天罗地网。 非凡如此,石勒还会往南线增兵,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养生息机会,就会烟消云散。 “这五个人大多都是范阳老乡,只有其中的伍长是个羯人,董某的意见,是先潜入当地,摸清楚他们活动的规律再说。” 他们都已经离开范阳一二十年了,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管是人事还是心境,一切都面目全非。 所以,他们的优势并不大,祖氏虽然是范阳世家,对当地百姓也多有恩惠,但祖逖十五岁离家,从此只是偶尔回去过两次。 何况如今这里是后赵,即便是当年的熟人,也不能轻易相信。 最后,董昭安排祖逍先去范阳附近的一个小镇等候,等他们先摸清情况。 对此祖逍并未提出任何异议,既然全权交给他去指挥,自己就不能中途再干涉了。 祖逖出生于范阳遒县,但祖籍却在永定县祖村,他的父亲和原配都埋在祖坟中。 而其母因为是继室,没有资格与其父合葬,所以祖逖便干脆将之埋在了遒县那边。 按照董昭的安排,他们一行人住进了一个叫涞水镇的地方,此地离太夫人的坟墓并不远了。 这不是祖逍第一次来到自己祖先生活的地方,他们祖氏后人,一直都将后来的定兴县定兴镇祖村,当做自己的发源地。 自从祖道重南迁,落脚南京一带,祖氏的这一支脉也就在那里繁衍生息。 但若是要祭祖,还是会回到定兴县,祖逍也正是在平生首次祭祖的时候,于睡梦中莫名其妙穿越过来的。 如今重回这一带,早已是惊梦千年之前,涞水镇原先也是个颇为繁华的大镇,但多年战乱之后,已然萧条不堪。 镇上亦难得有多少外客光临,因此祖逍一行人,再怎么低调,也还是引起了当地人的注意。 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住客栈,而是找中人租了一间独门独院,方便行事。 一面派人打扫收拾,一面与中人张开一起,主动去找当地的亭长报备。 “卢郎君是来祭祖扫墓的?” 涞水镇的亭长恰好也姓卢,这是范阳大姓,比之祖氏的分布更广泛一些。 此地不在交通要道上,又没有什么产出,无论是过路还是做生意,都说不通,干脆便半真半假扯了个祭祖的幌子。 “你我是同宗,不知郎君家君是哪一位,说不定还是旧识呢?” 卢亭长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此前本地大多数人都姓卢,但自从战乱之后,就乱了,如今是诸姓杂处。 其中许多人都是从其他地方逃过来的,原住民反而并不是很多了。 祖逍的母亲便是卢氏族人,再加上事先收集的情报,自然是对答如流。 “原来是族叔,真是失礼了,小子先父乃是举孝廉出仕,曾任范阳县令……” 话未说完,那亭长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是长兄后人?” 第53章 行险一搏叙天伦 祖逍一愣,心内大叹倒霉,看来这情报收集得不到位啊,好巧不巧,遇着了亲“大伯”。 他选择此人,正因为他是涞水镇的名人,且二十多年前便下落不明。 眉头一皱,故作惊疑地问道:“请问阁下是?” “令尊可是姓卢名坚,字子固的?” 亭长双眼含泪,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无限期待地看着他。 “正是,莫非亭长与家父是旧识不成。” “孩子,吾是汝伯父卢全啊……” 这一次,亭长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看着祖逍哭得泣不成声。 “什么?老丈就是吾伯父……” 祖逍也一脸的不敢相信,“可之前听说家乡遭了兵灾,早已无甚亲人了。” “确实是遭了乱兵,只是老夫有幸活了下来,却已是孑然一身。 苍天有眼,叫我这个老不死的,在有生之年,终于又遇到了自己的亲人……” 这老者满面沧桑,不管祖逍怎么试探,都觉得他是真情流露,绝对不像是在演戏。 “原来真是伯父,逍儿拜见伯父。” 祖逍立刻整顿衣裳,弯腰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大礼,惹得卢全又是一阵哽咽,双手颤抖着将他扶了起来。 “像,真像,确实有乃父之风。” 卢全泪眼婆娑的仔细端详着他,欣慰的频频点头。 祖逍心中暗晒,也不知这老者是心理作用,还是他老眼昏花,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居然被他看出了神似之处。 “孩子,你父亲呢,如今他在哪里?这次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唉……” 祖逍满面悲戚地长叹一声,“伯父不知,先父已于八年前病逝了。” 老者闻言更加哀悼不已,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祖逍等他发泄了一会儿,这才轻声安慰。 卢全好不容易才收起悲伤,“来来来,快到家里去,我们父子俩好好说一说。” 古人对宗族关系看得很重,叔伯与侄子本就是从父关系,尤其在父亲早亡的情况下,伯父完全可以以其父亲自居。 “既然伯父还在,逍自然该回家居住。” 促销说着便回头对身后的护卫吩咐,“去请姊姊和姊夫过来见过伯父。” 自从过了武乡郡之后,王羲之和司马瑕就扮作一对夫妻,用以掩人耳目。 这边祖逍跟着卢全回家,早在发现身份快穿帮的时候,他便决定行险一搏,只要能够成功,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就有了保障。 目前看来是糊弄过去了,毕竟卢全与兄弟二十几年不通音讯,与侄子更是从未见过。 战乱之后,人事已非,对一位孤独的老人来说,能乍然重获亲人,喜出望外之下,哪里还会有心思仔细分辨。 卢全身为亭长,府中环境还是不错的,住着两进的院落,除了他,就只有一家三口帮忙打点。 平时孤寂冷清的院落,一下子热闹起来,卢全乐得合不拢嘴,看着祖逍是越看越爱。 两人又诉了些别后情景,祖逍谎称父亲当年仓皇南逃,最后去了东梁一带。 前两年东梁归附后赵,他们一家才想着要回来祭祖寻根,这也是先父当年的遗愿。 “哎呀,这兵荒马乱的,你们也太大胆了,竟然就这么一路跑过来,也不怕遭了盗贼。” 看得出来,卢全是真心疼爱这两个侄子侄女的,光是听他说起来,就已经担心不已了。 不多时司马瑕便和王羲之并肩而来,与卢全又是一阵悲喜交加,但司马瑕性格冷淡,不喜热络,对于他的热情很有些不适应。 “既然已经回了家,就别在外面租房子了,祭祖的事情,我过两天闲了带你们一起去。” 原来,这两天上面有催促春耕的任务下来,卢全忙得很,确实没时间带他们出去。 “既然找到了伯父,那自然要改变计划,多住几天了,您老人家且安心做事,我们先到镇上四处走走看看再说。” 祖逍巴不得他没时间,那样他们行事更方便一些。 “这涞水镇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要不我派个人带你们到其他地方去游玩一下。” “也好,那就多谢伯父操心了。” 祖逍对卢全很是恭敬,冒充了对方的侄子,总得让人家打心眼里开心几天。 这一次董昭并没有随他住进卢家,他带着另外一部分人,准备打探清楚消息。 但因为这个意外情况,祖逍决定先利用起来,不过具体的行动细节,还需要先熟悉情况后再制定。 卢全指派给他们带路的,是衙门里的小吏卢达,与亭长亦是同宗侄儿,之前也是对他多方照顾,因此两人关系很是亲厚。 论起来,亦是祖逍族兄,为人颇为豪爽耿直,再加上有老亭长的关系,对他们十分热情。 “十五兄,兄弟我头一次回家乡,一路千里迢迢,下次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再来。 我想到四处多走走,看看家乡风物人情。” 他这么一说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兵荒马乱山长水远的,来一次都够为难的了,不可能年年回来。 卢达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没问题,包在十五兄身上。 哥哥在乡亭里的职责,就是协助县里收税的,这一带方圆百里,就没有我卢达不知道的地方。” 其实收税真不是个好差事,后赵朝廷连年征战,税收很高,各种巧立名目,无限压榨百姓。 因此收税的小吏也很为难,都是乡里乡亲的,逼的太狠又不忍心,可要是完不成任务,自己又要挨责罚。 没办法,只能上瞒下骗,左右糊弄,最常见的手段就是隐瞒人口数量。 战后土地抛荒严重,人口管理混乱,乡民登记的时候并不完全,为了能够完成任务,无奈之下,各乡亭都采取了瞒报人口的方法。 这样收上来的税就可以勉强凑数,对于百姓们来说,却并不知道自己是黑户,依然年年交税,艰难度日。 卢达很热情地为他介绍了附近好玩好看的地方,里面果然有提到太夫人的墓地。 原来前年石勒大张旗鼓为祖逖母亲修复墓地的事情,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而且石勒为了表达诚意,将墓地修建得很是富丽堂皇,成了当地一景。 “这祖刺史也算是个难得的英雄人物了,我们大王天纵雄姿,能够佩服的人可真是了不起。” 这话虽然说的委婉,但听得出来,卢达对祖逖那可是打心眼里的佩服。 第5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祖逍心念一动,笑道:“若说起祖豫州,在我们东梁那边也是如雷贯耳。 要不过两天我们也去他家老夫人坟上拜一拜,略表敬意。” 二人相视,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就此略过不提。 毕竟是在后赵境内,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就好,若是一直挂在嘴边,恐怕也就离祸事不远了。 当天他们安顿完毕,卢全又请自己的侄子侄女到酒舍,为他们接风洗尘。将涞水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了过来,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 祖逍自然也理解他的心情,原本以为只能孤独终老,突然间却有了后人,自然是要扬眉吐气了。 他是涞水镇的亭长,卢逍又是世家子弟,众人见他虽然年少,却派头十足,姊夫卫羲也明显是个官家贵胄,举手投足间气质超逸不凡。 都是些小地方的人,没见过大世面,见到这种贵族子弟,气势上不自觉地便矮了三分,个个如众星捧月一般。 羲之一脸高冷,司马瑕也是一副高贵冷淡模样,唯有祖逍谈笑风生,周旋在众人间游刃有余。 这次酒宴算是彻底坐实了他们的身份,有卢全作证,谁也不会怀疑。 从第二天开始,祖逍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涞水镇街头,街上行人见了,纷纷含笑招呼一声十九郎。 十九郎是他在老家卢氏家族的排行,战乱之后,人口凋零严重,哪怕是个大家族,也人丁不旺了。 短短一天的时间,祖逍的事迹在卢全刻意的传播之下,便传遍了整个涞水镇,大家都将他看成本族后辈,没一个把他当做外人看待的。 祖逍也不急着去曾祖母墓地,反而不疾不徐地在周边地区游玩了几天,等到他在本地引起的轰动渐渐归于平淡。 这几天的时间里,董昭已经把墓地周围的情况全部摸清楚了,一五一十的回来向他汇报。 “少主,那几个守墓人,基本上都是在当地抽调的亭伍,只有那个伍长是派下来的。 不过此人不愿意待在乡下,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住着逍遥快活。” 守墓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个闲差,虽说没有前途,但也无人管束,还不用担心上阵杀敌。 这伍长基本很难到乡下来一次,每日只在镇上呼朋唤友,喝酒赌博,日子过得好不自在安逸。 “那四个亭伍分作两班,日夜守护,墓地离村子有一里多路,晚上基本上没有行人。” 听起来确实很有利,不过祖逍并没有轻易下结论,而是静静的等他把话说完。 “麻烦的地方在于墓地本身,全部用青石砌成,非常坚固,直接凿开也不是不可能,但动静太大,事后也难以掩饰痕迹。” 看来这石勒在修建墓地的时候,还是很有心的,将墓地按照朝廷一品夫人的格式修建。 一来抬高了祖老夫人的身份,向祖逖示好,二来嘛,祖逖一直不太受晋元帝待见,只是个四品官,石勒故意抬高他的身份,就是为了引起司马睿的猜疑。 司马睿此人胆小多疑,八王之乱时,也正是因为这懦弱的性格救了他一命。 每次只要听到有危险,他便望风而逃,甚至有一次丢妻弃女独自出逃,结果当晚皓月皎洁,司马睿无所遁形,只急得掩面而泣。 没想到一阵狂风骤起,不一会而便乌云密布,天昏地暗,司马睿也得以成功脱逃。 此事被史书上美化为天命之人,自有神明保佑,而他贪生怕死的行径,也被描写为高瞻远瞩,能屈能伸。 石勒深知司马睿之无能,便想利用他借刀杀人,除掉祖逖这个强劲的对手。 事实证明,他其实已经成功了,一招离间计,完美的让晋元帝对祖逖起了杀心。 这人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玩阴谋诡计却是一把好手,他一边限制祖逖的兵权,一边派术士散播谣言,企图以攻心之法打垮祖逖。 历史上他最终成功了,只是结果十分惨烈,不但丢了黄河以南的大好河山,还害得自己被王敦逼死,说起来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现在祖逍的横空出世,打破了这个既定的历史轨迹,就像蝴蝶的翅膀,后续一连串的连带反应,已经将许多历史上的大事,都消弥于无形之中。 现在,历史只是拐了一个弯,终将回到原点,还是在相反的路上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 “如果从旁边挖地道过去,又用时太久,很容易被人发现。” 研究了几天的时间,董昭还是没有想到破解之法,一筹莫展之下,只能先回来汇报再说。 祖逍听了,低头凝思片刻,这才问道:“曾祖母墓地的地图画了吗?” “已经画好了,少主请过目。” 董昭呈上来一张精心绘制的地图,太夫人的墓地果然气派非凡,居然还修了个小陵园,足有十几平方米大小。 全部都用青石铺地,本地并不产这种石头,是特意从其他地方调运过来的,动过一块都很难复原。 因此,打地道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此地离村子比较近,又有专人把守,根本无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祖逍仔细地观察着地图,脑中却飞快地闪过种种办法,却又一一否定。 在墓地的左边,也有不少坟地,但右边却寥寥无几,祖逍皱眉问道。 “为何这边没什么墓地,可有原因?” 董昭做事仔细周全,显然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立刻回答,“以前这一带墓地很多,因为要扩修老夫人的坟墓,所以便统一移到左边去了。” 唔,也就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了,祖逍忽然灵机一动,“当地有没有人传说,此地风水比较好之类的言语?” “确实是有,当年宗主执意将老夫人埋在这里,而不进祖坟的原因,便衍生出许多谣言。” “那就好,右边的墓地,如今可有主了?” 董昭听他的语气,便知道已经有了主意,不由得心头暗喜,“按理说是有主的,只是那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好,主意有了。” 祖逍拍案笑道:“我就跟伯父说,此地风水绝佳,我要买下来,修好墓地,将来好把卢坚的骨骸迁回来,叶落归根。” 董昭听罢,不由得大喜过望,“哈哈,这招简直就是妙极了,干脆大张旗鼓地修建墓地,背地里打地道将老夫人的骨骸请出来。” 祖逍又摇头叹道:“不过,此举也有个难处……” 第55章 回风聚穴英雄地 “就是无法将曾祖母骨骸完整的取出来,只能拆散了一根根搬运。” 祖逍叹息一声,语气中尽是遗憾,董昭不由深为感动,少主这番孝心真是感人至深啊。 殊不知祖逍这人有些强迫症,只是觉得事情没能做到更完美,有些小小的感慨罢了。 “到时候白天请人修墓地,你们晚上就挖地道,我会故意挑剔工程,拖慢进度,让你们有充足的时间完成。” 二人低头在图纸上仔细规划,决定了两条地道开挖路线,毕竟不知道里面的土质如何,无法直接确定。 情报收集完毕,祖逍决定立刻出手了,早点完成任务,也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天,他们终于来到了祖氏夫人墓地瞻仰,虽然这里不属于涞水镇管理,但卢达与临镇常有往来,自然也是十分熟悉了。 祖氏老夫人之墓,在当地也算是很有名的一处景点,特别是前两年刚落成之时,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 现在已经很少再有人来,可祖逍既然是从东梁而来,自然是必须来看一看的。 此地虽不像祖村那般,全是祖姓族人,但在从前,却都是祖家的土地,当年祖逖的父亲曾任上谷太守,家产颇丰。 祖逖年幼时,父亲便早亡,祖家六兄弟,由大哥祖该掌家,老夫人因为是继室,出身一般,只得带着祖逖和弟弟祖约,单门独户过日子。 老夫人性格温和懦弱,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根本无力约束儿子,因此祖逖年少时轻狂任侠,专与一帮无赖混混一起四处瞎胡闹。 十四五岁,家乡遭了旱灾,颗粒无收,百姓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颇有侠义之气的祖逖十分同情他们。 于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家粮仓上头,他伪造大哥祖该的口令,下令让管事的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百姓们闻讯蜂拥而至,将祖家这处粮仓直接给搬空了。 长兄为父,祖该听闻消息自然勃然大怒,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居然做出如此败家之举。 一怒之下命家人将他捉来,吊在门前大树下一顿鞭打,谁知祖逖小小年纪,却昂然不惧,不但不叫唤,反而冷静地一直与大哥理论。 到最后祖该也拿他没办法了,只得听之任之,但也正因为此事,当地的村民们,一直对祖逖的善举念念不忘。 至今村子里仍然有不少老人记得此事,何况如今祖逖成为东晋朝廷的镇西将军,挥军北上,收复大片失地的事情,也传得人尽皆知。 作为老晋人,哪怕如今名义上是后赵子民,提起祖逖,谁又不敬一声英雄本色呢。 因此石勒修建祖老夫人坟墓时,当地村民十分积极配合,墓地修好之后,逢年过节都有人自觉自发地过来祭拜。 虽说日子过得艰难,但哪怕是供上一瓢水,一口粥,那也是一份心意。 如今已是四月初,寒食清明过去了不久,墓碑前还残留着祭奠过后的痕迹,可见当时有很多人来祭拜过。 祖逍心中感慨万分,看来这些失陷于北方的晋人,心中都还渴望着王师北定中原日…… 整个墓地修建得十分气派,高高耸立的墓碑更是宏伟壮观,上面不但请名家重刻的墓志铭,还雕刻有莲花纹,融入了佛教风格。 羲之见墓碑上的字体刚劲有力,不由得眼前一亮,忍不住老毛病犯了,摩挲着碑文,一笔一划地认真临摹起来。 听说来了贵人,守墓的两名亭伍陪着笑脸全程亦步亦趋,还眉飞色舞地为他们介绍墓地情况。 这两人都是本村的,家住得近,就是为了方便看守,陵园里有一座小小的石头房子,是为了值夜的亭伍准备的。 祖逍也带了些祭品,像模像样地祭拜了一番,这里面是他的曾祖母,也是祖父生平最在意的人。 所以,完成这个任务对祖父来说,具有很特别的意义。 祭拜完,祖逍在亭伍张康带领下,在周围转了转,身后跟随的董昭左右端详了一会儿,假装惊叹不已。 “少郎君,老奴观此处群峰环抱,众水环绕,又草木葳蕤茂盛,回风聚穴,真乃一风水宝地也。” “董叔此言当真?” 祖逍故作惊讶地问道,董昭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老奴不才,当日也曾追随河东郭公为仆,多少学到些风水之术。” 旁边的张康听得一惊一乍的,忍不住惊呼道:“老丈说的真是河东郭公?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风水师呢。” “自然就是你知道的那个郭公了。” 董昭傲然回答,引得众人都是一阵唏嘘,就算他只学到了一点皮毛,那也比他们这些普通人看得准。 古人对风水阴阳之说深信不疑,两晋时又是阴阳之说最盛行的时候。 “都说这地方风水好,所以才出了祖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看来是真的了。” 两名亭伍大发感慨,一副原来如此的架势。 祖逍指着墓地北面的一块空地问道:“董叔帮我看一看,这地方怎么样?” 董昭一脸凝重,装模作样的观察了一会儿,又跑过去实地用手比划测量。 半晌才回来汇报,“少郎君,那边虽然比祖老夫人的地方差多了,但也还算沾到了些风水之气,出不了什么达官贵人,却能保佑子孙平安无事。” 祖逍听罢叹道:“当今之世,能够平安无事的话,便比什么都强。” 又转头询问张康,此地是否已经有主了。 看这意思,是想要这块墓地了,张康立刻讪笑道:“说起来也是有主的,只是他家是个绝户,即便埋了这风水宝地,也发不了子孙后代。” “既然如此,也不知此人愿不愿意转卖于某,先父埋骨他乡,平生心愿就是能够叶落归根。 为人子者,若不能替先父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实在是于心不安呐。” 祖逍说着还长叹一声,满面悲戚之色,张康听了顿时拍着胸膛道。 “少郎君如此孝顺,放心,张某定然帮君完成这个心愿。” 闻言另一名亭伍孙尚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使劲递眼色。那张康一愣,随即面色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 “嘿嘿,只是那墓地主人杨老丈,是个孤拐之人,脾气性格甚是古怪,只怕不大好说话……” 祖逍倒不甚在意,“无妨,张亭伍只管帮某引荐,其余的由我自己来谈,成与不成,都少不了你的好处,如何?” 第56章 夺墓地软硬兼施 张康闻言眉开眼笑,忙不迭地点头,祭拜完便直接将他们带入了村子。 十数年战乱,昔日繁华的村子里,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人口也少了一半。 “这杨老丈并不是本地人,是后来逃难过来的,手里的两个钱就买了点地和那块墓地。 他孤身一人,也没个妻子儿女什么的,平日里也很少与人来往,想说服他……只怕有些难。” 张康得了现钱,滔滔不绝地为他介绍,显然很不看好这次买卖。 见祖逍不以为意,心内不由得暗自摇头,少年人就是天真单纯,以为这世上的事情,只要有钱就能解决。 一栋简陋寒酸的低矮土屋前,张康停下了脚步,“卢郎君,就是此处,他一般都在家中没有出来。” 说着便上前为他们敲门。 咚咚咚! “杨老丈,快些开门,有好事找你。” 敲了半晌之后,柴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名佝偻着腰的白发老者探出头来。 他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不整,连脸都看不清楚,双眼灼灼,戒备地盯着他们,并不做声。 张康尴尬地一笑,“老丈,这位从东梁来的卢郎君,想找你商量下村外那块墓地……” “不卖。”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老者便干脆利落地蹦出了一句,看也不看他们,就直接准备关门了。 “杨老丈……” 张康急了,赶紧伸手卡住木门,那老者见状也不同他争执,丢开门便朝屋里走去,竟然完全不再理会他们了。 祖逍笑笑,“张亭伍不用再管我们,自去忙碌,某与老丈谈一谈。” 情况他们也都看到了,只要不怪他张康就好,反正他的钱已经得到手了,便打了个哈哈,说了几句客气话。 待得张康离去,祖逍这才示意董昭帮他打开门,屋里光线昏暗,那老者自顾自地坐在破席子上喝酒。 整间房子里都弥漫着劣质粮食酒的刺鼻味道,对于祖逍的到来他仿若未闻。 一般的富家子弟遇到他这种人,根本就不可能亲自出马,要知道魏晋时期极其讲究尊卑,贵人与贱民之间,就连说话都是一种侮辱。 面对他的无视,祖逍丝毫也不觉得尴尬,“老丈,你若真的不想卖,我可以拿旁边更大的一块地与你置换。” 老者仿若未闻,依旧慢悠悠地品着老酒,那陶醉的姿态,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不瞒老丈,某既然看上了那块地,便志在必得,你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某在此地还有些势力,手底下也颇有几个人,要让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忽然消失,简直容易得很。” 此言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但他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很亲切自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与老者相谈甚欢。 这一次那老者终于动容,手中的酒杯一顿,目光中寒气陡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从第一眼祖逍便觉得这老者不是常人,他乍一看十分邋遢,但衣衫虽然破烂,却浆洗得很干净,头发虽然烂蓬蓬的,但手指甲居然没有半点污垢。 这在一般的村民中很能见到,此时的乡民们劳动强度很大,每日里都在土中刨食,便是个利落的家庭主妇,手指甲也很少有这么干净的。 诡异的细节,让他开始对老者产生了兴趣,方才这一眼,分明就是个曾经居上位者,才能具有的凌厉眼神。 看来这老者来历非凡,也许曾经是个朝廷命官,因为战乱流落此处。 要知道永嘉之乱时,石勒在洛阳大开杀戒,一次性便杀了投降的朝廷官员和军民数十万人。 也由此成就了他的杀神名号,让那些流落在北境的官员们,噤若寒蝉。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漏网之鱼们,要么逃出了北地,要么就死在了兵乱中,能够隐姓埋名生存下来的,可谓是凤毛麟角。 难道眼前就有这么一位吗? “但我平生做事并不想仗势欺人,何况你我都是晋人,没必要自相残杀。 老丈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只要能将那块地转让于卢某,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一番话下来软硬兼施峰回路转,若对方是个平常人,心理上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了。 那老者似乎终于对他有了些兴趣,抬手指了指面前的酒壶,用一种极其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少郎君陪老夫喝完这壶酒,一切都好说。” 祖逍微微一笑,只要他肯说话就行了,说明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动摇。 于是大大方方的走过去,一屁股跪坐于对面,毫不介意的伸手揽过酒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姿态优雅的一口气喝干。 “虽然味道有些难闻,入口辛辣涩滞,倒也还有那么几分回甘,应该是用酒糟重新泡发出来的。” 刚才他长篇大论都没能打动老者,此时一句话却让对方目现惊讶之色。 “想不到郎君一个富家子弟,也懂得这些贫者之物。” 他的声音极其嘶哑,仿如用铁器摩擦破锣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在下懂得并不多,却也知道老丈从前,也曾经是个风光之人,虽说如今落魄了,到底气势还在。” 这等于是在当面揭短,同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他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敌意。 “少郎君恐怕看走眼了,老朽一辈子为奴为仆,几时也没风光过。” 他说着还自嘲地一笑,又仿佛是在嘲笑祖逍,两人相处很近,一丝奇怪的味道钻入鼻端,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股乡野邋遢老者身上常有的尿骚味,但面前的老人明明颇为讲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气味散发出来呢? 祖逍将见到老者之后所有的画面,在脑中重新放了一遍,一点点捋清线索。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正准备张口,此时门口又进来一人,却是司马瑕,因为要与王羲之假扮夫妻,如今她是做女装打扮。 只是她从小到大都穿男装习惯了,因此选择了藏青的窄袖胡服,样式极其简单,头上也只用一块同色的巾帼直接包了起来。 “小弟,同他啰嗦什么,此事可由不得他不卖,这种旺子孙的风水之地,他一个孤老要来何用。” 原来这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让司马瑕故意横插一杆子,好从心理上逼迫老者,速战速决。 “你……你是谁?” 一直从容自如的老者,一手指着司马瑕,惊骇绝伦地瞪大了眼睛…… 第57章 宁无一个是男儿 他这副如见鬼魅的模样,更佐证了祖逍的猜测,面前这个老者,不是朝廷命官,而是……一名宦官。 司马瑕的母亲是匈奴人,而她除了瞳色偏琥珀之外,外貌上与汉人无异。 也就是说,她长得像自己的父亲晋惠帝司马衷,这位老者应该是当年洛阳王宫中的宦官,或许还曾经服侍过晋惠帝。 因此乍见司马瑕,由于光线不好,误以为见到了先主,这才会大惊失色的。 只见他激动万分地站起来,浑身都在颤抖着,一步步向司马瑕走过去。 他的异样自然也引起了司马瑕的怀疑,皱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 “陛下,老奴是李延啊,呜呜呜……” 他嘶哑难听的嗓子,听起来格外的悲凉凄怆。 李延扑倒在司马瑕脚下,哭得涕泗横流,就仿佛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发泄的入口一般。 早在他那一声陛下叫出口,董昭便机警地关上了柴门,自己站在门外守着,又打了个手势让护卫们警戒,防止隔墙有耳。 幸好李延是单家独户,本就不与任何人家相邻。 “李……延?你是中常侍李延?” 很显然,司马瑕也听说过他,看来此人的身份没有作伪,中常侍是魏晋时期宦官能达到的最高官衔。 东汉晚期的中常侍甚至可以挟制皇帝,左右朝政,晋惠帝早期的黄门令董猛,便是因为帮助皇后贾南风夺权,而被封为中常侍。 可见这位李延在当年的皇宫中,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常侍快请起,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先帝,您还记得长安宫中的聂美人么?” 司马瑕向来清冷的目光,也微微动容,他们之间,想来也有些渊源。 闻言李延错愕抬首,愣愣地看了司马瑕半晌,这才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高兴。 “难道贵人就是聂美人所生的孩子不成?” 不等司马瑕回答,他的目光又亮了起来,“一定是,贵人与先帝的容貌,足有七八分相似,嗯,眼睛像聂美人。” “我叫司马瑕,母亲一直感念李常侍的救命之恩,想不到竟然在此处遇到了。” 司马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如冰雪初融,灿若云霞,祖逍这才惊觉,似乎有很久没看到她笑了。 “原来是公主,老奴拜见公主殿下。” 李延慌忙行礼,却被司马瑕毫不避嫌地一把托住了,“李公,都是亡国之人,还有什么公主奴仆的。 况且您还于我母女有相救之恩情,既然苍天让我们相遇,以后就以叔侄相称,如何?” “这……这怎么敢,老奴身份低微,怎敢逾越?” 李延呐呐地回答,神情颇有些不安,司马瑕却开怀一笑,“那我最后一次以公主的名义下令,以后您就是我司马瑕的叔父,不得有违。” “公主……” 李延百感交集,哽咽地看着司马瑕,见她目光坦荡而坚定,终于点点头。 “老奴遵命。” “太好了,叔父快请起。” 一边扶着李延起来,一边打量着四周,“这里也太寒酸了些,不若叔父就随我走,也好相互照拂。” “既然遇到了公主,自然应该常侍左右的……” 话未说完,便被司马瑕责备的目光给打断了,急忙改口,“是侄女。” “哈哈……这才对嘛。” 司马瑕纵声大笑,祖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还以为她永远都是一副高冷模样呢。 “那这位郎君是何人?” 李延的目光转向了祖逍,浑浊的眼中没有了看向司马瑕的慈祥,带着些隐约的警惕。 “叔父,这位是卢逍,我的……结义兄弟。” 她语气微微一顿,很快地说道,“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无需隐瞒。” “卢郎君,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此时的李延,腰也不弓了,背也不驼了,目光犀利,就仿佛突然间换了个人一般。 这才像个能够做到中常侍的人,祖逍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嘴里却笑道:“李公太客气了,小子适才也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说罢还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公……” 不等他尴尬,司马瑕便顺口接道:“叔父就叫侄女阿瑕,这样听着亲切。” “阿瑕,你母亲呢,现在何处?” “数年前长安兵乱,母亲已然去世,是羊皇后和会稽国夫人将我抚养长大的。” 聂美人的命运,早在看到司马瑕时,李延便已经猜到了,但后面的情形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羊皇后和会稽国夫人?” 这两人在西晋遗臣心中,都是该千刀万剐的人物,一个以太后之尊下嫁乱臣贼子; 一个曾经是刘渊的妃子,她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羞辱怀帝,江东旧臣们只要一提起,就咬牙切齿的诅咒。 仿佛只要骂了这两个祸国妖妇,就能彻底掩盖自己的懦弱无能,掩盖四十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的丑陋事实。 可就是这两个在他们心中毫无礼义廉耻的女人,却冒着巨大的风险,收留了面前的亡国公主,使得她于乱世中得以保全。 “太后是个多好的人啊,从前也待我不薄,真是时也运也。” 李延含糊其辞地感叹了两句,显然对羊献容卖身投敌的行径,依然难以释怀,只是当着司马瑕的面,嘴上不好说出来罢了。 正说着,外面董昭忽然大声道:“张亭伍有何事?” 看来是张康见他们久未转身,特地过来看看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叔父还是先随我们离去再说。” 李延却坚定地摇摇头,“不成,我还有东西未取,暂时不能走。 对了,你们方才不是说想买墓地吗?” 外面已经传来张康与董昭的谈话声,几人急忙收声,这时门开了。 “少郎君,张亭伍说他们伍长来了,想拜会一下,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祖逍笑道,“好说,这墓地某已经谈妥了,这两天就准备动工修建坟茔,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几位多多照看呢。” 那张康显然有些意外,杨老头如此古怪,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说通了,也真是奇事一桩。 愣了愣才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少郎君了。” “这样,明日我请你们几位到镇上喝酒,商量一下修坟的事情,如何?” “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好好商量一下的,哈哈……” 听到有酒喝,张康哪里还想得起其他的事情,早就乐得眉开眼笑的,看着祖逍越发顺眼。 第58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天,祖逍等人还是带走了李延,对外的理由就是,老人以那块墓地为代价,换取前往南边寻找亲人的机会。 而且对他名义上的伯父卢全,也是如此交待的,第二日一早,司马瑕便找来了。 祖逍有些意外,仔细想来,似乎就是从二人谈过未来打算之后,司马瑕便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 但因为他每日忙于赶路,路上突发状况又多,所以也很少去关注她的情绪,直到昨日他才发现了不对劲。 “慎行,昨晚李叔跟我说了一件事情,永嘉之乱前,他受皇帝命护送一件东西逃出了京城,本想南渡江东。 谁知阴差阳错却被难民挟裹去了北方,无奈之下将此物埋在了那块墓地里。” 能让晋怀帝特意托付的东西,绝对十分重要,李延对他这个外人信不过,只悄悄告诉司马瑕,本就无可厚非。 只是,司马瑕却毫不避讳地来告知他,却令祖逍有些意外,毕竟直到今天为止,司马瑕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 何况这段日子,两人间明显地疏远了许多,在此情况之下,司马瑕却依然如此信任于他,这让祖逍多少有些惭愧。 “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还是你们自己做主,我保证不会泄露秘密。” 司马瑕对东晋朝廷没有好感,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甚至不愿意去江东,宁愿随着祖逍四处漂泊。 而李延既然临危受命,自然是受到怀帝信重之人,忠心无可置疑。 本来眼看着来日无多,所托之事遥遥无期,现在忽然间邂逅了一位故国公主,自然是喜出望外。 还以为把东西交给司马瑕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却没想到这个公主根本就靠不住。 在这刹那间,祖逍想到了传国玉玺,司马睿虽然登基为帝,但并没有得到玉玺,甚至因为此事被人讥讽为“白板天子”。 西晋灭亡时,按道理来说传国玉玺,最有可能被刘渊得到,但很明显,刘渊和刘曜手里都没有。 石勒若是得到,早就直接称帝了,也不会到如今都只敢自立为赵王。 所以说,传国玉玺下落不明。 莫非……就在李延手里不成? 想到此处,祖逍的心禁不住怦怦的跳起来,如果他能得到传国玉玺,将来等北伐之时,持此登高一呼,自然是群雄响应。 再也不担心会师出无名了。 “你也知道我对南边的朝廷没什么感情,可这东西毕竟是李叔的,我既然不上心,也不能害得他死不瞑目。” 司马瑕微微一叹,“我想你迟早都是要回江东的,想托付你带过去,至于是拿给司马家,还是直接扔进长江里头,都随你的便。” 此时祖逍忽然想起来,三十年后,冉闵被擒,都护戴施从蒋干手上诈走了玉玺,献给了前燕朝廷,慕容氏因此而建国。 后来,被东晋征西将军谢尚高价购回,献给了晋穆帝,传国玉玺才得以重归正统。 这么追根究底算起来,如今的玉玺应该在成汉国,根本不可能在后赵境内。 但不管这东西是什么,绝对很重要,祖逍心中暗叹,对不起啦,这次你可能真的信错人了。 “若子瑜信得过在下,就交给吾来处理,某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他这话虽然说得斩金截铁,其实内容含糊不清,可以有多种解释,完全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那好,我把地图交给你啦,以后的事情,慎行不用再告诉我,都与我无关了。” 司马瑕飞快地掏出一方绢丝,迫不及待地扔到他手里,接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搞得祖逍哭笑不得,看样子不是他诓了司马瑕的东西,反而是对方把自己坑了一样。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么一来,他倒是真的起了好奇心,司马瑕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 “是驺虞幡和白虎幡。” “什么?!” 祖逍差点没反应过来,居然是这两样东西,那可真是烫手的山芋,丢也不是,吃也不是。 难怪司马瑕要给他下套,把这东西赶紧从手里扔出去了。 白虎幡和驺虞幡到底是何方圣神? 简单地说,类似于春秋秦汉时代的虎符,用以行驶与战争有关的特殊皇命。 信幡是三国时期魏国发明的,有青龙、朱鸟、玄武、白虎、黄龙等五幡,作为不同地区的信号,起到了通讯联络的作用。 晋朝建立之后,对信幡进行了简化,用白虎幡代表四方,上写鸟书,有飞腾轻疾之意,此幡的意义,代表战争即将来临。 而与白虎幡相反,驺虞幡传递的信号,则是代表解兵或者和谈的意愿。 这两种幡合在一起,是皇权的最高象征。 白虎一般人都知道,但驺虞是何物,却鲜为人知。 据《山海经》记载: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彩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虞,乘之日行千里。是传说中的仁义之兽。 在西晋历史上,驺虞幡两次出现,都与妖后贾南风有关。 太熙元年(290年),她与楚王司马玮勾结,发动政变,诛杀了辅政大臣杨骏及其党羽,废黜太后杨芷,将其活活饿死。 事后,朝政大权却落入了司马亮和太保卫瓘手中。 贾南风平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自然不甘心,她利用司马亮和司马玮之间的矛盾,矫诏司马玮,命他剪除司马亮和卫瓘的势力。 两人伏诛后,司马玮却并未收兵,翌日,晋惠帝听从司空张华的建议,命殿中将军王宫手持驺虞幡,前往司马玮军营,当众宣布:“楚王矫诏。” 官兵见到驺虞幡,放下兵器,一哄而散。没有军队的司马玮,便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结果可想而知。 到了永康元年(公元300年),贾南风废杀太子司马遹(yu),引发赵王司马伦矫诏兵变,毒杀了贾南风。 司马伦得势后,朝纲独断,野心勃勃,他逼迫司马衷退位,自己当起了皇帝。 于是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yong)、成都王司马颖等三人密谋发难,司马伦身败名裂。 而司马冏借机上位,成为西晋朝政的掌权人。 永宁二年(302年)五月,日益骄纵的司马颙,擅立太子,引起诸王不满。 长沙王司马乂(yi)兵分两路,围攻司马冏的宅院和皇宫,危机之时司马冏命人偷出驺虞幡,借此宣称:“长沙王矫诏”。 司马乂则高喊:“大司马谋反,助者诛五族。” 双方激战,火光冲天,引得晋惠帝司马衷跑到东门上吃瓜看热闹,天亮后,司马冏兵败被俘,在阊阖门外斩首…… 第59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可以说驺虞幡的两次亮相,其结果截然不同,一次出其不意获得了惊人的效果。 另一次却丝毫作用也没起,双方毫不买账,完全将信旗视为无物。 祖逍觉得,这其中的区别如此之大,也正是西晋皇权没落的真实过程。 白虎幡和驺虞幡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只要皇权稳固,自然是令出如山。 到了八王之乱时,皇帝早已失去了威信,诸侯王们人人都想取而代之,在此情况下,信幡当然毫无用处了。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东西。” 司马瑕带着愉快的笑意,大踏步走出了他的房间,生怕他会反悔一般。 唉~自己居然也有被这小丫头坑的时候,真是没想到啊。 祖逍好笑地摇摇头,这两个信旗对于如今的东晋朝廷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 原因嘛,就如驺虞幡第二次出现时一样,皇权没落,世家当道,只要与自己的利益相悖,哪怕是皇帝的亲笔诏书都可以置之不理,何况两面信旗。 没有了至尊君权,白虎幡和驺虞幡,就是两块绣着花纹的绢布罢了。 不过,对于祖逍来说,任何东西只要运用得当,都有其特殊的价值,只要他的实力到了一定阶段,白虎幡和驺虞幡,一样可以重拾昔日荣光。 也罢,就当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祖逍自信一笑,不再纠结。 当天,他约好了与曾祖母守坟的伍长居雷喝酒,商讨动工之事。 等他悠哉悠哉赶到酒楼,对方早已恭候大驾了,五个守墓人,到了四名,只有一人留下看守墓地。 居雷是典型的西域胡人长相,深目高鼻,满脸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头发更是深栗色,皮肤发红。 他原本也是胡名,并没有姓氏,石勒自立为赵王之后,提倡汉文化,以改换姓氏为荣。 因此羯族上下,但凡还有点儿地位的人,都改了汉姓,不过因为他们曾是匈奴别部,因此大部分姓氏都与当年西域的小国名有关。 如石、康、支、居、赵、李、郭、刘等等,都成为主要的姓氏。 居雷也不例外,他来自居国,自然是以国为姓了,不过是用以自抬身价的一种手段。 “卢君,幸会了。” 祖逍明显只是个东梁新附,居雷却是羯族一等国民,之所以对他如此客气,不过是冲着他的钱财罢了。 “居伍长,客气了,在下以后还要仰仗你的关照呢。” 双方寒暄了几句,分宾主坐下,祖逍也不急着提起墓地的事情,只是一味的劝菜劝酒,等到酒酣耳热之时,反而是居雷自己忍不住了。 “卢君,听说你花大价钱买下了北边那块墓地,可真是孝心可嘉啊。” “哈哈……居伍长不知缘由,某其实根本没花多少钱,那杨老丈听说我是从东梁来的,便说在那边还有亲人。 死乞白赖地要跟着某回东梁去寻亲,还主动减免了部分钱款,居伍长说说,某的运气是不是很不错。” 原来,按照当时的规矩,买卖墓地的税钱是很重的,普通老百姓为了避免交税,家里死了人都是三更半夜偷偷拉到山上去埋了。 居雷原本打算替他去操作交税的事情,自己可以从中赚个差价,最不济也可以赚点跑腿费,谁成想那难缠的老头居然会主动降价。 “呵呵~果然运气好极了……” 心中固然沮丧,居雷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随便打了两个哈哈敷衍过去。 “在下的叔父与这边的主管的官吏都比较熟,已经帮某办好了契书,因为家中还有事情,时日不多,便想着早日将墓地修好。 等下次再过来,就直接可以入土为安了。” 听到此言,居雷又来了精神,只要有求于他就好,还怕从中挣不到钱吗。 这家伙是个酒徒加赌鬼,平日里不是喝酒就是赌钱,便是有万贯的家财也早就花光了,何况他本身就只是个小小的伍长而已。 如今早就是债台高筑,整天都在挖空心思怎么能弄出几个钱来花用。 可他不过是个守墓地的闲差,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正自一筹莫展的时候,恰好老天就送来了这么一桩好买卖,怎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立刻拍着胸脯开始大吹法螺:“这事好说,卢君打算怎么做,在下在本地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也不用麻烦居伍长别的事情,因为墓地修好之后,因在下要回东梁,叔父又公务繁忙。 在下想着,居伍长看一个墓地是看,看两个也是一样,反正两个墓地都在一处,不如干脆请居伍长帮忙一起照看着,岂不是两相便宜。” 动工开挖的事情,祖逍不可能让他插手,相反还要想办法将其调开,免得被他看出点什么来。 居雷是个掉进钱眼里的家伙,有奶便是娘,先给他点好处把套住再说。 “哎呀,这责任可不轻呀,荒山野岭的,须得日夜守护,听说那地方风水极佳,搞得不好就被那些贱民给偷偷的占用了。” 这种抬价钱的拙劣手段,自然逃不过祖逍的眼睛,微微一笑,不但不与他讨价还价,反而顺着他的话说道。 “在下正是因为知道此事责任重大,除了居伍长,再信不过任何人。 这样,在下出一吊钱……” 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居雷十分紧张,忍不住接话道:“一吊钱一年,怕是太少了。” “哈哈……居伍长说笑了,自然是一吊钱一月,你看是付给丰货钱还是绢帛好些?” 听到每月一吊钱,居雷自然大喜过望,本来以他的性格,贪得无厌,自然是越多越好的,原本他打定了主意,不管祖逍开出多少的价钱,都要再翻上一番。 但他头脑简单,被祖逍用话术给套路住了,一惊一乍之下顺着他的话便忙不迭地答道。 “还是付丰货钱,绢帛这玩意儿价钱还真不稳定,时高时低的没个准。” 丰货钱是石勒而上台以后所铸造的一种五铢钱,并以此来回收市面上流通的魏晋和东汉五铢钱。 到目前为止,因为有朝廷背书,丰货钱在后赵范围内,算是最坚挺的货币了。 “那好,在下先付你一整年的钱,明年等我送先父骨灰过来的时候,再支付其余的款项,居伍长看如何?” 第60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祖逍抬出了伯父,居雷虽然是个羯人,却地位地下,何况对方出手已经够大方的了。 “如此甚好,卢君请放心,墓地居某定然会尽心尽力照看好的。” 一个没埋人的空墓,根本没什么可照看的,这简直就是白捡的钱。 每年十二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给那四个亭伍多少意思一点就行了,哈哈,明日又可以重新去好好赌一把。 看样子,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说不定就此翻本了也未可知…… 修坟的事情,自有董昭出面张罗,不用祖逍去盯着,为了以防万一,又让鲁衡去勾搭居雷。 鲁衡是盗贼出身,精于赌术,每日里与他吆五喝六,又刻意让他尝了些甜头,时赢时输地吊着。 搞得居雷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根本就没时间去墓地,另外几个亭伍也与董昭几人打得火热,天天跟着他们吃香喝辣。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亭伍们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去刻意刁难了。 至于镇上的官员,该打点的祖逍一个也不会少,因此事情十分顺利,要不是地底下有岩石层,挖地道的进度太慢,恐怕早就完成任务了。 就在此时,之前半路上留下照顾赵三的两名护卫,终于赶了上来。 “少主,有件事情要禀报清楚,那赵三病愈之后,坚持要与我等同行。 说是要报答少主的救命之恩,甘愿为奴为仆。” 祖逍点点头,赵三本就无处可去,境遇可悲,拼了命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也是人之常情。 “此人的底细,你们可摸清楚了?”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禀少主,赵三什么也不肯说,一定要先见到少主。 不过他似乎识文断字,应该是个读书人。” 见祖逍沉吟不语,二人不由心内惴惴不安,此人来历不明,他们却擅自做主将他带来了范阳,也不知少主会不会生气。 “少主,赵三目前安排在别处,并未带到涞水镇,您要是不想见,我们即刻就将他打发走。” “无事,你们做得很好,明日把他带过来。” 他有种预感,这赵三绝不是个普通人,乱世中如此挣命地活着,他一定是个意志力十分顽强之人。 果然,第二日护卫就将赵三带到了他们租好的房子里,当日事出突然,赵三又一直低眉垂眼的,祖逍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 今日一见,却是一表人才,虽然黑瘦了些,但五官却很清俊,目光平静,有种历尽千帆的淡泊。 祖逍打量他的时候,赵三也同样在观察着他,这位少主的年龄比他想象的更年轻,不过十四五岁。 赵三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错了。 “多谢少郎君相救之恩,赵某铭感五内。” 不管怎么说,祖逍的一念之仁确实救了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感恩。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赵先生不必挂怀。” 祖逍绝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何况目前看来,赵三到底值不值得他招揽,还难以断定。 见祖逍完全不问自己的来历,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这让赵三很有些意外,一般的少年人即使聪明睿智,但却很难有他这份定性。 面前这个少年绝不简单,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能够带着一帮手下,横穿后赵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就已经证明了他的才智和手段。 “赵某如今无以为家,想追随少郎君左右,不知能否收留某这个来历不明之人?” 这试探也真够明显的,祖逍微微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乱世之中,各有各的苦衷。 先生既然不愿透露,在下也绝无勉强之意,只是某也得对属们下的安危负责,还请先生见谅。” 从始至终,他祖逍都绝不做假仁假义之辈,就像他对司马瑕一样,即便隐瞒了身份,但也有言在先,并不是刻意欺骗。 “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当真道尽了国破家亡之人的心境。” 即使被人拳打脚踢,命悬一线之时,也没有流半滴眼泪的赵三,此时却红了眼眶。 这是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千古名句,因其独特的感染力,在后世甚至成为了常用口语。 祖逍一时顺口将之说了出来,却忘了现在还在两晋时期,于无意中做了个文抄公。 赵三感慨良久,终于幽幽一叹。 “少郎君,说来惭愧,先父乃是忠穆公,某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有负于先父威名。” “忠穆公?” 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如雷贯耳,让一向淡定的祖逍也忍不住惊讶失声。 忠穆公何许人也? 晋惠帝在历史上声名狼藉,但却有一件故事,一直为人所称道,那就是“嵇侍中血”。 嵇侍中名嵇绍,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之一,嵇康之子,其才华与品德都出类拔萃。 当日嵇康因为与司马家政见不同,誓死不与其共谋,而到了其子嵇绍之时,情况早已发生了逆转。 嵇氏家族全面效力于西晋朝廷,嵇绍更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才华横溢不畏权贵,虽然几度宦海沉浮,却依然得到了晋惠帝的重用。 永兴元年(304年)的时候,挟制皇帝的司马乂被俘,嵇绍重任侍中,公王以下的官员都到邺城向司马颖谢罪。 而嵇绍等人因为拒不执行,均被罢官,免为平民。 不久,朝廷北征,重征嵇绍为侍中,恢复了他的爵位。 嵇绍见天子流亡在外,接奉诏书,便迫不及待地驰往行驾住处,恰逢朝廷的军队在荡阴战败,混乱中晋惠帝脸部受伤,身中三箭。 可笑此时的文武百官及近身侍卫们,竟然丢下皇帝,自顾自逃跑了。 唯有嵇绍于乱军之中逆流而上,恰逢有士兵穷凶恶极地拖拽皇帝,于是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在了前面。 气急败坏的军士一把将嵇绍按在马车前的直木上,晋惠帝见状拼命求情:“此乃忠臣,请勿杀!” 谁知那军士却嘲笑道:“奉皇太弟(司马颖)令,只不伤陛下一人而已!” 于是当着皇帝的面,挥刀杀害了嵇绍,顿时鲜血溅了惠帝满身,他忍不住放声痛哭。 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晋惠帝却执意不肯:“此是嵇侍中之血,勿要洗去。” 从此以后,每到上朝,惠帝都会穿着这件血染的龙袍,以示哀悼。 第61章 一曲广陵千古哀 嵇绍生前仕途不顺,死后却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哀荣。 光熙元年(306年),东海王司马越出屯许,路经荥阳嵇绍墓地时,有感于怀而放声痛哭一场,并为其刊石立碑,上表请赠官爵。 当时的晋怀帝于是遣使赠嵇绍侍中、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进爵为弋阳侯,赐一顷墓田,以十户人家守护,以少牢礼仪祭祀。 到了永嘉六年(312年),此时司马睿为左丞相,认为嵇绍死节之事重大,但赠礼并没有充分表彰他的功勋,于是表赠太尉。 太兴元年(318年),司马睿即皇帝位,再次赐嵇绍谥号忠穆。 忠穆二字,是封建社会一个文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谥号。 而司马睿之所以对他如此推崇备至,究其原因,还是感慨如今皇权式微,臣子们都不再敬畏帝王了。 这段历史才过去不久,祖逍自然耳熟能详,而且他还知道,嵇绍在后世的评价毁誉参半。 有人对他极尽美誉,说他是劲松方操,严霜比烈,也有人说他认贼作父,禽兽不如,更有人抨击他愚忠昏君,毫无忠义可言…… 当然,祖逍本人也是不赞成他舍生忘死救司马衷的行为,这位嵇绍很可能是个思想迂腐的书呆子,耿直得过了头。 不过在别人的儿子面前,却不太好表露出来。 咦,不对啊,史载嵇绍只有一子嵇眕,天资聪颖,少年早夭,就连弋阳侯的爵位,都是由侄孙嵇翰承袭的,这足以证明他已经绝了后。 那眼前之人,又是谁?为何要冒充嵇绍之子? “恕某冒昧,听闻忠穆公之子英年早逝,不曾有其他儿子,先生又凭什么可以证明?” 赵三凄然一笑,“某就是那位‘英年早逝’的嵇眕,至于证明嘛,一曲《广陵散》,不知算不算得上?” “《广陵散》?” 这可是千古绝唱啊,当年嵇康身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可谓是魏晋时期的旷世奇才,也是个少有的全才。 他不仅容貌出众,气质卓然,更是着名的思想家、诗人、书法家、音乐家和画家,还在医学上颇有造诣。 嵇康旷达狂放,与阮籍等人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对于两晋玄学风尚影响巨大。 在嵇绍十岁时,嵇康为司马氏所杀,临刑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山涛,然后手挥五弦,一曲《广陵散》成为千秋绝响。 《广陵散》几乎代表了当时古琴曲的最高成就,放眼天下,唯有旷世奇才嵇康一人能奏。 就连嵇康自己亦于临刑前推琴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 从此后这天籁之音,便绝迹于人间,再无人有幸听闻。 若是面前的赵三真能弹出《广陵散》,就凭这一点,便绝对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虽然祖逍没听过此曲,但世间多的是善音律之人,远的不说,逸少便是个中高手,所以赵三必然不会以此来撒谎。 “果然是忠穆公之后,嵇先生,某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生尚在人间,为何世人皆如此传说?” 赵三,不,应该是嵇眕,慨然长叹道:“当日朝廷征召先父出仕,因有祖父之事,先父屡次拒绝。 为此家族诸长辈颇为不满,朝廷又多方逼迫,先父生性耿介,本想隐居山林。 后得山公劝解,这才举荐为秘书丞,可先父深知朝廷昏庸无道,早晚会有大祸临头。 于是着吾诈死而遁,为嵇氏留一条血脉,可谁知国破家亡之际,依然没能逃脱这场大难。” 嵇眕所言完全颠覆了祖逍对嵇绍的印象,原本以为他是个榆木脑袋的封建制度牺牲品,却不曾料到,他会有如此气魄和远见。 他就说嘛,以嵇康旷达不羁无所畏惧的性格,又是玄学领袖,崇尚自然。 何况嵇绍还是同为竹林七贤的山涛抚养长大,怎么可能会反差如此巨大呢,完全就是不合情理嘛。 听嵇眕这么一说,不由得豁然开朗,看来当日他宁愿顶着骂名出仕,完全就是为了家族牺牲名节。 只是他为人正直,既然入了大晋朝廷,便忠君之事,舍身取义。 他所取的,不是愚忠之义,而是对自己的一个交待,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旷达任性。 “原来如此,忠穆公真是用心良苦啊。” 原本祖逍对嵇绍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冒,如今却是真心叹服了,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他这般程度的。 祖逍自问,他绝对做不到。 “当时先父在日,再三叮嘱,让吾将《广陵散》传下去,绝不能让祖父的心血失传。 为此,某哪怕受尽千般凌辱,也要苟且偷生,否则,无颜于泉下相见矣。” 嵇眕饱经沧桑的脸上,依稀可见当日的丰神俊秀,气度雍容。 世人皆知嵇氏父子容止不凡,成语鹤立鸡群,就是用来形容嵇绍的。 当时他受召入洛阳,见到的人皆惊叹不已,有人特意对王戎道:‘昨日于人群中初见嵇绍,昂昂然若野鹤之在鸡群。’” 由此可见,嵇绍的容貌气度,何等的超凡脱俗,不过他的容貌比起其父亲嵇康,却又稍逊一筹。 因为当时王戎便回答:“那是因你未能见到他的父亲,才会如此惊艳的。” 可见嵇康的长相和气质,比儿子更加超逸脱俗,很显然,嵇康的好基因遗传给了嵇眕,之前因为蓬头垢面,所以不大看得出来。 如今稍加收拾,便已经是卓尔不群了,由此也可遥知当年嵇康的绝世风采了。 “以先生之才,是否打算去江东?若朝廷得知先生还在,定然会重用的。” 既然把话说开了,以嵇眕的身份,绝不可能给他为奴为仆,若是传出去,以后他还怎么招揽人才。 祖逍自然有心将他纳入自己麾下,但却不知他的打算,因此故意出言试探。 要知道嵇绍在西晋朝廷声名显赫,门生故吏无数,都对他推崇备至, 当时他不幸遇难之后,按丧礼守住墓旁达三年之久者,竟然有三十多人。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早就死在了永嘉之乱,但也有一部分如今在东晋任职,许多人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位置显赫。 嵇眕只要亮出名号,不说别的,一个弋阳侯的爵位,是绝对跑不掉的。 何况以司马睿对嵇绍的重视程度,不可能亏待他唯一的儿子。 尽管嵇绍生前安排他诈死逃离,但他如今已然走投无路,再说西晋已亡,东晋差不多算是另起炉灶,也算不上是违背诺言了。 第62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江东?哼哼!” 嵇胗不屑地一笑,“早在先父血溅御衣之时,我嵇氏便与他司马家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 其实祖逍也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毕竟嵇胗若愿意去江东,也不至于流落至此了。 心里有了底,祖逍立时就打定了主意,“先生待我以诚,在下也自当还之以义,不瞒先生,某乃镇西将军祖豫州之孙祖逍是也。 此次北上,只为了曾祖母之遗骨,以免为石贼戕害。” “少郎君乃祖豫州之孙?” 嵇胗显然有些意外,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祖豫州后继有人矣,哈哈……” 原本他以为祖逍真是东梁某官宦子弟,只想着能觅得一块暂时安身之所,完成父亲的遗愿便足矣。 没想到面前这少年却给了他一个惊喜,祖逖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失陷于北地的老晋人,都打心眼里佩服。 普通老百姓可能还以为祖逖是奉王命北伐,只有像嵇胗这般头脑清醒之辈,才明白祖逖一意孤行背后的艰难。 南渡旧臣,除了他,还有谁记挂着北地晋人,还有谁能力排众议,执意北伐? 那些所谓的江东君臣,表面上冠冕堂皇,其实从上到下都恨不得装聋作哑,偏安一隅。 不但不会支持祖逖的北伐之举,反而恨死了他挑起战争的做法。 一个个自欺欺人,以为可以凭借长江天险,划江而治,却不知胡人早已磨刀霍霍向猪羊…… “能遇到先生,真乃三生有幸,可否愿随逍回豫州,共谋北伐大业?” 祖逍整了整衣衫,郑重其事地施礼,诚挚地向嵇胗发出了邀请。 嵇胗继承了其祖父的玄学思想,为人旷达不羁,至情至性,并不会推三阻四,故作姿态。 大笑着上前一步,双手托起祖逍,“哈哈……明秋幸得少郎君义举,才得以偷生于世,何况尊祖之大义,嵇某早已心向往之。 能得少主相邀,共襄盛举,敢不欣然从命。” 见嵇胗口称少主,祖逍暗道不妙,以嵇家在天下人心中的崇高地位,自己若敢如此托大,必然会给人留下狂傲自大的印象。 这对他以后统领大军,招揽人才都很不利,于是再次下拜。 “先生乃高才,逍怎敢腆为少主,若不嫌某资质愚钝,吾愿拜先生为师,常侍左右聆听教诲。” “这……” 嵇胗确实没想到祖逍会突然拜他为师,目光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仿佛在衡量他此举到底有几分真心。 祖逍亦坦荡地与之对视,魏晋时期玄学盛行,而嵇康又被视为玄学领袖之一,再加上嵇绍在朝廷士人之中的无上名声。 若能拜嵇胗为师,他就能从一介武人,直接进入士林中心,于以后的各种运作,大有裨益。 玄学在两晋成为主流,甚至压倒了儒学,与当时迅速成长的佛学相融合,纯粹就是乱世造成的畸形产物。 魏晋名仕崇尚潇洒旷达的名头,讲究清谈,无论做出多么放浪形骸的举动都津津乐道。 祖逍倒觉得,以他的穿越者身份,在思想观念和行为举止上,肯定会有不少与时代格格不入,“玄学”若是利用好了,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一柄保护伞。 以后不管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都可以推到玄学上面去,不用担心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因此,他是真心诚意地想拜嵇胗为师,没有半点虚假。 嵇胗漂泊半生,自认为识人无数,面前的这个少年目光清澈而平静,却又带着不加掩饰的蓬勃野心。 二人就这般对视良久,嵇胗终于郑重地点点头,“好,我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祖逍愿望达成,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刻躬身下拜,口称“老师”。 这一次嵇胗没有再避开,而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他三拜,“好好好,想不到我嵇胗能得如此佳徒,真是不虚此生矣,哈哈……” 看着开心大笑的嵇胗,祖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若是现在不说清楚,恐怕以后会把先生气个半死。 于是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老师,别的也还罢了,只是那书法和音律,弟子实在是……一窍不通。” 方才还觉得自己后继有人的嵇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一窍不通?” 他还以为这是祖逍的谦词,要知道祖氏虽然是将门世家,但毕竟是范阳大族,琴棋书画乃是最基本的君子六艺之一。 要说天赋不佳,技艺平常还情有可原,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窍不通。 何况祖逍看起来甚是聪慧善谈,绝不是个愚钝之徒,怎么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学业都不会。 见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祖逍也没办法,这种事根本瞒不过去,到时候一上手就露馅了。 好在他脸皮够厚,丝毫也不觉得尴尬,很认真的点点头,“确实一窍不通,让先生失望了。 不过逍可以帮先生再觅一佳徒,专门学习琴技和书法,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见他说得如此直白,嵇胗惊掉的下巴总算收了回来,看来确实是实话了,并不是有意谦虚。 以嵇胗的为人,既然已经受了祖逍的拜师之礼,就绝不可能再反悔。 何况以他的琴艺,除非天资纵横之辈才能继承,若是随便一人便能弹出《广陵散》,也就不至于会失传了。 “无妨,人无完人,何况天赋乃上天注定,至于《广陵散》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就看天意如何了。” 嵇胗叹息一声,信奉玄学之人本就讲究顺其自然,凡事不能强求,他为人洒脱,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不清。 讲清楚了这件事情,祖逍立马觉得神清气爽,“先生请上座,学生还有些事情,想求教一二。” 这些年来,嵇胗一直在北地漂泊,对整个后赵的情况肯定十分了解,他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见识方面肯定不是董昭他们所能比的。 因此对事情的看法,对于祖逍来说,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身为老师,嵇胗自然当仁不让,“你说,为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还以为祖逍有些学问上的事情要讨教,没想到却问起了自己对于后赵的种种看法。 嵇胗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哦?不知你对石勒属地,又有些什么感触呢?” 第63章 志同道合献良策 祖逍知道这是嵇胗在摸他的底,作为老师,他必须了解学生的进度和想法。 同时也得了解他的需求,这才能因材施教。 进入后赵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停下来认真想一想了,祖逍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凝神思考了一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说道。 “学生以为,石贼虽残暴不仁,但于治军谋略方面,却能做到兼听则明。 若无意外的话,不出十年或可以一统北境,只是赵境制度混乱,石勒又后继乏人,终究无法长久。” “哦?你认为刘曜斗不过他?” 祖逍的话,让嵇胗也有些意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再怎么聪明过人,也不可能在阅历上胜人一筹。 能有这般洞察力,已经几近妖孽了,这让他也来了兴趣,想看看祖逍到底还能给自己多少惊喜。 “那是一定的,学生从刘赵而来,或许刘曜早年天资聪颖,但如今却狂傲自满,听不进劝谏之言。 偏偏又多疑善断,长此以往,终将众叛亲离也。” 嵇胗认真想了想,实情确实如此,可见祖逍一路游历,是真的在用心去感受。 能看到北方两大政权统治者的优缺点,真是难能可贵了。 “如今两赵势如水火,军力也相差无几,正是江东政权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好时机。 只可惜陛下与江东世家根本无意北伐,如今祖父兵权被制,四面受敌,若是不能破此僵局,便只能将江北的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了,唉!” 说罢面容沉痛地击节长叹,这么明显的信号释放,嵇胗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本就曾经发下誓言,此生绝不再做晋臣,因此永嘉之乱时,别人都抛家弃口拼命南逃,唯有他宁愿东躲西藏,也不愿意离开故土。 之所以选择祖逍,也是因为祖逖的情况比较特殊,名义上是晋臣,实际上相当于一股独立的势力了。 由于感念祖逍的救命之恩,因此便选择了这个折衷的办法,但心底依然对东晋朝廷极不待见。 说是恩断义绝,其实是杀祖害父之仇,可他又不屑于投靠胡人政权,便只能做个无国无君之人,孤苦零汀了。 现在听祖逍的意思,对江东朝廷似乎颇为不满,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两年四处奔波,消息闭塞得紧,南边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只依稀听闻朝廷派了戴渊出镇合肥,到底如何,你给我说来听听。” 嵇胗在试探他的底细,祖逍又何尝不是在衡量对方的价值,二人的这次长谈,将直接决定他们以后的相处模式。 于是,祖逍将南方小朝廷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为他介绍了一遍,其间掺杂了自己对朝廷的种种看法与判断。 从他的叙述中,嵇胗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对于江东小朝廷,对于那个所谓的大晋皇帝,毫无敬畏之心。 他并没有刻意贬损朝廷,更没有故意批评皇帝的所做所为,但提起陛下,他那种淡然与冷静,完全不像是个江东臣民的口气。 “原来令祖父如今竟然艰难到如此地步,真是可敬可叹啊,可长此以往,恐怕终将独木难支也。” 嵇胗慨然感叹,祖逍顺势接过他的话来,“学生此次北上游历,正是希望能够寻求到解决之道,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嵇某是个浪迹山林的布衣之士,对朝廷的势力倾轧,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不过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还是有些不同看法的,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句话。” 嵇胗目光坦荡地看着他,祖逍立刻敏感地意识到,这句话一定十分关键,于是郑重回答。 “先生尽管问就是了,逍定然据实以答。” “那好,我问你,在你的心中收复北地解救万民于水火,与君父之命比较起来,你会选择哪一个?” 祖逍抬头,见嵇胗目光炯炯逼视着他,在这刹那之间,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朗然道:“为君者,乃万民之主,可若君王只顾着独善其身,而弃万民于水火之中,那么这样的君王,又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呢?” 原本,嵇胗还以为他会纠结一番,或者即使选择也会遮遮掩掩,含糊其辞,却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干脆。 甚至于所说之言,让他这个本身仇恨东晋朝廷的人,也感到震惊不已。 祖逍目光清明而坚定,很显然所说之言没有半句虚假,突然间嵇胗觉得自己胸口的那块石头,终于释然了。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祖豫州的嫡孙,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看来北伐大业有望了。” 嵇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间只觉得眼眶发热,他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哪怕当年听闻父亲的死讯,也能够平静对待。 可今日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也有这么柔软的地方。 “要想破此僵局,还是那句老话,广积粮,缓称王,高举义旗听宣不听调。”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祖逍首次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野心,却与对方一拍即合。 而且嵇胗的想法,也与他不谋而合,但他并不是用经验总结出来的,而是因为熟悉历史的缘故,所以算不得什么本事。 但嵇胗却不同,他甚至从未出仕,以一介布衣之身,却能够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当真让祖逍大为意外。 当然意外之后也有一份惊喜,一直以来,他都苦于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之人。 自己的打算,从不敢与人明言,哪怕是在自己的祖父面前,也无法言说。 而羲之虽然与他肝胆相照,可毕竟他是王氏子弟,不可能赞成他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让他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真想仰天长啸一句“吾道不孤也!” 二人相视一笑,俱是心领神会,从这一刻起,他们是师徒,也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为了同一个目标去奋斗。 嵇胗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阴云,此刻都烟消云散,他的脸上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神采,心中燃起了蓬勃斗志。 历经磨难,那个原本一心想寻一块净土,啸傲山林的隐士,如今早已明白,若天下混乱,世间又何来净土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对了,我觉得还有一件事情,你完全可以未雨绸缪,将来或许能成为一个影响全局的意外之喜……” 第64章 杀鸡焉用宰牛刀 “还请先生赐教。” 祖逍精神一振,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实质性的建议,而这趟北地之行,眼看就要结束。 他心里也多少有些焦急,对他来说,如果仅仅只是完成祖父交待的任务,那他这一趟纯粹是白来了。 “慎行也知道,幽、冀一带大多数都是晋人,当日刘中山在时,与左贤王段匹磾共守幽州,若不是人心不齐,内斗频繁,也不会落得个身死业消的下场。” 所谓的刘中山,便是祖父的至交好友刘琨,他是汉朝宗室之后,与后汉皇帝刘备一脉相传,都是中山靖王之后。 两晋时期最重出身,因此大部分人都习惯称呼他为刘中山。 当初他独守并州,守护着摇摇欲坠的西晋小朝廷,使得晋愍帝苟延残喘了九年。 刘琨此人少有文名,工于诗赋,是当时着名的“金谷二十四友”之一,其与他的好友祖逖相比,可谓是高了好几个档次。 他早年最为人所称道的事迹,就是单骑救父。 永兴元年(304年),晋惠帝被张方胁迫迁都长安,次年,刘乔攻击司马虓,此役中刘琨的父母皆被俘获。 两年后,刘琨从幽州刺史王浚处求得八百骑兵,就凭着一腔孤勇,居然击破了东平王司马懋的大军,战败刘乔,救出了自己的父母。 此战还斩杀了司马颖麾下大将石超,收降了荥阳守将吕朗,可谓是战绩辉煌。 凭此一战,刘琨声名鹊起,并因此被晋惠帝封为广武侯,邑二千户。 永嘉之乱后,刘琨率领一千余人来到空城晋阳,在群敌环饲的情况下,一步步艰难地壮大起来。 可见其人确实是有几分真本领,但他出身高贵,年少成名,性格中刚愎自用的一面也显露无疑。 由于任人唯亲,听不进忠告,316年,在苦苦坚守了九年之后,刘琨最终被石勒击败,几乎全军覆没。 而他自己也只身逃亡幽州,投奔了左贤王段匹磾。 段匹磾是辽西鲜卑段部首领,被晋怀帝封为左贤王,加位抚军大将军,领幽州刺史。 此人虽为鲜卑族,却难得的忠于晋室,不但热情接待了刘琨,还与他歃血为盟,并结为姻亲。 原本二人如果同心协力守卫幽州,不说改变历史,最起码也可以守住北方最后一片净土。 只可惜段部内斗激烈,严重削弱了他们的军事力量,而在其侄子和东晋大将军王敦的挑拨离间之下,段匹磾最终于四年前,杀害了刘琨。 此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幽州各部被石勒各个击破,段匹磾被俘投降,起初石勒还是十分善待,封他为冠军将军。 说起来他也是个悲剧人物,明明已经接受了后赵封赏,却常常身着晋朝朝服,持晋节,并四处游说附近的豪强以及段氏旧部,共同反抗羯胡。 事情败露后,段匹磾的下场凄惨无比,整个家族都被覆灭。 此事就发生在去年,可见幽州各界表面上归顺了石勒,实际上内里暗潮汹涌,反羯胡之心不死。 而石勒为了安抚幽州民众,腾出精力来收复其他地方,并没有在此地大开杀戒。 反而采取了安抚的政策,幽州许多地方都保留了自治的权力,并与后赵境外的辽西鲜卑族暗通款曲。 “吾在幽州多年,此间民风彪悍,而且心向晋室,如今之所以沉寂下来,主要还是因为无人领袖之故。” 说到这里,祖逍已经明白了嵇胗的意思,就是想让他暗中联合幽州各势力,将来配合北伐军的攻势,于必要时南北夹击,打石勒个措手不及。 其实最初他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身处幽州境内之后,反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而今的情况下,除非他本人长期留在幽州,进行游说和联络,否则根本没办法把一盘散沙的各方势力团结起来。 要知道当年段匹磾世代镇守辽西,又得到了晋室朝廷的正式认可,即便这样,仍然无法真正的联合幽州各部。 最终还是倒在了内斗之上,落得个凄凉收场。 所以说,没有一个可靠而能力非凡的强者,此事根本就行不通。 关于这一点,嵇胗不可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还是坚持劝说祖逍,那么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据我所知,去岁段氏和石勒大战,幽州豪强大部分都袖手旁观,竟无一人出手相帮。 可见晋人和鲜卑之间的矛盾,已经是难以调和,而鲜卑与羯胡之间也是不共戴天。 因此我建议,可以分别暗中联络,只是这个人选十分重要,必须被他们双方都认同。” 祖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弟子之前也曾考虑过此事,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常驻此地,只得暂且放弃了。” “不若就让为师留下,我在幽州居住多年,对各方情况都很熟悉,大不了祭出先父的名头,估计也还是有一部分人买账的。” 闻言祖逍一愣,看来嵇胗提出建议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可他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摇头拒绝了。 “不妥,先生虽是高才,但性格过于磊落坦荡,并不适合这种尔虞我诈之乱局。 不如这样,我们先暂且压下此事,看看情况再说也不迟。” 当年他的祖父在豫州境内,就曾经遇到过相同的困境,以他为人之老辣,刚开始依然吃了不少亏,差点儿被人给灭了。 两相比较,幽州如今的境况,比之九年前的豫州,更要艰难复杂得多,以嵇胗的性格,确实不适合留在此处。 听了祖逍的分析,嵇胗苦笑着点点头,“是我太冒进了,此事我的确难当大任,就依你之言暂且搁置。” 二人略过此事不提,又倾谈良久,就目前两赵和东晋之间的各种形势,交换了意见。 在交谈中祖逍发现,嵇胗此人确实有大学问,考虑问题的时候也很有大局观,适合在大政策和大方针上给出些参考建议。 但由于他的特殊经历和性格,于政治斗争和军事谋略方面,都有所欠缺。 因此,祖逍决定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个参谋,将来若自己能够成事,他绝对是一个治世良臣。 到了晚间,祖逍终于正式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几位朋友和属下。 听说他是已故忠穆公的长子,众人于惊讶之余也都唏嘘不已,尤其是王羲之,听说他能弹《广陵散》,更是倾慕万分。 “嵇先生,羲之可否也拜您为师,修习书法和琴艺?” 第65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他一激动,便不小心带出了自己的本名,祖逍立刻抬眼扫了下司马瑕。 见后者无动于衷,就好像没听见一般,突然间便觉得有些好笑。 以司马瑕的冰雪聪明,年岁不大却精于世故,何况这段日子她与王羲之二人伪装成夫妻。 恐怕早就把他给套了个底朝天,已经毫无秘密可言了。 说实话,之前祖逍对司马瑕一直抱有戒心,她虽然名为大晋公主,但却是在羊献容庇护下长大的,到底心向哪边,还不好说。 因此祖逍选择隐瞒了真实身份,可这一路下来,他也在暗中观察着对方,按照现代心理学,从种种细微处,便能窥见一个人的真性情。 根据司马瑕的表现来看,她虽然憎恨东晋朝廷,但绝对把自己当做汉人看待,而且也是真心把他们当做朋友。 那边嵇胗很认真地打量了王羲之一番,这才说道:“老夫可不是随便收徒的,何况我修习的是草书,与如今天下风行的簪花小楷,不是一个路数。” 王羲之对政治一途早已冷心,满腔热忱都扑在了书法上,而嵇胗也是书法大家,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书法之道,本无定性,羲之以为当兼蓄百家之长,然后方能挥洒自如。” “哈哈,就凭你这一言,便知道是个有慧根的,琅琊王氏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嵇胗抚掌大笑,“不过我做不了你的老师,最多与你一起切磋交流一下心得。” 方才在书房里,他就已经看过王羲之的墨宝了,认为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水平。 何况嵇胗虽然琴棋书画皆通,最擅长和在意的,还是琴技。 其他方面有祖逍这个徒弟就可以了,但他必须还要找一位琴艺传人,很显然,从这方面来说,王羲之并不符合他的要求。 见对方明确拒绝,羲之也不便强求,只能作罢,但却兴致勃勃地拉着对方开始请教。 祖逍摇头一笑,这个呆子,发起痴来恐怕不是一会半会的事情,于是转头对司马瑕道: “子瑜,我想与你谈一谈。” “也好,我正好有事与你说。” 前次因为白虎幡的事情,二人虽交谈了一番,却未曾涉及其他,如今眼看着任务完成,即将启程南归,祖逍觉得很有必要与她说清楚了。 两人进了书房,祖逍回身笑道:“想必子瑜早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某姓祖名逍,乃是祖豫州之孙。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隐瞒于你,还望见谅。” 他这般坦诚相告,司马瑕自然也生不起气来,微微颔首,正色道: “其实逸少已经告诉我了,以你的身份,入赵境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举。 因此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何况我身份特殊,你如此选择,本来就是应当的。” 二人相视一笑,先前的嫌隙尽皆消散,祖逍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上次我问子瑜何去何从,可能有些话没有说清楚,导致容易发生误会。 因你有言在先,不想回到建康那边,所以我才有此一问,如今既然把话说开了,那我就正式邀请你入豫州。 不知子渝意下如何?” “去豫州……” 见司马瑕沉吟不语,祖逍也不催促,气定神闲地等着她自己想清楚。 “我想先问一句,慎行这个邀请,是以什么身份发出来的呢?” 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直视着他,明明清澈无比,却让人看不透里面的内容。 相处这么久,祖逍知道这姑娘自尊心比较强,骨子里也很有几分傲气,怕她心存芥蒂,便朗然一笑。 “自然是以知交好友的身份了,你我相交莫逆,若你是个男儿,某早就把你当做兄弟看待了。” 司马瑕目光微闪,然后展颜一笑,“果然不愧是兄弟,只是以我的身份,去了豫州之后,恐怕会给你添麻烦,还是容我再考虑一下。” 祖逍没料到,把话到这份上了,司马瑕依然没能决定去留,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说起来,他希望司马瑕去豫州的动机,并不单纯,毕竟晋惠帝才是晋室嫡传,司马瑕有李延佐证,身份上不用担心。 他既然立志北伐,将来肯定会遭到司马睿的坚决反对,到时候他若以皇帝之尊下诏撤自己的职,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办。 可有司马瑕在手,又有白虎幡,或者不惜再让她伪造一份遗诏,质疑司马睿的正统性,到时候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另外拥立一帝。 然后效仿曹操的老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样就不用再担心建康朝廷的任何阻挠了。 这个计划,是从他得知白虎幡和驺虞幡的存在之后,才突然间灵感爆发的。 此计可以完美解决东晋朝廷对豫州军的限制,只可惜司马瑕不是个男儿身,那样便可以直接拥立她登基,用不着再另外寻找个傀儡了。 “子瑜应该知道,我豫州军还不用看朝廷的脸色,此去至少可以保证你余生平安,用不着再受漂泊之苦。 何况当日羊皇后曾经托付于某,若是半路抛弃,逍岂非成了个无信小人。” 祖逍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极力游说,只是司马瑕性格坚毅固执,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打消顾虑的。 听罢也只是淡淡地回道:“慎行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这一路时间还长,且容我再慢慢考虑清楚。” 见她一力坚持,但也没有明确拒绝,祖逍也不想用力过猛,引起她的怀疑或是反感,只能暂且做罢。 “那好,你先考虑着,只是若确定好了去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万万不能做出不告而别的举动。” 以司马瑕独立自主的性格,一声不吭掉头就走,也不是没可能,因此祖逍故意拿话先套住她。 “你放心,我绝不会不告而别的。” 司马瑕也没有生气,反而面色凝重,很郑重地申明。 “如此甚好,就这么说定了。” 祖逍故作轻松地一笑,想了想又道:“方才你不是说有话与我谈吗,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被你抢先说出来了,你看,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司马瑕平日里话比较少,更难得与人说笑,此时一句话,便将祖逍的疑问堵了回去。 第66章 消疑虑将计就计 两日之后,陵园大功告成,董昭来报,其曾祖母的遗骸已经顺利搬运出来。 祖逍亲自去验收,墓地修得很简朴,全用灰条石砌成,很符合目下的状况。 虽然晋人重丧葬,但毕竟是乱世,活人尚且艰难,丧事自然就只能简办了。 而且如今世风日下,盗墓抢劫之风盛行,太华丽了反而不好,容易惹人觊觎。 一直没和他们在一起的魏明,扮作个道士,大张旗鼓的做了一场法事,趁着烧埋的机会,顺便将遗骨也焚烧了。 祖逍名义上的伯父卢全,也专门挤出时间来参加,虽然明知眼前是座空墓穴,此情此景却仍然百感交集,忍不住老泪纵横。 尽管是个冒充的侄子,但祖逍对老人家的兄弟之情也很是感慨,低声劝慰了一番。 当天夜里,出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来了,带回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上次他们在乐平郡拦路抢劫的事情,如今已然惊动了军方,只是由于他们故布疑阵,使得调查方向产生了偏差。 因此拖延了一段时间,但他们一群人的出现,着实可疑,最终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于是顺藤摸瓜,一路朝着这边追过来了。 祖逍召集了几个主要心腹商议,将老师嵇胗也请了过来,他对乐平郡的情况比较熟悉,或许可以出出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此事并没有通过官府张榜追索,而是由龙骧大将军麾下私自调查的?” 听罢详细的汇报,祖逍心内也有了个大致的印象,看来当初他们的分析没有错,这一批冥器确实是私货,不敢放在明路上来。 只是支雄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他本身就是做盗贼起家的,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了。 “少主,趁着他们还没来,我们还是赶快撤离。” 鲁衡一听赶紧建议跑路,少主的安全才是他们的第一任务,其余的事情都可以先丢下不管。 “不妥,支雄已经盯上了我们,现在深入敌境,一旦惹毛了他,以此人一贯的作风,根本不需要证据,就可以直接抓捕。” 祖逍摇摇头,他们在涞水镇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丝毫破绽,如果仓皇离去,反而会让人觉得里面有猫腻。 此时嵇胗也已经搞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对祖逍的印象又加重了几分。 这孩子真是有勇有谋,胆大包天,如此危险的境遇下,他居然还敢出手劫了大将军的金器,让人不服都不行。 “嵇某也认为不能仓促离开,从幽州回豫州,一路山水迢迢,需要经过冀州、兖州、徐州。 其中恰好就有支雄的驻地,若不能打消他的怀疑,前路堪忧啊。” “有卢全为少主作证,修坟的事情也可以打消旁人的疑虑,只要做好两手准备,问题应该不大。” 说话的是董昭,刚开始出门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沉默不语,任何事情都凭祖逍自己解决。 但这一路上的种种事情,早已证明了祖逍的能力,因此他也改变了态度,变得积极起来。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留下来,那我们就来商量一下,看看要如何布局,才能彻底打消来人的怀疑。 当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事有不谐,要能够以最快速度撤离。” 几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一番,半个时辰之后,众人满面兴奋地散开了,各自按照安排行事。 第二天的中午,几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来到了卢全办公的地方,这些人一看就是胡人,满面骄横之色。 非常傲慢地亮了亮身上的腰牌,立刻惊得卢全差点儿跳起来。 “不知几位军校来本镇有何公干,可有用得着小老儿的地方?” 来人都是龙骧大将军麾下,卢全是个积年的老吏,当初还在西晋朝廷时就已经是亭长了,历经段氏和石氏的统治。 早已学会了在夹缝中求生存,左右逢源。 “我等正在追踪一起军费失窃的案子,最近镇上有什么可疑人物前来?” 卢全想也不想赶紧摇头,“没有,涞水镇是个小地方,若有不明来历的人,立刻就会报上去的。” “真没有?” 为首的大汉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凶相毕露,吓得卢全赶紧申明,“绝对没有,几位军校若不相信,可以四处打听一下,看看小老儿有没有说谎。”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几人又换了一副面孔,一名脸色阴骘的大汉,阴测测地问道。 “听说亭长府中最近住了些生人进来,我等想见一见。” “哦,那是小老儿的侄子侄女,从东梁一路辗转而来,特地回乡寻亲来的,顺便将我那早逝的兄弟灵柩迁回来。” 卢全倒也没多想,赶忙解释。 “既如此,我等也不为难你,只是公务在身,马虎不得,该走的过场还是要有的,你把他们叫过来,我问几句话。 要是真没事,自然就放他们离去。” 起初卢全见他们气势汹汹的,很担心会找麻烦,没想到却这么好说话,于是连连答应。 “在下立刻派人去唤,几位军校请稍等片刻,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若去酒舍里慢慢喝着,养足了精神,再问话也不迟。” 卢全深谙官场之道,一边派人去请祖逍几人,一边笑吟吟地讨好。 “不用了,我等是执行公务,休要扰乱。” 那名脸色阴骘的汉子,听到喝酒二字,反而脸色更阴沉了,一脸的不悦。 为首那大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刘都尉是吓破胆了,听不得一个酒字,你们匈奴人也不过如此嘛。” 听得对方奚落,刘横面色一黑,但他自知是待罪之身,对方又是龙骧大将军麾下的近身侍卫,得罪不起。 何况此番能否戴罪立功,还要仰仗此人的本事,因此只能忍气吞声地干笑了两声。 “康护卫说笑了,在下只是担心酒量浅,喝了酒两眼昏花认不清人,到时候会误了公事。” 那姓康的护卫见他如此做低伏小,态度甚是恭敬,便也冷哼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时,祖逍偕同司马瑕、王羲之等人匆匆而来,一见面便不解地问道。 “不知伯父呼唤,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刘横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 第67章 宰相门房七品官 祖逍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位怎么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旁边的董昭低声提醒,“少郎君,这不是那次在乐平郡酒舍遇到的军校吗,就是……咳咳,打死人的那次……” 最后一句差不多都是耳语了,但刘横却听得清清楚楚,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董昭吓得一缩脖子,讪讪地一笑,赶紧躲到主子背后去了。 “到底是不是?你可看清楚了。” 那康护卫见他一直磨磨蹭蹭的,颇不耐烦地问道。 “好像……都不是。” 刘横左看右看,这些人里头,确实没有见到在鸡毛小店中行骗的那三人。 “尔等还有些什么仆役之类,都叫过来,若有隐瞒,便按照盗贼同罪。” 那边卢全一边连声答应着,一边简单地给祖逍等人解释了一遍。 “盗贼?在下可是书香世家,怎会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还请明察。” 祖逍一听十分激动,立刻就大声辩白,还强烈要求他们严查,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伯父,我姊夫家中在东梁也是望族,这事情要是不说清楚,传回去可没脸见人了。 不如还是让县衙或者郡府来查,到时候给我等出示个官方文书,回去后也好交待不是。” 卢全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他自然百分百相信自己的侄子侄女,立刻笑道: “那我马上把此事报上去,让县尉协助几位调查。” 见他转身就走,一直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康护卫,突然就有些不淡定了。 “咳咳,那个……还是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等也就是例行询问,就不用惊动官府了。” 后赵以武立国,各州郡的官员都有军方背景,范阳郡的太守也是个羯人,但恰好不属于支雄的派系,而是石虎的手下。 因此祖逍才这么有底气,敢嚷嚷着要去报官,就是赌他们不愿意张扬。 石勒为人凶残,一直都保持着当年当盗贼老大时的生猛作风,敢瞒着他私吞赃物,那可是犯了忌讳的事情。 “这样,毕竟我等经过的时机也太巧了些,怎么着都脱不了嫌疑,虽然这位将军不想深究,但卢某却不能不自证清白。 不如大家找个安静的地方,有什么想问的,卢某都好细细交待个清楚明白,免得惊动了外人。” 羯人虽孔武有力,然若论心机计谋,哪里是汉人的对手,这一番做作下来,姓康的护卫不知不觉便已落入套中。 当然,他在后赵土地上豪横惯了,从来没想过一个地位低下的晋人,有胆子敢把他怎么样。 俗话说宰相的门房七品官,作为龙骧大将军支雄的近身侍卫,康威在京城也算是混得不错的了,一般普通的五、六品官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但支雄再受石勒重用,也没办法和骠骑将军石虎相比。 石虎名为石勒的侄子,实际上却是他父亲石周曷朱的养子,二人情同兄弟。 何况其人虽性子残忍好杀,却检慑恭谨,严重爱士,非常之护短,此前他宠爱一名优僮郑樱桃。 甚至任凭她杀害了自己一连两任正妻,要知道他这两名妻子都是出身不凡,一为将军郭荣之妹。 另一人更是清河崔氏女,为了此事就连石勒都震怒非常,可石虎却情愿冒着被贬谪的风险,也力保郑樱桃。 因为此事,石虎被人暗地里骂成疯子,这人胆大任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凡军中有勇干策略而又与他意见相悖者,辄捏造罪证害之,前后所杀者甚众。 平时降城陷垒,根本不管什么善恶美丑,想杀就杀,全凭一时的喜好。 为了这些事情,石勒虽对他屡加责罚,但他依然任性妄为,毫无悔改之意。 石虎之所以敢如此肆意狂妄,当然是有着他雄厚的资本,不但本人骑绝,勇冠三军。 而且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十几年来东征西讨,为石勒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可以说是他麾下当之无愧的第一猛将。 因此石勒对他宠爱非常,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前年石虎被加封为单于元辅、都督禁卫各种军务,不久又担任骠骑将军、侍中、开府,赐爵为中山公,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今年二月,又派遣石虎统帅精兵四万,攻打徐龛。 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护短狂魔,谁敢得罪? 康威身在襄国,这里面的门道自然一清二楚,以支雄的地位,只要不得罪石虎一系的人,其余人等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包括石勒手下的几个重要汉人谋臣,除了首席谋士张宾之外,其余如程遐、徐光、樊坦、程琅之流,跟随石勒起兵的一干武将们,还真不怎么给面子。 可偏偏当初幽州是石虎亲自带兵打下来的,按照石勒许下的规矩,谁打下的地盘就由谁来管理。 因此幽州、蓟州一带理所当然的归了石虎辖下,现在支雄的人越界跑到石虎的地盘上来查案,还偏偏是个不能声张的案子。 祖逍正是摸清了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才敢行险一搏,说实话他们一路行来,虽然做的比较隐秘,但也经不起细查。 若真的从官府层面层层清查下来,他们基本上逃不掉被抓的命运。 此时康威的气势已经堕了,“也好,不过尔等可要全面配合,若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定斩不饶。” “那是自然,我卢逍身正不怕影子斜,经得起将军查验,又怎会有所畏惧。” 祖逍一副少年人意气洋洋的样子,拍着胸脯放下了豪言壮语。 “不过,家姊是个女流之辈,本就身子柔弱,又没经过什么大场面,可否让她先回府休息?” 康威不屑地瞟了一眼司马瑕,这些汉人女子就是柔弱事多,哪像他们胡人女子般爽利能干。 于是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最烦跟你们晋人打交道了,啰哩巴嗦的,一点血性都没有,哼!” 司马瑕面无表情地垂首告退,这边祖逍领着康威、刘横等人直接去了涞水镇最大的酒楼。 小地方,自然也没什么好酒好菜,但胡人大多并不注重美食,只要有酒有肉就好。 “不知几位怎么称呼,这是我等一路而来的过所文书,都有关卡印鉴,经得起查验的。” 菜还没上齐,祖逍便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伪造过所,一副非常“坦诚相待”的模样。 第68章 计中计驱虎吞狼 “嗯,不错,都很齐全。” 康威没理会他套近乎的话,接下过所仔细看了看,忽然皱眉道: “你等既然是从东梁而来,为何要绕道从乐平郡经过,岂非十分不合理?” “哦,是这样,因姊夫家中原本是洛阳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先去了那边,这才过来范阳,准备从兖州回去。” 东梁许多新附的豪强,都是当初西晋朝廷的官员,这一点基本上人尽皆知,没什么好质疑的。 康威想了想也觉得合理,便不再计较,从过所上看,他们一行共七人,三个主子,一名丫鬟,一名官家,还有车夫和仆役。 刘横插嘴道:“就这么点人,还有两名女子,怎么走到范阳郡的,不太可能?” 这一路好多地方都不太平,他们的配置确实弱了点。 祖逍笑道:“带的人太多了麻烦,我等一直都是走大路,半路还出钱跟过几个商队,有时也会雇人护送。 托佛祖保佑,运气还算不错。” 普通人出行,花钱跟商队是最保险的做法,康威两人见挑不出什么错处,只得暂时作罢。 一时另外三名婢仆也来了,站着让刘横辨认,这康威能被派出来办事,也不是个没脑子的。 将三人分别叫进里屋单独盘问,确定和祖逍所说没什么出入,这才放心。 酒席上祖逍很知趣,也没怎么劝酒,显得很有分寸,饭毕又主动带他们几人回了卢全府上,当面将所有行李都拿出来抖散了给他们查看。 这里面除了几件司马瑕的首饰,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卢全又上赶着给康威等人塞了些铜钱,只说是辛苦了,给他们买酒喝解解乏。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正当准备刘横失望而归时,康威却问道:“你们修的坟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坟墓有啥好看的,而且还是空墓穴,刘横呆了呆,总算反应过来,若是他们将赃物埋在墓地中,岂非是最稳妥的地方? “没问题,将军请随意查看。” 康威心忧案情,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就扯着他出发,祖逍也没有半点推诿,直接带着他们到了墓地。 又例行盘问了守墓人整个修坟经过,最后指着刚修好的墓地道: “把它挖开看看。” 祖逍一愣,“这不太好,这样岂不是会破坏风水?” “风水?要是不能证明清白,我怕这就是你自己的埋骨之地了,还有何风水可言。” 康威冷笑一声,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祖逍气得额上青筋暴起,捏紧拳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哑着声音回首对董昭吼了一句。 “还不去挖?” 董昭急忙去村里请劳力,那边祖逍干脆跑到隔壁祖老夫人的守陵屋里躲着不露头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刘横不敢大意,亲自守着村民挖开了陵墓,甚至将墓室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现。 “行,这些过所我们先扣下对一对。” 康威直接扣下了他们的过所,然后扬长而去,“气”得祖逍脸色铁青,旁边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 没有过所在后赵境内可是寸步难行,而公文来往,一来一去少则大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的都有,这显然是个强人所难了。 等他唉声叹气地回去,卢全早已得到了消息,赶紧劝道: “莫急,这些丘八就是想敲诈点钱财罢了,我当了一辈子的亭长,这样的人见得多了。” “伯父所言甚是,还是您有经验,只是侄儿认为此事还是先缓缓的好。 此时上赶着送钱,只怕他们会狮子开大口,军费被劫何等大案,相信他们也耽误不起,到时候说不定会催着我们呢。” 他这么一说,卢全细细一琢磨,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那边康威和刘横又去范阳郡追查另一行过路人,暂且把他们撇到了一边。 祖逍也不急,悠哉悠哉地等了两日,反正这些日子他也不是白等的,大部分属下都派到幽州和蓟州各地探查情况去了。 实际上康威等追查的那些人,也是祖逍的属下,当时他们三十几人分成好几路,有前有后,同时期停留在那个无名小镇的,就有三批人。 不出所料,两天后康威又无功而返,回到了涞水镇,祖逍一见他们就盛情相邀。 可等到他们兴冲冲来到酒楼赴宴时,才发现席上还有数人,而且还是几名羯人。 “来来来,康护卫,卢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范阳郡的安都尉,这位是居伍长,你们都是军中同袍,应该都聊得来。” 祖逍十分热情地招呼,却让康威和刘横的脸色有些不好,早就说了不能报官,这姓卢的莫非是故意的。 “安某奉太守之令,前来例行检查祖夫人墓地,不意在这里遇着了康护卫和刘都尉,真是巧了。” 虽然同为都尉,但因为主子不同,彼此间并不认识,但姓安的是地头蛇,康威等人所查之事却见不得光,气势上不自觉地差了一截。 “果然是巧,真是幸会了。” 康威强颜欢笑,心内却暗自琢磨,也不知这卢逍到底有没有透露秘密。 “康护卫突然来到我范阳郡,怎么太守那边没接到公函呢?” 听他动问,刘横二人都松了口气,“只是点私事而已,哪里需要惊动太守。” “私事?不知是什么样的私事,与这位卢兄弟有何相干?听说你们还挖了他父亲的坟,扣留了他的过所。 若是卢逍犯了国法,在我范阳地界上,也还轮不到你们乐平伸那么长的手,自有太守明察秋毫。 如今你等如此行事,莫非没把我家大将军放在眼底?” 这番话可以说是夹枪带棒毫不客气,范阳太守姓石,是石虎的嫡系部下,后赵的规矩,军政不分家,石太守同时也是范阳军方老大。 现在支雄的属下越界私自行动,还做得如此嚣张,自然引起了范阳方面的注意。 当日祖逍故意让鲁衡到居伍长面前怂恿,让他抓住机会立功,居雷本就没头脑,立刻就亲自骑马赶到郡里去报告。 因此这位安都尉,是特地来警告康威等人的。 一番话说得康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煞是好看,“误会,都是误会,只因刘都尉在路上遇了强盗,损失了些公文。 此事若传扬出去,是流放的大罪,某与他私交不错,便想着帮他一把,原想着早日追回文件,弥补漏洞……” 说到这里尴尬地嘿嘿一笑,安都尉却丝毫也不给面子,两眼向天翻了个白眼…… 第69章 一箭双雕巧脱身 “刘都尉就这么没用吗,以他的块头,能被这几个晋人打败? 呵呵~支将军麾下都是如此不济事么,真是笑煞人也。” 这番毫不留情面的讥讽,让刘横面色铁青,可如今在别人地盘上,也发作不得,只能强行咽下了这口气。 显然安都尉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甚至怀疑他此番动作都是冲着范阳郡来的。 到了此时,二人也不得不服软了,“我等这次过来,本就是退还过所的,误会,误会。” 祖逍自然也不想把他们逼得太狠了,卢全这人不错,他拍拍屁股走了,以后万一康威回过味来搞报复,倒霉的可就是他了。 “既是误会,解开了也就行了,我等经过的时机不好,自然难脱嫌疑,正好康护卫帮忙洗脱,卢某还要感谢他呢。” 说着起身给双方都敬酒,“诸位都是为公尽忠,也都是赵王殿下的臣子,能在酒席相遇就是缘分。 来来来,在下敬诸位一杯,愿各位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此时的石虎并没有称帝,只是称赵王,二月的时候,才刚刚立了儿子石弘为世子。 安都尉见康护卫等人一直忍气吞声,心中也是畅快无比,何况他也没有对方的把柄,只能口头过过瘾罢了。 既然达到了警告目的,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半推半就地喝了酒,康威尽管心里头百般不爽,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赔笑饮了杯中酒水。 接着又主动退还了祖逍等人的过所,还没等酒席结束,就匆匆告辞。 祖逍借口相送,笑着给他们解释:“真是抱歉,此事在下也很意外,些许酒水钱,是卢某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这二人本就是贪婪无耻之辈,虽然满肚子的气,可见到祖逍塞过来的钱袋鼓鼓囊囊的,顿时就消了一大半。 “既然与你无关,那就算了。” 当天他们就灰溜溜的离开了涞水镇,没有多做停留,马不停蹄的出了范阳郡的范围。 危机解除,还顺利和范阳军方搭上了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 祖逍早就打算好了,想利用卢全这条线,以做生意为名,在范阳这边留一个据点。 至于东梁那边,要伪造一个身份也容易,那边晋人多,本就长期有祖逖的探子活动,两边遥相呼应,更有利于收集情报。 康威等人走后,祖逍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借机与安都尉套近乎,讲明了想与他合作做生意,一起发财。 这种官商勾结的事情,在后赵很平常,根本没人追究,就看自己有没有本事找到赚钱的门路了。 羯胡虽然瞧不起晋人,但论起行商,游牧民族肯定只能甘拜下风,惹急了拿刀硬抢就完了。 听说有钱赚,安都尉自然喜出望外,本来看他的时候都是斜着眼睛的,现在看他可顺眼多了,一口一个卢兄弟的,十分亲热。 那边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也回来了,将幽州一带的势力名单交给了祖逍。 这次在范阳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已是四月底,即便后面一路顺利,回到豫州也要到六月了。 游历一场,深入了解了两赵的具体情况之后,也是时候该接手北伐军事务,为将来做打算了。 这日,祖逍召集众人,让大家分头行动,准备打道回豫州,司马瑕全程沉默,并没有提出异议。 祖逍觉得她应该已经想通了,会跟着自己走,毕竟她也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 辞行的时候,卢全虽然神色黯然,却也没说什么,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自己的亲人,知道他们活得好,此生足矣。 回程路线暂定从范阳直下章武郡,再到河间,然后过平原郡,转弯去济北郡。 进兖州过济阴,陈留,最后到许昌,从襄城进到祖逖控制的南阳郡境内。 这条路线可不短,少说也有两千多里路,途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路况十分险恶。 还好在幽州境内有军方文书保驾,因此一路十分顺利,过了章武郡,就是冀州范围了,祖逍等人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河间郡的守将是支屈六,也是十八骑之一,而且还是支雄的同宗兄弟,二人守望相助,在朝中所属势力不小。 几人商议后,决定还是不拿出幽州的军方文书,毕竟双方派系不同,现在又在人家的地盘上,搞得不好会适得其反。 河间郡离王城襄国不远,算是后赵的核心势力范围,可见支屈六也深得石勒的信任。 由于担心康威报复,在河间郡境内众人都是日夜兼程,想用最快速度穿过去,以免夜长梦多。 一路快马加鞭,眼看着进了平原郡的范围,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们是白担心了,康护卫应该是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从平原郡开始,他们就要向西南方向拐弯了,如果直走的话,通过徐州就到了建康附近。 这一路上大多数都是石勒能够完全控制的地方,盗贼之类的反而比其他地方少,而且他们有了幽州官方承认的正式身份,可以放心走大路了。 济北和济阴,也都安全通过,除了花钱疏通各地官府之外,并未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往下走,只需要穿过陈留、颍川和襄城三郡,此次游历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陈留郡属于兖州和豫州交界处,此处的势力大多数都是汉人坞堡主,因此虽然属于后赵,但实际上石勒对此处的控制力度并不是很强。 由于大小势力颇多,互相间又不买账,因此造成了局势混乱,盗贼横行无忌的现象。 而且这种局面也跟石勒的故意挑拨有关系,正因为他无法全面控制陈留郡,又不愿意看到任何一方势力坐大,威胁到他的统治。 所以对当地势力大行封赏,各种乱七八糟的官衔和军衔,封了一大堆,关键都还是平级的。 这一招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彻底挑起了各坞堡主之间的矛盾,谁都想做陈留郡的老大。 因此各势力间谁也不服谁,摩擦不断,甚至有时候还会大打出手。 石勒对此情况乐见其成,不但指示属下隔岸观火,还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出手“调停”矛盾,故意帮助弱势的一方。 以此来保证他们互相间势均力敌,谁也无法脱颖而出。 第7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近一段时间,恰好就有两股较大势力正在乱斗,将陈留的许多小坞堡主都卷入其中。 在这种情况下,幽州的公文已经不再好使,幸好如今战场主要分布在陈留北部的阳武一带,对他们的路线影响不大。 一行人商议之后,决定不再拆散,而是集中所有力量快速通过。 祖逍在济阴郡边界停留了两天,等待打前站和收集器情报的侍卫集结。 鉴于接下来的路程都不太平,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危险,又在当地分散购置了些武器,第二日,全副武装的队伍终于出发了。 祖逍等人都换了短打装扮,甚至还穿了软甲,就连司马瑕和石阿雪也换了男装,身上背了弓箭,腰悬弯刀,时刻准备着投入战斗。 董昭将石黑奴派到前面打头阵,他个子高大,样貌威猛,遇到胆子小的,直接可以吓倒一批。 何况他毕竟是个羯人,又不是自己知根知底的属下,终究不敢将祖逍的生死交到他手里。 朱明因为一直负责打探路况,因此也和石黑奴并驾齐驱,在前面带路。 董昭带着一帮侍卫,亲自护卫在祖逍左右,须臾不离,而鲁衡则负责断后。 一踏进陈留郡境内,众人便明显感觉到气氛紧张,路上行人稀少,普通百姓们都是灰头土脸,一看见他们这种执刀持锐的骑士,都吓得赶紧避让。 为了节省时间,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风险,祖逍一行人早已采购了充足的干粮,路上累了也只是稍事休息,然后继续上路。 “少主,天黑之前我们赶到陈桥镇留宿,那里的坞堡主柳冲,为人比较温和,向来以自保为主,并不参与各派争斗。 对待来往行人和客商,也大多以礼相待。” 这一日他们已经经过了好几处小势力,都是花钱买的路,见他们也不像是好惹的样子,基本上都没有为难。 陈桥镇是朱明特别选定的留宿地,只要一切顺利,明日就可以通过陈留郡府,进入尉氏了。 众人快马加鞭,果然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陈桥镇,还没进镇子,早有负责站岗的军士发现了他们。 “站住,尔等是何方势力,意欲来我陈桥镇何为?” 一名灰衣汉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目光虽警惕,但语气却还是比较客气的。 朱明满脸堆笑地打马上前,“这位兄弟,我等是从济北郡而来,欲往颍川郡公干,只是借宿一夜,绝无叨扰之意。” 说着递上伪造的公函,不卑不亢地说道:“还望通融一二。” 陈留郡的各方势力,虽然不是很买朝廷的帐,但也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 见这公函没什么可疑之处,便递还与他,“既然是有公务在身,还请随某来,只是你们人数太多,镇上恐怕安排不了。 若不介意,就在镇外东头一处空院子落脚,有什么需要我等都可以供应。” 听这灰衣汉子的口气,显然经常接待类似人员,处理起来十分娴熟,甚至都没有回去通报。 完全就是秉承着既不得罪,也不放松警惕的原则。 “如此甚好,劳烦兄弟了。” 那灰衣汉子和两名军士,将他们带到镇外一处地点,祖逍看了看,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院落规模不小,形状是中原常见的四方形土屋,四角还有碉楼,估计以前也是个大户的家产,样式就像个缩小版的坞堡。 但院落四周的树木却被人砍砍伐一空,无遮无掩的,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能死守待援,连个躲闪之处都没有。 看来这陈桥镇坞堡主柳冲,还真是个人才,拿这样的院落来招待过往势力,摆明了就是让你讨不到便宜。 董昭眉头一皱,低声凑到祖逍耳边道:“少主,这地势太危险了,今晚只怕要小心着点。” 祖逍颔首一笑,董昭提醒得对,哪怕柳冲名声在外,但能够在错综复杂的势力中,立于不倒之地,此人就绝不简单。 进入院子,里面的陈设十分简陋,但应有的生活用具,都是齐全的。 那灰衣汉子并不与他们套近乎,保持着疏远的距离,简短的安排了一下,便留下两名军士守在门口,美其名曰有什么事情可以向他们提出来。 朱明不用吩咐,就已经迅速将院子每个角落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危险。 紧接着又带人翻墙过去,在四周仔细勘探,当然,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柳冲的监视之中。 但他们这些动作,就是做给对方看的,表示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还是收敛一下的好。 “少主,外围林子里至少有三伙岗哨,属下也明着安置了五个人在那里。” “很好,今晚大家提高警惕,不要卸下兵器,随时待命。” 祖逍沉着下令,后赵境内这些坞堡主,说得好听点是地方豪强,说得不好听就是些土匪。 所以一旦有机会,他们就可以马上变身为强盗来抢劫,将过路客商洗劫一空,鸡犬不留。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乱世之中,没有一个势力是无辜的,真正的心软良善之辈,早已沦为别人的盘中餐,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诺,少主。” 祖逍手下都是些身经百战的锐士,又经过了董昭的精心挑选,个个都不简单。 何况他们队伍里,也没有一个会拖后腿的,即便是王羲之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一样骑射俱佳,剑术超群。 反而祖逍自己,是整个队伍中武力值最弱之人,幸好这一路上他从未放松过训练。 与刚穿越时比较起来,他的体魄和身手,已然提高了几个台阶,个子也明显蹭蹭蹭地冒了一大截。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个瘦弱苍白的半大孩子,已是一名英气勃勃的少年。 想了想,祖逍又道:“去,跟门口的军士说,我想要些酒菜。” 这是个试探之举,看看柳冲对他们到底持什么态度。 果然门口的军士二话没说,便回镇上报告去了,大约两刻钟后,又带着几名伙计模样的人回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 “这位上官,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请将就着对付些。” 那军士送上食盒,还很客气地解释了两句。 祖逍不动声色观察着这几人,其中一名低眉垂首的伙计,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71章 金蝉脱壳火烧营 以祖逍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他很肯定自己绝对见过此人,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 “辛苦几位了,看赏!” 虽然不知祖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董昭却很机警,立刻含笑抓了一把五铢钱发放。 按照规矩,接了赏钱后必须要当面道谢,借着这个机会,祖逍总算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是个面皮黑红,细眼大饼脸的中年男子,目光躲闪着并不与他接触,看起来甚是卑微。 电光火石间,他瞬间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嘴角一勾,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若有所思地看着几人的背影,祖逍招招手,“诸位,恐怕计划有变。”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立即凑过来重新秘密商议…… 时至深夜,陈桥镇的气氛突然就不同寻常起来,黑暗中人影幢幢,从四面八方向镇东头摸过来。 “桀桀……” 借着微弱的星光,几声凄厉的夜猫子鸣声响起,仿佛得到了某种讯号,无数的黑衣人涌现出来,瞬间包围了孤零零的院落。 “谁?!” 随着喝问声,箭雨如蝗,铺天盖地笼罩了土屋,黑暗中响起一连串的惨叫声。 数轮箭雨过后,屋内一片寂静,镇口的一栋三层木楼上,数人正遥遥观战。 明灭的烛火下,一名黄脸汉子满脸堆笑,带着明显讨好的神情。 “柳堡主真是神兵天降,估计这些人都死透了,他们是大客商,今次绝对收获颇丰。” 一人负手端立不动,只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不搭话,反而侧首吩咐属下。 “此人是个狠角色,你等要千万小心,不可冒进。” “诺。” 两名大汉沉声答应,迅速转身扑向战场,其中一人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下达了命令:“火攻。” 瞬息之后,几十根火把燃起,照亮了黑暗的天空,眨眼间,盖满茅草的屋顶就被火海吞没……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镇口的木楼,照在柳冲花白的鬓发间,让旁边一直恭敬随行的黄脸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说柳堡主为人仁义温和,从不对其他势力出手,可谁又知道,他只是做得更彻底,从不留把柄罢了。 若他能有柳冲一半的狠绝果断,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需要仰人鼻息。 忽然柳冲皱眉低低的“咦”了一声,“不对劲,这也太安静了。” 黄脸汉子一愣,这才醒悟过来,蓬勃肆虐的大火中,竟然毫无动静。 既没有惨呼哀号,更没人拼了命地往外冲,这绝对不正常。 “不好,我们中计了……” 突然他脸色一变,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悄无声息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呵呵,柳堡主,你我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不知为何要向我等下此毒手,在下真是很好奇呢。”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明明这座孤零零的土屋,一直都处在众多眼睛的监视之中。 到底他是怎么做到金蝉脱壳,并且无声无息的摸进了镇子,来了个擒贼先擒王的? 满面笑容的少年,踱步来到他面前,他的神情从容亲切,就仿佛在与他闲话家常一般。 不过不等柳冲回答,他又回身打量了一下那名黄脸汉子,“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云台山的大当家张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脸汉子如见鬼魅,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没什么,我只是认出了今晚来送菜的伙计。” 张头目瞪口呆,那人只是名小喽啰,混在人群中见过一次祖逍,谁能想到,隔了这么久,他居然还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你……你简直就不是人……” 说实话,云台山的几场战斗,张头虽然没有亲自与祖逍照过面,但却着实被他给打怕了。 两场战斗下来,守着必胜之局,却生生的被对方给打残了,这让张头吓破了胆,加上人数锐减,再也无法守住云台山。 这才辗转数百里,前来投奔自己的老相识柳冲。 仗着有几个人,被柳冲封为二堡主,勉强有了个容身之处,可毕竟是寄人篱下,心里那个憋屈,真是无处发泄。 没想到今日属下前来汇报,祖逍自投罗网,居然就在镇外留宿,这让他不由得大喜过望。 “哈哈,老子总算可以报仇了。” 于是立刻跑到柳冲面前编造谣言,说祖逍一行人是洛阳大商客,自己以前在云台山曾数次见过他们。 这些人假冒官兵,定然是有大买卖要做,只要把他们给劫了,肯定会大有收获。 他对柳冲此人太了解了,绝对是个外表温厚内里狠辣的主,见他言之凿凿,便立即下了决心要干这一票。 可万万没想到,明明他们的计划如此完美,却依然失算了,这让张头想起了当日在云台山的两场偷袭。 每次他都抱着必胜的把握,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出人意外,这一次噩梦再次重演,只是,恐怕他再也没机会上演第四次突袭了。 “柳某既然做了这绝户的生意,就从未想过能够落个善终,今日既然输了,那也无话可说。 少侠要杀要剐随便,老朽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过还请放过这镇上的无辜百姓,他们可都是不知情的。” 不同于张头的面无人色,柳冲神色淡定,似乎确实没把生死放在眼里。 乱世之中弱肉强食,本就是既定的生存规则,柳冲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在如此情况下,还能为普通百姓说情,却让祖逍不禁高看他一眼。 正准备说话,旁边的董昭却忽然出声询问,“柳堡主,在下想问一件事,不知你是否认识许柳许将军?” 闻言柳冲一愣,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恕老朽眼拙,不知阁下是何人?莫非你知道许将军的下落?” 董昭原本只是试探,但看他的神情,心下早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指着祖逍笑道。 “在下与许将军是旧识,柳堡主面前这一位,正是许将军的侄孙。” “什么?!难道他是祖……” 柳冲惊讶地脱口而出,可话刚说了一半,便机警地住了口,只是神色间仍然十分激动,看向祖逍的目光,都已经隐含热泪…… 第72章 偷龙转凤惊天语 许柳何许人也? 此人正是祖逍的舅公,也就是祖逖的小舅子,晋时称为妻弟。 祖逖成为豫州刺史之后,便让他出镇淮南,按理说,陈留郡相距并不算特别远,若柳冲真与他有什么关系,不至于丝毫消息也没有。 而且董昭向来行事稳妥,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泄露他的身份呢? 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 但祖逍愿意选择信任,微微一笑,示意属下放开了柳冲。 “在下姓许名冲,乃是季祖的从兄,与弟一别十二载,还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了。” 祖逍穿越后,并未见过舅公许柳,对他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不过听说许家与祖氏是世交,两家关系非常亲密。 许柳的妻子,是祖逖之兄祖涣的女儿,也算是亲上加亲,只是这辈分听起来有点乱了。 也就是说,他既是祖逖的妻弟,也是他的侄女婿,不过魏晋之时,世家联姻并不是很注重这些。 现代人听起来觉得很奇怪,在当时却是司空见惯,尤其是皇家,经常见到有两代人共同服侍皇帝的情况。 “果然是你,我见许堡主与许太守的容貌,有八分相似,又听你的名字,便知道错不了。” 董昭哈哈大笑,紧接着又自我介绍,“在下姓董名昭,乃是少主麾下一马前卒。” “原来你就是董护卫啊,在下早有耳闻,真是幸会。” 许冲惊喜地抱拳见礼,祖逍是晚辈,不待他相问,便微笑着上前行礼。 “小子名祖逍,见过舅公。” “好,好,不愧是士稚兄的孙子,果然是将门虎子,胆气过人啊,哈哈哈……” 这一声舅公,让许冲眼眶发红,欣慰地伸手拍了拍祖逍的肩膀,忍不住发出爽朗豪迈的笑声。 三人这一番操作,完全将旁边的张头视若无物,看得他目瞪口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好看。 “传令下去,立刻收拢队伍,今晚之事,若敢泄露半分,格杀勿论!” 许冲脸色一沉,那股腾腾杀气,看得人心底发凉,只见他忽然“哐当”一声抽出佩刀,大踏步朝张头走去。 “柳堡主……不不不,许大哥,我保证绝对守口如瓶,绝不敢泄露一丝半分,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张头见势不妙,赶紧告饶,可惜许冲丝毫也不为所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无比利落地手起刀落…… 一蓬鲜血飞溅而出,张头顿时身首异处,不过在场诸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面对这般血腥的场景,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入镇中,让在下为诸位接风洗尘。” 许冲若无其事地抽出刀,顺便还在张头身上擦干了血迹,这才还刀入鞘,满面笑容地邀请他们进陈桥镇。 片刻之前,还是你死我活,转眼之间就已经化干戈为玉帛,相谈甚欢了。 就着火把,也能发现陈桥镇房舍俨然,并没有兵荒马乱的感觉,可见许冲是真的爱民如子,将此地治理得很好。 一时在许府重开宴席,细谈之下才知道,石勒刻意封锁了这边的消息,甚至还放出了很多谣言混淆视听。 去年祖逖病重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让各位原本还对他抱有希望的坞堡主,都是心情沉重。 许冲派出打听情况的人,也误信了谣言,以为祖逖瘫痪在床,而许柳早已经病逝了。 祖逍心头的疑惑总算是解了,心念一动,向他打听了许多陈留和颍川各方势力的情况。 “陈留如今势力最强的就只有刘元、吴勋和姜恒,这三人中吴勋是地头蛇,姜恒和刘元都是朝廷旧臣。 吴勋的地盘要稍大些,而且根本不买另外二人的帐,其余大小势力还有十几个,实际上都是依附这三股大势力。” 许冲没有隐瞒,详细地解说了目前的局势,又将这三人间的种种恩怨都解说了一遍。 其实也怨不得石勒如此轻易地挑拨离间成功,本身豫州和兖州的汉人势力就内斗不断,从未团结一致对外。 不过,从头到底,他都没问起祖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意欲何为。 但他却与董昭谈了许多十几年前的旧事,两人之前虽然从未见过面,却是神交已久。 祖逍含笑听他两人畅谈往事,时而感慨,时而大笑,时而又拍案怒骂,心中却开始思量着一个新的计划。 直到凌晨时分,众人这才安歇,这一夜大起大落,颇具戏剧性,但祖逍却觉得算是个意外惊喜了。 第二日清晨,祖逍起床后,没有急着告辞离开,反而下令原地休息一天。 等他练完一趟刀法,又召董昭过来共进早餐,“董叔觉得,陈留镇怎么样?” “是个好地方,正处在黄河弯上,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适合拿来做个长期的据点。” 董昭会心一笑,看来在这一点上,他与祖逍是不谋而合。 “我昨日听了许堡主的介绍之后,觉得姜恒此人,或者可以拉拢,他是洛阳旧臣,之前官声还不错,而且为人尚可。” 对于他的分析,董昭也很赞成,“少主有此想法,殊为难得。当日在豫州,宗主正是靠着联合了一批心向故国之人,这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只可惜想法确实是好的,但具体实施起来却与豫州大相庭径。 主要还是缺乏一个有威望又有能力的领军人物,现在陈留郡之所以一团乱斗,正是因为无人能够服众。 正自商议,外面却通传许冲来了,二人急忙起身见礼。 满头银发的许冲,精神矍铄,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表达了来意。 “慎行此次可是因为护送皇室宗子而来?” 听了这话,祖逍立马明白了,他是见司马瑕的长相,与晋惠帝有几分相似,误以为他们此行,是为了救援陷落在后赵境内的某位宗子。 刚准备解释,屋内司马瑕已经施施然走了出来,“许堡主可认得我身边这位?” 一直垂首跟在她身后的李延抬起头来,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许侍卫可还记得老朽?” 自从找到了司马瑕,李延心情大好,人也迅速地恢复了元气,不再如当日般憔悴苍老。 只是这一路上他都很低调,走到哪里都是低眉垂眼,尤其是进了兖州范围之后。 毕竟当年认识他的西晋旧臣,实在是太多了。 “你是……李常侍?” 果然,许冲虎躯一震,失声惊呼,显然认出了他,这让他对司马瑕的身份,更为笃定。 “请问此乃哪位宗室?” 李延收敛笑容,肃然道:“此乃先帝遗腹子,如假包换的大晋二皇子瑕。” “啪嗒” 董昭手里的筷子应声跌落,就连祖逍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第73章 三人成虎事可为 “二……皇子?” 许冲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晋惠帝只有一个独子,愍怀太子司马遹,此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而司马遹早就被妖后贾南风给害死了,这也是八王之乱的最终导火索。 现在晋惠帝已经驾崩十几年后,却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个二皇子,其中的意义,可真是非比寻常啊。 要知道,晋武帝司马炎虽然有十八个儿子,但八王之乱加上永嘉大屠杀,几乎所剩无几。 王朝正统晋惠帝无子,由皇太弟司马炽继承了皇位,是为晋怀帝,可悲的是怀帝亦无子。 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十八岁就为刘聪所杀,即为愍怀帝,一样绝了嗣。 可以说一场混战下来,西晋皇室完全断了传承,如今自立为帝的司马睿,认真计较起来,其实只是个普通宗室。 他是司马懿的曾孙,琅琊武王司马伷之孙,只是开国皇帝晋武帝的侄子而已。 但由于此人一贯的“识时务”,胆小懦弱,反而顺利的躲过了所有的内战和外战,笑到了最后。 种种原因决定了司马睿的皇帝之位,得来不正,也因此一直有反对者借此攻击他。 但由于幸存下来的其他宗室皇亲中,要么手中势力太小,要么身份跟他差不多,都无法直接威胁到司马睿的统治。 可若是晋惠帝有个亲生儿子还活着,情况立马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存的宗室中,无人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皇朝正统大位,若是他的身份能够得到确认,哪怕手中没什么势力,登高一呼,一样会有人站出来竞相拥护。 当然,这些拥护者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目的何在,就真不好说了。 总之,一个大晋嫡皇子的突然出现,绝对是奇货可居。 “李常侍,这可不是小事,你有何凭证?” 许冲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比急切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如此大事,岂由得老朽信口开河,许护卫可还记得长安宫中的聂美人?” 至此祖逍才明白,原来许冲当年也是禁军侍卫之一,曾经追随惠帝入长安,看来确实是认识司马瑕之母了。 “聂美人?难道他就是……不对啊,当初从长安回驾之时,聂美人不是被乱兵所杀么?” 闻言李延面容端肃,正色道: “世人皆笑先帝痴愚,可谁又知道,陛下一生最重亲情,彼时明知此去洛阳生死未卜。 陛下怜惜她腹中胎儿,便将之托付于忠穆公之子……” “等等,李常侍方才说什么忠穆公之子?” 可怜许冲活了半辈子,此刻完全被李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弄得风中凌乱了。 祖逍此时已然明白,这事情绝对是司马瑕一手主导的,只是她到底为何如此行事,细思极恐啊。 迅速与董昭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皆达成共识,选择了暂不发声,冷眼旁观事态如何进展。 紧接着,是嵇胗出场,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保养,再换上一身广袖宽带的青布长袍,放荡不羁的名士风范,跃然而出。 凭着他过人的气场,直接征服了许冲,三人配合默契,舌灿莲花,将一个皇帝临难托孤的悲情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 真是听者动容,闻者流泪,将许冲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末了,李延祭出了白虎幡为证,而嵇胗也凭着家传绝学,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至于司马瑕,她那张脸,便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而对于祖逍,他们也没漏下,把他此次深入敌后的行为,刻意说成是得到消息之后,不顾个人安危,千里迢迢孤身犯险,特地去营救二皇子的。 “原来如此,想不到先帝居然还有血脉流存世间,老朽方才失礼了,请二皇子莫怪。” 看来许冲已经被他们给说服了,恭敬地向司马瑕行礼。 “许护卫快快请起,我如今不过是个亡国之人,有何面目受尔等之礼,实在是惭愧啊。” 司马瑕长叹一声,看得祖逍暗暗喝彩不已,想不到她竟然也是个演技派。 因为嵇胗的插手,此时他也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毕竟自己这位老师,可一直没放弃要在后赵境内建立敌后根据地的打算。 如果他背着自己劝服了司马瑕,便等于解决了横在面前的最大难题。 惠帝亲子的号召力,绝对毋庸置疑,但同时,由于她真实身份是位公主,所以哪怕将来事情闹得再大,也不会威胁到祖逍的威望。 “二皇子殿下只要肯站出来,我等这些陷落胡贼之手的老晋人,绝对都会揭竿而起,群起而应之。” 许冲听罢甚是激动地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是不知道,我等亡国之人,日子过得有多辛苦。 别看我等整天打打杀杀的,可其实都是心向故国,我堂堂华夏男儿,谁又真心愿意给胡族做牛做马呢?”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看得出来,确实是憋在胸中由来已久的心里话,今日终于能够一吐而快了。 “是我司马家对不起诸位,才让尔等受此磨难,如今江东朝廷无意北伐,我亦痛彻心扉。 瑕有心恢复晋室衣冠,解救北地父老,奈何一无人马,二无寸土立身,只能望洋兴叹,空自嗟叹了。” 司马瑕的语气十分沉痛,但话里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显,她想另起炉灶。 豫州、兖州和徐州一带的汉人势力,十几年来一直殷切盼望着王师北上,尤其是前几年祖逖声势正隆之时。 但这希望随着祖逖病重,又渐渐地浇灭了,明知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石勒尽数剿灭,鸡犬不留。 可一个个却毫无办法,在这种绝望情绪的主导下,他们开启了疯狂的内斗行为,互相间你攻我斗,根本不考虑明天。 在他们对司马睿极度失望之时,司马瑕的出现,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更像茫茫大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不管有没有用,他们都会紧紧抓住不放的。 “殿下,祖逍愿尽绵薄之力追随左右,甘当一马前卒,还北国父老一片净土!” 沉重的气氛中,祖逍适时地抓住机会,朗声表白,嵇胗微微一笑,他就知道,少主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许冲闻言也不甘落后,立刻紧随其上,“许冲虽无能,但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第74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有二位忠义之士相助,瑕真乃三生有幸矣。” 司马瑕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了祖逍二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 “二皇子下一步准备如何做?” 几人重新分宾主坐下,这一次司马瑕理所当然地坐了上首,许冲这问题显得有些急切,但他也自有打算。 若是司马瑕打算跟着祖逍回豫州,那么他的情况就原封不动,毫无变化。 可陈留郡深入敌后,他一介皇子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掌,又怎么可能留下来呢,因此他心中十分矛盾。 “原本孤想随慎行去豫州的,可想想去了之后,又会令祖刺史为难,如今既然陈留这边有如此多的义士,自然是想留下来的。” 她的话,正在祖逍意料之中,司马瑕心高气傲,又对晋元帝十分不感冒,一直都不愿意再踏入东晋土地。 选择冒险留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太好了,有二皇子坐镇陈留郡,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许冲自然是大喜过望,自己眼看着已经垂垂老矣,正在感叹此生无望之时,老天却送来了个皇朝嫡子。 让他突然之间又看到了希望,说不定他也能如三国老将黄忠一般,老当益壮,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看来老天待他不薄啊。 几人简短商议了一阵,许冲便急着去安排镇中事务,现在他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二皇子的安全,并严格保守秘密,绝不能泄露半丝风声。 剩下的几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之中,司马瑕与嵇胗、李延三人,瞒着祖逍密谋了这场好戏。 方才大家个个表演得精彩绝伦,此刻却难免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 反而是祖逍先开口,“此事子瑜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他的口气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让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两样都说得通,你也知道我不想去南边的朝廷,以我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肯定会被召去建康。 大不了封个公主,早点把我嫁了,可我此生早已发过誓言,要亲眼目睹驱逐胡虏,恢复华夏衣冠。 因此昨日听到许堡主之言,才突然起意想留下来的。” 她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当然,祖逍知道嵇胗绝对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慎行,为师也打算先留在陈桥镇,为二皇子出谋划策,就不陪你回豫州了,抱歉。” 嘴里说着抱歉,可嵇胗的神态却是一片坦荡,哪有半点抱歉的感觉。 祖逍知道,嵇胗这是在直接告知结果,根本就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 李延就更不用说了,他只听命于司马瑕,不可能追随祖逍离去。 “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拦着,不如这样,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就暂时与他们一起留在此地。 等待局势明朗了之后再离开,如何?” 虽是问句,其实也一样已经决定好了,不可能轻易的更改。 “如此甚好,有慎行相助定然是事半功倍,我等还有何愁?哈哈……” 司马瑕朗声大笑,神色间一派光风霁月的男儿形象,看起来竟然没有丝毫女子之气了。 当初在长安初见她时,司马遐就已经是一副清秀少年的装扮,虽然也瞒过了不少人,但如祖逍这般心细如发之人,仍然能够一眼识破。 这一路上,司马瑕不仅刻意向董昭学习乔装易容之术,而且还在行为动作上着意模仿男子。 加上她有意将自己的肤色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因此如今的她早已雌雄莫辨。 何况有二皇子的身份作掩护,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质疑她的性别了。 “既然大家都打算留下来,那就好生商量一下,该如何下手才好。” 嵇胗微微一笑,他极力劝说司马瑕女扮男装,留在后赵境内,就是为了给祖逍开辟一片根据地出来。 关于这件事,师徒两个曾经多次谈过,祖逍将后世解放战争中的一些经典决策,与他分享。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在绞尽脑汁的思考,如果给他一支军队,他该如何收复失地,统一华夏? 毕竟在穿越之前,他也只是个和平年代的普通社区工作者,对于军事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 所倚仗的,不过是后世一千多年来的丰富资讯和知识而已。 北伐军若要攻打后赵,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当年祖逖并不是靠着卓越的军事才能,收服豫州等地的。 反而是因为高超的政治手腕,当时的豫州形势,与如今的颍川和陈留郡有些相似。 遍地都是汉人坞堡主,他们之间内斗频繁,最关键的是毫无气节可言,在赵晋之间首鼠两端。 刚开始的两年,祖逖几乎是处处碰壁,在黄河南岸辗转腾挪,经常被人追打得狼狈不堪。 但后来聪明过人的祖逖,渐渐地摸清了他们的心思,发现这些坞堡主之所以充当墙头草,都是为了自身利益。 而实际上,他们更倾向于东晋朝廷,毕竟石勒此人凶残无比,又对汉人十分仇恨,谁能保证将来天下一统之时,他们不会成为炮灰。 可东晋朝廷又过于软弱无能,有当年永嘉之乱的前车之鉴,谁也不信任晋室的能力。 司马家自私懦弱是出了名的,需要你时就百般拉拢,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就可以把人推出去当挡箭牌。 这样的皇帝,谁敢放心大胆的追随。 因此祖逖针对这个情况,想出了一条妙计,那就是允许这些坞堡主身在曹营心在汉。 这样,那些坞堡主在形势未明朗之前,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石勒一方,不会受到任何的攻击。 可暗地里他们不但为祖逖传递各种消息情报,还在必要时偷偷出兵,帮他攻打其他冥顽不灵的小势力。 经过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之后,祖逖采用驱虎吞狼之计,一点点的将这些坞堡最终团结在了自己麾下,同时也接收了他们的地盘。 在北伐后期,祖逖渐渐兵雄马壮,这才拉开架势,与石勒之间展开了正面斗争,也由此才巩固了黄河以南的统治。 但这个计策虽好,已经被用过一遍了,狡诈如石勒,定然会防范于未然,再想复制一遍,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也因此祖逍日思夜想,经过多方衡量之后,认为后世抗日战争的情况,与此时多有相似之处。 伟人的持久战理念,应该颇有借鉴之处。 第75章 借今喻古持久战 “陈留郡的三大势力,刘元、吴勋和姜恒,在下认为应该想办法说服姜恒和刘元,然后联合起来对付吴勋。” 嵇胗微微一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也是秦汉以来主流的连横合纵之术。 祖逍摇摇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虽然姜恒和刘元都是朝廷旧臣,但也不能据此断定他们就心向故国。” 他的话得到了司马瑕和嵇胗的赞同,目前所知情况都浮于表面,无法深入细节。 “某有个想法,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急于扭转形势,而是制定一个正确的方针。 陈留在石勒监控之中,若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招来灭顶之灾,反而加速了局势恶化。” 几人之前雄心勃勃,摩拳擦掌誓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被他这一提醒,顿时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是啊,陈留的情况不比别处,完全处在石勒的大军包围之中,一旦有风声传出,其结果只会让赵王下定决心围剿。 司马瑕若有所思地问道:“慎行有何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祖逍站起来,负手在室内走了几步,“逍窃以为陈留不可复制豫州故事,如今天下形势早已发生了变化。 石勒已逐渐收拢了各处势力,若不是还有刘赵与之对峙,恐怕早就挥军南下了。” 众人皆频频颔首,此事人人皆知,但大部分都抱有侥幸心理,总认为石勒不会这么快对豫州动手。 “子瑜来自刘赵,应当最是清楚不过,刘曜这几年来已然是外强中干,勉力支撑。 今年这一场大瘟疫,更是雪上加霜,不但丢了陇西之地,军中亦大伤元气。 一旦刘曜兵败,整个北方都会在石勒掌控之中,而豫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三人既然结成联盟,祖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决定开诚布公地与他们谈一谈。 “说句实话,祖父虽然病愈,但受到皇帝猜忌却是事实,一心想要牵制他的兵权,根本无意北进。 而北伐军本就成员复杂,在此情势之下,自是人心浮动,暗地里各有打算。 诸位想想,这样的北伐军,要如何抵挡石勒的虎狼之师?” 嵇胗听罢,半晌才长叹一声,“枉我自诩聪明过人,却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今日听慎行这席话,真是如梦方醒。” “先生不必自谦,你身陷幽州,又如何知道这其中的种种真相。” 祖逍见他怅然若失,便笑着安慰,司马瑕亦出言相询。 “想来慎行早有计较,还请不吝赐教。” 见她如此客气,祖逍便知道是被自己给说服了。 “如今敌强我弱,天时地利皆不具备,想速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也不是毫无胜算。 抗胡之路,必须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持久战?” 听起来没什么奇异之处,可在座之人都知道,绝不会如此简单。 祖逍认为,后世抗日战争初期的情况与此时十分相似,都是敌强我弱,有亡国灭种之危,也都是夹在两个政权中间,朝不保夕。 甚至在势力划分上,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在如此艰难至极的情况下,尚能以弱胜强反败为胜,为什么现在的他,就不可以呢? 因此他仔细研究了《论持久战》的中心思想,认为在战略战策上,颇有值得借鉴之处。 “所谓的持久战,就是在自身处于弱势的情况下,稳打稳扎的一种战略方针。 我把它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敌之战略进攻、而我之战略防御的时期。 第二阶段,是敌之战略保守、我之准备反攻的时期,而第三阶段,则是我之战略反攻、敌之战略退却的时期。” 听起来似乎有些纸上谈兵的味道,但接下来祖逍所言,却让他们觉得言之有理。 “由于战况复杂,形势经常变化,因此在第一和第二阶段中,可主动灵活,有计划地执行防御战中的进攻战,持久战中的速决战,以及内线作战中的外线作战。 不可以过于胶柱鼓瑟,生搬硬套。” 嵇胗想了想,皱眉问道:“胡贼大军之所以所向披靡,全靠兵强马壮,骑射远超中原晋人。 请问又该如何破之?” 此时他已经不再将祖逍当做一名学生看待,而是真真正正的奉为少主。 祖逍微微一笑,“兵强马壮固然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却不是决定因素。” “哦?那什么才是决定因素呢?”此言成功地挑起了在座诸位的好奇心。 “战争的决定的因素是人,而不是物。” “人……” “是的,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若只能在三者之中选其一的话,则人和最重要。 只要人心齐则众志成城,山海可摧,无论是武器装备上的差距,还是天时地利上的短板,都可以弥补。” 这是后世抗日战争时期的关键理念,当时倭寇来势汹汹,扬言三月之内尽取中华之地。 彼时全国上下,都陷入了悲观绝望之中,亡国论甚嚣尘上成为了主流。 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华夏民族能够反败为胜,正是靠着万众一心的抗日决心。 “余尝读史书,见有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等语,当时并未理解其中的深意。 如今想来,其实古往今来,靠着众志成城的决心以弱胜强的案例,还真是不少。 所以慎行战争以人为本之言,颇有道理。” 嵇胗虽然学富五车,但他吃亏在没有经历过大阵仗,一直都是以一名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这使得他在军事和政治上,完全是个小白。 不过此人毕竟绝顶聪明,一点就透。 “除了大的战略方针之外,就拿陈留郡来说,诸位在此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军事反攻。 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而联络一切可联络之人,团结所有的有生力量,激起他们的反抗意志,才是关键。” 这话听起来玄之又玄,说穿了祖逍就是想模仿当年八路军敌后游击队的做法。 以最少的力量和代价,去完成更高的战略目标,这个方法的确是神来之笔,即使放在一千多年前的东晋时期,也毫无违和之感。 “我认为诸位不必组建太大的武装力量,也不用妄想着打败石勒的大军。 可以采用游击战法,破坏石勒的行军路线和物资调运,为豫州大军减少压力。” 第76章 行军打仗必备利器 “游击战?” 又是一个新名词,游击将军大家都懂,可游击战就闻所未闻了。 “对,游击战,此乃在敌强我弱之条件下,开展的一种游走攻击之战术。” 认真说起来,游击战自古有之,但真正总结概括为一门战术的,还是在近代历史中。 当年红军在围剿中能够活下来,保存实力,抗日战争中能够一边壮大一边战斗,都得益于游击战。 “此战术的精髓就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祖逍的话铿锵有力,振聋发聩,如千钧巨石敲打在众人心头,让人豁然开朗。 嵇胗咀嚼再三,目光中异彩连连,不由得拍案叫绝。 “果然是妙极,这战术就是示敌以弱,游走骚扰,让敌军防不胜防。” “哈哈哈……先生总结得甚是精妙,正是如此,许堡主在陈留虽然不是大势力,但也属于中等规模。 用来打游击战刚刚好,既不会过于引人注目,又可以发挥恰当的作用。” 之前司马瑕与嵇胗等人,都在为许冲手下人数太少而烦恼,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还是个优点了。 因此现在的问题,不再是盲目扩大,争抢地盘,而是想办法将陈桥镇的有生力量巩固加强,使得他们成为一枚锲入后赵的锋利锥子。 思路一打开,想法也就完全变了,此时的司马瑕等人,个个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他们踌躇满志,胸中洋溢着澎湃激荡的情绪,祖逍见他们的斗志已经激发起来,便适时地取出了陈留地图。 “来,我们一起看一看,这游击战要如何打才合适。” 几人围拢过来,低头看向地图,却发现又是一番惊喜,这地图也太形象精确了。 此是之前负责探路的护卫们,在搜集了多份地图之后,结合他们自己绘制的简图,然后去芜存菁,用比例绘图法制成。 由于时间有限,路途之上又条件简陋,因此地图绘制得并不是很完美,许多细节都没有经过实地测绘。 但即使如此,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抽象地图,哪怕祖逍不解释,也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慎行,这地域图是你自画的吗,简直就是行军打仗之必备利器啊,哈哈哈……” 嵇胗性格豁达,高兴起来毫不掩饰,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觉得自己能够收下这么个徒弟,简直就是天大的造化。 祖逍指着地图,简单地为他们介绍了比例问题,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接下来的详细计划。 虽然是集思众益,但却明显都围绕着祖逍的思路展开,以他为中心来讨论。 几人秘密商议了一个上午,这才满意地散开,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分工,做起事来就不再如之前一般盲目了。 午饭后,祖逍去找了许冲,想亲自与他谈一谈,说起来他与此人的确算是有亲属关系,但毕竟之前从未接触过,并不了解。 而接下来,陈留郡的敌后根据地,还要靠他来完成,因此,许冲的态度至关重要。 二人闭门密谈了半日,祖逍不但将游击战的理念灌输给对方,还趁机了解了不少陈留的具体情况。 原来许冲明面上是依附于姜恒一派的,而实际上,却暗地里与刘元结盟。 这刘元祖上是汉室宗亲,虽然没有刘琨那般显赫,到底也是出身不凡。 当初他在晋惠帝时,在朝中任侍郎,与护卫长许冲,颇有些交情,二人本就是旧识。 后来到了怀帝时期,刘元便落魄了,被外放到陈留郡,做了个小小的县尉。 却也因祸得福,躲过了永嘉之乱时期的大屠杀,西晋朝廷灭亡之后,他就带领着原先的老部下,直接上山做了盗匪。 而姜恒之前却是陈留郡的太守,要论官职、威望和势力,刘元都无法与之相比。 但奈何姜恒树大招风,与地头蛇吴勋为了争夺地盘,拼了个两败俱伤,此消彼长之下,刘元的势力也逐渐壮大起来,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当许冲带着一群乱民逃到陈留的时候,最开始是打算投奔故人刘元的。 可经过他们二人一番仔细商议之后,为了长远考虑,决定让许冲明面上投靠姜恒,等将来刘元有了足够强大的武力之后,便可以里应外合,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祖逍还了解到,刘元此人并不是十分热衷于回归晋室,他对朝廷一直颇多怨言,但他也不相信石勒会善待自己。 因此左右摇摆,在双方之间徘徊不定。 鉴于此种情况,祖逍建议暂且不要暴露司马瑕的身份,表面上依然保持原状,利用姜恒和刘元的势力来打掩护。 有祖氏的暗中支持,钱粮方面都可以想办法支援一部分,许冲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内部势力。 把那些意志不坚定,首鼠两端的家伙,全部想办法清除掉,首先要保证队伍的绝对忠诚度。 接下来,可以想办法再开辟两个秘密据点,做到狡兔三屈,一旦与其他军队打起来,至少也要有地方躲避。 站稳脚跟之后,许冲等人便可以开始主动出击,当然,秉承游击战的精髓,避大吞小,成为陈留郡的第四股势力。 再往后便可以灵活运用,先联合其他几方干掉最危险也是最冥顽不灵的吴勋,重新回到三足鼎立的阶段…… 只要他们能够开辟出一个巩固的大后方,养精蓄锐,不动声色地逐步扩大,拉拢和团结一切有可能的力量。 一旦北伐军与石勒打起来,陈留一带绝对会是个承上启下的重要运输线,只要把它牢牢握在手中,到时候就等于掐断了石勒的粮道。 兵法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在战争中的地位有多么关键。 当年曹操官渡之战,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成为史上以少胜多的着名战役之一,正是因为顺利烧掉了对方的粮草仓库。 许冲听得眉飞色舞,看向祖逍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之意,“哈哈,果然是少年英杰,人中龙凤,士稚兄又如此之孙,何愁大业不成?” 又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慎行且放心,回豫州后只管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老夫会为你守好粮道,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人老成精,已然隐隐窥测到祖逍掩藏在温和外表下的勃勃野心…… 第77章 隔岸观火渔人利 “此计听着简单,却步步艰险,还请舅公一切都以安全为主,千万莫要行险。 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便有大好将来。” 祖逍恳切地望着他,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建立了一个敌后根据地,当然不愿意轻易地失去了。 这一着棋要是下好了,说不定关键时刻,会成为影响成败的决定因素。 “走,老夫带你去镇中巡视一遍,看看这些年来吾经营得如何。” 许冲意气风发,很显然,他对自己很有信心,陈桥镇的情况也确实比其他地方好得多。 镇上的居民尽管生活简朴,但却能够保证最起码的温饱问题,这在饱经忧患的后赵境内,十分的不容易。 因此他们一走出去,所遇到的镇民都对许冲十分恭敬,而且这种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民以食为天,只要有口吃的,乱世中百姓们也别无所求,唯求能够活下去,不用像多数地方那样,易子而食。 “我手下军队虽只有两百多人,但若是有需要,只要一声令下,相信从镇中再召集个八百人不成问题。” 许冲拍着胸脯保证,看来这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了。 一行人又巡视了镇外的设施,陈桥镇处在黄河的河湾上,三面临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且北方的胡族大多都不会水,更没有大型的战船,司马睿龟缩江东,便是倚仗长江天险和强大的水军。 但实际上他的做法,也等同于直接放弃了整个北方土地。 陈桥镇的居民全是汉人,很多都是在黄河边长大,并且靠着打渔为生,所以是少数会水的北方人。 许冲秘密制造了一些快艇,隐匿在芦苇荡中,此人老谋深算,为自己留足了退路。 镇子北面是陆地,在那里许冲修建了大大小小的暗哨,时刻监控着其他势力的动静。 在生计方面,除了打渔打猎,种植农田以外,作为一名盗匪,他也会打劫过往行人和客商。 只是许冲做得比较小心谨慎,而且不留痕迹,一般动不了的都会客客气气送出门。 这样陈桥镇反而还落了个好名声,许多人宁愿绕道,也要从此地路过。 来到镇子东北方时,祖逍惊讶地发现,昨日夜里明明被熊熊大火吞没的院落,如今居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 就连地上都铺了一层新沙粒,完全看不出火灾过后的模样。 “这是如何做到的?” 见祖逍惊奇地指着院子问道,许冲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说穿了一钱不值,这院子是用石头砌成的,外面糊了一层黄泥而已,里面的家具反正也没几样,换一批就行了。” 看来这房子是许冲专门设计出来,用于打劫的,石头的房子火势再大,其实也烧不死里面的人。 但诀窍就在屋顶上那些茅草里,这些草里面混合了一些特殊的草料,一旦燃烧起来便会浓烟滚滚,气味极其呛人。 所以屋里面的人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浓烟给活活呛死的。 这样他们死之后,身上的财物都不会被损坏,即便偶尔有没死的,也失去了抵抗力。 “少主,老夫有个疑问,你当真认出了那个刁阿三?据说此人只是混在人群中见过你一面而已。” 昨晚的偷袭失败,虽然让许冲十分庆幸,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但他仍然很好奇,到底祖逍是如何识破他的计策,又反败为胜的。 “不瞒舅公,逍在识人方面,的确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只要曾经在我面前出现过,就绝对逃不出我的眼睛。” 祖逍自信一笑,淡淡的说道,许冲听得啧啧称奇,“老夫曾经听人说过,三国时蔡邕便有过目不忘之奇技。 据说他女儿蔡文姬也继承到了,后来从匈奴归来,曹丞相感叹蔡公着作不存,她竟然默写出了亡父的十几本典籍,而且还一字不差。 想不到少主亦有此神奇记忆,着实让人叹服。” “雕虫小技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及不上张子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谋略之能。” 祖逍这话可不是谦虚,而是真心感慨,论起玩兵法和诡术,他还只能算是个门外汉。 若不是靠着比旁人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恐怕早就露怯了。 “留侯固然是千古谋士,但少主也不差,小小年纪便已经见识过人,假以时日,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许冲明面上奉司马瑕为主,但实际上他真正看重的人,还是祖逍。 司马瑕不过是个光杆司令,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他的出身,但同时也是他的致命缺点。 一旦他的身份暴露,无论是江东的司马睿,还是赵王石勒,都会千方百计的除掉他。 而祖逍却不同,他可以继承祖逖的军队、人脉和地盘,再加上本人也才能出众,又能礼贤下士,确实具有一代雄主的资本。 乱世中谁不想建功立业,许冲自然也不会例外,他既然认准了祖逍这个主子,就绝对会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借舅公吉言,但愿如此。” 这句话几乎已是当面承认了他的野心,祖逍之所以如此主动,也是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知道他急于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若自己表现得碌碌无为,许冲肯定会非常失望。 “如今陈留三大势力火拼,舅公正好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此事能不卷入尽量不要卷进去。 保存实力,默默发展才是最重要的,我会想办法打通从豫州到陈留的消息通道,与你保持密切联系。” “诺,谨遵少主之令。” 许冲肃然抱拳领命,虽然名义上祖逍叫他一声舅公,对他十分尊重,但他却不会因此而得意忘形。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军士来报,“堡主,姜将军派人送信过来。” 说着便递上一封书信,许冲也不避着祖逍,当面打开来看了看。 原来如今战况不佳,本来姜恒和刘元合作,已经具有了明显优势,但此时濮阳郡的官兵却插了手,他们二人不敢与朝廷公开作对,只能撤退了。 可谁知濮阳军刚一走,吴勋便趁机偷袭,打了姜恒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下形势立马逆转,尤其是刘元已经先行撤走了,如今他是孤军奋战,情况十分危急。 百般无奈之下,姜恒便一边向刘元求救,一边派人送信给依附于自己的几个中小型势力,紧急求援。 “少主,此事你怎么看?” 第78章 接援令跋山涉水 许冲看着祖逍问道,将如此大事都交给他来做决定,这也是最直接的表态了。 “等。” 祖逍的回答却简单得令许冲不敢相信,“等?” “是的,就是等,舅公不觉得刘元在此事中的态度,十分蹊跷么?” 听了他的解释,许冲再低头寻思片刻,顿时便惊出一身冷汗,“少主的意思,刘元是故意纵容吴勋出手的?” “当初他让你投奔姜恒,而不是吴勋,何也?说明在刘元心里,最忌惮的人是姜恒,却并没有把吴勋放在眼底。” 祖逍的分析十分大胆,却也不无道理,许冲仔细回忆了刘元之前的种种行径,越想越觉得他言之有理。 果然,不到两刻钟,刘元的秘密书信便到了,嘱咐许冲要尽量拖延时间,最好是等到吴勋和姜恒争斗出了结果,再出现也不迟。 许冲顿时对祖逍佩服得五体投地,“少主仅凭只言片语,便能察觉到刘元的真实意图,而老夫却是糊涂得紧,真是惭愧啊。” “舅公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而逍之所以能够清醒认知,也只是因为旁观者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祖逍的话说得很漂亮,但许冲却有自知之明,人心莫测,这方面他确实差远了。 枉他以前一直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很有些将才,如今看来光是格局就远远不如。 “既然刘元让我拖延时间,正好你又让我保存实力,岂不是正合吾意,哈哈……” 想了想,祖逍才道:“不如这次我随你一同前往,也好见识见识陈留郡的实力如何。” 这趟救援本就是做做样子,没什么风险,既然祖逍想去,许冲也没理由拒绝,自是欣然同意。 其实祖逍此行的目的有两个,其一确实是想了解吴勋等人的战斗力,其二便是想伺机而动,看能不能捞一票。 当晚许冲便按原计划,对于镇中士卒进行了清理,把原来张头带来的人都偷偷人间蒸发了。 为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外都说是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是他的嫡系心腹。 此次他需要亲自带队,一旦走了,镇中也有被人偷袭的风险,不先清理门户,实在是不放心。 明面上,他只有二百多个属下,因此带走整整两百人,看上去已经很“忠心”了,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剩下的镇民由许冲的长子许方带领,他曾扬言可以再拿出八百兵力,想来不用担心镇中安危。 至于司马瑕的身份,到目前为止,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其余的人,只以为是堡主贵客。 尽管奉命拖延行军时间,但出门却不能太拖拉,否则容易被姜恒秋后算账,只能在行军速度上搞鬼了。 第二日清晨,二百士卒便准时出发,因为都是些地方势力,并不是朝廷官兵,所以在服装上也没有统一,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 武器也一样,除了一半人拿着当时军队的标配武器环首刀之外,剩下的人仿佛在开杂货铺。 刀枪剑戟样样俱全不说,还有人拿着铁锤、铁锥铁球之类的奇形兵刃,总之就是怎么趁手怎么来。 尽管衣裳武器都有些寒酸,但许冲毕竟当过禁军护卫,对属下的训练还是十分严格,完全就是按照禁军标准来的。 因此这两百来个人往面前一站,精气神十足,而且行动间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陈桥镇的马匹本就不多,只有五十几匹,这次救援行动又在北边,无法走水路,靠着两只脚翻山越岭,速度本来就快不起来。 根据情报,吴勋与姜恒所在之处,是长垣一带,相距至少也有两百多里地,哪怕此处是是平原,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也要三到四天。 按照许冲的想法,原本打算在路上拖一拖,用个五六天时间赶到目的地。 毕竟在姜恒求援的众多势力当中,他算是比较远的,等他赶过去,其他势力应该早就已经到了,此时与吴勋的战斗,应该也已经分出了胜负。 但祖逍却不同意,让他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前进,许冲正在挣表现的时候,自然对这个少主言听计从了。 因为那几天气候比较适宜,许冲等人每日步行军六十多里,四天后,他们已经准时抵达了长垣境内。 路上他们遇着了另外一股小势力,只有百来个人,是依附于刘元的属下,二人便正好结伴前行。 这股势力的老大名叫郭飞,是个又黑又壮的大老粗,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不过祖逍很快就发现,这家伙说起话来很猛,但做起事来却有点怂。 他离长垣县本就不远,却硬生生拖到许冲等人赶到,这才两军合并,共同前进。 祖逍故意与郭飞套近乎,言称自己是许冲的侄外孙,这郭飞说话有点喜欢满嘴跑火车,牛皮吹得山响。 “小兄弟,你别看大哥我现在是落魄了,可想当初也是豫州一员猛将,一对翻天锤,杀人无算。 嘿嘿,小子,就你这年纪,是没机会看到我当年的风光了。” 祖逍听得暗暗好笑,不管他多大年龄,也不可能看得到这家伙的“风光”过去。 “郭大哥真是厉害,不瞒你说,小弟我这还是头次跟着舅公出征,别说杀人了,连血都没见过呢。 到时候大哥可要护着点小弟,从前的风光我是没看着,甚是遗憾,但这次能有机会看郭大哥大杀四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这话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肯定会有嘲讽的味道在里面,但祖逍年纪小,表情又无比诚恳,郭飞自然不疑有他,拍着胸脯大咧咧地保证。 “小兄弟放心,有我郭飞在,管教你平安无事。” 说着还特意提起自己那对硕大沉重的生铁锤,滴溜溜的在马上玩了个花样,看着祖逍露出佩服羡慕的神情,乐得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有郭大哥在前面打头阵,我们许家军只管跟着捡些残羹剩饭就行。” 祖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把郭飞套路了进去,此人看似粗鲁不堪,实则为人十分油滑,愣了愣很快便品过味来。 只是话已出口,一时之间又不好更改,只得怏怏不乐的点点头,垂头丧气的带人走在了前面。 郭飞对长垣县的地势十分了解,行到芦岗附近,便主动停了下来。 “许堡主,据说如今姜将军就在蒲东,距此已然不远,是不是要先请示一下刘将军,看看他有什么安排?” 第79章 为虎作伥进退维谷 郭飞并不知道许冲的底细,他不愿意去当炮灰,可又不好明说,只能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许冲颔首,“还是郭堡主想得周到,我等远道而来,对战况一无所知,自然不能贸然行动,免得帮了倒忙。” 见许冲也同意了,郭飞喜出望外,“那我就先向刘将军请示去了。” “劳烦郭堡主了。” 许冲丝毫也没有盛气凌人,不但没有瞧不起他的感觉,反而十分的平易近人。 “哈哈……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如此客气。” 祖逍看得好笑,看来后赵境内的这些小势力,完全就是在夹缝里求生,左右逢源不说,还得滑如泥鳅,否则早就被人给吞并了。 这次董昭和朱明,石黑奴以及十几个护卫跟着来了,贴身保护祖逍。 剩下的十几个人由鲁衡带领,留在城桥镇保护司马瑕和嵇胗等人。 按照祖逍的老规矩,刚一扎营就马上派人仔细探查周围的地形环境。 此地虽然是平原,但却水泽众多,因此有许多的芦苇荡,如今已经是五月底,芦苇虽然还未开花,却也有一人多高了。 这些成片成片的芦苇荡,就是天然的掩护体,别说他们总共才三百多号人了,就是丢个一两千人进去,也泛不起任何波澜。 但北方人大多不会水,所以这些芦苇荡很少被利用起来,加上到了秋冬季节,躲在芦苇中很容易被对方用火攻。 不一会儿,数名护卫从东西南北不同方向,各走了四五里路,并绘制下地形草图,然后再一起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芦岗地图来。 从地图上来看,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荒野,很远都没有村落,前面是大片的水泽,后面则是陆地。 很显然,这是熟悉地形的郭飞特意选出来的,易守难攻,关键还特别方便逃跑。 当然,这也正合祖逍和许冲的意思,因此对于选择此处扎营,并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现在的关键是,蒲东那边到底打成什么样子了,谁输谁赢?石勒的属下又会不会再次出兵干涉? 一切都还是个迷,祖逍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画地图来的,如此宛如盲人摸象,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后果不堪设想。 打探消息朱明是老本行,立刻便带人出发赶往蒲东,这边祖逍等人在芦岗等了一天一夜,没等到郭飞请示的回执,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名叫章本,自称从东燕郡来,为十八骑之一,云骑将军赵鹿的属下宾客。 “我家将军说了,陈留郡三大势力相互争斗,屡禁不止,惹得大王很是不快。 因此赵将军想在你们之中,再挑选个合适的人选出来,全力扶持,还陈留百姓一个太平。” 章本年约三十五六,白面鼠须,从他说话的风格语气来看,绝对是个汉人,可却甘心为虎作伥,前来忽悠陈留各方势力。 许冲心中冷笑,他这话只怕给陈留的大小势力都说过一遍了,这是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他们收拾干净。 郭飞眼神闪烁,并不接话,后赵境内的汉人势力,看过太多胡人的杀戮与谎言,并不会轻易相信他们的许诺。 不过,无论哪个势力,也无论他们相不相信对方的话,明面上都不敢公然拒绝赵鹿的邀请,只能想办法和稀泥了。 “承蒙赵将军抬爱,许某自然愿意配合朝廷行动,恨只恨自己人单力孤,否则这个陈留老大,我是当定了。” 许冲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可惜呀可惜,真是白白坐失良机了。” 郭飞也急忙附和,“是啊是啊,就我这百来号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实在是支棱不起来啊。” 章本在见他们之前,早已接触过许多势力,大部分都是些软弱无能之辈,根本就毫无志气可言。 他也不气馁,反而满心的瞧不起,更加坚定了此行的目的,一定会大获成功。 “既然如此,朝廷的意思是,这次他们三家混战,不再打算出兵调停,就让他们杀个痛快。 到时候谁赢了谁就做老大,朝廷会直接封赏为陈留太守,至于你等,只要按兵不动即可。” 听他的意思,石勒打算改变先前的策略,准备出手将陈留郡肃清了。 看来石勒雄心勃勃,想快速平定纷争,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刘曜了。 也确实,经过这场瘟疫之后,前赵的实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又有秦州刺史陈安叛变,真是雪上加霜。 石勒虎狼成性,自然懂得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了,可如今后赵境内也不太平,如果不理清楚,就贸然出兵,恐怕会后院起火。 到时候四面受敌,哪怕如今他是天下最强的一股势力,但也经不住各方同时来袭。 现在石虎对兖州刺史徐龛的战斗,已经渐渐占了上风,此时出手收拾陈留、颍川、陈郡等等汉人势力为主导的郡,正是时候。 祖逍心下沉重,如果这次让石勒得逞,最迟年底以前,他就会集中力量攻打刘曜。 一旦前赵失守,石勒一统北方便是大势所趋,到时候,他挟全胜之威,如日中天,其他的小势力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了。 这些人本就毫无信义可言,更加不可能有什么骨气,只要石勒稍微许点好处,他们一个个就会迫不及待的摇尾乞怜。 所以,陈留……不能如石勒的意,他必须要想个办法,搅乱局势,然后浑水摸鱼。 章本根本就没将许冲和郭飞放在眼里,一席话半是威胁半是利诱,敲打了一番,在得到二人的亲口承诺之后,这才带着人满意的离开。 “许堡主,现在该如何是好?” 郭飞苦笑着拿出了刘元的书信,原来他已经拿到了回执,却到了此时方才拿出来,那么他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 许冲接过来看了看,刘元在信中交待郭飞继续前进,然后守住蒲东通往芦岗的道路,不准任何人通过。 这个命令看似简单,实则风险巨大,难怪这家伙一直不肯拿出来。 “刘将军和姜将军的命令,我们不能不听,可朝廷那边,更是得罪不起,真是左右为难呐。” 许冲老谋深算,与他比较起来更是滑不溜手,将皮球踢来踢去,就是不肯做决定。 郭飞没办法,只得愁眉苦脸的走了,这边许冲立刻就将方才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给了祖逍。 “少主,我看这趟浑水趟不得,无论怎么做都是错,不如打道回府。” 形势复杂,也怨不得许冲萌生退意,祖逍却微微一笑,“无妨,舅公只管按照刘元的命令执行就是,我保你平安无事。” 第80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少主的意思是?” 许冲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行事,狐疑地望着他问道。 “舅公且先听逍分析一下如今北方的局势,自然就明白了。” 祖逍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他有后世史书打底,所有的判断都精准无比,令人不得不服。 “原来如此,少主是想破了石勒的肃清之计,让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向刘曜动手,而等后者缓过气来时,时机已失。 或者是仓促动手,自顾不暇?” 许冲并不笨,只是古代资讯不发达,无法得到准确的信息,也就做不出正确判断了。 “舅公所言极是,我等人数虽然不多,但只是搅乱局势还是够用的。” 祖逍罕见地阴阴一笑,“今次我们就专门使坏,完全不用按规矩来,哈哈……” 想不到看起来老成持重的少主,居然也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许冲会意地与他相视而笑。 “哈哈哈……” 然而当郭飞听到他的决定,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许堡主,你还真打算去救场啊?” “郭堡主,我等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跑了,实在太不讲道义,况且这战局未明,谁知道后续如何呢。 听老哥一句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说了,去了也未必就要打仗,做做样子总行,你说是不?” 这番高论,把个郭大傻给听懵了,两眼贼亮,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难道人人都说许堡主仗义仁厚,果然是厉害,啊哈哈……”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就开拔,按照刘将军的指示,进驻孟岗。” 孟岗处在芦岗和蒲东之间,从此地过去很近,不过几十里地距离。 刘元在书信中,有指定他们需要抵达的位置,但二人都留了一手,没有贸然前往,而是先派人探听消息。 很快,各人都从不同渠道打听到了情况,早在八天以前,吴勋偷袭姜恒成功,杀了后者个措手不及,据说至少损失了五百兵马。 陈留三大势力,吴勋的人马本就最多,独有五千余人,另两人加起来也就八千左右。 所以一次性减员五百,绝对是非常巨大的损失,姜恒匆匆带着人马狼狈而逃,寻了一处地势险要之处,死守待援。 吴勋紧追不舍,奈何久攻不下,又担心刘元从后面偷袭,根本无法集中兵力围攻姜恒。 而刘元距离他们交战之处并不算很远,却故意拖拖拉拉,始终没有到位,但却派出了小股队伍骚扰袭击吴勋,使得他左支右拙,心绪烦乱。 姜恒与吴勋的功防战,打得异常残酷,眼看着大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架势,而众人一直小心防备的济阴郡人马,却迟迟不见影踪。 最近两天,刘元总算是集结完毕,对吴勋展开了攻击,接到命令前来救援的各方小势力,也有少部分投入了战斗。 但绝大多数都还在驻足观望,再说了,依附于吴勋的中小势力也不少,一样陆续赶了过来,眼看着整个陈留的兵力,都集中到了蒲东周围。 说起来也有近两万人,但派系林立,完全就是一锅乱炖,祖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石勒的肃清计划,真的有那么简单? 不见得,后续他会不会还憋着什么大招没发…… 想到此处,祖逍一刻也不能等了,他记得现代有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既然有所怀疑,就必须要搞清楚,否则他无法安心。 刚从浦东探听消息回来的朱明,又被他立刻派了出去。 “此行务必要查清东燕郡和济阴郡的兵马,无论是官兵还是地方势力,到底有没有向陈留方向集结,越快越好。” 朱明很难见到自家少主如此严肃,祖逍平日里总是一副春风满面的形象,遇事波澜不惊。 心知此事必然十分关键,一刻也不敢停,带着属下用最快速度奔赴两地。 芦岗和孟岗相距如此之近,哪怕他们行军速度再慢,一天时间也还是到了。 孟岗的地理环境,与芦岗区别明显,水泽不多,大多是荒野,但刘元指定的位置,却是从蒲东南撤的最佳路径。 只是这无论是谁都不放过的命令,到底是针对的姜恒还是吴勋?抑或二者兼有? “我人少,打仗也不行,许堡主能者多劳,东面和北面就交给你了,我能守住西边就已经不错了。” 郭飞是时刻打算着脚底抹油开溜,这个安排明显就是让许冲打头阵,他在后面观望情况。 二人也只是点头之交,在此之前本就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可能让别人替自己出力了。 许冲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倒让郭飞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来凑个热闹,不成想刚驻扎完毕,便接到了探子来报。 “许堡主,吴勋的后军朝这边退过来了,大约有五百人上下。” 郭飞一听便慌了,他们两家凑起来也才三百多,怎么可能挡的住五百人。 “这该如何是好?我们到底是拦还是不拦啊?”这厮一张黑脸比平时更黑了,可见吓得不轻。 “拦啊,随便吆喝两句就完了,反正我们也拦不住,还是保存实力要紧。” 听到许冲的话,郭飞简直要感激涕零,他明明不想打,可却又不敢做决定,担心将来会被秋后算账,到时候自己里外不是人。 趁着吴勋的兵马还没来,二人都把放防线做了调整,收缩人马,以便在必要时能够加速撤退。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广袤无垠的绿色荒野上,一队兵马缓缓向他们逼近。 许冲和郭飞都是严阵以待,默默地等待着,祖逍骑着一匹大青马,跟在许冲身后,观察着对方的情况。 从队形来看,吴勋的兵马显然是受过正规训练的,五百人组成了一个标准的鱼鳞阵队形,层层叠加,将主将严格保护在最后面。 鱼鳞阵最大的优点,就是前方部队能起到保护主将的作用,虽然说阵型前进的速度比较慢,但是却可以形成突击。 而鱼鳞阵最大的弱点,就是后方的防守比较弱,如果被人从后方偷袭,就会被直接斩首,失去主将。 一般情况下,在后方绝对可靠,而主帅武力值又低,或者说主将身份颇为重要的情况下,容易使用鱼鳞阵。 历史上,诸葛亮最喜欢使用这个阵型,毕竟他几乎毫无武力,经不起任何攻击。 祖逍虽然没打过仗,但他却博览群书,自然一见便知。 心念一动,莫非这主将是…… 第81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了想,转头低声对身后的董昭吩咐了几句,后者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从许冲手下带走了二三十个人。 许冲早就扬言自己属下祖逍可以随意调遣,自然不会过问,而郭飞的注意力都在对面,根本无暇他顾。 一行人消失在旁边的水泽之中,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祖逍目送他们进入水泽之后,这才把重心重新放回了眼前的战阵。 五百人的军队算不上多,但对于从未接触过正规战斗的祖逍来说,仍然造成了一定的视觉冲击。 吴勋受过后赵朝廷的敕封,名号听起来很响亮,归义将军,姜恒也被封为执德将军,刘元为秉忠将军。 一个小小的陈留郡,居然有三位将军,说穿了其实不值一笑,纯粹就是随口起的杂号将军,没有任何的实质性好处。 是石勒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反正听起来漂亮,又不用朝廷付出任何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但三人却都如获至宝,打着将军旗号招兵买马,争权夺利。 吴勋的军队看起来甚是像模像样,远远看去,清一色的玄色制服,手中长枪整齐划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人员虽然高矮胖瘦不齐,列队却还算齐整,随着他们缓缓逼近,空气中已经开始散发着紧张的气氛。 但祖逍眼力特别好,早已看出吴勋的队伍都是布衣,最多在项上挂了块生牛皮,固定在胸前,勉强充当皮甲。 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不过队伍最后十几人却铠甲鲜明,胯下骏马雄健,很是像模像样了。 而且,祖逍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按照当时的规矩,无论是谁出战都会先亮出旗号。 就如许冲和郭飞,哪怕手下人数再少,也会打起硕大的刺绣大旗,将自己的姓氏骄傲地展开。 但对面这五百人的队伍,居然黑压压的,什么旗号也没打,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随着鱼鳞阵渐渐临近,不安的气息已经开始在四周蔓延,还有三百步,郭飞便顶不住了。 骑马凑到许冲身后,低声道:“许堡主,我等是不是该撤了?” “不急,再等等,撤的太快,万一对方趁势攻击,岂不是适得其反了。” 许冲斜眼瞟了他一下,淡定笑道,郭飞勉强点点头,“那好,就再等等。”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双方的前锋已经清晰可见,郭飞声音都变了,“撤,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等等,你们看看后面那个将领,可认得?” 祖逍忽然低声问道,许冲一愣,眯眼仔细打量,反而是郭飞视力好,颤声道: “好像是吴勋的嫡长子,云骑校尉吴忠。” “咦,好像还真是吴忠,他那身明光铠是特制的,真是与众不同啊,啧啧。” 许冲颔首赞成,同时也有些惊讶,吴忠是吴勋的正式接班人,平日里肯定很看重。 如今蒲东的战局还未分出高下,而吴忠此行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实在是让人费解啊。 “吼吼吼! 对面的黑色鱼鳞阵忽然停了下来,枪柄同时跺地,嘴里还发出怒涛般的吼声,气势凌人。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部古装历史剧里面见过,说白了,就是意在威吓,从气势上打击对手。 效果……还真他妈不错,郭大傻子本就紧张得浑身绷紧,遭此意外一吓,差点儿就从马上滚下去。 还好他经验丰富,及时伸手带住了马疆,才免于在众人面前出丑。 一名队率模样的士卒跨步出列,声如洪钟,向他们喊话。 “来者何人,吾等奉归义将军之令调动,尔等速速让开道路,否则以盗贼论处!” 许冲还没表态,郭飞便已经绷不住了,他早就被吓破了胆,此时更是魂飞魄散。 这次他学乖了,也不跟许冲商量,蒲扇般的大手一挥,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 “撤!”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郭大傻子这么个怂蛋做头领,底下的人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一声令下百来号人拔腿就跑,众人你争我抢,乱作一团,这架势看得祖逍是目瞪口呆。 早知道郭飞熊,治军也不怎么严谨,只是万万没想到,能差成这样子,难为这小子是怎么混到如今的。 对面的吴家军发出一阵鄙夷至极的哄笑声,方才还严谨无比的阵法,瞬间就有些松垮下来。 面对这样毫无战斗力的对手,谁也提不起兴致,更不会认真备战。 许冲无奈之下叹了口气,看向了祖逍,“少主,我们是不是也该撤退了?” 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但他的意思很明确,就他这两百来号人,哪怕占着地利之便,也扛不住对面的五百人冲击。 而且作为长期在夹缝中求生的小势力,任何时候都将保存实力,列为第一要务。 “撤,不过可不可以先拖一拖?” 祖逍目光坦诚地看着他,尽管这个要求十分奇怪,但却没有任何要勉强他执行的意思。 许冲目光复杂,稍一犹豫,最终还是缓缓点头,“我尽力,能拖多久也不一定。” “多谢舅公相助,将来逍必定加倍奉还。” 祖逍感激地朝他拱了拱手,数倍于自己的大军压境,而许冲与他名为亲戚,实际上才认识也没有几天。 现在他面临的是生死存亡之决定,却能为他做到这般地步,的确是让他十分佩服。 “吾乃陈桥许冲,对面可是吴将军的人?” 许冲亲自问话,对面那人也没料到他不但不撤离,还与他交谈起来,下意识的朝队伍后面看了看。 “正是,吴将军命我等执行军务,还请许堡主让开道路。” 明明占尽上风,可对方的语气却甚是客气,这可与祖逍听闻的吴家军作风,大有出入哇。 “某接到了姜将军的求援讯号,可路上耽误了两天,所以今日方才赶来。 只是苦于不知前面的状况,还请告知。” 许冲的语气一样十分客套,但说出来的话却模棱两可,让人摸不透真正的意图。 对面沉默了一会,那名队率显然正在与人商议。 “朝廷已经派人出面调停,如今各方早已停战,正聚在一起商议之后的打算,姜将军的人应该稍后就到。” 对面简直就是谎话连篇,与祖逍等人收到的情报截然相反,明明势强,却偏偏要示弱,其中的深意真是耐人寻味…… 第82章 穿云箭响烽烟起 “果真?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等都是陈留人,自然是希望大家以和为贵了,是不是?” 许冲与他一问一答,就这么隔着百来步远,硬是聊起了天,场面甚是滑稽怪异。 祖逍注意到,后面那位吴忠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胯下枣红马不停地躁动,垂首对身边副尉说了句什么。 随即那人便打马走上前来,对着许冲扬声道:“许堡主,军令如山,还请速速让出道路,否则耽误了军情,你我都不好交代。” 尽管语气有些急促,但话语说得还算是客气,显然是不愿意与他起冲突。 以吴忠的人马数量和装扮,不可能害怕许冲这伙乌合之众,那么他所忌惮的,一定另有其人。 换句话说,还有兵马知道吴忠的行踪,并且正在赶来拦截的路上,所以他才不希望和许冲多做纠缠,只想着如何迅速通过。 “没问题,不过许某是奉了刘将军的紧急命令,守在此处的,不知吴校尉可有归义将军文书为凭?” 许冲一脸笑眯眯的,嘴里答应着就是没有行动,连祖逍都不由得暗暗喝彩。 “混账,他刘元是将军,难道我家将军就不是吗?为何你肯接受那姓刘的军令,却非要为难我家校尉。” 这名副尉是吴忠的亲信,平日里在陈留郡也是横着走的人物,此时心中有鬼,好不容易忍耐了这么久,涵养功夫终于告破,对着许冲厉声呵斥。 谁知许冲是软硬不吃,只是与他胡搅蛮缠,故作吃惊地回答:“副尉何出此言?许某位卑,不管是哪位将军的命令都得遵从。 只是必须要有文书凭证,不然过后不好交代啊,像老朽这等小人物,谁也得罪不起。” 一番话听起来似是而非,却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气得对方吹胡子瞪眼。 按照后赵朝廷的规矩,军令确实应该如此,可陈留郡的情况特殊,向来都混乱不堪,很少有公函下达。 “好你个老匹夫,看来今日是不打算让路了,列队,准备放箭!” 吴忠忽然翻脸,一声令下,前面三排士兵立刻单膝蹲下,将手中的长枪放在地上,熟练地取出背后长弓,开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 紧跟着的三排士兵,也同样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们,一时间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哎呀呀,吴校尉这是何意,都是陈留乡亲,何至于此,快快放下弓箭,要是不小心走了神,那可就不太妙了。” 许冲心中也紧张起来,脸上依然笑眯眯的,见对方不为所动,反而抬起了胳膊,大声道:“预备……” “别……别啊,有话好商量,许某这就让路还不成吗?只是吴校尉能不能先叫人放下弓箭,否则老夫真不敢撤。” 见许冲一脸慌乱,吴忠沉默片刻,放下了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副尉立刻传令士兵收起了弓箭。 祖逍也暗暗松了口气,方才的情况真是千钧一发,他还真担心把这吴忠给逼急了,不顾一切地硬闯,到时候许冲这边的损失可就大了。 “兄弟们,列队后退,保持队形,后队变前队,撤!” 许冲大声传令,一半也是说给对面听的,二百来人本就摆成个最传统的矩形方阵,此时战场之上,大敌当前,方才显示出许冲属下确实是训练有素。 只见从最后面的士卒开始,整齐地一排排转身开步,不紧不慢,转到中间位置时,剩下的人便直接按住手中武器,倒退行进。 很明显,这是防止对方从后面偷袭,祖逍被许冲重点保护在身后,随着队伍慢慢后撤。 咻!咻!咻! 尖锐的箭哨声响彻云霄,祖逍应声抬首,却见三支穿云箭从远处射向天空。 这种响箭的箭杆上带了哨子,射出后会发出尖锐响亮的声音,并不是用来杀敌的,而是专用于传讯。 “是刘将军的讯号。” 许冲急促的声音,显然是说给祖逍听的,随即便大声传令,“停止前进,立即准备战斗,散开,变鹤翼阵。” 看来刘元所传的命令,是让许冲坚持拦截,他二人背地里是联盟,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冒险执行。 这三支穿云箭不仅仅是许冲一方听到,对面的吴家军也一样听得清清楚楚,也立刻下达了命令。 “进攻!” 吴忠的鱼鳞阵,本就适合突击,前面第一层鱼鳞开始加速冲过来,一边跑,手中长弓已然连续射击。 然而这对许冲没有造成丝毫的杀伤力,方阵两翼早已迅速散开,呈半拱形的阵法,借助两边水泽芦苇荡作掩护。 留在正中间的鹤首,因为有小型木质圆盾的保护,也安全无虞。 祖逍在数名护卫掩护下,退到了队伍左后侧,手中缰绳勒紧,眼中闪现出兴奋的光芒。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古代军队打仗,虽然规模很小,双方加起来才七百多人。 可毕竟是真刀实枪的战斗,不是电视剧那般的儿戏画面可比,观感自然大不相同。 许冲这方占着地利,刘元指定的这处位置易守难攻,两边都是水泽,只留中间一条十来米宽的道路。 这在于平原上,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好地势了,对面吴家军的鱼鳞阵,受地形所限,根本没办法全面铺开。 因此,也无法对许冲造成有效的远程攻击,只能先冲过来,占着人数众多,进行强攻。 百步距离转瞬即到,只听得“轰隆”巨响,两边的人马已经撞在了一起,顿时喊杀声震天。 许冲的副手举起了手中的令旗,一阵挥舞之后,原本已经散开的鹤翼阵,迅速收拢,层层叠加,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锋锐阵。 锋锐阵形如金字塔,厚重稳定,既适合突击,又适合防御,尤其现在的地势前窄后宽,更为适合。 但此阵也有一个缺点,就是最前面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必须要有猛将守卫,方能起到最大作用。 许冲当然不让,手握一柄长枪大杀四方,亲自守在此处,身后的士卒们也全都奋勇杀敌,默契地配合着他的行动。 看得出来,许冲平日里确实是爱兵如子,到了战场上这些人都是以命相护,半步不退。 吴家军的前锋也一样狠辣非常,显然是身经百战,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短短几分钟的战斗,便已经血肉横飞,惨烈可见一斑。 “黑奴,我们上,一起去支援许堡主。” 祖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安然享受对方的保护,拍马便准备上前,却被紧跟着的朱明一把拉住。 “少主不可,黑奴,还不快去,真等着少主跟你一起并肩子上么?” 石黑奴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嘿嘿一笑,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 第83章 擒贼先擒王 锋锐阵的前端,许冲一柄长枪舞得水泼不进,他将防护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属下,只管放开了手脚厮杀。 毕竟是做过禁军护卫长的人,哪怕年事已高,武艺依旧超群,勇猛无敌。 身后的亲兵护卫们,也悍勇非常,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拼死相护,一个倒下,另一个立马就会毫不犹豫地补上来,绝不会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 正杀得兴起,忽然觉得周身压力一松,诧异地侧首扫了一眼,却见石黑奴抡着一柄流星锤,上下翻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不由得赞一声:“好神力!” 闻言石黑奴哈哈大笑,顺势挤在了许冲前面,接替他成为锋锐阵的锋尖。 鱼鳞阵是士卒在前,将领在后压阵,而锋锐阵恰恰相反,是将领在前面冲锋陷阵,士卒在后保护。 有了石黑奴这员猛将领头,整个锋锐阵的气象都变了,仿佛被注入了灵魂,成为一柄刺向吴家军的锋利钢锥。 此时远处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震动声,有如沉闷的雷霆在大地深处翻滚着。 这明显就是有大股骑兵正向此处高速奔来,结合方才的穿云箭,来者无疑就是刘元。 压阵的吴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知道今日的突击计划,已经彻底破灭,暗叹一声,正准备下令撤退。 忽然间见对面射出一支奇怪的讯号箭,迎风拖着一条艳红的细长绢带,在空中蜿蜒飘摇,映称着碧青的天空,实在是醒目之极……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不等他明白过来,便听得“咻”的一声,一支长箭已然射到了他的面门,顿时汗毛倒竖,只得猛地低头堪堪避过。 那支羽箭从他头上飞过,直接将他头盔的红缨射了下来,“咄”的一声钉在了地上。 “吁吁吁……” 来不及抬头,胯下枣红马长嘶着倒地不起,一条马腿已经被长刀砍断,将措手不及的吴忠掀了下来。 “校尉!” “少主!” …… 周围的十几名低级军官和护卫们,惊呼出声,可惜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就在此时,两边水泽之中,三十多人冲天而起,手中刀锋雪亮,闪烁着冷硬无比的寒光,如神兵天降朝着他们直扑过来。 转瞬之间形势逆转,鱼鳞阵最大的弱点被对方精准掐住,所有的优势立刻土崩瓦解。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战场上亘古不变的真理,士兵的天性是服从,失去了将领的指挥,便毫无意义。 这三十多人,全都是高手,不但武艺出众,而且还仗着突袭的便利,一上手便呈现出压倒性的局势。 董昭奋勇当先,左手中长鞭一卷,将滚落地上的吴忠捆了起来,猛力一扯,右手匕首顺势架在了他的颈项上。 巨大的冲力让两人一起向后跌落,但却被随后跟上的几人合力抵住,踉跄几步终于站稳了。 “住手!谁敢再动,我便杀了吴忠。” 一声怒喝,直接结束了这场小型偷袭,集中一切力量用最快速度搞定了头领,其余的都不在话下。 吴家军的护卫们投鼠忌器,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那名副尉长叹一声,带头丢下了手里的武器。 “哐当当……” 有人带头,剩下的人也不再坚持,都沉默着将手中的武器扔在了地上。 “谁敢杀我?管教你陈桥镇鸡犬不留……” 吴忠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低吼道,陈留郡混战多年,虽然各有胜负,但却从未出现如此惨败。 关键还败得莫名其妙,到现在他都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董昭哪里有闲情听他在这里鬼吼鬼叫,直接将手中的匕首一紧,吴忠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脖子上立刻冒出了一条血线。 其实倒也没有多疼,吴忠纯粹就是给吓的,刚才董昭的动作真是毫不手软,让他瞬间明白,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可能杀了他。 明白了这一点,吴忠气焰顿消,浑身上下被抽空了一般,顿时就泄了气。 “立刻下令停战投降,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董昭本就是盗贼出身,又跟随祖逖征战多年,杀人如麻,浑身都散发着冷硬杀气。 “停……停手,投降……” 吴忠这次倒是乖乖听话,奈何浑身发软,嗓子眼被堵住了一般,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这点声音根本传不了多远。 董昭鄙夷地踢了他一脚,“真是个废物!” 用手一指那名副尉,“你来喊,声音小了,我立马送你见阎王。” 那副尉先前在阵前对许冲喊话时,耀武扬威,此时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大声嘶吼起来。 “少主有令,立刻投降!立刻投降!” 这次终于覆盖全场,喧闹无比的战场突然间便安静了下来,呆愣了三秒钟之后,以鱼鳞阵末端开始,士兵们陆续都明白过来了。 紧接着霹里磅啷一阵乱响,一层层的士卒都放弃了抵抗,反而是锋锐阵这边的石黑奴,正杀得兴起,差点儿收不住手,旁边许冲枪尖一挑,流星锤歪向一边砸在地上。 砰! 巨响传来,地上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半尺深的洞,让侥幸逃过一劫的那名士兵,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心中却无比庆幸,这一锤子要是砸在他头上,还不直接给砸扁了。 轰隆隆…… 远处如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视线所及之处乌压压的一片,如黑色怒涛,向这边拍打而来。 平原上本就适合骑兵冲杀,高速奔袭之下,数百米的距离转瞬即到。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面前的诡异状况,一声令下,数百正在奔驰的骑兵戛然而止,停在了离他们八十多步远的地方。 祖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刘元的军队,如此策马狂奔之下,却还能做到令行禁止,可见其部队一样训练有素,战斗力并不差。 许冲打马出列,向他们缓缓走过去,对面也有两骑不慌不忙迎了出来。 其中一人五短身材,一身青灰色皮甲,反手握着一柄长戟,周身却散发着一股铁血气质。 祖逍心念一动,断定来者定是刘元本人,这从许冲对他的恭敬态度中,也能看出端倪。 二人低声交谈了两句,便见刘元抬首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即使隔着几十米远,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犀利锋芒…… 第84章 生误会当堂反目 紧接着许冲便向他招了招手,祖逍催马缓缓走过去。 “慎行,这位就是秉忠将军。” 来人果然是刘元,全身上下被皮甲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祖逍抱拳见礼,“见过将军。” “哈哈……好一个少年英杰,腾云兄又得助力矣。” 刘元朗声而笑,很显然许冲并未暴露他的真实身份,祖逍自然也很知趣,行事很符合一名后起之秀的风格。 略微有些激动地回答,“多谢将军夸奖,晚辈愧不敢当。” “好,好,少年人,前途无量啊。”刘元并不吝惜赞美之词,当然,看的都是许冲的面子。 他二人的联盟本来一直都处于暗处,但今次许冲拿下了吴忠,算是与其中一方撕破了脸,但也同时展示了他的不凡实力。 在这种形势下,刘元自然是希望能够进一步巩固关系,将许冲正式纳入自己麾下才对。 “许某可是奉将军之令在此拦截,却不成想拿住了吴校尉,到底怎么回事,还请为某解惑。” 刘元目视许冲,忽然挺直腰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搞得他莫名其妙。 “唉,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明白,不过有件事情还要向腾云兄赔罪。 今次是我与守常兄合谋定下的反间计,意在一举拿下吴勋,最好能彻底将他击垮。” 许冲这才明白,原来这次姜刘二人反目,都是为了赚吴勋上当,而给自己的书信,也是担心路上被人拦截,故意如此。 难怪从头到底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祖逍,路上还多次劝他要谨慎从事,一切都等看清了形势再说。 只是姜恒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接连损失了近千人,实力已经明显弱于刘元,他就不担心在干掉吴勋之后,对方会趁势攻击他吗? 估计此刻蒲东的形势已然逆转,吴勋察觉上当,想派儿子冲出重围去搬救兵。 刘元得到消息亲自出马来拦截,若不是有祖逍这个意外,估计刚好迟了一步,吴忠等人只要过了孟岗,就会与投靠他们的中小势力汇合。 到时候,鹿死谁守,尚未可知。 “原来如此,恭喜刘将军,此计甚妙啊,哈哈……” 若是放在十天之前,许冲还没有认识祖逍的时候,这一声恭喜肯定是发自内心的。 但此时此刻,他的格局早已不局限于陈留郡,心中所想也已经截然不同。 许冲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偷偷向祖逍投去征询的眼色,现在他们有吴忠在手,也等于握住了主动权,该何去何从,他自然还是想听听少主的意见。 “腾云兄,据我得到的消息,此刻吴勋的大军,只怕已经在向这边突围。 情况紧急,还请再次施以援手,共同抗击吴贼,到时候你我携手共治陈留如何?” 刘元这个许诺轻飘飘的,根本没多少诚意,从他之前对许冲的态度来看,并不是很看得起他的能力。 在整个计划中,一直都将许冲置于边缘地位,从头到底就没有指望过他什么,甚至也并不像许冲说的那么信任。 之前听许冲自述,祖逍一直以为他与刘元交情深厚,现在看来,当初此人拒绝收留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并不相信他的诚意。 至于那个什么卧底之说,完全就是刘元拿来糊弄他的,也不知他二人之间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许冲一厢情愿。 这些天经过祖逍的种种分析和开导,许冲的思维早已跳出了局限性,看人看事的角度也有所不同了。 此刻想必他也已经回过味来,刘元一直都在敷衍打发他,根本就没有真心对待过他这个老朋友。 正在许冲不知该如何取舍之时,恰好有探子紧急来报,解除了二人之间的僵局。 “堡主,济阴郡张楚的人马八千人,已经进入了陈留郡境内,正在快马加鞭向这边赶来。” 这是之前祖逍和许冲联合派出去的探马,自从东燕郡的章本来游说之后,他便觉得形势不对,却没想到这两郡配合得如此默契。 一个在明面上四处劝说游走,掩人耳目,另外一个则集结大军,偷偷摸摸的潜入了陈留郡。 看来石勒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想将陈留郡的各方势力一网打尽。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诸人都是勃然变色,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刘元,此时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是不是消息有误,为何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接到任何讯息?” 在他的潜意识里,第一想法不是觉得事态紧急,反而是质疑许冲,认为他故作姿态,散布假消息。 祖逍忍不住暗暗摇头,这刘元对许冲到底是有多大的偏见,看来这二人之间要想真心合作,要么是想办法解除误会,要么就只有刀兵相见了。 “刘将军这是何意,难道你没有见过东燕郡的章本吗,当时我便觉得他行事蹊跷,这才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的。” 许冲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之前怎么就被烂泥糊了眼睛,刘元对他百般敷衍,而他居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真是可笑可叹! 但刘元对他的解释,显然并不相信,反而一提马疆,迅速退回了本部,这是生怕他有什么阴谋,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了。 见此情景,许冲也心生警惕,立即拉着祖逍退到了另一边,双方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原本被五花大绑着的吴忠,见此情景,心中立刻又生出了无限希望,朝着许冲大声嚷嚷。 “许堡主,这姓刘的狗贼根本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替他效命,不如你将我放了。 只要这次我吴家军能够反败为胜,将来绝对会让出三镇之地。” 这个吴忠也不蠢,抓住时机给出的许诺,可比刘元来得实惠多了。 董昭也有意思,任凭吴忠在那里鬼喊鬼叫,根本就没有阻止。 “许冲,你这无耻老匹夫,我早知道你这人不地道,当年在洛阳,你能扔下先帝独自逃生,又有何信义可言?” 刘元破口大骂,所说之言却让祖逍大吃一惊。 再联想到许冲当年是禁军卫队长,而晋惠帝逃出洛阳之时,史载身中三箭,却无一人护卫。 所以后来嵇胗的父亲孤身相救的事迹,才会让司马家族感念颇深。 那可是众叛亲离之际,生死存亡关头,唯一的忠臣哪。 “你胡说些什……” 许冲面色如土,脱口准备反驳,却又长叹一声,陷入了沉默。 第85章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这一顶叛国弃君的大帽子框下来,眼见着许冲面色如土,愣在了当场,场上气氛尴尬不已。 祖逍暗叹一声,在这件事情上,或者许冲做得是不对,但他刘元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义的制高点来进行指责。 当时除了嵇绍,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宫女内侍,全都弃皇帝而去,哪怕刘元当时并不在洛阳,凭什么就义正言辞,认为自己一定会忠君报国呢。 只是他这一质问,却将许冲直接陷于不义之境,二人间的联盟也宣告失败,再无回旋的余地。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忽然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 “姓刘的,尔有何资格辱骂我家堡主,当年是陛下托付他救护那姓羊的贱人,这才不得不离开,并非弃主私逃。” 此人正是一直跟随许冲的副堡主李端,十七年前,他就已经在禁军任护卫。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最清楚其中的内情,恐怕非他莫属了,此时见老兄弟蒙冤,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克己,莫再说了,无论如何,陛下遇险之时,我这个护卫长确实不在他身边。” 许冲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拦住了李端,而那边刘元也是瞠目结舌,他因为误会,一再地欺骗许冲,并且理直气壮地利用于他,从未有过愧疚之意。 却不曾想到,真相却让他无地自容。 “腾云兄,你为何从未提起,任凭旁人轻视?” 许冲惨然一笑,“先皇后之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么个叛国无节的妇人,而置陛下于不顾,又有何脸面去解释。” 刘元沉默了,这都是造化弄人,只是故国破碎,而新朝又无他们这些旧人的容身之地,深陷胡贼之手,两面不受待见。 有时想想,何其可悲也。 “将军,边境快报,济阴郡大军来袭。” 刘元的属下也终于送来了消息,虽然迟了一步,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筹谋。 “哈哈……朝廷既然出面了,我看你二人还是趁早将某放了,否则到时候恐怕你等担待不起。” 听闻此讯息,最开心的莫过于吴忠了,这些年来,他们三家混战不休,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朝廷就会派人调停,都已经成了惯例。 以前一般只要朝廷出手,不管形势如何,三人都会默契地选择暂时握手言和,以免被朝廷大军找到借口攻击。 可惜这一次,早已今非昔比,石勒的目的是要彻底收回陈留郡,不再放任他们内斗。 祖逍心念一动,回首对他冷笑一声,一半说给吴勋听,另一半却是说给刘元听的。 大敌当前,若是陈留郡的三股汉人势力不放下恩怨,联手却敌,恐怕很难有胜算了。 “哼!真是可笑至极,吴校尉不会以为济阴郡的人马是来劝架的? 你也不想想,劝架用得着偷偷摸摸吗,而且还是兴师动众地直接出动了八千府兵。” “什么?八千之众?” 吴忠万万没想到,事情与他的猜测居然大相庭径,一呆之下,想起了之前章本的话,迟疑不决地说道。 “难道朝廷不打算再维持三足鼎立之势,这次是真准备扶持其中一方势力啦?” 章本确实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当然彼时无一人相信,而此时却又不得不动摇了。 “扶持?想得倒美,当初赵王容忍你们乱斗,只是因为腾不出手来罢了。 如今眼看着境内四处都已经平定下来,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酣睡?” 这一句实在是妙不可言,否则后世也不会成为经典名句,深入浅出,一针见血地道出了石勒对他们进行清算的原因。 一时间,众人皆默,个个脸色都很凝重,他们身在沦陷地,又怎会不知石勒的残暴不仁,一二十万人他都能眼也不眨地屠戮殆尽,何况他们这区区一万多兵马。 相较于石勒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这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罢了,完全算不上大餐。 兖州那边的形势,他们也都有所耳闻,只是之前一个个都抱着侥幸心理,从未去深思而已。 此时被祖逍一言揭穿,相当于将外面丑陋的掩饰掀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疤,由不得人不去正视。 “在下是个后进末学之辈,按理说没有我说话的份,可此时情况危急,我陈留诸同仁应当暂时放下成见,共同商讨对策,方才有一线生机。” 这番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人振聋发聩,刘元不愧是枭雄本色,眼中厉光闪过,咬咬牙第一个表态。 “不管我三家之前有多少恩怨,毕竟都是华夏儿郎,总不能让这些胡人看了笑话。 刘某提议,先将我等之间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共同拒敌,若是能度过此次难关,一切好商量。” 尽管刘元之前表现得心机深沉,唯利是图,没多少信义可言,但眼前的当即立断,却让人不得不佩服。 许冲与祖逍本就是一条心,自然也抓住机会马上表明态度。 “老夫虽然势单力薄,但也愿意与诸位同生共死,为保住陈留尽一份心力。” 他这番慷慨激昂之语,让刘元颇为感慨,面带羞惭之色地朝他拱拱手。 “腾云兄高义,是在下枉做小人,对不起兄弟你,若有机会必定倾力补偿。” 许冲一直把刘元当成故友,之前的背叛他肯定有些失望,但如今他的心胸格局早已不局限于陈留郡,因此也不会锱铢必较。 大度地挥挥手,“刘将军不必客气,都是因为误会,解开了就好,往后我二人同心协力,共护陈留平安。” 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那边吴忠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脱身的大好机会,赶紧大声道。 “既然是为了陈留郡,我吴家军也愿意不计前嫌,与两位共同御敌。” “好,有吴校尉这句话,在下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你能否代表得了归义将军?” 一个吴忠,刘元还真不放在眼里,这次他和姜恒联手暗算吴勋,而对方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能否在关键时刻放弃仇恨,还真不好说。 吴忠一愣,随即又赶紧说道:“请刘将军放心,不如这样,我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予父亲,顷刻之间就有结果。” 整个浦东战场就这么大,快马传讯,一来一往的确要不了多长时间。 刘元沉吟片刻,此时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仔细考虑,再说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点点头,“可,我亦写封书信,与你同时送达,陈留之存亡与否,在此一举。” 第86章 异曲同工之妙 在等待回信的间隙,自然也不能耽误时间,毕竟济阴郡的府兵可是后赵朝廷的正规军,小瞧不得。 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他们都有所不如,即便吴勋选择联手,总数虽然多于对方,但却并不齐心。 若是正面对抗,胜算实在不大,何况东燕郡的兵力也已经整装待发,一旦战局不利,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两面夹击。 这么一合计,怎么想怎么亏,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几人脸色都很难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还何去何从,打赢了,后续更麻烦,打输了或者不打,等于直接送人头。 “若是石勒存心不让我等活下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怕他个球。” 刘元的手下亲信王波忍不住骂道,说得众人的心情愈加沉重,祖逍见时机成熟,便上前进言。 “刘将军,卢某刚从长安那边过来,年初刘曜的大军瘟疫横行,元气大伤。 而石虎讨伐兖州又胜利在望,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石勒这才急着肃清陈留等郡,然后才好集中兵力与刘曜决一死战。” 听罢此言,刘元这才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对石勒突然改变陈留策略,心存怀疑,现在才知道形势有多紧迫。 “因此,在下以为,要破石勒此局其实很简单,就一个字。” “哪个字?” 不知不觉间,刘元对他的态度已经起了变化,不再当成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 “拖。” 祖逍微微一笑,自信地说出了心中答案,“刘曜一旦恢复元气,石勒再想与之开战,就会有所顾忌了。 因此他必然想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同时平定南方的几个郡,免得到时候后院起火,难以兼顾。 我等只需要尽力与之周旋,拖延时间即可,同时想办法通知更南边的几个郡,让他们早做准备。 只要拖过了今年夏秋两季,石勒要么恼羞成怒,举大军清剿,要么就只能招安了。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坏过如今的局面,刘将军以为然否?” 祖逍侃侃而谈,一脸的诚挚,双眼殷切地看着刘元。 后者低头凝思半晌,这才缓缓颔首,“果然有道理,若是采取拖字诀,就不能明目张胆地与之开战,只能迂回婉转,避实就虚了。” 刘元不愧是中山靖王之后,头脑清醒,他这话与祖逍先前提出来的游击战方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刘将军此言甚妙,只要我们陈留同仁上下一心,互相支援,。 仗着地形熟悉,一边牵着济阴军四处兜圈子,一边派小股队伍尾随骚扰,想尽各种办法阻碍其行程,拖得他精疲力尽,便能不战而胜矣。” “果然妙极,哈哈哈……小兄弟真是难能可贵,少年英杰也。” 刘元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满是欣赏之意。 “腾云兄有你这么个侄外孙,真是幸甚,若我能有你二人相助,便是如虎添翼也。” 这是明明白白的招揽,如果换做任何一个陈留小势力,都会迫不及待地接受,只可惜他遇到的是祖逍,未来的北伐军之主。 许冲知道他不好当面拒绝,顺势接过了话头,“如今我舅孙两个,还有整个陈留英雄,不正是与刘将军同心协力,共同对抗外敌么。” 因为之前自己的行径确实过了份,许冲对他不信任,也是情有可原。 刘元毕竟心下有愧,不好强求,想着等以后关系有所缓和了,再提也不迟,因此便一笑置之。 有了主意,再商量对策便容易多了,刘元立刻派人通知各方小势力,告知了济阴大军的真实目的,让他们先想办法避其锋芒,不要与之开战。 此时姜恒和吴勋的书信也到了,在对抗朝廷这件事情上,他们三人的态度,向来都是高度统一的。 尤其是吴勋,儿子还在别人手里呢,不答应也不行,何况还于己方有利,不费一兵一卒,便解了眼前被困的局面,何乐而不为呢。 三方约定立刻在孟岗与蒲东交界处会谈,商量下一步的做法。 不到半个时辰,陈留郡的三大势力之主,便由生死相见到会谈联盟了。 在见面之前,姜恒和吴勋对于刘元所说的情况,并不以为然,朝廷派军出面调停,已经是惯例。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要出兵围剿他们了呢,这实在是没道理啊。 不过见面之后,由祖逍出面,为他们详细地解说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一个个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前赵的事情,他们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只是消息来源驳杂,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一旦消息被证实,不用祖逍再添油加醋,这些人都是些人精,自然明白事态紧急。 再加上三方的探子,还在不停地从外面传回讯息,济阴军来势汹汹,东燕军也蠢蠢欲动,果然与往年形势截然不同。 一番讨论之后,便陷入了方才刘元所经历过的困境,此时祖逍提出来的拖字诀,真如神来之笔,让人豁然开朗。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卢兄弟年纪轻轻,便见识不凡,真是难得啊。” 姜恒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老父亲般的慈爱,吴勋却目光复杂,听说自己的儿子便是栽在了这少年手中。 但很明显,他是许冲的人,一向对姜恒亲近,不可能会接受自己的招揽。 看来等这次危机解除,自己又多了一名有力的对手了。 接下来的事情,祖逍不再掺言,毕竟他是个晚辈,明面上只是许冲的侄外孙,太过于占据主导,反而惹人忌惮了。 三位老大头碰头商议了半晌,然后又各自分头行动,丝毫也不敢耽误时间。 要知道陈留郡是以平原为主,济阴军是骑兵,行军速度快,又没有多少可隐蔽的地形,便是拖字诀,执行起来一样难度很大,需要三方的密切配合。 “腾云兄,你手下水军多,我陈留郡可资利用的地利并不多,唯有黄河与各处的水泽了。 因此这次恐怕还要仰仗腾云兄帮忙。” 姜恒一出大厅,便直接找到了许冲,此人身材高瘦颀长,眼神温和,看起来不像刘元那般凌厉,也不像吴勋那般阴骘高冷。 “该如何做,但凭将军吩咐,许某当竭尽所能去完成。” 第87章 祸兮福所倚 “适才我等商议了一下,要想与济阴军周旋,只能靠水泽和黄河了。 因此,想把各家会水的士卒都抽调出来,统一整编成一个水营,这里面就数腾云兄最有经验和名望,便想请你担任水军都尉。 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祖逍觉得此计大有可图,于是便笑着对许冲道。 “舅公这下可算是学有所用了,何况还能帮助到陈留同仁,真是可喜可贺。” 有了他的表态,许冲便没了顾忌,立刻爽快地应承下来。 “没问题,只是此事责任重大,老夫担心能力有限,承担不起啊。” “哈哈……腾云兄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你老人家就不要再谦虚了。” 姜恒历来都对他很客气,之前许冲因为暗地里与刘元结盟,所以一直都与他保持距离,如今没了顾忌,二人之间的关系立刻就有所不同了。 时间不等人,众人都不敢耽误,姜恒拿出地形图与他安排。 “济阴军正在快速向这边行军,按照目前的速度,最晚明天中午就能够抵达此处。 我等认为可以退入芦岗暂避风头,那边水泽众多,道路四通八达,哪怕与他们兜十几个圈子都没问题。” 祖逍他们在芦岗驻扎过,也专门测绘过地图,自然对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 闻言也觉得此计可行,只要给出缓冲时间,留一部分人与之打游击战,为大部队争取机会撤往黄河沿岸。 这一段河水十分曲折,凭借着滔滔江水,可以有效地消除轻骑兵的速度优势。 “我已经派人紧急征调附近的所有船只,并且可以招募部分渔民,与济阴军在芦苇荡周旋。” 芦岗之前便属于姜恒的势力范围,所以一切都由他来出面,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姜恒便带着许冲等人向芦岗撤离。 刘元已经先行一步,吴勋带着人沉默地跟在后面,但却一直与姜恒的军队保持半里路的距离。 这种行为自然无人觉得奇怪,说穿了他们三家本就是死敌,数个时辰之前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如今虽然暂时结成联盟,共同抵御外敌,但骨子里依旧还是会相互提防,谁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他人手中。 傍晚时分,一万多人齐聚芦岗,再加上附近闻讯赶过来的中小势力,规模看起来甚是不错。 只是凝聚力差,战斗力也参差不齐,因此哪怕济阴郡只来了几千军队,他们也无力抵抗。 提前搜集来的船只,都统一停泊在一片比较开阔的水面,基本上都是些小木船,非常的陈旧破烂,而且数量也不算多。 总共只有二十几艘,要想负责转移队伍,显然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交给许冲的任务就只能是骚扰袭击,牵制和转移济阴军的注意力。 见此情景,许冲的属下大多数都觉得愤愤不平,李端是个急性子,顿时就忍不住嚷嚷起来。 “凭什么让我们许家军担任牵制任务,他们这么多人坐享其成,这不是欺负人吗?” 许冲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其中的原委,且听逍儿说给你们听。” 虽然只有极少数心腹知道祖逍的真实身份,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许冲失散多年的侄外孙,而且堡主明显很器重于他。 祖逍对他们拱拱手,“诸位前辈,逍以为这任务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却利大于弊。” “这是怎么说?” 就连信任他的许冲,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毕竟这事情怎么想都有点儿亏。 “舅公想想,我等既然负责迷惑敌军,那么是不是也等于掌握了主动权,想把他们朝哪方引,全凭诸位的一念之间。” 祖逍一笑,说得是云淡风轻,但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李端想了想,不由得眼前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哈哈,果然是妙计,这下子他们的生死可都攥在我们许家军手心里了。” 众人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都觉得开心起来,不但不觉得是个苦差事,反而还觉得有利可图了。 “此时他们还没想明白,心里也觉得有愧,因此在资源上就会尽量满足我们许家军的供应。 等到他们想清楚了,那时候形势紧急,已经由不得另想对策,只能加倍哄着我等,以求尽量对自己有利了。” 祖逍看起来浓眉大眼,长相非常阳刚端正,这种长相颇有正义感,很容易取信于人,让人不自觉地就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可没想到,这个阳光少年玩起阴谋诡计来,却也毫不逊色,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有了这个思路做指导,后续的各种行动方针就好办多了,许冲亲自挑选了一百多名水性特别好的士兵。 将他们分为三班,灵活运用,其余人等虽然不划船,但为了保障这些人的安全,也分为了三班人马,负责掩护和接应。 当晚三大势力各自寻找有利地势扎营,呈三角鼎立之势,相互之间离得都比较远,大约有两三里路程。 这个距离比较安全,留有回旋的余地,一旦不慎遇到危险,救援起来也比较容易。 而许冲的人马则处于这个区域的中间位置,他们大多隐蔽于水泽之中,方便应付任何紧急情况。 各附属势力也都自觉跟随在本部老大身后,老老实实地听候调遣,多年的混战下来,他们早就练就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当夜各方势力的探子都没有停歇,不停地汇报着济阴军的动向,进入陈留境内之后,他们已经不再隐瞒行踪,放开了行军速度。 再加上这一路上的所有中小势力都被提前调到了蒲东一带,因此整个路上都毫无阻碍。 根据推测,济阴军明日上午巳时左右,就可以到达芦岗地区,到时候能不能如愿撤离,关键就看各部之间的配合了。 许冲知道今晚没事,吩咐所有属下抓紧时间休息,他们的任务很重,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应付。 姜恒也没有亏待他们,提前派人送来了粮食,陈留连年征战,农业生产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导致物资十分匮乏。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送来的米酒风干肉脯和小米等食物,就显得格外不容易。 看来他也知道此事上于他们许家军并不公平,而祖逍所需要的,也正是他这份愧疚感…… 第88章 浪里白条显神威 第一步,就是要先确定起许冲在陈留郡的权威,他本来名声就不错,这次如果能施恩于所有势力,将来就有了一呼百应的资本。 其次,就是让他积累游击战的经验,这可是一次绝好的实践机会,只要他们尝到了甜头,相信以后就会信心大增的。 陈留郡是他在后赵埋下的第一颗火种,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辅助战争。 所以今次的成败,将关系到他以后的策略和方向该如何确定,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天明之后,阴云密布,水泽间雾霭弥漫,见此情景,众人都是精神大振,连老天都在帮忙,还有什么理由不成功呢。 果然,巳时许,济阴郡大军前锋便已经出现在了芦岗外围,此地情况复杂,张楚也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师,自然经验丰富了。 因此大军在芦岗外便停了下来,只派了一支探子入内搜查,离入口最近的是刘元的人马,此刻已然全部退入了芦苇荡中。 水面上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看起来一切都宁静无比。 原以为这些探子并不会下水搜查,然而没想到,他们居然也会水,虽然没敢深入进去,只在浅水边用枪杆刺探,却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要杀掉这些探子很简单,但他们顾忌的是外面的八千凶悍骑兵,而且至今为止,陈留郡各方势力都没有与朝廷撕破脸。 所以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开刀之人,只希望能拖则拖,能避则避,只要能糊弄过去,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留下一条后路,为以后朝廷与之合谈制造机会。 毕竟以他们的实力,与石勒的二十万大军相比,完全就是以卵击石,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与朝廷开战。 眼看着有两名探子已经接近刘元等人的藏身之处,情况十分危急。 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出手先杀了这两人,但他们同时也会暴露无遗…… “哟呵呵……日出山花红,撒网待渔归,风吹白浪起,日日复年年……” 忽然间,水面上传来粗犷的渔歌声,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云雾初开的水泽之中,一叶扁舟缓缓行来,舟上一名身披蓑衣头戴竹笠的汉子,正在一边放声歌唱,一边动手撒网打渔。 两名探子惊讶地对视一眼,看来这地方确实有渔民,二人立刻游了过去。 “喂,那渔人,你可是本地村民?” 那渔夫的歌声戛然而止,回首朝他们看过来,还不等那两名探子游到面前,却只听得“扑通”一声,船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两名探子见他二话不说就跳水跑掉了,都是疑窦丛生,急忙游过去爬上了船。 四处检查了一番,确实是艘破烂不堪的小渔船,船上已经装了不少的鱼,看来此人一大早就已经开始捕捞了。 估计大概是胆子小,又或者把他们当成了强盗,这么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二人有了船,自然便懒得再游水,干脆划着小舟四处查看了一遍。 这里的水道四通八达,地形十分复杂多变,进去之后宛如迷宫一般,不是特别熟悉道路的人,很容易迷路。 因此济阴郡的探子也不敢过于深入,四处搜索了两刻钟之后,便陆续开始返回了。 “哈哈,赵某方才的表现如何?” 刚刚那名渔夫,此时正咧开大嘴一脸讨赏的表情,他是许冲手下水性最好的人之一,名叫赵明,是陈桥本地人。 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黄河岸边,一身浪里白条般的水性,在北方人中十分罕见。 许冲赞赏地点点头,“很好,不过等会儿才是硬仗,到时候你们要注意自身安全,千万不要过于冒险。” “多谢堡主关心,我等定然会安全无虞。” 等他走后,许冲回首看向身后的祖逍,“少主,张楚的军队马上就要进水泽了,此处十分危险,还请先行撤退。” 祖逍微微一笑,“舅公请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你只管专心指挥调度就是了。” 见到劝不动他,许冲也没有再坚持,毕竟外面都是其他势力,祖逍便是撤出去了,他也一样不放心。 不一会儿,角声响起,八千骑兵缓缓开进了水泽中的道路,由于地形限制,无法摆出阵势,只能用最简单的一字长蛇阵了。 祖逍躲在芦苇丛中,远远地观察着他们,石勒的轻骑兵很有特点,都是身着黑色皮甲,手中标配统一环首刀。 背上背着弓弩,并不是步兵常用的长弓,这种弩比较轻巧,可以单手扣动机关,虽然射程没有弓箭远,准确度也差的多。 但却更为灵活,可以近距离发射,杀伤力同样惊人。 除了环首刀,这些轻骑兵还人手配了一把短刀,刀柄系有铁链,挂在腰间皮扣上,方便取用。 虽然说是轻骑兵,但他们的马匹也一样披了皮甲,护住了重要部位。 这些马用皮甲与重骑兵的马铠完全不同,只是几片生牛皮,没有铁制铠甲那么厚重,成本也低得多。 据祖逍所知,整个后赵也只有石勒身边近卫装备了马铠,其余的都是轻骑兵。 重骑兵的防护力和攻击力,要大大高于普通骑兵,但行军速度却大打折扣,一般都用于冲杀步兵战阵。 而且对付轻骑兵也十分有效,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所向无敌了。 可重骑兵的成本也高得吓人,石勒烧杀掳抢,也只能勉强维持三千人的编制。 就这点人手,却已经足够他笑傲整个天下了。 看了张楚杀气腾腾的八千骑兵,祖逍才深刻地领会到,为何陈留各方势力,会对此闻风丧胆了。 哪怕有水泽做掩护,他们也不敢与济阴军正面开战,此次行动的唯一目的,也只是能够全员撤退。 孟岗和蒲东已经撤空的消息,相信对方很快就会查明,到时候他第一怀疑的就是芦岗了。 果不其然,大军刚开进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后队开始掉头,又退出了水泽。 济阴军训练有素,行动也很迅速,不到一刻钟,便已经全部撤出了水泽地带。 这下子芦苇荡中隐藏的人马都傻眼了,张楚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难道说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不成? 很快,探子来报,济阴军并未离开,只是撤到了离此半里路远之处,正在扎营。 看这架势,是准备守株待兔啦? 第89章 借今喻古破困局 看来即便是游击战也不好打啊,对手比祖逍想象的更狡猾,并不强攻冒进。 石勒的军队,当初都是各地胡匪,尽管凶残成性,但却战斗经验丰富。 他们就如一头捕猎的猛兽,哪怕不懂得什么兵法韬略,却有着最本能的危险感知。 这一点是在残酷无情的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十分实用,可比那些所谓熟读兵书的人强多了。 被张楚堵住了南下的通道,而北面又有东燕郡大军虎视眈眈,这下子陈留诸势力傻了眼,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此时济阴军大营里,主将张楚正在听取探子们的汇报,听到缴获了一艘渔船,也觉得有些蹊跷。 “明知有大军压境,普通渔民定然避之不及,怎会冒险打鱼呢,莫不是陈留的探子?” 张楚接到的命令,是必须将陈留势力全部降服,必要时可以大开杀戒,但速度一定要快,最好是在两到三个月之内完成。 而东燕郡的任务是配合他的行动,对于陈留势力形成威慑和拦截,毕竟他们还有其他郡的势力要肃清,不可能全部压在陈留郡。 因此张楚让东燕帮助吸引陈留势力的注意力,原本打算进行偷袭,出其不意先干掉其中一股,然后各个击破。 但他刚刚进入陈留郡的范围便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于是干脆改变策略,明目张胆地摆出了攻击的阵势。 就是为了逼得陈留势力自乱阵脚,他才好趁乱浑水摸鱼,只是情况与他所想的大相庭径。 陈留势力并未仓皇逃窜,反而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由生死仇敌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济阴军。 有八千精锐骑兵,哪怕陈留势力全部参战,张楚也一样不惧,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可他并不愿意与之正面集中交战,陈留势力悍勇难缠,那样的话他杀敌一千,却要自损八百,济阴军的损失也太大了一些,实在是划不来。 要知道后赵石勒属下,也是派系林立,张楚并不是赵王的嫡系部队,之所以能受到重用,全靠手中这支骑兵。 一旦他的实力大打折扣,那么他在石勒心中的地位也就会一落千丈,分分钟都可能被其他人取代。 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他必须要尽最大可能保存实力,用最小的代价来取得胜利。 这样一来,战斗的难度可就成倍增加了,这也是张楚一发现芦岗地势险要,便直接撤了出来的原因。 为了个小小的陈留郡势力,根本就没必要冒险。 根据反馈回来的情报,他断定陈留势力还滞留在芦岗境内,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守住几条交通要道,以逸待劳。 水泽中蚊虫毒物甚多,一直待在此处并不是长久之计,刘元等人都是心急如焚,只得立刻又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张楚这招真是个毒计,想将我等困死在水泽中,以我之见,不如兵分几路,一路从正面强攻,掩护另外两路从孟岗绕道而行,两翼夹击,迫使张楚兼顾不暇。 只要一有机会,便可以迅速南下渡过黄河。” 刘元的这个计策,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前提是三家必须要同心协力,一旦有人动了私心,留在中间吸引火力的军队,就成了炮灰。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刘将军在中路为我兄弟两打掩护了,你看如何?” 吴勋瞥了他一眼,凉凉地一笑,刘元闻言哪敢接话,只得笑道,“这不是在商量么,吴将军要是觉得不妥,自然可以提出自己的高见。” 三人各执一词,商量了半晌,还是毫无头绪,拿不出个有效的方案出来。 那边祖逍自然没资格参加他们这种大佬会议,不过他也在思考者,该怎么破解眼前的困局。 强行突破肯定是行不通的,哪怕是成功撤退了,也无济于事,毕竟在平原上,靠两条腿走路的步兵,又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骑兵呢。 到时候被人从后面追着打,估计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 他从未打过仗,没有经验,所凭借的也只有腹中无数的后世经典战争案例了。 现在这架势倒有些像南宋时期韩世忠与金兀术黄天荡之战的微缩版。 只是敌我双方本末倒置,他们所处的情形与金兀术很是相似,都是被围困在芦苇荡中,退路完全封锁。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所处的环境不是浩荡大江,而是普通水泽,张楚所倚仗的也是骑兵,而不是精锐水师。 金兀术被困黄天荡四十余天,差点儿弹尽粮绝,最后还是凭借当地汉奸帮助,打通了一条原本已经封闭的水路,这才出其不意冲出重围。 这个故事对于如今的芦岗来说,又是否存在借鉴意义呢? 祖逍心念一动,找来许冲商议,“不知这水泽中是否有路可以与河流相通?” 许冲摇摇头,“我长居陈桥镇,对此地水泽并不熟悉,恐怕要找姜将军问一问才知道其中情况了。” 芦岗本就是姜恒的势力范围,他手下许多都是本地人,在此处土生土长,水泽情况再复杂,也能了如指掌。 这事自然只能是由许冲出面去找他,恰好三位头目争执了一番,无功而返。 听到许冲问话,立刻便知道有戏,马上找来一位十分熟悉本地情况的士卒,为他们负责讲解。 此人名为孙秀,家就在芦岗水泽之中,世代都以打渔为生,这迷宫般的水上道路,对他来说,闭着眼睛也能摸出去。 “与河流相连的水道?” 孙秀闻言垂首沉吟片刻,这才回答:“几十年前,芦岗水泽面积要比如今大的多,很多地方都是湖面,当时确实是与附近河流相通的。 后来天气干旱,水泽大幅度萎缩,就成了如今这般河道纵横交错的模样。 有一条河叉确实可以通往大河,但因为干旱,已经有所阻塞了,需要开挖方能通行。” 他们几个所说的大河,就是黄河,晋代时期直接称之为大河,芦岗本就属于黄河滩涂区,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水泽。 只要有路就成,他们手里还有二十几条船,想办法故布疑阵,掩护芦苇荡中人员分批撤离,直接过了黄河,到时候张楚想追也没那么容易了。 可现在的关键是,这条水道阻塞情况到底如何,能不能在短期内疏通成功。 第90章 绝路求生反道行 “河道淤塞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因为那边河叉太多,不适合捕鱼,已经多年未去过了。” 孙秀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们,一行人决定先去探个究竟再说。 由于这些年气候干旱,此地的芦苇荡逐年萎缩,由早前的浩荡湖面变为密布如蜘蛛网的交叉河道。 孙秀带着他们在河道中七弯八拐,转得头都晕了,这才来到了一片荒凉滩涂边。 “从前这里也是湖面,往前一直延伸到大河,如今已经断掉了。” 众人弃舟上岸,沿着滩涂走了上百米远,又是一道河湾,如此反复几次,这河道断断续续被阻断成了好几截。 最长的一截滩涂有两百多米,而短的却只有十来米远,祖逍与许冲初步计算了一下,觉得此计还是可行的。 毕竟他们人多,而滩涂都是由泥沙淤积而成,十分松软,挖掘起来比较容易。 再说了,只要疏通出一条可供普通渔船出入的水道即可,并不需要大动干戈挖掘出一条运河出来。 最后他们沿着滩涂来到了一条相对宽阔的河道旁,孙秀指着为他们解释。 “这条河道就是通往大河的,此去还有十多里路就能进入河湾了,那里水面相对平缓,正好适合渡河过去。” “舅公,你看此路可行否?” 在计算人力方面,祖逍并不擅长,只能虚心征求许冲的意见。 “老夫觉得可行,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军转移出去,为各方势力争取时间,以后济阴军再想逐个击破,可没那么容易了。” 二人又仔细勘察地形,详细地计算出挖掘路线,以及所需人力等等。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回去面见姜恒,对于他们的计划,后者也是大力支持,立刻派人邀请刘元和吴勋过来商讨细节。 如今被困水泽,实在没有什么脱身的好办法,这个计策听起来虽然有些勉强,但也可以姑且一试。 因此三人一致同意了许冲提出的方案,并各自派出二百人,帮助开挖河道。 之所以只给这么多人,倒并不是他们小气,而是地方狭窄,人多了也没用,反而容易暴露目标。 由许冲出面,将他们分段投放,各自负责不同的地段,免得挤在一起发生什么纠葛,到时候拖慢了进度。 而他自己的人手,就负责那几段比较小的滩涂,幸好此地偏僻,离张楚的大军很远,只要多注意一点,还是能够瞒下对方的眼线的。 姜恒还是不放心,干脆派了几队人马,假意探路,制造出些动静,以此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张楚是打定了主意以静制动,只要有人试图冒头,他就狠狠的打,而其余人等却完全不加理会。 甚至还以朝廷的名义,封锁了水泽周边的几座村庄,将剩余的渔船都收集起来,严令任何人不得资助他们。 看这架势,是打算把他们活生生困死在水泽中了。 一连几天过去,水泽中的气氛十分低迷,如今正是六月间,蚊虫肆虐,水中又有蚂蟥等吸血虫存在,何况时间一长,粮食也开始出现了短缺现象。 河道的挖掘还在继续,上千人被分散在一条线上,既要加紧干活,又要防止暴露目标,自然快不起来了。 这两天气候变化,开始下起了雨,给他们的挖掘工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关键还是缺少趁手的工具,完全靠着双手,难度系数可想而知了。 许冲负责监工,而祖逍这些天也没闲着,他与孙秀从水道摸进了黄河,到了岸边才发现,张楚在这里也设了岗哨,有专人负责看守。 此处是河湾,视野开阔,要想瞒天过海,几乎是没这种可能性,但一万多人,仅凭二十几艘渔船渡河,时间跨度非常大。 而据说济阴军的岗哨,每个时辰换一次岗,一个时辰将一万多人送过河,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完全不可能办到。 祖逍心事重重地回到水泽,想找许冲重新商量一下,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方法是有,但必须要取得姜恒等人的同意。 花费了如此多的功夫才开挖的河道,若是只能安全送出上千人,那等于毫无意义了。 听了祖逍的汇报,姜恒的脸色也沉重无比,继续在水泽中困下去,他们遇到的困难将越来越多。 泡在水泽中久了,很容易患病,一旦粮食消耗殆尽,用不着张楚出手,他们陈留势力也毁了。 如今祖逍的计策已经是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冒险一博。 “慎行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经过了这些天的接触,姜恒对祖逍也是越来越欣赏,已经跟着许冲一样称呼他的小字,以示亲近之意。 这孩子真不像是草莽出身,看问题的格局连他这个老江湖都自愧不如。 而且他的主意总是出其不意,不落窠臼,让人耳目一新。 “河道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应该就可以完工了,目前我们只有二十几条小船,再加上连日制造了几艘木筏,还是远远不够用。 某想再用牛马皮造一些皮筏艇,简便快捷,多少可以解决部分问题。” “皮筏艇?” 姜恒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相信祖逍既然敢提出来,肯定就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因此只扫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图纸,便点头道:“此事由许堡主全权负责,需要任何材料和人手,只管开口就是。” 祖逍见他如此干脆,心下也不由得暗暗赞赏,姜恒此人能力上并不是特别出众,但他却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 陈留三大势力中,目前他还是最倾向于姜恒,希望后面还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不过因为时间和材料有限,仓促间也赶制不了多少皮筏艇,无法于根本上解决问题。 晚辈以为,要想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撤退,就必须要行险一搏,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慎行但说无妨,要如何行险?” 他的话也勾起了姜恒的好奇心,面前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大本事,他也是万分期待啊。 祖逍微微一笑,吐出两个石破天惊的字来:“放火!” “放火?” 姜恒一愣,“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用火攻济阴军,然后趁乱撤退转移不成?” 听起来怎么有些不靠谱啊,如今是初夏,草木葱茏,不说根本难以点燃大火,光是个东南风,就没法子避免不熏到自己人。 “将军误会了,在下说的是放火烧自己的营地。” 第91章 野火烧不尽 “放火……烧自己?” 饶是姜恒和许冲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可此时依然被他的奇思异想惊得呆滞了。 这思路,完全跟不上节奏好,难道他们都老啦? 明知他敢提出来,就一定有着自己的理由,可无论如何他们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芦苇荡最忌讳的就是火攻,虽说如今是六月,草色青葱,难以形成大火,可一旦烧起来,还是很难全身而退的?” 姜恒碍着面子,可许冲跟祖逍关系匪浅,没什么忌讳,自然是有话就直说了。 “火攻是假,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用来掩人耳目罢了。” 姜恒、许冲二人都是老将了,这点道理怎会不明白,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到底如何掩人耳目,而又不会引火烧身呢。 “这几日,我细观天象,两日后午时必有短时大风,到时候可加以利用。” 二人闻言皆大吃一惊,这话听着太玄乎了,完全不敢相信,可祖逍却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想不到慎行居然能掐会算,真是当世奇才呀。” 姜恒忍不住啧啧称奇,魏晋时期的人都很迷信,往往越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越觉得高深莫测。 关键祖逍语气笃定,甚至连时间都指定了,由不得人不相信。 于是二人又详细地询问了他的计划,头碰头商量了一下,以此为基础补充了许多细节。 不过,这次姜恒留了个心眼,并未与刘元和吴勋透漏,毕竟此事到底如何,还有待验证,他们都是老狐狸了,不会把赌注压在一个碗里。 祖逍早已画好了皮筏艇的设计图,又亲自指挥制作,说穿了,就是后世黄河上流行了几百年的羊皮筏子。 这东西的制作十分简单,用牛皮或者羊皮缝制成皮囊,然后吹气扎紧,绑在木架子下面,利用其良好的浮力渡河。 中国古代利用皮革渡河由来已久,但最早只是一个单独的皮囊,吹气后绑在身上,直到唐代才出现正式的牛皮筏子。 而着名的兰州羊皮筏子,最早有文字记载是北宋末年,也就是说,这个后世黄河上的主要横渡工具,此时还没有出现。 宋代早期也是用的牛皮筏子,因为充气必须用人力,所以才衍生出了“吹牛皮”的口语。 北方牛羊皮革比较多,姜恒手里还有一批存货,再临时宰了些充数,差不多也可以制作几十个皮筏子了。 不过,许冲等人对皮筏子的性能还是有所怀疑,趁着夜色在水泽中试了试,结果一个个都大呼过瘾。 “真是神了,浮力特别好,划起来太轻松了,比木船好使多了。” 许冲激动地拍了拍祖逍的肩,“少主真是天纵奇才,这样的点子也能想出来,那以后出入大河,再也不用担心船只不够用了,哈哈哈……” 虽然他们生长在黄河岸边,但毕竟没有专业的造船技术,所以手上的船只大多数都是普通渔船。 这在风大浪急的黄河上,十分危险,而且船只携带不便,目标太大也不利于隐藏,一旦被敌军搜走,就彻底断了后路。 可兽皮筏子却不同,平时可以放掉气卷起来,木架子也能拆散搬运,要用的时候再临时组装,简直不要太方便。 他甚至已经想到以后,可以凭借此利器与张楚的大军周旋。 有了这批临时赶制的皮筏子,运输能力又大大增加了,一次可以安排五六百人同时渡河。 利用羊皮筏子运输军队,在后世有许多案例,最有名的还是近代四八年秋,解放军用牛、羊皮筏在永靖尕脑渡口抢渡黄河,进军青海。 当时征集了五百名筏子客,用了整整五天的时间,将三万名将士顺利地运送到对岸,打破敌军封锁,取得了最终胜利。 可现在他们却没这么多皮筏子,哪怕按六百人一次计算,一万五千人,也需要往返二十五次之多,这还是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也就说,要想全部渡河成功,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正常情况下,张楚不可能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两天后,一大早起来便艳阳高照,沉闷的天空中甚至连一丝云彩也见不到。 原本对祖逍还比较信任的许冲,心里也忍不住打起鼓来,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要吹大风的天气。 祖逍却淡定地让他准备火折子,以及一些引火的干柴草,眼见着时近中午,依旧烈日当空。 许冲犹豫片刻,还是对祖逍道:“少主,这万一要是估计错误,可就真的烧到自己营地了。 姜将军信任你,可刘元与吴勋却不会买账,到时候恐怕无法交代啊。” 祖逍微微一笑,“舅公请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这场火必须放,否则大家都要困死在水泽中,一个也别想活了。” 说罢亲自点燃了手中的松脂火把,一声令下,跟随他的二三十名护卫,全都毫不犹豫地举起了熊熊燃烧的火把,一字排开引燃了柴草。 许冲稍一犹豫,眼前大火早已冲天而起,瞬间就在芦苇荡的外围形成了一道火网。 这边火一点燃,对面一直监视着的济阴军立马就发现了,只是一时之间,他们完全被陈留军的奇葩操作给惊呆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张楚得到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出了营房在高处观望。 “将军,这陈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居然放火烧自己,难道是不想活啦?” 一名副将瞪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见过战场上被逼入绝境自杀的,可真没见过连打都没打就自己放火烧自己的,真是疯了。 由于有助燃物,又是六月天的中午,气温很高,火势迅速蔓延,眼看着短短几分钟水泽就被火焰包围了。 刘元和吴勋等人事先并不知情,突然间发现水泽起了大火,还以为是对面张楚干的,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纷纷向后方撤离。 姜恒咬咬牙,虽然也让属下集结待命,但却没有下令撤退,依然还在焦急地等待着。 刚开始张楚还怀疑是陈留军玩的花样,可看到火势越来越大,离得最近的刘元又仓皇而逃,实在不像是装出来了。 难道对面是无意失火啦? 眼看着刘元的属下没命逃窜,乱成了一锅粥,原本集结成型准备战斗的济阴军,乐得哈哈大笑,就连军官们也放松了警惕,一个个叉着腰看起了笑话。 许冲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次玩大了,他可没办法面对刘元等人的怒火。 当务之急,还是赶快掩护少主趁乱逃过黄河再说。 “少主,这风只怕是不会刮了,你还是随我赶紧跑路……” 第92章 天有不测风云 “再等等……” 祖逍之所以认定有大风,是因为前两天的天象很奇怪,每天夜里的月亮周围,都有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后世有句谚语: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说的就是这种自然现象。 古代人们虽然总结出了经验,却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是由于日、月光线通过云层时,受到了冰晶的折射或反射而形成的。 而这种冰晶结构的云,常常是冷暖空气相遇而生成的云层,以后云层增厚,就会发展成为雨层云,所以,晕是风雨将临的征兆。 当天空中出现晕时,本地离这层云大概会有六、七百公里,按每小时四、五十公里移速来估算,一般会在晕出现后十几个小时,风雨才会到来。 这便是“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的道理。 但也并不是每次出现晕以后,必定刮风下雨,还要根据云的发展情况去分析。 一般出现月晕时,下雨的可能性比出现日晕时少,而多是刮风天气。 而芦岗上空一连两天出现了月晕,那么刮风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 祖逍暗地里也找当地人详细打听了一下,发觉每到六月天,经常会有各种大风或者暴雨的短时对流天气出现。 因此他的这个计划,有着八成以上的把握,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剩下的两分也只能是赌运气了。 若是老天实在不帮忙,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说自己运气差,并不是个气运之子罢了。 身为一个决策者,别说八分的把握了,就是有五分,便已经可以出手赌一把了,只不过要事先想好退路。 有这么多的船,许冲的两百人完全可以顺利跑路,还能顺便再救个几百人。 剩下的人,恐怕也没多少机会再找他们的麻烦了,一场大火,再与济阴军决战,想必也所剩无几了。 而济阴军经此一战,多少也会有些损失,这就为许冲的军队留出了时间,可以从容安排,与之打起游击战。 如此一来,对于祖逍来说,其结果差别不大,都算是达到了目的,只是前者对于整个大局更有利些。 “少主,不能再等了,万一姜恒回过味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面对熊熊大火,许冲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绑上祖逍一起撤离。 “舅公,你看这火苗,风向马上就要变了,赶快派人通知姜将军,让他们乘势佯攻张楚。”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祖逍打断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芦苇荡中的直扑过来的火焰忽然间就静止了。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一呆,哪来的风?他怎么没有看见,不但没刮大风,反而连之前的微风也停了。 不过这也好,起码水泽中不容易出现大火了,给他们的撤离带来了时间。 此时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姜恒,原本他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但自己的中军依然保持不动,一直呈观望状态。 风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孙秀忍不住低声叫嚷起来,“将军,要转风向了,你看天上。” 方才还一碧万顷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云卷,这是典型的卷层云,也是大风来临前的征兆。 正在此时,许冲亲自冲过来了,“将军,可否请你部佯攻张楚,我等立刻准备渡河事宜。” “好,渡河之事就拜托给腾云兄了,我立即派人通知刘将军和吴将军,让他们停止撤退,配合行动。” 见姜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许冲感激地一拱手,“多谢将军信任,这第一批渡河之人,就从你部开始。” 此时刘元、吴勋所部都处于混乱之中,而渡河之事又一刻也不能耽误,因此姜恒稍一沉吟便点头应允了。 他手下有数千人,就算分一部分渡河,剩下的也绝对够佯攻张楚了。 “传令,立刻整队,听令进攻!” 随着姜恒的命令,五千士卒越众而出,开始向岸边集结…… 风声在静止了一刻钟之后,忽然就发了狂,仿佛天空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呜啦啦地风狂飙而出。 火焰受了惊般猛地拔高,旋转升腾到天空,然后如浪潮般朝着西南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只是转瞬之间,火海便迅速蔓延至岸上,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飞腾。 张楚的兵马全都列队站在草地上观看水泽大火,之前他们看着刘元等人狼狈逃窜,乐得哈哈大笑。 隔岸观火的幸灾乐祸之心,让他们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应有的警惕,队形早已松散不堪,许多人连武器都扔在了地上,专心当起了吃瓜群众。 然而风向的逆转来得迅猛非常,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是几个闪神的功夫,火焰便已经到了眼前。 “起火了,快跑啊……” 惊慌失措之下,前面的人立刻跳上马没命地狂奔,可后面的队伍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队伍立马乱作一团。 张楚原本也站在后面高处观看情况,在火焰倒扑的那一刻,身经百战的他便迅速反应了过来。 “快,后撤一里,准备迎战!” 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狂风大作,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过来,等到他的命令传播下去,骚乱已经爆发开来。 提前预判成功的姜恒,亲自率领着五千人马,跟在烈火后面掩杀过来。 说是佯攻,可一旦有机会,谁不想趁机啃上两口,这可是唯一能撼动济阴骑兵的天赐良机啊。 姜恒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紧张地关注着眼前的局势,随时准备调整战略。 不过济阴军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短暂的混乱过后,在张楚强力的干涉之下,已经开始迅速整编。 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张楚绝对能控制局面,稳住溃逃的步伐。 可惜,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姜恒,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射!” 一声令下,无数羽箭穿过火焰,雨点般向着济阴军扑过去,将火海的速度更加快了三分。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惊马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刚刚才有些稳下来的济阴前军,顿时又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 但后军在张楚的命令下,却仍然集结完毕,一边整齐地后退,一边快速分成两路,向左右散开,避过正面的大火。 也利用骑兵优势,从两翼回旋包抄,准备救援被困的同袍。 “哈哈,来得好!” 姜恒长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青锋剑…… 第93章 百舸争流大势所趋 “放火箭,勿需靠近!” 姜恒并不与张楚硬碰硬,借助风力的优势,远程攻击。 狂风猛烈,哪怕是六月青草遍野,火势依旧猖狂,张楚本就心疼自己的属下,他可不想与这些亡命之徒玉石俱焚。 见风势不减,当机立断地一挥手,“撤军!” 姜恒衔尾追杀,他也不敢真的靠近,怕遭到对方反噬,只是保持距离,用弓箭攻击,给对方造成一定的伤害罢了。 骑兵速度快,接到撤退命令之后,放蹄狂奔,只见沙尘滚滚遮天蔽日,整个大地都似乎在颤抖。 此时此刻,第一批渡河的将士们,已经准备就绪,但由于风浪太大,根本无法下水。 毕竟他们没有大型战船,都是些渔船和皮筏子,无法承受大风大浪。 “风太大了,根本没办法行船,这该如何是好?” 任凭许冲水性再好,也没这个胆子下水,望着滚滚江水,眉头都拧成了结。 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挣来的机会,一旦错失,再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舅公不用担心,很快风就会停了,还是按原计划准备开船。” 祖逍气定神闲的表情,让许冲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已经验证了他的神奇能力。 此时的他,心中对祖逍只剩下佩服二字,即便他说出更玄幻的事情来,估计他也会选择相信的。 “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许冲对属下的掌控力度毋庸置疑,一声令下,不管情况如何,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执行。 从这一点上来说,祖逍觉得他比姜恒、刘元之流要强得太多,他们除了自己的嫡系人马之外,其余属下都是暗藏私心,在特殊情况下,并不能做到令行禁止。 此处是一道河湾,水面开阔平缓,一排排的渔船整齐地摆放在岸边,蓄势待发。 祖逍抬头望了望天色,卷层云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露出了碧蓝的天空。 许冲一直盯着水面的浪花,发觉风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不由得欣喜若狂。 “少主,你可真是神了,简直就是个陆地神仙,能掐会算,还能呼风唤雨了,哈哈哈……” 祖逍笑笑不说话,他可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保持神秘感对于今后的指挥者形象大有裨益。 等到手中猎猎飞扬的旗帜开始悠然飘展,许冲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渡河!” 刹那间,几十艘船如离弦之箭,射离了河岸,大有百舸争流的壮观气势。 每条渔船都配备了四名船夫,而皮筏子甚至配备了六名,这是因为考虑到水手们对这种交通工具还不是很熟悉,一切都以谨慎为主。 还好姜恒的属下大多都生长在水泽,并不晕船,也不会害怕颠簸动荡,十多分钟后,船便已经过了河心。 祖逍等人一面关注着渡河的情况,同时也不时地派人打探着战斗状况。 听到张楚果然在风势减小之前撤了军,都松了一口气,祖逍经过反复的分析,判定他并不愿意把精力过多地消耗在陈留郡。 所以才胆大包天,制定了一出自己放火烧营的闹剧,赌的就是张楚不敢硬拼。 现在看来,他的结论是对的,有了这个思路,对于以后的游击战策略,都会大有帮助。 等到第一批人安全抵达对岸,姜恒已经开始收兵了,他们是步兵,追杀骑兵只能是做做样子而已,真要出手,只有跟在后面吃土的份。 不过他仍然严阵以待,并安排人手迅速灭火,免得一旦风向再起变化,到时候局面会难以控制。 此时刘元和吴勋都得到了消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溃逃的队伍,重新稳定下来,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狼狈的意思。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情,到此时他们也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听姜恒解释完整个事件的经过之后,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姜将军此事做得太不地道了,瞒着我等行事,是何道理?” 吴勋本来就与他不对付,黑着一张脸质问道,事情已成定局,姜恒自然不惧,傲然回问道。 “此事太过于耸人听闻,若我事先与你等商议,必然会招致强烈反对,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吴勋被他一句话怼得无言可对,即使目前算是侥幸取胜,但回想起来依旧有太多的巧合因素,无论哪一个环节稍有差池,结果便会是一败涂地。 “哼!不过是侥天之幸罢了,有什么可吹嘘的。” 吴勋心中郁闷不已,方才他狼狈不堪,而姜恒却旗开得胜,两相比较起来,让他颜面尽失。 他素性骄傲,却偏偏在老对手面前丢了脸,如何不让他暗怀愠怒。 只可惜明面上三家正是联盟时期,现在的结果还要感谢对方击败了张楚,这口气憋在肚子里,肠子都快憋断了。 反而是刘元哈哈一笑,看起来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拱手道: “多谢守常兄替我等逼退张楚大军,此时并不是争执的时候,济阴军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一切都应当以和为贵才是。” 有他在中间当个和事佬,调节气氛,吴勋也知道此时没办法找对方的麻烦,只能就此略过不提。 “许堡主高义,愿意分批送我等安全渡河,第一批人此时应该已经过江。 以我之见,三家轮流渡河,不偏不倚,不知两位有何想法?” 趁着张楚败退的短暂时机,抓紧时间撤退才是硬道理,其余的事情都可以押后再谈。 许冲明面上本就是附属于姜恒的势力,即便优先送他的人马过河,也无话可说,现在他提出轮流渡河,二人自然也没有意见。 “这样,吴将军的人离河岸比较近一些,赶紧派六百人去河湾边准备好,时间不等人,关于防范济阴军的事情,我等再慢慢商量。” 吴勋本来一肚子的火,现在听说他可以优先于刘元渡河,心里也不由得舒坦了不少。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立刻传令让吴校尉渡河。” 看来他时刻都担心长子安危,第一个就安排他渡河,尽快脱险了。 当然姜恒轮流渡河的安排,也是考虑到三家背地里的竞争关系,一旦某一方渡河人数偏多,保不齐会动歪心思。 “不知那位算准起大风的,到底是哪位能人异士?” 安排完渡河事宜,吴勋眼神闪烁,迫不及待地问道。 第94章 滚滚大河东逝水 “说起来诸位都认识,也绝对意想不到。” 姜恒伸手捋了捋颌下长须,得意地哈哈一笑,惹得他二人更是好奇不已。 如此大才,完全就是不敢想象,小小的陈留郡,何时出了这般人物,而他们却不知道。 “姜兄就别卖关子了,还是快点告诉我等。” 刘元与他平日里便兄弟相称,至少表面上关系还是不错的。 “此人就是许冲的侄外孙,卢逍。” 反正这事情也瞒不了多久,姜恒遂大方地道出了实情,二人皆是吃了一惊,这少年虽然聪慧出众,可到底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实在想不到居然会有如此神鬼莫测的能力,真可谓多智近妖了。 “不对,某与许冲相识多年,从未听过他有这门亲戚,许家除了跟随祖豫州的许柳,更没有什么出息之人。 这卢逍完全就是凭空而降,来历不明呀,二位不觉得许冲最近行事特别蹊跷么?” 刘元眉头一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与许冲是几十年的旧识,即使算不上好友,但最起码也是知根知底之人。 姜恒和吴勋对他此前的经历并不了解,听他如此一说,仔细推敲,也觉得十分不寻常。 “那以你之见,这卢逍是别有目的,或者说他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故意插手我陈留郡局势而来?” 吴勋对祖逍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素性多疑,听罢刘元之言,也是疑窦丛生。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他背后是何方神圣,但我可以肯定,绝不是赵王的人。” 祖逍不是朝廷奸细这一点,大家都是认可的,否则他只需要暗地里帮助张楚围剿即可,没必要多生事端。 “莫非是江东来的……” 刘元的猜测让众人都是一惊,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匪夷所思,建康小朝廷不思进取,无意北伐之事,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这样的朝廷,又怎么会派人强力插手河北战事呢?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却又默契地住了口,不再讨论祖逍的来历,转而开始商量拖延济阴军之事。 此时探马回报,张楚的大军退到二十里之外,已经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二十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对于一支轻骑兵来说,只需要两刻钟便可赶到,若是全力冲刺,最多二十分钟。 因此他们的危险并未解除,许冲等人就算是几班倒,换人不换船,日夜不停地运送,要想全部人马渡河,最低也需要两天的时间。 这两天,张楚一旦回过味来,肯定会有所行动的,到时候剩下的人就岌岌可危了。 方才的大火,虽然烧了济阴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反倒是姜恒一阵乱箭齐发,多少还是有点成效,但相对于整体战局,也是无关痛痒。 “现在该如何拖延时间,才是第一要务,诸位都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姜恒稳重,轻易不怎么开口,吴勋又对他二人心怀忌惮,因此三人中刘元便占了主导地位。 “老夫认为明面上,我等不能畏惧松懈,必须要拿出气势来,摆出决一死战的姿态。” 吴勋傲然道,他的话也得了另外两人的赞同,这些都是老狐狸,早就掂量出张楚的意图,知道他不愿意投入太多代价。 “说得好,不若我等三家各出两千人,在水泽集结,故布疑阵,能闹出多大动静都行,看看能不能骗过张楚。” 三人快速商议了一番,便抓紧时间调兵遣将,那头黄河岸边,第一趟运输已经圆满完成,立刻换了第二批船夫,毫不停歇地运送。 “少主,你也要早作打算,还是先行渡河,一旦事有不谐,恐怕留在北岸的人,难以全身而退。” 即使到了此时,许冲对于这次全线撤退,依然不看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运送能力薄弱,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舅公且放心,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过河的。” 现在的黄河南岸,对他来说并不安全,许冲的人马都投入到运输中去了,他可不想冒这个险,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 直到第三批人运送完毕,此时河对岸已经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三方各有一只人马,且人数相等,实力相差无几。 而且此时他们都不敢得罪许冲,毕竟自家将军还没渡河,没有了船夫,谁也别想过河了。 第四批人比较特殊,不属于三家人马,而是参与了此次行动的各个中小势力,零零散散加起来,分属于五六个小集团。 许冲手下没参与渡河的人员,也在此列,与他们混杂在一起,同时过河。 祖逍也选择了这个时机,他必须早点过去,后续情况如何,谁也说不清楚,没必要为了大局搭上自己的安全。 许冲因为还要指挥,所以暂时不能随他一起过去,却把自己身边最精干的人手都安排在了他身边,贴身保护。 “舅公,还望自己小心,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当机立断赶紧过河来。” 临上船之前,祖逍反复叮嘱,许冲是他在陈留郡最大的收获,其余的人哪怕死光了,只要这个火种还在,就有希望。 “少主放心,老夫还没有那么高风亮节,不会为了任何人不顾性命的。” 许冲哈哈一笑,亲自将他送上了船,二人拱手作别,此时天色已晚,暮色中船如离弦之箭,飞快地驶向了滚滚浊浪之中。 穿越后,在这交通不便的古代,祖逍却行遍了长江黄河,上次在涛涛江水中,乘着王敦的高大楼船,好不威风。 与此时此刻的一叶扁舟相比,感觉完全不同,祖逍负手而立,任凭风浪颠簸起伏,胸中也是激情澎湃。 这大好河山,却落入胡虏之手,腥风血雨,衣冠屠尽,无数华夏儿郎前仆后继,只为了能够洗刷这份屈辱。 而他既然身负使命,此生绝不退缩,拼尽全力也要驱逐胡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船已经靠岸,祖逍混在人群一起行动,这些小势力很自觉,并不靠近刘元等人的属下,上岸之后便远远地聚拢在一边。 “少主,我们要不要先行离开?” 董昭看了看岸上乌压压的人群,低声问道。 第95章 巧用心计赚郭飞 “不用,此时单独行动反而不好,数天前我已经让许堡主送信回了陈桥镇,让他们派人接应。” 这么算起来,应该差不多快到了,董昭听罢也放了心,不过却心下凛然,少主的成长速度也太快了。 自己刚开始追随他时,祖逍虽然聪慧过人,但行事却还是有些生涩,考虑问题并不周全,常常是走一步看一步,摸索着前进。 也不过才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行事便已经渐渐有了老辣的感觉,很多时候自己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虽然和宗主的心机深沉比起来,还差一些,可毕竟他只有十五岁,未来……真是让人期待啊。 “那个……卢兄弟,是我啊,就不认识了吗?” 一名壮汉被护卫隔在了十几步之外,于是咧开大嘴朝着他大声打招呼。 祖逍闻声看过去,却是郭飞,这厮在孟岗的阻击战中,丢下他们落荒而逃,此后一直踪影全无,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冒了出来。 “是这怂蛋,少主不用理会,没脸没皮的,也好意思过来说话。”鲁衡是个直性子,见到郭飞很是鄙夷,不屑地劝道。 祖逍想了想,却笑道:“当时的情况下,确实力量悬殊,他跟我们本就没什么交情,有何理由为我等卖命。” 鲁衡一愣,伸手挠了挠头,也忍不住笑了:“说的也是,不过属下还是不喜欢这人,嘴大心空,没一点真本事。” “让他过来。” 祖逍朝左右摆摆手,郭飞见了急忙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卢小兄弟,想不到在此处见到你,真是高兴呐。” “郭大哥别来无恙,好些日子不见了,不知最近都忙些什么?” 二人相互寒暄,对前事只字不提,仿佛真是老友重逢一般。 “嗨,我能忙什么呢,不过是跟在刘将军身后跑跑腿,开开眼界罢了。” 郭飞一副老熟人的样子,舔着张大饼脸凑了过来,“卢兄弟是准备回陈桥镇?听说许堡主要组建水军,可有此事?” 看来这才是他厚颜跑过来的真正目的,祖逍一笑:“郭大哥消息倒是挺灵通的,确实如此。” 这事用不着隐瞒,用不了多久全陈留郡都会知道,郭飞讨好地一笑,“卢兄弟,我等都是老相识了,缺人的话吭一声,大哥我绝对义不容辞。” 鲁衡听了撇嘴一笑,这家伙,明明想进水军得要命,却偏偏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真是醉了。 “放心,缺人肯定会想到你的,郭大哥如今有何打算,是准备跟着刘将军行动,还是另有打算?” 祖逍风轻云淡地略过这个话题,笑吟吟地问道。 “这个……我还没想好,若是许堡主愿意的话,我倒是情愿与你等搭伴而行,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说这话的时候,就连平时脸皮奇厚的郭飞,也有些不自在,上次他临阵脱逃,想必事后刘元也不怎么待见他了。 他一向左右逢源,此次却落了空,两头不讨好,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主意打到了祖逍身上。 大约也是觉得他年纪小好说话,之前又一直与他称兄道弟的,很讲义气的样子。 “郭大哥愿意与我等一起走,自然是求之不得,怎么会不行。” 祖逍满口答应,反倒是郭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鲁衡一听急了,刚想张嘴反对,身后的董昭却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事情……卢兄弟是不是需要请示下许堡主,万一他已经有了安排呢?” 关键他也不是不相信祖逍,可许冲才是能做主的人,就怕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郭大哥放心,舅公向来古道热肠,何况我们两家本就有交情,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祖逍一脸的真诚,让郭飞瞬间有些感动,说起来自己从未以真心示人,而对方却不计前嫌,还愿意无条件的接纳。 在这尔虞我诈的陈留郡,简直就是从未遇到过的奇葩。 “卢兄弟放心,以后我郭飞要是再三心二意,管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不管他发誓赌咒是真是假,对祖逍来说都无关紧要,他接受郭飞示好,自然另有目的。 “郭大哥严重了,都是华夏儿郎,如今胡贼既然容不下我等,若不能团结一心,共同进退的话,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就连郭飞这样的老油子也面有愧色,“小兄弟,大哥我痴长几十年,心胸却不如你多矣。” “大哥谬赞了,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相互吹捧了,免得被人听见了笑话。” 祖逍将此事一笔带过,笑眯眯地问道:“舅公遣在下有事要办,等会儿要先行离开,不知郭大哥是跟我走,还是等大军再一起行动?” 郭飞刚刚投靠祖逍,正是挣表现的时候,何况如今黄河北岸形势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可能反复,等在这里也不安全。 可他之前的地盘就在附近,济阴军只要一渡河就到了,所以肯定是不能待了。 陈桥镇地理位置不错,许冲手下又有水军,虽然他不是个大势力,但如今的情况下,却人人都要倚仗他三分。 反正他如今也不受刘元的欢迎了,继续留下去也没着没落的,跟着祖逍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于是立马眉开眼笑地回答:“卢兄弟要走,大哥我自然是同进退了。” “那好,大哥立刻去集结人马,退出河滩,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与你在堤外汇合。” 三言两语之间,祖逍便赚了个劳力,现在陈留郡形势复杂,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董昭忍不住暗暗佩服,这郭飞再油滑,在心思莫测的少主面前,恐怕被卖了还不知道呢。 一刻钟之后,祖逍带着身边五十多个属下,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河滩,那郭飞果然已经带着人等在那里。 见到他出现,立刻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卢兄弟,我们这就出发么?” “这边是郭大哥的地盘,还是你来带路。” 祖逍将主动权交给了他,这让郭飞最后一点戒心都放下了,爽快地上马与他并驾前行。 今夜月色昏暗,若没有郭飞这般十分熟悉地形之人带路,就凭祖逍等人,还真不敢连夜赶路。 至于许冲那里,他并不担心,通过这次渡河,如今姜恒等人都看到了他的价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时对他不利的。 一万多人向陈桥镇而来,于祖逍来说未必是好事情,搞不好辛苦经营的地盘,就被人喧宾夺主了。 因此他必须抢先一步回到陈桥镇,暗中布置,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是该如何做,还真得好好筹谋一番了…… 第96章 扮猪吃虎前路漫漫 一路上,郭飞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向祖逍吹嘘自己的过往战绩。 “想当年,我也是军中一员虎将,手中丈八蛇矛横扫千军,打得胡贼落荒而逃……” 众人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吵吵着让他和石黑奴比划比划,架不住大家起哄,郭飞也撸起袖子就上了。 这家伙给人的印象就是喜欢胡吹大气,虽然块头比较大,但若是真有本事,怎么会在陈留郡混得如此凄惨。 再加上他上次临阵脱逃的表现,因此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一上手,石黑奴便知道这厮功夫不弱,不但力气大,而且还受过正规的训练,只是他出手留了几分,并未用全力。 二人战了五十多个回合,郭飞不敌,手中长矛被击落,自己哈哈一笑。 “石兄弟的武艺,放眼整个江北,只怕也能排进前十,哈哈……” 他这是输人不输阵,总要把面子给找回来,不过众护卫还真不敢再笑话他了。 石黑奴的战斗值,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得很,朱明在他手底下也没能走过三十个回合,由此可见,郭飞的武艺着实不弱。 那边郭飞继续与一干护卫吹牛打屁,而石黑奴却放慢了脚步,低声将郭飞的异常情况报告给他。 这是祖逍平日里训练的结果,他让护卫们在搜集情报时,将所有看到听到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特别是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一定不能放过。 石黑奴虽然看起来是个憨憨,其实却是外粗内细,经过祖逍的严格训练,已经是名合格的探子了。 祖逍听罢,若有所思地看着郭飞的背影,看来此人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故意隐藏实力,宁愿做个小头领,也不轻易暴露自己的本事。 这中间定然有什么不得不为之的隐情,于是低声吩咐董昭,务必要调查清楚此人的来历。 一夜的长途跋涉,到了天明之时,他们已经离渡河之处七八十里远了。 虽然个个都面带疲色,但祖逍不下令休息,却也无人敢说二话,正在此时,负责探路的护卫飞马回报。 “少主,刘郎君带人接应来了。” 众人都是一喜,“来了多少人?” “三百上下。” 正说着,朝阳中一队人马缓缓而来,见到他们,遥遥停了下来,等着祖逍一行人靠近。 看来许冲夸口随时都可以再拉八百人出来,并没有掺水,兵乱之时,陈桥镇必须要留下多数人马护卫。 再此情况下,还能分出三百士卒,殊为不易。 待得近了,祖逍一眼看到骑马凝立在最前方的司马瑕,只见她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正含笑看过来。 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她本就是剑眉凤目,宜男宜女的长相,如今洗尽铅华,反而更加卓尔不凡,让人耳目一新。 “刘兄来得可真快,不知如今许家舅舅那边情况如何?” 祖逍上前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口问道。 “我们接到你的消息,就开始准备行舟和皮筏子,而且将大部分船都隐藏了起来,只留部分在河边。” 司马瑕收敛起笑容,有些冷淡地答道,仿佛方才那个笑意吟吟的少年是他的错觉。 此地离陈桥镇已经不远,全力行军的话,一天可以抵达,祖逍不想耽误时间,便下令继续赶路,回到家再休息。 自己与司马瑕并肩走在中间,边走边商量,二人互相介绍了各自的情况,都觉得事态严峻。 大军压境,石勒此番是志在必得,陈留势力虽然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往后却更加艰难,要想保住这星星之火,恐怕非常困难。 “即使有大河为屏障,只怕也难以逃脱济阴军的魔爪,毕竟这船太差了,渡一次河耗费时间太长,很容易被张楚逐个蚕食。” 一味地逃跑肯定不是长久之计,只不过多耗几日罢了,对最后的结果毫无帮助。 “陈留势力派系太多,驳杂不精,若是不能同心协力一致对外的话,还不如去芜存菁,大刀阔斧地砍掉一部分人。” 司马瑕闻言侧首看了看他,祖逍有时候真是矛盾,他常常对弱小者表现出怜悯之心,却对动则数千人的生死毫不动容。 “我仔细想过了,按照慎行之前提出来的游击战策略,确实不需要太多人,关键是要能够绝对听从指挥。” 看来这些日子司马瑕也没闲着,她本来悟性就不错,有了明确的思想方针之后,思路也渐渐明晰起来。 “对,树大招风,要想在沦陷区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先养精蓄锐,潜伏下来。” 对于她的这个理论,祖逍十分赞成,经过这番交谈,一个绝妙的主意也慢慢成型,只是还需要进一步的推敲完善。 当天夜里,几百人披星戴月赶到了陈桥镇,奉命镇守家中的许方,直接迎到了镇外。 见自己的老父亲没能一同回来,不由得万分担忧,祖逍先将郭飞介绍给他,让他们先安顿下来。 随后才将此行的详细情况告诉了他,听到许冲暂时没有危险,这才心下稍安,不过陈留郡局势变化如此之快,也让他始料未及。 “少主,若是一万多人齐聚陈桥镇,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我等做主了。” 许方的神色凝重,面对即将来临的陈留各方势力,显然并不欢迎,反而还忧心忡忡。 “无妨,来得越多越好,我等才好乱中取利,这次若能平安度过危机,说不定还是我许家军的转折。”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许方也是一愣,他资质平平,才能谋略都很一般,许冲知子甚深,所以之前一直没想过扩大。 而许方之所以对祖逍还算恭敬,完全就是因为父亲的反复嘱咐,实际上他本人对此不以为然。 一介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要不是因为身份尊贵,有什么资格让他们许氏父子俯首称臣? 祖逍察言观色,如何不明白他的想法,只是他也懒得戳破,即便是看在许冲的面子上,他也会对许方加以礼遇。 “舅公拖我给许舅舅带个话,让你在大军到来之前,务必先将镇中老弱妇孺转移到安全地带。” 许方呆愣片刻,不解地问道:“父亲这是何意?” 第97章 风萧萧兮浊水寒 “许舅舅想想,这么多乱兵涌进陈桥镇,到时候根本由不得我等做主。 虽说姜恒等人许诺了组建水军,可毕竟我陈桥军势单力薄,不可能成为主导。” 祖逍并没有对许方说实话,此人对自己表面恭顺,实则心中不服,与许冲的态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因此他在行事的时候,都非常谨慎,既要利用他手里的人马,又不能轻易泄露自己的意图。 所以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道理上说服对方了。 他这话说得在理,许方本就有此方面的担忧,听罢不由得频频点头。 “许家之所以能在陈留郡拥有一席之地,除了舅公仁厚爱民,全靠这一镇百姓衷心拥护。 若是让这些亡命之徒给祸害了,人心便散了,以后要想再东山再起,可就难啦。” 此言处处都站在陈桥镇的立场上考虑,让许方甚为赞同,感激地一抱拳。 “多谢少主提醒,许方这就去准备,务必要在乱军到达之前,将乡民们全部转移走。” 说罢便匆匆离去,时间不等人,陈留其他势力随时有可能出现,他必须加紧安排。 祖逍狡黠地一笑,他早就猜到许家还有其他的秘密基地,毕竟以许冲的老谋深算,不可能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一处地方。 许家的这八百兵士,一直都在暗处,也是他最大的资本,如此多人的训练,要掩人耳目的话,需要一个既宽敞又隐秘的场所。 随着陈桥镇百姓的撤离,这处秘密基地,也就等于告诉了祖逍。 董昭以协助为名,跟着去探查了一番,那地方离此并不太远,也就三十多里路。 是一座因为战乱毁坏而荒废了的镇子,地势比较高,早已被茂密的丛林和荒草掩盖。 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无路可通,实际上许家早已开辟出一条隐蔽的道路,可以直达镇中。 里面经过多年的修复,可以容纳数千人,而且背靠黄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渡河逃走。 实际上祖逍怀疑,在黄河对岸,许家一样布置好了落脚点。所谓狡兔三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按照祖逍的建议,许方将绝大多数镇民都转移了,表面的理由是送过了河,提前给大军腾地方。 嵇胗、司马瑕与祖逍一起,埋头密谋了半晌,这几天他们也没闲着,积极参与陈桥镇的各项事务。 对此地的情况已经初步熟悉了,再加上许冲给他派来了副将李端陪同,授意他完全听从祖逍的命令。 李端虽然是副将,但因为许方无能,所以对陈桥军的掌控力度,反而还不如他。 因此,祖逍的计划自然少不了他的参与,此人性格耿直火爆,与许冲是生死的交情,也是多年的好兄弟。 何况李端对此地的情况,要比他们熟悉得多,几人围着地图,指指点点,商议了两个时辰,这才分开,各自行动。 当晚,芦岗那边传来消息,姜恒等人与张楚有了一次正面交锋,这可与上回不同,毫无半点侥幸可言。 不过,挟着必胜之心的济阴军,却没有想到,陈留三大势力会联合起来,拼死顽抗。 由于水泽地形特殊,骑兵无法展开速度优势,而对面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也让张楚心生忌惮。 赵王石勒为人薄情寡义,只重实力不论交情,如今石虎势大,他所属的阵型又不太得宠,导致他在攻打之时顾虑良多。 两军激战了接近半个时辰之后,张楚虽然占有明显优势,但伤亡却有点重,并不愿意继续纠缠,斩获了数百首级,便见好就收。 这一次,他直接撤到了五十多里之外,摆明了放他们过河。 可即便如此,姜恒和刘元等人依然不敢放松,前面过河的人还好说,可最后渡河的人,搞不好就会受到张楚的偷袭而全军覆没。 因此,最后一批人怎么走,成了让他们头疼不已的大问题。 随着人一批批送走,许冲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连续不断的工作,人可以换班,但船却不行。 尤其是新制作的皮筏子,都是临时赶制的,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泡水。 随着船开始陆续出现漏水问题,许冲不得已,只能留下一部分人开始修补船只,然后边修边渡河。 无奈出问题的太多了,导致渡河能力大打折扣,到目前为止,一次只能运输四百多人,比开始的时候,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也导致原定的两天渡河时间,根本不够,而拖得越久,危险系数也就会成倍增加。 姜恒等人虽然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开口催促,毕竟条件有限,若没有许冲出手,他们还困在孟岗,结果不得而知。 眼看着黄河北岸的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刘元和吴勋已经纷纷过河,他们担心张楚突袭,到时候会把自己折在里面。 三大势力,只剩下姜恒还在坚守,眼看着岸边满打满算只有八百余人,再跑两趟,就可以全部运送完成。 但此时危险也开始逼近,张楚的军队,终于动了,这次他没有全军出动,只派出了三千骑。 三千骑不多,但对付他们八百人,简直就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之前他们已经斩获了三百首级,如果再加上这八百多人头,这战绩也就说得过去了。 看来张楚是特地等到这时候再出手的,为的就是以最小的代价,获得相对还不错的收获。 这八百人,分属于三个阵营,但都临时听命于姜恒,眼看着张楚的骑兵渐渐逼近,而背后就是涛涛黄河,毫无退路。 视线中,玄黑色的浪潮已经举起了锋利的刀锋,河滩上,八百人沉默以对,一股悲壮的气氛盘旋其中。 他们大多数都是被放弃之人,尤其是吴勋的属下,压在最后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刘元的属下也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兵。 知道这次是必死之局,他们对站在最前面的姜恒,不由得心生佩服,他本可以学吴勋等人抽身而去,却偏偏留到了现在。 之前姜恒在三位将军中,就素有仁义之名,但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自己的手下,留到最后。 滚滚黄河浊浪滔天,也许葬身此处,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五百多步,骑兵开始加速,手中环首刀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第98章 将军万盛威武 距离三百步,骑兵的速度已经展开,马蹄奔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河滩冲击。 “轰隆隆……” 隐约的奇怪轰鸣声传来,却淹没在如雷的万马奔腾声中,姜恒凝立不动,如一座山峰伟岸,挡在众人之前。 “预备,举弓。” 冷静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一剂安心药,让绝望的人群再次拥有了希望。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骑兵已经进入步兵制式长弓的射程,但他们的速度也提到了极致。 这一轮冲击下来,想必河滩上的八百军士,也所剩无几了。 领头的孙校尉,嘴角勾起一抹奢血的狞笑,手中长矛已经迫不及待要品尝鲜血的滋味了…… ”轰隆隆!” 河滩上士兵的眼睛突然呆滞了,那是什么? 一排排滔天浊浪滚滚而来,汹涌澎湃,铺天盖地的从斜后方涌过来,而全速冲锋的骑兵们,却依然毫无所觉。 “哗啦啦!” 突然冲过来的洪水,从侧面直接撞上了骑兵方阵,以无匹的气势瞬间席卷了一切。 一时间,猝不及防的骑兵被冲得人仰马翻,完全放开速度的马匹根本就收不住势头,在洪水中惊慌悲鸣。 场面顿时逆转,骑兵方阵完全被打乱,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放箭!” 已经被突然状况惊得有些呆滞的陈留士兵们,脑袋都是空白一片,听到姜恒的命令,立刻机械地举弓射击。 “十轮箭矢,全空!” 姜恒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面前的战场,肌肉却因为兴奋而绷紧,沉着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前面九排士兵将箭壶射空,后面的立刻跟上,如此一轮接一轮,只管对着前面狂射,用满天箭雨覆盖全场。 这种时候根本不用管什么准头,只需要找准大致方向,无差别攻击即可,尽量的把箭射得更远一些就行了。 洪水涛涛不绝,羽箭漫天飞舞,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根本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两相夹攻之下,张楚的骑兵伤亡惨重。 “快!稳住,别乱跑……” 孙校尉绝望地大声呼喊,可惜他的声音被嘈杂声完全压了下去,而且受惊的战马在洪水中根本就站不稳。 方阵后面的骑兵,本来并未受到洪水冲击,但事发突然,他们的速度又太快,一时收不住,许多人直接撞了上去,更加增添了混乱的程度。 短短两刻钟,黄河石滩上,仿佛沦为了人间地狱,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快速地收割着生命,冲入黄河的水流都变成了棕红色。 当许冲带人驾着船急匆匆赶回北岸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气势汹汹的三千骑兵,居然一败涂地,连射死带踩踏以及被冲入黄河淹死的士兵,多达七八百人。 剩下的两千多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带领着残兵剩将,落荒而逃。 河滩上劫后余生的八百士卒,扔下手中的弓箭,开始欢呼起来,“姜将军,万胜威武!” 此时不管是吴勋的属下,还是刘元的属下,他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满眼中都只有着对姜恒的钦佩与感激。 “许堡主,慎行真乃神人也,算无遗策啊,哈哈……” 而姜恒却满脸喜悦地对着许冲连连感叹,原来当初祖逍挖通河道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情况。 所以他便留了一手,做了一道临时堤坝,蓄积了大量的水流,并将这个计划毫无保留的告知了姜恒。 正因为有此倚仗,姜恒身为三大头领之一,才敢冒险留下来,面对张楚的最后攻击。 这一仗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在名声和气势上立刻压倒了吴勋和刘元,凭着这一点,将来他在陈留三大势力中,他的路子只会越走越宽。 “慎行的确是个大才,只可惜我们陈留的水太浅,留不住他这条蛟龙。” 许冲的这番感慨,实际上也是故意说给姜恒听的,祖逍的才能让姜恒欣赏,同时也会让他心生忌惮。 如果不能为姜恒所用,将来他会不会出手对付还很难说,所以许冲故意尽早表明了祖逍的态度,就是让他不要心生敌意。 “那确实,陈留郡太小了,慎行在此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如今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将来必定前程无量呀。” 知道了祖逍不会留在陈留郡,姜恒顿时就放了心,与此同时也起了结交之意,这少年才能卓着,若是有机缘有背景的话,将来的成就一定小不了。 与这样的人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何乐而不为呢? “将军,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快渡河。” 不过现在还不是寒暄的时候,姜恒也不再推辞,立刻随着许冲上了船。 八百人只能分两次运送,姜恒既然已经做了一次好人,自然会好事做到底了,留下的人大部分都是他的属下。 不过他也不是不顾属下安危,河滩上洪水肆虐之后,满是淤泥,受伤死亡的马匹和士兵,遍地都是,完全淤塞了道路。 即便张楚此时再赶着派队伍过来,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全部安然撤退。 这一战张楚可谓损失惨重,三次战役加起来,前前后后他居然损失了一千三百多名骑兵。 但张楚并非败在实力上,而是因为他自己瞻前顾后,在战略上的错误估计导致的。 说起来他原先的预计并没有错,如果不是祖逍的横空出世,他的计划堪称完美。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败得确实有点冤屈,甚至是不明不白。 不过陈留郡与张楚之间的梁子,这下子结大了,接到战报,张楚几乎可以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不顾左右的劝说,亲自将孙校尉斩首示众。 一个小小的陈留郡,一帮战力平平的乌合之众,竟然让他的精锐骑兵损失如此惨重,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这要是传扬出去,他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后赵军界的笑话,如果不能扳回一局,用荣耀来洗刷这份耻辱,他以后将再无任何前程可言。 所以对张楚来说,他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杀光陈留士卒,用他们的人头堆成京观。 只有十倍的鲜血,才能洗刷他今日的耻辱。 张楚须发皆竖,黑沉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暴怒之色。 “来人,立刻整军渡河,张某誓与这些贼子决一死战!” 第99章 各怀鬼胎暗打算 得到战报,祖逍也终于放了心,虽然他提前做了许多布置,但战事变幻莫测,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他也不清楚。 何况他如今把陈留郡当成了试验场,也是磨练他智计策略的地方。 因此,每一步完成之后,他都会将结果仔细分析统计,从中找出各种利弊,以期总结出一套适合东晋时代的道路来。 千年后的资讯和经验再发达,若是不能本土化,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水土不服。 陈留军过河之后,也并不轻松,张楚立即征召渡船,衔尾追杀,虽然他们渡河早,但只能靠步行,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这次事情闹大了,刘元等人都知道没了退路,三人暂时放下了各自心中的算盘,联合起来,全力奔逃。 一路上,为了延缓张楚的速度,他们是想尽了办法,挖沟灌水断路,挖陷阱、埋竹刀,拉绊马索……等等。 总之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对方的追踪,终于陆陆续续到了陈桥镇。 一万多人涌进这个小镇,被挤得满满拍拍,先到的都被妥善安置了,后面赶到的就没那么幸运,只能在镇外的荒野里暂时扎营。 尽管许冲只是个中小势力头领,但此地毕竟是他的地盘,三位将军表面上对他还是很客气的,商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平起平坐。 形势严峻,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从陈桥镇往下,属于刘元的地盘,所以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刘将军有什么好主意,可以抗击张楚?” 吴勋脸色阴骘,前段日子他损失了不少人马,现在又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不容乐观。 “张楚在姜兄手上折了那么多人,与我陈留军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现在恐怕是不死不休了。 说实话,真的要打起来,连半分胜算也没有,恐怕此次真是要大难临头了。” 三人中刘元最滑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明里暗里地把责任都推到姜恒的身上。 姜恒却仿若未闻,笑了笑说道:“之前不是商议着要共同组建水军吗?要对付骑兵,除了水军也别无他法了。” 这次逃亡成功,许冲功不可没,也让他们看到了水军的优势,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倒是意见一致得很。 有了水军,哪怕打不过,也能仗着黄河天险与之周旋,至于以后该如何收场,暂时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毕竟眼前一关要渡过去都难,更别提什么长远计划了。 “不知许堡主目前有多少船只?” 在座的大小头领,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许冲。 “那个……列位也知道,许某手底下没几个人,虽说是打鱼为生,也只有三四十条渔船,这还是把备用船只都算上了。” 许冲有些歉疚地抱了抱拳,这个数字原本就在众人的估计内,毕竟陈桥镇只有这么点大,四十条船已经很多了。 “那么刘将军呢?不知能提供多少船只?” 刘元咳嗽了一声,微微有些得意地笑道:“不多,蒙冲船大约二十艘,走舸五十多艘。” 虽然这两种船只的体型也不大,但毕竟都是专业的运输和战斗冲锋船只,比起许冲的渔船,高了几个档次。 也怨不得刘元得意洋洋了,姜恒和吴勋都不在自家地盘上,暂时无法提供船只,如此一来,建立水军后就会以他为主。 相当于三大势力,都将生死放入了他的手中,要想与张楚周旋甚至逃命,都必须听他的了。 芦岗之战,姜恒声名大涨,人人都赞他义薄云天,这令得刘元与吴勋都心生不快,也十分忌惮。 但现在,刘元借着水军迅速扳回一局,心里头别提有多痛快了。 可惜姜恒却视而不见了,继续说道:“趁着济阴军还没到,我们得赶快将沿岸的渔船全部收缴掉,一来扩充水军,二来断了张楚渡河的指望。” 这件事情所有的头领自然是举双手欢迎,他们一个个根本无心恋战,只想着怎么逃命。 只要收走了所有的渔船,张楚要想追击他们,就只有从北方调船过来。 这中间的时间差,足够他们做好准备了。 乱哄哄商议了半晌,也没有其他更有建树的意见了,众人只得先就此作罢,赶紧分派人手去分头执行。 张楚步步紧逼,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要争分夺秒才行。 以祖逍的资历,自然是没资格参加这等会议了,而且他也曾请求姜恒不要把他的事情说出去,平日里行事也十分低调。 散会后,姜恒第一时间就来找他,见面便笑眯眯地拱手致谢。 “慎行,此次真是多得你相助,老夫才能化险为夷,带着这么多人逃出来。 此恩比天高,姜某总之不忘。” 祖逍并不托大,立刻站起来还礼,“将军言重了,逍不过是侥幸说了两句有所助益之言,安敢居功自傲?” 见他如此谦逊有礼,姜恒目光闪动,此子年纪轻轻,心机却着实不凡呐,竟然让他都有些看不透。 “慎行太过谦虚了,方才我等正在商议组建水军之事,只是却没什么有用的办法。” 说着姜恒便将刚才他们商议的结果都复述了一遍,并非常诚恳的向他讨教。 陈留势力太多,即便如今联合起来共同抗敌,可到底是一帮乌合之众,考虑问题的时候,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出发。 不能从大局上看问题,所得出的结果自然也就有所局限了。 “组建水军是好事,只是陈留郡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战船,充其量只能用来运输人马,无法用于战斗,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祖逍本就不是陈留人,更没打算留在此地,在他的心中算计的是整个华夏,而陈留郡不过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而且你们的人数远远高于张楚,目标太大,即便是周旋,也十分不利。” 这话算是说到了姜恒的心坎上,陈留大大小小的势力加起来有一万五千多人。 其中超过一半的人战力平平,完全就是来凑数的,真打起来全都是些炮灰,靠的还是三家各自的嫡系部队。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敢开口扔下他们,这些人可都是亡命之徒,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看都是无解,莫非祖逍能够替他解决这个问题不成? 姜恒狐疑地开口问道…… 第100章 驱虎吞狼计中计 “慎行有何建议,但请明说无妨,老夫自会分辨。” 既然明知祖逍不打算留在陈留郡,姜恒说话便也十分客气,言语间还拼命打消他的顾虑,生怕他明哲保身,不愿意掺和进来。 “以逍之浅见,若要解决此问题,或可使驱虎吞狼之计。” 对于此事,祖逍早已考虑多时,陈留郡势力驳杂不堪,惹人注目,不如想办法精简一二,去掉那些没用的旁枝末节。 然后集中优势力量,与石勒大军周旋,打游击战,反而能够长期而隐蔽地发展下去。 否则,石勒不会允许一支一万多人的队伍,在他境内存在,而庞杂的队伍也会拖垮战力,最终大家一起走向消亡。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与观察,他决定扶持姜恒,许冲的才能有限,不足以担当大任,而且他也不希望把许冲推在最前沿,必须要有人给他当个挡箭牌。 而姜恒,则是最适合的人选。 吴勋表面上积极抗胡,实际上是个两面派,一旦有机会,他绝对会出卖同袍,投靠石勒的。 关键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石勒接纳的资本,所以陈留军闹出的动静越大,对他越有利,到时候也才能体现出他的价值。 刘元满口仁义道德,可行事却并不那么讲究,是个道貌岸然之徒,且生性狡诈多疑,不是个可靠的合作对象。 姜恒此人,虽然也并不是很地道,但他还是有着自己的底线,而且他对普通百姓比较宽厚,这一点与祖逍的三观相合。 据他多方观察,姜恒一直以晋人自居,骨子里十分瞧不起胡人的野蛮残暴,虽然并不挂在嘴上,但却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骄傲。 “驱虎吞狼之计?” 姜恒若有所思地垂首半晌,这才沉声道:“但不知如何驱虎吞狼,还请仔细分说。” 驱虎吞狼之计,并不在传统的三十六计之内,与借刀杀人有些类似,但却更高端,也更危险。 要借猛虎来吞并恶狼,就必须把握好这个度,稍有不慎,不是落得个被猛虎恶狼前后夹击的下场,就是被猛虎或者恶狼任意一方给消灭。 所以,从字面上来说,道理他都懂,可到底该如何应对,却还是一知半解。 “将军可以先韬光养晦,将陈留郡老大的位置让出去,引导另外两方争夺,然后设法让济阴军与之鏖战,拼他个两败俱伤。” 如此“毒计”,祖逍说来轻描淡写,他早已看开了,为了北伐大业,不能太过拘泥于一城一地,一人一命。 他正在试图把天下当成一盘棋,而各方军队在他心里,只不过是些数字和棋子罢了。 “再此过程中,将军可顺势而为,见机行事,具体该如何做,自然要看形势怎样变化了。” 祖逍的言论听得姜恒暗暗心惊不已,越发感觉到他的内心无比强大,完全具有乱世枭雄的潜力。 驱虎吞狼之计,本就有很大的风险,如何运作,全靠自己去步步为营,这一点姜恒自然也很清楚,这天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赌一把,不成功便成仁。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同归于尽,大家抱着陈留郡一起灭亡,他又有何可惧? 想通了这一点,姜恒感激地一拱手,“听君一席话,真是茅塞顿开,老夫真是痴长数十年,竟然不如你这少年人。” 言语间,颇有后生可畏的感慨,“往后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但请开口,只要是能力范围之内,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就是刻意与之交好的意思了,祖逍自然不会推拒他的好意,急忙侧身让过他的大礼,一脸的“诚惶诚恐”。 “将军言重了,不过逍倒真有一事,想请将军帮忙。” 姜恒见他并不见外,便知道是接纳他的善意,遂正色问道:“何事?慎行请讲。” “不日逍将南下,吾家舅公对某多方照顾,恩情颇深,他在此势单力薄,值此多事之秋,逍甚是放心不下啊。” 原来如此,姜恒起初还多少有些担心他挟恩求报,如今一听总算是宽心了,何况他也十分乐意与许冲合作,以此可以弥补他缺乏水军的劣势。 “舅公素性仁厚重义,逍想请将军照看一二,免得受了奸人算计,不知将军方便否?” 姜恒听罢哈哈一笑,“慎行多虑了,老夫与许堡主本就是联盟,早已约定好守望相助,又怎会弃之不顾呢。” 祖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会心一笑,二人又低头商议了些细节,这才分开。 等姜恒离去,许冲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少主之前更看好刘元,如今为何改变主意,扶持姜恒了?” 尽管他与刘元之间闹了些不愉快,但许冲与他毕竟是故人,多少有些情分在。 先前自己奉命卧底,如今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万一将来事情穿帮了,姜恒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谁也说不准。 “舅公也太小看姜恒了,他才能有限,但心胸还算开阔,其实你与刘元之事他早已经知道,只是故意不说破罢了。” 祖逍善于分析人物性格,揣测他们的行为方式,这一点许冲早有领教,对此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刘元此次孟岗之事,做得太不地道,竟然当众揭穿他的伤疤,让他颜面扫地。 许冲向来看重名声,此事将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永远也洗刷不掉了,怎么不让他心生芥蒂呢。 而且通过此事,他也感觉到刘元此人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不适合成为陈留之主。 “陈留郡缺乏的不是有才之辈,而是心胸宽广,能够兼容并蓄之人,如此这般才能将各方势力融为一体。” “还是少主想得周到,舅公是个武人,才能不足,只能尽力帮北伐军守住这条粮道,便于愿足矣。” 言下之意,他本人并无争胜之心,并不会嫉妒陈留之主的位置。 祖逍微微一笑,“舅公高义,逍代北伐军在此多谢了。” 说罢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唬得许冲急忙避开,并不敢接受。 “少主,方才我听李端汇报,说是将镇中军民全部隐藏起来了,为何我等不趁此机会亮出实力,争得一席之地呢?” 第101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石勒正在整合境内局势,不会允许有大股势力存在,扰乱他的部署。” 祖逍侃侃而谈,“但他如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刘赵那边,只求短时间内扫清内部障碍,并不在意细枝末节。 因此这陈留郡,是注定了不可能继续保存下去的,只能借此机会暗中发展,然后潜伏下来。 在敌后周旋,破坏他们的战略目标,与北伐军遥相呼应,完成相应的目的,就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 这等于是明确了许冲的职责范围,也清晰地解释了他的疑问。 之前许冲见他帮姜恒出谋划策,还有些不解,以为祖逍意欲扶持对方,如今听了此言,才知道他的真正打算。 不由得心悦臣服,当下便打消了争胜之心。 “舅公且记住一言,不管形势多么艰难,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祖逍在石勒治下布局的一颗火种,哪怕再小,将来也有可能引爆惊雷。 如果能够成功,他将陆续在与豫州相邻的颍川郡、汝南郡,新蔡郡和汝阴郡等地,继续布局。 到时候可以互相呼应,彼此守望相助,然后以点带面,对后赵进行渗透。 当然,成汉和前赵他也不会放松,后世的经验证明,有时候,军力未必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东晋时期,打仗争夺的都是城池,所谓攻城陷地,除了一些特殊的军事要地以外,没有谁把广阔的乡野放在心上。 这恰恰是最大的漏洞,后世总结出的以农村包围城市,证明是正确的,身为现代灵魂,他觉得也可以复制粘贴到当前的世界。 而且他觉得,最值得借鉴的,是对民心的控制,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胡人霸主们不是不懂得,但他们却采取了最简单有效的杀戮政策。 如今北方的汉人数量虽然锐减,但仍然有两百万之巨,表面上他们已经被杀怕了,麻木了。 但实际上却对胡族的统治心怀仇恨,只要给他们一点希望,相信大部分人都愿意揭竿而起的。 这些天他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应该给北伐军定个口号,一个能够鼓舞士气,让人热血沸腾一往无前的口号。 就像当年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末黄巾起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隋末的《无向辽东浪死歌》等等,都是应运而生,符合当时人们的诉求。 所以这些口号很能打动人心,大部分情况下,起义战争都是因为受到政府压迫,民不聊生。 因此大部分的战争激励口号也都与此相关,如宋代杨幺的“等贵贱,均贫富”,李闯王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以及近代的“杀土豪,分田地”等等,都是简单直白。 不过这些口号虽然好,却不符合现在的情况,祖逍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朱元璋的檄文内容:“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元末明初的状况,与现在有一定的相似之处,都是受到北方异族的侵略和压迫,民生凋零,朝不保夕。 民众不仅受到盘剥,还要受到来自于异族的凌辱,从精神和实质上受到双重的折磨。 所以当时朱元璋才集合了多个顶尖谋士的意见之后,提出了如此响亮的口号。 但现代人大多数对此历史事件并不熟悉,一般只记得中山先生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这句话当时针对的列强侵华,到了战争后期,外族侵略者退出了中华土地,所以这句曾经鼓舞人心的口号,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祖逍权衡再三,认为可以借用过来,作为北伐军的励志语,一个军队若没有灵魂,很难走得长远。 何况他的初心也正是为了恢复华夏衣冠,重建文明秩序,让那些开历史倒车的势力,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 当然,作为接受过现代文明的人,也深深知道,这只是个暂时的阶段性口号,与如今主要依靠汉族力量有关。 将来若是他能够取得一定的成就,后期可能会进行调整,毕竟北方如今的三十几个民族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残暴奢杀。 每个民族都有好人与坏人,对于那些底层的善良百姓来说,无论身为何种民族,都是被欺压的受害者。 何况胡族入关已成定势,自东汉后期开始,大量西域民族内迁,他们也曾被中原统治者奴役,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西晋八王之乱,严重消耗了国家兵力,也使得一些胡族投机者看到了机会,他们打出激化民族仇恨的口号,实现自己的勃勃野心。 所以后期如果要建立一个全新的政权,就无法将数百万胡族拒之门外,必然是个融合多民族的大一统天下。 当然,关于这一点,后世也有许多经典的政策可以借鉴,只是不能生搬硬套,必需要他根据情况灵活运用。 紧接着,祖逍与许冲密谈了一番,确定了后续的一些策略和方向,他在陈留郡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必须及早稳定局势,回到豫州。 这一番历练,本来就是为了他在豫州大展拳脚而做热身运动,现在的他,已经更有信心,也更踌躇满志了。 陈留各势力在陈桥镇原本就待不了多久,毕竟后面还有张楚的骑兵,当天刘元的大部分人马就开拔继续南下了。 前面就是他的地盘,刘元自然不愿意寄希望于其他人。 当然,他提前离开的理由冠冕堂皇,是为了组建水军做准备,也是为其他人马开路。 姜恒和吴勋与他打了十来年的交道,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小算盘,只是如今大势所趋,他们还要仰仗对方,所以都装聋作哑罢了。 刘元一走,形势就紧张起来,吴勋与姜恒因为之前的内战,心生嫌隙,二人的关系也有些尴尬。 好在姜恒得了祖逍指点迷津,心内有了计较,反而比较放得开,主动寻找吴勋商量对策。 “吴兄,之前种种都是过眼云烟,如今我陈留乃是生死存亡之际,还望吴兄既往不咎才是。” 面对姜恒的主动示好,吴勋也默认了,毕竟现在刘元势大,他如果不与姜恒达成共识,后期将会很被动。 于是含糊应了一声,“好说,不知姜兄有何打算?” 第102章 滚滚大河东逝水 “如今我二人都是抛家弃口,前无立足之地,后有虎狼之师,若不早做打算,恐怕他日堪忧啊。” 这番推心置腹之语,还真打动了吴勋,同病相怜,心有戚戚焉,不由得频频点头。 “姜兄说的是,可如今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哎,就怕到时候被人推出来做了挡箭牌……” 可见他们如今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被刘元正大光明地当枪使,到时候白白牺牲了自己的人马,反而保全了他一人。 也不是他们小心眼,以刘元的心性,还真干的出这种事情来,关键是,换成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这天纵之机。 “姜某也没什么好办法,不如我等暂时结成联盟,同进共退,一旦有什么问题,也好见机行事。” 想想目前确实提不出有用的建议,吴勋也只得点头同意了,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攻守同盟的细则,这才各自分头行事。 第二天,探马来报,张楚的济阴军离此只有一百来里路,平原上骑兵的速度快,只要找准了方向,急行军一天就能到。 军情紧急,剩下的八千多人都慌了手脚,尽管这两天已经埋伏了不少路障,但也只能延缓对方的速度,不可能阻挡住济阴军前进的步伐。 而刘元走后,却一直杳无音讯,摆明了故意让他们面对张楚的追击。 “许堡主,不知你的船准备得怎么样了?可否送我等渡河?” 打是不可能打的了,上次是张楚情敌大意,才让他们占了个便宜,此次对方挟愤而来,恐怕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因此只能避其锋芒,再次利用九曲十八弯的涛涛黄河,以此来躲避战斗。 这也是无奈之举,明知不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现有的船只,一次只能渡三四百人,需要的时间太长,落到后面的就很危险了。” 许冲也一脸的为难,上次渡河的危机,这次同样会存在,而且这一次是真的无解了,张楚不可能再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 而上次渡河所用的船只,不得已之下,全部都销毁了,只剩部分材料被带了回来。 所以这次渡河,没人会愿意留在最后,那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张楚只需要以静制动,每次收割掉最后一批人,不费吹灰之力,要不了多久,他们这点人就会消磨殆尽。 二人面面相觑,这几乎成了个死结,渡河,会被敌军割韭菜,不渡河,死得更快更多。 “许某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为难之时,突然听到许冲此言,二人急忙道:“有什么话许堡主请直说,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无须客气。” “这一带虽然是平原,但地形比较特殊,河湾多,淤泥滩也多,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人在淤泥滩上来去自如。” 说到这里,许冲摊手一笑:“也不知这办法有没有作用?” 吴勋和姜恒起初都有些懵,可仔细想了想,马匹最怕的就是淤泥滩,根本无法正常行走。 若是真有办法可以来去自如,完全可以利用起来隐蔽少数步兵,为渡河争取时间。 “许堡主快快请讲,到底是何妙法?” “哈哈……其实很简单,只要脚踩一块大木板,在淤泥滩上滑行即可,保证速度飞快。” 许冲也不藏私,立刻如实回答,让二人眼前一亮,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们立刻扯着许冲现场示范了一番。 发现只要轻装上阵,用一块大木板和两根木棍,的确可以在淤泥滩上快速的滑行。 陈桥镇外的河湾上,正好有块淤泥滩,到时候可以利用起来,躲避张楚的攻击。 “哈哈,太好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至此,一行人安心开始渡河,果然张楚的大军并不着急,在陈桥镇外停下了脚步,静待他们过河。 这次祖逍没有客气,第一批就渡河而去,果然河对岸许冲经营了一处落脚点,将他安置在那里。 “少主,陈桥镇其他的人怎么办,万一要是被张楚发现,那可就惨了。” 奉命跟随的李端不无忧心,祖逍垂首仔细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笑道。 “李大哥莫急,到时候自然有刘元的人吸引他们的注意,躲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佳的选择。” “刘元?那个卑鄙小人,他肯吗?” 这次孟岗之行,李端算是彻底看透了刘元虚伪无耻的面目,对他半点好感也没有。 “正行为此人虚伪爱装面子,所以渡河到了尾声的时候,他肯定会站出来佯装救助了。” 仔细想想,刘元还真是这么个人,所以多年来,许冲一直把他当做朋友来看待。 至此,陈留郡的大局基本已定,张楚与各方势力相互追逐,一个势在必得,一个又狗急跳墙,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而陈桥镇却可以隐而不发,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待得陈留郡平寇完成,他们也成功地潜伏了下来。 不过世事难料,李端还是有些半信半疑,接下来的战况,却让他目瞪口呆,对祖逍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河滩上只剩下最后四百人的时候,张楚不负众望地开始出动了,对付区区四百人,居然亲自上阵。 结果,陈留军再次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居然利用淤泥滩来躲过了围歼,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正当他眼睁睁看着这四百人上了船,乘风破浪而去的时候,久未有消息的刘元,却乘着蒙冲舰逆流而上。 看到这四百人已经脱险,也不知刘元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惋惜。 不过他倒是成功地吸引到了张楚的注意力,二人隔着滚滚大河展开了远程攻击。 一阵乱箭之后,双方都是毫发无损,这一轮战斗,完全就是在泄愤,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紧接着,刘元率领水军顺流而下,而张楚权衡利弊之后,也选择了追杀刘元。 毕竟如今拥有少量水军的刘元,才更具威胁性,不尽快解决的话,后患无穷,他可没时间陪着陈留军一直捉迷藏。 看到滚滚烟尘东去,李端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少主真是算无遗策。” 祖逍微微一笑,“现在夸奖,真是言之过早了,后面才是有硬仗要打啊。” 第103章 唇亡齿寒 这一点谁也不否认,最开始想法简单,以为可以凭借大河从容周旋。 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天真了一点。 此时刘元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他本来想做做样子,假装救援不及,没想到却引火烧身。 现在被张楚直接盯上了,跟在岸上一直与他遥遥向望,搞得他进退维谷,上游就是他的老巢,继续走下去,岂不是给他带路了吗? 可这么几百号人,总不可能就这样在水上飘着,一狠心也选择了上对岸,张楚失去了目标,应该就不会总盯着他了。 万万没想到,张楚根本不理他的行动,继续沿河而上,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抄他的老窝。 刘元脸都绿了,顾不得其他,赶紧向吴勋和姜恒求援,事情紧急,二人虽然暗中看笑话,但也知道不能放任张楚的歼灭行动。 唇亡齿寒,否则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了。 三人一碰头,决定利用大河夜袭张楚的军队,许冲手里的船和刘元的船数相加,一次性可以渡河七八百人。 乘着夜色渡河偷袭,骚扰一波就跑,让张楚防不胜防,也算是反过来掌握主动性。 这次许冲和祖逍都没有参与商议,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尽量低调,保存自己的实力。 根据周围几个郡反馈回来的消息,石勒的确如他所料,对所有黄河沿岸的汉人势力同时动手了。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绝对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果要保住许冲的实力,看来唯一的做法,就只有舍弃其他势力了。 而他所能做到的,就是让这些人尽可能地消耗掉张楚的部分兵力,为将来的北伐大局做准备。 也不怪他心狠,如果他没有路过陈留郡,更没有参与他们的战争,此时此刻,恐怕早就兵败如山倒了,不可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兵贵神速,当晚正好月黑风高,于是便以刘元为主力,凑齐了八百人,借着夜色掩护,摸向了对岸。 许冲因为要指挥船工们,所以他是跑不掉的,不过出发前祖逍再三交代,让他无论如何不要下船。 作为主要担负运输任务的小势力头领,他自然不需要冲锋陷阵,不下船也是说得通的。 但祖逍却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去亲眼瞧瞧热闹,这场仗不用想也知道结果。 这几次交锋,他们屡次占了上风,就开始尾大不掉,自以为张楚也不过如此,开始轻敌起来。 殊不知他们充其量也就是一群山猫,而张楚才是一只身经百战的豺狼。 豺狼对上山猫,哪怕山猫仗着锋利的爪牙偶尔占占便宜,但论实力,永远也不可能是豺狼的对手。 他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搞不好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没必要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刘元是硬着头皮上,可奸诈成性的吴勋,却不可能把自己搭上去,找了个理由推脱了,不肯亲自出面。 姜恒也哈哈一笑,“一事不烦二主,主帅太多了反而不好指挥,老夫就不去了,有刘兄在,必定马到功成。” 这话说起来在情在理,何况此次是刘元有求于人,失了气势,只能勉强一笑,“二位就负责接应,静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然后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登上蒙冲舰抱拳而去,此时已经是子时三刻,等他们摸到对岸,也差不多就丑时了。 丑时是人最疲倦,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候,选在此时偷袭,又打算一击得手,便立即抽身而退,怎么想都不会有大问题。 为了不惊动张楚的军队,许冲带路,停靠在一片芦苇荡中,然后下船涉水上岸,神不知鬼不觉。 乌沉沉的夜色中,万籁俱寂,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许冲在大河边生活了十多年,对此地的各种境况太熟悉了。 他心中莫名地冒起股寒意,想起祖逍的叮嘱,便低声对刘元道:“刘将军还是小心着点,这岸边连虫鸣声都没有,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来都来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情况,刘元怎么可能空手而返,那样岂不是要让吴勋等人笑掉大牙。 不战而退,以后他在陈留郡,还有什么脸面出来说话,再说了,上游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别人不想管,他却不能不管。 当下不悦地斜了他一眼,“许堡主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原本是挖苦之言,谁知对方却顺势笑道:“既然如此,许某就在这里负责接应好了,刘将军还请小心为上。” 二人间本就有嫌隙,互相不对付,这话气得刘元冷哼一声,率领八百士卒拂袖而去。 许冲心里却不敢松懈,下令许家军所有的船工,都不能懈怠,手不离桨,随时准备接应回来的士兵。 望着岸上隐约可见的火光,许冲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和刘元之间虽然闹得很不愉快,但到底是多年的旧识,也不忍心看他去送死。 等会儿还是先等一等他,尽可能地在保障自家属下安全的同时,多救几个同袍。 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了喧哗声,呼喊声,人喊马嘶乱成一片…… 很显然,刘元已经惊动了济阴军,两边打起来了,众人顿时便紧张起来,眼也不眨地关注着战事。 又过了一会儿,陆续开始有人往回跑,大多数都是吴勋和姜恒的人,形容十分狼狈。 “许堡主,我等中了张贼的埋伏,刘将军走在前面,只怕难以脱身了。” 一名逃回来的姜恒部下都尉,惊魂甫定地对许冲说道,看来这次偷袭早已在对方的意料之中啊。 河对岸的祖逍,却不太关心刘元的生死,他只希望许冲不要意气用事,一切都以保存自己的性命为主。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对这个便宜舅公颇有好感,他虽然年龄大了些,可却思路清晰,是个能明辨是非之人,更分得清轻重。 与这样的人合作,只要拿出诚意,稍加点拨即可,将来绝对是个非常合适的敌后将领。 他可不希望损失这样一位合作伙伴,如果对象换成自以为是又资质平庸的许方,那就后果堪忧了。 直到寅时初,等在岸边的士兵,才遥遥看到宽阔的河面上浮现出一群乌压压的小船…… 第104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等到近了才发现,情况有些不妙,船上的士兵数量明显少了许多,而且丢盔弃甲,形容大多数十分狼狈。 到了此时,是个人都明白,此次突袭行动,彻底失败了。 祖逍还在房里安睡,并没有等在岸边,直到天亮之后这才精神抖擞地醒来。 “少主,昨夜刘元中了埋伏,丢了二三百多人,已经也受了伤,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正准备拔营继续出逃。” 董昭的汇报完全在祖逍的预料之中,眉毛挑了挑,也没什么多的表示。 “他们准备往哪儿走?” 祖逍一边洗嗽,一边随口问道。 “就是因为没决定好,所以到现在都没走成,不然的话,连夜就跑了。” 董昭的语气有些揶揄,他跟着祖逖打了八九年的仗,哪怕最初情况艰难,吃了不少败仗,也从来没见过如此混乱,如此怂蛋的。 也怪不得他瞧不起这帮乌合之众,与祖家军相比,实在是没眼睛看。 祖逍轻笑一声,“三百人的死伤,就让他们吓破了胆?这可不像是亡命之徒的本色。” “这些人本就没什么气节,当年能够摄于石贼淫威投降,早就失了勇气。 他们明知自己不是胡蛮军队的对手,却偏偏心存侥幸,也真是可笑。” 祖逍笑笑,看样子这些人的联盟有可能会崩溃了,他可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 悠闲地喝了碗黄米粥,祖逍还一五一十练完拳,这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等一行人出得门来,却见许冲已经恭候多时了,一看见他便站了起来,眼角却有些隐忍的笑意。 “少主。” “舅公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跟昨夜有关系?” 祖逍也略带调侃的问道,许冲大方地哈哈一笑:“说起来确实不应该,可老夫一想到刘元狼狈不堪的样子,就是忍不住。” 说着便将昨晚的情形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原来许冲当时等了两刻钟,也没等到刘元回来,其他人都心急如焚,催着他赶快走。 后来眼看着岸上厮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原属于姜恒和吴勋的手下,都急了眼,生怕被追兵杀来,连累得他们也走不掉了。 当时许冲沉着脸,大义凛然一番训斥,将起哄闹事的人都给弹压了下去。 倒不是这些人受了感召,而是有求于他,万一把许冲给惹急了,谁来划船? 刘元确实被张楚的先锋官紧追不舍,一直追杀到了黄河岸边,许冲当机立断上岸去接应,这才将刘元给及时抢了回来。 济阴军不敢在晚上下水,只得站在岸上一通狂射,刘元的运气太差,便是被一支流箭射中了面门。 伤得虽然不算很重,但侮辱性极强,算是毁了容,脸上肯定会留下疤痕了。 也怪不得许冲幸灾乐祸,他把刘元当朋友,可对方却一直戏耍于他,这让许冲情何以堪。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扳回一局,又见识到了刘元最狼狈的时刻,心情自然万分舒畅了。 可刘元的心里头却窝火得要命,被自己瞧不起的人救了不说,还损失了如此多的战力,怎么想都难受。 “听说在商量撤退的事情,不知怎么样了,舅公自己又有何打算?” “吵了快两个时辰了,还是各执一词,至于我嘛,自然是一切都听少主的安排。” 许冲精于世故,说起话来十分中听,祖逍不是个虚荣的人,可有选择的情况下,谁都喜欢听好话。 “他们都有些什么意见,舅公可否给我详细说一说。” 早知道祖逍主意多,许冲闻言不敢隐瞒,便拿来地图,在上面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上游的危机还没有解除,刘元自然焦心不已,虽然已经提前送了消息出去,但面对张楚的数千大军,那些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所以他迫切希望其他势力能够遵守之前的攻守同盟,与他一道前去接应。 可吴勋和姜恒却不这么想,张楚现在摆开了阵势,并不急着攻打刘源的老巢,就是要守株待兔,将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上赶着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是他们不愿意相救,实在是爱莫能助,至于刘元的那些人,他可以赶快派船去接,能接多少算多少,总不能为了这些人,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祖逍听罢冷笑一声,来说去都把许冲的船只算计在了里面,根本就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去冒险。 不过是欺负他人少,明着让他掌管水军,暗地里当做工具来使唤。 “陈留郡的联盟不能这么快就散了,若是不能趁机削弱张楚的势力,到时候你要在这里打游击战,也难以实现。” 许冲听罢点点头,“少主的意思就是继续帮助刘元?” 祖逍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这话听得许冲云里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少主,此话怎讲?” “我们要帮的,是这陈留大局,并不是某一个人,不管是刘元还是姜恒或者是吴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要于大局有利,我们都会帮,反之,则弃之如履。” 听了他的解释,许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身在局中,总是忍不住陷入陈留的各种争端中去。 可祖逍却完全以一个上位者的身份,俯瞰陈留众生,所以他才能时刻保持着冷静的大局观。 对此事祖逍却另有打算,他已经没时间继续在这里纠缠,必须快刀斩乱麻,彻底理清陈留局势才行。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诱导双方来一场终极大战,最好的结果是张楚惨胜,元气大伤。 从此后再也无力清剿陈留境内的残余势力,而三大势力消亡之后,石勒有大事要办,也不会在乎那些逃逸的小股力量了。 到时候许冲可以收拢部分溃军,加上原有的一千人,打游击战已经足够了。 可现在的关键是,要怎么一步步引导双方,这种事情很难运作,完全就是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负手在原地踱步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招招手,凑到许冲耳边低声道。 “不如这样,你先去见刘元,就说……” 二人一番耳语,听得许冲眼睛越来越亮,频频点头,“哈哈,此计甚妙,我这就去。” 第105章 大丈夫死又何妨 虽然此次战斗伤亡不是很大,但却让陈留郡诸人看清了自己的实力,与正规军相比,他们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这严重打击了他们的自信心。令得整个军中都充满了悲观的负面情绪。 之前自信可以凭借黄河天险从容应对,现在,他们对此却充满了怀疑。 大厅中一片愁云惨雾,刘元脸上包着白布,脸色十分难看。 现在,陈留势力们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进退维谷,联盟摇摇欲坠。 有人嚷嚷着要各奔东西,也有人强烈要求继续联合抗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执不休。 忽然,角落里响起个豪迈的嗓音。 “怕他个球,躲什么躲,躲来躲去还不是一个鸟样,大不了跟那些胡贼拼了。 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赚一个,就是黄泉路上也值了。” 这番话犹如一波飓风,横扫了整个大厅,今日陈留的大小头领都在,此言直接掀起一阵巨浪。 尤其当他们看清楚了说话的人之后,更是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下来,这还是那个出了名的油滑泥鳅郭飞吗? 陈留郡就这么大,随便哪个头领大家都清楚得很,别看郭飞块头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怂蛋。 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却第一个站出来,要和济阴军拼命,这反差,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别扭得紧。 只是他这话没错,简直说到大部分人心坎里去了,反正都是个死,不如死得痛快点,说不定还能因此挣得一线生机。 “郭头领,你这是真心话?” 刘元和他最熟,但也最清楚他的德行,满脸嘲讽地看着他,不小心表情大了点,牵动了伤口,痛得脸皮一阵抽搐。 “郭某知道,大家伙都瞧不起我,平日里也确实不够勇猛……” 看他大言不惭,众人嘴角抽了抽,这脸皮也太厚了,那是不够勇猛吗,那是胆小如鼠。 可郭飞却视而不见,脸色沉痛,继续振振有词,“那是因为……郭某实在不愿意与晋人自相残杀。” 这番话振聋发聩,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虽然他说得大义凛然,可因为他平日里的形象实在是太过于不堪。 因此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甚至拿出各种看好戏的神情,等着看他的笑话。 “郭某也知道诸位不会相信。” 说罢黯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了出去,“想当年,郭某也曾经驰骋疆场,抵御胡虏入侵,奈何天不相助……” “冀州军散骑校尉郭回?” 接过腰牌的人正好是许冲,只见他仔仔细细察看了一番,然后忍不住失声惊呼。 “什么?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勃然变色,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完全让人不敢相信。 郭飞,是冀州军散骑校尉? “你真是郭回郭校尉?” 许冲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那年郭校尉英勇杀敌,还受到过先帝的亲自表彰,只可惜没能见到本人。 没想到,国破家亡,居然能在此地相遇,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许冲素来名声很好,颇有忠厚之名,又曾当过禁军,他的话,还是有很多人相信的。 此时许冲已经将那枚腰牌呈给了刘元等三人,他们都曾经是大晋的臣子,入手便知道真假。 眼前这枚陈旧的玄黑木牌,确实没有半点虚假,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立刻对他刮目相看。 “诸位,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忍无可忍,就不用再忍了。 这么多年来,多少大晋儿郎死在了胡贼手中,石秃子为人残暴不堪,既然已经动了杀心,就绝不会放过我等。” 石勒的手段,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深有感触,此人之暴戾实在是骇人听闻,几十万人都可以眼也不眨地杀掉。 甚至会屠杀普通百姓来充当军粮,刚开始可能还有人心存侥幸,可周围几个郡的消息传来,却令他们彻底绝望了。 “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奋起反抗,至少也要赚个够本,大丈夫死则死矣,不能白白送上去当口粮。” 郭飞,不,是散骑校尉郭回,砰的一声拍在案上,竟然将桌子给拍得木屑四溅,可见其掌力非凡。 “对,跟他们拼了,就是死也不能便宜了胡贼!” “听郭校尉的,干他娘的,死也要死得像个男人!” “对,郭校尉说得在理……” …… 一时间群情激奋,整个大厅内的气氛都被炒了起来,个个都争先恐后的表态。 虽然这情形姜恒等三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结果却是好的,刘元第一个站起来赞成。 “好,我等陈留同仁,齐心协力,共抗胡虏!” 吴勋见他一句话就扳回了主动,嘴角抽了抽,只能随后跟着表态,姜恒却大度得多,大方地表示全力支持。 接下来,自然是群策群力,一起商议如何与张楚决一死战了。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群人簇拥下昂首阔步走出草堂大厅的郭回,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已经变了。 此刻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之前的猥琐模样,雄赳赳气昂昂,一看就是个盖世英雄。 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脱身,郭回终于开溜,钻进了祖逍的临时房间。 “卢兄弟,今日真是多亏了你,此恩此情,郭某没齿难忘。” 祖逍笑笑:“郭校尉不必客气,明日的大战就靠你了,能不能为我陈留郡争得一线生机,在此一举!” “只是明日这一仗该如何打,郭某心里还没有底,卢兄弟不妨指教一二。” 郭回一改从前的装疯卖傻,抱拳正色道,在一个分分钟能挖出你老底的人面前,他又怎会还把对方当成孩子。 “郭校尉对骑兵的战术应该比我熟悉,步阵要想对抗骑兵的冲锋,非常困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这少年居然真有办法? 骑兵强悍的冲击力可谓是陆上无敌,纯步兵要想对付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因此大家才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谁都知道,结果肯定是一败涂地。 “还请卢兄弟赐教。” “很简单,运用人数优势,结紧密型方阵,组成水泼不进的人墙,前面是盾牌,并用长矛拒敌,掩护后面的弓箭手。 如果条件许可,方阵前面,还可以加栅栏和拒马桩,壕沟之类,打乱骑兵冲刺的队形。” 乍一听,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可郭回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低头仔细一寻思,又动手比划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叫道。 “高,实在是高啊。” 祖逍所说,都是后世战争总结出来的有效经验,只要运用得当,打败骑兵也不是神话。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方阵必须要众志成城,不能有丝毫动摇,而且还要经过严格的训练,配合默契。 现在把一大堆形同土匪的士卒,临时组织起来,还妄想打败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根本没有可能。 可最起码,能够让他们多杀几个济阴军士,不至于跑去白送人头。 这,就是祖逍的最终目的。 “多谢卢兄弟,我立刻去找刘将军他们商议。” 得了这个好办法,郭回一秒钟也不想耽搁,马上就告辞了,祖逍刚送走了他,便见董昭神色凝重地匆匆走了进来。 “少主,豫州来人了,宗主派了段应前来送信。” “段应?” 祖逍心一沉,此人是祖父的贴身护卫之一,地位仅次于董昭,如今他竟然离开了祖逖,亲自前来沦陷区传讯,可见事态之严重…… 第106章 生死置之度外 “快让他进来。” 预感到事态不妙的祖逍,在看到段应的一瞬间,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段应风尘仆仆,眼含疲惫,很显然是拼命赶路所造成的。 “少主,这是宗主密信。” 一方折叠得很小的丝绢打开,上面却只有四平八稳的两个大字:速归! 祖逍曾经在祖父跟前伺候笔墨,所以对他的字迹十分熟悉,很确定这就是他老人家亲笔手书。 仔细观察,祖逍终于发现了一丝异常之处,这字迹乍一看很厚重,但细细推敲,却多少有些笔力不足。 祖逖是武人,性格豪迈,擅长写行草,铁画银钩,入木三分,莫非他的身体出了状况? “祖父最近可安好?” 段应恭敬地回答:“宗主身子安康,每日都亲临军营督促训练。” 也就是说,并未卧病在床,但若不是情况紧急,祖父不会突然急召他回雍丘。 想到这里,祖逍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豫州。 否则,他很可能会遗憾终生。 “董叔,立刻通知羲之,安排回雍丘。” 见他脸色凝重,董昭也猜到事情十万火急,立刻答应一声,转头又迟疑地问道。 “少主,需不需要回对岸与嵇先生他们辞行?” 祖逍懂他的意思,司马瑕和嵇胗还随许方躲藏在无名小镇,他的意思其实是询问需不需要带他们一起走。 上次在陈桥镇,祖逍已经与司马瑕深谈过,她已经下定决心留在这里,而嵇胗却发过誓言,此生决不踏上晋土。 微微叹了口气,祖逍摇摇头,“不用了,我给他们留封信,派人送过去就行了。” 人生总有聚散离合,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说走就走,筹谋了那么久,连迫在眉睫的大战也来不及参与,在祖逍心中,祖父的安危高于一切。 临走,只匆匆与许冲见了一面,为了不耽误他的时间,骑着马送了一程,边走边聊。 祖逍也不藏私,对他面授机宜,把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都考虑到了。 千言万语总归是一句话,必须要尽一切可能,保存实力。 因为明日的大战他必不可少,许冲也无法送得太远,二人抱拳离别。 “少主珍重!” 相识虽短,但这一老一少,俨然已经是忘年之交,相互间都十分欣赏倚重。 “舅公,但愿相见有期。” 打马扬鞭而去,一路上祖逍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他很了解自己的祖父,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了,决不会提前召他回去。 王羲之与他是生死兄弟,虽然祖逍什么也没说,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毫无怨言地陪他赶路。 过了陈留郡,便是颍川,此地已经是边境,有重兵把守,但祖逖擅长于刺探军情,因此谍子甚多。 段应带着他们,轻易地通过特殊渠道,进了豫州境内,雍丘离此并不远。 如今天下混乱,原先的州郡划分都被打乱了,实际上在西晋时期,雍丘属于陈留郡的一部分。 而现在后赵的陈留郡,只是当年的东半部分,颍川郡也一样,一半掌握在祖逖手中。 狂奔了两日一夜,若不是过边境时耽误了一些时间,他还能到得更早。 进入雍丘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亥时,这么晚了,要不是他有特别令牌,根本不准进城。 心急如焚的祖逍不敢耽搁,直接去了临时的刺史府,说是豫州刺史的官邸,其实就是个三进的普通大院子,非常朴素。 见到他满面风沙地赶回来,守门的护卫都有些惊讶,显然事先并没有得到消息。 “少郎君,将军还未就寝。” 听到祖父还没休息,而护卫又语气正常,祖逍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到目前为止,祖父还算是健康的。 昏黄的烛光下,老人正在伏案疾书,雪白的须发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金黄色泽。 “祖父,阿木回来了。” 祖逍心头涌起一阵暖流,真好,他还在…… 祖逖闻声抬头,见到祖逍开心地扔下的手中笔管。 “哈哈,臭小子,长高了,也变黑了。” 十五岁正是长个子的关键时候,半年不见,他的个子确实又窜了一截。 祖逍跪下请安,“祖父无恙就好,孙儿可担心坏了。” 愣了愣,祖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可能活不过两个月了,思归尽了全力,才为我保住这点时间,你别怪他。” 他说得很平静,也没有丝毫的隐瞒,祖逍却心如刀割,虽然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可是真正亲耳听到,还是难以接受。 “祖父……到底是什么病症?” 祖逍想着他毕竟是从现代而来,哪怕不懂医术,说不定也能提供些理论指导,帮助张复进行治疗。 “也没什么具体病症,就是元气枯竭所致,想来寿当如此,强行逆天改命,终究有违天和。” 祖逖却淡然一笑,他素性豁达,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将祖逍扶上路。 祖逍心中一阵凄然,眼眶都红了,祖父这是操劳过度,油尽灯枯,确实是回天乏术了。 “过来,我正在给朝廷上奏表,要求解甲归田,推荐的刺史人选,是你的父亲。” 祖逍拿起来迅速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祖父的用意何在,他的父亲祖涣,才能平庸,性格老成有余,而果敢不足。 但他却有个最大的优点,事父至孝,对祖逖唯命是从。 以祖逍的年纪和资历,无论如何朝廷也不会同意让他接任豫州刺史。 虽然如今祖家与皇帝之间,关系微妙,但名义上还是得听从朝廷调遣,因此,这个豫州刺史的官职,必须要有。 这样行事才会师出有名,不会受人诟病,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以祖氏目前的状况,绝对不够实力另起炉灶。 将一手打拼出来的位子交给嫡长子,于情于理都无人可以质疑,朝廷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而祖涣又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事先做下安排,再让他发下誓言,让他听从祖逍的指挥行事,应该不成问题。 对于祖逍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接掌方式了。 “多谢祖父。” 祖逖点点头,他就知道孙子玲珑剔透,一点就通,“军中几大将领,我都会做好安排,让他们忠心辅佐你。” 这一点,祖逍毫不怀疑,毕竟去年他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只是你叔祖父那里,还有些麻烦啊……” 第107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祖约一直跟随在祖逖身边,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在祖逍突然雄起之前,他是北伐军唯一的顺位继承人,现在祖逖却将位子交给了儿子,让他如何服气。 以祖逍对这位叔祖父的了解,此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没什么政治军事头脑,完全就是在祖逖的庇护下过了一辈子。 不客气的说,祖约就是个没长大的老孩子,被祖逖给宠坏了。 他在北伐军中也笼络了一部分人,毕竟明面上他是未来宗主,总有人会趋炎附势上赶着巴结,祖约对底下人也比较大方。 因此也很有些拥趸者,大多数都是些幕僚宾客,以及一些低层军官,和部分势力比较小的坞堡主。 “你叔祖父这个人……怎么说呢,可能不会把你和涣儿放在眼底。 我想把江夏太守的位置给他,阿木觉得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祖逖的语气明显有些软,他幼年丧父,弟弟祖约是他一手带大的。 母亲病逝前,握着他的手,将祖约托付于他,所以这一生,无论如何艰难,他也将之带在身边。 明知这个弟弟没什么才干,却依然不肯亏待了他,哪怕如祖逖这般老谋深算之人,也一样关心则乱。 在这个问题上,恐怕没人能够逃得过,再明智的人也没有办法。 祖逍因为知道后来的历史,所以对这个叔祖父十分厌弃,此人是个眼大心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典型。 当然,他不会在祖逖面前表现出来,微微一笑,“但凭祖父安排。” “好孩子,委屈你了。” 这招以退为进,果然赢得了祖逖的好感,他也知道弟弟的为人,到时候肯定会各种为难祖逍,幸好这孩子性格大度不计较。 不过,这才是个做大事的人该有的样子。 祖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个孙子,他绝对没看错。 二人坐下促膝而谈,祖逖问了他游历以来的经历和感触,祖逍也没有刻意隐瞒,捡着紧要的事件说了些。 祖逖凝神细听,并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发表评价,但心中却涌起暗暗的欢喜。 阿木给他带来的惊喜和冲击,已经够多了,但他每每行事,依然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从前他觉得祖逍行事过于跳脱了些,但现在才发觉,那种天马行空的做事风格,未必就是坏事。 自己戎马半生,也曾自认为是个狂放不羁的游侠,但与祖逍比较起来,仍然差远了。 他的恣意遨游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由自在与洒脱,而不是行为上的任性。 等到祖逍说完了,祖逖这才告诉他,“刘曜那边,四月里就已经彻底控制住了瘟疫,因为本人元气大伤,如今正在加紧休养生息。” 看来长安的情况比他预想中的更好,刘曜颓势已现,无论如何也不是石勒的对手了。 但祖逍所要的,就是让他努力把差距拉近一点,不要这么快一败涂地,给北伐军全面布局的机会,也给他稳固地位的时间。 “这几个月,刘赵都是由羊皇后代理国事,她处事手段比刘曜温和得多,起了不少安抚的作用。” 自己留下的两步棋子,都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直接影响了前赵的局势,也间接影响着整个华夏大地的未来。 至于他出手抢劫后赵军饷的事情,祖逖并没有说什么,这事儿要放在他年少时,可能也一样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迁移母亲骨骸的事情,他也给予了肯定,而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祖逍在陈留郡的所作所为。 “游击战,持久战?” 这些新名词让他觉得耳目一新,也很感兴趣,“给祖父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祖逍将自己的理论,又详详细细地阐述了一遍,祖逖越听越惊奇,这些奇思妙想,以阿木的年龄和经验,怎么可能总结得出来? 完全就是不可思议,对于一名久经沙场考验的老将来说,只要稍微想一想,便明白这是确实可行的经验之谈,而不是纸上谈兵。 祖逍他……难道真是个百年不世出的天才? “你是如何想出这游击战来的?” 祖逖不动声色地问道,不过对此祖逍早已想好了解释之辞,“孙儿曾于梦中得一老道,与我畅谈兵法计谋,当时并不解,好在许多内容都强行背诵了下来。” 还有这等奇事? 满嘴荒唐言,祖逍却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这时代的人十分迷信,道教与佛教都处在高速发展阶段,士大夫阶层又盛行玄学。 所以有时候,越玄的理由,反而还越让人觉得可信,解释不通,那就全都归结于玄学好了。 “那老道是何名号?” 祖逖笃信天师教,一听到老道梦授机宜,便先信了几分,毕竟自己的孙子是一手看着看着长大的,如假包换。 “他自称石山老人,说与我有师徒之义。” 持久战是伟人的作品,他曾经化名为毛石山,所以祖逍也算不得窃为己有了,而是点出了真正的传承。 “石山老人?” 祖逖侧头想了想,记忆中确实没有这号神仙,会不会是传张良《太乙兵法》的黄石老人? 听了他的质疑,祖逍摇摇头,“这却不知,也许孙儿当时听岔了也未可知。” 甭管是黄石老人还是石山老人,总之他张良能得神仙传授兵法,他的孙子为什么不能? “许冲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对,等过几日那边的消息传过来,就知道情况如何了。 你提议在颍川和周边郡县发展地下势力,提供情报和执行各种小的骚扰任务。 这个思路很好,值得慢慢推广布局,这比正面进攻要容易很多,效果可能会更好。” 得到了祖父的大力支持,也就相当于拥有了人员调动权,这一点对祖逍来说,很重要。 “我想先封你个先锋官,到时候可以代行刺史之职。” 晋代的官职上承三国,非常混乱,各种稀奇古怪的官职名称都有,关键还是看有没有掌握实权。 “孙儿多谢祖父。” 这个先锋官能够管辖多少军队,就要靠自己去运作争取了,一个尾大不掉的祖约,他相信自己还应付得来。 “明日我带你去军营看一看,过两天就去虎牢关,那里的工事已经接近尾声了,你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这是试着让他开始决策了,祖逍顿感压力山大…… 第108章 纵览大局暗筹谋 但压力之外,却是隐隐的兴奋感,终于到了要接掌北伐军的时刻了。 为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祖孙二人倾谈到凌晨,要不是祖逍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催着祖逖去休息,恐怕要彻夜长谈了。 尽管经过了长途跋涉,但毕竟是少年人,精力充沛,恢复力强,只睡了一个半时辰的祖逍,依然按时起了床。 穿着短褐在院子中一招一式认真地练习,因为打听到祖父还没有起床,便独自用了早餐。 昨日他回来得匆忙,简单交代了一句让董昭安排好王羲之的住所,便迫不及待赶去见祖父了。 此时问了问,才知道并没有安排在刺史府,而是雍丘城中一处比较高档的客栈。 这个安排他也理解,并不是董昭要将王羲之当外人看待,怎么说他也是王敦和王导的亲侄子,总要避下嫌的。 将来羲之回到建康,他自己也好交代一些,这样做双方都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烦。 “这半年朝廷情况如何了?” 祖逍派人给羲之送了些东西过去,他暂时太忙,等抽出时间来再去看望。 以他和羲之之间的了解,都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现在他关心的是朝廷局势,由于深入敌境,他们对南边的消息非常滞后,了解得并不多。 他很想知道,经过他的干涉,东晋的局势到底会发生哪些改变,又会对未来的历史产生什么影响。 “这是属下昨晚收集到的所有情报,少主请过目。” 董昭跟着他已经有一年多,对于他的行事风格最熟悉不过了,知道他对情报的重视程度,所以连夜就已经整理了出来。 祖逍接过来仔细浏览了一遍,看完摇头笑一笑,又重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细节。 他的习惯是喜欢深挖那些不起眼的小事情,往往是这种不引人注意的信息里面,隐藏着大玄机。 看完他又拿了一支自制的炭笔,将重点内容圈了起来。 这份情报很有意思,许多应该在今年春天的叛乱中死去之人,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还蹦跶得特别的欢实。 朝中的大局面,表面上看起来与以前没什么区别,王敦出兵虽然失败了,却没有任何的实际损失。 反而晋元帝还要小心翼翼的示好,下了一道诏书进行安抚,并晋升王敦的养子王应为长沙郡太守。 长沙郡属于湘州管辖,本就在王敦的控制之中,这封赏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仅仅代表一种态度罢了。 王导官复原职,依然是骠骑大将军,司空,录尚书事,但有一点耐人寻味,那就是他不再领中书监。 中书监是皇帝近臣,地位仅次于中书令,一般都是皇帝特别信任的臣子来担任。 可见他们君臣之间依然有裂缝存在,司马睿对他生了防范之心,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君臣相得了。 历史上应该死于叛乱,被王敦杀掉的戴渊,仍然出镇合肥,只是气焰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了,也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王敦身上。 这半年以来,他甚至屡次修书向祖逖示好,而刁协也一样,历史上他勤王兵败,逃亡途中被自己的随从杀害。 现在,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重新担任了尚书令,可见圣眷更浓,他可是坚定的反王一派,节制二王的主意,最早就是他和刘隗提出来的。 刘隗此人更耐人寻味,原本的历史轨迹中,他倒是逃过了死劫,身为镇北将军,却率众投降了后赵。 可见这个平时以清流自居,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实际上毫无气节可言,打击王氏纯粹就是为了一己私利。 现在,他依然还是镇北将军,出镇淮阴,鉴于历史,此人将来不得不防。 万一他一心攻打后赵的时候,这家伙在后面举了白旗,到时候他立刻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艰难局面。 “董叔,刘隗那里有没有人监视?” 董昭曾经全面负责北伐军的情报工作,所以这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 “有,戴渊和刘隗两边都有,不过戴渊那边要多一些。” 果然不出他所料,祖逍理解这样的布局,毕竟戴渊的职责就是监视祖逖,而刘隗的任务是防备石勒。 所以,把重点放在戴渊身上是正常的。 昨晚祖逖已经跟他说过了,会继续让董昭负责情报事务,当然,这也等同于将所有的情报人员,都交给了祖逍。 点点头,祖逍接着看下去,近期东晋朝廷最大的变化,就是司马睿将自己其他的儿子都封了王。 这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举动,要知道在此之前,晋元帝有意废掉太子司马绍,准备立其宠妃郑阿春所生的第六皇子司马昱上位。 当时因为受到了王导、庾亮和温峤等重臣的极力反对,不得已才作罢。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如今突然就转变了态度,不再左右摇摆,估计这与王敦的事情脱不了关系。 司马绍出身不佳,母亲荀夫人是名地位低微的鲜卑族宫女,因此他的长相黄须碧眼,颇有混血儿特色。 但他性情极为孝顺,文才武略俱佳,又敬贤爱客,喜好文章辞藻。当时的名臣,从王导、庾亮到温峤、桓彝、阮放等,都被他亲近看重。 司马睿并不喜欢这个儿子,当初因为虞皇后无子,本着无嫡立长的规矩,才勉强立了司马绍。 政权稳定之后,司马睿就开始动起了歪脑筋,在遭到激烈反对之后,仍不死心。 竟然想办法将王导、周顗等软禁在宫中,然后让刁协趁机将废立太子的诏书向大臣颁布,想造成既定事实。 当时司马睿连诏书都写好了,就等王导、周顗两人中计,可王导却一把推开使者,径直走到司马睿面前。 朗然问道:“不知陛下因何召见臣等?” 司马睿被他这么理直气壮地一问,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僵持半晌,最终默默从怀中取出一纸诏书,撕得粉碎。 也因此司马绍对王导一直心存感激,二人关系密切。 王敦有不臣之心,他对司马绍十分忌惮,历史上在他反叛朝廷,控制住局面之后,便打算以“不孝”的名义来废掉司马绍。 不过在温峤的据理力争之下,最终也没能成功。 正月间王敦的虽然没能兵临建康城下,但司马睿素来胆小懦弱,估计被吓得不轻。 很有可能见王敦如此针对司马绍,反而坚定了态度。 凝神思索片刻,祖逍这才问道:“董叔,去年我曾建议想办法联络太子,不知后续如何了?” 第109章 不告而取是为贼 “回少主,这件事情不好说。” 董昭的神色古怪,回答更是奇怪,连祖逍都来了兴趣,眉头挑了挑,笑道。 “怎么说?” “确实有人混进了东宫,而且还得到了太子的赞赏,成为他的贴身护卫。” 动作挺快的,不过祖逍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果然只听得董昭接着说道。 “可这名探子却拒绝提供太子的任何消息,并赶走了混进去的其他探子。” 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之外,看来司马绍此人的手段和魅力,不浅啊。 “董叔觉得,他有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以属下对此人的了解,应该没有,他对宗主还是比较忠诚的。” 闻言祖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好,董叔派人给他送个口信,就说宗主派他过去,并无监视或者加害之意。 相反,是为了能与太子搭上线,求得他的庇护。” “诺,属下立刻去办。” 没有任何的疑问,董昭对他的命令,总是无条件全力执行。 董昭走后,祖逍想了想,便径直去了祖父的房间,这时候老人已经起来了,正在喝药。 老医师张复在为他例行把脉,祖逍见到他,很恭敬地停下来问好。 名义上张复是祖氏的家庭医师,但实际上他与祖逖关系莫逆,是相谈甚欢的好友。 祖逍一向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叔祖父辈看待,何况这样一位超越时代的优秀医师,也值得他的尊敬。 “先生,有件事情,阿木不告而取,实在有些对不住,还请责罚。” 见他面有愧色,张复莫名其妙,这孩子说什么呢,他能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上次在长安的时候,我把治疗伤寒的方子麻黄汤,献给了赵国的羊皇后。” 张复微微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老夫就说嘛,西北瘟疫那么严重,怎么突然间就压下去了,原来是你这孩子干的啊,哈哈哈……” 看他的神情,丝毫也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还挺开心的。 “不过,少郎君是如何知道麻黄汤的药方,又如何知道能够对症治疗的?” 很显然,这个问题让他非常的疑惑不解,他可不记得自己传授过对方医术。 “是这样,上次我落水之后受寒高热,当时先生就是给我开的麻黄汤。 我自幼记忆力比较好,看了一眼便记在心中,这次长安瘟疫,正好看到他们的症状与此很有些类似,所以就试了试……” 当时祖逍发热很厉害,烧得迷迷糊糊的,因此他开药方的时候也就没怎么避着他。 谁成想,就这么一眼,他居然就把方子给记住了,这哪里是记忆力比较好啊,这是过目不忘好不好。 如此天资,要是学医的话,肯定十分合适。 张复的眼神刚亮了起来,又很快暗淡了下去,他真是老糊涂了,少郎君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学这种贱业呢。 “没事,给都给了,何况曾祖留下的教诲,便是要仁心仁德,广救天下灾民。” 张仲景不仅是天才横溢的医圣,更有心怀天下的胸襟,他的后人,又怎会见死不救呢。 “就算是阿木欠先生一个人情,以后定然加倍偿还。” 别人不计较,可祖逍自己却不能不表达歉意,他这种不告而取的行径,说穿了,与偷盗何异? 张复笑了笑,不置可否,祖逍见他给祖父把完了脉,便亲自送出来,在廊下偷偷问道: “先生,祖父的身子到底怎样了,还请如实告知。” 说着还很郑重地抱拳行了个大礼,张复摇摇头,“不出意外的话,也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你好好陪陪宗主。” 虽然没有谈及病症,但以他的医术,已经是大晋医师的天花板,他都下了断语,基本上也就真的没治了。 按照祖父所说,是因为身体衰竭,这种情况就是放到现在也没治,最多只能多延缓几年罢了。 祖逍心下黯然,叹息一声,送走了张复,又停下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微笑着走进房间。 “祖父,孙儿给你带回一样礼物,保管看了赞不绝口。” 他难得露出少年人的轻快表情,祖逖又如何不知,他是不愿意带坏自己的情绪,希望这最后的日子,都能安心度过。 “哦?礼物,拿来我看看,你祖父可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祖孙二人心知肚明地相互配合着,看着祖逍献宝一样掏出一卷黄绢,祖逖还有些好笑。 可等他真正打开的时候,却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是……你画的北方地域图?” 眼前这幅地图完全让他耳目一新,山川河流都标得清楚明白,即便是个普通人,也能看得懂。 “好,太好了,哈哈哈……” 自古至今,一副标准的地图,都是兵家必争之物,有了他,行军打仗都能出其不意,运用自如。 可当时的地图画法,非常抽象,由于条件所限,画得也不甚标准,甚至许多地方就直接标注个名字,具体内容白茫茫一片。 那样的地图,除了专业人员,其他人根本看不明白,更别说作为调兵遣将的依据了。 想不到祖逍这趟北方之行,还带给他意外的惊喜,祖逖对这个嫡孙,是越看越满意。 这还不算完,祖逍又接着拿出了第二幅地图,这是一份兵力分布图。 祖逍这次游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实地刺探军情,了解前赵和后赵在边境的兵力部署情况。 “很好,祖父没有错看你,将来驱逐胡虏,恢复故国的重任,就靠你了。” 祖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他的愿意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实现了。 “祖父,有句话,孙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些事情,祖逍不想隐瞒老人,否则,他将来必定会心有不安。 “你说。” 祖逍是个敢说敢想之人,能让他这么踌躇的,定然是大事。 “假若将来,在黎民百姓与忠君爱国之间,无法两全,孙儿又该如何取舍?” 尽管对祖逍来说,答案很明确,但他还是很在意祖父的态度,如果能够取得他的赞同,那就最好不过了。 但如果他不同意,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只是心中会留下遗憾。 第110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祖逖抬首,很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子,对方却目光明澈,坦然回望着他。 从他的眼中,祖逖清楚明白地看到了他的决心,心中微微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个问题拿到一年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让他选择忠君爱国。 但经历了皇帝的背叛与陷害,经历了东晋小朝廷内部的倾轧与混乱之后,他已经对这个国家失望透顶。 有这样不堪的朝廷,有这样糊涂的皇帝,别说北伐大业了,就这半壁江山,恐怕也保不住。 但他生在大晋,忠君爱国的观念,已经刻入了骨子里,融入了灵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论司马睿如何做,也无论他有多失望,都拿不出勇气来反叛。 乱臣贼子的名声,他实在是背不起,也不愿意将来千百年之后,还要背上骂名。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做到了如此地步,也依然被后世许多史学家评为乐祸乱世之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深吸了一口气,祖逖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道:“如果是我自己,肯定会选择前者。 在我去后,你要如何选择,我也管不着了。” 祖逍凝视着老人依旧明光湛湛的眼睛,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良久,放低了声音,轻轻道:“多谢祖父成全。” 他知道,对于一名从小到大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的老人来说,这个决定做得有多么的艰难。 这份心意,他无以为报,将来他若能成为真正的王者,必定会为祖父正名。 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胜者为王,历史永远都掌握在胜利者手中。 祖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头,然后就转移了话题。 “这礼物祖父很喜欢,过两日我想巡视一遍各处军营,你随着一起去。” 趁着身体还挺得住,祖逖急于把军权交到孙子手中,万一自己哪天倒下,也能放心了。 祖逍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点头答应下来,“是,但凭祖父安排。”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对祖父的感激之情。 北伐军号称五万,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归附的地方豪强和坞堡主,真正属于祖逖的精兵,只有一万七千多人。 当年跟随祖逖南下的百余家部曲,基本上都成了北伐军的骨干力量。 而渡江初期招募的那二千士兵,如今也都是中低层军官了,所以这一万七千多士兵,才是北伐军的核心力量。 现在这些人手分别由韩潜、冯铁以及祖济掌管着,去年的时候,祖逖就已经将自己推荐给他们,如今只是正式宣告一下罢了。 祖孙二人继续昨晚的话题,祖逖一直遗憾,这些年来对孙子疏于教导,没有早点发现他的才能,以至于耽误了这么多年。 所以,他想尽可能地给他传授一些自己的经验和心得,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自己脑中的所有知识都直接灌输过去。 祖逍理解他的心情,他也同样想通过祖父多了解一下北伐军的情况。 因为年龄的缘故,他无法现在就站在台面上来,这也决定了,他只能做个地下头领,名不正言不顺。 未来摆在他面前的困难,太多了,该如何做,还需要他殚精竭虑,苦心筹谋才是。 一连两天,祖孙俩都没有出院子,直到第三天,陈留郡那边的消息终于传过来了。 就在祖逍离开的第三天下午,陈留众势力与济阴军之间,展开了一场大决战。 这一战的结果惨烈非常,黄河岸边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滚滚大河。 济阴军有得天独厚的骑兵优势,毫无悬念地取得了最终胜利,但这胜利却来得太不容易了。 原以为一群乌合之众,又都是步军,无论是战术还是装备都无法与之相比,没想到,这是群不折不扣的悍匪。 他们利用人数优势,结成一排又一排的人墙,倒下一个,立刻就补上一个,倒下一排就马上补一排。 用悍不畏死的作风,硬是抵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骑兵冲锋,将张楚的作战韵律扰乱,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仗持续了一日夜,陈留军没有退却,几乎战斗到最后一人,没有一人放下兵器投降。 他们的悍勇作风,和奇特而有效的战术,令得张楚越打越胆寒,即便是胜利,他也胜得十分的狼狈。 陈留军完全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张楚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整整损失了近四千骑兵。 四千啊,这是什么概念,当年他参与围困洛阳之战,也没死这么多人。 当最后一名陈留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张楚默默地临风而立,望着满地的断臂残肢,神情颓丧。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随着这场战斗,也已经付之东流。 八千精锐骑兵,损失了一半,他根本没办法向赵王交代,尤其是其他几个郡的清剿成绩,都远远高于他。 这么一对比,就显得他张楚是如此的无能,知道大势已去,他只能黯然班师,连继续搜索残兵的兴致都没有了。 与陈留军交手这么久,他清楚地知道,一万六千士卒,即使没有全部折在这里,也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残兵剩将,已经不足以形成威胁。 现在,他必须在消息送回去之前,想办法周旋一二,看看能不能把罪责降到最低,起码,也要先保住这条命再说。 济阴军雄赳赳而来,却垂头丧气而去,只留下一地鲜血。 芦苇荡中,许冲看着江面上漂浮的尸体,心中无比悲痛,这是他事先就已经预料到的结果。 然而,当一切都呈现在眼前时,他依然觉得万分难过,胸中如被堵住了一般无比疼痛。 “各位安息,他日少主定然会让石勒用血来偿还。” 是的,血债只能由更多的鲜血来偿还,我泱泱中华,又岂是杀得尽的? “清理战场!” 身后赤着上身,伤痕累累的郭回一笑:“诺,堡主。” 许方头颅雪白,神色却坚毅无比,沉着地下达了命令,陈留势力经此一役,收拢所有的残兵,只得两千多人。 再加上他事先藏起来的八百战士,刚好凑成了整三千。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还有人在手里,就有希望,他将按照事先的计划,潜伏下来,等待着少主的进一步指示。 第111章 祖逖得到消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陈留郡原本就是必死之局,如今在祖逍的运作下,却留下三千精锐之师。 这是战略上的胜利,也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局面。 他之所以要等这两天,就是为了等待此消息,祖逍太年少了,强行接掌北伐军不是不可能,但肯定不能服众。 之前他在武昌立下的功劳,具有很大的偶然性,不足以证明他的才能。 这次游历北方,他搜集到的兵力情报和绘制的军事地图,都可以作为一种功绩。 但这还是不够,唯有陈留郡的战役,虽败犹荣,才能直接证明他在军事指挥上的能力,和战略布局上的天才。 “你做得很好。” 祖逖这辈子赏罚分明,唯独对这个继承人,一直很严格,从未出口表扬过他。 “我已经安排好了,从明日开始巡视军营,第一站就是--虎牢城。” 虎牢城? 这是北伐军抗胡的最前沿,北临黄河,西接成皋,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去年他病重之时,仍然担心城南没有坚固的壁垒,易被敌军攻破,特意派从子祖济率众修筑壁垒。 病重时依然不忘了督促修筑虎牢城的防御工事,并且抱病亲自赶往现场指挥。 直到后来劳累过度,吐血倒在了工地上,这才被送回雍丘城养病,而祖逍也正是在同时期穿越过来的。 如今的虎牢城,军事方面由祖逖的侄子祖济掌管,而参军桓宣形同监军。 桓宣此人很特殊,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既是祖逖的好友,也与刘隗、戴渊等人过从甚密。 他与朝廷许多派系的大臣都有些关系,也因此晋元帝才会把他派到虎牢城来,也就是监视之意。 祖逍特意收集过桓宣的资料,发现此人十分矛盾,从当年祖逖踏上江北开始,他就一直倾力相助。 当时的祖逖只有两千人,晋元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冷漠,虽然封了个奋威将军的名号,其实只是个空衔。 而豫州刺史的职务就更是个笑话,当时的豫州,大部分都在石勒的掌控之中。 如此情况下,朝廷绝大多数的人都对他冷眼相待,甚至还等着看他的笑话。 恒宣出身世家,为义阳太守桓诩之孙,冠军长史桓弼之子,为人谦善笃厚,人缘颇好。 他的颇高,是早期就追随司马睿的臣子之一。 建兴元年(313年),时为琅琊王的司马睿担任朝廷左丞相、大都督,此时桓宣便是丞相府的舍人。 当时有坞堡主张平自称豫州刺史,樊雅自称谯郡太守,各自占据城池,拥有数千兵众。 司马睿认为桓宣诚实忠厚,而且和张平、樊雅是同乡,于是任命桓宣为参军,派他前往收抚张平和樊雅。 恒宣口才非凡,凭着一张嘴说服了二人,跟随桓宣到丞相府请降。 司马睿大喜,立即给他们都加了四品将军官衔,仍然让他们统领所部兵马,防御北方敌军。 后来,为了制衡南中郎将王含,司马睿又将桓宣派去担任他的参军。 建武元年(317年)六月,祖逖率军北伐,屯驻在芦洲(今安徽亳县)。 兖豫一带的豪强张平、樊雅,占据谯城,聚坞自保,他们只是在名义上臣服于司马睿,接受其授予的官职。 尤其是张平部下,还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多支小部队,各有数百人。 祖逖当即派遣参军殷乂拜会张平和樊雅,希望能够劝说他们再次归顺朝廷。 只是当时的祖逖经验不足,派出的使者出身士族,根本瞧不起庶民出身的张平。 言语间多有轻蔑之辞,张平本就野性难驯,一怒之下当场斩杀殷乂,并拥兵固守,与北伐军对抗。 祖逖攻城不下,遂使用离间计,引诱张平部将谢浮,让谢浮借与张平商讨军情之机,杀死张平,率众归降。 此时祖逖虽进据太丘,但因军中乏食,处境艰难。 张平死后,樊雅仍占据谯城,某晚樊雅率众夜袭,直逼祖逖大营,军中大乱。 所幸祖逖沉着指挥,董昭又拼死相护,英勇杀敌,终于击退了樊雅。 就在祖逖率部追讨之时,却遭到张平余部的迎击。 无奈之下,祖逖向蓬坞堡主陈川、南中郎将王含同时求援。 陈川、王含分别派部将李头、桓宣率军助战。 桓宣主动请缨,去劝降樊雅,他单马入谯城,对樊雅道:“祖豫州正欲荡平刘聪、石勒,还需仰仗君为后援。 先前是殷乂轻薄无礼,并非祖豫州之本意。 若现在和解,既可建立忠勋,又能保全富贵,但若还要执迷不悟,朝廷派出猛将来。 到时候凭你手下这点乌合之众,仅仅依据一座危城,北边又有强贼窥伺,万无一全啊。” 樊雅本就不想打,听了桓宣之言,遂答应出城归降。 正因为有桓宣的相助,祖逖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占了谯城。 此战对当时初渡江北的祖逖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终于在豫州站住脚跟,打通了北伐的通道。 也成为了他北伐战争过程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他与桓宣的友谊也由此开始。 不过桓宣当时还是王含的部下,事成以后又率部返回。 不久,看到祖逖势大的石勒,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派石虎带军围困谯城。 当时因为石勒轻敌,并没有把刚刚崭露头角的祖逖放在眼里,因此所派军力不多。 而此时王含又遣桓宣率军来救,石虎闻听桓宣前来,两面受敌,便不得不撤军而退。 这一次桓宣于是留在了谯城,协助祖逖征讨不肯归附的坞堡武装。 六年来,桓宣凭着一张三寸不乱之舌,为祖逖出面收服了不少的小型势力。 也为他奠定豫州局面,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以明知他是司马睿的人,祖逖依然对他十分倚重,但在继承人这个事件上,到目前为止,他依然没敢泄露消息。 毕竟,桓宣效忠的对象是皇帝,虽然他也是个主战派,可一旦出现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很难说他还会选择帮助祖逖。 这次去虎牢城,祖逖会不会选择告诉恒宣真相,祖逍心里也没有底。 但他担心的却是另一个人,他的从叔祖济。 祖济勇武善战,是祖氏家族的子侄辈中,唯一的将才。 他会心甘情愿臣服于祖逍这个初出茅庐的侄子吗? 第112章 虎牢城计赚桓宣 虎牢城在黄河之滨,城池并不大,但城墙却坚固厚实,尤其是南边的墙体,都是用青石块砌成。 祖逖事先并没有通知他们,几乎是空降此地,但守城的将领祖济和桓宣,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之情。 “今日一早便听见喜鹊欢鸣,果然是明公莅临,哈哈哈……” 桓宣四十多岁年纪,面白须长,虽是参军,却着一身宽松长袍,举止间儒雅有度,颇有文士之风。 “看来云威与老夫是心意相通啊。” 祖逖一句玩笑话,说得在场诸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十分融洽,由此可见,祖逖与桓宣的关系,确实很亲密。 所有人中,祖逍的年纪最小,按照礼仪,自然应该主动上前打招呼。 “桓参军,二叔父。” “前两天就听说少郎君归家了,还想着要找机会见一见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了。” 桓宣上下打量着他,眼中含笑,亲自伸手将他搀了起来,祖济的态度却一般,不冷不热的点点头。 祖逍暗中观察着这位从叔,一身戎装,身姿笔挺,而且还不苟言笑,颇有铁血军人的作风。 一行人边说边笑,走上了城墙,祖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巡视一遍,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明公请看,最近两天黄河对岸似乎有些异常,已经停止了修筑防御工事,颇有些蹊跷。” 天气晴朗,视线也极佳,顺着他手指的方面,隔着涛涛大河,能够清晰地看到对岸的城池。 “哦?是从哪天开始的。” 祖逖闻言显然很重视,凝眉问道。 “从前日开始撤离,到今日一早就全停了下来,按道理,这工事起码还要一两个月才能竣工的。” 桓宣心细如发,一发现不对劲,就派人严密关注,祖逖如果不来,他也正准备派人送消息过去。 “根据襄国那边送过来的情报,石季龙似乎有意向刘曜用兵,或者可能与此有关。” 这可是个大消息,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如果属实的话,将会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华夏局势。 “不知明公这消息从何而来,陛下那边是否已知?” 桓宣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是他不信任祖逖,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 “是逍儿带回来的消息,从种种情况来看,可能性很大,陛下那边我暂时还没有送消息过去。 今日便是想先商议一下,看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是少郎君?” 这个消息来源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祖逖看重这个嫡孙,桓宣是知道的,他出门游历的事情,他也知道。 但一个少年人,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逆天了。 当然,也不排除祖逖从其他方面得到的信息,却把功劳推到了孙子身上。 这话题已经不适合在外面交谈,众人回了军营,关起门来继续商议。 祖逍不是第一次来到北伐军营地,但虎牢城的军营依然别具特色,军纪严明,不闻一丝喧哗之声。 看来祖济治军十分严明,难怪祖逖放心把他放在抗击后赵的最前沿。 “这是逍儿从北境收集整理出的情报,各位先看看再说。” 祖逖这一趟是有备而来,早就把部分相关讯息抄录了几份,分发给在座诸人。 祖逍的情报与众不同,不是直接从某处获得,而是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自己整理分析出来的。 从千头万绪中抽丝剥茧,层层分析,然后进行归纳整理,最后才得出结论。 桓宣刚开始还无所谓,可看着看着脸色就郑重起来,这个收集情报的人,绝对是此中高手,手法十分老道,且眼光精准毒辣。 明公麾下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他竟然一无所知?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略微有些激动地看着祖逖,“果然很有道理,不知负责此事的是何人?桓某还真想结识一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云威还不相信老夫之言?” 祖逖的眼中难得露出戏谑的神情,让桓宣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惊讶地看着祖逍。 “明公是说……真的是少郎君?” 这……也太离谱了,一个半大的孩子,有这么大能耐吗? 不是他不相信祖逖,明知以他的人品,不可能为了强推孙子而窃取别人的功劳。 可关键还是这件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石季龙要打刘曜,必然不想腹背受敌,我大晋绝对不能错失此良机。 云威觉得,陛下会允许豫州用兵吗?” “陛下……” 桓宣张了张嘴,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跟随司马睿已经十几年了,对这位陛下的行事风格很了解。 他可以很肯定的说,陛下绝对不希望祖逖再扩大势力,在他心目中,王敦是第一威胁,而祖逖绝对可以排在第二位。 对于目前的边境状况,司马睿似乎已经很满意了,并不愿意再继续用兵。 可作为一名心怀故土的晋人,面对好不容易出现的天赐良机,若是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过去,于心何忍? “云威,老夫知道你忠心于陛下,可如今朝中和谈派甚嚣尘上,他们高坐庙堂之上,全凭一己之见,便指手画脚,蒙蔽圣听。 又哪里知道我等边境将士的辛苦,老夫年事已高,身子又每况愈下,若是错过这个机会……” 祖逍也事先猜测过,祖逖会怎么对付桓宣,是隐瞒还是直言,却没想到他打起了感情牌。 此时的祖逖,满面沉痛,语气亦十分激昂:“老夫将死不瞑目啊,故地遗民只怕是等不到王师北上了……” 家国情怀,生死之交,这两种感情忽然就摆在了他面前,让桓宣喉咙发紧。 这边祖逖却再接再厉,“云威,老夫也不为难你,实话告诉你,三天前我已经给朝廷上了奏表,准备告老荣退了。”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平日里长袖善舞的桓宣,觉得自己今日突然就笨嘴拙舌起来。 “明公这是为何?” 消息太突然了,虽然去年九月祖逖曾经病危过一次,但此后一直身体康健,还积极训练士兵,四处布局。 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退下来的样子,难道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咳咳……” 祖逖掩唇咳嗽两声,疲惫地一笑,“不瞒云威,老夫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无法再继续胜任镇守西北之职。” 第113章 大丈夫一言既出 “明公……” 桓宣显然被触动了,他与祖逖是倾盖之交,二人虽然派系不同,却志同道合。 这些年来,他们配合默契,将兖、豫两州数以百计的大小势力,都收服过来,使得祖逖可以安心对付石勒。 可以说,桓宣为北伐大业,也是倾尽心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与祖逖之间的关系,更是惺惺相惜,亦师亦友,可突然之间,祖逖便作此哀拗之语,令得他大受震动。 “也不用云威瞒着陛下,只需要给老夫一点时间,最多一个月,你看如何?” 祖逖打出了哀情牌,对于这样一位盖世无双的英雄来说,几时曾放下身段,如此恳求一个人? 何况,桓宣本身也是个主战派,他也不想坐失机会,犹豫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说好了,就一个月。” “哈哈,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祖逖此言看似在承诺,实际上也是在套牢桓宣,有了这一个月的时间做缓冲,他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逍儿,把地图拿上来,我们来预测一下,看看石季龙下一步会如何做。” 料敌之先机而制敌,这是军事将领的常规做法,桓宣等人自然不疑有他,却不知道这是祖逖给自己孙子安排的第二个装逼行为。 祖逍心中暗暗赞叹,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装逼于无形之中,这才是装逼的最高境界。 于是一本正经地呈上了自己精心绘制的北方疆域图,果不其然,在打开的一瞬间,立刻收获了数双惊叹的眼睛。 “此地形图,真乃无价之宝!” 这一次发出感慨的不是桓宣,而是一直沉默寡言的祖济。 他是北伐军先锋将军,自然明白一副详尽精确的地图,对于军事指挥者来说,其价值有多么的重要。 只见他双眼放光,神情十分激动,就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什么绝世美人一般。 连祖逍都吓了一跳,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还以为自己这个从叔生性冷硬呢,没想到……却是个闷骚。 “济儿要是喜欢,这幅就送给你好了,我让逍儿再画一幅就是。” 祖逖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将祖逍说了出来,这一次桓宣等几人已经麻木了,瞪着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心里只有一个感受。 这个祖逍,根本就不是人,简直就是个妖孽! “多谢四叔父。” 半晌,祖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心中却是满心欢喜,他对祖逍的观感本来很一般,此时却顺眼多了。 祖氏能有如此天资纵横的后起之秀,后继有人,他作为长辈自然也很欣慰。 “诸位请看,石季龙如今的兵力分布,主要在这几处……” 装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一下子装得太多,反而效果不佳了,还不如细水长流。 祖逖深谙人性,见好就收,几人头碰头,围着地图开始研究起来。 “最近石季龙开始清剿陈留、颍川等地的坞堡主,然后集中兵力,压往长安一线。” 众人频频点头,石勒惯于打闪电战,集中优势兵力短时强攻,一鼓作气不给对手反应的机会。 这确实是石勒的常规作风,长远布局,突然袭击,多线作战,让对手疲于应付。 他们与后赵作战多年,对方的手法自然很熟悉,如今的石勒,正处于不动声色开始收拢兵力的阶段。 打仗容易,但准备工作却难,有很多时候,准备个大半年,也只为了短短的几天战斗。 可如果他们能够洞悉先机,一切就不同了,当然,前提是这情报必须要准确无误才行。 “我等须以静制动,静观事态发展。” 桓宣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公的意思,是要坐山观虎斗,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 “自然是如此,不过刘曜本就势弱,如今又毫无准备,根本不可能是石勒的对手。 得想个办法,通知他做好准备,到时候甚至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此计甚妙。” 桓宣在军事指挥上是不如祖逖,可在大局观上,却丝毫也不逊色。 “只是刘曜恐怕不会相信啊,而且身为边军,私自通敌,将来容易留下把柄,对明公不利。” 他为人仁厚,事事都忍不住为祖逖担心,如今朝廷对他忌惮日深,动则得咎,何况还是个够杀头的罪名。 “桓参军无须担心,我倒是有一条路子,可以通过可靠的人送信给赵国的羊皇后。 最重要的是,还是通过甘卓的属下送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犯了事情,也不会连累到祖父头上。” 祖逍表情十分诚恳,桓宣等人却一脸呆滞,靠,这孩子也太变态了,这是妖孽中的妖孽啊。 短短几句话,真是几番反转,挑拨离间,栽赃嫁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祖济与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畏惧,这祖逍今后的前程,真是难以想象啊。 既然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桓宣自然也无话可说,当然,他也不会去追问祖逍的路子。 顶着司马睿家臣的名头,还能与祖逖合作愉快,他桓宣就绝不是个没眼色的人,更不会事无巨细都报告给皇帝。 “等到他们打得难解难分之时,或者我们可以趁机收复颍川,此时石勒首尾难顾,正是大好时机。” 如今的北伐军,看似一路高歌猛进,一直打到了黄河岸边,但其实是孤军深入,随时随地都有被反扑的可能。 而颍川郡正在他们的正东边,如果能打下来,就可以齐头并进,不再如现在般岌岌可危了。 桓宣也很认可他的计划,颍川郡大多数都是汉人,与之前豫州的情况非常相似。 他觉得找准时机,打下来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明公只管放心部署兵力就是。” 这就是桓宣的态度,此人看似好说话,其实十分有原则,否则司马睿也不会如此信任他。 光打感情牌显然是说不通的,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让桓宣心甘情愿地为北伐军打掩护。 “还有,我奏请朝廷加封涣儿为豫州刺史,还请云威以后多多襄助。” 桓宣闻言一愣,在此之前,整个北伐军都知道,他内定的接班人是弟弟祖约,怎么突然之间就换了人? 第114章 龙争虎斗谁为主 虽有疑问,不过这是祖氏家事,他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过问,便含笑点点头。 “明公放心,自该如此。” 反正以他的了解,祖约和祖涣,都是能力平平,不过如今有了祖逍这么个出色的孙子,因此而传位子给祖涣也就说得过去了。 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把北伐军交到祖逍的手上。 不然的话,他和出去二人的半生心血都将付之东流。 几人计议停当,祖逖又带他见了原阳郡太守张敞,此人并不是由他亲自任命的,而是朝廷空降而来。 属于跟随司马睿从北方南下的清流文人,这一类人之所以比较得皇帝的青睐,主要还是因为除了依靠朝廷之外,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晋元帝深知自己的皇位得来不够正统,没有传国玉玺和遗诏,名不正言不顺。 更揪心的是,还没有可靠的军队加持,因此他对北方南渡的武将们,以及江东世家都十分忌惮。 而这些所谓的文人清流,当年能够从洛阳城抛下先帝脚底抹油开溜,可见其品行也不怎么样。 何况前有刘隗、刁协之流的例子在前面摆着,祖逍先入为主,对这类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在见到张敞之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眼界狭隘了些,不应该在没了解清楚的情况下,就抱有偏见。 此人个子不高,又黑又瘦,看起来形象粗糙,怎么看都不像个夸夸其谈的文士。 “祖公辛苦了。” 他虽然只是个太守,但代表的是朝廷,即便是祖逖,也要给他三分颜面。 “虎牢城的工事修筑,多劳张太守督促,老夫身体不佳,也不能时刻跟进,惭愧啊。” 在他面前,祖逖丝毫也没有介绍祖逍的意思,看来完全就是官面上的关系。 但听他与祖逖交谈,此人平日里倒也凡事亲力亲为,颇为兢兢业业,一点架子也没有,反而对祖逖很是恭敬。 祖逍觉得,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棘手,油盐不进,对付起来要麻烦得多。 幸好他这个原阳太守只是个空衔,手下并没有什么兵力,身边跟随的人,也大多数都是祖逖的,因为真正的原阳郡,如今还在石勒控制之中呢。 这也是晋元帝的一贯手法,当年,祖逖不也是得了个豫州刺史的空衔吗。 后来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才将豫州收入囊中,成为名副其实的豫州之主。 彼时司马睿也不知封了多少类似的官衔出去,反正又不用给粮饷,一封诏书而已,想封多少都可以,只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他也没料到,有朝一日祖逖能够赤手空拳,从如狼似虎的胡族手中打下如此大片的江山。 祖逖的能力让他感到害怕,属下的五万大军,更让他胆寒,这样的人留着,对他来说完全就是芒刺在背,寝食难安啊。 八王之乱时,司马睿几次都差点死于乱兵之下,全凭着他对危险的异常敏感,和随时随地趋吉避凶的本能,才熬到了最后。 因此,他一直恪守着防患于未然的坚定信念,对所有可能危害到他的人事,不遗余力地打击。 只是,如今的祖逖和王敦,已经是他的能力无法撼动的存在了。 祖逖与张敞的会面,只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而已,当晚一行人就留宿在虎牢城祖济的府邸。 军中一切从简,简单用过晚餐,祖逖便进了书房,祖济一直恭敬地伺候左右。 “四郎,你可知我为何让你六弟担任刺史一职?” 祖逍的父亲祖涣,在他那一辈中排行第六,祖济闻言看了祖逍一眼,沉声回答。 “是因为九郎。” 这个九郎说的是祖逍,晋时长辈一般都习惯以排行称呼晚辈。 “对,确实是因为阿木。” 祖逖并没有打算隐瞒祖济,这件事情,必须要取得三位心腹武将的支持,否则难以实现。 “你六弟为人老成持重,却无指挥才能,根本无法担当大任,虎符我会交到阿木手中,但有任何大事,最好是几位相互商议决定。” 他这话,等于是让祖济效忠于祖逍了,但因为祖逍年少不能服众,暂时没有赋予他绝对指挥权。 否则容易激起祖济等一干武将的不满,觉得自己受制于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但反过来,祖逍也有被人夺权的风险,祖逖在时还好,这样具有一定自治权的将领,一旦没了压力,很容易目空一切,尾大不掉。 能不能收服他们,拿回绝对的军事指挥权,就要看祖逍自己的本事了。 “至于你五叔那边,我会尽量安排好,若他有什么无理要求,不用理会就是了。” 祖约是个定时炸弹,性子火爆,耳根子又软,才能平庸偏偏还自视甚高。 他不服祖逍,是可以肯定的事情了,这样一个隐藏的祸患,可祖逖却无法对他下狠手。 甚至还希望祖逍将来对他手下留情。 “诺,四叔。” 祖济从善如流,看得出来他对祖逖十分敬重,至少在目前为止,表面上看起来,他也没有要越俎代庖的野心。 祖逍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他是学心理学的,善于从对方的微表情中,推测他的真实想法。 但祖济显然是个心志坚定之人,说话时八风不动,连眨眼掀眉的动作都罕见,他又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盯着对方。 “成皋的动静要看紧了,时刻都不能松懈,预防石勒双线出击。” 祖逖交代清楚之后,并不啰嗦,转身便开始谈起了军事部署,有些话他当着桓宣的面,自然不能说。 “是。” 祖济一边答应着,一边问道:“四叔真准备攻打颍川郡?” 颍川郡有重兵把守,哪怕石勒攻打前赵,估计也不可能撤走,强行攻打的话,恐怕代价深重。 作为一名军事素养不错的将领,又对豫州形势十分熟悉,自然不相信,祖逖会作出这样的安排。 “当然不是,我打算攻打的其实这里……” 祖逖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划了一个圈,重重地落在了面前的地形图上。 祖济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看下去,他的脸色由疑惑到震惊,霍然抬首看着祖逖,失声道: “这怎么可能?” 第115章 兵家必争之地 祖逖所指的地方是汉中郡。 如今的汉中郡属于成汉管辖,最要命的是,中间还隔了个梁州地界,而梁州是甘卓的地盘。 成汉最近一些年确实是式微了,但乱船也有三千钉,武力方面仍然不容小觑。 不然的话,与之相邻的刘曜早就挥军南下了,甘卓驻守梁州多年,也没敢拭其锋芒。 何况甘卓此人胆小多疑,绝对不可能与祖逖合作,擅自攻打成汉的。 这要怎么打? 祖济彻底傻眼了。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自己跟随叔父多年,当年渡江之初,其艰难困苦更甚于今日,还不是一样创造出了奇迹。 虽然对这个战略方针百思不得其解,但出于对祖逖的本能信任,他仍然选择了认同。 “还请四叔明示。” 谁知祖逖却哈哈一笑:“现在谈及言之过早,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与你商量。” 这让祖济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也没有追问,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四叔明日是回雍丘,还是去南阳?” 祖逍察言观色,感觉他并没有丝毫的勉强或者不快,神情十分坦荡。 看来他与祖逖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完全无条件的信任对方。 攻打汉中郡是祖逍与祖逖二人共同定下的计策,汉中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上可攻,退可守,而且还出于三大势力的枢纽地位。 自古汉中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战国时期,老秦国若不是有了关中,又凭什么问鼎天下。 当年三国时期的蜀国,更是深刻认识到汉中的重要性,只可惜诸葛武侯殚精竭虑,依然丢了汉中之地,导致北伐失败。 祖逍来自后世,他知道此时的石勒,早已瞄准了汉中郡这块肥肉。 他大举进攻前赵,最终的目的却是成汉,打下了成汉,他就等于打通了南北通道。 并且将前赵与东晋完全隔离开来,打破了他们相互联手的可能,有了汉中与蜀地这两个富庶之地,更可以保证自己的粮饷供应。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祖逖对他的这个分也很赞同,他与石勒打了多年的交道,既是对手,也惺惺相惜,彼此间十分的了解。 石勒此人虽然残暴不仁,但在军事指挥上却颇有天赋,甚至就连祖逖都自愧不如。 如果被他偷袭汉中成功,那么无论是江北还是长安都岌岌可危。 当然要想破坏他的这个宏伟计谋,也很简单,只要抢先夺取汉中郡,切断他南下的通道即可。 但要实施这个天才的计划,就必须先出手搞定甘卓,具体该如何实施,目前还没有详细的规划出炉。 “明日我想带阿木去南阳。” 和虎牢城比起来,南阳城的地理位置更加突出,毕竟他正处于长安和洛阳之间,需要同时防范前赵和后赵两股势力。 驻守此地的是冯铁,若按军事能力来说,他绝对是祖逖麾下三大将军之中,最能征善战的一位,被封为奋威将军。 当年祖逖渡江北上,就是顶着奋威将军的名头,由此可见,他对冯铁有多么的看重。 祖逖挥挥手,让祖逍先行退下,他与祖济叔侄二人关在书房之内,又密谈了半宿,至于所谈的内容,他差不多都能猜到。 祖父自感时日无多,走了这一趟,恐怕再没有能力巡视第二次了,因此他有很多的话,都要当面交代清楚,以免留下遗憾。 虎牢城离南阳并不远,相隔也就二百里不到,祖逖沿路给他介绍边境的情况,二人不疾不徐,花了两天的功夫,这才到达南阳城。 冯铁早已得到了消息,亲自到城外迎接,祖逍去年便已经见过他了。 他是三位将领之中最没有军人气质的,个子中等,面容和善,看起来倒像个开门做生意的东家。 与他的名字冯铁相比,具有很强的反差性,也很有迷惑性。但他温和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冷硬如岩石的心。 冯铁、韩潜与董昭三人,是生死之交,当年都是冀州游侠,但冯铁与他们二人的经历都有所不同,曾经在军中任职,还混到过都尉之职。 因此在行军打仗上,与二人相比具有天然的优势,再加上他颇有天分,几年的征战下来,早已成长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也正因为如此,祖逖才把他放在南阳城这样至关重要的地理位置上。 “拜见冯叔。” 在这样的人面前,祖逍自然不可能摆什么少主架子,满面含笑的抢先见礼。 “一年不见,少郎君的个子长高了,要是在别处遇见,我恐怕都认不出来,哈哈哈……” 冯铁亦是满面春风的迎上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关系十分亲密的模样。 但祖逍很清楚,他的笑容并未到达眼底,而是有所保留,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自己并没有得到他的正式认同。 “冯叔认不认识小子无所谓,只要阿木认识冯叔就行了,祖父说说,是也不是?” 祖逍笑得很诚恳,话中却暗藏玄机,冯铁一笑,“少郎君真会说笑,你冯叔无论何时,也不可能认错你的。” 转瞬之间,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便已经交手了两个回合,祖逖含笑而立,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机锋。 南阳城中,一样有皇帝派过来的文官驻守,此时得到消息也屁颠屁颠的赶过来,向祖逖请安问好。 但此人却完全没有张敞的气势,看冯铁和祖逖说话的语气,表面上平易近人,其实根本没有把此人放在眼里。 祖逍为人精灵无比,短短一个照面,便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个障碍,估计是个无能之辈,早已被冯铁给拿捏住了 进入官邸之后,一行人寒暄了一会儿,说了些场面话,又一同用过了午餐。 做足了板眼之后,祖逖这才借口旅途劳顿,要回冯铁的府邸休息了,那官员果然识趣的立刻起身告辞而去。 前两日在虎牢城面见桓宣的时候,祖逖做足了功夫,各种替祖逍装逼,但在冯铁这里,却丝毫花哨也没有。 而是直接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甚至连他命不久矣的秘密,也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 祖逍暗暗心惊不已,看来这冯铁才是祖父真正的心腹大将,那么他应对此人的策略,也应该有所调整了…… 第116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对于祖逍这半年的成就,冯铁可不像祖济、桓宣那么震惊,但也不吝惜赞赏。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情报收集和新式地图上,而是持久战的理论。 “少郎君这个持久战的说法,可有什么出处?” 冯铁久经风雨,这套战略绝不是个从未经历战争的少年人可以想出来的,哪怕他再天才。 祖逍早已料到会遭遇各种质疑,于是便将之前黄石老人梦中传授兵法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黄石老人梦中授书?” 冯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祖逍有种感觉,他的内心并不相信,这是个十分精明而又心志坚定之人。 与董昭相比,要取得他的认同,恐怕很困难,这样的人,只能用本身的能力去征服他,而不是自己的身份。 这反而更激发了祖逍的斗志,只要搞定了冯铁和韩潜,也就相当于掌握了北伐军最精锐的部队。 其余归附的大小势力人数虽然众多,但祖逍还真没放在眼里,不过是一群首鼠两端的乌合之众罢了。 声势浩大之时,他们争先恐后前来凑趣,一旦祖氏衰落,他们就会树倒猢狲散,跑得飞快不说,弄不好还会反戈一击,出卖北伐军。 这样的人,多了未必是好事情,以他如今的处境来说,只能是一群累赘。 心念一动,以后倒是可以把这些人都丢给祖约去管,这样他心理上也能平衡一些。 以祖约的能力,根本约束不住这些悍匪出身的家伙,到时候他估计会是心力交瘁,没时间跟自己使坏了。 “那么少郎君觉得,照此下去,要多少年才能收服故地?” 冯铁的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嘲讽,若不是祖逍善于分析别人的微表情,也根本看不出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收服故地,何时才能收复,谁也说不准。 但我辈男儿,若不能生死以赴,前仆后继,那北地便永远也没可能收复。 不知冯叔以为如何?” 方才冯铁的话,就是个陷阱,不管祖逍说多少年,都是错的,也会让他瞧不起。 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祖逍不打算用口舌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要让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折服,只能用不败的战绩。 在祖逖面前,冯铁也不会与他为难,寒暄了几句,祖逍便主动退下了,将书房留给了他二人。 南阳一行,只是祖逖最后的告别,同样的,第二天他们就离开前往许昌。 那里驻扎的是韩潜,祖逍出门游历的第一站就是那里,也曾经拜访过他。 当时二人相谈甚欢,但也仅此而已,与冯铁一样,要想让他心甘情愿听从自己的调遣,只能凭本事服人。 许昌之行,是最顺利的,韩潜是员猛将,可能在谋略上不如冯铁,但行军打仗却丝毫不差。 对祖逖也十分忠心,在祖逖托付大事之后,当即表示了效忠,没有丝毫的犹豫。 刚回到雍丘,鲁衡就来汇报,王羲之想见见他。 自从回到南边,他便忙着自己的事情,的确是忽略了羲之,祖逍多少有些歉意,立刻去了客栈。 “逸少打算要回家了?” 对于这个结果,祖逍丝毫也不意外,回到东晋,王羲之不可能一直留在雍丘,肯定是要回自己家的。 “是,不过我不打算去建康,先去见卫先生,把收集来的碑文交给她。” 他所说的卫先生,是自己的姨母卫夫人,东晋声名远扬的书法大家,也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 羲之自幼丧父,常年在姨母跟前长大,与卫夫人的关系亦师亦母。 卫夫人自己是书法大家,对各种名家手迹十分痴迷,王羲之此次北地之行,收集到不少的碑文拓本,自然是第一时间要和师傅分享了。 何况他游历的目的,就是为了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然后创造出自己的书法风格。 现在他的沉淀已经够了,接下来,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让他静心研究。 卫夫人的府邸,无疑就是最合适的去处,在那里他可以远离政治的倾轧,不问世事,专心治学。 “也好,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兄弟论交,也不在于这一时半会。 今夜我陪你大醉一场,明日派人护送你去江宁。” “哈哈,吾也正有此意。” 王羲之其实是个性格洒脱之人,有文人常见的义气,但却没有酸腐之气,十分难得。 祖逍立刻让人置办了酒席,陪他把酒言欢,自从武昌相识以来,二人便相见恨晚,这半年来更是同生共死,关系莫逆。 此时分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毕竟王羲之的是琅琊王氏的子弟,他可以不管家族的纷争,却永远斩不断宗族身份。 王氏与祖氏之间复杂难明的关系,也注定了两个少年人无法公开友谊。 临别之前,祖逍很诚恳地请求:“逸少,希望你能听弟一言,千万别碰五石散。” 所谓“五石散”,又叫五行散,主要成分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还有一些辅料。 这种散剂据说是张仲景发明的,用来治疗伤寒病人。 但流传到了魏晋,却成了上流社会的士人的一种风尚,尤其是清谈玄学的文人,更是以服用五行散为荣。 此药服散之后全身发烧,之后变冷,症状颇象轻度的疟疾。但发冷时倘若吃热东西穿厚衣物,那就非死不可。 服者必须穿薄衣,吃冷饮,以凉水浇注身体,所以五石散又名“寒食散”。 按照书上的说法,就是“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若是因此冻出肺炎来,那是你散发的好。 但是有一样例外,就是喝酒,一定要喝热酒,而且酒还要醇,并且还要大量进食,所谓“食不厌多”。 五行散服用后如果梢有不慎,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许多人因为排解不当,落下了一身重病,甚至死于非命,留下严重后遗症的更是不胜枚举。 说穿了,五行散就是一种毒品,有类似摇头丸的功用,服药后,人体忽冷忽热,肉体确实暂时陷入一种莫名的苦痛中,然而精神却可以进入一种恍惚和忘我的境界之中。 世俗的烦扰,内心的迷惘,都可以被忘怀,剩下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奇妙感觉。 在这样的时刻,可以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局牖,八荒为庭衢”,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配拘束自己,只有膨胀的自我意识,任意所之。 第117章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魏晋名士对于五行散的痴迷,觉不亚于后世的鸦片。 这严重削弱的东晋士族的力量,但他们并没有因此醒悟,反而认为这是仙丹妙药,不但可以延年益寿,还能修仙问道。 甚至流传着许多服药白日飞升的传说,绘声绘色,由不得人不相信。 当然这跟当时的社会环境脱不了关系,乱世之中,无能为力的士子们,便以此来逃避现实。 史载书圣王羲之,就是个五石散的狂热粉丝。 他留存至今的书帖中,就披露了他吃五石散后留下的后遗症:“吾服食久,尤为劣劣”,“烦不得眠”,“食至少”,“大吐”,“沉滞兼下”。 政治上并不得意的王羲之,吸食五石散,有时也是一种人生的失意选择,并且无意间成就了他的哲学意境和书法。 《晋书·王羲之传》就记载: (王羲之)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 可见羲之对于服食五石散的痴迷程度,他四十来岁就因病罢官,与此也不无关系。 祖逍既然与他相交,明知他深受其害,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此时的王羲之,虽然偶尔服用散剂,但并未成瘾,尚可挽救。 听到祖逍的劝告,他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笑道:“慎行何出此言,天下士子无人不服,哪里有那么可怖。” “我听张先生言,当年他先祖创出五石散,是为了救治伤寒患者,此方必须对症下药,于正常人身体有害。 何况后来经过何晏改造,更是毒辣非常,自魏以来,因此药而落下残疾者,不知凡几,实乃流毒甚广。” 张复的名声,王羲之还是听说过的,他正是医圣后人,对先祖的药方自然是在熟悉不过了。 “张先生果然如此说?” 见他半信半疑,祖逍便乘胜追击,“确实曾经说过,还对此自责不已,说是先祖本意被人歪曲,害人不浅。” “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尽量不服用。” 祖逍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有些事情明知有害,也未必能够断掉。 他言尽于此,至于王羲之会不会有所改变,就看他自己的了。 二人秉烛夜谈,直到天明时分,这才拱手道别,祖逍亲自将他送出城外,又安排了两名护卫送他去江宁。 祖逍回到刺史府,便听护卫传报,他父亲祖涣来了。 提起这个父亲,祖逍很陌生,多年以来父子二人都很少相处,在原主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个严厉而陌生的形象。 祖逍穿越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他病好之后,就自请来雍丘侍疾。 一来二去的,与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从未照过面,今日还是首次见到。 祖逍赶到祖父的书房时,祖涣正在伺候笔墨,他急忙过去请安。 “见过父亲。” 祖涣抬起头来,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也不在父亲跟前伺候着。” 父子二人几年没见面,没想到第一句话便是责备,祖逍哑然,看着自己与这位父亲之间,还真没什么感情。 “是孩儿的错。” 他也懒得辩解,封建社会孝道比天高,父亲在子女面前有绝对权威,不容辩驳。 “六郎,这次召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此时祖逖停下笔,缓缓开口,祖涣对父亲不仅仅是敬重,而是极致的崇拜,立刻洗耳恭听。 “谨遵父亲吩咐。” 这毕恭毕敬的口吻,的确是十分到位,可惜过于恭敬,反而少了父子间该有的亲密。 “我已经给朝廷上了告老的奏章,这豫州刺史的位子,就交给你了。” “我?!” 祖涣十分震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对,就是你,朝廷近日将派使者来雍丘,如果事情顺利,估计就这么定了。” “我……可是,之前不是说让五叔担任么?父亲,孩儿真的无法胜任。” 祖涣一着急,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看来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这个能耐,当不了豫州这么大个家。 “你六叔那边我自有安排,你这里必须要给我当好这个豫州刺史,不许推辞。” 祖逖语气一强硬,祖涣立刻下意识地答应下来。 “诺,父亲,可是……” 看得出来,祖涣的性格比较老实,而且有些自卑,一点自信心都没有。 “今日父亲给你把话说明白,我之所以让你接替豫州刺史,是因为阿木。” “阿木?” 祖涣的脑袋本来就不够灵光,今日听到的消息又太多太突然,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我已经把虎牢、南阳和许昌三支军队,交到了阿木手中,豫州刺史的职务你帮他代管。 但实际权力都交给他,一应的决策和调动,都由阿木来行驶,你只负责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如果是一般人,被这么说肯定会无地自容,认为是一种羞辱,可祖涣的关注点,完全就不在这上头。 “可阿木也无法担起豫州这个担子,父亲还是交给六叔放心一些。” 说着还偷偷瞪了旁边的祖逍一眼,似乎是怪罪他不应该迷惑祖父。 这人……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糊涂蛋啊,难怪从上到下,没一个人瞧得起他这个正宗的祖氏嫡子,完全把他当空气。 与司马家的晋惠帝司马衷比较起来,估计也就强那么一丁点儿。 都说虎父无犬子,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怎么聪明盖世的祖逖,就生了这么个平庸的儿子呢。 难道是基因突变? “六郎难道是在质疑为父的决定吗?” 面对这个拎不清的轻重的儿子,祖逖也有些动气了,只得声音一寒,直接以势压人。 果然还是这一招最有效,祖涣见父亲有些动怒了,吓得立刻垂首应道: “孩儿不敢,谨遵父亲之命。” “嗯,这就对了嘛,你资质平庸难当大任,便只需要听从为父的安排就行了,不要有所怀疑。” “诺,父亲。” 这人属狗的,祖逍看得目瞪口呆,他这父亲也太奇葩了,不过,他也瞬间绝了要和父亲联手的心思。 祖涣的耳根子这么软,将来不给他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难道还能指望其他的不成? 第118章 见刘郎惊为天人 从祖逖的书房出来,祖逍便被父亲给叫住了。 “九郎,你是不是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怎么好好的就要告老了?” 祖涣的眉毛都快挑到头顶上去了,看着自家儿子一脸的嫌弃,他可不认为祖逍是凭本事上位的,绝对是走了歪门邪道,得来不正。 “孩儿不知,也不敢问。” 祖逍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愣,一问摇头三不知,不愿意和祖涣扯皮。 见他态度恭谨,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祖涣也觉得奇怪。 算了,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也许父亲有自己的考量。 祖涣不但畏惧父亲,对他那个性格张扬的六叔父,也有些害怕,一想到到时候要面对祖约的质疑,他就有点头疼。 这一点祖逍自然也看出来了,如果不能想办法解决,到时候自己的父亲和别人合起伙来整自己,那可就真成了个笑话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祖逍立刻召来了董昭,这几天董昭忙着重新接收情报机构,并没有随他去巡视边境。 此时董昭已经将整理出来的名单,交到了他手中。 祖逖一向注重情报收集,手下的探子多达二百多人,加上祖逖手下的三十来个,人数已经不少了。 “这点人绝对不够,董叔先将原有的人手分批培训,然后再从祖父侍卫中挑选一百人左右出来。” 这半年来,董昭跟着祖逍,学到了很多现代的间谍手段,也明白了情报的重要性,对他的这个决定,十分赞成。 “诺,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最近多派一些人去成汉那边,尤其是汉中郡,是重中之重。” “诺。” 董昭答应着匆匆退下了,这段时间是过渡期,他忙得脚不沾地。 安排好董昭那边,祖逍又去见了鲁衡,如今自己身边的护卫工作改由他来负责。 石黑奴暂时没有去处,也在护卫之列,但祖逍承诺他,会尽快安排他去军中作战。 当时跟随他去北方的三十多人,如今基本上都安排进了谍报机构任骨干,所以需要重新建立一支亲卫队。 雍丘有军士一千,祖逖让他从中挑选五十人,这几天鲁衡已经基本完成任务,正在加紧训练。 祖逍入军营看了看,石黑奴正在教他们近身搏杀,这些士兵本身就属于祖逖的嫡系部队,忠诚度颇高。 而且他们也都是身经百战,每个人的身手都不错,只是行军打仗练的是远程攻击为主,以及战阵的配合。 作为护卫,更多的时候是需要与敌人贴身厮杀,所需要的本领有所不同。 祖逍熟悉了一下名单,他记忆力超群,马上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让他们个个都受宠若惊。 祖逍深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旦祖父挺不住撒手人寰,他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不但要面对朝廷和敌国的势力,还要时刻防范来自于内部的伤害。 而贴身护卫的好歹,直接关系到他以后的安全问题,必须与他们之间建立起一定的感情和默契,才能更有利于保命。 因此,他每天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来,与这些护卫们一起训练,冷兵器时代,刺杀手段防不胜防,如果把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为此,他给每个护卫都配备了手弩和精钢匕首,甚至允许他们在特殊情况下使用剧毒或者诈降。 按他的话说,只有活到最后的才是王道,对付恶人无所谓手段高低。 十天后,雍丘迎来了建康使者,此人名叫刘珲,任黄门侍郎,是镇北将军刘隗的侄子,绝对是司马睿的铁杆亲信。 刘珲三十多岁,却生了张好面皮,五官有种女性化的阴柔感,很符合当时的美男子标准。 只见他一袭文士布袍,半新不旧,外面罩了一层黑色纱衣,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走起路来一摇三摆,有气无力。 祖逍一阵恶寒,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这形象可以直接送泰国去上班了。 在现代时,他读魏晋典籍,提到此时的美男子标准,都是什么面如傅粉,形貌昳丽,香肤柔泽…… 当时还觉得有些想象不出是什么形象,等他穿越之后,接触的大多数都是武人,唯一见过的琅琊王氏子弟,虽然也崇尚面貌清秀的男子,却也没人涂脂抹粉,搔首弄姿。 如今乍然见到刘珲,真是惊为“天人”,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相隔一千多年,居然都流行起雌雄莫辨的“小鲜肉”来。 “祖公,陛下接到奏表,甚是惊诧,不知公为何忽然请辞?” 此人说话的语气甚是做作夸张,祖逍暗暗感叹,若是东晋朝廷上下,崇尚的都是此等人物,那只能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唉,老夫近来身体不佳,医师也说劳累过度,需要静音修养,实在无力担当大任。 又怕有负陛下所托,这才上表请求让贤的,还请使者回去之后,在陛下面前代为解释清楚。” 祖逖本就形容憔悴,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大好的样子,刘珲半信半疑,又提出要求见一见祖涣。 就祖涣那个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样子,估计刘珲见了会很“满意”才对。 果不其然,刘珲在单独召见了祖涣之后,再不提起祖逖告老的事情,在雍丘只呆了一天,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看来他这个奇葩老爹,也不是全无用处嘛。 又过了几天,司马睿下了一道诏书,言辞恳切地对祖逖进行了挽留,又赏赐了许多财物进行慰问。 祖逖心中大定,这是朝廷惯有的手段,每当有高官请辞,如果不同意,会直接下一道诏书斥责一番,嘱咐其继续为国尽忠。 如果同意了,也不会直接批准,而是需要再三挽留,所谓的三辞三请,为的就是要显示君仁臣贤的气度。 这也是封建朝代的典型做法,因此诏书一下,也就代表着晋元帝同意了祖逖的请辞。 祖逖是北伐军的灵魂人物,哪怕他请辞的目的是以退为进,转为幕后指挥,可对东晋朝廷来说,仍然是利大于弊。 所以,司马睿装模作样挽留了一番之后,便通告天下,豫州刺史祖逖告老荣退,由原豫州长史祖涣接任。 同时,为了以示恩遇,加封祖逖为车骑将军…… 第119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车骑将军是正二品,品级非常高,但这只不过是个荣誉职称,是虚衔,并没有实权。 司马睿最惯常的笼络手段,就是空口白牙的封官,以至于朝廷品级混乱,各种高品级的官员满天飞。 只不过,真正拥有权力的没几人,还有许多拥兵自重,只是在名义上受朝廷节制而已。 祖逖的情况最特殊,刚开始豫州刺史是空衔,到后来成了实职,甚至控制着兖州部分土地,权力极大。 本来祖逖还是很忠心耿耿的,对朝廷的各种命令都很听从,可以司马睿疑心病太重,各种作死。 到最后都没能逼死祖逖,却把豫州刺史变成了听调不听宣的名义职务,也算是自作孽了。 正式诏书一下,立刻惊动了整个朝廷,一时间各路人马的探子都朝雍丘汇聚而来,想要打探个究竟。 要知道,祖逖的地盘正处在前赵、后赵、成汉和东晋的中心地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天下大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消息一出,无论真假,亦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身在颍川边境的祖约,更是勃然大怒,立刻丢下军情赶回了雍丘。 一进刺史府,祖约便怒气冲冲地径直跑到了祖逖的书房。 “兄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向朝廷请辞,又让六郎接任?” 祖氏兄弟幼年丧父,祖逖的母亲只是个继室,为人老实,在他父亲去世后,退居到偏院中,带着他们兄弟俩苦度时日。 因此祖氏老一辈的五兄弟中,他们二人的感情最深,祖逖也一直承担起做兄长的责任,对幼弟极尽照顾。 之前由于小辈中没什么有出息的人,祖逖确实曾经话里话外地表示过,要将北伐军交到他手里。 祖约自己也一直都以北伐军未来的首领自居,处处都显示出优越感,享受着一众坞堡主的奉承。 可现在突然之间就变天了,这让他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笑话,祖约只觉得无地自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在自己兄长面前,予取予求已经习惯了,甚至他的重要性还排在祖逖的儿女之前。 看着气急败坏站在自己面前的祖约,祖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内疚的。 “五弟,你先不要发火,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诏书都已经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兄长,现在人人都在笑我不自量力,你让我以后如何做人?” 谁知祖约却不依不饶,继续大吵大闹,却半句也不记得问起祖逖的身体,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们兄弟相依为命几十年,无论多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分开过,现在自己已经来日无多,他尽可能的想把自己的弟弟安排妥当。 默默叹了口气,祖逖忍着失望说道:“豫州军的摊子太大了,不是哪一个人够担当得起来的,如果我不在了,你能有把握约束这些人吗?” 盛怒之下的祖约,根本就没听出兄长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急于争辩道。 “怎么不行,兄长就如此看轻我吗?豫州军总共才五万,我手底下就掌握着三万人,这些年不还是好好的吗?” 祖约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却让祖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从前他关心则乱,总认为自己的弟弟很优秀。 现在看来确实是目空一切,自不量力,三万人,如果没有他的苦心经营,有几个会甘愿折服的。 即便就是如今,其中许多人还在与石勒暗通款曲,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会倒戈一击。 祖约管理这些势力多年,却被阿谀奉承之言糊住了眼睛,连这最基本的形势都看不清楚,实在是可笑可叹。 这让祖逖一阵后怕,若不是突然崛起的长孙祖逍,自己百年之后,将北伐军交到他手里,只怕是会被人哄得渣都不剩。 刚才还有些内疚的祖逖,此刻却认真地开始考虑起来,要不要连他手里目前的权力也收一部分回来。 不然的话,可能会害了祖约,进一步给祖逍添麻烦,造成北伐军的分裂。 “不是我不给你,最开始我也是如此上表的,朝廷派了人来之后,却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无奈之下,祖逖只得改变主意,打算先糊弄过去,再慢慢想办法。 祖约一向对自己的兄长很信任,闻言十分惊诧,“我就说嘛,兄长怎会言而无信,原来是朝廷中有人使坏。” 虽然祖约十分气愤,可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改变朝廷的决定,暂时也只能先接受了。 兄弟二人也有数月没见面了,祖逖想着自己的病情很快就会恶化,便于撇过此事与他谈了些家常话。 从祖逖的书房出来,祖约便大摇大摆的去找了祖涣,不过这件事情祖逖早已给自己的儿子下过严令,不准他透露分毫。 祖涣本就害怕叔父找麻烦,只想着能够敷衍过去,好在祖约听信了自己兄长的话,并没有找他发火,只是打听了一些情况。 听说是朝廷上次派来的使者是刘珲,不由得很是气愤,怒骂道。 “这匹夫一天涂脂抹粉的,满肚子坏水,他叔父刘隗惯常与兄长作对,定然是故意如此为之。” 祖涣不敢说出实情,只得唯唯诺诺在旁边陪着笑脸,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叔父打发出门,吓得出了一头冷汗。 一想到以后可能经常会面对叔父的刁难,祖涣就觉得有些牙疼,唉,他就说嘛,自己根本就没本事当这个豫州刺史。 都怪祖逍那个臭小子,害得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祖约在雍丘城住了两天,自己觉得没意思,又灰溜溜的跑了回去,这家伙自高自大,根本没有沉下心来好好打听消息。 否则,以他的地位很容易就能发现祖逍的异常,只是他从来没有将一个孩子放在眼里过,所以从头到底也没有怀疑过他。 而祖逍也打定了主意先示弱,尽量不要引起祖约的注意,为自己后面的布局赢取时间。 祖约走后没几天,这天祖逖起床的时候,突然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虽然张复尽了全力救治,还是没能让他重新站起来,祖逖就是卧病在床。 幸好他的神智还比较清醒,即使是在病床上,仍然挣扎着安排后事…… 第120章 知子莫若父 祖逖病重的消息并没有公开,为了不引起各方的注意,连召见家人都是秘密进行的。 数天后,祖逍的祖母许静与舅公许柳,以及他的母亲卢修华等人,都从汝南赶来了雍丘。 祖氏家族济济一堂,差不多都到齐了,祖逍这才发现,祖氏也是个大家族,人数还不少,林林总总也有一百多人。 除了其二哥祖纳为朝廷军谘祭酒,没有惊动之外,其余人等都陆续以为祖逖祝寿为名,赶赴雍丘城。 祖逍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比较生疏,唯有亲叔父祖道重,关系还算亲密。 他父亲祖涣不靠谱,也不怎么顾家,祖道重迷恋修道,并未出仕,常年服侍在许静身边尽孝。 原身幼时都由叔父教导,与他之间感情深厚,情同父子,但祖逍穿越之后,担心被他识破,便有意与他疏远了。 幸而祖道重的性格颇为洒脱淡漠,并不计较,此次见面,祖逍也不好刻意逃避,反正分别一年多,性格上有些改变也在所难免。 母亲卢修华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又要教导弟妹,更不可能怀疑自己的儿子了。 这一次,祖逍总算见到了自己的正牌舅公许柳,他是淮南太守,出身将门,与祖逖既是好友又是郎舅。 因为曾受到许冲所托,祖逍特地与他单独会面,将后者的亲笔书信,交与许柳。 许柳与许冲兄弟二人,已经失散了二十多年,这时代本就交通不便,因为战乱而失去联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何况许冲还失陷在敌国,多年来,音讯断绝,许柳以为他多半遭遇了不测。 没想到他不但还活着,竟然还与祖逍之间发生了这么奇妙的关联,也是造化神奇了。 祖逍一定要单独见许柳的原因,还有一个目的,他与祖约的关系非常不错,并且还是对方的支持者。 真实的历史上,在祖逖去世之后,祖约继任豫州刺史,后与许柳联合追随苏峻造反,下场颇为凄惨。 但祖逍认为,许柳之所以支持祖约,乃是因为别无选择,毕竟他与祖氏的关系千丝万缕,无论如何也掰扯不清。 当年祖氏后人无能,只能把重担交付给祖约,这也是无奈之举,许柳实际上自始至终支持的都是自己的姐夫祖逖,而不是祖约。 他不相信,在有所选择的情况下,许柳会舍弃他这个侄外孙,而去追随并不相干的祖约。 虽然他知道祖父肯定会有所安排,但要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支持自己,他必须要亲自出面说服许柳。 “陈留郡的事情,到底怎样,九郎你给我详细地说一说。” 很显然,许冲信里的内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让他对眼前这个侄外孙,升起了探询之意。 这种事情,由自己说出来总是比较麻烦,既不能吹嘘自己的功绩,又要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的作用。 在这一点上,祖逍是高手,他的叙说平铺直叙,却能让人在不经意间接收他所要表达的潜台词。 果然,许柳听罢很是动容,听起来祖逍尽量把功劳都推到许冲身上去了,但结合从弟的信件内容,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这孩子也未免太让他惊讶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许柳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又考了他许多与军事相关的话题。 自从穿越以来,祖逍便仗着自己超群的记忆力,强行恶补了许多相关的知识,再加上他后世积累的资讯。 哪怕实际经验不足,但要纸上谈兵,却是绰绰有余,哪怕许柳是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理论上也未必有他丰富。 不要小看了纸上谈兵厉害的人,不然的话,当年马谡就不会唬住天纵之资的诸葛武侯了。 一番详谈之下,祖逍顺利地通过了许柳的考验,此刻在他眼里,祖逍简直就是天才横溢的祖氏未来之星了。 “很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就能有此才干,难怪你祖父突然之间改变主意,把豫州交给六郎了。 原来根源皆在你这里啊,哈哈哈……” 许柳这次来雍丘,原本是带着几个目的,一来探望祖逖的病情,二来就是要问清楚祖涣的事情。 现在看到祖逖的病情确实很严重,责问的话便有些问不出口了,再听了祖逍之言,更是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你祖父如今卧病在床,一旦消息传开,豫州形势便岌岌可危,你要有所准备。” 果然不出祖逍所料,一旦认同了祖逍,许柳的天平立刻就倒向了他这边,再怎么说,他与祖逍之间,也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是,逍年少无知,到时候还需仰仗舅公的帮助才是。” 前面已经表现够了,现在,祖逍尽量把姿态放得谦逊一些,让许柳觉得自己日后责任重大。 “你放心,舅公不会放任不理的,唉,只希望士稚兄能够早日康复,免得让你独撑大局。” 许柳感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他还不知道祖逖真正的病情。 得到了许柳的承诺,最起码淮南郡这一块是稳了,祖约名义上掌握着三万军队,可里面成分复杂,到时候自己可以分而化之,将危险解除到最低。 祖逖病危之时,还要冒着泄露消息的风险,将祖氏族人召集过来,正是为了给祖逍铺路。 当着众人的面,定下来他继承人的身份,并且将北伐军的虎符交到了他手里。 祖逖虽然在家中排行第四,但因为其本领过人,又曾经带着族人南渡江东,所以在其大哥祖该死后,便被族人拥戴成为族长。 这也是许多属下都尊称他为宗主的原因。 在魏晋时期,一族之长在家族中具有绝对权威,不管他们心里服不服,都得接受他的安排。 尤其是祖涣,祖逖让他当众发下誓言,会听从父亲遗命,不得以任何借口干涉祖逍在政务和军事上的决定。 对于祖涣来说,这等于上了一道紧箍咒,也决定了无法以父亲的权威来压制儿子。 知子莫若父,祖逖对这个平庸而又没主见的长子,真是知之甚深,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段来限制他。 看着父亲眼中对他的厌恶,祖逍暗叹一声,看来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 第121章 壮志未酬身先死 祖涣被父亲逼着,当众发誓,给自己的儿子做挡箭牌,心里头那个憋屈,简直无以言表。 他一生碌碌无为,如今更是连身为父亲的威严也没有了,叫他情何以堪。 本身对儿子就没什么感情,这下子还让他颜面无存,便直接讨厌上了。 尤其是自从他接任豫州刺史以来,在外面也是八面威风,每天都是前呼后拥,一堆的人围着他阿谀奉承,早已有些飘飘然了。 虽然祖逖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但大多数都认为只是中风,短时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祖逖渐渐陷入了昏迷之中,不出半个月,就已经命若悬丝了。 祖涣与祖道重都日夜服侍在床前,反而是祖逍,忙着趁这最后的机会,进行人事调动。 在最后的日子里,祖逖将自己的一千亲卫全都交给他直接掌控,为了防止祖父去世以后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祖逍强忍着悲痛,日夜操劳。 这日他正在营中处理军务,董昭匆匆来找他,“少主,请赶快回府,宗主醒了。” 祖逍一愣,祖父已经人事不知好几天了,今天怎么突然就清醒了呢。 他前世曾经在社区做过,也接触过一些临终的老人,此时忽然间就明白过来,这只怕是回光返照了。 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悲戚,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生怕迟了会留下遗憾。 等他一脚踏进祖父的卧房,却发现他已经起来了,而且还在祖涣二人的帮助下,穿上了玄铁盔甲。 祖逖的长相本来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不怒而自威。 但多日的病痛折磨,此时他已经瘦骨嶙峋,感觉完全撑不起这套伴随他征战一生的铠甲了。 祖逍看了不觉心头发酸,强忍住眼泪走过去,面带微笑地行了个大礼。 “祖父今日看着精神多了,可是想出去转一转?” 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嫡孙,祖逖的眼里充满了慈爱,“阿木来了,扶我起来走走。” “是,祖父。” 祖逍与祖道重一左一右扶住他的胳膊,感觉他的身体轻飘飘的,脚步浮虚,像踩在棉花堆里一般。 祖逖一步步慢慢走出房门,正是八月间,太阳依然很炙热,多日未见阳光,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院子中,祖氏族人与亲近的属下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全部赶了过来,整整齐齐地立在院子中。 见到他出来,“呼啦”一声,全都整齐地跪倒在地,许多人都是眼含热泪,泣不成声。 “诸位,人谁无死,祖某当年击楫中流,誓言复济中原,如今壮志未酬此身却已难在……” 祖逖的身形虽然枯槁如朽木,但眼神中的光亮却依旧,缓缓扫视一圈,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今,扫清冀北,恢复中华之志,唯有拜托于诸位了。 待到他年清定中原之日,还请诸位不要忘了,在祖某坟头浇一杯酒水,以告某在天之灵……” 这么长的一串话说下来,原本就虚弱到极致的祖逖也吃不消了,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众人听得热泪盈眶,却不敢在他面前大放悲声,只能强行压抑住,祖逍的眼眶红了。 这是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老人,一生殚精竭虑,为了收复故地而努力,如今大业未尽,自己却操劳过度,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吾等定然继承宗主之志,此生誓要清定中原!” 闻言祖逖满意地点点头,最后抬首看了看天空,示意祖逍二人松开手。 只见他缓慢地一寸寸抽出腰间悬挂的三尺青锋,双手握持舞了个剑花,向天笑道: “越石兄,你我兄弟今日又可团聚,一起闻鸡起舞矣,哈哈哈……” 苍凉而狂放的笑声中,高大的身形突然栽倒在地,祖逍惊呼一声,大步抢上前来抱住了他。 却见老人双目紧闭,面色青白,已然气绝身亡…… “祖父!” 此时此刻,祖逍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院中诸人见状也都放声痛哭起来,一时间悲痛欲绝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刺史府。 半个时辰之后,雍丘城中一片缟素,祖逍并没有打算隐瞒老人的死讯,两个月的缓冲虽然不够,但该做的准备也都差不多了。 一面让父亲祖涣给朝廷上书报告消息,一面派人送消息给镇守边境的冯铁、韩潜等人。 祖逖的死讯惊动了豫州上下,许多百姓们扶老携幼地赶往雍丘城,想来送他最后一程。 毋庸置疑,祖逖绝对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他鼓励百姓恢复生产,礼贤下士,善于体恤民情。 并且派人收葬了路边无人过问的枯骨,使得他们不至于曝尸荒野。 祖逖生活俭朴,不畜资产,劝督农桑,因此深得民心。 豫州耆老把祖逖比作父母官,又把当前的形势描述为“三辰既朗”,——大意即祖将军庇佑下的天,是明朗朗的天。 当然,此言也可能犯了晋元帝的忌讳,使得他对祖逖的威望忌惮不已。 对于豫州百姓们来说,可以不认同皇帝,却对这位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听闻他的死讯,许多人都如丧考妣,自动自发地赶往雍丘城,希望能够亲自祭拜一番。 没能力去雍丘城的百姓们,也在家中自发地为他披麻戴孝,整个豫州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这情形传到建康之后,却让司马睿惊喜交加,惊的是祖逖在豫州的威望之高,超出了他的想象。 喜的是,这个让他如芒刺在背的人,终于死在了自己的前面。 至于豫州百姓们的悲痛,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伤心,还有对未来局势的迷茫。 祖将军一死,他们失去了庇护,会不会又重新落入胡人手中,再次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雍丘城刺史府,明面上出头主持葬礼的,自然是新任的刺史祖涣。 而此时的祖逍,借口悲伤过度病倒了,已经悄悄地带人出了城。 现在是关键时刻,他不能沉浸在悲痛之中,如果失去了这个布局的最后机会,他以后的处境就会十分的被动。 已经到了八月,他记得此时石虎终于剿灭了兖州徐龛,平定了整个后赵。 那么下一步,他的行动将会是明指长安,实取巴蜀成汉之境…… 第122章 初和谈棋逢对手 此时是成汉玉衡十二年,成武帝李雄正当盛年,史上石勒的这次偷袭并没有成功。 但不管他有没有成功,对祖逍来说,都是个天赐良机。 以他的年龄,要想迅速收服北伐军,就必须要立下不世之奇功,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机会。 取汉中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祖逍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 如今的他,秉持的战略方针,是持久战,像汉中郡这般瞩目的军事重地,先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打下来。 即便是打下来了,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四国的联合攻击,众叛亲离。 根据往后几十年的历史走势,到最后是石勒统一了整个北方,要破坏这个趋势,就必须先打破后赵崛起的机会。 趁着祖父的葬礼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趁着自己还没有暴露在人前,他必须有所作为…… 他此行的终点站,是南阳,冯铁的驻地。 此时的南阳城中,冯铁已经接到了讣告,在营中搭起了一座灵堂,遥遥祭拜。 作为边关将领,无论多大的事情,没有主帅的直接调令,都不可以擅离职守。 一月前,宗主祖逖的边境之行,就已经明确告诉了他,自己命不久矣。 该说的话,该做的安排,都已经在那时候完成了,此刻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冷硬的面庞,手中缓缓擦拭着一柄长剑。 这把剑是宗主赐给他的,伴随着他征战多年,从当年辗转中原,到南塘为盗,打家劫舍,再到击杀胡虏…… “将军,少主来了。” 一名贴身亲卫快步走上前来,在他耳边低声道。 冯铁从沉思中惊醒,眉头一皱,这个时候,祖逍怎么跑到他这里来了? “请他进来。” 祖逍一袭布衣,化了妆,看起来平白老了十岁,像个普通的北地青年。 “冯叔,我来南阳边境见一个人,明日你陪我一起去。” 能够让祖逍抛下宗主葬礼赶来相见的,绝对不是普通人,但冯铁却绝口不提,直接答应下来。 “是,少主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 “这次见面可能会影响到今后的北方局势,冯叔要有所准备,可能近期要打一场仗了。” 倒也不是祖逍故弄玄虚,非要藏头露尾,不肯给冯铁说清楚,实在是这事现在还言之过早。 冯铁对这位新任少主,不能说不期待,但要他现在就积极效忠,一切都听从对方的安排,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宗主辛苦打下的地盘,谁也别想轻易从他手中夺走,就是祖逍也不能。 祖逍在南阳城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在冯铁的护卫下,向边境宛城进发。 两地相隔本就不远,当天日落之前就进了县城,但这还不是祖逍的终点。 翌日,冯铁带人巡视边境,而祖逍则化装成一名普通的士兵,混在队伍之中。 下午,一行人来到了边境小镇白河,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是刘赵,后赵和东晋的交集点。 镇外一河之隔,左边是刘赵大军,右边是后赵的地盘,即便不是战时,此地气氛依旧剑拔弩张。 冯铁已经隐约明白,祖逍要见的人,多半是这两国之中的某个重要人物。 下午,白河镇唯一的酒肆被冯铁包了下来,日暮时分,一行神秘人拿着祖逍的手书,通过了哨卡。 酒肆二楼,连酒家都被打发出去了,不准接近,房间里,只剩下祖逍、董昭和冯铁三人。 三名黑衣人头戴毡帽走了进来,见到祖逍,为首一人掀开帽子,露出一张白白胖胖的笑脸。 “少郎君,别来无恙?” 来人面白无须,明显是名宦官,祖逍微微一笑,“高黄门,一路辛苦了。” 这人赫然是刘赵皇宫内的黄门令高布,他与祖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却不远千里,赶赴边陲小镇与他秘密会面。 “此乃是子瑜的家信,请高黄门转呈给她的亲人。” 祖逍二话不说,先拿出了一封信函,这是司马瑕交给他的,让他有机会一定要送到会稽国夫人手中。 高布接过信,看了看封面字迹,然后仔细地收入袖中,贴身带着。 “少郎君到底是何身份,你托吴娘子送来的消息,又有何凭证?” 拿到了信件,高布抬首打量了他两眼,又看了看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言的冯铁,目光闪了闪。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奋威将军?鄙人乃赵国黄门令高布。” 他见过冯铁的画像,因此认得,能够让奋威将军随行,这位自称卢逍的少年,身份着实不简单啊。 “在下正是冯铁。” 冯铁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和煦笑容,心中却颇为惊诧对方的身份,祖逍如果是打算和刘赵联合,为何不找军方人物呢? 不过,以他的心机之深沉,此时此刻,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拆自家少主的台。 董昭在一旁含笑介绍,“这是我们豫州少主。” “豫州少主?” 那不是祖逖的孙子吗? 刘赵那边也搜集了不少北伐军的情报,虽然里面也提到了祖逍,却是一笔带过,完全没有重视过。 但此刻,谁敢说这位默默无闻的少主,是个无用之人? “原来是祖氏少主,真是失敬了。” 高布面露惊色,重新抱拳见礼,然后退后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随行的两人,此时也掀掉了头上了毡帽,露出了真容。 虽然她们身着男装,却仍然能够认出来,是两名女子,祖逍发现其中一位他认识,正是当日在长安皇宫西堂之内,出面接待他的那名女官。 “妾姓陈,乃是赵国羊皇后身边侍女,见过祖君。” 羊献容身边的人? 这与高布的身份相比,意义绝对大不相同,刘曜自从今春病后,一直都在修养当中。 名义上是太子监国,实际上如今的国事都掌握在羊献容手中,在大赵她是名副其实的一手遮天。 她派出的贴身心腹,完全能够代表她与北伐军谈判,这一点毋容置疑。 “原来是陈夫人,在下失礼了。” 祖逍却丝毫不惊,依旧满面春风,仿佛是与故友叙旧一般。 羊献容果然非同凡响,她能够预先派出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过来,便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看来这次谈判,他必须严阵以待…… 第123章 有百利而无一害 “祖君托吴娘子送来的讯息,皇后很重视,不知祖君想要交换些什么?” 这位陈夫人说话并未拐弯抹角,直接就开口询问。 “此事先不急,在下想知道如今皇后在朝中,到底能做得了几分主?” 祖逍避而不答,言语间意味深长,陈夫人一笑,“祖君既然与刘郎君交好,应当知道皇后的处境。 至于能做几分主,那就要看祖君想做什么事情了?” 两人都是打太极的高手,说起话来云山雾罩,尽是机锋,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我与子瑜是生死之交,性命相托,如今她立志要为母报仇,留在了北境。 这些情报,也算是我们二人一同得来,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在下与皇后虽然阵营不同,但在这方面,却是同仇敌忾,只是不知皇后的心意又如何,是否还记得长安之耻?” 一直笑容可掬的祖逍,面色一整,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陈夫人静静地听着,从祖逍的话里,分析着他的意图,也掂量着他的诚意。 不等她开口,祖逍便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与子瑜搜集来的情报,石勒正在收拢兵马,准备大举进攻长安。” 之前祖逍一回到雍丘,便让人联系了梁州边境的吴娘子,通过她的情报渠道,给羊献容送去了一句话。 说有重大信息,要与她联系,并定好了见面的地址。 这话语焉不详,但羊献容接到消息却十分重视,立刻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几位亲信前来。 实际上,祖逍所有的讯息里面,最关键的就是这个见面的地点,如果羊献容够精明,一定能从中嗅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此时见祖逍一口道出了情报的所有内容,完全没有提一丝条件,陈夫人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石勒准备进攻长安?” “对,而且军力调集已经初步完成,据我估计,最迟不会超过十月,就会动手。 里面的情报都很详细,到时候皇后一看便知真假。” 敢如此肯定,应该是有确切的信息来源了,事关重大,陈夫人不敢掉以轻心。 “祖君,这事情太大,妾也做不了主,能不能重新定个时间再行商谈?” 能够跟着羊献容在后宫沉浮的女官,心机绝对不简单,但涉及到军国大事,她依然乱了阵脚。 “可以,不管皇后那边如何做,我也会把这个消息送过来的,毕竟我北伐军与大赵在这一点是,都有共同的敌人。” 祖逍强调了北伐军这个立场,绝口不提大晋朝廷,就是为了寻求合作而铺路搭桥。 羊献容身份特殊,是大晋的前太后,朝廷上下都对她恨之入骨,永远也不可能与她谈合作。 但北伐军却不同,尤其是在去年祖逖病危之后,便加紧了军政当年的独立布局,名义上虽然还受节制于朝廷。 实际上早已经是脱离朝廷的一方军阀,以这个身份,自然与羊献容之间,就有了联手的可能性。 何况二人之间,还有一个司马瑕作为纽带。 这份情报,基本上就算作祖逖为和谈准备的一份诚意了,不管如何,大赵也欠了他的人情。 说起来,羊献容其实已经欠了他三份人情了,第一次,就是瘟疫所献的药方,不仅救了刘曜的病,也救了大赵成百上千的军民。 不过羊献容并不知道,祖逍所救的其实是她本人,但这份人情她却不得不承认。 第二次,就是帮她带走了司马瑕,有一点祖逍也不知道,以羊献容的能力,又岂能罩不住一个前朝遗孤。 当时是司马瑕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跟着祖逍离开的。 现在,已经是第三个人情了,这三个人情,哪一个都至关重要,她羊献容也不是个无情无义之辈。 可况祖逍已经展示了足够的诚意,也充分证明了他的能力。 陈夫人心情复杂,垂首与他告辞,冯铁依然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将他们三人送出了边境。 直到此时,冯铁依然没有向祖逍张口问过一句,祖逍将消息白送给对方的做法,他其实很惊心。 也第一次开始正式掂量这个少主的分量,看来宗主选择他,并不是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而是因为他真的有能力。 提前给刘赵送出消息,对北伐军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两国相争,给豫州腾出了发展的重要机会。 豫州的情况,冯铁是最清楚的,表面上挟五万之众,几乎两州的土地,威威赫赫,连勇武如石勒都主动求和。 可实际上呢,北伐军其实早已到了极限,根本就无力北进。 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粮草和补给严重不足。豫州被石勒统治多年,搜刮严重,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农业生产几乎被破坏殆尽。 连年征战,根本无力发展生产,而朝廷从头到底,从未给过北伐军任何的粮饷和装备,完全就指望不上。 所以当初石勒求和,祖逖便直接默许了,不是他想休战,而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停战了。 但他作为朝廷命官,原则上是没有权力私自同意停战谈判的,豫州的情况特殊,皇帝实际上无法掌控。 在这种情况下,祖逖以实际行动同意了停战协议,又对开放边境互市不闻不问,为的就是能求得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停战近两年,但结果依然不尽人意,豫州的农业生产的确是得到了一些恢复,产量大有提高。 但各地坞堡主都有私心,扣留了至少一半的粮食,能够到北伐军手中的也不多了。 而在靠近边境的地方,石勒又故意纵容地方豪强,每到庄稼成熟之时,就过境抢劫。 由于北地都是骑兵,双方边境又错综复杂,所以防不胜防,以至于一年辛苦,往往毁于一旦。 而石勒却只是象征性地出动剿灭一下,完全就是敷衍了事。 幸好豫州这边在双方互市上,还是占了上风,每年靠着贩运南方的奢侈品,就能赚到天价的财富。 只是这钱也不是完全能落到实处的,要想从江东贩货,就必须给贪得无厌的朝廷官员行贿。 而赚了钱,转头再从朝廷购买粮食和武器装备时,也会被对方趁机大肆敲诈。 随着朝廷开始忌惮北伐军,已经严令不允许再卖任何粮食和武器给豫州。 这使得他们的粮草来源愈来愈艰难,如果再不能想办法破掉此局,恐怕用不着石勒攻过来,就已经自己被困死了。 第124章 所谓帝后情深 与刘赵联手,或许能解决部分问题,毕竟祖逖一死,石勒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在出兵长安的同时,顺路劫掠一番豫州边境,也是他的惯常手法。 只要不是大战,他敢肯定朝廷会对此坐视不理,甚至还有可能釜底抽薪,干出落井下石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冯铁对东晋朝廷是恨得牙痒痒,若要依他的性子,早就劝宗主拥兵自重了。 只可惜祖逖有诸多顾虑,不肯背弃朝廷,落得如今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看现在祖逍的做法,似乎对朝廷的态度很值得商榷啊,冯铁对这位少主真正来了兴趣,决定拭目以待。 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当天深夜,就有人过边境来传信,请祖逍明日在河上舟中一叙。 “少主,这恐怕不妥,在河中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董昭眉头一拧,他向来谨慎,尤其是在祖逍的安全问题上,更是百倍小心。 “无妨,这个地方很公平,你觉得危险,对方选定此处,又何尝不是冒了风险的。” 祖逍淡定一笑,能够让陈夫人郑重请示的人,在刘赵那边的分量一定低不了。 最起码,能够在双方合作这件事情上,有资格拍板。 “冯叔就不必去了,我得到了消息,近日石勒又准备鼓动小股势力过界劫掠。 具体情况等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最好是打他个伏击,保证雍丘那边的稳定。” 再过一些天,就是祖逖的葬礼,石勒此时派人劫掠,既是试探,也是示威。 老人家为国尽忠,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祖逍绝不允许有人踩着他的尸骨来炫耀武力。 “诺,少主。” 冯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也想看一看,祖逍到底有何能力,有没有资格做他冯铁的主人。 白河上游,一处绿树围绕的河湾之中,一艘小船系在岸边垂柳树上,船头一名披蓑衣戴斗笠的人正在垂钓。 船舱中,化身乡野少年的祖逍,与一名村夫相对而坐,彼此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探询。 来人三十多岁,气度非凡,且容貌俊朗,一看就知道出身非富即贵。 五官看起来虽然很像汉人,但却仍然有一些胡人的特征,祖逍没见过刘曜,但却见过他的画像,觉得此人与之至少有七分相似。 心念一动,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此人的年龄和相貌都对得上,只是……怎么可能? “祖少君,某代表大赵,感谢你的好意。” 代表大赵? 这口气确实是有点大了,祖逍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笑容可掬地一拱手。 “想不到竟然是临海王亲自前来,幸会幸会。” 对方本来一副智珠在握的架势,居高临下,说实话,他是真的没把眼前的少年放在眼里。 但此时,他开始有些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如此重视这次会面了。 看见他眼角轻微的一抽,祖逍立刻明白,他猜对了,这人确实是临海王刘俭,昭文帝刘曜的庶长子。 刘曜的原配卜皇后并没有生儿子,刘俭的母亲地位低微,而且还不受宠。 最开始刘曜当赵王时,封了次子刘胤为世子,后来登基为帝,却立了羊皇后的大儿子刘熙为太子。 所以这个临海王的一直就是个边缘人物,不受刘曜待见。 祖逍一开始确实没想到,羊献容派来的人,居然是他,一个表面上绝不可能联合的两个人。 他的脑中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刘俭这是投靠了继母吗? 不,绝不可能,作为不受宠的皇子,选择中立才是最明智的做法,私自勾结后宫,那是犯了忌讳的大罪。 即便他想如此做,一向行事谨慎的羊献容也不会答应,那么,能把刘俭派过来的,就只有刘曜本人了。 难道吴娘子实际上是刘曜的眼线?他送过去的消息并没有到达羊献容手中? 他将昨日高布和陈夫人的反应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连所有微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再联想起他唯一的一次入宫觐见羊献容时,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两相对照,让他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羊献容所有的事情都没有隐瞒刘曜,她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刘曜在幕后指挥的。 难怪他如此放心大胆地让羊献容代理国事了,其最终目的,只不过是把羊皇后当做了挡箭牌。 看来,所谓的帝后情深,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合罢了。 刘曜年轻的时候自命不凡,做事非常有气魄,可最近几年来,他连吃败仗,朝中也诸多不顺,就变得越来越暴躁多疑。 对朝中大臣,他不得不倚重,却又忍不住怀疑,干脆借着这次染病,假装退居幕后,想借此看一看臣子们的反应。 理清了这一点,祖逍心中大定,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诚恳。 此时的临海王刘俭,被他一口叫破了身份,顿时心下凛然,再不敢轻视于他。 “少君好眼力,某确实是临海王,此次父亲让本王来南阳,就是让我当面感谢你的药方。” 麻黄汤确实救了刘曜,也帮了刘赵的大忙,这是不争的事实,以刘曜的自负,也不会不承认。 “父亲说,若以后祖氏有所求,只要能力范围之内,必然有求必应。” 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个很诚恳的承诺,实际上说了等于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 “赵皇高义,我祖氏如今还真有所求,只不知会不会令贵国为难?” 这本来不过个示好之言,刘俭没想到,祖逍打蛇随棍上,小小年纪脸皮居然如此之厚,当真大模大样地就开口了。 眼皮抽了抽,仍然含笑问道:“少君不妨说出来听听,看看我帮不帮得上忙。” 他的口风已经不动声色地变了,由刘曜直接降级成了他本人,这点小心机,格局就有点小了,难怪一直不受刘曜重视。 “临海王也知道,最近我祖氏不受朝廷待见,粮草和军饷都无以为继,日子甚是艰难啊。” 刘俭的眼皮再次抽了抽,这小子,不会打算挟恩求报,想找他们大赵要粮草装备? 他也想得太美了,这种战备物资,别说大赵也紧张,就算有,也不可能拿来白送给敌对势力。 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啊,想得也太天真了,刚准备张口推脱,却听祖逍接着说道…… 第125章 忘忧清乐在棋枰 “连年征战,如今到处都生计艰难,大家也都不容易。” 刘俭心下微晒,你既然知道,最好自己识趣,不要说出来,免得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 “我年纪小,喜欢热闹,想着要不要在边境上开个集市,当然,肯定是公平买卖的哈……” 开互市? 刘俭终于坐直了身体,“这可是大事,少君有把握说服令尊吗?” 谁都知道,如今的豫州之主是祖涣,要开互市,就必须他说了才算。 之前石勒与祖逖在边境开互市的时候,刘曜便侧目已久,守着偌大的国家,却物资匮乏严重,日子过得实在是窝囊。 虽然也有此心,奈何与长安相邻的凉州刺史甘卓,是个有心无胆之人,他可没有祖逖那样的眼光和气魄。 刘曜找人与他接触了两回,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他与祖逖接壤的面积比较少,又离长安都城比较远。 何况祖逖已经与石勒开了互市,就不可能同时与他再开互市,那样东晋朝廷就有借口直接惩罚于他。 刘曜与祖氏又素无交情,这事情便耽搁了下来,一直都没有提起。 现在祖逍这方主动提出来,简直是让刘俭喜出望外,这一趟,本就是破冰之行,难道还能送他一场泼天的功劳不成? 他在前赵的地位比较尴尬,不上不下的,能力上也有限,带兵打仗不行,处理政务他没资格,也不敢插手。 能捞到这个任务,原因还是因为他足够不引人注目,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这样一趟不被他看好的任务,现在却有可能让他在父亲面前露一次脸,自然让他欣喜若狂。 强行压抑住心头的兴奋之情,刘俭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很淡定,殊不知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和不自觉绷紧的身型,已经出卖了他。 “在下既然提出来,自然就是受了父亲的委托,只是如今石勒要攻打你赵国,实在选得不是时候,真是可惜了。” 祖逍这弯转得也太大了,让刘俭不知不觉就进了套。 “哼!姓石的老匹夫还以为我赵国是好欺负的不成,他要是敢来,管叫他有去无回。” 这番话纯粹就是胡吹大气了,要论打仗,也许巅峰时期的刘曜,能够与石勒平分秋色。 但现在嘛,刘曜屡屡出昏招,最近两年更是江河日下,败多胜少,根本就不是气势正隆的石勒对手。 哪怕这次祖逍提前通知了他,最多也只是输得好看一点罢了。 祖逍释放出了善意,刘曜也就动了心思,如果能与豫州军联手,对石勒两面夹击,那么他的境况又要好上两分。 “赵皇英勇无敌,区区石勒不过是个叛臣贼子,怎敌得过正义之师。” 祖逍才不吝惜给对方戴高帽子,这刘俭急于立功,这就是弱点。 果然,临海王听了眉开眼笑,心情十分舒畅,“互市也不是不能开,可现在大战在即,总不能暴露了我等的关系。 不如这样,明着开市现在肯定是行不通的,不如开个暗市,不知这点小事情少君做不做得了主?” 得,激将法都用上了,只是用得也太肤浅了些,真当他祖逍是个小孩子了。 祖逍“激动”地拍案而起,一张脸涨得通红:“临海王也太小瞧了在下了,你也说了是个小事情,我身为祖氏少主,怎么就做不了主?” “好,少君真是个痛快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若我二人现在就把这事情定下来。” 刘俭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只想着赶紧将事情定下来,让祖逍没有机会反悔。 毕竟事前他就分析过,以祖涣庸庸碌碌的性格,绝对没有胆子与赵国开互市,从而公开与朝廷作对。 眼前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祖氏少主,却可以好好利用起来,以这孩子无法无天的性格,祖涣绝对管不住这个儿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祖逍大义凛然地伸出手掌,与刘俭击掌为誓,后者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又趁热打铁,立马让祖逍与他签订协议。 有了白纸黑字,就是把柄,祖逍回头就是后悔也晚了,不得不执行,祖涣也一样不得不认。 当然,他完全忘记了,对于祖逍来说,这同样是个把柄。 接着,二人就互市的货品种类和方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掰扯,祖逍擅长用言语控制导向,不知不觉间刘俭签下了许多有利于对方的条款,可他却茫然无知。 私心底还窃以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暗暗得意不已。 这一场谈判,二人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刘俭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合约离去。 从头到底,居然把刘曜交给他的主要任务,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没关系,双方既然合作开了暗市,后续的军事合作,也就不成问题。 从河上回来,祖逍立刻就出发回了南阳,冯铁并没有回去,他拿到有人劫掠南阳边境的情报之后,便亲自出马,调集人手准备伏击去了。 祖逍马不停蹄继续往回赶,他必须在祖父的葬礼之前赶回去,不能让人发现他离开过雍丘。 此刻的雍丘城,已经是一片缟素,到处都是哀声一片,朝廷的使者也已经抵达,而他素未谋面的二叔祖祖纳,也来到了灵堂之中。 对于祖纳其人,《晋书》中所占的篇幅,居然不比祖逖少,甚至对他的评价还更高。 此人与擅长计谋的祖逖不同,他是个真正的清流文人,文采出众,尤其精于围棋。 他比祖逖大许多,出名也早,二十多岁就举孝廉,到京城洛阳做了官。 当时举家都随他搬迁至京城,祖纳的文才在当时小有名气,很得一班清流文士的推崇。 南渡之后,曾被王隐举荐重修史书,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也足以见得他的才学是得到了当世人称道的。 因为种种原因,他在建康小朝廷没能得到重用,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便放弃了仕途,醉心围棋,用以消愁解闷,并自称“忘忧”。 祖纳在晋代围棋界影响甚重,后世宋徵宗赵佶依此吟出“忘忧清乐在枰棋”的诗句。 又编《忘忧清乐集》(棋论、棋谱)刊行,使得“忘忧”遂成围棋别称之一。 当然,祖纳此人也并不是那么完美,祖逍清楚地记得,他最为人称道的操行,居然是跑到皇帝面前无中生有,状告自己的幼弟祖约,将来必然造反…… 第126章 青山有幸埋忠骨 《晋书》中这一段记录很有意思: 初,弟约与逖同母,偏相亲爱,纳与约异母,颇有不平,乃密以启帝。 称:“约怀陵上之性,抑而使之可也。今显侍左右,假其权势,将为乱阶”。 人谓纳与约异母,忌其宠贵,乃露其表以示约,约憎纳如仇,朝廷因此弃纳。 纳既闲居,但清谈、披阅文史而已。及约为逆,朝野叹纳有鉴裁焉。温峤以纳州里父党,敬而拜之。 也就是说,祖纳当初明明才华横溢,却受到朝廷的摒弃,都是因为曾经去密告过自己的亲弟弟祖约。 结果后来祖逖死后,祖约真的参与了叛乱,于是当时的人就都改了口风,说他大义灭亲,还有先见之明。 也因此受到了当时掌权的温峤赏识,从此受到了朝廷的重用。 祖约叛变,真正的原因与朝廷不遗余力的打压脱不开关系,未必之前就有反心。 可无论怎么说,祖纳作为兄长,都不应该以莫须有的罪名,去皇帝面前状告他,要知道那可是死罪。 再说了,一个围棋高手,居然说他心思单纯,怎么着也难以让人信服。 因为这段记录,祖逍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叔祖父,一点好感也没有,说穿了,他就是嫉妒祖逖对祖约的照顾。 当然,祖约的性格也确实不讨喜,自命不凡却不学无术,这让祖纳十分瞧不惯。 自从那次告状泄密之后,祖纳与祖约兄弟俩就势同水火,再也没见过面,若不是这次祖逖的丧事,估计也不会碰面了。 不过作为后生晚辈,祖逍却不得不去见一见。 等见了面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实在是大错特错,完全就是南辕北辙,错了方向。 祖纳这人,就是个典型的封建士大夫,清高孤介,自视甚高。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与祖约兄弟俩倒是很相似,只不过一个确实有真材实料,另一个却是绣花枕头。 但面对一个隔了一辈的至亲,祖纳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这才问道: “你祖父临终时可有提过什么?” 祖逍的态度很恭敬,表情沉痛,祖父临终之言慷慨激昂,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照实复述了一遍。 闻言祖纳半晌没有说话,看得出他对祖逖的感情,还是很真挚的。 良久幽幽叹息一声,“你祖父一生志向高远,只可惜太过重情重义,后继无人,实在是可悲!可叹!” 作为晚辈,不敢评价自己的祖父,祖逍也没打算在他面前表现自己。 祖纳是个愚忠的迂腐文人,他又长在建康居住,一旦自己在他面前露了痕迹,也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朝廷面前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建康派来的使者直接扔给他爹去接待,自己自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老实听话的晚辈,从不多说一句话。 见他唯唯诺诺,拘手拘脚的样子,祖纳很是失望,枉四弟一世英雄,可子孙后代却没一个中用的。 他一辈子恃才傲物,最看不得这种平庸无能之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皱眉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祖逍一脸小心翼翼地垂首退了出来,还好,这个二叔祖对他父亲有成见,连带着对他也观感不佳,根本懒得多看一眼。 朝廷使者带来了皇帝的赏赐,不过是些财物,既没有加赐荣誉官职,也没有追加谥号。 可见祖逖一死,朝廷便觉得豫州危机已经解除,根本就没把祖涣放在眼里。 朝廷的怠慢豫州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坞堡主们,顿时就心思各异起来。 除了最初追随祖逖的那一批人,还算比较忠心以外,后来归顺的几乎都是些脚踩两只船的。 祖逖刚刚去世,后赵那边的使者就已经找上了他们,许以诸多利益,让他们里应外合,配合攻打豫州。 同样的,朝廷也派了人来与他们接触,花言巧语许下不少的好处。 但他们还在观望之中,一来想看看祖涣到底扛不扛得起这杆大旗,二来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出头的人,到时候会背上背信弃义的恶名。 三天后,祖逖的葬礼正式开始了,雍丘城涌入了大量的豫州百姓,路边哭声震天。 无数扶老携幼的豫州乡亲,自动自发地等候在路边,送别他们的父母官。 乱世中好不容易能有几年安稳日子,可从此之后,又不知道命运几何了。 祖涣扶着棺木走在最前面,他是个孝子,一辈子都在父亲的威严下生活,祖逖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此刻他的悲伤绝对是真诚无比。 而祖逖却扶着祖母许氏,默默无言地跟随着。 许氏是将门虎女,虽是个女子,却也身手不凡,年轻的时候随着祖逖东奔西走,从无怨言,只可惜两个儿子都不中用。 祖逖的陵墓就在雍丘城外,上次祖逍从冀州带回来的曾祖母骨灰,也打算同时下葬,母子俩的坟茔并排修在一起。 一路上,不停的有豫州乡老拦路祭拜,短短几公里的路程,却走了两个时辰。 虽然朝廷没有给祖逖应得的荣誉,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万民相送的盛况,就是对他一生忠义最好的报答。 雍丘城外的莽莽青山,有幸埋葬了忠骨,也埋葬了一段恢宏的过往,属于祖逖的英雄时代已经落幕。 从今天开始,他祖逍,要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 葬礼还在进行,下面送葬的人群却各怀鬼胎,尤其是几名已经暗中投向了后赵的坞堡主,都是心神不定。 他们不时地望望北边,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某种消息。 “哒哒哒……” 一阵狂风急雨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队士卒浑身浴血,簇拥着一人狂奔而来。 等到近了,众人才发现那人正是奋威将军冯铁,看他的样子似乎刚刚经过一场厮杀。 现场顿时间就议论纷纷,难道后赵的胡贼打过来啦? 啪哒! 一颗人头被冯铁扔在了祖逖的棺木前,将祖涣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一群宵小胆敢惊扰宗主葬礼,刚好送来做祭礼。”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颗咕噜噜滚了一圈才停住的人头,正是后赵边境的坞堡主李毅…… 第127章 破重围四面楚歌 这些年来,李毅经常带人过境劫掠粮食人口,杀人无算,让豫州百姓们恨之入骨。 可是由于他们的行动毫无规律,又有快马,每次都是呼啸而来,抢一波立刻就走。 因此很难抓到他们,数年来就算有几次照面,也都被他们仗着马快给逃脱了。 万万没想到,在祖逖的葬礼上,冯铁居然带来了他的人头,顿时诸人神色各异。 有人惊诧,有人欣喜,有人忐忑不安……不一而足。 祖逍藏在人群后面,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反应一一收归眼底,借着这个机会,把那些暗地里投靠了后赵的蛀虫给找了出来。 “全赖祖刺史运筹帷幄,才能计诛此僚,以免宗主亡灵受到打扰。” 不等有人开口询问,冯铁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着祖逖的棺木行礼。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是对着祖涣说的,一时间个个都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人人都不看好的祖涣,完全就是靠着父亲的余荫当上的刺史,未必整个豫州都人心浮动,对前途抱着无比悲观的态度。 难道他们都看错了,祖涣其实是扮猪吃老虎,表面老实无用,实际上英明神武不成? 看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敬慕眼光,祖涣挺了挺腰杆,侧眼偷偷瞟了眼儿子,想不到这臭小子还真有点能耐。 让他这个做爹的,第一次感觉到了被人崇拜的感觉。 有了这一出插曲,葬礼也变得更加有意义,祖逍默默地跟在后面行礼,对着祖父暗暗发誓。 一个小小的李毅算什么,将来他必定要把石勒的人头,带到祖父灵前当祭礼。 待到葬礼正式结束,祖逍授意董昭亲自指挥疏散前来送葬的百姓。 这里面人多嘴杂,搞不好就混入了许多各方探子,为了避免被他们制造混乱,必须要严阵以待。 此时的豫州,不能乱,否则就会四面楚歌,情势更难控制了。 外面有祖涣出面应酬,送别吊唁的宾客,用不着祖逍这个隐形的少主出头。 一处隐秘的院落里,冯铁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衫,向面前的祖逍拱手笑道: “少主果然神机妙算,将他们的路线摸得一清二楚,这仗打得真是痛快非常。” 祖逍回到豫州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可能什么也没做。 目前为止,他最大的强项就是手里的情报组织,经过他的特别培训和管理,与之前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打仗,不是最终的目的,而打仗之外的功夫,才是无声的战场,祖逍懂得情报工作对于战争的重要性,有时候,甚至可以扭转乾坤。 他经过反复的推测,认为石勒很可能会故技重施,在祖父的葬礼之前,制造骚乱。 因此他提前启动了渗透边境势力的计划,为的就是这一天。 石勒想用这个手段来震慑豫州的坞堡主们,让他们下定决心脱离祖氏的领导,而祖逍也想借着这一战,来稳定军心。 毕竟石勒之前对待汉人势力的手段太过残忍,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倒向后赵。 可东晋朝廷又太过于软弱不堪,根本保护不了他们,所以只能先保持观望再说了。 “冯叔,你应该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祖父不在了,豫州军就群龙无首。 那些原先就首鼠两端之人,肯定会蠢蠢欲动了,以后的局面,小子一个人不可能撑得住。” 祖逍抬眼,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所以,还请冯叔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的都是实话,现在的他,手下除了祖父给的一千亲卫,其他的都是浮沙聚塔,根本就算不稳。 没有兵力支持,他要如何面对这十面埋伏? 冯叔静静地回望着他,似乎正在掂量他话里的意思,良久才笑道: “虽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能力,但我愿意陪你试一试,哪怕到最后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这个回答让祖逍终于松了口气,“冯叔,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不等他说完,冯铁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小子少来,满嘴里就没一句实在话,这一点可半点也不像宗主。” 祖逍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冯铁能跟他摆谱,说明他确实从心底接受了他这个少主,真心实意的愿意追随于他。 “冯叔,你看看这份契约,这是我前几天和刘赵的临海王刘俭签订的。” 既然与冯铁交了心,祖逍也就不打算再遮遮掩掩了,决定坦诚相告,毕竟要互通暗市,就必须要得到冯铁的同意。 冯铁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这才摇头一笑,“怪不得刘俭身为长子,却始终不得志了,果然是个老实人啊。” 他说话的口气满是嘲讽,显然很瞧不起这个临海王。 “我估计再过几天,刘曜就会派使者过来商讨相关事宜了,到时候就由冯叔具体负责。” 暗市必须要冯铁经手才能完成,而且他久在豫州,比他更了解军中的情况,短缺些什么物资,他也可以优先购买。 这绝对是个肥差,之前与后赵的互市,都由祖逖亲自掌握,只是由祖约出面罢了。 现在祖逖一死,这部分收益就直接被祖约给接管了,祖逍也懒得跟他争。 祖逖不在了,石勒就不再忌惮任何人,要不了多久,互市就会受到影响,搞不好会全面崩溃也说不定。 等到前赵和后赵之间的战争正式打响,互市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可能。 反而他与刘曜之间的暗市,还有可能更长久一些。 “你就不担心我把钱全部中饱私囊啦?” 冯叔斜眼看着他,祖逍一笑,“开暗市的目的,就是为了养活军队,本来就是给你们用的,还用得着私吞吗?” 被祖逍这一怼,冯铁不但不恼,反而开怀大笑起来,“好小子,真是有气魄,这一点还是像你祖父。” “冯叔最好先拟出个单子来,看看我们有什么货物可以和他们交换的。 需要什么我来想办法去弄,你不用担心。” 豫州久战之后物资匮乏,而南边因为从未被战火波及,本身又比较富庶,所以是如今华夏大地最富裕的地方。 刘曜觊觎的,自然也是江南的稀有物资,如今朝廷对他们实行了封锁政策,要如何突破,也是个大难题…… 第128章 请恕我无能为力 之前与石勒开互市,祖逖的货源靠的是与江东世家暗通款曲。 他们手里有资源,却没机会卖到北方去,而祖逖有通道,双方刚好一拍即合。 但现在祖逖才去世,这些人便都改了口风,以各种借口拖延着不供应货物,估计也是担心豫州局势,于是选择了观望态度。 害怕到时候他们会落得个人财两空,被那些个坞堡主黑吃黑给侵吞了。 豫州的边境互市,由于断了货源,现在是名存实亡。 而之前负责联络货商的人,一直就是祖约,没了财路,他其实也很着急,葬礼刚刚完毕,便气急败坏地跑来找祖涣了。 “六郎,我问你,最近南边的货商是不是直接找你联系了,一个个的都说没货。” 祖涣性格懦弱,本就有些畏惧这个强势的五叔,见对方气势汹汹的,也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 “确实有人来找过我,只是我都让他们跟叔父联系,并没有私自与他们交易,也许……他们是真的没货了。” “呸!没货,一没天灾二没人祸的,这样的话你也相信? 还不是见到四哥不在了,就故意拿腔捏调,想趁机坐地起价罢了。” 祖约见到他这副怂样就来气,要不是兄长莫名其妙把豫州刺史的位置传给了他,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糟心事情。 “那……那现在如何是好?” 祖涣吓得瑟缩了一下,一脸的茫然,叔父都没办法的事情,他能怎么办? “这样,我把几个货商都约过来,你当着他们的面再把这话说上一遍,看看他们还有何借口。” 祖约心情烦躁,现在还要转个弯,通过一个乱点无用的侄子授权才能办事,实在是窝囊。 见祖涣战战兢兢,忽然间计上心来,“要不,你直接把官印借给我用一下,免得大小的事情还要跑来跑去的麻烦。” “我……此事侄儿……实在是无能为力。” 祖涣吓得不清,可他说的也是实话,官印根本就不在他手里好不好,父亲直接给了那个小兔崽子。 他就是想给也给不出啊,而且父亲让他发过毒誓,绝对不许把此事说出去。 “什么?你居然……哼!” 原以为祖涣会对他言听计从,万万没想到,却公然拒绝了他,这让祖约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看着叔父怒冲冲而去的背影,祖涣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满脸纠结。 完了,这下子他算是把五叔父给得罪狠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呢。 不行,他得给祖逍那个臭小子说一声,都是因为他惹的祸,就应该他来解决。 父亲不是说他能干得很吗,总不会这点事情也做不好。 不等祖涣来找,祖逍便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他对这个意志不坚定的父亲根本就不相信,早已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人手。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会报告到董昭这里。 对于南方的货源问题,祖逍也早有考虑,与后赵的互市,断就断了,反而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毕竟这么大一笔生意,朝廷从上到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一个个都嫉妒得红了眼,也不知道在晋元帝面前说了多少谗言。 何况这些生意都在祖约手里,他要想接手也不可能,而以祖约的能耐,根本震不住那些心怀鬼胎的坞堡主们。 到头来,为了这些生意,人得罪光了不说,北伐军还一分好处都捞不到。 所以他才另辟蹊径,打算与刘曜做生意,至于货源嘛,根本就不用担心,那些贪婪成性的江东世家,还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吗。 等到祖涣让人把他叫过去的时候,祖逍便一脸的无辜。 “父亲,这事情可怪不着我,我听说江东那边是陛下的意思,不准他们给豫州供货,祖父不在了,谁敢为了我们豫州与陛下硬抗啊。” 听起来也似乎很有道理,祖涣恨恨地道:“可你五叔祖听不进去,他还要来找麻烦,你说怎么办?” “这个父亲不用担心,到时候你就称病不出,由孩儿来接待就是了。” 祖涣才不管他会用什么方法,只要不找他就行了。 回到他的秘密基地,祖逍立刻找来了董昭,“董叔,这份名单你拿着,上面这些人都是与石勒暗中来往的。 你派人盯着就行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董昭接过来看了一眼,心下有些惊异,“诺,属下立刻去办。” 说着便匆匆出去,半个时辰之后,当他回来复命时,却见祖逍正拿着一份情报在沉思。 “董叔,之前你说混入了太子东宫的那人是谁?如今怎么样了?” “回少主,此人名叫石荣,原先是宗主的亲卫,他现在偶尔还是有消息送过来。” “石荣?” 祖逍想了想,“你派人跟他联系,就说我父亲想投靠太子,让他试探一下太子的口风。” 这个石荣应该已经变节,投靠了皇太子司马绍,但他又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恶名,因此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但此人依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现在的处境极其艰难,必须先稳住朝廷那边,才能腾得出手来整顿豫州军务。 如果历史不曾出现大的改变,失去了祖父的牵制,早就蠢蠢欲动的大将军王敦,必然会第二次造反。 而被他打乱的历史轨迹,也会一点点回到原来的道路上来。 如今已经是八月底了,据他推测,王敦最迟不过年底,肯定会出兵。 这一次没有了祖逖,王敦兵临建康城下,也是指日可待,那么司马睿的命运,也应该会按照史册运行。 明年的元月间,就是晋元帝驾崩,皇太子司马绍继位的时候,如果他能提前与太子搞好关系,至少可以赢得四年的安稳时间。 “少主,此事要不要与冯铁他们几个商议一下?” 这一次董昭没有立即执行,而是担忧地问道。 “暂时不用,先探探太子的态度,再行商量。” 朝廷对豫州的态度确实很难说,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了,董昭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点头应允了。 第129章 少郎君别来无恙 王敦要造反,等他掌控了朝廷,必然不会放过豫州,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他需要未雨绸缪,及早做些部署才行,与司马绍联手,就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要说司马睿这人贪生怕死,胆小多疑是出了名的,可偏偏却有个不一样的儿子。 司马绍此人是司马家难得的明君,聪明机智,文韬武略,而且还颇有决断。 他在位四年不到,不仅平定了王敦之乱,还励精图治,颁布了许多有效的改革措施,使得东晋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如果此人不早夭,也许东晋的历史就能改写,只可惜被人认为是英明神武的晋明帝,也有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宠爱的绝色佳人宋祎,是当年石崇的宠姬绿珠的弟子,曾经被王敦收归门下。 因为对宋美人的宠爱而与皇后庾文君反目成仇。 而且司马绍的暴病身亡也是个历史迷案,许多野史都认为他是中毒身亡。 只是下毒的人各有猜测,有人认为是因嫉妒皇后下毒,还有人说是宋美人为旧主王敦报仇。 总之,司马绍的死,很可能与他身边的两位女人有关系。 祖逍如果想利用好未来这一段难得平静的时间,就必须要搭上司马绍这个未来的皇帝。 还没等到建康和长安两边回消息,祖逍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说起来也是个老相识了。 大将军王敦的幕僚诸葛瑶。 此人来得如此及时,看来祖父刚刚去世,他就已经准备启程了,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没去找身为豫州刺史的祖涣谈判。 反而直接找上了祖逍本人。 “少郎君别来无恙?” 诸葛瑶满面笑容,似乎与他是老友重逢,完全将从前的过节撇过不提。 “诸葛先生安好。” 祖逍也一样彬彬有礼,对方既然打着来祭拜祖父的借口,他也不可能把对方往外赶。 “大将军听闻祖车骑之噩耗,真是悲痛欲绝,可你也知道,我们两家之间有些误会,不好公开出现在葬礼上。 因此这才遣在下单独前来吊唁,还望少郎君见谅。” “从前种种都不提了,祖父当初也是身不由己,还希望大将军不要在意。” 两人都打着哈哈,祖逍在武昌早已暴露过自己的心机,再装纨绔子弟的人设就没什么意义了。 祖逍亲自陪着诸葛瑶到祖逖坟前祭拜过,可就是只字不提他的来意。 还是诸葛瑶撑不住,首先开了口,“少郎君可还记得与我武昌王氏的婚约,如今是不是该正式下个聘了。” 婚约? 诸葛瑶不提,祖逍早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当时不过是王敦笼络祖氏的借口,根本就是个笑话。 后来两边撕破了脸,就连祖逍都差点儿死于非命,婚约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此时此刻,诸葛瑶又突然提了出来,祖逍立刻敏感地意识到,王敦可能马上就要起兵了。 虽然祖逖一死,他不再忌惮豫州军,可年头的事情依然让他心有余悸,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先稳住祖氏再说。 祖逍心思电转,这种时候,他如果与王敦结盟,将来必定会受到司马绍的清算,可不答应,王敦又会借题发挥,立刻就会出手对付于他。 此时王敦逼他下聘,就是为了拿到他的婚书,以此为把柄来控制豫州军。 “下聘?诸葛先生真是健忘,去年在下不是专门赶赴武昌下聘了吗?” 说着又笑道:“莫非大将军的意思,不承认在下的聘礼么?按照规矩,如果不认,那这桩婚事可就作废了。 如果大将军认同,同一婚事更不可能重复下聘,那可是犯了忌讳的。” 这个逼婚事的主意,本就是诸葛瑶给王敦出的,原以为稳操胜券,不管祖逍答不答应,都能控制住他。 可万万没想到,此子居然如此赖皮,完全就不按套路出牌,现在进退两难的人,反而成了他自己。 “这……确实是下聘了,可是,好像忘了签订婚书,是不是该补上一个?” 诸葛瑶也有些急智,急切之间好容易想出个理由来,不管怎样,只要有了白纸黑字在手,就不怕祖逍反悔了。 “婚书确实是应该补一个,只是如今祖父新亡,此时谈婚事实在是大不孝。 等过了孝期,在下定然亲自登门,与王家娘子鉴定婚书,并定下婚期。” 说着又抱歉地一笑,“情况特殊,实在是委屈王娘子了,还请诸葛先生代在下向大将军致歉。” 无论如何,这封婚书都不能签,王敦造反成功只是暂时的,哪怕为难他也鞭长莫及,他不能因此落得个乱臣贼子的名声,让司马绍有借口对付豫州军。 “你……” 诸葛瑶气的不轻,可祖逍牙尖嘴利,他偏偏还拿对方没有办法,自己出门之前,可是向大将军打了包票的。 现在,他该怎么回去复命? 自己是大将军麾下首席谋士,却一连两次都栽在个黄口小儿手中,脸面都给丢尽了,以后哪里还有脸面。 “告辞!” 看着诸葛瑶负气而去,祖逍也心情沉重,他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已经相当于直接打了大将军的脸,两家再无转圜的可能。 想了想,立刻吩咐董昭,“你赶快派人给太子送信,就说大将军要造反。 如果太子愿意和我们接触,就立刻安排。” “是,少主。” 前几天刚刚才给石荣送了消息,现在又追着送情报过去,会不会过于主动了点。 董昭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他相信祖逍的判断,如果王敦近日真的要出兵,如此大事确实应该通知朝廷。 毕竟他们豫州和武昌之间,势同水火,一旦王敦叛乱成功,到时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恐怕豫州军就会迎来灭顶之灾了。 祖逍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心中却在不停地思索着,王敦这次叛乱到底会如何做呢? 如果他要打乱对方的部署,在司马绍面前立下功劳,那要如何做才能凑效。 江东世家里面,至少有一半的人会追随王敦起事,这些人中有一些之前隐藏得很深,根本就没有暴露出来。 甚至有些人还很得司马睿的赏识,颇受重用,此时他就算告发他们,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认为他胡乱攀咬…… 第130章 明试探故友重逢 有些话在晋元帝面前不能说,却不代表不能告诉司马绍,和他爹相比,他要睿智得多。 而且司马绍早有限制分化江东世家的心思,其中某些人恐怕早就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 自己只要顺势而为之,投其所需,相信要取得他的信任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掌握这个度。 他可不想打上司马氏家臣的烙印,最多就只是另外一种形势的合作罢了。 大晋皇权旁落,世家门阀当道,这是从东汉末年就长久积累而成的现状,也不是一个司马绍就能够彻底改变的。 即便他全力辅佐司马绍,要想收复故地,重新统一华夏,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东小朝廷的积贫积弱,以及偏安一隅的大基调,是不可能有所改变的,司马绍同样没有北伐的雄心壮志。 消息是送出去了,祖逍也没时间坐在这里干等着,真正接手了豫州政务,他才发现自己在总管全局的能力上,还差得很远。 要不是提前知道后面几十年的天下大势,他恐怕会六神无主,果然纸上谈兵容易,真正落到实处,真是太难了。 幸好长安方面的回讯没让他等很久,他估计还是自己交出去的那份情报起了作用。 石勒窥伺前赵,为此已经布局了好几个月,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只要前赵朝廷顺着他提供的线索去查,肯定能发现不少的蛛丝马迹,石勒大举进攻在即,刘曜再自负,也知道自己如今势弱,与后赵正面战斗要吃亏。 而祖逍又主动示好,给了他台阶下,自然就顺势答应下来。 这一次刘曜很有诚意,派使者秘密入豫州,请求面见刺史祖涣,没有他的正面回复,刘曜还是放心不下。 来人是刘曜的心腹臣子侍中乔豫,足以证明对方的诚意了。 这乔豫当初就是跟着刘渊时候的老臣,历经了刘氏的几代更替,刘曜上位之初,许多老臣都纷纷前来投靠。 刘曜也大气,不但既往不究全盘接收,还让他们官复原职。 乔豫此人颇有文才,做事稳重,是刘曜喜欢的类型,因此还受到了他的重用。 此人历经几朝,处理政务方面十分老道,这次临海王在祖逍面前吃了个暗亏,刘曜也生了警惕心,知道这少年不好对付。 随同乔豫前来的,还有个祖逍没想到的人,呼延赞。 “慎行,你可骗得我好苦,上次在长安,走的时候也不见一面,真是不够朋友。” 他一见祖逍就一副老友的姿态,大咧咧地笑着指责,说实在的,在长安的时候,这家伙对他还算是可以的。 当时离开前赵,因为带着司马瑕,当然也有不希望与其他人有牵扯的原因,所以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过去,就算是道别了。 来者是客,祖逍一向都是亲切随和的形象,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拱手笑道:“当时确实走的有些急,礼数不周,还望呼延兄见谅。” “哈哈,这次来豫州,我们可要好好叙一叙,咦?怎么不见子瑜?” 他应该知道了司马瑕跟他一起离开的事情,但却不知内情,还以为后者也在雍丘。 “我与子瑜不过是刚好同路一程,如今早已分开,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也不太清楚。” 司马瑕的下落,他能告诉羊献容,是要给她个交代,毕竟自己曾经承诺过她。 呼延赞的关系说穿了只是个泛泛之交,不可能轻易地说出司马瑕的落脚点。 好在呼延赞虽然看起来直爽,却也并不是个没心机的,并不追问,只是表达了遗憾之情。 祖逍也趁机换了话题,提议去喝酒,尽地主之谊,也想趁机套套话,看看长安那边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果然,酒过三巡,呼延赞在祖逍的有意引导下,开始大发感慨,“按我的心意,自然想去参战,如此大阵仗,真是难得的机会,可惜祖父就是不允,唉~” 刘曜最近已经在暗中调集军队,向东境增兵,这些动向瞒不过一直密切注意边境情况的祖逍。 呼延赞作为将门之后,想参与这场大战,捞些军功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他祖父呼延晏想让长孙转型走文臣路线,还特地送他入太学,可见其决心。 “令祖父希望你能从政,贵家族中也不缺乏武将,有文有武才是长久之道也。” 这番话算是戳到了呼延赞的心窝子,“我何尝不知祖父的用意,只是我这人实在不适合朝堂纷争,真不如叱咤疆场来得痛快。” 一番交谈之下,才知道呼延赞此次来豫州,是他祖父推荐的,作为乔豫的副使前来,当然,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祖逍。 “令尊打算何时见乔侍中?” 呼延赞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匈奴朝廷也没有东晋朝廷的酸腐气。 “使者远道而来,今日稍事休息,明日便可会谈。” 听到对方并没有推三阻四,呼延赞也心情愉快,他不是主要和谈人员,甚至乔豫的具体任务都不清楚。 临行前,祖父只是交代他一定要和祖逍多接触,只需要和他打好关系即可,其他的一概不用管。 呼延赞是真不知情,祖逍也探听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二人便干脆只言风月,其他的都不涉及。 甚至关于王羲之,呼延赞也很识趣地随口问了一句,便不再深谈。 两人喝到酒意半酣,祖逍这才派人送他回住处,明日的会面还要仔细安排一下,尤其是他父亲那边。 凑巧的是,当天夜里建康那边也给了回音,司马绍对于他的示好并没有拒绝,并愿意与之接触。 能谈就是好事,司马绍不得晋元帝的宠爱,始终都没有安全感,能够多网罗一些自己的势力,对他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当然,司马绍也不是来者不拒,看不上眼的,或者是脚踩两只船的势力,他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 既然是他主动示好的,自然应该是由他派人去建康交涉,可派谁去,也大有文章。 豫州现在的形势不佳,他实在走不开,不然他倒是愿意去会一会这位未来的晋明帝。 而且现在还处于相互试探的阶段,他没必要亲自出马,只是他手下能胜任此事的不多,要是嵇胗嵇先生在,那就好了,可惜…… 第131章 初谈判移花接木 把自己如今的亲信细数了一遍,居然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要说董昭还是能勉强胜任的,但他如今总管着祖逍手下的情报机构。 边境大战在即,此时董昭确实离不开。 还是底蕴太少了啊,好不容易培养了些人手,却缺乏可以出谋划策的谋士。 正在为难之际,董昭却主动向他推荐了一个人。 “董叔是说桓参军?” “对,就是桓宣。” 董昭很肯定地回答,祖逍侧首想了想,“他不是陛下的家臣么,交给他办合适吗?” “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桓宣一直都是支持太子的,以他的资历怎么可能追随陛下十几年都只是个参军呢。” 这一点祖逍以前也怀疑过,只是以为桓宣与祖逖交好,影响到了他的前程。 没想到真正的原因在此处,这么一说就想得通了。 桓宣若是个坚定的太子党,又是豫州参军,由他去面见司马绍,确实是最佳人选。 “董叔推荐的,必然不差,你立刻给桓参军去信,让他来雍丘一趟。” 从虎牢城到雍丘,一去一来还需要时间,但已经解决了这个人选,祖逍也就不再纠结。 “上次让你准备的父亲替身,可有到位?明日与赵国使者谈判,恐怕还是让他出面的好些。” 因为实在是信不过自己的父亲,而他目前有很多事情又需要祖涣出面,所以他干脆让董昭准备了一个替身。 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祖逍决定先见一见此人,面授机宜。 不一会儿,董昭领了个头戴兜帽的人前来,掀开帽子,露出一张与祖涣神似的面孔。 此人也是董昭属下的谍子,身形与祖涣十分相似,脸上原本就有几分相像,再经过化装和刻意的模仿,看起来就有八九分像了。 何况乔豫本来就没见过祖涣,又是通过祖逍引荐的,怎么着也不会怀疑对方的身份。 这替身名叫张茂,忠心毋庸置疑,他被选中之后已经训练了有一段时间,却是首次觐见少主。 “少主,该怎么做请尽管吩咐,属下会尽量完成。” 祖逍一笑:“不是尽量,是必须完成,你记住了,明日不管对方说什么,你要么就说需要先考虑一下,要么就笑而不语。 如果见到我用左手转酒杯,就答应下来。” 找替身出面为的就是能听他的指挥,他那个当傀儡刺史的父亲,偏偏没有身为傀儡的自觉,总是想着在儿子面前要摆威风。 若是旁人,祖逍就下定决心将他控制起来了,可对方是他父亲,怎么也不好出手对付,不然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框下来,在这个时代他将永无翻身之日, 见过替身,祖逍总算是放心了一点,祖涣不配合,那就干脆把他供起来,什么都不让他知道,只需要多安排点人每日奉承着就行了。 第二日中午,祖逍想办法让人把祖涣哄出城去了,然后在刺史府接待了后赵使者乔豫。 这乔豫年纪已经不小了,五十多岁,面貌清瘦,看起来颇有文人风范。 对祖涣的态度也不卑不亢,说起来他是一国使者,自然不用卑躬屈膝。 祖涣名声在外,都知道他能力平平,表现得太精明,反而惹人怀疑,这一点张茂模仿得形神兼备。 即便如此,乔豫也未露出任何轻慢的神情,与祖涣言笑晏晏。 拐弯抹角试探了半晌,谁知祖涣一副听不太懂的模样,完全就是在与他打马虎眼。 乔豫也闹不准他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听不明白,眼看着一场会见都快结束了,还半点有用的话都没有。 想到大赵如今的紧迫形势,乔豫也没办法再端着了,只得直接笑道: “祖刺史,前次令郎所提互市之事,我皇认为可以考虑,不过相互之间该如何交易,却希望贵方拿出个章程来。” 互市确实是祖逍先说出来的,乔豫这话原也没错,张茂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少主,见他没什么指示,便摇头道。 “既然你们赵国陛下已经答应了,那个什么章程也是小事,何必在意。” 这是个一州刺史能说出来的话吗,乔豫有些挫败感,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让他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到底他年老经历多,必要的时候,也舍得下脸皮,于是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那么祖刺史的意思,是不是章程随便我们大赵来定?” 这就是明着在给祖涣挖坑了,想看看能不能试探出他的真正底线。 “乔侍中此言何意?做生意嘛自然是有来有往,公平买卖,有什么章程不章程的。” 张茂咬死了耍赖皮,乔豫几时遇到过这种当权者,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到了此时,乔豫也豁出去了,“这样,之前你们豫州怎么和石勒开互市的,这边就依样画葫芦,不知祖刺史以为如何?” 石勒与祖逖之间的互市,也算是各取所需,石勒提供马匹和牛羊,皮毛等等北方特产。 而祖逖则提供丝绸、瓷器,大米,水产等南方特有的货物。 由于此时的物价动荡不安,两边约定以物易物,并不用五铢钱来结算。 说起来这规则也算比较公平,只是交易的时候石勒一方比较强势,总是在物价上有失偏颇。 要知道现在不是太平盛世,奢侈品不是必须之物,而马匹和牛羊则关系到武装力量的实力。 因此在价格上有所打压也是正常的。 可现在情况有变,虽然是豫州一方提出来的互市,但因为即将来临的战争,刘曜急于与祖氏联合,而互市只不过是合作的阶梯罢了。 此中情况如此微妙复杂,看似乔豫占着主动,实际上祖逍一方以静制动,反而更占上风。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南边物资紧缺,我拿货也不容易,如果按照之前石勒的价格交换,这生意恐怕就没法做了。” 祖涣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让他自行体会。 石勒与祖氏之间的互市已经停了,这一点乔豫很清楚,但他以为该着急的是祖氏,没有了钱财来源,他要怎么维持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 但很显然,祖涣并不着急,似乎胸有成竹,一时之间让乔豫也迷惑了,莫非对方还有什么别的财路不成? 第132章 一片丹心报天子 办事老道的乔豫,却被张茂一顿王八拳给打得头发晕,完全摸不清他的底细。 再想想陛下交代的任务,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 “祖刺史,价钱什么的好商量,如果贵方能够提供一批药材,那就更好了。” 自从二月间前赵大疫以来,虽然有祖逍提供的药方,但由于药材严重短缺,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压制下来。 这些年来,后赵境内各种瘟疫不断,严重削减了国家的战斗力和生产力。 以前因为药方不对症,反而有点破罐子破摔,全部隔离了事。 现在看到了希望,哪里还能放过,因此迫切需要大量的中药材,把疫情彻底压下去。 “药材?” 张茂看了看祖逍,依然打着马虎眼,“这个有些难办啊,朝廷对药材控制得很严格,要想弄到代价太大了。” 代价大,而不是弄不到,有希望就好,就怕一口拒绝,乔豫顿时来了精神,谈判嘛,不就是讨价还价吗。 于是两边直接开始了扯皮阶段,张茂滑不溜手,让乔豫难以招架,但又总留着一丝希望给他。 到最后还是乔豫松了些口风,毕竟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谈,不得不先让些好处出去。 何况货物价格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都是看需求,一旦疫情控制住,自然就不再需要了。 两边正谈着,便有一名幕僚进来汇报军情,祖涣装模作样拿起来看了看,故作惊叹道。 “刚刚接到的消息,兖州徐龛已经被石虎诛杀,满门上下三千多人皆亡,如今大军正在向西集结。” “什么?” 徐龛这么快就败了? 按照之前前赵那边的预计,徐龛应该至少还能撑上个把月,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乔豫不着急。 留给大赵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石勒的兵力向西集结,虽然剑指长安,但也未必会放过豫州,不知祖刺史有何打算?”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了,总是能够在话术上占据主动权,对于这样一位老练精明的老臣,真正的祖涣根本就不是对手。 “豫州早已与石勒签订了停战协定,这次他还派了使者来吊唁先父……” 张茂这话半含半露,让人瞬间就脑补了许多信息,以为他已经暗地里和石勒达成了某种共识。 “石勒狼子野心,若是我大赵不敌,祖刺史觉得,他能否放过全面进攻豫州的机会?” 乔豫一脸的痛心疾首,“此人从无信义可言,祖刺史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我看赵王人还不错,之前还替我祖母修缮坟茔,又时常修书问候……” 张茂的表情十分到位,让人分不出真心还是假意,乔豫只觉得一拳打进了水中,无处着力。 眼前的祖涣完全不像个一州官长,思维方式倒有些像个普通人,乔豫十分无语,你当是隔壁邻居来窜门呢。 祖逍一直冷眼旁观,不时地给张茂一些暗示,对此人的表演还算是比较满意的,看来董昭之前费了不少心力。 谈到此时,他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给乔豫一些压迫感,能逼得他主动出击为最好。 在他的暗示之下,张茂言称有事要办,结束了会谈,让祖逍送他们先回住所。 刚才的情报确实是真的,乔豫也知道祖涣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 之前的估计,是石勒大军要到九月底或者十月初才能腾出手来,那时候他们也已经准备就绪。 何况九月底很快就要入冬了,只要拼命拖上一段时间,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不适合大规模用兵了。 徐龛兵败,把一切都提了前,石勒有足够的时间与他们开战,本来双方势力就悬殊,对方又以有心算无心…… 这场战争的结果,不容乐观呐。 眼睛一转,他笑容满面地与祖逍搭讪起来,先是聊了些闲话,拉拢感情,然后慢慢地引入正题。 祖逍也十分配合,一直笑眯眯地有问必答,看起来十分友好。 “此次令祖父不幸仙逝,我皇也十分痛心,只是不好明着前来吊唁,老夫此时才来,少君莫要怪罪。” 闲话叙过,乔豫便探听起关于石勒使者的消息,祖逍摇头表示不太清楚。 “此时我亦不知,全程都是父亲和五叔祖接待的,并未让在下参与。” 但他的回答,无疑直接证实了使者的存在,乔豫心里有了底,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让祖逍带他前去祭拜祖逖。 一连两天,乔豫求见的时候,都被拒绝了,只说是有事忙碌,似乎并不打算谈军事合作的事情。 这天晚上,虎牢城的桓宣终于赶到了雍丘,董昭只说是少主有事相商,并没有透露具体情况。 作为祖父的好友,祖逍对桓宣还是比较敬重的,一直以晚辈居之。 “桓叔,此次请你前来,是有要事相谈,你可知前几日武昌那边派了人过来?” 身为朝廷参军,桓宣对司马氏的忠心毋庸置疑,一听王敦的使者来了,顿时十分警惕。 “他派人来干什么?” 于是祖逍将他与诸葛瑶之间的谈话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桓宣听了,既为他拒绝对方高兴,也为朝廷担忧。 “如今祖父不在了,我猜测大将军可能会在近期起兵,最近我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一个消息。 有某位很得陛下赏识的江东世家,已经与大将军暗中勾结,打算与他里应外合。” “什么?竟有此事?!” 桓宣大吃一惊,“少君,事关重大,不知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否?” 祖逍很肯定地回答,“自然是绝对可靠的,不过桓叔也知道,陛下并不相信祖氏,此人又是陛下的重臣……” 后面的话,不说桓宣也明白了,如果祖氏就这样大剌剌地把情报抖出去,以陛下的性格,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他们诬告好人。 但桓宣却选择相信了祖逍,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出这般话来。 “桓叔也知道,祖父一片丹心报天子,奈何陛下总是听信谗言,这种事情不知道也还罢了。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放任不理呢?” 桓宣与祖逖相交多年,对他的性格很了解,因此从未怀疑过祖逍的忠心,闻言亦是十分感动…… 第133章 江东之豪莫强周沈 “少君之心日月可鉴,陛下那边……唉~” 桓宣太了解司马睿了,这事情根本就和他谈不通,可不说的话,又害怕朝廷吃亏,真是进退两难。 “我听闻太子为人英明旷达,前日就自作主张派人去与他联系了,没想到太子果然同意面见豫州使者。” 祖逍坦然看着桓宣的眼睛,“可思来想去,只有桓叔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想请求你帮忙走一趟建康。” 朝廷命官不得陛下召见,擅离职守私自回京城,这是违反朝廷制度的重罪,一旦有人告发,可大可小。 因此桓宣完全可以拒绝,不去冒这个风险。 可对方却丝毫也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只要少君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桓某立刻就动身前往建康。” “多谢桓叔肯相信我,这是具体情报,请先过目。” 既然早就知道谁会里通外敌,出卖朝廷,祖逍自然吩咐董昭派人暗中监视,搜集其与王敦往来的诸般证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由于战事在即,双方来往愈加频繁,终于被他们拿到了真凭实据。 不然他也不敢拿去交换司马绍的信任。 “右将军周札?” 看到这个名字,桓宣显然大吃一惊,此人虽然是江东世家,但却是少数得到陛下重用之人。 重到什么程度呢? 把整个石头城的防御都交到了他的手中,而石头城是建康门户,此人若是出卖皇帝,王敦兵临城下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直接不战而胜了。 桓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看下去,情报中记载了周札和王敦互派使者往来的各种详细记载。 时间、地点、人名都清清楚楚,更附有想办法偷换来的书信,可谓是铁证如山了。 信中周札表达了对皇帝的不满之心,对王敦的邀约也半推半就…… 周札如此得信重,为何还对皇帝如此愤恨呢? 说起来,也是一段扯不清的公案,这周札出身于义兴周氏,是西晋名将周处之子,而周氏又与吴兴沈氏并称。 二者同为西晋末年江东最为显赫的武力强宗,素有“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的说法,其子弟战功显赫,多有声名。 周札的兄长周玘,刚强坚毅,深沉果断,更是为西晋三定江南,维系司马氏在江东的统治,奠定了东晋立国的基础。 司马睿任命周玘为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 但自永嘉之乱后,北方士族相继渡江,在司马睿的幕府中占据了主导地位,对江南士族多有排挤。 周玘因宗族强盛,受到司马睿的猜疑忌惮,因为久不得升迁,于是心怀怨望。 此后又受到刁协的轻视刁难,愤而与镇东将军祭酒王恢密谋,欲发动政变,诛杀北方士族,改由江南士族执政。 建兴元年(313年),王恢暗中联络流民帅夏铁,让他在淮泗地区起兵作乱,自己与周玘在三吴响应。 于是夏铁聚众数百人,却不料被临淮太守蔡豹察觉,抢先将其斩杀,并禀告了司马睿。 王恢听闻夏铁被杀,知道密谋泄露,便逃到周玘处避难,反被周玘杀人灭口。 司马睿虽知周玘谋乱,但忌惮其势力,选择了秘而不宣,只是征召他为镇东将军府司马。 周玘尚未抵达建康,又被改授为建武将军、南郡太守,便转道南下,行至芜湖时却再次接到司马睿的调令。 司马睿让他返回建康,任命为镇东军谘祭酒,但保留其建武将军名号,并进爵乌程县公。 周玘见官职调动频繁,忿恨不已,知道是因为密谋叛乱的消息泄露所致,于是忧愤成疾,发背疽而死亡,时年五十六岁。 周玘临死,对儿子周勰怒道:“杀我者北方伧子也,若尔不能为父报仇,枉为人子!” 司马睿面子功夫还是做足了,追赠周玘为辅国将军,赐谥号为忠烈,也是够讽刺的了。 但周氏宗族依然强盛,子侄都身居高位,一门之中有五人爵至公侯,在江南士族中照样显赫无比。 祖逍也是服了司马睿,你这个不相信,那个也防备,怎么周家明明已经出过叛乱之臣,还是将自己的生死命脉交到对方手上。 由此可见,此后司马睿被王敦控制,抑郁而亡,也是咎由自取了。 周札哪怕身居高位,因为兄长之事,却一直记恨朝廷,也记恨着刘隗、刁协等一般北地臣子,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 王敦与他倒是同病相怜,两人又都是江东望族,因此一拍即合也是情理之中了。 “周札这贼子,枉陛下对他如此看重,居然行此悖逆之举,简直禽兽不如也!” 桓宣看得目眦欲裂,不由得义愤填膺,当场拍案而起,他一个好好先生,也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少君放心,桓某立刻连夜动身前往建康,太子勇武果断,与王敦格格不入,必然会想办法阻止其叛乱之举。” 祖逍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我放的哪门子心,王敦叛乱也好,忠君也罢,与我何干。 要不是关系到自身利益,他才懒得出手呢。 桓宣得了这么个惊天消息,也是心急如焚,哪里还待得住,立刻就告辞而去,董昭早已安排好了人手,与他一路同行。 送走了桓宣,祖逍依然不敢放松,此事他故意拖了一阵子,等太子拿到证据,恐怕王敦已经起兵了,时间上未必来得及。 而北边的石勒马上就要大兵压境,形势万分急迫,内外交困,能不能从困境中挣脱,保留实力,难呐! 那边前赵使者乔豫一直得不到准信,也是急得上火,连嘴上都起了泡,没奈何,只得又让呼延赞来找祖逍探听消息。 吊了他们两天,祖逍也觉得差不多了,凡事都该有个度,物极必反,也不能把对方逼得太狠了。 于是便安排在城中另一处秘密宅院,双方再次进行会谈。 经过了两天的思考,乔豫也制定了新的策略,也不讲什么方式了,开诚公布,单刀直入。 祖逍也授意张茂答应合作,只是合作的方式要以豫州一方为准。 “毕竟我们与石勒签订过停战协议,不好公然撕毁,除非对方先不讲信义,对我方出兵。” 第134章 四面受敌危在旦夕 这话句句在理,虽然乔豫完全不相信双方会守什么狗屁的信义,但至少明面上无法反驳。 “因此,豫州最多只能提供一些情报上的支援,不可能有其他的行动,还望贵使谅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豫也知道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指望,不过,双方合作只要有了开端就好。 后面的情况谁能说得清呢,石勒大军西进,他不相信真的会舍豫州而专攻长安。 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定到时候要求援的是豫州军,而长安方面反而可以讨价还价了。 总的来说,还是有些成果的,乔豫归心似箭,担忧国内备战状况,也实在没时间再跟祖涣扯皮,便匆匆告辞而去。 祖逍安排人手将他们送出边境,又约定了两边联络的方式,这才算圆满结束。 祖涣从头到底对此事茫然无知,祖逍故意安排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让一堆人围着他转。 这些天祖涣这个豫州刺史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被人恭维得浑身轻飘飘的,骨头都轻了二两,至于儿子,只要不在他眼前晃,他也懒得搭理。 父子二人各行其是,虽然同在一城,却经常不碰面,祖逍也没失了礼数,时常派人送些东西过去,算是尽孝了。 洛阳方面不停的有消息送过来,石勒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兵力调动,边境形势越来越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祖逍不敢大意,连日奔波在虎牢城和南阳、许昌三地,与几位将军商量防御问题。 他对祖约手下的坞堡主并不敢相信,尽管其中也有部分忠心的,但大多数都是游离不定,对两边形势呈观望状态。 董昭已经与其中部分人取得了联系,为的就是防备后院起火,万一起了战事,再来个腹背受敌,到时候肯定会疲于应付了。 石勒正在向西北边境增兵的消息,他也同时派人上奏了朝廷,不为别的,只因此时王敦起兵在即,若是晋元帝突然来道诏书,让豫州军前去勤王,他是去还是不去呢? 去,就等于直接将豫州北部拱手相让,不去,则容易被朝廷定性为抗旨不尊,一道勾结逆贼的大帽子框下来,会给他带来无限的麻烦。 八月二十八,酝酿已久的战争终于打响了,后赵洛阳的边军在横海将军桃豹的率领下,发动了突袭。 刘曜早有防备,亲临边境新安城指挥,桃豹四万大军趁夜攻击,原本势在必得,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猛烈反击。 双方的战役打得十分惨烈,互有胜负,但随着后赵这边援军不断的压上来,天平就开始向着石勒一方倾斜。 奋威将军冀保所率两万军队及时增援,给前赵军队形成了极大的威胁。 刘曜在新安城一带原本驻扎着两万精兵,接到祖逍的讯息之后,短时间内又增兵两万,如今也是四万大军。 但其主力在秦州一带布防,一时之间根本赶不回来,何况西北方向的威胁也没有解除,一旦兵力抽调得太厉害,就会让陈安趁虚而入。 所以仓促之间,后续援兵很难同时到位,不过刘曜一方处于守势,如果对方只此六万兵马,不再增加的话,他还是有自信能够支撑下去的。 但很不幸的是,根据情报显示,后赵的龙骧大将军支雄率领四万人,正从东北方面而来,那里如今只驻扎着一万多人,根本挡不住。 可一旦东北防线被突破,后赵大军就会对他形成包围之势,到时候恐怕连长安都危在旦夕了。 情急之下,他一边组织援军,一边紧急派人向豫州求援。 自从战争开始之后,祖逍便一直待在南阳城中,与冯铁一起密切注意着两赵之间的战况,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 当然,也得时刻防范后赵突然分出人手来突袭豫州,毕竟石勒忌惮的唯有祖父一人,现在,他恐怕根本就没有将祖涣放在眼里。 但此时为止,后赵已经出动了六位将军,但石勒的侄子骠骑将军石勒,所率部众一直动向不明,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石虎与豫州军是老对手了,北伐八年以来,双方多次交手,也各有胜负。 此人虽然残暴不仁,但不得不承认,在带兵打仗方面,确实称得上是一员虎将,本人亦有万夫不当之勇。 如今,后赵虽然在边境投入了十万兵力,但石虎才是精英中的精英,又刚刚大败兖州徐龛,离豫州边境本来就不远。 若是他没有班师回朝,反而继续南下,那么最有可能受到攻击的,将是许昌一带。 祖逍心中焦急,南阳有冯铁驻守,他还是比较放心的,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决定立即赶赴许昌坐镇。 最近后赵边境防范太严厉,以至于探子们无法把消息送过来,因此根本不知道石虎的真实动向。 许昌城中,韩潜并未掉以轻心,不但把兵力全部压在了边境上,还派人日夜巡逻,防止对方突袭。 但韩潜手下,包括几只坞堡主在内,也只有两万不到的兵力,据祖逍之前得到的消息,石虎攻打兖州时是四万人马。 双方的兵力过于悬殊,而且许昌这边还大部分都是步兵,骑兵只有三千人。 看到祖逍前来,韩潜也知道他的意思,二人对着新画的地图仔细研究对策。 如今的情况,要是被动防御,情势对己方十分不利,他们都希望能够找出可以摆脱劣势的方案来。 可许昌地处中原,虽然是承上启下的交通要塞,地势上却是一马平川,防守上分外艰难。 两人看来看去,都没有好的办法来拒敌,毕竟现在不比从前,无法抽调南阳和虎牢城的兵力进行支援。 这次后赵的军事行动,可谓是倾巢而出,集中了所有优势兵力,他已经完成了对境内残余势力的清剿,不用再担心腹背受敌。 也是祸不单行,就在边境危机重重之际,武昌那边的探子也连夜送来了紧急情报。 几乎就在石勒攻打前赵的同时,王敦率领四万水军,乘船东上,直奔东晋国都建康城。 祖逍接到消息,一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个王敦,真是石勒的神助攻啊。 两人一南一北,居然好死不死地同时行动,让豫州形势更加迫在眉睫…… 第135章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可至今为止,桓宣那边还是毫无消息,也不知道他与太子司马绍的联络,到底怎么样了。 实际上,就算是司马绍相信了他的说辞,可后者并无兵权,又不得晋元帝信任,要想阻止王敦叛乱,确实难如登天。 正在焦头乱额的时候,祖逍一直担心的麻烦却爆发了,祖约手下的几位坞堡主行为异常,似乎有叛乱之举。 幸而他提前就派人监视了这几位,这才得以在他们行动之前获知,董昭得到消息,也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祖逍手上。 “这么看来,石虎攻打许昌是确定了,否则这些人不敢在此时暴动。” 不过这个消息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想,估计此时石虎已经到了边境,这些人才闻风而动,准备里应外合,出卖豫州军而向石虎邀功请赏。 “少主,怎么办?” 就连一向镇定的董昭,都面色凝重,如今可谓是内外交困,情况比之当年祖逖初次渡江之时,也不遑多让了。 可祖逖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尚能勉力支撑,然后徐徐图之,祖逍再天才,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如何应付得了这般必死之局。 “董叔放心,这几个臭鱼乱虾蹦哒不了几下,他们本就不是真心归顺,都是些反复无常之辈。 此次有他们在,或许不是坏事。” 祖逍的话,让董昭都愣住了,完全想不通到底好在哪里,只有韩潜一脸深思,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或者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叛徒,传递些假消息出去,诱导石虎攻打我们指定的区域,从而趁机设伏。” “反间计?” 这下子董昭算是明白了,不由得眼前一亮,果然还是少主心思缜密,能从劣势从找出破解之法。 韩潜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与石虎打过多次交道,深知此人奸诈多疑,而且看似鲁莽,实则十分爱惜自己的势力。 毕竟后赵朝廷的争斗实在是太厉害了,赵王刻薄寡恩,哪怕身为石勒的亲侄子,一旦不能为他冲锋陷阵,或者实力大减,立刻就会失宠。 因此后赵的所有将军在作战的时候,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希望能够尽量减少兵力损耗。 所以石虎明明已经抵达边境,又在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仍然按兵不动,想等着先与叛军约定同时动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只要抓住了他这个弱点,祖逍觉得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几人确定了战略方针之后,便立即开始仔细商议起来。 正在此时,前赵那边的特使也到了,这次来的还是呼延赞与乔豫,他们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把他们留在南阳,我马上赶过去与面见他们。” 如果再去雍丘,来回折腾所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如今情势不等人,两方都耽误不起。 等祖逍骑快马连夜赶到南阳的时候,乔豫已经急得头上冒火了,边境上形势危急,让他如何能够安心等待。 见到来的只有祖逍,不由得有些失望,但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急躁,将刘曜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这次石勒举国之兵来袭,恐怕所针对的不仅仅是大赵,豫州与我大赵当同仇敌忾才是。 我皇希望令尊能够出兵攻打洛阳侧翼,与我方军队形成夹击之势,联手抗敌。” 乔豫这次学乖了,并不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直言来意。 军情如火,每耽误一个时辰,都可能会让大赵陷入更深重的危机之中。 祖逍拿出一份比较简易的地图,指着上面的边境线道:“不知乔公是否可以画出如今双方的攻防情况么?” 他没有暴露己方精确的军事地图,毕竟后赵与自己也是潜在的敌手,没必要展示自己的实力。 乔豫想了想,提起笔来,在图上进行了标示,祖逍迅速与他得到的情报进行比较,发现他并没说实话。 图上乔豫确实画出了后赵的十万大军位置,却对己方的兵力布置含糊其辞,而且也没有标注兵力多寡。 不过祖逍也并未说什么,指着地图问道:“乔公可有想过,石虎大军攻占兖州之后,会去何处?” “这……” 乔豫顿时语塞,然后脸色慢慢地就变了,十万雄兵压境就已经让前赵焦头乱额了,如果再加上石虎的四万精兵呢? 祖逍这样问,本来就是为了误导他,见他脸色苍白,便知道他已经上了当。 “难道少君已经得到了消息,石虎也向边境而来?” 兖州与长安同样相距不远,要想增援也十分容易,不过他忘了两国边境总共就这么长,十四万大军一齐涌上来,又怎么才能摆得开。 “确实如此,我刚刚得到了准确情报,石虎并没有班师回驻地,而是在向边境而来。” 他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在关键信息点上,进行了巧妙的规避,故意让对方误会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老夫得尽快将消息传回去,让吾皇有所防备。” 乔豫对本国情况十分清楚,东线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万多,怎么可能敌得过十四万大军呢。 就算后续从北边能抽调两三万人过来,先不说时间上来不来得及,八万兵力加起来也还是难以匹敌。 要知道石勒的精兵可不是如西晋朝廷那般窝囊,大赵完全能以少胜多。 “少君,还请引荐下令尊,若我大赵沦陷,石勒携十数万之众,恐怕豫州也只能不战而降了。” 乔豫的嘴才甚好,说得慷慨激昂,言辞激烈。 “石勒豺狼之性,与令祖相争多年,必然怀恨在心,即便豫州献地投降,恐怕他也不会放过祖氏家族。 远的不说,少君只看兖州徐龛的下场便知道了。”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这一点祖逍也不得不承认,豫州军也只有与刘曜合作,双方守望相助,才能有机会抵挡住石勒的铁骑。 但他等的,只是个主动权而已,双方的合作只是形势所逼,一旦威胁不再,转瞬之间利益关系就会被打破。 所以他们是亦敌亦友的奇怪关系,即便是合作,也注定了有所保留。 “乔公此言也不无道理,在下动身之前,家父已经授权与我谈合作之事了,所以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找我谈。” 第136章 少君此言差矣 “哦?果然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 乔豫面露喜色,看来祖逍在他父亲面前很受宠爱,如此大事都能够授权代理。 皇后曾言此子心机深沉,大有前途,果然不假,他不可因为对方年少而轻视。 而且,他也实在是怕了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刺史祖涣,根本就没办法谈好不好。 “这是我皇的手书,还请少君过目。” 说着递过来一封书信,祖逍曾在长安见过刘曜的字迹,此人自认为在书法上有所造诣,并以此为荣。 因此大臣们也投其所好,长安的许多大臣府邸,都有刘曜亲手所书的牌匾,被珍而重之地供奉起来,任人瞻仰。 要说刘曜也确实是个出类拔萃之人,文武双全,早期的所作所为还算是英明睿智。 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偏大以后,却犯了所有聪明人最容易犯的错,那就是自高自大,刚愎自用。 他的一笔草书刚劲有力,恣意挥洒,字如其人,从中也可窥见他如今的性格脾气。 其实,以他的性格,能亲自修书,已经让祖逍有些意外了,刘曜在信里阐述了三方边境的危险形势,建议他们联合抗击石勒,定立攻守同盟。 虽然信里没有任何请求支援的姿态,但他能亲自写信,就已经代表了十足的诚意。 毕竟豫州军隶属于东晋朝廷,最多只能算是个封疆大吏,而刘曜却是一国之君,两边的地位并不对等。 “贵国陛下所提之事,家父也有所考虑,石勒虽来势汹汹,但毕竟与我祖父签订过口头的停战协定。 若现在转而与大赵联合,恐怕会被人指为背信弃义啊。” 祖逍语气柔和,却又一脸的为难,似乎已经心动,只是还有所顾虑,左右为难。 “少君此言差矣,你也说了,尊祖父与石勒只是口头协定,并未白纸黑字签下约定。 如今尊祖父已然仙逝,那么按照规矩,这个协定就已经自动作废,怎么能算作背信弃义呢?” 祖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乔公如此一说,真是令在下茅塞顿开。” 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只是……乔公也知道,豫州势弱,如果因为帮助贵国,从而引起石勒的不满,有借口大举进攻豫州的话,我祖氏可当不起这个责任啊。” 他说的也是实话,以祖涣瞻前顾后的性格,确实会有此顾虑。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祖逍,少年人总是满腔热血,比较容易激动一些,于是乔豫振作精神,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开始慷慨激昂地分析起来。 这老头不愧是前赵的三代老臣,铁嘴铜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手舞足蹈,很有煽动力。 若祖逍是个真正的少年人,恐怕很容易就会被他蛊惑,只可惜他的身躯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 等到乔豫表演得差不多了,祖逍这才点头叹道:“乔公言之有理,石氏狼子野心,意在吞并整个中原。 只是你也知道,朝廷那边自有打算,若是我豫州私自与贵国签订同盟,一旦被人弹劾,多半会落得个里通外国之罪。” 如此罪名,确实是担不起,可乔豫自然清楚,祖逍这不过是推脱之言。 豫州军实际上等同于一方诸侯,听调不听宣,朝廷即便是有意见,只要祖氏并没有真正投敌,他都无可奈何。 看来这孩子定力惊人啊,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够守住自己的底线,淡定自若地与自己讨价还价。 果然皇后眼力惊人,早已看穿了他的本性。 “令尊有此顾虑也是情理之中,不如这样,我们双方可以约定,无论哪一方受到攻击,另外一方都必须要支援。 吾皇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需要贵方出兵策应即可,不需要你等正面攻击,不知少君以为如何?” 这个条件已经很优越了,刘曜再狂妄,也知道豫州军不可能替他冲锋陷阵,最多能帮他牵制一下,分散石勒的注意力。 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能为他多争取到一段时间,从而能够自西北调集部分军队过来。 为此,即便给豫州一些好处,也是在所不惜。 “策应?” 祖逍故作动心,他自然知道,石虎的大军很可能会在近期动手,哪怕他已经制定了反间计,但能否起到震慑的作用,还很难讲。 毕竟战况瞬息万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只能尽量未雨绸缪,见机行事了。 仓促接掌豫州军,还没有稳固权力,就遇到这般规模的大战,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考验。 此中境况之下,后世的资讯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因此祖逍也只能步步小心,生怕一步错就万劫不复。 “对,只需要贵方派人在许昌一带,作为可疑的动向即可,并不需要真的出兵。 老夫想,这样石勒必然会提高警惕,从而牵制他的部分兵力,对贵方而言,并没有丝毫的损失。 既没有破坏与石勒的协定,又没有违反贵国的制度,可谓是两全其美。 事成之后,吾国皇帝必然会有重谢,甚至可以归还一批当年贵国先帝的旧物。” 到了此时,乔豫才算说出他真正的计划,听起来似乎处处都在为豫州军着想,实际上只要祖氏在边境做出挑衅之举,就已经等同于宣战了。 到时候,不参战也不行了。 刘曜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真是费尽心机,而且最后那所谓的好处,更是让祖逍内心嗤之以鼻。 先帝旧物,或许对于司马睿以及他手下一干假仁假义的清流们而言,具有无可比拟的象征意义。 但对于祖逍来说,真是一钱不值,还不如送点马匹财物之类的来得实际。 但身为晋臣,他嘴上却万万不能如此说,很容易落人口实。 “谢不谢的都另说,将来战后若开互市,若能够让我豫州军制定交易物品的话……” 祖逍说着故意做出一副失言的样子,冲着乔豫嘿嘿一笑。 “乔公莫怪,在下说话有些耿直,并无他意,公若是为难,就当我没说过。” 到底是少年人,眼界不够,将财货看得比其他利益都重,让你规定又怎么样,那也得我大赵愿意拿出来。 到时候若是太过份,就推说货源短缺,不就什么都搞定了…… 第137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 想到此处,乔豫呵呵一笑,“少君心直口快,真乃性情中人,再说此言原也在理,何怪之有?” 祖逍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如果贵方实在坚持,那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那策应之事,是否能够商量一下?” “哈哈,乔公真是妙人也,既然贵国如此有诚意,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豫州又怎好拂了贵皇的美意?” 至此,双方苦谈数轮之后,终于达成了初步一致,接下来,就是各种细节的敲定。 乔豫对此十分警惕,毕竟前有临海王刘俭上过祖逍的当,他又怎敢掉以轻心呢。 二人几乎是逐字推敲,祖逍一直笑眯眯的,看起来似乎很大度,可不经意间,却满是陷阱,让乔豫防不胜防。 九月初的天,天高气爽,可乔豫的额头却冒出了一层细汗,这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啊,简直就是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以他的年龄,这只能说是天赋异凛,乔豫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这些条款都关系到国家的利益,乔豫不敢大意,万一出了纰漏,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放了。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才把条约制定下来,乔豫拿起来逐字逐句读了好几遍,自我感觉应该毫无漏洞了,这才放下心来。 可一抬眼,看到祖逍唇边的一丝微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又上当啦。 不放心地再次浏览了一遍,确定还是没有问题,看来他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乔公还有什么意见要补充么?” 现代的各种保险合同条款,才是玩文字游戏的高手,祖逍没卖过保险,但作为现代人,看也看得多了。 跟他抠字眼,玩花样,恐怕古人在这方面还是不够看。 “应该……没有了,少君呢,是否确定已经拟好?” 乔豫自认这份约定滴水不漏,祖逍既然带了他父亲的大印过来,就足以代表豫州刺史的权威。 只要他答应了出兵许昌一带,一切都好说。 “已经拟好了,要不我们先盖印。” 乔豫那边,不可能有刘曜的印鉴,但他深得对方信任,带了盖有刘曜大印的空白文件过来。 双方盖过印,此事就算是尘埃落定,大赵与豫州达成了军事同盟,在石勒的问题上,相互间必须进行军力支援。 乔豫归心似箭,刘曜如今被困在新安城中,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少君打算何时调兵?”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大赵如今的困境是迫在眉睫,每多等一天,形势就更危险一分。 “唔,乔公请放宽心,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约定,我豫州自然会遵守。 这样,我即刻赶回雍丘城,与家父商量之后,尽快行动,最迟……不超过三天。” “三天?会不会太慢了,少主可以再快一点么?” 三天的时间,东线又不知道会战死多少士卒,虽然不可能会被对方突破防线,但肯定会加重损失。 “乔公觉得三天太慢了吗?在下觉得已经是最快行动了,抱歉,实在没办法再加快行动。” 这个时间是祖逍和韩潜推测出来的,不可能改变,而且,他不希望暴露豫州军的真正实力。 乔豫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份了,祖逍毕竟只是个少君,没办法自己做主,他必须要回去请示祖涣,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光是从南阳赶到雍丘,再到许昌,快马加鞭也要两天的时间,调集兵马还需要时间。 祖逍说三天,确实没有耽误,乔豫想了想,也没办法,只得笑道。 “三天就三天,是老夫太心急了,还望少君不要怪罪。” “乔公关心贵国安危,也是情有可原,在下怎会怪罪呢?” 二人相视而笑,如今他们可是同盟关系了,彼此间自然要比之前亲密许多。 至此乔豫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于是立马告辞,连夜赶回新安城了。 这边祖逍收好合约,见过冯铁,将许昌那边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后者对于他的反间计,也表示了赞同。 “少主此计甚妙,不过也无法对石虎所部造成大的打击,最多只能打乱对方的部署,为己方赢得回旋的时间。” 这一点祖逍也很清楚,他在军事上没什么经验,全靠着超强的头脑进行预算。 冯铁是豫州军中最能打仗的人,祖逍自然不会托大,此时立刻虚心求教。 “冯叔,石虎势大,朝廷那边王敦又已经起兵,不可能会有任何的援军了。 那些坞堡主又各怀心事,两边逢迎,我祖氏此战关系到生死存亡。 小子年少,没经历过大事,祖父又不在了,还请冯叔不吝赐教,用以教我退敌之计。” 冯铁抬眼,见面前的少年坦然相对,脸上一贯的笑容也隐没了,面色郑重。 “少主说哪里话,冯某追随宗主十多年,亲如家人,又受他临终所托,断断不会弃豫州安危而不顾的。” 祖逍要的,并不是冯铁嘴上表忠心,军事指挥确实是他的短板,他从来也不避讳。 “少主请看,这是豫州地图,石虎如今应该在这一带……” 幸好,冯铁并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拿过军事地图铺在面前的桌案上,直接就开始分析起来。 祖逍立刻收敛心神,全力以赴,一边听着冯铁的分析,一边在脑海中迅速地对比着韩潜的战略分析。 很快他就发现,冯铁的眼光确实要比韩潜更精准,说起来简单明了,直指要害。 “石虎其人行军风格粗狂,但每每又有奇诡之举,飘忽不定,让人难以捉摸。” 冯铁与石虎对战多年,对他的了解很深,而祖逍对他的印象,则来自于后世的史书,甚至是野史传奇。 因此他的结论就有些过于刻板,并不如冯铁那般接近真实,这很可能导致了他的误判。 祖逍心中暗自警醒,看来掌握了一些史料也不是万能的,许多事还是要根据实际出发去推测。 如果固守着史书中的那些描述,便自以为掌握了预言能力,那便大错特错了。 尽信书不如无书,毕竟古代的史书,很多都不是当时文人书写的,像《晋书》就是唐代名相房玄龄所主持编撰。 先不说里面的史料是否准确,作为王朝正统的维护者,他在编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带上个人观点。 第138章 内外交困一触即发 “因此,与石虎交手,也必须不走寻常路,否则必然落了下乘。” 话虽如此说,可要如何不走寻常路,却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全靠个人的天赋和悟性了。 “少主的反间计就很不错,我会再助你一臂之力,假意向许昌增兵,引起石虎的怀疑,给少主创造机会。” 言外之意,机会是给了你,能不能掌握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谢冯叔相助。” 祖逍拱手致谢,他虽然名义上是少主,但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得到几位将军的真心归服。 这一战,他们都在拭目以待,想看一看他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担任他们未来的主公。 祖逍没敢在南阳城多待,立马又赶回了许昌坐镇指挥,三天的时间,他要做的准备太多了。 此时的建康城中,桓宣终于见到了太子司马绍,作为他的铁杆拥戴者,二人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 即便信任于他,可此事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不由得面露惊诧之色。 “桓参军所言之事可确凿?要知道右将军可是陛下信重之人,石头城的成败又直接关系到建康的安危。” “殿下,此乃周札的罪证,但请过目。” 这种事情说一万遍都没用,直接呈上证据即可,桓宣也不多言,立马拿出了祖逍提供的情报。 司马绍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祖逍所搜集的证据十分齐全,而且整理得条理分明,根本没有丝毫的漏洞。 铁证如山,由不得司马绍不信,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顿时变得深沉起来。 “周札老贼,竟然敢出卖朝廷,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片信任,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绍气得拍案而起,“桓参军,替孤多谢祖刺史的美意,事关重大,孤想立刻去找温先生和王司徒商量对策。” 桓宣也知道此事太过于突然,而且时间紧迫,司马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要做出正确的应变,非常之难。 于他而言,只要将消息带到,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祖逍那边,要的也只是太子的这份人情罢了。 “边境如今也形势紧张,石勒派人大举进攻新安一带,恐怕豫州也难保平安,臣也想尽快赶回去参战。” “什么?你是说石勒率大军攻打刘曜,兵陈洛阳一带?” 刚刚得知了王敦造反的消息,这边又来个石勒出兵,司马绍顿觉不妙,大晋内外交困,真是四面楚歌啊。 “桓参军先回豫州,孤立刻进宫面见陛下。” 司马绍面色沉重,这一次,大晋真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但愿父亲能信任他一回,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桓宣不敢多留,他还在半路上,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两赵已经打起来了,豫州岌岌可危。 自己陪祖逖经营此地多年,也算是陪上了半生心血,又岂能置身事外。 这边司马绍一边派人通知温峤和王导,一边准备进宫。 温峤如今兼任太子中庶子,就在东宫之中,见到司马绍急令,知道出了大事,几乎是跑步而来。 “温先生,王敦已经起兵了,周札与他暗中勾结,准备献出石头城。” 不等温峤惊讶,便一口气说道:“还有,石勒大军出兵新安城,豫州形势亦危在旦夕。” 边说边把手里的情报递了出去,“这是祖刺史派桓参军送过来的,之前王敦已经派使者去雍丘找过他。” 众所周知,年头王敦欲叛乱,就是败在祖逖手中,双方已然势同水火,所以祖氏派人搜集他的情报,也就无可厚非了。 温峤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不已,“周札身为右将军,居然与王敦内外勾结,实在是罪不容诛。” 又沉声问道:“按照祖氏情报所说,王敦已经出兵,最多两日内便可抵达,此时周札定然已经严阵以待。 即便陛下想夺了他的军权,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都面色苍白,若周札决心投敌,又怎会再听命于陛下,此时便是进宫也于事无补了。 正说着,王导便已经到了,司马绍一见到他,心下大定,便将方才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王敦起兵的事情,方才我也已经得到消息了,正欲前来告知,幸好太子还未见陛下。” 王导与王敦是堂兄弟关系,自从上次王敦起兵之后,晋元帝就对他也动了疑心,虽然没有罢官,却也被闲置至今。 只有司马绍,从小就接受王导的教导,一直对他信任有加,甚至对他有几分崇拜之情。 方才这话要是别人所说,他肯定会勃然大怒,可出自王导口中,他却深信不疑。 “司徒的意思,是先不要报知陛下?” “对,以陛下的性格,第一时间就会怀疑你与豫州方面勾结,故意蒙骗于他,有谋权篡位之心。” 此言一出,司马绍和温峤都是一震,方才急切之中没有多想,此时经过王导的提醒,立刻就明白过来。 尽管司马绍贵为太子,可自始至终,从未得到过父亲的半点宠爱,甚至是时常防备于他。 这一点,司马绍自然感触极深,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还好王司徒来得及时。 “还请司徒教我,该如何力挽狂澜,救大晋于危难之间。” 司马绍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王导行了个大礼,对方却侧身让过,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太子无需如此,我王导深受君恩,又怎会眼见国家蒙难而弃之不顾呢。 殿下放心,还有两日的时间,足以让我等仔细筹谋了。” 听到有办法,司马绍顿时精神一振,“多谢司徒,快快里面有请。” 三人一同进了密室,争分夺秒地低头商议对策…… 同一时间,远在陈留郡的司马瑕,也得到了祖逍的书信,正看着,许冲也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二皇子,少主来信了,石勒已经出兵新安城,而石虎大军正向许昌一带调集。” 一身黑色男装的司马瑕站了起来,看起来英气勃勃,举手投足间已经看不出半点脂粉气。 “我也接到他的信了,他让我等联合颍川郡的坞堡主,袭扰当地官府,分散石勒的注意力。” “既然如此,二皇子准备如何做?” “自然是依计而行,减轻豫州的压力了。” 司马瑕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许冲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第139章 运筹于帷幄之间 “只是该如何行动,恐怕还要好好计划一番,不如我们找嵇先生和郭校尉商量一下再做安排。” “好,老夫也正有此意。” 许冲哈哈一笑,立刻与司马瑕同往议事厅,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算效忠于这个二皇子,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却也觉得他为人还算不错。 嵇胗正在房内看书,得到消息也赶了过去,几人都很兴奋,修养了几个月,一个个早就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了。 铺开地图,几人面带兴奋之色,开始精心筹划起来。 许昌边境,石虎的四万大军早已就位,不过他并未轻举妄动,尽管祖逖已经不在了,但他多年来,在豫州军手上吃过不少的亏。 哪怕时隔两年,他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对待这次突袭十分慎重。 趁着夜色,几个黑影从边境偷偷摸了过来,面见石虎。 “你们所献的豫州军情,只要属实的话,自然不会亏待了尔等。” “大将军,我等此次可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不知贵国承诺的事情,到底算不算数?” 一名贼眉鼠眼的中年人,明明卑躬屈膝,却仍然涎着脸皮向石虎提意见。 “哈哈哈,我石虎何时失信于人过?只要你等能拿了祖约的人头前来,必然赏赐丰厚,绝不会亏待尔等的。” 这石虎身长九尺有余,满脸横肉,浑身上下都透着凶悍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得到了石虎的亲口保证,几人都是喜形于色,“大将军请放心,那祖约就是个草包,平日里爱听几句奉承话,最好骗了。” “那好,本将军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只要祖约一死,我即刻发兵攻打许昌,到时候祖约的地盘就是你们的了。” “多谢大将军,我等立刻回去行动,还请等我等的好消息。” 几人吃了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又回了豫州,那边石虎忍不住冷笑,几根墙头草而已,居然还敢在他面前讨价还价。 “来人,传令明日一早出击。” 他要的只是让他们制造混乱,不管这些人的叛乱成与不成,他都会趁机突袭,抢占先机。 以豫州军强大的谍报能力,继续耽误下去,恐怕会走漏风声了。 许昌城中,那几个坞堡主刚刚过界,祖逍与韩潜就得到了消息,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知肚明。 “看来石虎马上就会有所行动了,少主请看,我已经在这一线布置了兵马,正在连夜修筑防御工事。” 祖逍随着他的手,看着地图上的标记,连连点头,“不错,尽量就地取材,不要拘泥于手段,凡是能用上的东西,都要物尽其用。” “是,少主之前所说的那些手段,我都已经布置下去了,这次只是巩固加强而已。” “嗯,石虎的军队目前在此处,但我们也要防备他兵分两路,所以这边山口的防线,也不能放松。” 二人商量了半晌,韩潜便连夜赶赴边境,打算亲自指挥作战,毕竟石虎的精兵可不是吃素的。 两边又兵力悬殊,哪怕做了如此多的准备工作,如果不倾尽全力的话,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送走了韩潜,祖逍不敢休息,立刻又派人去传石黑奴。 不一会儿,身高马大的石黑奴便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还没进门,便大咧咧的说道。 “少主可是要让我上战场啦?” 见他满脸都透着兴奋之情,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祖逍不由得好笑。 “正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石大哥,这可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呀。” “少主,黑奴这就启程,立刻去追韩将军。” 石黑奴笑得满脸都开了花,闲了这么久,他早就手痒痒了,恨不得现在就提枪上战场杀他个痛快。 见他转身就准备走,祖逍只得连忙将他叫住,“你先别急,我若让你去前线,方才就让你与韩将军一起走了。 此次我另有重要的任务安排给你。” 石黑奴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嘿嘿憨笑两声,“但请少主吩咐。” “你且去往义阳郡,董昭在那里,该干什么他自会与你说。” 见祖逍如此保密,想来应该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关系重大,石黑奴只要有仗打,哪里管得了那许多,再闲下去他浑身都要长毛了。 打发走了石黑奴,祖逍又叫来了鲁衡,吩咐他随时记得探听义阳郡那边的消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立刻就前来禀报,不得有误。 眼看着天边泛白,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黎明时分,此时尉氏城中,一对对的大军开了出来,大地被轰隆隆的马蹄声震得尘土飞扬。 石虎的四万大军兵分两路,如狼似虎地扑向了许昌边境,他已经算计好了,昨天夜里义阳郡那边应该已经乱起来了。 刚好今天早上许昌能够得到消息,两地相隔并不遥远,韩潜肯定会在第一时间率兵支援,镇压叛乱。 此时边境之上肯定会兵力薄弱,正是突袭的好时候。 何况今晨天气阴沉,山中又起了一层浓郁的秋雾,视线及其不佳,让石虎心中大为快慰,此真乃天助我也! 不过他素性狡诈多疑,即便昨日那几位坞堡主给他提供了消息,他也不敢全然相信,出兵之前临时改为兵分两路,就是为了首尾策应。 这样哪怕韩潜不打算驰援义阳郡,全部部署在边境上,双方兵力如此悬殊,也一样能稳操胜券。 大不了只是多花一些代价而已,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布置了整整一夜的祖逍,此时此刻依然精神矍铄,该落下的棋子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剩下来的就只能是等待。 天亮之前,十几骑从义阳郡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许昌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奔驰进了将军府。 “少主,义阳郡此次总共有五家势力叛变,都已经被我们提前布置拿下来了。” 闻言祖逍微微松了口气,不过还完全没有到放松的时候,这只是所有棋局中的第一步,并不代表整个棋局都会成功。 “很好,你等立刻传令,让董昭先将祖约囚禁起来,等候我的消息。” 这种时候,他可不能让那个草包坏了自己的大事,现在,第二道好消息也差不多该来了…… 第140章 请君入瓮谁为主 天明时分,又有几骑匆匆进了许昌城,“少主,石黑奴已经带领张平等几支势力五千人,往兖州边境而去。” “很好。” 这是祖逍的第二步棋,他已经提前让董昭去义阳郡联络忠心的坞堡主,在关键时刻偷袭兖州,抄了石虎的大本营。 石黑奴曾经在兖州一带当兵,对那里的地理环境很熟悉,由他带领,是最合适不过了。 “少主,石虎大军兵分两路,于卯时初越境,如今已经与韩将军的人马打起来了。” 来得好快,石虎的动作比他预计的更迅速一些,以他的作战能力,即便韩潜早有准备,也难以抵挡。 “立刻派人通知赵国那边,就说我已经开始行动,牵制住了石虎大军。” “马上通知冯将军,让他小心防范,以免被人趁机偷袭南阳。” “通知祖济将军,虎牢城闭关不出,随时注意对岸动向。” …… 一道道的命令从许昌城飞向四面八方,这是祖逍首次总揽全局,他必须集中精力,慎之又慎,决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边境上,石虎率军行进于浓雾之中,即便视线不佳,他们的动静也应该已经惊动了对面的韩潜,所以现在就只能以速度取胜了。 “前锋提速,准备出击!” 他的命令向来简洁,说一不二,在军中拥有绝对权威,两万人的队伍开始加速,轰隆隆的马蹄声如闷雷滚滚。 “小心,敌袭!” 对面的号角声凄厉无比,仿佛正在仓皇集结军队,可在这样的天气里,就连烽火都难以传递消息。 韩潜的军队要想获得增援,至少也要两刻钟,而石虎要的也就是这个时间差。 “中军原地待命。” 他在等待前锋的第一波攻击完成,然后再根据形式下达进一步的指示。 即便形势十分有利,以石虎的谨慎,依然没有把所有的军队全部压上去。 雾气虽然变得稀薄了一些,但能见度还是很低,对面的战况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却有探子不停地往返传递消息。 “报!前锋以与敌方军队相遇。” “报!许昌所部一触即溃,已退入山林之中。” …… 等等,一触即溃,退入山林? 韩潜的军队不至于如此稀松,石虎浓眉一掀,“传令,小心有诈。” 此时的山林中,韩潜亲自坐镇,这里早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陷阱,埋竹刀、拌马索、拒马桩、挖深坑,放火箭…… 只要能想得到的手段,几乎全都已经用上了,甚至包括用毒箭攻击。 即便如此,也最多能折损部分前锋,伤不了石虎分毫,当然,他们的战略目的,从来都不是石虎本身。 山林中乱成一团,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石虎的前锋遭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打击。 这些攻击甚至大部分都是针对马匹来的,一时间凄厉的嘶鸣声响彻山林,伴随着一声声愤怒的唾骂。 两军对阵,尤其是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时,几乎从未遇到过如此不入流的抗击。 这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一点,简直就是土匪强盗的行径,根本就不像正规军队所为。 密布的陷阱再加上浓雾,让失去马匹的前锋骑兵乱了章法,在树林中横冲直撞,甚至还引起了同袍之间的误伤。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对方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石虎的性格本就多疑,见势不妙,立刻就传令撤退,此时又有探子来报,另外一路大军却畅通无阻地进了豫州地界。 “不好,韩潜既然已经看破先机,又怎会不做防范,立刻传令,全线撤退。” 以两边悬殊的兵力,既然已经短兵相接,一般的主帅都会将战争进行到底了。 毕竟很多时候打仗靠的就是一股气势,可石虎却因为太过爱惜自己的主力,并不愿意强攻。 而且此次石勒交给他的任务,本来就只是试探豫州军的虚实,并没有让他攻城陷地。 既然对方已经有所防范,那他更加没必要折损自己的兵力了。 这次突袭气势汹汹而来,却又仓皇结束,显得很是儿戏。 石虎率大军退后三十里,事后清点损失,士卒伤亡并不大,只死了三十多位,不过受伤的却有二百多人。 可最让他气恼的是,至少折损了四百多匹战马,对他而言,这是一笔很大的损失。 尤其是对方的军队,几乎没有什么伤亡,两相比较之下,越发显得他这次的行动是如此的失败。 但随后探子来报,南阳冯铁的军队正在向许昌集结,又让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撤退得早,不然的话就中了对方的埋伏。 自从祖逖死后,石虎听说是其子祖涣接任了豫州刺史的位置,便打心眼里有些轻视。 双方交战多年,彼此的情况都很了解,对于祖涣其人,他们自然也收集了不少的情报。 怎么看此人都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无论是在军事上还是在政务上都毫无能力,完全就不足为患。 这次的军事行动原本只是针对刘曜,但由于祖逖突然身亡,石勒便临时改变了主意,让刚刚在兖州打了胜仗的石虎,试探一下豫州如今的情况。 当然,如果情况顺利的话,也可以一鼓作气顺便拿下豫州。 万万没想到,他精心策划的第一次军事行动,就如此仓皇结尾,这让石虎十分震惊。 到底是谁在主持豫州军务,才能同时调动韩潜与冯铁二人,难道他们对于祖涣的情报都是错误的不成? 有了这件事情打底,他对义阳郡的行动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那群蠢货本就是些跳梁小丑,成不了什么大事。 不过能够给豫州军添堵,他还是很高兴的。 果然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昨晚行动失败,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那就是祖约如今下落不明。 可不等石虎想明白其中的猫腻,兖州城中却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一伙不明身份的盗匪袭击了兖州府衙,在抢夺了一批物资之后,就迅速逃走了。 这让石虎勃然大怒,刚刚剿灭了兖州城中的徐氏乱党,杀了个鸡犬不留,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伙盗匪。 一旦消息传出去,生性多疑的叔父,绝对会认为他虚报战绩,用普通百姓的头颅来冒领军功了…… 第141章 兵临城下危在旦夕 石虎的脸皮一阵跳动,目中凶光毕露,若是不把这伙盗贼找出来,他难以向朝廷交代。 “传令,留两万人固守此地,其余人等立刻开拔兖州。” 边境上,韩潜一直不敢放松,直到石虎撤军的消息传来,这才露出了一丝微笑。 此时在兖州大闹了一场的石黑奴,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带着人退向了颖川郡。 这场仗对于他来说打的是无比的轻松,由于兖州防备空虚,简直就是如入无人之境,毫无挑战性。 不过祖逍交给他的任务并不是杀人放火,而是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抢一把就走,中途绝不能恋战。 跟了少主这么久,石黑奴当然明白,祖逍向来说一不二,他的命令不可以打半点折扣。 自从祖逍在陈留郡留下了许冲这一支火种后,便把主意打到了颍川郡。 两个多月前,他刚刚到雍丘的时候,便命令人去颍川郡联络当地的邬堡主,帮助他们躲避朝廷的清剿。 最后在颍川郡保留了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并且暂时隐藏起来,蛰伏不出。 现在他们得到的命令,便是接应石黑奴所部,让他们能够顺利的通过边境,回到义阳郡,顺便还能在当地抢劫一波。 而陈留郡许冲等人的任务,却是制造混乱分散石虎的注意力,让他摸不清石黑奴等人的去向,趁机牵制他的兵力。 说起来祖逍的这一套组合拳,并不算十分高明,左不过就是故布疑阵这一套,但却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这一套做法,他还是向后世抗日战争中学来的,当时敌强我弱,除了四处袭击骚扰,抢劫敌方财物之外。 最大的作用就是扰乱对方的视听,打乱他们的计划和部署,让敌方摸不清自己的虚实,从而自乱阵脚。 这样就可以为自己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为以后的反攻积蓄力量。 回到许昌城中的韩潜,匆匆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将军府中走来,人还没到议事厅,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少主,此计甚妙,那石虎果然上当了,已经抽掉了两万精兵,前往兖州剿匪。” 此时的祖逍,仍然在案前看着地图分析情况,闻言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还是韩叔指挥得好,这才能骗过石贼,暂时退敌。” 一句暂时退敌,让韩潜的头脑立刻就清醒过来,石虎的兵马只是临时剿匪,豫州边境的危机并未就此解除。 现在夸口确实是为时尚早了。 低头看了看祖逍手上的地图,上面用炭笔画出了几条行军路线。 “少主所画的,应该是石黑奴他们的撤退路线?” “正是,这次石黑奴他们能不能顺利的撤退回到豫州,就是此次行动的最关键了。” 孤军深入敌后,这在军事上是非常忌讳的事情,尽管祖逍事前已经做了许多周密的安排,但仍然无法保证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我已经让董昭率人在义阳边境接应他们,希望石黑奴能够顺利回来。” 石黑奴勇猛无敌,又对兖州一带的地理环境十分的熟悉,再加上颍川郡和陈留郡兵力的帮助,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新安城中,刘曜得到了祖逍已经出兵策应的消息,也知道了石虎已经在向西线集结,不由得心中暗自庆幸。 如果不能绊住石虎行军的脚步,一旦增兵新安一带,那么他所遭受的压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他在向祖逍求援的时候,也没有说真话,实际上他早就已经从西北调集了三万大军增援,后续还会有数万人陆续抵达。 如果只是采取守势的话,阻挡石勒的大军应该不成问题。 豫州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但远在千里外的建康城,形势却危在旦夕。 王敦的水军,离都城已经只有一日的路程,此时的晋元帝也已经得到了消息,直接吓得面无人色,连夜召集大臣商议对策。 “陛下可立刻派人向合肥和扬州调兵,再向天下各州同时发布勤王诏书,着各路兵马前来救驾。” 刁协本就是他最信任的人,此人惯于夸夸其谈,不过偏偏晋元帝就吃他这一套,惶急之间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立刻点头应允。 “就依刁卿所奏,赶快下诏书。” “陛下,王敦最迟后日就能抵达城下,此时调军是否还来得及?” 另一名臣子发出灵魂拷问,让晋元帝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刁协急忙安慰,“有左右两位将军固守,城池又高大牢固,抵挡个一两月应该不成问题。 到时候天下各路兵马,应该都已经齐聚建康城了,王敦乱臣贼子孤立无援,必败无疑。” 晋元帝的这次紧急会议,并没有让人通知司徒王导,他与王敦是从兄弟,此时此刻自然也成了通敌的嫌疑人。 司马睿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果然接下来刁协立刻提议,让皇帝把王氏满门全部斩首示众,以敬效尤。 司马绍闻言脸色大变,不过他脚下刚刚一动,就被温峤凌厉的眼光给挡了回去。 “陛下,王司徒忠心为国,披肝沥胆,天下谁人不知? 他与王敦虽为从兄弟,却向来政见不合,并且早已绝交,若此时陛下错杀忠臣,会让天下士子们寒心。” 站出来的,正是温峤,只见他满面正气,疾言厉色地看着刁协,言下之意很明显。 王导在江东世家的威望,无人能及,如果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他,必然会激起江东世家的愤怒。 到时候别说出兵勤王了,恐怕许多人会直接倒向了王敦也说不定。 司马睿的性格本就软弱,他向来有些畏惧王导,也确实下不了决心动手。 刁协最恨的人就是王导,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错过,立刻冷笑了一声。 “你说王司徒忠心耿耿,怎么我得到的消息,却是他与族中子弟早已潜逃出城,投奔王敦去了?” 晋元帝闻言脸色都变了,急忙问道:“刁卿,此言可当真,王司徒已然投敌变节?” 温峤见皇帝如此不信任王导,不由气得脸色通红,刚准备出言辩解。 正在此时,外面有宦官急急来报,“王司徒率领族中子弟二十多人,披发裸袒,等候陛下发落。” 第142章 趁利口颠倒黑白 大殿上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气氛十分怪异,晋元帝有些尴尬的别过了脸。 刁协的脸色最难看,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要不是那个牛心古怪的温峤,陛下只怕早就下了诏书。 “咳咳,那个……王司徒何罪之有,都是王敦狼子野心,温中侍,你去安抚一下,让他先回府。” 晋元帝此时此刻完全不想见到王导,只想着赶快将他打发走了,免得到时候无法面对。 温峤冷眼旁观,拱手正气凛然地说道:“陛下既然想安抚王司徒,何不亲自出面,这样可让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仁爱厚道,也可安定都城人心。” “这这……” 司马睿一下子被架了起来,他本就性子软弱,急切之间只得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刁协。 “温中侍此言差矣,陛下正在商议军国大事,哪有空闲去安抚王司徒。 此时该安抚的是左右将军,让他们加强军备守城……” 温峤等的就是这句话,故意满面揶揄地看着他,“那就请刁大夫前去石头城安抚。” 刁协顿时语塞,此时的情况,谁敢出城,万一王敦的前锋提前到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被他这一怼,刁协面子上过不去,便怒而反唇相讥,“有本事温中侍自己去呀。” “去就去,有何不敢的,臣可不像有些人,胆小如鼠,哼!” 温峤一副受了激将的样子,梗着脖子答道,面红耳赤的就差跳起来了。 刁协也没想到他真敢答应,哪里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刻就请求陛下写诏书。 晋元帝也有些恼怒温峤的不给面子,既然是他自己答应的,便也爽快地让人写下了安抚诏书,由温峤负责去石头城。 温峤与司马绍互相递了个眼色,目中都有隐隐的兴奋之色。 拿到了诏书,他们就有了正大光明进入石头城的理由,只要在最后一天想办法拿下周札,则建康城暂时可保矣。 且不提建康城中如何刀光剑影,此时的许昌城中,祖逍与韩潜商量好了防御事项,便匆匆忙忙赶往义阳郡。 这次让石黑奴冒险进入兖州城,着实是步险棋,虽然他早有布置,到底是深入敌境,后面又有石虎两万大军追击。 情况瞬息万变,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危险。 豫州兵力不足,而他又没能完全掌控住局面,只能出此下策,尽量周旋了。 没办法,到目前为止,他确实没有与石虎在正面战场硬刚的底气。 义阳城中,祖约正郁闷欲死,他堂堂的义阳太守,居然被自己的属下给囚禁了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气得他在乌漆麻黑的房子里一通臭骂,直骂得声嘶力竭,外面看守的侍卫就仿佛聋了一般,充耳不闻。 祖约手脚被绑,又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到最后也没了力气,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被谁给抓起来了。 在离他只有半里之遥的房子里,刚刚从许昌赶过来的祖逍,正在与董昭等人商议事情。 “少主,最新得到的消息,石黑奴已经进入了颍川郡,但具体位置不详。” “很好,石虎目前大概在东燕郡范围之内,希望许堡主他们能够吸引一部分注意力,让他难以做出判断。” 祖逍看着地图,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把那几个作乱的坞堡主带过来,我要亲自审讯。” 董昭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押了三人进来,为首者正是去面见石虎的中年男子。 只见他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一见到祖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主,我等是冤枉的啊,那日原本是听说有胡贼来袭,所以才带人准备保护太守,并无叛乱之意。 我等都追随祖将军多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还请少主明鉴哪。” 这人名叫孙平,倒是生了张颠倒黑白的利口,见祖逍年少,便想着蒙混过关,这一套他没少使在祖约身上,百试百灵。 祖逍微微一笑,“是吗?那真是难为你了,消息竟然比我还灵通,我倒是很想知道,胡人攻打豫州的消息,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孙平顿时语塞,那天晚上石虎还没有发动攻击,他的话显然有漏洞。 “少主,我等都是被这孙平鼓动的,他说石虎带大军十万来攻打许昌,如果不把祖太守献出去,就会玉石俱焚。” 另外两人也都是没骨气的,一看形势不对,立刻就把责任全部推到了他身上。 气得孙平破口大骂,三人狗咬狗,互相攀咬起来,一时间也用不着祖逍再审讯了,几人自己就把老底给揭了出来。 原来这几人一直都与后赵那边有联系,原来是仗着这层关系,私底下做些买卖,偶尔也会两边互卖情报。 “哼!都是些见利忘义的无耻之徒,少主何必听他们啰嗦,只管杀了便是。” 鲁衡冷笑连连,吓得那几人急忙跪下了。 “少主,我等与赵王那边的事情,当年祖将军都知道的,他老人家曾经亲口承诺过,不追究这些责任。” 为了保命,他们连祖逖都抬出来了,说起来他们也没撒谎。 数年前,为了稳住这些坞堡主,祖逖确实承诺过他们,甚至对这些人两边奉迎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这种行为也不是没底线的,你可以私下做交易,也可以两边出卖一些无伤大雅的情报,但如今可是直接起兵造反。 这事无论搁谁手里,恐怕也不能姑息。这是真当祖逍是小孩子了,想偷换概念。 “是吗?祖父确实曾经承诺过你们,所以之前你等与胡贼暗通款曲,我都是不闻不问。 可如今你等居然想擒杀了我叔祖父,你们说一说,我要是也原谅了,岂不是不孝?” 他说起来话来不急不躁,满面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不已。 “这样,你们要杀的是我叔祖父,不若就让他来决定。” 轻轻一句话,却让孙平三人都面无人色,祖约刚愎自用,平日里虽然好哄,眼里却容不得半点沙子。 落在他手上,三人恐怕会死得特别难看。 “少主,少主饶命啊!” 三人连连叩头,砰砰作响,发出凄厉无比的哭嚎声。 不一会儿,三人的头上就已经血肉模糊,可这几人也狠,硬是毫不动摇,依旧用力磕头求饶。 祖逍故意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第143章 将计就计行反间 “你等也确实有些可怜,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们一条生路。” 闻言三人心中一阵窃喜,急忙又卖力地叩了几下头颅,到底还是个孩子,心肠比较软。 “犯了如此大错,你们在义阳郡也没办法待了,不如这样,你等去赵王那边做个内应,将功赎罪,怎样?” 祖逍说得也有道理,继续留在义阳郡,祖约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 去赵王那边做内应虽然也有风险,但最起码能把命保住,至于能送多少有用的消息回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到时候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前面的几年,他们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谢少主不杀之恩,我等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刹那间就达成了共识。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们,诸位的妻儿老小我会派人接到雍丘那边好好照顾着。 趁着叔祖父受伤了还没好转,你等收拾一下,赶快过去。” 既然派去做内应,家眷被扣住做人质,也就是理所当然了,三人此时只图保命,哪里还敢提条件。 鲁衡带人将他们押了下去,嘱咐人看着他们收拾行李。 几人自知光手跑去赵境,肯定不受待见,没有了利用价值,石虎会不会杀他们,还很难说。 见押着他们的几人刚好也都认识,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打听消息。 一阵闲聊下来,居然还真被他们得知了一个大消息,据说祖刺史已经与大赵那边签订了盟约,联合梁州兵马,准备一起反攻。 孙平立即喜出望外,再不迟疑,三两下收拾好了包袱,在护卫的押送下,连夜过了边境。 此时被囚禁的祖约,迷迷糊糊中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似乎有人正在激烈交战,不由得精神一振,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不一会儿喊杀声便小了下去,有脚步声纷乱地走了过来。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有火把的亮光涌了进来。 “叔祖父,阿木来迟,让你老人家受苦啦。” 一名玄甲少年急切地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来人正是祖逍,只见他衣甲凌乱,身上似乎还有血迹,一看就刚刚经过了场恶战。 旁边的士兵帮祖约砍断了绳子,将他扶了起来。 “是阿木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叔祖父,是孙平等几个贼子,趁着石虎带兵偷袭许昌的机会,犯上作乱,意图擒住叔祖父,献与赵王。” “什么?是孙平?” 祖约倒是并不怀疑祖逍所言,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个老实孩子,从来不会撒谎。 “真是个无耻之徒,老夫平日里对他不薄,居然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举,真真气煞我也!” 他是个暴脾气,这孙平又是自己亲近的属下,一朝背叛,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将其大卸八块,方能消了胸中这口恶气。 “这贼子如今在哪里,老夫要亲手宰了这厮。” 即便祖逍刚刚救了他,祖约也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叔祖父且息怒,阿木无能,被那贼子给逃了。” 祖逍满脸的愧疚,却换来祖约的一阵责怪。 “真是没用,连这么个无能之辈都捉不住,哼!” 他也不想想,既然孙平如此无能,又怎么把他给囚禁了起来,不过他折腾了一天两夜,早已身子虚弱,也没力气继续追究了。 祖逍急忙派人将他扶回了府中,又差了医师来给他问诊,然后借口保护他的安全,留了五百军士看守。 自己则说要去追击孙平,便光明正大地带着人走了。 义阳郡是豫州军人数最多的地方,各种势力加起来,足有两万四五千。 孙平等人的属下此时群龙无首,大部分都被打散了编制,分派到各处去了。 剩下一部分是他的亲信,都被暂时控制了起来。 石黑奴所率领的都是祖逖的铁杆拥护者,为了行动方便,总共只有三千人。 所以目前义阳郡中,还剩下两万多兵马,其中有比较忠心的一万士卒,被分派到边境线上,守护国境。 另外一万多人,有布置在第二道防线上的,也有安排做后勤工作的,不一而足。 自两月以前,祖逍就让董昭派人暗中监视,看看哪些人是忠心豫州军的,又有哪些人是随波逐流的,更重要的是那些里通外国的人数。 也是因为祖约御下无能,自从祖逖去世之后,那些有心投靠后赵的人,蹦哒得越来越欢,都有些肆无忌惮了。 这次动手的虽然只有孙平等三人,但并不表示,义阳郡就只有这几个人通敌了。 只是有部分人比他们更狡猾,不愿意此时动手,过早地暴露了身份。 说白了,他们也还在等待祖涣的反应,看看他是否有能力掌控豫州,又有没有资格做他们的新主子。 现在祖逍打着父亲的旗号,迅速平息了叛乱,而且许昌那边也传来击退石虎四万大军的消息。 这无疑证明了祖涣并不是传言中的平庸无能,而是隐藏了实力,因此这些人都暂时平息了下来,等待后续的情况发展。 祖逍打着增兵许昌的旗号,将部分人马从义阳郡调了出来,穿插分散到许昌的第三道防线上。 这样就阻断了他们互相串联的可能,也让韩潜暗中监视他们的动向。 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接应深陷颍川郡的三千士卒了。 这一带的边境线比较长,地形也很复杂,在对面边境上也驻扎着一万五千多名后赵士兵。 听起来没有义阳郡多,但实际上他们的战斗力要明显强于己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提前帮助颍川郡的地方势力,保存下一支部队,并与祖逍一方达成了同盟。 这些人为后赵所不容,能够在清剿大战中活下来,也都是些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现在接到任务,自然要表现自己的价值,否则豫州凭什么一直帮助他们。 颍川郡的势力头领名叫马归,早前就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但打起仗来凶狠异常,而且狡诈如狐,善于利用地形,常常是一击得中,毫不犹豫掉头就走。 祖逍通过调查发现此人与其他的悍匪有所区别,是个比较有血性的人,非常憎恨那些胡人。 所以才选中了他来作为扶持的对象。 第144章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马归是个典型的悍匪,能够在朝廷军队的清剿中活下来,哪个是善茬。 他与许冲不同,两人间没那个情份,也未必就有多忠心,只是迫于无奈罢了。 接到祖逍的书信,马归立刻召集了几名心腹商议。 “诸位,事情就是如此,你等怎么看?” 对于这件事情,底下的人意见并不一致,有人认为豫州军之前相帮,目的并不纯粹。 如今整个颍川郡的形势都极其不利,他们唯有蛰伏不出,积蓄力量,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而支持的一方则认为,他们如今孤立无援,唯有背靠豫州这棵大树才好乘凉,否则早晚会被朝廷剿灭。 双方争执不下,所以马归本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马归何尝不知自己的处境艰难,但他也不太相信豫州军的能力,万一为了帮助他们而搭上了自己,结果后者又守不住豫州。 那到最后他可就亏大了。 不过他倒是很佩服祖逍的勇气,从他派人主动找上自己,到用三千人深入突袭兖州,来了个精彩的围魏救赵。 种种现象都说明这位少主不仅勇气可嘉,胆识谋略也非常惊人。 可惜的是目前的豫州之主,是他的父亲祖涣,而并不是他本人,这无形中也降低了对方的本钱。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场豪赌,是赌局就有风险,让马归与胡人合作,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的父母亲人都命丧于这些蛮贼之手。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所以,剩下的路要么躲在山旮旯里不出来,苟延残喘,要么就跟着这位少主大干一场,是生是死都交给天命去。 “干!老子最恨的就是这些蛮贼,能多杀一个心里都舒服,像老鼠般憋在山里头,还不如杀个痛快。” 马归的属下兄弟都是与他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着过命的交情。 做大哥的既然已经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没意见,不过祖逍只说让他扰乱官府的视听,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并未多说什么。 几人连夜商量了半宿,最后决定利用地形优势,绕道两百里外的一处军镇,骚扰一把就走。 此举自然风险极大,但只是突袭骚扰,并无更大的战略目的的话,他们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而此时的石黑奴,刚刚退入了颍川郡的山林中,三千人的队伍,要想不留痕迹,很难。 数天前,他接到祖逍任务的时候,满心都是兴奋,尽管这个计划十分大胆,但他却丝毫不怵。 可最难的问题,是手下这三千人都不是自己带出来的,虽然他们都忠心于祖氏,却未必会服气他的领导。 临危受命,连与他们建立默契的时间都没有,石黑奴长相虽粗鲁,却也当过都尉,并不是毫无统御经验。 他深知,慢慢增进感情是不可能的,兖州突袭战的成败,就是众人会不会接受他的关键。 因此二话不说,一路上任凭两名带队的副手指挥,自己毫不干涉。 兖州城地处后赵腹地,又刚刚经过了数月的激战,显得十分的萧条。 在战争中毁坏的城墙和防御工事,并没有来得及维修,处处都残破不堪,这也给偷袭带来了便利。 乘着夜色三千人直奔府衙,因是凌晨,路上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抗,只有零星的几个巡逻士兵。 石黑奴的作用,在冲进府衙之后,便显露无遗,只见他一口厚背大刀如削瓜砍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有他在前面开路,其他的人跟着一哄而上,只能捡点剩汤剩水,一点风险也没有。 “此处我来挡着,诸位进去能拿什么就拿,一刻钟之后撤退。” 石黑奴如杀神降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信,便挡住了兖州府衙的数百士卒。 其余人等闻言眼睛一亮,一哄而上冲了进去,在府衙中一阵乱抢,见到有人发出了求援信号,便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有石黑奴断后,他们逃得十分轻松,从头到底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简直就像儿戏一般。 经此一役,这三千人将石黑奴奉若战神,这些人从未见识过武力如此强大之人,又都是些盗匪出身,认同弱肉强食的道理。 尤其是石黑奴颇讲义气,冲在最前面,撤在最后头,让这些人打心眼里折服。 出了城,两名副手脸上的轻佻神情就已经收敛干净,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到了此时,石黑奴才说出自己的出身,原本众人见他是个匈奴人,还有些瞧不起,后来听说他曾经做过都尉,都是肃然起敬。 又见他对本地比较熟悉,而且指挥得当,说起来头头是道,何况他本来就是刺史指派下来的,名正言顺。 当然,石黑奴也知道,要想让他们真正的心服口服,还要些时日才能做到。 出发前少主言传身教,只要他能把这群人收服,以后这三千人就算他的属下了。 一趟任务下来,平白得了三千手下,这买卖怎么看怎么划算,石黑奴本就是个不怕死的,自然喜上眉梢,举双手赞成。 从兖州城撤退进颍川郡,沿途只遇到了一些很小的零散武装,基本上算是没什么阻碍。 退进山区以后,众人又松了口气,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过边境,来时从许昌与义阳之间的一处隐秘道路进来。 现在这条路已经暴露,不可能原路返回了,撤到颍川郡,就是为了故布疑阵,找机会回到义阳。 虽然义阳边境也有些探子在活动,但那毕竟只是零散出入,上次祖逍他们回豫州,五十人都是分为好几批才顺利过境的。 可现在是三千人,用这个方法,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过得了关卡。 祖逍亲自来义阳坐镇指挥,就是为了能够整顿当地兵马,然后将石黑奴接回来。 这是他从后赵境内发现的将才,好好培养的话,将来说不定能起大作用,绝不能因为第一次任务就给折了。 因为两赵之间的战争,整个边境线上的气氛都紧张起来,颍川郡的边防也将级别提到了最高,随时防备着开战。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之前的那些暗路子,都已经难以为继,更别说是军队了。 祖逍看着地图,眉头深锁,他是不是该改变原定计划了…… 第145章 解麻烦挑拔离间 建康城告急,晋元帝绝对会抽调他最信任的戴渊和刘隗回师勤王。 那么合肥一带便会边防空虚,与此相邻的汝阴郡,后赵虽然也驻扎了边军。 但他们向来瞧不起东晋的战力,更不把戴渊这个文臣放在眼里,所以防御比义阳松懈得多。 现在戴渊大军开往建康,如此大的动静,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汝阴郡。 对面没了敌手,以常理推之,那么他们肯定会放松警惕。 不如……派人通知石黑奴继续南下,从汝阴郡过关,然后从合肥拐入江夏郡,让江夏太守陈政接应他们。 对,就这么定了。 祖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这一次的计策,还是因为侥幸知晓先机,算不得什么本事。 按照行程,王敦的水军明天就要抵达建康城下了,有自己提前泄露天机,不知道能否改变陷落的命运。 不过,不管石头城的情况如何,战争至少会延续一段时间,这次石虎的攻击其实也有个好处。 他可以以此为借口,正大光明地拒绝朝廷的勤王命令,在风起云涌的大环境中,求得一段发展的最佳时机。 现在,他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恨不得一天掰成八瓣来用,也恨不得自己明天就能长大成人,这样才能更顺利地统御军队。 刚刚安排好了送信的人手,便接到护卫传信,祖约闹着要见他。 哼!真当自己是他的侄孙呢,以为可以呼来喝去随便使唤。 祖逍对这个叔祖父很瞧不上眼,要不是之前答应过祖父,只要对方不太过分,就尽量会善待。 恐怕他早就无声无息地让他消失掉了,就像这一次,孙平叛乱,他只要假装来迟就行了,便可以借着别人的手干掉他,而且谁也挑不出刺来。 不过这人留着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可以牵制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父亲。 要不……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祖逍嘿嘿一笑,看得旁边的董昭心头直发毛,少主这是又想整谁啦? 祖约刚安排着养伤的时候,心情还比较舒畅,而且他体力消耗巨大,急需要休息。 等到体力恢复过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外面看守的人一个也不认识。 最关键的是,居然不让他随意走动,说是还有漏网的乱贼,不能让他置于险境。 祖约在义阳郡横行霸道惯了的,如今要被人摆布,哪里肯依,顿时就不高兴了,黑着脸让人把祖逍叫过来。 祖逍故意晾了他半天,这才一脸匆忙地赶过来。 “不知叔祖父有何吩咐,孙儿正在边境追捕逆贼呢。” 祖约不屑地看着他,“就那几个小毛贼,还用得着你亲自去追?你这个少主是不是也太闲了,就没正经事情做了吗?” 祖逍立刻诚惶诚恐地行礼,“是孙儿无能,不知叔祖父有何教诲?” 见他态度良好,也确实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祖约积攒了半天的火气,也只好忍了下去。 “外面这些人是何意?难道把我当囚犯了不成?” “叔祖父是问他们啊,因为义阳郡最近有叛乱,孙儿实在是信不过他们,所以便让自己的亲卫保护,等叛乱平息之后,自然就没事了。” 祖逍一脸的诚恳,何况他的话也在情在理,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怎么看都是因为关心他的安危,处处为他着想,祖约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他这人其实挺惜命的,想到前几日,被孙平不明不白的囚禁起来,受尽了苦楚。 也罢,不出去就不出去,等到叛乱平息,他还是义阳太守。 这么一想祖约的心情终于又好了起来,谁知祖逍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满心不高兴了。 “孙儿接到父亲的调令,将义阳郡一万大军调往了许昌,协助边防。 因为之前叔祖父还在病中,就没有来得及告知,还请恕罪。” 祖约虽然只是个义阳太守,却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侄儿祖涣,从来也没有把他当个正经的刺史看待。 在他的心目中,总觉得祖涣是抢了他的位置,自己才是真正的豫州之主。 此时听得祖涣在没有知会他的情况下,居然把自己的属下调了一万人离开,顿时火冒三丈。 “什么?你父亲这是何意? 亏他想得出来,从义阳郡调走一万人,他许昌担心被胡贼攻击,那我义阳郡就不用担心了吗?” 祖约气得吹胡子瞪眼,若是此时祖涣在他面前,估计都恨不得蹦起来甩他两巴掌了。 祖逍一副吓得噤若寒蝉的样子,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叔祖父莫要动气,你也知道许边有石虎的四万大军攻击,南阳那边也是大军压境,根本抽不出人手来。” 啪的一声巨响,祖约气得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怒吼道。 “别处都调不得,难道我义阳郡就能调走人手吗? 这万一要是遭到攻击,到时候责任由谁来负?” 祖逍吓得不敢作声,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叔祖父还是找父亲去问……” 不等祖约脾气爆发,便有侍卫冲进来向祖逍汇报,说是发现了逆贼孙平等人的踪迹。 于是祖逍立刻借口要去追击逃犯,一溜烟的跑了,走出去很远,都还听到祖约在后面的咆哮声。 “他若是说要去雍丘找刺史,你们也不必拦着,就让他去好了。” 祖逍吩咐了一声,这些天本来就形势紧张,他那个傀儡刺史的父亲,偏偏还不安心,听说有大军来袭,非要亲临许昌城去指挥。 就他那点本事能指挥什么? 除了瞎指挥,给他添乱以外,恐怕就没一点用处了。 现在把祖约使到雍丘去,让他们二人互找麻烦,免得给他胡乱生事,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果然如他所料,仅仅过了半个时辰,祖约便怒气冲冲的点齐人马,带了三百多人,直接往雍丘城方向去了。 董昭看得直摇头,就祖太守那点本事,还想当刺史,幸亏有少主横空出世,宗主才得以后继有人。 否则要是交到这个草包手里,估计这次逃不过石虎的魔掌,豫州不说全境陷落,至少许昌和南阳一带是保不住了。 送走了祖约,祖逍安排整顿义阳郡,他要趁着这有限的时间,完成这一万多人的整改,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第146章 讲义气甘受责罚 义阳郡这次叛乱镇压之后,又分化了一部分人出去,剩下的原本就比较稳定。 但也不排除其中有部分人隐藏得很深,或者只是随波逐流,谈不上什么忠心不忠心的。 祖逍手里面有刺史大印,随时都可以发布命令,他打算带着人在边境线上巡视一圈,实地考察他们的布防情况。 这一趟下来,预计需要不少的时间,但祖逍却觉得很值得。 北边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刘曜与石勒之间的战争,越来越激烈,慢慢呈胶着状态,不过总的来说,还是石勒占了上风。 根据祖逍得到的情报,边境上已经有多处地点被突破,哪怕有刘曜亲自指挥,但仍然打得十分的辛苦。 不过,石勒要想全面突破的话,也不容易,除非后续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出现。 而南边的消息,却没这么快传过来,假设石头城能够保住的话,王敦要想攻下城墙坚固粮食充足的建康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对祖逍来说,哪怕四面都是危险,但只要能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就能在夹缝中求生,默默地保存实力。 当务之急,还是怎样收服豫州的所有军事力量,使他们团结一心,共同对敌。 巡视边境的第一站,他就遇到了个刺头,此人是祖约的铁杆属下,因此对祖逍这个名义上的少主,很是傲慢。 看来祖约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还能有拥戴者,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此人名叫穆武,之前是义阳郡的一名普通坞堡主,势力并不大,跟着祖约也有五六年了,很得信任。 大约之前祖约曾经许诺过,等他成为豫州刺史,会给穆武升官之类的,现在祖涣继任,此人的希望也就随之化成了泡影。 断了他升官发财的路子,你说他气不气,以他的地位,又不敢在祖涣面前撒气,但祖逍一个小孩子,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这些年义阳边境,相对来说一直比较平稳,至少已经有四年没打过仗了,后期祖逖和石勒之间的战争,都推移到了北方。 所以义阳的边防与南阳一带相比,要松懈得多,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石勒此人出身为奴隶,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理论学习,因此打起仗来,没什么章法,全靠他自己的悟性。 以他一贯的作风,随时都有可能放弃北方战场,改为从其他方向进攻,这在他以前的战斗中,也不乏先例。 如今豫州军明显处于劣势,要是边境上不够严谨,就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穆武听到祖逍代父巡视的消息以后,根本没当回事,一直等到祖逍一行人到了营帐外面了,这才象征性地出来迎接了一下。 祖逍事前已经派人调查过他,知道他的底细,也知道此人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因此对他的怠慢假作不知,满面笑容,态度甚是温和,穆武原本还以为他是少年人,肯定火气很大,容易激怒。 见了这般光景,就更加不当回事了,随便安排了个副手,陪祖逍去军中巡视。 这些投靠的坞堡主,名义上受豫州节制,实际上还是以前的作风,各管各的部队,军队里甚至没有统一的制服和武器。 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头。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义阳边境的防御工事比较齐全,祖逖在世时,一直都很注重这方面,经常督促修筑工事。 祖逍去的时候,士卒正在进行日常操练,根本就没什么队形阵法之类的概念,就是各自耍弄拳脚和兵刃。 带路的这名副手叫做杜术,在穆武手下也不是很得重用,大约因他军中唯一读过几句书的人,说起话来要比其他人斯文些。 祖逍笑意吟吟,一副并不懂的样子,只管什么都说好,那杜术也从未露出轻慢的神情。 而且祖逍还发现,此人在穆武军中人缘特别好,于是让董昭立刻把此人的资料送过来。 董昭的办事效率也高,等到巡视完毕回到营帐,就已经把杜术的资料送到手中来了。 原来这杜术还出自个没落的官宦人家,父亲曾经做过县丞,他也是本地人,当初却不是自愿归附的穆武,而是被抢劫进来的。 无奈之下才成了穆武的属下,因为他读过书,所以被提拔了上来,但穆武却并不怎么瞧得起他。 穆武此人是盗匪出身,脾气火爆,对属下的士兵非打即骂,而杜术宅心仁厚,经常帮助这些士兵,所以才落了个好人缘。 祖逍看了资料,不由计上心来,派人召来了杜术。 “杜都尉,你可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杜术也莫名其妙,摇头道:“属下不知,还请少主吩咐。” “有人密告于刺史,说穆校尉勾结赵境守军,倒卖战略物资,特地派我来调查。” 杜术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在,“这个……属下确实不知道内情。” 祖逍注意到他并没有反驳,甚至有点儿变相承认了的意思,只是申明自己并没有参与。 祖约一直负责与石勒交易的事情,穆武是他的亲信,自然也参与其中。 董昭早就查了出来,为了获取暴利,穆武将一些明文规定不许倒卖的物资,如外伤药材和铁器等等,都贩运到赵境去了。 这事可大可小,说穿了背后指使人还是祖约,但祖逍自然不可能动他。 可拿穆武来作法还是可以的,砍断了祖约的爪牙,也就等于断了他的后路,以后他还想继续倒卖物资,那就难了。 “你是他的得力属下,真的半点也不知情?” 祖逍笑问道,随即又拿出一叠资料,“这是我收集的罪证,里面可是牵涉到你了。 不过我觉得你不像是个会同流合污之人,所以才想找你求证,若是你能出面作证,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责。” 杜术低头看了看那些资料,心中明白祖逍应该确实是掌握了穆武的罪证了。 沉默了半晌,这才幽幽叹了口气,“少主请降罪,虽然穆武不仁,但属下却不能不义,作为出卖上司的事情来。” 祖逍大为惊讶,此人的做法当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明明不是穆武的铁杆下属,却仍然不肯出卖他。 宁愿自己也跟着受罚,在毫无节操义气可言的东晋时代,真可谓是个奇葩了。 第147章 变生不测亲出手 “果真如此,那你可真是遗憾了,我见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还以为明白些家国大义。 没想到却是个是非不分之辈,实在是让我失望啊。” 杜术闻言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祖逍,后者却仿佛看不见一般,继续说道。 “穆武所犯的是国法,他出卖军备物资,就相当于资敌,如今边境上形势危急,我看你等的防守却十分松懈。 如此下去,义阳郡也是岌岌可危,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石勒的大军给攻破了。 到时候生灵涂炭,万千黎民都化作石勒口中的军粮,何其惨痛……” 祖逍早已看出来,此人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是个有准则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有些家国情怀,不像穆武等人,完全只讲利益。 于是便故意用大道理来打动他,果然,那杜术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已然是面无人色了。 见他满面痛苦,祖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我也不难为你了,反正目前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宣判他死罪,不差你的证词。 你只需要在事后负责稳住军心,不要让边境上乱起来,给对面的敌军有机可乘就行了。” 闻言杜术顿时松了口气,立刻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 “谨遵少主之令!” 要想干掉穆武,其实很容易,毕竟他对自己毫无防范之心,而他又有资格随时带着亲卫出入。 找个机会突然袭击,直接干掉穆武,然后再宣布他的罪状,拿出刺史的手令来,这些人群龙无首,也闹不起多大的事情来了。 可关键是不能影响到以后的防御,所以他必须要在穆武军中找一个新的代言人出来,这样以后才能听从自己的指挥。 刚才这番恩威并施,就是为了收服杜术,从心理上控制住他,让他既感激自己,又生出了畏惧之心。 “你先下去准备,我立刻就要行动,你要约束好士卒,并负责安抚他们。” 话虽如此说,但祖逍也不敢太过于信任此人,于是接着道:“你放心,你的家眷老小我已经派人保护起来了,不会受到穆武亲信的报复。” 杜术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做了人质,如果自己胆敢出卖少主,或者是有潜逃之类的行为,那自己的家人肯定难以保全。 当然,他并不会怨怪对方,换成自己也是一样的操作,之前还担心祖涣并不是祖约的对手。 如今看来,一个少主都心思如此缜密,那刺史本人就更不用说了,看来自己并没有跟错人。 想到此处,立刻恭恭敬敬地抱拳领命而去。 既然已经开始了,那么事不宜迟,祖逍立刻便采取行动了,带领着自己的亲兵前往穆武的营帐。 见祖逍不请自来,那穆武也勉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二人客套了几句。 祖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见穆武营帐中守卫的亲兵也不少,而自己为了不惹他的怀疑,留了三十多人在外面,只带了四五个人进来。 如此情况下,一旦动手的话,情况会十分不利,若是不能一击而中,后续会把自己都陷入险境。 于是假意与他啰嗦了一会儿,又故意提起他的防御情况,拿出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大肆点评了一番。 穆武听他批评自己,丝毫也不给面子,脸色就有些不佳,很不礼貌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少主年纪还小,哪里懂得军务,某在边境守了四五年,何时出过纰漏。” 祖逍一听就“急了”,摆出一副很不服气的表情,据理力争,一边争论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卷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解说。 “穆校尉请看,此地十分重要,可防守却十分薄弱,根本不合兵法……” 他说的话穆武毫不在意,但这副精美绝伦的地图,却让他大吃一惊,忍不住低头俯身想仔细看清楚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祖逍袖袍一扬,似乎是准备给他指点位置。 他穿着宽大松散的文士服,举起胳膊之后立马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只听得“咔嗒”一声扳机扣动的轻响,还没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便见穆武的头顶被一支弩箭给直接穿透了。 穆武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便猛地朝后翻倒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周围的亲兵大惊,本能地伸手去抽兵刃,董昭却一个箭步踏住了穆武的尸体,手起刀落斩下他的首级。 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提在手中,对着众人大吼一声: “少主奉祖刺史之令,前来诛杀里通外敌的贼人穆武,其余从者,只要放弃抵抗,既往不咎。” 这些人都是穆武的心腹属下,若他还没断气,怎么着也要冲上来抢夺,拼死一搏。 可现在的关键是,穆武已经伏诛,无人领导,他们顿时就犹豫了起来,再被董昭这么一吼,有贪生怕死的就忍不住率先放下了武器。 这种事情只要有人开头,就会影响到其他人的决心,众亲兵面面相觑,又有人陆续往地上扔兵刃。 剩下的人一看大势已去,也没了继续拼命的勇气了,只得选择了顺从。 穆武的几个铁杆兄弟,祖逍都已经派人去控制了,这几人与普通士兵不同,却不能留着,到时候会成为隐患。 见控制住了帐中形势,董昭总算是松了口气,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后怕。 其实之前他们商议的对策,是先哄骗穆武有机密事情相商,等他遣退了部分属下之后,再由董昭等人动手。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祖逍却突然亲自出手了,他的衣袖中长期绑有一把精巧的钢铁手弩。 在如此近的的距离下,手弩几乎是直接抵着穆武的头颅射出去的。 所以才会一击致命,当场就要了他的命。 见他的目光中有些责备之色,祖逍歉意地朝他笑了笑,那意思很明显,他只是因为吓到了他而抱歉而已,并不是后悔自己的行动了。 董昭也无可奈何,与祖逍相处这么久了,少主看似温和,实际上却意志十分坚定,一旦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可能轻易地改变。 杀了穆武,后面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有杜术的帮助,很快就稳住了军心。 祖逍一边当众宣布穆武的罪行,一边任命杜术为新的校尉,负责统率他们。 第148章 放长线钓大鱼 杜术也展现出了比较强的统领能力,他在军中手下多年,因为穆武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属下。 而杜术却很同情他们,时常接济抚慰,平时有机会也会帮他们说话。 因为这一点,穆武一直不喜欢他,使得他多年来不受重用,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展才华了。 对于祖逍,他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少主不但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而且还行事果敢,手段高超,坚持北伐的立场也很鲜明。 尽管豫州的军民对于北伐成功并不是很乐观,但在心里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愿意北伐的。 不管是刘耀还是石勒,他们对于汉人的态度都过于残暴,成千上万的屠杀毫不手软。 甚至于惨无人道到把黎明百姓称作军粮,平时也把汉人当作奴隶,任意蹂躏。 所以对于长江北岸的普通百姓们来说,一旦沦陷就意味着死无葬身之地,除了少部分已经麻木不仁,绝大多数都愿意拼命。 只是升斗小民们,手无寸铁,若没有人领导指挥,肯定会是一盘散沙,面对胡人的铁骑,根本就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 杜术是个有血性的人,骨子里也有气节,所以祖逍的话算是真正触动了他的心。 祖逍在这里留了一两天,帮助他整编军队,并留下亲信教授他们如何系统地操练。 就在此时,他终于接到了南方朝廷的消息,王敦在两天前带着五万水师抵达建康城,再加上他联合的江东世家武装力量,总计有八万大军。 但提前得到祖逍消息的太子,利用慰劳军队的机会,派太子中庶子温峤,带了一队化装成侍从的武士,孤军深入石头城。 借机斩杀了周札,然后秘而不宣,自己亲自接管了军队,与王敦大军展开了厮杀。 其中的过程情报中没有说清楚,但想来应该是万分惊险,温峤是东晋名臣,果然名不虚传,有勇有谋。 之所以祖逍的属下能拿到准确的消息,正是因为此次乔装刺杀的武士中,有祖逍的卧底。 那位混到司马绍贴身侍卫的石荣,这次居然还立了功,估计等到战争结束之后,论功行赏,够资格升官了。 祖逍稍微一考虑,便决定放弃这个卧底,这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豫州,能得太子看重,以后肯定是前程无量。 如果祖逍执意要把他留住,将来说不好还会反目成仇,不如大方一点,放他自由。 这样双方还有一份情意在,石荣欠着他的人情,以后有什么事情,豫州有求之时,还可以帮帮忙。 于是他亲自给石荣写了一封信,说当初派他接近太子,只是为了能够替他与太子之间牵线搭桥。 如今这个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作为奖赏,允许他脱离豫州暗探,成为自由之身。 此后无论是回到豫州,还是留在太子身边,都由他自行决定,还强调说,不管在那里,都是为国尽忠。 祖逍让董昭安排人手,务必要将写封信送到石荣手中,对于他的这个决定,董昭也很支持。 做人谁不想飞黄腾达,石荣能有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与其将来反目成仇,还不如增加一个朋友。 尽管建康的消息只有这么多,但祖逍却觉得够了,只要保住了石头城,也就相当于保证了都城的安危。 双方的战争一时半会的分不出胜负,绝对会旷日持久。 至于后期发展如何,他不想再继续干涉,卷入太多,对豫州来说,未必是好事情。 豫州这边也是个乱摊子,他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如果再与朝廷争斗牵扯不清,到时候肯定是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他要注意的还是北方战局,因为战火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燃烧到豫州来,一旦战争全面爆发,他还真没有把握能够击退石虎的大军。 祖逍在地图前仔细看了半晌,豫州战事不容乐观,也太过于被动了,难道就没有什么破解之法了吗? 苦思不得其解的祖逍,负手在屋中踱步,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偏偏又想不通到底在何处。 正在烦闷之时,有侍卫匆匆进来禀报,“少主,雍丘那边刚刚接到了朝廷的征令,要求派兵勤王。” 祖逍一听就火冒三丈,司马睿是不是老糊涂了,明明他已经抢先报告过,许昌大兵压境,已经打起来了。 结果他还是让人往豫州发来了诏书,简直就是昏聩到了极点,这几面估计也少不了刁协的功劳。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与祖父之间有些嫌隙,向来就很针对豫州军。 真是个命大的,要不是年初的时候豫州拦住了王敦的第一次叛乱,估计他早就已经死了,哪里还容得他在这里上蹿下跳。 豫州肯定是不可能应征的,不管抽调多少人,都会造成危险加剧,只能夸大许昌战情,才能有正当理由拒绝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除了豫州,还有哪些州接到了陛下的诏书?” 侍卫急忙汇报情况,“天下各州几乎都接到了陛下的诏书。” 也就是说广撒网咯,扬州的刘隗肯定是马上响应的,合肥的戴渊也不会落后,他们都是皇帝的心腹,完全依附于陛下生存。 所以他们也是最想保住建康的人,一旦城破,他们的下场就会十分凄惨。 心念一动,祖逍看着地图上的梁州,那么甘卓会不会应召呢? 历史上王敦叛乱之前,也曾经派人去联络过甘卓,但此人性格犹豫不定,嘴上答应了王敦,却迟迟没有行动。 后来接到皇帝诏书,实在没办法了,他便磨磨蹭蹭地带兵出发,然后停在半路上,观望形势。 结果王敦攻破了石头城,晋元帝看到大势已去,直接答应与王敦妥协,封他为丞相,实际上掌控了整个朝廷。 王敦心中深恨甘卓言而无信,于是派人说是要借道而行,去攻打另外一个武装势力。 然后王敦玩了一手漂亮的回马枪,在走过了之后,甘卓收军回梁州的路上,突然发动了袭击。 梁州军因此大败,甘卓本人也在此次偷袭中战死,其子是个没头脑的蠢货,根本撑不起大局。 不过王敦也没能守住梁州,很快就被成汉和前赵、后赵三个国家强势瓜分…… 第149章 虚晃一枪行险计 只是如今的情势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年头祖逖阻拦王敦叛乱的时候,拉上了甘卓。 也就是说,甘卓与王敦之间也结了仇,如果他脑袋没秀逗的话,他就不可能再接受王敦的示好。 以他瞻前顾后的性格,也不知会不会接受朝廷征召,祖逍心中几番思量,决定先派人去探一探他的口风,再行决定。 此事刻不容缓,祖逍直接派出了董昭前去,双方在年初就此事已经有过合作,现在也不算是很突然了。 董昭也不敢耽误,连夜出发,谁知他刚走到半路上,就接到了梁州方面的使者。 看来甘卓也与他想到一处去了,祖逍无奈只得放弃在义阳郡的巡视,用最快速度回到了雍丘城。 凉州来使带来了甘卓的亲笔书信,要求面见刺史祖涣,没办法,祖逍只得故技重施,让替身张茂代替见面了。 果然,甘卓在信中提到了王敦来使,说一月之前曾经派人联系过,被他“大义凛然”地拒绝了。 现在王敦叛乱,陛下向天下各路兵马发出讨伐檄文,可梁州边境与前赵接壤,那边又在打仗。 虽然他很想第一时间出发勤王,但他又顾忌边境形势,因此十分为难。 想到之前双方曾经合作阻止过王敦叛乱,而现在二州的处境又十分相似,因此想向豫州讨主意,看看该如何应对才是。 这明显是有些胆怯,想拉个帮手壮胆气了,这般行事作风,确实很符合史书上对于甘卓的记载。 祖逍与使者交谈了一番,了解到甘卓已经点齐了两万兵马,随时可以出发,但因为暂时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先问计于祖氏。 “不瞒使者说,我豫州的情况确实不妙,不日前,石虎四万大军偷袭许昌,边境上形势危急。 之前父亲已经派人通知了朝廷,请求支援,可没想到,现在朝廷也是自身难保,如今也正在两头为难。” “石虎攻打许昌之事,我梁州也略有耳闻,只不知竟然如此严重。” 一听豫州抽不出人手来与他们联合出兵,梁州使者也是心凉了半截。 这可如何是好? 跑了这一趟,等于是白忙活,事情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过我已经接到确切的消息,至少已经有五路人马出兵建康,准备与王敦决一死战了。” 使者不由得眼前一亮,“少君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不知来源是否确凿,又到底是哪五路兵马呢?” 祖逍呵呵一笑,“消息来源肯定是真的了,你也知道陛下对豫州有些误会。 所以我已经暗地里请求太子代为美言,这消息也是十分确凿的了。” 他说得很有技巧,让梁州使者误以为他自己投靠太子,并且消息都是由太子提供的。 紧接着,祖逍也将已经接受朝廷檄文的势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这些人都是他根据历史资料,自己猜测的,也都是忠心于朝廷的人,总数量加起来也有十万大军。 当然,祖逍心里清楚得很,这十万人是个虚数,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些乌合之众,战斗力极其低下,数量再多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根本就不是王敦的对手。 但这一点梁州使者并不清楚,听到天下勤王的势力如此之多,想来应该是必胜无疑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梁州如果不出兵,将来肯定会受到朝廷的清算。 心中有数之后,使者便迫不及待地告辞而去,别人都已经出兵了,梁州的动作如果太迟,到时候会落人话柄。 反正梁州距离建康也不近,稍微迟点还是没人能说话的。 送走了梁州方面的使者,祖逍暗自松了口气,他对甘卓这个草包根本不抱希望,也绝不可能和他联合。 现在趁梁州境内空虚,他也该出手实施最开始的计划了。 这个计划他原本打算在两赵战争进入白热化时,再行展开,但现在甘卓带兵出征,时机稍纵即逝。 万一这家伙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或者突然回师,他的计划就有可能流产。 “鲁衡,你亲自带三百兵马出发,从此处穿插过去,切记,一定不能惊动梁州守军……” 祖逍展开地图,详细地给他解说了自己的计划,然后让他不必拘泥于原计划,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可以见机行事。 “此事十分危险,时机要把握得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全身而退,安全地回来。” “诺,少主,属下记住了。” 想了想,祖逍又吩咐道:“若是退路被封死了,你就拿着我的信,转向赵国境内,向羊皇后寻求庇护。” “是,属下定不负使命。” 鲁衡曾经长期从事情报工作,又跟随他去过梁州与前赵边境,而且跟着祖逍这么久,表现一直不错。 此次委以重任,自然也是报了极大的希望。 他手下的人才本就不多,死一个少一个,因此他宁愿向羊献容讨个人情,也要保全这些人。 鲁衡自然也清楚,羊皇后曾经承诺过,要还少主的情,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关键时刻用的好的话,可以救命。 到现在,少主为了他这么个小人物,却宁愿浪费掉,这让他十分感动,暗暗下定决心,要以命相报。 事不宜迟,鲁衡即刻带人出发,趁着梁州正在出征的混乱时期,想办法穿插过去。 梁州的地形本就狭长,所以横线距离并不遥远,顺利的话,最多两天时间,就能到达目的地。 祖逍深吸了一口气,能不能解决豫州的危机,就在此一举了…… 送走了鲁衡,祖逍又了解了一下两赵之间的战争情况,刘曜后续从西北抽调了三万大军投入战斗。 又从京城的奴隶和犯人中,抽调了一万人,派往了东北线战场,这些人没经过军事训练,又毫无对敌经验,派过去也只能说是送死罢了。 不过,以刘曜的性格,也不可能在乎这区区一万奴隶的生死,只要能够帮他稍微挡一挡,争取一定的时间让他调动人马就行了。 祖逍心中沉重,这就是东晋时代北方的战争实况,完全就是用血肉之躯堆积起来的。 在这里,人命只是个数字,那些野心家的心目中,他们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只是他用来战斗的工具罢了…… 第150章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当年他祖父之所以能在虎狼环饲的残酷环境中,一点点积累起人脉。 靠的并不是卓越的军事能力,而是因为有一颗仁慈之心。 说实话,祖逖的军事指挥并不算出类拔萃,甚至只能说普通,他在九年的北伐战争中,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这一点也一直都被后世史学家们所诟病,说他全靠计谋和心术,还有运气成事。 但祖逍却不这么想,祖逖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名将,但他以攻心为上的战略目标,成果斐然。 上谋伐心,未必只有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成就才算是真的,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何况不费一兵一卒得来的成绩,岂不是比血流成河更高级吗? 祖逍自从穿越以后,就一直都在寻求一条有效的战略方针,很显然,在这个乱世之中,他的武力值和军事指挥能力,都不是顶尖的。 论起打仗来,他比石虎差远了甚至连刘曜都比不上。 所以,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唯有在祖父成功的基础上,总结出一条实用可行的战术,才能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五胡乱华的大环境下,人心惶惶,谁能安定民心,树立起鲜明而又具有诱惑力的旗帜,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他曾经想了个军中励志口号,借用朱元璋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只把鞑虏,改为胡虏即可,就能无限契合现在的情况了。 可惜现在他军权都没握稳,还不到打出旗帜的时候,等到这次的危机度过,估计时机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雍丘城中,祖涣躲了自己的叔父几天,可惜还是没躲过,被怒气冲冲的祖约堵在了房里。 “六郎,我问你,为何将我义阳郡的军马给了冯铁那小子?” 祖涣见他恶狠狠的,本能地一缩脖子,可惜他躲无可躲,实在是避不过去了。 心中也不知道把祖逍骂了几千几万遍,臭小子,敢做不敢当,让你老子在这里顶缸。 可他既然在亡父面前发过誓,就绝不敢把这事情说出来,只能陪着笑脸道: “五叔,这事情实在怪不得我,许昌那边告急,人马不够,我能有什么办法?” “哼!你就不能从南阳调军?还不是看着我好说话,就得寸进尺,告诉你,就连你这个豫州刺史也是老夫让出来的。 如今倒人模人样地在老夫面前摆脸子,我呸!” 祖约一口唾沫啐到了祖涣脸上,后者脸皮一阵抽搐,差点儿吐出来。 他原本十分忌惮祖约,可现在对方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何况他如今被人奉承着,脾气也有些见长。 此时也是忍无可忍,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大声道。 “五叔,我敬你是个长辈,一直都小心奉迎,从不敢违抗你的心意。 可现在这是军国大事,关系到我豫州的生死存亡,并不在这里争论个人得失的时候。” 他理直气壮地冲着祖约一顿大吼,然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这巨大的反差,让祖约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等他回过味来,气急败坏地准备教训一顿祖涣的时候,后者早已溜之大吉了。 于是整个刺史府都只听得见祖约歇斯底里的怒骂声,吓得一干仆从侍卫们,大气也不敢出。 祖逍接到消息的时候,差点爆笑出声,还真没看出来,他那个窝囊的父亲,居然也有这般脾气。 他这次回雍丘是秘密行动,祖涣和祖约都不知道,因此这战火也烧不到他头上来。 此时他正在书房里,看陈留郡许冲送过来的情报。 自从接到他的书信之后,许冲等人就商量着做一次偷袭行动,用以扰乱石虎的判断。 司马瑕主动请缨,要求带队行动,但许冲却不敢,担心他万一有个好歹,自己没办法交代。 可对方心意很坚决,身份上又比他高,到最后许冲拗不过她,只好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由郭回给她做副手,两人同去,而他自己则带着另外一队人去执行任务。 司马瑕也没继续坚持,欣然接受,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更多的只是想锻炼自己罢了。 名义上郭回是她的副手,但刚刚出发,司马瑕便开诚公布地跟他说了,一切行动都听他的指挥,不必在乎自己的意见。 郭回在陈留郡蛰伏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油滑无比的本领,嘻嘻一笑,抱了抱拳。 “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经过黄河上的生死决战,他已经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尽管现在看起来还是改不掉吊儿郎当的样子,却再也没人敢小瞧他了。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许冲已经把他当做了心腹,就连司马瑕的身份也没隐瞒他。 只是明面上,大家都称司马瑕为二公子,暗示他的身份高贵。 要知道魏晋时期的公子一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必须要身份十分高贵。 不像后世,完全就成了烂大街的普遍称呼。 他们的任务是长途奔袭两百里外的一处军镇,合口镇。那里驻扎着上千朝廷士卒,负责看守一个中型的装备仓库。 主要是供给颍川郡的边军所用。 此处的地形十分险要,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出,完全就是个易守难攻的位置。 再加上地处后赵腹地,因此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由于当初带兵张楚在陈留郡剿匪,代价惨重,为了给自己减轻责任,便谎称已经将他们全歼。 事实上,若不是许冲事先藏了八百人下来,他说的也不算错,事后许冲等人一直小心掩藏行迹,陈留郡的军事力量又不多,因此也就没人发现他们这群隐蔽的力量。 许冲早就在打这个装备仓库的主意了,多次派探子化装进入侦查。 费尽周折才打听出来,合口镇有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可以出没镇子,是以前的采药人留下来的。 如今虽然已经荒废了,但费点心,还是能够通过的,探子已经将此处的地图详细的画了下来,许冲和郭回等人经过商议,觉得如果不贪心恋战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路上都是走的偏僻小道,郭回在陈留郡待了十几年,对此处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 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带路。 第151章 司马瑕故布疑阵 两百里路,他们一路急行军,居然只花了两天多的时间,司马瑕也未见叫苦,一直都是沉默地跟随。 这一点让郭回暗暗佩服,以二公子的身份,确实是为难他了。 第三天的入夜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合口镇。这里守卫森严,日夜都有士兵在巡逻。 郭回见士兵们长途跋涉辛苦了,便吩咐先吃点干粮,稍事休息,等到凌晨再行动。 司马瑕抱着长剑,靠坐在一块山石后面,闭目养神,耳中听得有人过来,机警地睁开眼睛,却是郭回。 “二公子,等会儿行动时,属下负责袭击,你负责放风和接应。” 出门时许冲再三交代,一定不能让司马瑕有任何的危险,郭回也是没办法,只得出此下策了。 原以为司马瑕肯定会反对,没想到她很干脆地应道:“好,一切听从郭校尉安排。” 弄得郭回反而一呆,这也太好说话了,司马瑕既然一再坚持要参加行动,怎么又这么配合?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表情确实是太明显了,司马瑕笑着给他解释。 “我只是想多经历一些,不想整天像个泥塑木雕一样,被你们供在屋里头。 这些个军事行动,我原本就不懂,怎么可能胡乱指挥,那岂不是拿属下们的生命当儿戏吗?” 一番话说得郭回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对她有了几分钦佩之情,不过,要说他最佩服的人,自然还是非少主祖逍莫属了。 “既如此,二公子请看地图,我会沿着这条小路进镇子,你帮我看着山口,不能让这条路被人给堵了。 否则我们撤退的时候,就只能从大路冲出去了,那样的代价太大,死伤会很惨重。” 也就是说,即便是个放风的任务,也并不是没有危险,同样地责任重大。 司马瑕很认真地看着地图,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拼死完成任务的。” 郭回见她说得认真,也有些感动,“我计划在丑时出发,寅时原路返回,然后迅速撤退进山里,利用地形躲避追杀。” 来时虽然辛苦,可真正的考验却在归路上,能不能甩脱官兵的追击,顺利地回到陈桥镇,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考验。 二人商议完,便小睡片刻,子时末,郭回带着大部分人趁着夜色出发了,司马瑕也不敢大意,立刻派人在山口巡逻。 凌晨的合口镇,万籁俱寂,黑暗中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轨迹,清晰可见。 但实际上,根据探子的调查,镇上还有许多暗哨,几百人要无声无息地偷袭,绝非易事。 在探子的带领下,他们像一群滑溜无比的游鱼,小心翼翼地摸进了镇中。 他们的任务是抢劫其中一处军需仓库,根据情报,这里面屯的都是武器,大部分都是维修过后的旧武器,只有少部分是新的。 毕竟这时代是乱世,整个北方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武器生产完全就跟不上来,即使是旧的武器也很珍贵。 郭回十分顺利地一路摸到了仓库边,然后一群人突然暴起攻击,第一时间将守卫的士兵屠杀了一大半。 这处仓库只有两百人值夜班,但凌晨是人的精神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加之他们认为此地不可能有什么风险。 因此很多人都靠在那里打盹,做长官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偏偏就遇到了武装袭击,许多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在梦里见阎王去了。 一击得手,冲在前面的郭回根本就不理会剩下的残兵败将,直接舞动着大刀冲进了仓库。 外面呼声四起,很快就会有大量士兵赶来增援,郭回不敢耽误时间,指挥人用最快的速度用包袱装武器。 此时也没时间挑三拣四了,怎么顺手怎么装,随便装满一包袱,系在身上,打了个呼哨就直接撤退了。 后面的人不管装了多少,都立刻跟上,丝毫也没有犹豫,可见郭回平时也是训练有方。 就这么一进一出的时间,附近的仓库就已经有人赶来增援了,郭回一边断后,一边指挥属下往山里跑。 他们的突然袭击,已经惊动了镇上的头领,见到进口的工事没有丝毫的损坏,便明白他们不是从那里进来的了。 “放箭!” 黑暗中那名胡人校尉发出了命令,郭回原本带着人努力狂奔,已经与追兵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此时赶紧又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 两边的士兵交错在一起,就没有办法用箭来攻击了。 司马瑕一直派人关注着镇上的动静,她在山顶上看得清楚明白,想了想,故意让人在另几个山口闹出些动静,吸引了部分敌军的注意力。 为郭回他们减轻压力。 那胡人头领见四面山顶都是人声和火把,心下不由得生出了畏惧之心。 若是他们被这群不明来历的山贼给包围了,那后果可就惨了。 于是急忙下令暂停攻击,毕竟只有一个仓库被抢,时间又比较短,损失算不上巨大。 可一旦全线失守,那他真的就只有以死谢罪了。 “停止追击,守好仓库。” 说起来他的命令也没错,作为一名仓库看守官员,他的最重要任务,就是要看好自己的货品。 其他的事情都还在其次。 郭回见此情景,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主意,这一招故布疑阵,用得可真及时,让他们少了很多麻烦。 郭回指挥人将火把朝附近的仓库扔过去,造成一片混乱,然后趁机溜了出来。 司马瑕一见他们成功撤退,也赶紧收拢人手,一行人朝着来路狂奔。 到了天明时分,他们已经离合口镇足有三十多里路了,郭回惊讶地发现,后面居然并没有人追杀。 看来是被司马瑕的虚晃一枪给吓到了,担心他们来一出声东击西,到时候会丢掉更多的物品。 也是啊,按照常理推测,他们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攻击军需库,其目的肯定是为了里面的各种装备,怎么可能还没达到目的就跑了呢。 因此合口镇的校尉下令全员戒备,死守不出,等待援军的到来。 此人也算是个经过大阵仗的人,十分冷静,只可惜遇到了他们这群奇葩,完全就不按套路出牌…… 第152章 虎豹相争谁为主 石虎带着两万大军回兖州,却扑了个空,听守城的衙役描述,对方似乎是一群悍匪。 领头的还是个胡人,战斗力十分惊人。 虽然他也怀疑过,会不会是豫州那边派过来的,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而且豫州军中,从未听说过有一员厉害的胡人将领。 如果属下没有夸大其词的话,如此战力,完全就是有万夫不当之勇,都已经不输于他了。 如果豫州军中有这么一员虎将,早就已经名声赫赫了,不可能到现在都籍籍无名。 再者,祖逖一向都已驱逐胡人,收复故地为己任,又怎么可能重用一名胡人呢。 如此长途偷袭,也不像是祖涣能够做出的行径,要知道孤军深入,可是军中大忌。 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因此,自古至今,再厉害的将领,也没有行如此险招的。 紧接着,根据探子来报,这些人很可能已经遁入了颍川郡和陈留郡交界之处。 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这些人应该是一群漏网之鱼,只是到底是徐龛的属下,还是陈留或者颍川两郡的残匪,就不得而知了。 此次他出征的主要目的,是豫州,也是配合攻打新安城的策应,所以他不能派大军南下追击。 否则一旦战局有变,自己的叔父怪罪下来,他根本担待不起。 “留下三千人,由石豹带领,让沿途军队配合行动,务必要将这些悍匪全部消灭。” 他石虎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这口恶气堵在心里,不吐不快。 真要是被一群匪徒给钻了空子,以后会让人笑掉大牙的,简直就是让骠骑大将军的权威扫地。 这位石豹,其实只是他的一名族弟,石勒改名之后,当初的同宗都跟着改了姓石。 而能得豹之名,可见此人战力值不低,只是稍逊于石虎本人而已。 由此可见,石虎对这次行动还是很看重的,只是刚把石豹派出去,便接到了陈留郡合口镇被抢劫的消息。 从进攻手法上看,与在兖州的战斗如出一辙,也有一名战斗力非凡的大块头。 不过当时合口镇是在晚上,视线不清,所以看不出来是不是个胡人。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了,完全就没把官兵放在眼里,居然连武器仓库都敢抢劫,可见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从他们逃跑的路线来看,应该跟豫州没什么关联了。 也正因为如此,石虎反而放了心,一群没有根基的丧家之犬,区区两三千人,居然还敢挑衅他的威严,真是找死。 将消息快马送给石豹,又通传陈留郡守军必须要全力剿匪,这才放心地带着剩下的人马,朝着许昌方向进发。 还在路上就接到了赵王石勒的命令,让他立刻协助洛阳城的攻击,迅速打开新安城的缺口。 石虎不敢怠慢,立刻快马加鞭赶路,又传令留在边境的两万大军,马上出发。 这次对刘曜的大战,规模已经越来越宏大,卷入的军队也已经越来越多,看来叔父这次的决心颇大啊。 许昌边境的军队刚刚一撤,消息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祖逍的手中。 探子密切关注着石虎所部的动向,见行军速度很快,便知道确实是撤走了。 祖逍却不敢掉以轻心,吩咐边境上一定要严密防守,防止对方来个回马枪,到时候防不胜防。 毕竟石虎打仗本来就没有什么章法可言,纯粹就是靠着一股野兽般的狩猎本能。 只不过对于已经吓破了胆的东晋朝廷来说,确实很有效,完全就是猛虎博兔。 祖逍对着地图仔细研究,最后决定亲自赶赴南阳,那里才是三国边境相交之处。 看似平静,其实处于战斗的漩涡之中,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卷进去。 他事先并没有通知冯铁,不过对方看到他突然出现,丝毫也不感到惊讶。 “冯叔,边境上的战事怎么样了?” 冯铁身处边境,应该是最清楚如今两赵之间的战局了,所以祖逍想听听他的意见。 “看起来刘曜的形势不太妙啊,他的一万奴隶先锋,已经折得差不多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本身一万奴隶的使命就是来做炮灰,能抵挡这么久,已经算是很顽强了。 “成汉边境如今如何了?” 自从两赵打了起来,成汉天子反应迅速,立刻就调集大军防守,生怕被波及到。 “那边派的是谁?” “是平南将军李班。” 李班是成汉皇帝李雄的侄子,任平南将军,他为人谦虚,能广泛采纳意见,各方面都比较出色,深得皇帝的喜爱。 由他出征,也可见李雄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了,祖逍点点头,希望鲁衡的行动不要失手,这关系到三国之后的形势。 在南阳待了一天,祖逍随冯铁巡视边境,也见识到了他治军之严格。 冯铁的兵对他都很崇拜,凝聚力很强,让祖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铁血风范。 此时对面边境又有使者送信过来,这次居然是羊献容亲笔手书,请求祖逍给予支援。 并且许诺说,如果能够帮这个忙,将赠送战马一千匹,以后但凡豫州受到石勒的攻击,都可以请求他的帮助。 虽然这个条件很诱人,但代价也太大,一个是无缘无故把己方卷入战乱,不划算。 另一个原因自然就是不想背上无诏擅自出击的罪名了,上次祖逍答应刘曜配合,其实本就是个顺水人情,算不得什么。 “唉,让我方出兵属实为难,朝廷那边就没办法通过,到时候我豫州还落得个藐视皇帝的罪名,真是担待不起啊。 不过……” 这次的来使还是老熟人乔豫,他与祖逍已经是几次打交道了,多少有几分颜面。 刚开始听得他几番推诿,正自失望不已,谁知后面却似乎有了转机。 不由得心下一喜,赶紧问道:“不过什么?少君如果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是能做到的,一切都好商量嘛。” “不过既然是皇后亲自出面,我与子瑜又是兄弟,这个忙不帮也得帮。” “果真如此,那老夫就先多谢啦,哈哈……” 这老头,不至于这么天真,看来是故意装傻,想把这件事情给坐实了。 第153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可我也有个条件。” 乔豫心头一紧,已经看到了希望,那心境就不同了,自然十分害怕再失去,嘴里却不得不装大方。 “少君请讲。” “我可以派兵出战,但必须要伪装成赵国士兵,并且允许我们越境。” 这个条件让乔豫呆了一呆,说起来也有道理,但放一个曾经的对手进自己的地盘,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 到时候前有狼后有虎,形势会比现在更危险。 最关键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权限答应,必须要请示皇帝刘曜。 “就这一条?” 乔豫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后者呵呵一笑,揶揄地看着他道。 “难道乔公觉得条件还不够吗?” “呵呵,够了,够了。” 乔豫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深恨自己嘴贱,万一他真的追加一条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回去他肯定会被皇帝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既然如此,乔公就请先回去问一问,我这边随时都可以出兵,具体人数也由你方决定。” 军情如火,眼看着石虎的大军也压了上来,乔豫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刻就返回新安城,当面汇报。 等他一走,冯铁便拿眼斜斜地看着祖逍,却不说话。 祖逍不由得好笑,“冯叔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冯铁哈哈一笑,“少主怎么突然就答应出兵援助了,这可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因为不久之后,两赵的形势就会扭转,到时候我再出兵,就没了多少意义,更加别想和刘曜谈条件了。” 祖逍好整以暇地回答,让冯铁更加迷惑了,“恕我浅薄,实在没看出来,刘曜凭什么能够翻盘。” “因为刘曜有了个真正有实力的盟友。” “盟友?” 这种情况下,谁会与刘曜结盟,而且还有实力与石勒抗衡。 冯铁瞬间想到了一个名字,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李雄巴不得隔岸观火,怎么可能自找苦吃,与刘曜结盟呢。” 如今有能力与石勒对抗的,也唯有李雄了,他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马上皇帝,又偏安一隅,拥有富饶的天府之国。 所以他的实力,绝对不逊于石勒,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没胆量与石勒开战,毕竟中间还隔着前赵和东晋呢。 一个不好,就会弄成十面埋伏。 “冯叔不相信么?那就等着瞧,最多就这几天,消息就会传过来了,到时候我们拭目以待。 我现在抢在消息出来之前答应,就是卖他个顺水人情罢了。” 尽管他说得很有把握,但冯铁却半信半疑,关键是太玄乎了,不靠谱。 “明天冯叔且借我五千兵马,如何?” 还不等他想明白,祖逍却嬉皮笑脸地凑到了他面前来,“算我欠你的情,到时候加倍奉还。” 冯铁瞪了他一眼,略有些嫌弃地说道:“不借。” “真不借?” “真不借。” 说完冯铁起身就走,人已经走出去了,路过窗格时嘀嘀咕咕地说道,“你自己的兵,却管我来借,头被磕坏了。” 祖逍不由得莞尔一笑,冯铁有时候也蛮可爱的,如果他是祖涣,自己的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第二天一早,乔豫果然又急匆匆过境来了,“少君说话可算数,不是拿老夫作耍?” “乔公真会说笑,逍岁年幼,却也知道做人必须要言而有信。” “那好,我家陛下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只是先得问清楚,到底有多少援军。” 听了此言,乔豫心中也是一喜,赶紧问道。 “这个就要看你们陛下怎么说了,我就是想带一万人过去,你也不会接受不是?” 祖逍笑道,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嘿嘿……那个,我皇只是想让少君从侧面支援一下,扰乱贼军的判断,从而为陛下从容调集军队守城赢得时间。 所以,五千人如何?不多不少刚刚好。” 乔豫的话说得很技巧,但祖逍依然从里面听出了不少的信息。 新安城被大军围困,已经快顶不住了,否则刘曜也不会急着派人过来求援。 区区五千人,根本不可能撼动数万大军,但要制造些混乱,却是绰绰有余了。 何况祖逍他们所处的方向很有利,而刘曜要想派出一队人迂回包抄的话,确实是太困难了。 目前他人手本来就不够,绝对再损耗不起了,所以想豫州求援,其实是很明智的决定。 “五千就五千,乔公说了算,可有详细的作战计划?” 祖逍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直接就已经开始询问作战计划了,乔豫顿时喜出望外。 “作战老夫是一窍不通,就不在这里胡乱讲解了,还是让呼延家的小娃儿来与你分说。” 说着便让随从唤来了等候多时的呼延赞,“慎行,别来无恙乎?” 呼延赞笑呵呵地打着招呼,“陛下命在下来给慎行带路,这次我终于可以上战场了,哈哈哈……” 看到喜笑颜开的呼延赞,祖逍也觉得好笑,开玩笑般的说道:“那我就恭喜你啦。” “同喜同喜。” 呼延赞拱手,自己都忍不住又笑起来,“这是地图,上面是陛下亲自制定的作战计划,慎行先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一副传统的抽象地图摆在了祖逍的面前,看得他眼睛疼,不过没办法,此时的地图普遍都是如此,他又不愿意过早暴露自己的地图。 只能这样将就一下了,祖逍很认真地看了一遍,在呼延赞的解说下,很快就明白了刘曜的计划。 如今攻打新安城的主力,已经换成了刚到防的石虎所部,之前的守军却变成了辅助,分左右两侧进攻。 其中支雄所部负责的是南方,而刘曜的计划,就是让祖逍去袭击他的部队,扰乱南方防线,从而给他造成适当的机会,破除包围。 想法的确是不错,连祖逍也不得不承认,刘曜是个不错的军事指挥者,很有经验。 他与石勒不同,此人从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对兵法之道也十分精通。 早年间,他还是本地出了名的神童,声名远扬,从他的经历也能看出来,做事比石勒更有章法。 第154章 计中计一网打尽 要不是刘曜后期自命不凡,听不进去谏言,也不会弄得每况愈下了。 想想羊献容也不容易,名义上是监国,实际上却成为他遥控朝廷的工具,并没有多少自主权。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抹杀他在军事上的才能,这次的解围计划,设计得很巧妙,完全抓住了对方的薄弱点。 看完祖逍笑了笑,“就按赵皇所规划的路线行动,我这里没有意见。” 呼延赞听罢抚掌大笑,拍着祖逍的肩膀道: “我就知道慎行是个痛快人,果然够爽朗,不像其他的晋人,说话做事磨磨唧唧的,看得人心烦。” 他所说的自然是那些东晋的朝廷官员,虽然有歧视之嫌,倒也没有夸张,那些人的行事作风,确实是普遍如此。 “呼延兄,我们一起好好商量下,该如何行动。” 祖逍并没有自作主张,而是以朋友的口气说话,这让急于被人肯定的呼延赞,心里头像喝了蜜水般舒服。 “慎行才是主帅,在下只是个副手,出行前陛下专门交代过,务必要以你的意见为主。” 好在临行前他祖父千交代万叮咛的,呼延赞还没忘了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得意忘形。 “不瞒呼延兄,小弟也是第一次出征,心里底气不足,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耐不住祖逍一再的邀请,呼延赞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欲望,立马跃跃欲试起来。 两人对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祖逍一直都在引导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有些惊讶的发现,虽然呼延赞从未打过仗,却很有想法,一套战术滴水不漏,十分老道。 再想想又有些明白了,这样的战术绝不会是个新手能制定出来的,肯定是出自他祖父的手笔。 当然,祖逍也不会揭穿他,大加赞扬了一番,反倒是呼延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了实话。 “其实这是出发前,我祖父教的,我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根本就没什么本事。” “哈哈,呼延兄真是个实在人,有个如此厉害的祖父,本身就是一种实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祖逍哈哈大笑,呼延赞见此情景,也释然了,随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这次见面,让他二人间的感情增进了不少,以前虽然也称兄道弟的,其实只是普通熟人,现在呼延赞是真的将他当做朋友看待了。 而祖逍也愿意结交这样一位耿直的友人,虽然他的感情中掺入了太多的功利性。 没办法,两人所属的国家不同,如果祖逍想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么总有一天,二人会反目成仇,所以不如现在就不要放入那么多的真心。 两个少年计议停当,便立刻着手准备出发,丝毫也不敢耽误时间,毕竟此时新安城形势危急,每慢一分钟,都有可能多死一个人。 冯铁嘴上拽得很,实际上早就点齐了五千人马,并且派了自己的心腹将领李齐做副将,嘱咐他一定要保证祖逍的安全。 祖逍心知肚明,他对冯铁不遗余力的支持,内心感激,自己这个少主完全就是沾了祖父的光。 看着他们连夜出发,消失在山野之中,冯铁面色凝重,“传令,再点三千人,在边境接应少主。” 他的主力总共才八千人,其余的都是坞堡主势力,可以说,尽管他从头到底都不支持祖逍的计划,却仍然尽了最大努力来帮助他。 出发之前,他又吩咐探子时刻注意成汉边境的情况,有任何异常动静,立刻就回来报告。 祖逍与呼延赞带着五千人,从一条隐蔽的山道进入了前赵境内,一路上小心谨慎,尽量不要暴露行踪。 到了天明前,他们离新安城已经只有八十里路了,到了此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探子来报,前面二十多里,就已经有支雄的后卫。 而支雄的中军,更在三十多里之外,最前锋离新安城只有二十里,随时都可以进攻,整个防线分成了四层。 支雄本人在第三梯队,这个布局应该是很安全的,进可攻退可守,中军也十分的稳固。 但祖逍等人的计划,却是要想办法绕过后卫,直袭支雄的大本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来个擒贼先擒王。 即使运气一般,至少也能让支雄阵脚大乱,前军不得不调转枪口回援,这就大大减轻了城内的压力。 如果此时刘曜派人从南面发动突然袭击,那么支雄的防线必然告破,后赵大军的完美围困,也就宣告破裂了。 一切顺利的话,这一仗有可能为刘曜赢得等待援军的时间,使得他没有那么被动了。 当然计划再好,在战场上未知的因素更多,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变化,到时候就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和能力,随机应变了。 这对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 到了此处,军队没有再继续前进,就地隐蔽下来,先派人探明前面的具体情况再说。 祖逍派了几名自己亲自训练的探子上去,让他们把详细地图给画下来。 到了下午,探子们果然带回了地图,祖逍与李齐研究了一下,觉得要想绕过后卫,很难。 支雄虽然是盗匪出身,但他带兵打仗也有十几年了,能够出类拔萃,早已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战经验来。 像这个层层递进的队形,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整个队形类似梯形,但最后一队却呈弧形分布,全面地将中军保护起来,找不到任何的死角。 “李校尉,你有何意见?” 李齐凝眉端详了片刻,这才很慎重地回答。 “属下认为,之前那呼延赞所说的声东击西之计,或者可行。” 祖逍点点头,“理论上说确实是如此,支雄性格多疑,行军风格十分谨慎,先声东而后击西,可以让他起疑,从而立刻收缩战阵,向新安城靠拢。” 刘曜的计划,本就是两面夹击,但这样一来,等支雄搞清楚状况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后面的压力远远没有前面重。 要破除包围之势,就只能集中力量快速向后突击,祖逍所部只有五千人,如果承受两万多人的压力,后果可想而知。 这刘曜是真的毒啊,于不动声色之间,就搞定了支雄和祖逍两股敌手。 第155章 毁三观声东击西 呼延赞也是可怜,被人给卖了,还与有荣焉。 他祖父也是狠心,自己平日里最看重的长孙,为了国家安危,就这么放弃了。 不过玩了一辈子权术的人,有几个不是铁石心肠,牺牲一个孙子,却能换来整个家族的兴旺。 这笔账怎么算都很划得来了,换成其他的将领,恐怕也会这么干的。 此计的高明之处,也正在于呼延赞的身份高贵,让人下意识的认为是刘曜主动压了个人质在他们手里,从而忽略了计划中的疑点。 被祖逍指出来之后,李齐一愣,想了想,旋即冷汗涔涔而下,急忙抱拳道: “属下惭愧,这么大的漏洞都没看出来,还自以为是,认为可以保护少主。” 之前他并没有把这位太过于年轻的少主放在眼里,认为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才能安然无恙。 现在看来,老宗主果然是眼光独到,看准了少主是个天纵之才。 从没上过战场,却能一眼就看穿对方的诡计,这份心智眼力,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 “既然如此,那少主认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祖逍促狭地一笑,“不急,既然刘曜要使计,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好了,到时候假装攻击,实际上提前撤退以后,再虚张声势而已。” 李齐一拍大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妙计,真是一石二鸟。” 看来他是秒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如果支雄没识破他的虚招,依然会全力攻击他们,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白白打乱了阵形,使得攻击节奏紊乱,让后面的刘曜大军有机可乘。 但支雄如果直接识破了他们的计策,又定当别论了,他必然会怀疑他们的用意,不敢全力迎战刘曜。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成了隔岸观火之势,没有一点的损失。 祖逍微微一笑,他的计划又何止于此,如果这么简单,他就不必来这一趟了。 前赵气数已尽,怎么努力也只是垂死挣扎了,他的劲敌,始终是正蒸蒸日上的后赵大军。 “天黑之后,我负责绊住呼延赞,然后你先带四千五百人后撤三十里,然后按兵不动,随时戒备,等候我的命令。” 李齐一听急了,冯铁一再地交代,要保护少主的安全,现在自己带着兵撤了,却把少主留在了危险之中。 万一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哪有脸面回去见将军,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谁知不等他反对,祖逍便把脸一沉,“李校尉,难道你想抗命不遵?” 作为军人,不服从上司指挥,这是大忌,李齐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觉得心头纠结无比。 祖逍虽年少,摆起架子来,却也不怒自威,很有些威严,李齐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嗨”了一声,跺跺脚狠心答应下来。 到时候若是少主真出了事,他也就准备效死疆场。 果然,到了晚上,祖逍便吩咐李齐准时离开,只留下五百人,呼延赞自然也在其中。 “呼延兄,我们这些人负责骚扰支雄的后卫,李校尉负责攻击中军。 到时候只要那边放了信号过来,我们就立刻撤退,如何?” “正是如此。” 这本来就是之前他所献之计,祖逍竟然真的丝毫也没有改变,这份信任,让呼延赞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祖逍暗笑,真是个天真的少年,今日自己就要用残酷的现实,给他上一堂毕生难忘的课了。 五百人,又被祖逍分为了两队,一队三百,去骚扰支雄,另一队两百人,在树林中砍些树枝,绑在马后故意四处拖动。 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就是要让人觉得夸张,这样明知是有人装样子的,却担心是个陷阱,从而不敢攻击。 祖逍则亲自带着呼延赞,前去袭营,支雄的后卫很警醒,尽管他们已经十分小心了,还没等靠近,却仍然被对方的岗哨给发现了。 “干掉他们。” 祖逍才不会嫌弃岗哨人少,蚊子再小也是肉,总比出征一次空手而归的好。 十几个哨兵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被瞬间击杀了八个,剩下的几人拼了老命跑了回去。 一边跑一边用响箭发信号,提醒大军注意,有数量不明的敌军来偷袭。 祖逍也不隐蔽,大摇大摆地在后面追,看到信号发出去了,便命人放箭,又射死了两人。 紧接着,他们开始放慢速度,眼看着对面军营中全部动了起来,无数火把朝着这边滚滚而来。 祖逍立刻下令全速撤退,等他们跑入树林中,后面的追兵果然停了下来。 他们远远地就看见林中到处都是火把隐约闪动,又有烟尘弥漫,林子里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动了,飞得满天都是,怎么看都人数不少。 何况又是晚上,逢林莫入,是晚上追击的准则,领头的将领狐疑地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不过他们也没离去,只是在那里观望,祖逍好整以暇地在林中等着,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开始慢慢撤退。 但后军一直是退步走,十分戒备地监视着树林,不敢大意,祖逍还是按兵不动。 等到对方都撤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些哨兵监视的时候,祖逍等人又突然冲了出来,将这些哨兵杀了个七七八八,然后马不停蹄地又冲回了树林。 刚刚撤走的人马,全速冲击回来,奈何祖逍的人手实在溜得太快,他们还是没赶上。 气得对面的大胡子羯族校尉哇哇大叫,却偏偏还是不敢跟进树林里面来。 就这样,祖逍一再挑衅对方,有气候甚至假装往外冲,其实就是虚张声势,害得那大胡子七窍生烟,叽哩哇啦一顿怒骂。 祖逍本就学了些羯族语言,自然听得出来,这人骂得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于是让一些嗓门响亮的士兵,跟他对骂起来。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的话,肯定会笑得肚子疼,这也太儿戏了,一边躲在树林里光动嘴。 另一边则暴跳如雷,张牙舞爪地破口大骂,却也只敢在原地蹦哒,并不敢进树林。 呼延赞看得目瞪口呆,他今日首次上战场,原本还热血澎湃,准备大杀四方的。 没想到却遇到了如此奇葩的一幕,真是让人毁尽三观…… 第156章 尔虞我诈暗较量 可看到对方的士卒全部都被吸引到了树林外,而且还一副想弄死他们却偏偏不敢的样子。 又觉得十分有趣,渐渐地也加入了骂战,撸起袖子用匈奴话骂得着实销魂。 他虽然是匈奴人,没有汉人那么多讲究,但毕竟出自于有身份的大家族,总不可能像村野匹夫一样,与人破口大骂。 这一顿骂真是畅快淋漓,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畅快,渐渐地让呼延赞都有些忘乎所以了。 等他醒过神来,却是祖逍已经下令撤退,不由得愕然问道。 “那边袭击中军的信号发过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丝毫也没看到?” “呼延兄想必是刚才骂的太开心了,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你放心,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再不撤可就要等着被人包饺子啦。” 祖逍笑着一本正经的敷衍他,却忘了自己使用了一个此时还没有的新鲜词汇。 “包饺子是什么意思?” 呼延赞看着他好奇地问道。 饺子起源于东汉时期,为医圣张仲景首创,当时饺子是药用,用面皮包上一些祛寒的药材用来治病,避免病人耳朵上生冻疮。 三国时期称作“月牙馄饨”,到了南北朝时期,则直接称为“馄饨”,饺子这个称呼要到清朝才会出现。 跟古人说话确实麻烦,自己满嘴的现代词汇,一不小心就会被带出来。 于是笑道:“就是馄饨,我家乡有种说法叫饺子,怎样?用在此处是不是很形象?” 被他这一打岔,果然就把呼延赞这个耿直boy给带偏了,关注点立刻就歪到一边去了。 两人有说有笑,随着队伍一起撤退,天明时分,距离刚才的支雄后卫已经有二三十里远了。 这才停下来吩咐扎营休息,呼延赞安顿好了,祖逍这才去见探子汇报昨晚的情况。 这才知道原来昨晚新安的城墙下并没有打起来,虽然双方约定此时一起动手,但最后的结果是两边都言而无信,爽约了。 刘曜派了小队人马试探,一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撤退了,然后闭城不出。 祖逍不由得失笑,看来双方的合作基础实在是太薄弱了,根本就缺乏最起码的诚意。 好好的一个计划,现在一方疑神疑鬼小心试探,另一方则虚虚实实装模作样。 不过也不是全无用处,最起码还是引起了支雄的戒心,知道自己的后方也有一支军队在窥伺,这肯定会给他的心理上造成不小的压力。 第二天中午,刘曜便匆匆派了使者过来沟通,当然还是老熟人乔豫。 “少君,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没有按原计划行动,而是擅自更改了?” 乔豫的心里明显很不悦,但是却强忍着没有发作,语气依然很和缓。 “乔公,这真的怪不得我,昨晚我也是亲自带队前去骚扰袭击,让李齐带着军队往中军那边插过去,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敌军,没奈何被挡了回来。” 他说的一本正经,呼延赞又在一旁帮着说明,他们二人确实按原计划行动了,还拖住了不少后卫军队。 在这种情况下,说祖逍的主力没有配合行动,确实说不过去,怎么样李齐都不敢让自己的少主孤身犯险。 难道事实真是如此? 乔豫有些半信半疑,却苦无证据,只能暂且默认这个理由了。还没等他醒过神来,那边祖逍却已经开始找麻烦了。 “咦,那你们昨晚到底有没有配合行动进行攻击呢?为何我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此言一出,乔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为何,昨晚支雄似乎早有准备,所以最后只是试探了一下便撤军了,” 祖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重重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原本还急得不得了,想等城墙上打起来了,再趁着混乱时机进行偷袭。 幸好没有贸然出兵,不然那群人还不就是有去无回了。” 乔豫本就心中有鬼,闻言尴尬地笑了笑,“那也不会,中军要真是打起来了,陛下肯定会出动大军突围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双方都按兵不动,等待着对方先冒险,到最后的结果便只能如此了。 东晋时期各国之间尔虞我诈,毫无诚信可言,众人也早就司空见惯了,反而是那些还坚持信义的人,完全就被当做了傻子看待。 “乔公,那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我这里总共也才几千个人,可没办法应付几万大军。” 今日乔豫也不是空手而来,自然带来了刘曜的进一步指示。 “惊动了也无妨,陛下想另外约个时间,到时候由我们牵制住主要兵力,少君只需要配合一下就行了。” 这话说得何其轻松,乔豫人老皮厚,大嘴一张,说的轻松无比,完全忘了,人家明明只是来帮忙的,你却要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给算计进去。 这要是换做个脾气大的,早就拂袖而去,那你还会管你的死活与否。 祖逍似乎毫不知情,依然是笑眯眯的,满口答应下来。 “没问题,赵皇请尽快确定好时间,给我送信过来,到时候某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他说的斩钉截铁,乔豫也只能姑且信之,匆匆告辞回城去了。 等他走了以后,呼延赞便问起了昨晚的情况,祖逍还是一口咬定李齐在半路遇到了敌军。 这段日子二人关系十分亲密,呼延赞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一般情况下只要证据不足,绝对不会怀疑他的。 只是深恨自己无能为力,暗中下定决心,下次行动的时候,一定要身先士卒亲自去完成,不再假手于人了。 可惜这些士兵都是祖逍带来的,凭什么会任你摆布?祖逍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却笑而不语。 当天,附近的探子明显的多了起来,支雄对他们的数量多寡很在意,不探听清楚,会影响到他的进一步计划。 平白无故的从后方冒出一股敌军,而且还人数不详,这完全就是个定时炸弹,让他怎能安心。 昨日撤退的时候,祖逍便吩咐故意多留下许多痕迹,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第157章 战新安旗鼓相当 当天晚上,祖逍就接到了刘曜送过来的消息。 称今天晚上会再次发动袭击,让他从后方策应,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不过这次还额外多加了一句,让他也颇有些意外。 “我家陛下说了,请少君远程攻击就可,不需要近战,一但形势不佳就请自行撤离,一切以安全为主。” 看来这次没把他继续当傻子看待了,但却依然有故意激将他的意思在里面。 刘曜此人纵横一辈子,深谙人心,虽然有些过于自大了,他的这一步棋走的不可微不精妙。 完全就是针对少年人容易冲动、脸皮薄的特点来的。 只是没想到,却遇见了祖逍这个奇葩,少年人的皮囊里面,却装着一副成年人的灵魂。 最关键的是,通过后世资讯,他早已清楚刘曜的为人,因此才不会轻易上当。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祖逍既然有言在先,答应了遵守盟约,又岂会贪生怕死主动撤离。 那岂不是任由贵军于水深火热之中,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祖逍一脸的悲愤,说得慷慨激扬,末了却语气一顿。 “乔公请放心,到时候我会尽力配合的,不过这次你们可不能再爽约了,不然我也没办法继续帮忙。” “呵呵,那是自然,少君可以等我们先动手,然后再进行行动,如何?” 见乔豫说的这么有把握,祖逍也判断,今天晚上的攻击应该是来真的了。 当晚子时,刘曜果然展开了突击行动,只是却与祖逍的预料有很大出入。 前赵军队突击的方向,并不是只有南边,而是东、南、北三个方向同时进行的。 到底这三方以哪一个为主,就不得而知了。 城内信号一起,祖逍并没有迟疑,按照原定计划率领军队开始攻击。 支雄也早有了准备,派出了五千后卫,早就摆开了阵势,静待他们的出现。 支雄是石勒早年做盗匪时的铁杆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很密切,不过这两年日落已经有了称帝之心,因此开始重用自己的兄弟和子侄辈。 对之前的那些老兄弟们,渐渐的变得疏远了一些,正因为如此支雄等一干将军们,行事也越发的受拘束,不敢放开了手脚干。 五千对五千,说起来祖逍也并不虚对方,但他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只是为了锁定刘祖双方的联盟,让他为此不一切代价,永远也不可能。 支雄的兵马摆了个十分稳固的矩形大阵,看来他的策略是以守势为主,旨在拦住祖逍的进攻,让前方的大军安心作战。 而祖逍却摆出了鱼鳞阵,这个阵法当日在陈留镇时,刘元的儿子曾经用过。 由于当时的地形限制,鱼鳞阵难以展开优势,被祖逍以锋锐阵破解。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首先地形十分开阔,鱼鳞阵的优点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 而且鱼鳞阵能够充分保护主将的安全,又攻守兼备。 当然,祖逍将自己置于重重保护之下的行为,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为了能够让李齐安心的打仗,免得他心挂两头,不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其中最失望的就是呼延赞了,只见他全副武装,身穿玄铁黑甲,手提一杆红缨长枪,正准备杀敌立功的时候,却被祖逍强行留在了队伍后方。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鱼鳞阵前方的李齐,挥舞着大刀,所向披靡,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鱼鳞阵的特点是防御性强,每六名士兵用手盾组成一个小的鳞片,所有的鳞片层层相叠,密不透风。 这样的阵法能够有效的抗击对方的弓箭,祖逍下令稳步推进,并没有提高速度去冲锋。 果然顺利的扛过了对方的两轮箭雨,一步步向方阵逼近,双方的距离已经在五十步以内。 但祖逍依然没有下令冲锋,鱼鳞阵是用手盾组成的,这种木制手盾十分轻便,可以直接绑在手臂上,并不影响作战。 但同时也有个大缺点,那就是防御能力并不算很好,如果对方直接投上几轮长枪,或者是破甲锥之类的武器,立刻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当然祖逍选择了如此缓慢的进攻方式,除了求稳求全,能够随时应变之外,另一个大原因是打算拖延时间。 刘曜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拖住对方的后卫力量,从而造成前锋的巨大心理压力。 所以理论上来说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双方就越有利,支雄所承受的压力也就会越来越大。 还好,两轮箭雨之后,对方发现手段无效,便干脆停了下来,方阵前几排的士兵手中长枪平举,全神戒备,这是一个静待敌军攻击的手势。 祖逍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破解鱼鳞阵,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毕竟三十步的范围,依然是长枪投掷的有效攻击距离。 等到两边相隔只有二十步,气氛陡然变得十分紧张起来,此时方阵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祖逍彻底放心了,举起右手,冷静地下达了命令。 “攻击!” 得到命令的李齐,一声长笑,挥舞着手中的长柄大刀,催动胯下大青马,开始加速。 “不准后退,迎敌!” 对面的羯族校尉也在同时发布了命令,看来他得到的指令就是死战不退,所以才采取了完全防御的手段。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都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时间。 “咚咚咚!” 战鼓声声,激荡在整个大地上,远处有隐约的厮杀声传来,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短短十几秒之后,青黑色的鱼鳞阵前锋,便直接撞入了方阵的正中点。 强烈的冲击力,刹那间便将方阵撕开了一道口子,但对方很快就适应了,开始进行反击。 鱼鳞阵层层叠进,一波攻击连着另一波攻击如海浪一般生生不息,让方阵所感受的压力越来越重。 所有的攻击都在配合战阵最前方的李齐,让他集中力量凿穿对方的方阵。 如果在鱼鳞阵最后一波攻击完成之前,能够顺利凿断的话,就可以利用阵尾的宽度优势,进行弧形包围,将方阵分割成两个部分,围而歼之。 李齐的战斗力在冯铁手下已经是顶尖的了,但那名羯族校尉也不差,二人战力相当,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第158章 顺势而为两面夹击 呼延赞看得无比心焦,几次欲起身冲过去给他帮忙,却都被祖逍给拦了下来。 “慎行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等最后一波也押上去了,还没能凿穿对方的方阵,那么就会被对方包围,陷入苦战之中。” 把呼延赞急得头上冒火,这个祖逍到底懂不懂兵法呀,如此指挥岂不是乱弹琴吗? “哈哈,呼延兄莫急,且静观片刻,你这也太小瞧我祖家军的战斗力了。” 祖逍却很淡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胸有成竹。 毕竟不是呼延赞自己的军队,主帅自己都不急,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眼看着鱼鳞阵已经突进去一半,可形势却依然不甚明朗,呼延赞正急得抓心挠肝,却听到祖逍沉声吩咐。 “擂鼓!”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响起,催人奋进,士兵们仿佛得到了某种讯号,齐声呼喝。 “前进!前进!” “必胜!必胜!” 声如洪钟,直冲云霄,整个军队的气势都为之一变,突然间打了鸡血一般,奋起杀敌。 呼延赞惊讶地发现,鱼鳞阵还是那个鱼鳞阵,可又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鱼鳞阵了。 每一个鳞片都开始旋转起来,无数片鱼鳞同时旋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齿轮机械。 这个奇异的战阵仿佛是冰冷的收割机器,无情的收割着生命,一切的血肉碰到他都会化为乌有。 呼延赞被震撼得发不出声音来,就连呼吸都似乎要被夺去,眼前的战阵简直就是一架完美的艺术品,展现出非同凡响的杀戮魅力。 明明是喧嚣无比的战场,此时此刻却突然失去了声音,呼延赞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被摄入进去了,根本无法呼吸。 支雄的后卫也都是身经百战,但任他们如何厉害,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刹那间,阵中就已经血肉横飞,巨大的死伤,让方阵中心很快就空出来了一个大缺口。 如果此时呼延赞能够近前,就会惊讶地发现,鱼鳞阵对外最显着的武器手盾,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手盾的边缘成了锯齿状,尖端锋利无比,闪烁着幽暗的寒光,明明是一个防守的武器,却摇身一变成了他犀利的杀人工具了。 不过,支雄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猝不及防之下,失了先机,但很快就收拢残局,开始顽强的反扑。 祖家军气势如虹,挟小胜之威,突飞猛进,趁机扩大战果。 呼延赞正看得目眩神迷,忽然听到祖逍在他耳旁笑道: “呼延兄,你不是要打仗吗?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这话让早就心痒难耐的呼延赞喜出望外,单手拖起长枪,匆匆向祖逍晃了晃,便催动胯下战马,飞一般的向前冲去。 一头撞进阵中心的呼延赞,手中一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点、刺、挑、扎……精准无比。 看得出来,呼延赞武艺非凡,没少下过苦功夫,明明是一员虎将,却因为自己嫡长子的身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才能。 难怪他一直都很不甘心,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亲自上战场,自然要厮杀个痛快了。 即便祖家军已经取得了战争的优势,开始掌握了主动权,但由于双方本身的实力相差并不大,所以要想取得最终胜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其惨烈程度,已经让人肝胆俱裂,可这不过是一场大型战役的微小一角,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只是个配角。 此时新安城下,到处都喊杀声震天,刘曜发动了全面突袭战争,不惜一切力量,与石勒所部展开了大绝杀。 乍看之下似乎东、南、北三个方向,所派出的兵力相差无几,但实际上还是有所区别的。 毕竟支雄这边由于被牵制了五千后卫,只剩下一万五千兵力,为了保持实力,只将前锋一万人投入了战争。 但很快支雄就发现,情况似乎并不那么美妙,前赵所部由征北将军刘雅亲自率领,悍勇非常。 刘雅是前赵皇帝刘曜的从弟,其战斗力在整个后赵之中也是首屈一指,他的部下绝对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自己压上去的一万人,很快就开始呈现出败退之势,正在他准备剩下的五千人也派出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后卫所面对的五千人马,眼看着已经要突破防线,而自己的前锋又开始向中军方向溃败下来。 如此下去,不出两刻钟,他就会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成为了笼中兽任人宰割。 支雄也是个狠人,只见他面色如水,考虑了两分钟之后,便果断地下了命令。 “立刻支援后卫,打开通道。” 即使把剩下的五千人,也全部投入到前方战争,他相信也很难挽救颓败的局势了。 不如转过身来,以压倒性的优势打通退路,保证自己的军队能够安然无恙的退出战场。 在赵王的宏伟攻城计划面前,很显然,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他认为的正确选择。 这一切,陷入方阵的呼延赞,毫无察觉,但祖逍在后方的高处却看得清清楚楚。 “传令,变阵,向后撤退。”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得到命令的祖家军们,毫不犹豫的开始撤退,杀得兴起的呼延赞一头雾水,明明胜利就在眼前,祖逍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但他还算是有理智,并没有强行逞能,立刻挥舞着长枪,开始掩护后面的士兵们。 由于之前已经破坏了方阵的完整性,中心地带变得比较宽阔,也给鱼鳞阵收缩阵型,带来了便利。 旋转的鱼鳞阵,有条不紊地缓缓后退,丝毫也没有慌乱的感觉。 等到支雄亲自率领五千中军赶到战场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对手早已经撤进了树林,只留下满地的残兵败将。 此时并不是发怒的时机,支雄只得强忍怒火整顿收编,一边派人全神戒备,防止祖逍又冲出来进行袭击,一边开始向东南方向缓缓撤退。 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东面的石虎所部,只要能够两军会合,保住东面和北面战场,即使放弃了南面战场,那么这场战争,也算不上失败得彻底了。 第159章 亦师亦友亦兄长 这边支雄带着所部一路败退,而前方的镇北将军刘雅,则是一路势如破竹。 原本他的计划,是驱赶着这些败军对撞上支雄的中军,形成倒卷珠帘之势,扩大伤亡。 但支雄撤得实在是太快了,那些败军一路狂奔,完全没有阻碍,这让他心中气愤无比。 那只所谓的祖家军呢,不是奉命在后面夹击吗?怎么完全没看到踪影。 不过他乘胜追击,趁机干掉了支雄不少属下,到得天明时分,新安城南面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晨光熹微之中,只剩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场面无比惨烈。 等到收拾完战场,刘雅所部至少击毙了对方四千人马,而自己只损失了八百多人,这是自战役打响以来,前赵一方所取得的最大胜利。 最重要的是,打通了新安城南面的通道,防止后赵军队从新安城侧面穿插过去,直袭长安城。 要知道此时的长安城中,完全就是一座空城,毫无防御能力,而自己的妻子儿女和朝廷重臣,全部都在那里。 一旦被人抄了老窝,后果不堪设想,也因此刘曜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先把南面通道给堵起来,解除这个巨大的隐患。 等到战略任务完成,东面和北面的军队,也同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迅速的退入了新安城中。 当然,祖逍不可能傻乎乎的一直等在原地,待到战役结束支雄回过味来,肯定会派人大肆搜索他的踪迹。 昨晚他下令撤退后,根本就没有停留,一路翻山越岭,直接撤回了豫州南阳境内。 两地相距并不遥远,第二天的中午,他就已经回到了南阳边陲,冯铁亲自在边境上接应他。 见到他安然无恙的回来,心中自是欣喜无比,脸上却依然一副要揍人的表情,根本就不理会祖逍。 “冯叔,对不起了,把你的属下折了几百人,不会怪罪我?” 见祖逍嘻皮笑脸的与他搭讪,冯铁恨恨地横了他一眼。 “以后少主还要去冒险的话,记得别再向我借兵了,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责任。” 祖逍早就把他给看穿了,冯铁这人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虽然经常阴阳怪气的,但实际上一旦有事,就绝对会全力支持。 在祖父留下的这些人中,最开始冯铁并不怎么认同自己,但他这个人刚烈无比,一旦认定了谁,绝对会忠心不二。 而且冯铁对他确实很关心,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相比,反而更像自己的长辈。 “冯叔说笑了,不向你借兵,我还能靠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像在开玩笑,但眼神却很真诚,到现在为止,祖逖留下的三大势力之中,最靠得住的绝对是冯铁了。 韩潜虽然也认了他这个少主,但也只是以一个普通属下的身份与他相处,不像他和冯铁之间,虽然经常斗嘴,但其实感情却更加深厚。 而虎牢城的祖济,说起来是他的从叔,关系反而最中规中矩,而且由于祖约的存在,他会不会一直对自己忠心,还很难说。 “哼,你小子这是赖上我了,算老夫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辈子才摊上你这么个讨债鬼。 罢了罢了,这都是我的命,唉~” 冯铁这人有些表演欲望,但这一点并不会轻易在人前展现,他在属下面前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大将模样。 但在祖逍面前,却又换了一副嘴脸,常常嬉笑怒骂,唱作俱佳,与他玩得不亦乐乎,颇有些老顽童的意味。 不过冯铁的年龄其实并不大,别看他一口一个老夫,实际上也才刚刚四十来岁。 在古代平均寿命很短,别说四十岁了,三十四五就有可能当了祖父,在人前称一声老夫确实够格了。 不过祖逍是现代人,总觉得有些滑稽,在他心目中冯铁与自己亦师亦友亦兄长。 他这话说的时候表情有些夸张,似乎正在与他演戏,但祖逍心里却明白,这已经是他在间接表明心迹了。 嬉笑着握住冯铁的手,“我就知道,冯叔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以后由得我胡闹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肉麻了,冯铁白了他一眼,嫌弃地一把甩掉他的胳膊。 “臭小子,少跟我来这套,老夫可不上你的当。” 说罢便转身扬长而去,看着他微微有些急促的背影,祖逍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冯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甜言蜜语”,古代的直男大叔就是可爱。 远远的,冯铁听见他的笑声,虽然没有回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低声笑骂了一句,“这臭小子,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此次祖逍带兵入前赵支援,事后清点,总共损失了三百多人,基本上都是在最后攻击的时候。 但他们前前后后击毙了支雄所部两千多人,两相比较可谓是完胜了。 李齐兴奋不已,一回来就匆匆忙忙的找到冯铁进行汇报。 “将军,属下觉得,少主打起仗来真是如有神助,哈哈哈,这么干真是太过瘾了。” 冯铁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也能想象到当时战争的盛况,“好了,以前就跟你们说过,少主不是凡人,一个个的都是阳奉阴违。 此次自己亲自见识到了,总算是相信宗主的眼光了。” 这些人都是祖逖的嫡系部队,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忠诚度很高。 但他们对祖逖信服,不代表也会遵从祖逍的命令,如果他不能展现自己的能力,显示出能够统御豫州的军事天才,休想让他们心服口服。 而祖逍也用自己的才干,一点点征服了他们,现在,他才算真正的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了。 之前种种不过都是名义上的,关键时刻未必会听从他的调遣。 “哈哈,都是属下没头脑,有眼无珠,我看跟着少主,以后绝对有肉吃。” 李齐兴奋得两眼放光,作为一名将领,谁不希望能够所向无敌,即使是从前在祖逖的带领下,他们也经常吃败仗。 打得窝窝囊囊,被人赶得东逃西窜的时候也不少,祖逖并不是一位优秀的军事指挥者,而是一位类似于纵横家的政治大师。 第160章 签盟约攻守互助 祖逖在政治和玩弄心术方面,堪称杰出,但由于出身限制,早年又一直从事文职,没有参与过战争。 所以他在军事方面是个短板,但好在同时代并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军事家。 因此祖逖依然能够反败为胜,最后甚至所向披靡。 但祖逍却不同,他知道自己玩政治并不行,想复制祖父的道路是行不通的。 作为穿越者,最大的好处是能够清楚的知道当时的天下大势,能够预见到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走向。 本身需要有天才眼光,才能看清的大格局,他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了。 虽然历史不等于事实,特别是对一些历史人物的评价,过于干瘪了,并不全面,但一般情况下还是差不了多远的。 有这两点打底,祖逍的优势已经显而易见,在军事上,他有后世的无数经典战例做智囊,只要多积累经验,灵活运用,绝对能够胜人一筹。 冯铁详细的向李齐问清楚了这几天的所有细节,对于祖逍在军事指挥上的才能,还是比较肯定的。 这孩子头脑灵活,善于随机应变,而且并不拘泥于某种形势,是个天生的指挥者。 而鱼鳞阵的奇异手盾,正是祖逍之前建议改良的,操练了这么久,现在小试牛刀,效果很惊艳。 当天晚上乔豫又匆匆赶到了南阳,呼延赞原本以为会被臭骂一番,或者他会提出抗议。 毕竟他们当时并没有按照原计划死守不退,而是提前撤回了豫州。 没想到乔豫满面春风,一再的向祖逍提出感谢,并且盛赞他少年英豪,胆色过人。 把呼延赞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明白皇帝陛下到底唱的哪一出。 “吾皇陛下正式邀请尊父,与我国签订同盟协议,将来共同对抗石贼的攻击。” 祖逍却毫无惊诧之色,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淡淡一笑。 “多谢赵皇陛下盛情,我会立刻转达给家父,能与贵国签订攻守同盟,豫州也是求之不得。” “哈哈哈,那就好,从此以后你我就是盟友,当齐心协力才是。” 乔豫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呼延赞却到此时都是懵逼状态,尽管他祖父一直希望他走仕途,但这孩子对政治并不敏感,确实不是那块料。 “这次合作非常愉快,我希望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 两人说话你来我往,暗藏机锋,但彼此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几次相处下来,乔豫早已不敢把他当个毛孩子看待。 他是真真正正的尊他为豫州少主,以成年人的视角和态度,来与他谈论合作了。 紧接着二人又谈了些细节,事到如今乔豫也早已明白,这位少主在他父亲面前说话很有分量,一般只要他答应了的事情,都能落实。 其实他也不愿意去面见祖涣,此人一问三不知,装聋作哑,性格过于赖皮,每次都让他头疼不已。 尽管祖逍十分精明,但最起码有个谈合作的态度。 谈完事情差不多都到了半夜三更,乔豫急着回去复命,赶紧告辞,祖逍也不挽留,派人将他送出边境。 呼延赞见他从头至尾都没与自己说上两句话,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赶紧跟了出去。 “乔侍中,我祖父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乔豫收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冷冷答道,让呼延赞心里顿觉不妙,看来事情大了。 “还有,如今支援行动已经结束,在下是不是该回去了?” 乔豫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他几眼,“呼延司徒让你暂且留在豫州,在双方的盟约正式签订了以后再回来。” 呼延赞点点头,不死心地问道:“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这问题让乔豫忍不住笑起来,“我说呼延小子,你还想要什么话?是想让你祖父骂你一顿呢,还是表扬一番?” 至此,呼延赞总算是相信了,祖父并没有传话责骂他,虽然他心里头并没有明白其中的理由,但还是赶紧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多谢乔侍中了。” 见他如释重负,乔豫叹了口气,神色郑重地看着他,“小子,看在你祖父的面上,我就点拨你几句。 这位豫州少主绝非平常之辈,你跟他打好关系,将来绝对不会吃亏。” 说罢也不管他明不明白,立刻扬长而去,只留下呼延赞,若有所思地站在风中。 送走了乔豫,祖逍腾出时间来,赶紧看这几天积压的情报。 梁州那边依然没有消息传来,鲁衡的行动,至今也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不过建康城那边却有很多消息,之前他所说的那五路大军,果然都按时赶到了京城,王敦方面,也有一些江东世家陆续加入。 以兵力情况来看,目前王敦依然占有优势,只是建康城城墙坚固高大,里面储存的粮食又很充足,只是单纯守城的话,兵力绝对足够了。 看来这场叛乱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估计战事有可能会持续到明年。 这段时期,晋元帝应该是没有精力再找豫州的麻烦了,而且由于刘隗和戴渊都率领大军回去勤王,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可能监视他们。 因此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对于祖逍来说十分的关键,能不能站稳脚根,并且发展壮大,就靠这段时间了。 至于石荣那边也有了回信,此人再三对豫州方面的决定,表示了感谢,并且承诺,无论何时都愿意为祖氏赴汤蹈火。 这是个见利忘义,背叛旧主之人,他的品格祖逍自然是不相信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而且还欠着自己天大的人情,将来如果他有什么看似无伤大雅的事情,求到他面前,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当然石荣本身就只是一枚棋子,哪怕已经投靠了别人,他也要物尽其用,让他发挥余热。 除了建康城方面的消息,陈留郡那边也有消息传来,司马瑕和许冲都有亲笔信给他。 此次他们的偷袭行动十分成功,不仅扰乱了石虎的判断,而且还收获了数量可观的武器,可谓是一石二鸟。 而石黑奴也终于联络上了,得到了祖逍让他直接南下,从合肥入东晋的命令。 第161章 难道桥头自然直 因此他们正在从颍川郡东部迅速南下,如今已经接近陈郡边缘。 只要过了陈郡就是汝阴郡,再过去就是合肥境内,到时候他让江夏太守陈政派人接应。 说起来容易,一连穿越三个郡,奔袭上千里,又是在敌国境内,三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隐藏起来非常困难。 其中肯定少不了有短兵相接的时候,祖逍给他们下的命令是能避则避,必须要打的时候,尽量运用闪电战,打了就跑。 总之一切以保存实力为己任,如果石黑奴能够把这三千人安然无恙的带回东晋,也就证明了他确实是个将帅之才,可堪深造。 毕竟他的出身是个羯族人,要想在豫州军中站稳脚跟,求得一席之地,就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这样才能服众。 此次行动是祖逍给他的考验,但同时也是给他的最好机会。 突然他眉头微微一皱,“石虎居然派了石豹进行追击?” 他明知大战在即,依然将自己手下的第一猛将派了出去,可见他对石黑奴十分看重,甚至是志在必得。 “是的,少主,不过石豹已经被陈留郡那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现在还在合口镇一带搜索。” 负责汇报的探子立刻回答。 “我看过石豹的资料,此人为人狡诈凶狠,又是个猎户出身,擅长追踪。 希望许堡主他们不要被盯上了。” 如果因为支援石黑奴,反而断送了许冲所部,祖逍觉得一样划不来。 现在他身在豫州,消息一来一去,要几天的时间,因此没办法对那边进行遥控指挥了。 希望许冲和司马瑕能够保护好自己,平安无事。 “你立刻派人传讯给董昭,让他在颍川郡边境上搞些动静出来,转移石豹注意力,看能不能把他吸引过来。” 如果此计能够成功,就为许冲和石黑奴都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只是要想让狡猾凶残的石豹上当,恐怕没这么容易。 此时在陈留郡的崇山峻岭之中,满脸落腮胡子,生着一双金鱼眼的石豹,从郭回和司马瑕等人经过的痕迹中,已经初步判断出了他们撤退的方向。 合口镇的校尉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向他汇报说对方有数千兵力。 可从种种痕迹来判断,对方却并没有这么多人数,而且脚步杂乱,感觉确实是一群普通的山匪,战斗力未必有多高。 至于传说中力大无穷的山匪头领,他倒是很希望对方不要浪得虚名。 能够遇到一位强劲的对手,这让他想想都觉得十分兴奋。 “传令轻装简行,快马追击。” 从留下的脚印来看,这些山匪的马匹并不充足,大部分都是步兵,要想翻山越岭速度快不了。 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追上他们了,石豹只觉得体内热血沸腾,叫嚣着要与那山贼头领,大战三百回合。 再说郭回与司马瑕匆匆翻山越岭,他们回去的方向并不是陈桥镇,按照之前的计划,准备绕道另外一处黄河渡口,那里早有船只在接应。 许家军最大的优势就是水兵,而后赵的那些胡人,基本上都不通水性,而且骑兵要渡江也麻烦许多。 可还不等他们赶到原定的港口,后面的探子来报,追兵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对方的兵力和武器装备都远胜于他们。 郭回和司马瑕得到消息,心头都很沉重,现在他们差不多已经出了山区,进入了平原,在这里步兵的优势就更加微小了。 区区几百人,要想抵挡对方三千精锐骑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郭回狠了狠心,果断对司马瑕道:“二公子立刻带人骑马冲到港口,我来负责断后。” 现在的情况下,能走一个是一个了,总不能大家一起死在这里,郭回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关键时刻他也一样挺身而出。 司马瑕感动的看了他一眼,此人平时吊儿郎当,一副赖皮模样,可却颇有男儿气概。 “先别说这种丧气话,未必我们就真的没办法了,慎行常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轻易放弃。” 郭回一愣,随即又苦笑着摇摇头,“二公子恐怕是不知道石豹的大名,此人是石虎麾下第一猛将,据说在整个赵境,都能排上前几位。 如此战力,再加上人数倍位于我们的人数,二公子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司马瑕眼珠一转,“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打呢,你忘了慎行教导我们的游击战了吗?” “游击战?” 郭回若有所思,司马瑕却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游击战的宗旨就是,敌来我走,敌去我扰,敌强我避,敌弱我打。” 如今双方的情况正是敌强我弱,按照游击战的方针,应该以躲避为上策。 只是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该如何躲避这些骑兵,也是个大问题。 不过当日他们被张楚追击,也曾经遇到相似的困境,彼时一群人,无所不用其极,硬生生拖延到了黄河边。 可那些手段都是小儿科,石豹是猎户出身,对于各种陷阱之类的方法非常熟悉,要想拿来对付他恐怕作用十分微小。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按原计划过河呢?也可以返回山里,利用地形与他兜圈子。” 到底是司马瑕的思维活跃,跳出了固定的思路,让郭回眼前一亮,一拍脑袋笑道。 “还是二公子聪明,好,就这么办,我们立马就折回山里,这一带我熟悉的紧,有很多悬崖峭壁和峡谷,即使是骑兵要想通过,也会万分困难。” 司马瑕也就这么一提,见对方果然接受,心中也很高兴,当下众人不敢迟疑,立刻从西北方向折返山中。 在入山之时,又故布疑阵,想扰乱石豹的判断,为他们在山中的行动拖延时间。 可惜石豹并非浪得虚名,并没有受到多少干扰,很快就判明了他们的动向。 对于他们重新折返山中的行为,石豹很是不屑,不过对方能够想到这一点,也让他多少有点意外。 看来也并不是一个毫无头脑的将领,这个认知让他更加兴奋了,此人纵横沙场多年,自认为战力超群罕有敌手。 为此自高自大,甚至兴起了一种无敌寂寞之感,总是渴望着,能有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出现。 第162章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进入深山的郭回,一面命人四处探路,一面绞尽脑汁该如何摆脱后面的追杀。 司马瑕却带着两名属下,开始绘制地图。 这两人都是祖逍临行之前留给她的,既是她的帮手,也负责为二人之间传递讯息。 因为事情紧急,也不可能绘制详细地图,就是寥寥数笔,勾勒出大概的地形地貌而已。 三人分头行动,然后凑成一张完整的图纸。这是之前祖逍的常规做法,以免耽误太多的时间。 等地图画好,郭回也过来看了看,“这地图画得挺准的,我原先的意思就是翻过这边的山谷,然后从悬崖上垂绳下去,绕到另一边。” 郭回指着其中一座特别陡峭的高山道,此地名叫回龙谷,马匹难以攀爬,再加上还有悬崖峭壁,步行的优势更大。 “看起来确实可行,不过若是追兵一队步行追击,另一队绕行堵截,又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丝毫不懂兵法的司马瑕,却问出了如此实际的问题,让郭回目光一紧。 这些年来,他窝在陈留郡这般的小地方,终日与一群盗贼为伍,早已忘了正规的战争该如何去打。 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后赵骑兵精英,这些人训练有素,身经百战,陈留盗匪与之相比,根本就是望尘莫及。 正在为难之际,司马瑕却指着山顶说道:“要不我们干脆死守此处,凭借天险歼敌,石豹的马匹上不了山,骑兵就废了。” 回龙谷山顶有一大块平顶,上面布满了碎石,仅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山下。 而另一面则是高达十几丈的悬崖,不用担心被人抄了后路。 “不对,此处没有食物,我们能守多久?” 刚开始郭回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可仔细一想又给否定了,山高水高,他记得山顶有水源,但却没有其他的食物。 他们这次偷袭,重在速度,所以身上带的干粮也不算多,顶多能够支撑一两天的时间。 “能撑个几天就行了,许堡主那边应该早就得到了消息,一定会设法营救我们 不然的话,你还有什么好方法不成?” 确实,权衡利弊,这已经是对他们最有利的方案了,郭回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当下一拍巴掌毅然道。 “就依二皇子此计而行,不管以后能不能逃出去,至少也要杀个够本。” “哈哈,说得好,要是能干掉石豹,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司马瑕原本就性格冷静,从小就是当男孩子养大的,心性颇为坚定,并无小女子的柔弱。 决定好了去处,一行人再不迟疑,直奔回龙谷山顶而去。 …… 祖逍那边终于迎来了前赵朝廷的正式使者,也是个老相识,临海王刘俭。 而跑前跑后一力促成此事的乔豫,却只混哪个副使的名头,陪同前往。 刘曜早已拟好了一份盟约,让刘俭带过来,虽然这种行为有以大欺小,自作主张之嫌。 但祖逍看了盟约之后,觉得内容还算合理,基本上都是他们之前谈过的内容。 于是只修改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细节,便爽快地代表自己的父亲,豫州刺史祖涣用了印。 至此双方拉扯了几个月,终于达成了正式盟约,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既然双方已经成了盟友,那关系自然也就不一般了,祖逍在南阳为他们举办了丰盛的宴会。 酒至半酣,临海王刘俭仗着三分酒意,笑嘻嘻的问道。 “听说贵国的大将军王敦,起兵造反了,如今建康城危如悬卵,不知道贵府有何打算?” 这是在试探祖逍对朝廷的态度了,东晋朝廷勾心斗角,一盘散沙的事实,人尽皆知。 各州刺史拥兵自重,对皇帝阳奉阴违的大有人在,何况晋元帝对祖氏多方打压,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年祖逖还在时,对朝廷忠肝义胆,可如今他不在了,那么祖涣的态度就很值得研究了。 对于前赵朝廷来说,当然是祖氏从东晋朝廷独立出来,更有利一些。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如今我豫州的使命就是守好国土,寸步不让。” 祖逍回答得正义凛然,却又巧妙的避过了对方的陷阱,在套话这方面,刘俭完全就是个小儿科。 乔豫暗暗摇头,要不是刘俭的身份够高贵,能够显示出前赵的诚意,何必多此一举,派他来做正使。 “哈哈,少君真是个忠勇之士,孤甚是佩服。” 刘俭自视甚高,即便上过一次当,也依然没有把祖逍放在眼里,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十分生硬地转了话题。 “不知上次所说的药材之事,少军谈得怎么样了?” 祖逍见他无缘无故地问起这个问题,心中略略有些奇怪,故意试探道。 “如今还在打仗,即便我方凑齐了药材,贵国应该也腾不出精力与我们交易?” 要知道之前他们初步谈的意向,是拿药材换马匹牛羊之类的战略物资。 但现在前赵境内的战争正得得如火如荼,刘曜自己的物资还紧缺得很呢,怎么可能有多余的东西来进行交易。 “打仗的事情,少君就不必操心,那石勒不过是我国的叛贼,邪不胜正,又怎会是我皇的对手。” 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祖逍内心呵呵一笑,刘俭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石勒确实曾经接受过刘曜的招安,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充其量也就是闹翻了,说是叛贼也还勉强。 但说什么邪不胜正,就真是无耻到家了,刘曜自己都是西晋的叛逆,屠城弑君之事都干得出来。 与石勒相比,他们是五十步笑百步,完全就是一丘之貉罢了。 当然,祖逍也没觉得司马氏就是正义的一方,他们家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一部无耻下流的发家史。 靠谋逆而得来的位置,偏偏还不珍惜,非要百般作死,好好地一个锦绣江山,就被自己硬生生给作没了。 眼珠一转,祖逍笑道:“其实我目前手里头确实有一批药材,但却不知是不是贵国需要的。” 刘俭的语气太急迫了一些,前赵此时大量需要药材,绝对与他们的情况息息相关。 因此,只要问明白药材的种类,就能从中分析出他的真正意图。 第163章 长江前浪推后浪 这一点刘俭显然是有备而来,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药材单子,递了过来。 “少君且看一看,这里面所罗列的药材,都有哪些?” 祖逍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种药名,大多数都是外伤用药。 但有几味祖逍十分熟悉的药名,也赫然在目。莫非前赵军中的疫情,还没有结束不成? 于是祖逍故意指着其中几种药材说道:“临海王请看,如今我这里有库存的,只有这几种,而且数量还有限。” 他指出来的药材中,将麻黄汤所需的药材也包含进去两三种,却单单漏了最重要的麻黄。 刘俭看了果然一愣,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这几味药能不能想想办法,毕竟我们现在都是盟友了,是不是?” 他也还算没有笨到家,知道指了四五种药材来遮掩麻黄的存在,但祖逍却已经从他的行为中,猜测到了结果。 于是微微一笑,不再刻意套话,而是很肯定地摇摇头。 “抱歉,临海王也知道,如今朝廷不怎么安静,此时谁还顾得上药材生意啊,唉~” 说罢还刻意长叹一声,面露为难之色。 刘俭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临行前父亲再三交代的任务,又不得不完成,真是太难了。 “少君,不瞒你说,如今我军中的疫情又起反复,所以急需一些药草,以免影响战力。 如果贵方能够想办法,我国可以多提供些牛羊,作为报酬。” 看起来他说得很诚恳了,但祖逍却并不怎么相信,他之前就已经听张老医师说过了,长安的瘟疫,早在三个月前,就明显被弹压了下去。 现在天气渐冷,这种热性瘟疫,按道理来说,应该越来越衰弱才对,怎么可能反而复发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前赵已经扑灭了瘟疫,那么刘曜急着准备大量的麻黄汤,又是为了什么呢? 麻黄汤除了治疗作用之外,他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预防。 好端端的,刘曜为什么要预防瘟疫呢,还是在这个极其敏感的关口。 忽然,祖逍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得背脊发凉,莫非……他要使用最古老的生化武器去对付石勒。 他当然知道这瘟疫的杀伤力有多强,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来达到掏空对方兵力的效果。 果然是一代枭雄,从来都只计较战争的得失胜败,永远也不会考虑其他因素。 这一刻祖逍突然有些后悔,当日他献上麻黄汤方剂的事情,是否是正确的?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不管如何他的初衷是好的,何况像刘曜和石勒这种毫无人性的统治者,即使没有麻黄汤的存在,他们也会选择其他更残忍的方式来取得胜利。 他无需用别人犯的错,来责备自己。 “这个……临海王真是为难我了,要不这样,我再想想办法,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爱莫能助了。” 祖逍也想通了,这事其实很好办,先拖着就是了,等到成汉那边的事情爆发出来,刘曜有了新的出路。自然就会放弃这个办法了。 他倒不是同情石勒的军队,毕竟瘟疫一旦流行开来,遭殃的可不全是军人,还有无数无辜的黎明百姓。 作为一个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好孩子,他绝不允许此种残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而无动于衷。 刘俭听了果然有些失望,这种事情确实要靠点运气,于是点点头。 “那就拜托少君了,只要能弄齐麻黄汤的药材,我国绝对会高价购买的。” “好说,既然大家都是盟友,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尽心竭力的。” 场面话谁都会说,但说得像祖逍这般真诚自然的,却很少见。 至此双方都不再提正事,只是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然而酒席还未散,便有一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在冯铁耳边耳语了几句。 祖逍敏锐地察觉,冯铁目光复杂给看了他一眼,心念一动,立刻就意识到,应该是鲁衡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自己手下的探子也赶过来汇报,“少主,鲁队长派人回话,幸不辱使命!” 祖逍点点头,心内憋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全了,接下来就要看成汉皇帝李雄的态度了。 很快酒宴就结束了,送走了临海王等人,冯铁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小子,你说句实话,汉中那边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见他猜到了自己的行为,祖逍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于是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冯叔猜的没错,确实是我让鲁衡过去做的,只是不知道李雄会不会上这个套。” 听到他的话,冯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我真是老了,长江前浪推后浪,我现在是不是该让位置了?” 祖逍见他感慨万千,不由得有些好笑,笑嘻嘻地说道。 “冯叔现在的状态,充其量也不过是中浪罢了,怎么着也还没到后浪的份上。” 这番调侃的话,将冯铁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苍凉气氛,一下子就给破坏掉了。 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哼,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当真开起染坊来了。”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气氛顿时就变得融洽起来。 紧接着,冯铁便问了他事情的始末,这才缓缓道:“以我对李雄的了解,不管他相不相信这件事情是石勒干的,恐怕也会选择刘曜合作出兵。” 祖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四国之中,明显以石勒的兵力最为强盛。 这次他气势汹汹攻打刘曜,一旦成功的话,那么下一个被吞并的人,就肯定是李雄了。 我想这一点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因此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出兵的理由罢了。 置于这个理由经不经得起推敲,就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冯铁抚掌大笑,“你小子这分析人心的本事,不比你祖父当年差,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虽然住校向来脸皮很厚,可被他这般夸赞,还是脸上微微有些撑不住,于是赶紧跳过这个话题。 “冯叔,一旦成汉和刘曜联合,你觉得我们又该如何行动?” 第164章 定计策叔侄同心 冯铁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既然筹划已久,自然是什么都安排好了,还用得着来问我吗?” 祖逍拱了拱手,“冯叔,搞些阴谋诡计我可能还行,但论起行军打仗,那我可是拍马难及了。 何况这四国局势瞬息万变,还请冯叔看在我祖父的份上,指点迷津。” 在长辈年前,祖逍向来低得下去架子,释放出足够的诚意。 也是为了之前的隐瞒致歉,毕竟当时连他这个策划者也不知道,能否成功。 “你呀,脸皮比老夫还厚,怕了你了。” 冯铁看似笑骂,实际上却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两人会心一笑,取过地图开始查看起来。 “若我没猜错的话,李雄一定不会放过这天纵之机,既然要打,就宜早不宜迟。 估计此时他已经派使者与刘曜接触了。” 祖逍点点头,东晋初期的几个帝王之中,李雄绝对算得上是个厉害人物。 无论是打仗还是玩转政治,他都是游刃有余,而且在治理天下方面也不差。 他最大的失败是没个好儿子,因此过于看重侄子,为日后的动荡埋下了隐患。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将军,赵国兵败,渑池失守,石虎的前军已经攻入上洛郡。” 这个消息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按照之前的战况,刘曜就算是无力反攻,至少也可以死守不退。 怎么突然之间就会出现如此大败呢? 这实在是不合情理。 祖逍皱眉盯着面前的地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冯铁看了他一眼,“小子,这事你怎么看?” 上洛郡紧邻长安,是前赵都城的屏障,一旦此地再失陷,刘曜便输得一塌糊涂了。 不过,上洛郡同样离成汉的汉中郡很近,如果李雄此时突然出兵夹击,那么石勒的主力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此处,祖逍脑中灵光一现,恍然大悟。 “莫非这是刘曜和李雄定下的围歼之策?” “哈哈哈……” 冯铁听罢开怀大笑,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果然是后生可畏,这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原由。” 祖逍面有惭色,摇了摇头:“比起冯叔还差远了。” 这次他可不是拍马屁,而是真心感慨,冯铁瞬间就能看透事件的本质,而他却需要抽丝剥茧,层层分析之后,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小子不用自谦,老夫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比你可不如。” 冯铁见他有些懊恼,便出言安慰,这孩子才十五岁,已经算得上是天纵之资,假以时日,定然能够超过他祖父的成就。 “既然如此,少主觉得我豫州该如何应对?” 祖逍想了想,干脆利落地回道:“隔岸观火,然后伺机而动。”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与前赵合作,痛打落水狗,顺便解除边界危机。 但祖逍深知,哪怕此次石勒兵败,也无法阻止后赵的崛起,以豫州现在内外交困的局势,明哲保身,暗地里积蓄力量才是最佳选择。 “很好。” 祖逍又一次刷新了冯铁对他的认识,少年人聪明睿智都不稀奇,难得的是这份胸襟和冷静。 这是作为一名优秀指挥者,必不可少的品质。 “我们豫州如今可禁不起折腾,何况朝廷还一直虎视眈眈,时刻想寻个错处削了兵权。” 祖逍颔首受教,“不过我毕竟与刘曜结盟,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所以我让鲁衡参与协助。” 这一次,祖逍没打算再隐瞒,而是开成公布,他已经在冯铁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接下来,是如何取得他的全面支持和信任。 “而且我猜要不了多久,石虎就会派人来与我谈判。” 这一点两人都想到了,石虎骤然间受到两面夹击,要想突出重围,最大的威胁就在于背后的豫州军了。 一旦豫州出兵,形成三面包围之势,就算他能杀出一条血路,也绝对会损失惨重。 但他刚刚偷袭过豫州,要想和谈,这条件方面自然是要足够让祖氏心动了。 冯铁狡黠地一笑,“不如我们现在就想想,到时候要提些什么条件。” 他们二人有一点很像,都是绝不肯吃亏的主,石虎既然想买路,那价钱当然要让他们满意才行。 祖逍嘿嘿一笑,“冯叔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这回咱们可得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 “唔,好一个利益最大化,这话绝了。” 冯铁这人出身草莽,骨子里有些桀骜不驯,与祖逖那种表面上的放诞不羁,完全就是两回事。 如今的豫州最缺的是什么? 很显然是时间。 祖逍彻底掌控豫州需要时间,训练军队也需要时间,经营发展更需要时间…… 所以,和石勒签订互不侵犯的合约,才是最符合需要的,当然,利用中心枢纽位置做生意,也很重要。 毕竟要养活几十万人,所需的钱财是个天文数字,每天一睁开眼除了要钱的还是要钱的,祖逍从未觉得,自己有这么穷过。 当然,石勒的保证并不可靠,只要有需要,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撕毁。 但至少可以保证短时间内,双方不动干戈。 只要给他一两年的时间,祖逍有理由相信,自己绝对能够站稳脚跟。 两人头碰头低声商量了半晌,不是的发出得意的笑声,怎么看都像是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果然如他们所料,就在石虎得意洋洋长驱直入的时候,成汉皇帝李雄突然宣布受到攻击,悍然出兵。 之前石虎是急行军,后续兵马还没来得及跟上,此时突然间就形势翻转。 一夜之间,石虎便由狩猎者变成了被人狙击的那一方。 祖逍及时调整战略,让边境驻军严阵以待,一方面给石虎增加压力,另一方面也防止败军慌不择路窜入豫州境内。 据探子回报,刘曜及时出兵截断了石虎的退路,而之前还没来得及赶去边境支援的西军,恰好以逸待劳,正面迎击远来疲惫的石虎。 现在,石虎是三面环敌,唯一敞开的便是豫州这一面,所以战局的关键点,就这么微妙的落到了祖逍身上。 很快,刘曜和石虎的使者,就一前一后进了豫州,秘密求见刺史祖涣。 第165章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刘曜的使者是老熟人了,临海王刘俭,毕竟双方接触已久,多少要给些面子。 他与祖逍打了几次交道,也摸出些门道来,知道这少年看似单纯,其实很不简单。 果然,一见面他也不绕弯子,直接表明来意。 “少君,如今的战况你也应该清楚了,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豫州能够同仇敌忾,趁机将石虎的主力打残。 这样你我两地以后至少能安静好几年。” 他说的也不错,表面上石勒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但他却忘了,对于豫州来说,前赵同样是个威胁。 双方的联盟脆弱如纸,根本就不堪一击。 “确实如此,父亲已经传话过来,说让我全力配合。 石虎狼子野心,时刻窥伺我豫州之地,实在是可恶至极。” 祖逍惯会欲擒故纵,一席话说得临海王眉开眼笑。 “不过……” 早有心理准备的刘俭,听得眼皮一跳,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朝廷下了严令,不许豫军出战,如果公然违抗,只怕是后果堪忧。” 刘俭神秘的一笑,低声道:“据我所知,:“你们的大将军王墩已经反了,如今建康危在旦夕,此时此刻贵国皇帝恐怕是自身难保?” 南朝的情况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入各方耳中,引起他们蠢蠢欲动。 祖逍面色一整,肃然道:“临海王此言差矣,祖氏一族赤胆忠心,越是国家危难之际,就越是要谨言慎行。 怎能做出阳奉阴违之事呢?” 刘俭嘿嘿干笑两声,装,就让你装,这小子生得浓眉大眼,又满脸诚恳,刚开始他也着了道。 只是对方一口咬定要遵命而行,他也没办法,只能陈明厉害了。 “对对对,天下谁不知祖豫州的英名,我的意思也不是要让你抗命,只是守好边界,免得石虎狗急跳墙。” 什么意思? 祖逍心中警铃大作,这话听着很正常,但背后的深意却不简单。 难道刘曜居然想行驱虎吞狼之计,将石虎赶进豫州边境,来个一石二鸟? 好毒的心思。 若他真是个普通少年,恐怕就会被对方蒙混过去。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祖逍嘴里打着哈哈,心中却有了计较,哼!想套路我,没门,不如……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正说着,便有侍卫进来,神神秘秘地凑到祖逍耳边低语了几句。 祖逍的脸色顿时便有些微妙起来,满面笑容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临海王请先回客院休息,祖某稍后就来。” 刘俭见他行色匆匆,不由得起了疑心,出门便使了个眼色,让人立刻去打探祖逍的动向。 回到客院屁股还没坐稳,手下人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 “大王,不好啦,方才祖少君去见石虎的使者了。” 刘俭听罢脸色大变,他早该想到,这姓祖的小子不老实,两面三刀,在他们赵国和石勒之间两头捞好处。 老臣乔豫眉头一皱,忧心忡忡地进言:“大王,祖氏和石勒之间有旧盟,若是他们再次联合起来,那陛下的围歼之计恐怕会白费啊。” “啪!” 刘俭气得一拍桌案,脸上的肥肉都一阵乱颤。 “孤怀疑上次石虎攻击豫州的事情,也是假的,搞不好是他们合演的一出戏,蒙蔽我等试听罢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那次偷袭完全形同儿戏,根本就不像是石虎的手笔。 谁不知道自从祖逖死了之后,豫州军战力大减,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取得胜利。 “唉~如今我大赵好不容易才赢得转机,难道又要毁于一旦?” 乔豫急得唉声叹气,众人都是无计可施,以刘曜如今越来越残暴的性格,此次要是不能圆满完成任务,回去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刘俭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乔公,上次派去跟祖约联系的人,怎么样了?” 乔豫摇摇头,“不知为何被拒之门外,祖约根本不见我赵国的使者。” “他娘的,看来我们都小瞧了这祖涣,真是深藏不露啊。” 想想也是,祖涣有如此雄才大略的父亲,又有这般妖孽的儿子,怎么可能如传言般懦弱无能呢。 关键还架子大得很,什么事情都把儿子推在前面,他躲在后面遥控指挥,游刃有余。 “这事我们做不了主,立刻用最最快速度禀报给父亲,请他来定夺。” 刘俭咬牙切齿的下令,好不容易才让父亲对他改观,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又会被那个女人拿住错处。 他可不希望再次被打入冷宫了。 其实石虎的使者比临海王先到,但祖逍一直晾着不见,让他干着急。 非但如此,还故意将前赵使者的事情透露出去,就是为了让对方内心煎熬。 直到此时,才召见来使。 石虎的使者意外的很年轻,方面大耳,英武不凡,自称石瞻,是石季龙的养子。 自东汉以来,掌权者都喜欢以收养子的方式来笼络人心,最着名的就是三国时代吕布,一连做了三任顶头上司的义子,被人骂作三姓家奴。 祖逍得到的情报显示,这石瞻原名冉良,是个地道的汉人,因为勇武善战,得到了后赵皇帝石勒的赏识。 为了招揽人才,于是命令石虎收为养子。 石家本就有这个传统,石虎当年就是被石勒的父亲石周曷朱以干孙子的名义收养的,实际上就是石勒的儿子。 只是后来石勒称帝之后,大家便心照不宣,将他划归为从子,以免与世子石宏争名。 祖逍见到这名字的时候,便有些疑惑,不由得想起了冉闵,记得他是石虎的养孙,莫非就是此人的儿子不成? 要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石虎是石周曷朱的养孙,后来篡了石勒的位,而冉闵又是他的养孙,最后一样篡位成功,简直就是分毫不差。 这次召见祖逍继续抬出了父亲的替身,装模作样的充门面,自己则在一旁暗中观察。 石瞻身着文士服,宽袍大袖的,称着他魁梧的身板,倒有几分儒将的风度。 一见面便抱拳行礼,“石瞻见过祖刺史。” 第166章 且放长线钓大鱼 虽然他的儿子后来成为一位颇有争议的乱世枭雄,但此人在历史上却名声不显。 祖逍搜遍记忆,也没找到关于石瞻的信息,估计是因为死的比较早。 见他举止沉稳有度,显然是个厉害人物,当此危难之际,石虎能派他出使,应该还是很信任他的。 “石将军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张茂冒充祖涣已有些时日,早就驾轻就熟,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这是我义父中山王的信函,请祖刺史过目。” 祖逍起身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看了遍,心里有数之后这才呈给张茂。 石虎在信中,以五百匹马和重开互市,以及保证三年内不越边境线为条件,希望换来豫州军按兵不动。 “哼!” 张茂看罢冷冷一笑,便不再说话,搞得石瞻不明所以,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石将军,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中山王对我豫州来说,还有信义可言吗?” 此时祖逍适时开口,一副少年人沉不住气的激愤模样。 石瞻自然知道,祖逍指的是上个月偷袭许昌的事情,不过他也早有准备,不疾不徐的答道。 “少君且息怒,其实此事算不得失信,毕竟当初我皇是和令祖父达成的口头协定。” 这话说的就有些无耻了点,不过也算勉强说得通,祖逍撇嘴讽刺的一笑。 “哦,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们华夏人和羯族人对盟约的理解不同啊。” 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让石瞻面色一红,祖逍觉得此人虽效忠于石家,但内心深处只怕还是自认为汉人。 那也就难怪后来冉闵会打出杀胡虏,恢复中华衣冠的口号了。 “此事确实是我们大赵的过失,但当时豫州局势动荡,我主自然会有些试探之举。 易地而处,相信祖刺史也同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这几句话说得反而坦荡荡,不再继续摆伪善的面孔,祖逍心中佩服,难怪石勒赏识于他,果然有过人之处。 “逍儿,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张茂及时开口,与祖逍配合得天衣无缝。 又对石瞻笑道:“石将军只怕也知道,刘曜的使者也到了,事出突然,一时之间我也难以决断。 这样,你先回客馆休息,待我与诸位将军商量后再说,如何?” 原本石瞻卯足了劲要与祖涣讨价还价的,毕竟时间不等人,每拖一刻,义父那边的压力就越大。 可张茂不由分说就直接送客了,根本就不给他游说的机会。 石瞻没办法,只得悻悻然回客馆了。 祖逍也促狭,故意将两边的使者安排在相邻的院落,进进出出的难免会碰见。 双方都有些慌,却假做不知,装聋作哑。 两边都急不可耐,生怕被对方抢了先机,他们与豫州之间交往已久,各自都有些人脉和暗探。 当夜,两边都没有闲着,忙着打探消息,疏通关系。 而祖逍要的也正是这个结果。 他接掌豫州的时间太过仓促,之前又毫无根基,虽然已经暗中清洗过一遍了,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人手不足,无法全面的梳理,只能出此下策,让背后的人自己跳出来。 晚上,好几波人偷偷求见刺史祖涣,却都被祖逍安排的人拦住了。 为了将父亲稳住,祖涣身边的人全部都是他的亲信,每日里怂恿刺史饮酒玩乐,流连芳丛。 除此之外,还安排了许多芝麻绿豆的小事情,缠住他,也增加他的成就感,免得他心情不畅找麻烦。 而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请安,为了他的豫州大业,毕恭毕敬曲意逢迎,这让祖涣十分满意。 如今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十分融洽,可谓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尝到了权利滋味的祖涣,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 如今的他,早已无限膨胀,尤其是对叔父祖约十分不满,每次见到他都颐指气使的,丝毫面子也不给。 这让他身为豫州之主的尊严往哪儿搁怕。 祖逍利用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时不时的在里边煽风点火,制造摩擦。 祖涣和祖约因此斗得不亦乐乎,他们之间的嫌隙已是人尽皆知。 对于祖逍来说,这是最好的烟雾弹,既可以转移外界的注意力,又可以掩护他的身份,便于他的行动。 当天晚上,董昭手下大部分的人都出动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允许错失。 凌晨时分,祖逍终于等到了回报。 “少主,跟石瞻联系过的有三人,这几人又关联了多达十五人,刘俭那边的人要少多了,总共只有四个人。” 董昭说着递上一份名单,里面记录得非常详尽,不但描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还罗列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和资料。 祖逍仔细看了一遍,放下名单,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董昭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等他考虑清楚。 良久,祖逍才转头说道:“董叔,全部先不动,派人监视起来,放长线钓大鱼。” 豫州被胡人统治已久,祖逖收回来才短短几年而已,许多坞堡主都暗中与后赵勾结,这在豫州也算是公开的秘密。 之前祖逖实行的政策,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涉及最核心的利益,一概不管。 因此很多人都成了双面间谍,两头讨好,自从祖逖死后,一部分的心思就开始活泛起来,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到石勒那一边。 祖逍也不反对持中立态度的人,如今的形势下,偷偷留条后路他能理解。 但若是一心一意给胡人做走狗,卖主求荣,就绝不能原谅。 所以他的政策就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尽量不要冤枉一个好人,实在是被误判了,对不起,只能算你自己倒霉。 “诺。” 虽然祖逍一直对他很恭敬,但董昭却立身很正,从未因此得意忘形,稍有懈怠。 董昭走后,祖逍又接着处理其他的紧急情报。 陈留郡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石黑奴已经摆脱了追兵,顺利与许冲汇合。 他来信说想改变之前的计划,暂时不打算回豫州了,而是留在那边先帮司马瑕站稳脚跟…… 第167章 欲擒故纵漫天要价 石黑奴出门之前,祖逍就已经给他交代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局势复杂,瞬息万变,关键通讯又跟不上,如果自己瞎指挥,只会害了他。 陈留郡的形势越来越好,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将来扭转局势的关键。 这是他下的最大一步棋,深入敌人腹地,所以他绝不会反对石黑奴的这个决定。 微微一笑,祖逍在信后写了个“可”字。 建康的最新消息也传过来了,王敦兵临城下,原以为早已胜券在握,谁知道最把稳的石头城却出了问题。 司马睿刚开始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儿吓得弃城逃走,临时将兵权交给了太子司马绍。 要不是几个老臣苦苦阻拦,恐怕他早就跑了。 此人向来胆小如鼠,又十分惜命,正是靠着他的逃命大法,当年才从八王之乱的索命局势中活了下来。 这次也不例外,要不是后面局势好转,只怕是拉也拉不住。 祖逍看罢不由得冷笑连连,司马绍也太拘泥于虚名了,如果换成是他,巴不得让司马睿出城。 这样他就可以趁此机会将东晋的军政大权抓住,架空皇帝。 更有甚者,随便使点儿手段,让司马睿死在外面,谁也不会知道。 可惜呀…… 祖逍摇头笑笑,错过这次天纵之机,司马绍又要战战兢兢苦苦煎熬了。 本来司马睿就不喜欢这个庶长子,一直有心将他换掉,现在司马绍展现出来过人的魄力之后,他恐怕不但不高兴,还更加忌惮了。 司马家的乱帐祖逍不想理会,略过这一段继续看情报。 朝廷以温峤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郗鉴指挥从驾诸军事,又向天下各州下了勤王诏书。 被王敦骂为国贼的刘隗和刁协首先响应,紧接着戴渊也领兵南下。 王敦派使者一边游说梁州刺史甘卓东下,又遣参军桓罴劝说谯王司马氶共反,但遭到了司马氶的严词拒绝。 司马氶以虞悝为长史,联合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王循、衡阳太守刘翼、舂陵令易雄共同举兵讨伐王敦。 苏峻接到征召之后,也不紧不慢的出发了,路上虽然走走停停,但到底名义上还是拥护皇帝的。 甘卓本来不愿意出兵,又担心会被朝廷怪罪,接到祖逍散布的消息后,还是决定勤王。 可这老贼一贯的首鼠两端,结果停在了江边裹足不前,直到谯王司马氶派使者邀请他救驾,这才慢吞吞开始渡江。 不管怎么说,东晋各方势力都已经在向建康汇拢,王敦兵败之事已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祖逍在心里粗粗估算了一下,待到建康危机彻底解除,至少还要一个月。 自己必须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赶快将边境上的威胁控制住,否则等到司马睿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他豫州了。 此时天色微明,又是一个无眠之夜过去,祖逍的眼中隐隐有血丝盘绕。 刚刚准备用早餐,便有人通报乔豫求见。 祖逍笑了笑,这个老狐狸,想从他这里探口风来了。 “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乔豫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祖逍见他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便知道他也是一夜没睡。 “乔公可用过早餐了?要不在这里将就着用一点?” 见他案上只是一碗黄米粥,几碟子蔬菜,乔豫微微有些惊讶,想不到祖逍的生活过得如此简朴。 来不及多想,赶紧笑道:“多谢少郎君,老朽已经用过朝食了。” 祖逍快速地吃过饭,一边净手一边笑着客气,“乔公莫要怪我失礼,实在也没把你老当外人。” “哈哈,那是,这个老朽自然是明白。” 乔豫有求于人,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少郎君,昨日的事情,不知令尊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家大王急着回去复命,还请给个明话。” 知道跟祖逍绕弯子只有吃亏的份,乔豫也学乖了,直奔主题。 “以乔公和我的交情,实不相瞒,昨日石虎那边的使者也到了,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再加上我豫州确实也不想再起干戈。 可和贵国皇帝又有盟约在先,不想失信,因此家君也是左右为难啊。” 乔豫心中毛尖火辣的,面上却依旧笑容可掬,“少郎君,石虎这人根本就没有信誉可言。 不过是个出尔反尔的虎狼之人,还请少郎君知会令尊一声,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我也不相信石虎的为人,明明上个月还偷袭我豫州来着,只是父亲实在担心过后石勒会以此为借口挥军南下。 你也知道,此次我父没有出兵勤王,已经惹得陛下不满,要是边境再出问题,实在是难以交待啊。” 祖逍一副颇为无奈的架势,乔豫狠了狠心,抛出了商量后的价码。 “不如这样,我大赵和豫州签定攻守同盟,一旦石勒贼子胆敢进攻豫州地界,我大赵必定无条件出兵相助。” 他说得很有诚意的样子,可祖逍却半个字也不相信,哼!跟他玩文字游戏,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什么必定无条件出兵,又没说数量和快慢,等你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再来,算不算及时?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了,只是……” 祖逍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乔豫现在一听他转折就心惊肉跳的,明知是坑,却又不得不上钩,真是郁闷哪。 “少郎君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一切事宜都好商量嘛。” 昨夜他们飞鸽传书,得到了皇帝刘曜的指示,让他们先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豫州方面的支持。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乔豫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先平安度过眼前这一关,至于那些承诺会不会兑现,就是两说了。 有了皇帝授意,刘俭的胆子也大了,与乔豫商量之后决定,由他出面与祖逍讨价还价,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唉~朝廷并不允许与贵国接触,更不会接受签订盟约的行为,反倒是对石勒那边睁只眼闭只眼的。 此事一旦败露,只怕家君豫州刺史的位置都不保啊。” 他说的也是实话,司马氏与赵国之间,有杀君灭国之恨,根本就不可调和。 因此双方所有的交易,都只能放在私底下操作,见不得光。 第168章 善逢源游刃有余 “这……” 乔豫语塞,既然是谈判,他的底牌当然不会一次性尽出,而是一点点试探祖逍的底线。 “既然如此,不如这样,我们赵国愿出三千头羊,作为补偿。” 豫州地处中原,本来是华夏最重要的粮仓之一,但多年的战争却导致民生凋敝,田地抛荒严重。 而且北方人口急遽减少,短短一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一,其中还有半数的胡人。 因此也导致劳动力不足,生产力自然跟不上。 祖逖收复豫州后,积极恢复农业生产,几年的休养生息下来,已经得到了一些改善。 可总体来说,还是食物缺乏,难以养活众多的百姓和军队,何况祖逍志在四方,怎么可能满足于豫州弹丸之地。 刘曜虽然是以战养战,没有祖逍这么艰难,但如今的情况下,到处都困难。 粮食是绝对的战略物资,各方都管控严格,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今年秋天雨水比较多,豫州收成一般,南方朝廷又刻意拦截粮食北上,所以尤其显得艰难。 乔豫正是摸准了他的弱点,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可祖逍察言观色,猜测他还没有抛出自己的最终底牌,双方拉锯扯锯就像走钢丝一样,就看谁沉得住气。 “3000头羊,这么多?你们赵国也在打仗,拿得出来吗?” 祖逍不答反问,故意一脸的惊诧质疑,乔豫差点老脸都绷不住。 哼! 跟我玩空头支票,行不通,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反正我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马上就要入冬了,要不然我国提供一批皮毛,保证用最快的速度运过来。” 战争期间赶活羊过来显然不现实,做成肉制品又没办法保存,容易坏掉。 但皮毛制品却不同,随时随地都可以运送过来,实用又保暖。 这还差不多,不过,祖逍还想再榨干一下剩余价值,说他乘人之危也好,不讲情义也好,双方之间本就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不如这样,能不能把之前还活着的北朝旧俘,还一些过来,我好拿去敷衍朝廷。” 祖逍漫不经心的说着,仿佛正在为他们赵国考虑,勉为其难一样。 “反正那些人于你们无益,只会浪费米粮。” 当年刘聪攻入洛阳,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而且不分是百姓还是官员,通通格杀勿论。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少数官员侥幸活了下来,有些隐姓埋名流浪,就像他的老师嵇胗一般。 还有一部分人被抓为奴隶,活得猪狗不如,祖逍所说的就是这些。 乔豫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完全就是凭着一种政治本能。 还打算细想,祖逍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淡淡的说道:“要不乔公回去好好想清楚了再说,我还有事,就失陪了。” 前赵那边的战况本就是十万火急,半点耽搁不得,哪里还有时间仔细琢磨。 恰在此时,有侍卫进来通报:“少主,石瞻将军求见。” 乔豫听了顿时就急了,不过是些没有的奴隶,有什么可惜的,只要能够得到祖氏的帮助,就是更过分些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等石虎那边占了先机,导致围攻计划失败,他绝对承担不起皇帝的怒气。 心中一急,赶紧扬声说道:“少君,些许小事,老夫就可以做主了,还请能给个明白话。” 祖逍气定神闲的驻足,“我也已经得到了家君授权,陈兵边境,做出佯攻洛阳之势,吸引石勒的援军。” 乔豫想了想,虽然豫州没有直接派兵援助,但这招围魏救赵也不失为高招,确实能够帮到赵国。 能得到如此结果,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当下大喜,“那好,君子一诺千金,老夫立刻请我家大王过来签订盟约。” 祖逍点点头,“我祖氏绝不是出尔反尔之辈,乔公尽可以放心。” 乔豫急匆匆退出来,果然在门口遇见了石瞻,两边都面色谨慎,假装看不见对方,擦肩而过。 等石瞻进去的时候,却见祖逍正在看文书,他心下不由凛然,从这两天获得的信息来看。 豫州刺史祖涣对这个长子十分信任,许多事情都是祖逍来出面,而他自己只是在幕后操纵指挥。 所以眼前这个十五的少年,绝对不容小觑,他说的话,很多时候就能代表了祖涣。 赵国那个老东西来得如此之早,也不知双方之间已经达成了何种协议。 这么一想,石瞻不由得忧心忡忡,暗暗深吸一口气,此次他志在必得,一定要取得豫州方面的承诺才行。 “少郎君,不知令尊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贵方有什么其他的条件,还请名言,一切都好商量。” 北人之间谈判直来直去,虽然也少不了心机谋略,但总体来说不像南方小朝廷那般,一句话尽是弯弯绕绕,稍不注意就掉坑里去了。 “中山王的信里说,三年不犯我豫州边境,我想知道是单指官兵,还是所有石赵境内的势力?” 祖逍之所以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哪怕就是在祖逖和石勒互不侵犯的那几年,边境线上也常常会有自称山匪的势力来抢劫。 这些人往往呼啸而来,抢一波就走,难以精准打击,给豫州边防和民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其实双方心里都清楚,这些人都是石勒默许的,当时祖逖为了磨练军队,便没有提出抗议。 可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同了,祖逍希望可以集中精力整顿豫州,吸引所有人的眼球,然后暗中经营其他的据点。 石瞻倒是有魄力,稍微一考虑,便沉声答道:“在下可以保证,三年内我国境内所有势力都不会侵犯豫州边境。” “哦?” 祖逍挑眉看定他,“若是中山王的承诺贵国皇帝不承认呢?” 石瞻抬首迎向他的目光,这少年小小年纪,周身便已经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若不是他早已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洗礼,心智坚定,只怕都会忍不住动容。 “中山王的意思,就是代表着皇帝,绝不会出现相悖的情况。” 第169章 二公子奇思震众人 如果祖逍不是熟知历史,恐怕就会被他坚定不移的语气给迷惑了。 石勒起兵早期,他们之间荣辱与共,或者当时他们还是同心同德,两不相猜。 但如今石勒称帝只是时间的问题,石虎的地位就有些尴尬了,尤其是受封中山王之后。 现在的石虎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拿住了把柄,只是双方还没到两相猜疑的地步。 将来随着世子石宏日渐长大,其舅父程遐备受恩宠,对石虎十分忌惮,屡次三番排挤于他。 “既然如此,我就信中山王一次,但此事口说无凭,必须要白纸黑字立个凭据,否则我豫州可不敢再重蹈覆辙了。” 石瞻听见有希望,暗中松了口气,但是觉得太容易了些,总有些不踏实。 “这个好办,没有问题。” “还有,五百匹马中我要五十匹种马,其余的也不能是驽马,可办得到?” 五百匹马好凑数,原本石虎是打算好马坏马三七开的,这样损失也不大。 但如果全部都是健壮的战马,确实不容易,至于种马就难了。 就是两边互市时,也有不成文的规矩,只交易骟过的公马,绝不会买种马。 果然,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不过,条件越苛刻,他反而越是安心,至少说明对方是有诚意的,并不是敷衍塞责。 石瞻犹豫片刻,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架势,祖逍任他表演,淡定地看着手里的文书。 良久石瞻似乎才下定了决心,颇为艰难的说到:“少君,种马的数量可不可以再减点,毕竟我赵境内的数量也不多。 实在是有些无能为力。” 祖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三十匹,不能再少了,不然免谈,反正有人愿意出。”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只是石瞻如今有求于人,只能忍了。 “也罢,只要豫州不插手此事,三十匹种马我们愿意出了。” 祖逍点点头,“只要中山王言而有信,我豫州自然不会与你们为难。” 得到祖逍的保证,石瞻总算是不辱使命了,但不知为何,他心头却一点也不轻松。 眼前这个少年行事,他居然看不透,这种感觉此前石瞻只在中山王身上感受过。 他有种预感,假以时日,祖逍绝对会是石赵最棘手的对手。 “多谢少君。 两人当场就签订了初步的文书,并约定尽快兑现承诺。 送走了石瞻,临海王刘俭也到了,双方既然已经谈好了条件,肯定是打铁要趁热,免得夜长梦多。 做完这一切,祖逍便招来了董昭,“董叔,这是给韩将军的军令,让他即刻陈兵边境,做出准备攻击的架势,等候我的下一步命令。” 祖逍一直都把董昭当成亲近的人,基本上大部分决定都不会瞒着他。 “少主的意思,是要趁机威胁石勒?” 董昭觉得有些看不懂了,所以语气犹豫不决。 “表面上是我答应了刘曜,要用围魏救赵之计,但实际上是我想掩护陈留那边的行动。” 祖逍不厌其烦的给他解释,“虽然许老将军并没有名言,但从石黑奴留下来看,不久就会有大动作。” 董昭恍然大悟,祖逍的进步真是神速,先前还只是见招拆招,如今已经可以见微知着,踏一行三了。 “还有,虽说是佯攻,但也不排除随时小战一场的可能,董叔最好是亲自跑一趟,与韩将军说清楚。” 有些话不适合写出来,由董昭传话是最好不过了。 “还有,派人多关注陈留郡的局势,随时准备支援。” “诺,属下一定会安排好的。” 此事不可耽误,董昭立刻启程,而祖逍亦没有留在雍丘城,连夜赶去面见冯铁,打算与他好好商量一下未来的行动。 而此时的陈留郡中,几名头领正在密谋开会。 “诸位,如今石勒正全力对付赵国,陈留一带兵力空虚,不如趁此机会做件大事,如何?” 说话的人是司马瑕,上次千里奔袭证明了她的睿智和军事才能,也让大家都对这位落难王孙刮目相看。 本来她就身份尊贵,现在又得到了众人的认同,慢慢的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 今日这件事情,她私底下盘算了很久,也与嵇先生仔细分析过,认为大有可为。 许老将军年事已高,如今基本上已经退居二线,将指挥权交给了司马瑕,他只是负责从旁协助。 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昨晚司马瑕已经提前给他通过气,并诚心请教了一番。 所以他是知情的。 其余几人见她故弄玄虚,不由面面相觑,只有郭回大嗓门地笑道:“二公子有什么事情就明说,只有你一声令下,还没有我老郭不敢去的地方。” 因为上次的合作,他对司马瑕十分服气,觉得是除了祖逍之外,第二个愿意追随的人。 所以一听她开口,就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我想出其不意,抢劫郡府粮仓。”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在座各位你看我,我看你,由最开始的震惊茫然,到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 自从被张楚围剿之后,陈留郡剩下的兵马就由明面转入了地下。 原本无名镇就有八百人,许冲的旧属还有三百多,后来陆陆续续收编了一些残兵。 现在石黑奴又带了这么多人来,满打满算也是几千了。 人一多,粮食就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尽管许冲之前有些积蓄,可眼看着也撑不了多久了。 现在刚入秋季,大河中还能捕鱼贴补一下,等到入冬之后,总不可能抱着一起饿死。 深入敌后,最艰难的事情不是战斗,而是生存。 由于前线吃紧,负责追击石黑奴的石豹,在判断他们已经出境之后,紧急开往了前赵增援。 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周围几个郡的府兵,都有抽调一部分走,如今除了边境上,石赵南部十分空虚。 官府粮仓是每个郡的重中之重,平时都有重兵把守,再加上不敢公然与官兵作对,所以连想都不敢想。 可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众人突然发现,原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第170章 兵不在多而贵精 “对,干他娘的,咱就抢了,能怎么着,哈哈哈……” 郭回是个直爽性子,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妙不可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竟然无一人反对。 毕竟都是悍匪出身,眼见着快活不成了,谁管那么多啊,只要有门路就好。 石黑奴也沉声表态,“出门前少主曾经交代过,一切都听从二公子的吩咐。” 祖逍才是陈留军真正的主人,司马瑕不过是授权代理罢了,石黑奴发声也就是认同了她的地位。 除了嵇胗和许冲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司马瑕的真正性别,但见石阿雪一直跟在她身边,便以为是她未来的夫人。 而石黑奴又是石阿雪的亲兄长,他拥护司马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二公子,你就赶快吩咐,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啦。” 郭回是个闲不住的,恨不得天天都有仗打,此时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司马瑕含笑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抢肯定要抢,但我们不能给自己找麻烦,因此我准备舍近求远,直接抢颍川郡的战备粮草。 怎么样,诸位敢不敢?” 抢战备粮草? 这可真是玩大了,众人既觉得刺激兴奋,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颍川郡有重兵把守,要想抢粮肯定非常困难,关键是事后石勒的怒火他们承担不起。 场面顿时就冷了下来。 司马瑕一双灿若星辰的凤眼,微微一扫,将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早在提出这个想法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反应。 “二公子,抢粮仓我们都同意,可颍川郡那边石勒看得很重,不会允许有人犯他的虎威。” 一名原来刘元手下的小头目担忧的问道。 “啪!” 司马瑕还没开口,郭回便猛的一拍桌案叫道:“怕个鸟,早晚都要跟他对上的,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躲躲藏藏不成? 你要是怕了就尽早退出。” 见他眼如铜铃,灼灼逼视着自己,那小头目顿时就怂了,可他本就是个亡命之徒,惹急了谁都不认。 强撑着看向许冲,“许老将军说说,这是怕不怕的事情吗? 我等当初也是跟胡贼真刀真枪拼过命的人,怎会贪生怕死。关键这事情要连累所有人,我也是为了大家伙着想。” 在这些人心里,许冲才是陈留郡的老大,司马瑕一个屁本事没有的亡命公子,怎么可能真的凌驾于他之上。 谁知许冲却老奸巨猾,摆摆手笑道:“此事二公子自有计较,我等还是稍安勿躁,耐心听她把话说完才是。” 他如此一说,避重就轻,也当众承认了司马瑕的地位,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那人见状知道不能硬顶,只得陪着笑脸道歉:“二公子,在下不是冲着你去的,郭校尉方才说话也太噎人了。” 司马瑕冷冷看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如今她正是立威的时候,此人不尊法纪,稍后一旦有事,司马瑕绝对会杀他祭旗,为自己树立威信。 但此时却不予理会,正事要紧,免得节外生枝。 “是是是,属下绝不再犯。” 那人迫于形势,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了软,垂首间掩饰住眼底的怨愤。 哼! 乳臭未干的小子,鬼知道什么来历,在这里装什么王孙公子,总有一天,要让你见识到我的厉害。 略过这个插曲,司马瑕环视一圈,缓缓开口。 “我刚刚得到的情报,颍川郡准备将库房中一半的粮食,运往洛阳那边,支援大军。 边境守军也会抽调一部分押运粮草,粮仓守卫大为空虚。” 有这种事情? 众人一听都有些心动,急切的问道:“情报可确实?” “是少主那边传过来的紧急情报,绝不会有错。” 司马瑕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留郡诸人对祖逍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知道他是豫州少主,手底下谍报不少。 自然无人质疑这情报的真实性了。 “这么说来倒是可行,只是抢粮仓容易,但事后要如何应对石勒大军秋后算账?” 说话的是李端,他是跟随许冲几十年的老部下了,对于司马瑕的上位十分不满。 许冲苦心经营十几年,会不容易才发展出如今的局面,一个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居然轻易地取而代之了。 何况便是论关系,许冲是祖逍的舅公,两人更亲密,司马瑕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里为了许冲愤愤不平,可惜当事人自己却不当回事,李端屡次在他面前提起,反被后者训斥了一顿。 如今许冲和他之间的关系日渐疏远,更让他心怀怨气。 此时他一副为了众人考虑的架势,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 一直沉默旁观的嵇胗,此时终于说话了:“李副将顾虑地对,二公子自然也早有考虑了。 这次抢劫颍川粮草,我们早有周密的计划,到时候将由石将军出面,故意显露形迹。 事成之后他立即从扬州入境南朝,而且还留下线索,将祸水东引。” “果然是妙计。” “真是高招啊,哈哈,二公子真是心思缜密也。” …… 一片恭维声中,司马瑕与嵇胗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次行动他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趁机整顿队伍,将那些有二心的人踢除出去。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深入敌后,最大的威胁不是官兵,反而来自于内部,现在的陈留军成员复杂,人心不齐。 实在是兵家之大忌。 嵇胗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此前他无意于仕途,心思单纯,可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却迅速蜕变,如今的他,早非吴下阿蒙。 这半年以来,他一直都在思索,该如何打好祖逍所说的游击战。 经过长期的观察和深思熟虑,最后他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终于决定出手了。 事不宜迟,当晚,由石黑奴打头阵,郭回率领八百人紧跟其后,趁着夜色一路向东而去。 直到此时,司马瑕才派人给董昭送了消息,告知他们最近要密切关注边境异动。 而此时此刻的祖逍,正在许昌城中,与冯铁商量着接下来的走势…… 第171章 这天下能者居之 “少主对战事有何看法?” 冯铁坐在桌前,拿着一块软布,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脸上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就仿佛正在抚摸着心爱的女人。 “依我看,哪怕刘曜和李雄联手,也不能把石勒怎么样。 石赵如今已成气候,崛起之势,锐不可挡,此番即使铩羽而归,却无损其根基。” “是啊,朝廷北伐太迟了,又一直犹豫不决,给了石世龙平定北方休养生息的机会。” 冯铁感慨,但神情中却带着五分讥诮,这一点祖逍倒是清楚,朝廷何止是犹豫不决,根本就是百般阻挠才对。 司马睿曾经目睹过刘曜屠城后的惨状,吓破了胆,对胡人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他认为能够划江而治,就已经是托祖宗洪福了,若是擅自用兵惹恼了胡人,搞不好会召来灭族之灾。 可惜当年朝中有太多北方逃过来的遗老遗少,一直怀念故国,因此要求收复失地的呼声很高。 司马氏本身手上没多少兵权,皇族威严没落,不敢太过反对,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可其实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明确,不给兵不给钱不给粮,就一个空头官衔,有本事你自己跟胡人打去。 只是司马睿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绝境之下,祖逖竟然还能杀出一片天来,而且还有日渐做大的趋势。 胡人不会水,有长江天险阻隔,永远过不了江,可祖逖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威胁,随时都有可能剑指建康。 “三国混战,南朝又叛乱,对我们豫州来说,是个机会,只要不直接卷入战争,然后趁机从中渔利。 此消彼长之下,豫州至少可以获得喘息之机。” 祖逍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完全没把自己当做司马氏的臣子看待。 但冯铁却似乎很赞同,从前他就只是效忠于祖逖一人,自从宗主去世,他对司马氏是深恶痛绝。 在豫州诸多旧将中,祖逍也唯有在他面前才会表露心迹。 “少主的意思,是要想办法让这仗继续打下去?” 祖逍哈哈大笑,“还是冯叔懂我的心意,与其左右逢源,还不如浑水摸鱼来得稳妥。” 冯铁一挑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斜眼看着他:“你小子真是一肚子的坏水,不过,我喜欢,哈哈哈……” “来来来,我们俩好好合计一下,干好事不容易,搞破坏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二人相视一笑,拿过了地图。 “要想延缓战争,只有想办法把石虎的援军放过来,让他们势均力敌,陷入僵局之中。” 豫州的位置得天独厚,正好居中,要想搞鬼左右局势,实在是太容易了。 祖逍其实早有此想法,只是若没有冯铁和韩潜的支持,他什么也做不了。 “韩将军那里,还要拜托冯叔帮我先去谈谈话,我希望能与他站在一条战线上。”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祖逍心中已经有了底,韩潜对东晋朝廷并无多少忠心。 但自己与他目前只有祖父留下的那点儿情分,不足以与他开诚布公。 所以只能让冯铁替他出面了,他们之间情同兄弟,是过命的交情。 冯铁掂量了一番,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他如今看祖逍,完全就是当做自己的儿子般看待,他戎马一生,却并没有成亲,一直是孑然一身。 遇到祖逍后,才忽然有些遗憾,这辈子没生个像他一样的儿子。 “冯叔,我打算把扬州和梁州都拉进局中,要搅浑水就搞大些,越乱越好。” 祖逍犹带稚气的面庞中,是凌厉的杀气,他若要有心收复失地,一统天下,就只能乱中取利了。 “行,你想怎么做,我的支持。” 冯铁并不问他要如何行事,他只问结果,这天下有德者居之,窃勾者盗,窃国者侯,成王败寇的道理谁又不懂。 “那好,边境我就拜托给冯叔了,明日我去一趟虎牢城,先将二叔父稳住。” 此时此刻,豫州不容出任何纰漏,三大将领中,反而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祖济,他最没有把握。 据他的了解,祖济此人太正统,忠君爱国的思想十分浓厚,造反这种事情,没有把握之前,他决不敢透露分毫。 何况虎牢城还有一个司马睿的家臣桓宣在。 现在他大量调集兵马,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此人的眼睛,所以必须要给出合理的解释。 自从上次跑了一趟建康之后,桓宣对于祖逍便心存感激,见到他过来,十分热情。 “少主有些时日没来虎牢城了,今次是例行巡视还是特别前来?” “我是特意过来的,赵国那边的形势你也知道,随时有可能波及到豫州。 前天刘曜和石虎都派了使者求见父亲,希望得到豫州方面的帮助。” 桓宣听罢只微微皱了皱眉,祖济的反应却大多了,“五弟见了那贼奴的使者?” 当年祖济跟随叔父祖逖,经历过永嘉之乱,亲眼见到匈奴人屠杀百姓,凌辱晋人。 彼时血流成河,白骨遍地的惨状,成了年轻的祖济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此生他最痛恨的就是前赵匈奴军,恨不得生吃其肉,痛饮其血,必欲灭族方能消心头之恨。 所以一听到祖涣接见了刘曜的使者,反应十分的大,完全不似平时沉默稳重的模样。 祖逍赶紧安抚,“二叔父稍安勿躁,父亲也不过是虚与委蛇,怎么可能与虎谋皮呢。” 桓宣也急忙在中间打圆场,祖济这才没有继续追问,但脸色却比平时凝重得多。 “父亲已经发了话,豫州谁也不帮,守好自己的地盘就好。” 这个结果很符合朝廷的想法,桓宣立刻点头赞同,“祖刺史向来稳重,行事稳妥,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朝廷之福也。” “不过父亲认为,胡人皆言而无信,不得不防。 因此唯恐会有人趁机偷袭豫州,昨日已经下令让冯将军和韩将军加强布防,日夜警惕。” 这一点二人都认同,祖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虎牢城即日起提升至战备状态,请五弟放心,绝不会让胡贼踏入我豫州一步。” 第172章 君子欺之以方 “辛苦二位叔父了,军队所需钱粮物资,父亲会尽一切可能筹措齐备。” 战事一起,后赵和豫州之间的互市便断了,南边又叛乱,如今生计已经十分艰难。 “我也知道五弟那里很不容易,等坚持过了这阵子,应该就好多了。” 祖济心中有愧,总算是说了句软话。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祖逍现在最头疼的问题,就是粮食了,整个豫州十几万人,张口就要吃的。 为此他是搜肠刮肚,想尽办法,也只能说是勉强维持着,看样子北边是炸不出多少油水了,还是要从南边打主意。 祖逖当年是从北方渡江而来,而如今的朝廷早已是江南世家的天下,就连皇帝都受辖制,祖氏更是无立足之地了。 之前虽然和他们做生意,也就是个单纯的利益关系,并不牢靠。 要想另辟蹊径,找一条稳妥的财路,还是要有可靠的人从中牵线搭桥。 而祖逍认定的这个人选,就是桓宣,他是司马睿的家臣,人缘又好,两边的关系都不错。 商量完战事,祖济便去布置城防去了,他是个性格严谨的军人,凡事亲力亲为,一丝不苟。 “桓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祖逍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后者却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只要能帮得上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乱世人心险恶,而此人却是个异类,一直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为人真诚和善,知世故而不世故,与他交往,总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桓叔也知道,现在豫州生计艰难,父亲忙于政务军事,而且他也不擅长财务。 我想为父分忧,继续和南边做生意,可原先的路子都断了,实在是无从下手。” 说着苦笑一声,“不瞒桓叔说,豫州如今剩下的钱粮,已经撑不过半个月,这还是祖父之前的积蓄。 再不想办法,豫州恐怕就不攻自破了。” 这七八年来,桓宣一直身在豫州,对个中情况自然是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向来不太理财务方面的事情,不知道情况已经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 不由得有些吃惊,面色凝重地皱眉问道:“少主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给你牵线搭桥,向江南购买粮食用品吗?” “桓叔,我不是想直接购买粮食,而是希望能打通商道,在南北之间做生意。” 祖逍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打算,他在赌,赌桓宣对祖父、对豫州的感情,能够与他对司马睿的感情相抗衡。 “做生意?” 桓宣吃了一惊,这孩子也太大胆了,朝廷三令五申不准与北边的胡人交易,违者严惩不贷。 虽说现在皇帝自顾不暇,祖逍若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自己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可他偏偏还要直言不讳,这不是让他两头为难吗。 “是的,朝廷地命令我不是不知道,但我豫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这么做就只有完蛋了。” 祖逍正视着他的眼睛,“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恐怕巴不得北伐失败,祖家军就地解散,然后朝廷退出江北之地,两不相干。” 桓宣对司马睿的忠诚自不必质疑,但他更忠诚于大晋,与祖逖一样,也是北朝旧臣,心心念念要恢复故国。 在这一点上,他与司马睿是背道而驰的,祖逖当年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与桓宣相交。 现在,祖逍就是要趁机将他拉下水,一步步为他所用。 “这……” 桓宣也不是不赞成祖逍的行为,只是不想亲自参与罢了。毕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说,他的行动已经等同于背叛了。 “桓叔,我也知道会让你很为难,只是我实在无人可依靠了。” 祖逍使上了苦肉计,语带哀求,“找其他的人又不放心,一个个坐地起价,落井下石。 祖父去世之前,曾经对我说,若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只管来找叔父您,您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提起祖逖,桓宣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他了。 望着祖逍无比信赖的眼神,桓宣顿时有些惭愧,他何德何能,能得祖公如此信任。 当年他追随司马睿,除了报知遇之恩,再就是寄希望于他,以为此人能够挽救风雨飘摇的大晋朝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司马睿的所作所为,却让他渐渐失望,直到这次他赶赴建康送消息,陛下的反应真是彻底让他心寒了。 如今,他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太子司马绍身上,可陛下正值盛年,继位遥遥无期。 照现在的形势,江北根本守不住,等将来新帝上位,哪怕他励精图治,奈何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了。 所以,他的职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替太子守住江北。 见他一直犹豫不决,祖逍狠狠心,作势欲跪,吓得桓宣赶紧一把托住,口中一叠声地说道: “少主,这可万万使不得,我如何当得起这般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么?” “桓叔,为了豫州,为了河南百姓不被奴役,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君子欺之以方,祖逍正是看准了桓宣是个正人君子,心怀天下苍生,所以才敢道德绑架。 果然,桓宣跺跺脚,长叹一声,“咳,你起来,我……答应你了。” 祖逍大喜过望,急忙行礼,“多谢桓叔,豫州有救了。” 这顶大帽子框下来,令得桓宣也苦笑不已,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容我想想,这件事情该怎么做,还有,你需要些什么货物,又能换些什么回来,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只要桓叔肯帮忙,其他的我都已经计划好了。” 祖逍说着便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里面有各种详尽的资料。 到了此时,桓宣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了祖逍的套,但对方也算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并不会惹人反感。 仔细看过文书,桓宣松了口气,起初他还担心里面会有粮食、兵器和药材等等违禁物品。 结果都是些美酒、纸张、丝绸之类的物品,只有少量的药材,也不是外伤药物,都是治疗风寒腹泻之类的普通药材。 第172章 君子欺之以方 “辛苦二位叔父了,军队所需钱粮物资,父亲会尽一切可能筹措齐备。” 战事一起,后赵和豫州之间的互市便断了,南边又叛乱,如今生计已经十分艰难。 “我也知道五弟那里很不容易,等坚持过了这阵子,应该就好多了。” 祖济心中有愧,总算是说了句软话。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祖逍现在最头疼的问题,就是粮食了,整个豫州十几万人,张口就要吃的。 为此他是搜肠刮肚,想尽办法,也只能说是勉强维持着,看样子北边是炸不出多少油水了,还是要从南边打主意。 祖逖当年是从北方渡江而来,而如今的朝廷早已是江南世家的天下,就连皇帝都受辖制,祖氏更是无立足之地了。 之前虽然和他们做生意,也就是个单纯的利益关系,并不牢靠。 要想另辟蹊径,找一条稳妥的财路,还是要有可靠的人从中牵线搭桥。 而祖逍认定的这个人选,就是桓宣,他是司马睿的家臣,人缘又好,两边的关系都不错。 商量完战事,祖济便去布置城防去了,他是个性格严谨的军人,凡事亲力亲为,一丝不苟。 “桓叔,我想请你帮个忙。” 祖逍一脸诚恳地望着他,后者却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只要能帮得上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乱世人心险恶,而此人却是个异类,一直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为人真诚和善,知世故而不世故,与他交往,总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桓叔也知道,现在豫州生计艰难,父亲忙于政务军事,而且他也不擅长财务。 我想为父分忧,继续和南边做生意,可原先的路子都断了,实在是无从下手。” 说着苦笑一声,“不瞒桓叔说,豫州如今剩下的钱粮,已经撑不过半个月,这还是祖父之前的积蓄。 再不想办法,豫州恐怕就不攻自破了。” 这七八年来,桓宣一直身在豫州,对个中情况自然是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向来不太理财务方面的事情,不知道情况已经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 不由得有些吃惊,面色凝重地皱眉问道:“少主的意思,是希望我能给你牵线搭桥,向江南购买粮食用品吗?” “桓叔,我不是想直接购买粮食,而是希望能打通商道,在南北之间做生意。” 祖逍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打算,他在赌,赌桓宣对祖父、对豫州的感情,能够与他对司马睿的感情相抗衡。 “做生意?” 桓宣吃了一惊,这孩子也太大胆了,朝廷三令五申不准与北边的胡人交易,违者严惩不贷。 虽说现在皇帝自顾不暇,祖逍若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自己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可他偏偏还要直言不讳,这不是让他两头为难吗。 “是的,朝廷地命令我不是不知道,但我豫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这么做就只有完蛋了。” 祖逍正视着他的眼睛,“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恐怕巴不得北伐失败,祖家军就地解散,然后朝廷退出江北之地,两不相干。” 桓宣对司马睿的忠诚自不必质疑,但他更忠诚于大晋,与祖逖一样,也是北朝旧臣,心心念念要恢复故国。 在这一点上,他与司马睿是背道而驰的,祖逖当年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与桓宣相交。 现在,祖逍就是要趁机将他拉下水,一步步为他所用。 “这……” 桓宣也不是不赞成祖逍的行为,只是不想亲自参与罢了。毕竟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说,他的行动已经等同于背叛了。 “桓叔,我也知道会让你很为难,只是我实在无人可依靠了。” 祖逍使上了苦肉计,语带哀求,“找其他的人又不放心,一个个坐地起价,落井下石。 祖父去世之前,曾经对我说,若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只管来找叔父您,您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提起祖逖,桓宣不由得红了眼眶,他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他了。 望着祖逍无比信赖的眼神,桓宣顿时有些惭愧,他何德何能,能得祖公如此信任。 当年他追随司马睿,除了报知遇之恩,再就是寄希望于他,以为此人能够挽救风雨飘摇的大晋朝廷。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司马睿的所作所为,却让他渐渐失望,直到这次他赶赴建康送消息,陛下的反应真是彻底让他心寒了。 如今,他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太子司马绍身上,可陛下正值盛年,继位遥遥无期。 照现在的形势,江北根本守不住,等将来新帝上位,哪怕他励精图治,奈何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了。 所以,他的职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替太子守住江北。 见他一直犹豫不决,祖逍狠狠心,作势欲跪,吓得桓宣赶紧一把托住,口中一叠声地说道: “少主,这可万万使不得,我如何当得起这般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么?” “桓叔,为了豫州,为了河南百姓不被奴役,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君子欺之以方,祖逍正是看准了桓宣是个正人君子,心怀天下苍生,所以才敢道德绑架。 果然,桓宣跺跺脚,长叹一声,“咳,你起来,我……答应你了。” 祖逍大喜过望,急忙行礼,“多谢桓叔,豫州有救了。” 这顶大帽子框下来,令得桓宣也苦笑不已,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容我想想,这件事情该怎么做,还有,你需要些什么货物,又能换些什么回来,这些都要考虑清楚。” “只要桓叔肯帮忙,其他的我都已经计划好了。” 祖逍说着便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里面有各种详尽的资料。 到了此时,桓宣哪里还不明白,自己上了祖逍的套,但对方也算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并不会惹人反感。 仔细看过文书,桓宣松了口气,起初他还担心里面会有粮食、兵器和药材等等违禁物品。 结果都是些美酒、纸张、丝绸之类的物品,只有少量的药材,也不是外伤药物,都是治疗风寒腹泻之类的普通药材。 第173章 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在打擦边球,算不上战备物资。 桓宣想了想,这才慎重回答,“我先去联系一下,探探口风,看有没有可能做成。” 他为人稳妥,说话做事从不会说满,随时都留有余地,可一旦承诺了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 “那就麻烦桓叔了,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一声。” 从始至终,桓宣都没有问过祖逍,他要与谁交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寻根究底。 离开虎牢城之后,祖逍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许昌,韩潜那边虽然拜托了董昭,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必须要亲自走一趟。 如今他已经对冯铁表露心迹,要想成事,韩潜是一定要拉拢的对象。 刚踏入许昌城,祖逍便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韩潜也不愧是铁血将军,短短三天的时间,各方面都已经就位。 边境上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对面的后赵守军也不敢大意,马上增强了守卫,日夜巡逻。 哪怕石虎已经与祖逍达成了暗中协议,后赵一方又怎敢因此掉以轻心,毕竟此时的人出尔反尔乃是常态。 韩潜本人并不在许昌城中,而是亲自奔赴最前沿指挥,祖逍赶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巡视边防。 豫州军不是正规部队,无论是从装备还是队列上,都有些随意,冯铁的属下一看就是群悍匪,痞气十足,但打起仗来也是真的不要命。 祖济的军队是最正式的,每日都会进行严格地操练,军纪井然有序,缺点就是行事不够灵活机动。 而韩潜虽然与他同为盗贼出身,实际上早年却是官宦子弟,读过兵书,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 所以他身兼二人之长,手底下的队伍精气神特别足,尽管衣着各异,却进退有度,彪悍沉稳。 以祖逍这一年多来对他们的了解,冯铁足智多谋,更适合当军师,祖济则适合做独当一面的将领。 韩潜却是可以统率千军万马的元帅,这样的帅才可遇而不可求。 见到祖逍出现,韩潜只是点头示意,并未下马,这却不是他傲慢无礼,瞧不起人,只是因为正在执行军务而已。 祖逍也很给面子,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看韩潜巡视军队。 直到一圈走完了,韩潜这才滚鞍下马,拱手道:“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少主勿怪。” “韩将军说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没耽误您的军务?” 如果不是韩潜对这位少主多有了解,就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恐怕会误以为他性格懦弱无能。 但祖逍早已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的礼遇有加才倍显珍贵。 摆摆手也不与他寒暄,直入主题:“云汉已经与我说了,少主想敲山震虎,我豫州要想再赢得几年安定时光,确实需要展露一些实力。 否则只怕是群狼环伺,难有安静的时候了。” “韩将军高见,我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具体要如何行动,还是要听将军的安排。” 祖逍深知自己在军事上的短板,因此从不做瞎指挥,而是放手让几位将军施为,他只需要把握战略方针便足够了。 韩潜对他这一点很满意,忽然转头一瞪眼,“我记得你以前也叫我韩叔,怎么现在反而一口一个将军了?” 祖逍一愣,随即笑道:“在我心里,您威仪不凡,将来豫州若能在中原博得一席之地,还需要借助您的力量,统领三军。” 既然已经让冯铁为自己试探过口风了,祖逍也不再隐瞒他的野心。 “哦?少主好志向,难道竟有问鼎中原之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无人处,韩潜挥挥手,属下都沉默地退到十步开外,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 之前冯铁传话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亲自与韩潜谈一谈。 祖逍察言观色,但韩潜却面沉若水,实在看不出心中所想。 “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如今司马氏无德,祸害苍生,任何华夏子孙都有资格取而代之,韩叔以为然否?” 祖逍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没底,韩潜是儒家子弟,哪怕他曾经沦为盗贼,也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骨子里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了,所以他才以大道理来劝说,希望能够打动他。 韩潜负手而立,灰蓝色的衣襟在风中烈烈有声,这一刻他身上的气势变了,仿佛一头正欲择人而食的猛兽。 “王失其德,天下人人都可取而代之,如今狼烟遍地,少主又如何认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他的话中有三分讥诮,你祖逍年不过十五,仅仅凭借着豫州弹丸之地,就异想天开要一统天下,岂不是自不量力吗? 祖逍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直接关系到韩潜的决定,也与他的未来密切相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其他。 我本来只想继承祖父遗志,收复故土,还我中华百姓一块容身之处。 可如今的情况韩叔应当比我还清楚,如此下去,别说挥军北上了,便是豫州都朝不保夕。 您就忍心看着豫州百姓重入水深火热之中,忍心看着您与祖父一起创立的大好局面付之东流?” 祖逍面色沉痛,语气激昂,带着些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迈,仿佛只要他愿意,连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 韩潜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炬,似乎要透过皮囊看穿他内心真实的一切。 祖逍浑然不惧,任由他打量,良久,韩潜忽然长叹一声,“我果然老了,承蒙少主器重,但有差遣,韩潜绝不推辞。” 这……是答应啦? 祖逍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半丝得意的感觉,毕竟就像韩潜所说,他要想从四国混战中胜出,实在是难如登天。 哪怕他有来自后世的超前知识,又熟知历史轨迹,要想成事,恐怕也需要天大的运气。 说动韩潜,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背弃祖氏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罢了。 “韩叔……” “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我落草为寇,是因为司马氏灭了我的家族,我与他不共戴天。” 第173章 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这些东西基本上都是在打擦边球,算不上战备物资。 桓宣想了想,这才慎重回答,“我先去联系一下,探探口风,看有没有可能做成。” 他为人稳妥,说话做事从不会说满,随时都留有余地,可一旦承诺了的事情,就会全力以赴。 “那就麻烦桓叔了,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一声。” 从始至终,桓宣都没有问过祖逍,他要与谁交易,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寻根究底。 离开虎牢城之后,祖逍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许昌,韩潜那边虽然拜托了董昭,到底他还是不放心,必须要亲自走一趟。 如今他已经对冯铁表露心迹,要想成事,韩潜是一定要拉拢的对象。 刚踏入许昌城,祖逍便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韩潜也不愧是铁血将军,短短三天的时间,各方面都已经就位。 边境上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对面的后赵守军也不敢大意,马上增强了守卫,日夜巡逻。 哪怕石虎已经与祖逍达成了暗中协议,后赵一方又怎敢因此掉以轻心,毕竟此时的人出尔反尔乃是常态。 韩潜本人并不在许昌城中,而是亲自奔赴最前沿指挥,祖逍赶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巡视边防。 豫州军不是正规部队,无论是从装备还是队列上,都有些随意,冯铁的属下一看就是群悍匪,痞气十足,但打起仗来也是真的不要命。 祖济的军队是最正式的,每日都会进行严格地操练,军纪井然有序,缺点就是行事不够灵活机动。 而韩潜虽然与他同为盗贼出身,实际上早年却是官宦子弟,读过兵书,受过系统的儒家教育。 所以他身兼二人之长,手底下的队伍精气神特别足,尽管衣着各异,却进退有度,彪悍沉稳。 以祖逍这一年多来对他们的了解,冯铁足智多谋,更适合当军师,祖济则适合做独当一面的将领。 韩潜却是可以统率千军万马的元帅,这样的帅才可遇而不可求。 见到祖逍出现,韩潜只是点头示意,并未下马,这却不是他傲慢无礼,瞧不起人,只是因为正在执行军务而已。 祖逍也很给面子,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看韩潜巡视军队。 直到一圈走完了,韩潜这才滚鞍下马,拱手道:“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少主勿怪。” “韩将军说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没耽误您的军务?” 如果不是韩潜对这位少主多有了解,就他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恐怕会误以为他性格懦弱无能。 但祖逍早已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他的礼遇有加才倍显珍贵。 摆摆手也不与他寒暄,直入主题:“云汉已经与我说了,少主想敲山震虎,我豫州要想再赢得几年安定时光,确实需要展露一些实力。 否则只怕是群狼环伺,难有安静的时候了。” “韩将军高见,我正是这个意思,只是具体要如何行动,还是要听将军的安排。” 祖逍深知自己在军事上的短板,因此从不做瞎指挥,而是放手让几位将军施为,他只需要把握战略方针便足够了。 韩潜对他这一点很满意,忽然转头一瞪眼,“我记得你以前也叫我韩叔,怎么现在反而一口一个将军了?” 祖逍一愣,随即笑道:“在我心里,您威仪不凡,将来豫州若能在中原博得一席之地,还需要借助您的力量,统领三军。” 既然已经让冯铁为自己试探过口风了,祖逍也不再隐瞒他的野心。 “哦?少主好志向,难道竟有问鼎中原之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无人处,韩潜挥挥手,属下都沉默地退到十步开外,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 之前冯铁传话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亲自与韩潜谈一谈。 祖逍察言观色,但韩潜却面沉若水,实在看不出心中所想。 “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如今司马氏无德,祸害苍生,任何华夏子孙都有资格取而代之,韩叔以为然否?” 祖逍嘴上振振有词,心里却没底,韩潜是儒家子弟,哪怕他曾经沦为盗贼,也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骨子里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深入骨髓,无法改变了,所以他才以大道理来劝说,希望能够打动他。 韩潜负手而立,灰蓝色的衣襟在风中烈烈有声,这一刻他身上的气势变了,仿佛一头正欲择人而食的猛兽。 “王失其德,天下人人都可取而代之,如今狼烟遍地,少主又如何认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他的话中有三分讥诮,你祖逍年不过十五,仅仅凭借着豫州弹丸之地,就异想天开要一统天下,岂不是自不量力吗? 祖逍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回答,直接关系到韩潜的决定,也与他的未来密切相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其他。 我本来只想继承祖父遗志,收复故土,还我中华百姓一块容身之处。 可如今的情况韩叔应当比我还清楚,如此下去,别说挥军北上了,便是豫州都朝不保夕。 您就忍心看着豫州百姓重入水深火热之中,忍心看着您与祖父一起创立的大好局面付之东流?” 祖逍面色沉痛,语气激昂,带着些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迈,仿佛只要他愿意,连天都敢捅个窟窿出来。 韩潜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炬,似乎要透过皮囊看穿他内心真实的一切。 祖逍浑然不惧,任由他打量,良久,韩潜忽然长叹一声,“我果然老了,承蒙少主器重,但有差遣,韩潜绝不推辞。” 这……是答应啦? 祖逍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半丝得意的感觉,毕竟就像韩潜所说,他要想从四国混战中胜出,实在是难如登天。 哪怕他有来自后世的超前知识,又熟知历史轨迹,要想成事,恐怕也需要天大的运气。 说动韩潜,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退路,背弃祖氏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罢了。 “韩叔……” “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初我落草为寇,是因为司马氏灭了我的家族,我与他不共戴天。” 第174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什么情况? “之前戴渊督导河南军事,我就曾力劝宗主起兵,没想到有朝一日,少主居然遂了我韩潜的心愿,哈哈……” 韩潜仰天大笑,笑声由酣畅淋漓到渐转苍凉,忽然他单膝跪地,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母亲,儿……不孝啊……” 钢铁般的硬汉却哭得犹如个孩子般肆意,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动容。 祖逍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这个吃人的时代,如洪荒巨兽也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血肉。 “哇~哇哇” 嘶哑的哭声回荡在荒野中,惊起了几只寒鸦,侍卫们大约也从未见过如此情况,默默地又退远了一些。 祖逍深知他心中憋闷了太久,此时发泄出来,反而是好事,转过身来,不忍见他失态。 良久,韩潜终于抬起头来,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向他郑重抱了抱拳。 “韩潜愿为宗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祖逍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心中不由激动万分,这是真正的奉他为主了,而不是借由祖父余威。 急忙抢上一步,双手将他托住,“韩叔,我也不敢保证,将来能否走到最后,但我祖逍在此起誓,无论成功与否,都决不负你等追随之人。” 此时此刻,什么拯救天下苍生,恢复汉家山河,都是虚的,要想鼓动别人替你卖命,只能许以利益,义气为先。 “韩某自是相信宗主的承诺,否则以锋锐兄之谨慎,不会以命相荐。” 韩潜看他的目光明显与之前不同,有欣慰也有尊重,祖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祖父为他留下的第一道难题,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顺利收服了北伐军,接下来才是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 二人并肩回营,韩潜吩咐人送了些酒菜上来,便将闲杂人等全部打发了。 “宗主,请!” 韩潜以手托杯,向祖逍敬酒,后者却急忙举杯回敬。 “韩叔,你是我的长辈,私底下就唤我声慎行即可,咱们之间的关系,何必讲那些虚礼。” 方才韩潜认了他这个主宗主,自然要在态度上有所表示,但也是一种试探,看看祖逍的性情能力如何。 若是祖逍大模大样地受了他的礼,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那说明他的心胸眼界都还有待提高,未来豫州也只能以守成为主,步步为营。 但祖逍却松弛有度,恩威并施,既显示出了作为主上的气度威严,也有礼贤下士的仁者风范。 之前韩潜只是将他当作豫州少主,自然是绰绰有余,现在却是考察他能否当得起整个天下,要求当然就苛刻多了。 “末将还是唤一声少主,已经习惯了。” 祖逍的示好之意,韩潜心知肚明,此时不宜再推辞,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二人会心一笑,各自豪爽地饮尽杯中美酒,三杯酒之后,韩潜这才打开了话匣。 “其实在下并不姓韩,乃是家亡之后隐为母姓,先父名讳上郅下辅,少主想必是听说过的。” 郅辅? 此人祖逍确实知道,他在历史上名声并不好,甚至《资治通鉴》将他成为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 难怪韩潜从来不提他的出身,就连与他相交十几年的老友董昭,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郅辅何许人也? 当年八王之乱,皇帝无能,宗室亲王个个都蠢蠢欲动,你方唱罢我登场,将好好的江山社稷搅成了一锅粥。 永兴元年(304年),河间王司马颙手下中领军张方,将晋惠帝挟持去长安,由此引起了诸多亲王联合围剿。 几番鏖战之后,司马颙不敌,张方奉命援救,却止步于霸上,按兵不动。 曾被张方侮辱的参军毕垣,趁机在司马颙面前诬告其叛变,最终河间王命令张方的亲信郅辅,将之刺杀。 当然,郅辅的下场更惨,被司马颙倒扣了一顶黑锅,满门抄斩。 史书记载都是春秋笔法,只是寥寥数语带过,但郅辅其人却被盖棺定论,留下千古骂名。 但看韩潜的为人,此中必有隐情。 “我郅家原本是长安豪富,那张方微时穷困潦倒,先父见他是个人才,便倾囊相助。” 祖逍点点头,“这么说来,令尊本是那张方的恩人。” “倒也算不上恩人,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韩潜冷笑一声,接着讲道:“我韩家虽然富裕,但却是寒族,那张方乃是个破落士族出身。” 这种事情在三国两晋时期非常普遍,此时实行的是征辟制度,朝廷由士族阶层把持。 寒族和贫家子弟晋升无门,而破落贵族又没有资本去钻营,于是一拍既合。 三国时期先主刘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是没落皇族,却穷困以至于卖草鞋为生。 大商家张平和徐庶投资他就是抱着这种心理,刘备因此有了招兵买马的资本,而徐庶也一飞冲天,成功跨越了阶层。 郅辅和张方之间就是这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后来张方得到河间王赏识,军功累至大都督,郅辅也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副将。 “张方替司马老贼做了许多恶事,尤其是挟持皇帝,早已埋下了横死的隐患。” 韩潜慢慢喝着酒,“永兴二年的时候,三王围攻,司马老贼吓破了胆,惊疑不定,听信谗言欲诛杀于他。 可张方也已经对他生了警惕之心,轻易近不了他的身,最后便选中了先父。 用我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给张方下毒。” 祖逍摇摇头,当时的情况下,只要是被司马颙找上了,便是个必死之局。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郅辅不管杀不杀张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徒落得个千古骂名,也是够倒霉了。 后面的事情,韩潜不说他也能猜到,为了救家人,郅辅选择了听命行事,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张方枭首之后,司马颙为了甩锅,立刻翻脸杀了郅辅全家。 不过郅辅也是个狠人,趁着这唯一的机会,将在外习武的小儿子郅潜,连夜送了出去。 郅辅的当机立断,为郅家争到了一线生机,却也无法顾忌到其他了。 第174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什么情况? “之前戴渊督导河南军事,我就曾力劝宗主起兵,没想到有朝一日,少主居然遂了我韩潜的心愿,哈哈……” 韩潜仰天大笑,笑声由酣畅淋漓到渐转苍凉,忽然他单膝跪地,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母亲,儿……不孝啊……” 钢铁般的硬汉却哭得犹如个孩子般肆意,此情此景着实让人动容。 祖逍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这个吃人的时代,如洪荒巨兽也不知吞噬了多少人的血肉。 “哇~哇哇” 嘶哑的哭声回荡在荒野中,惊起了几只寒鸦,侍卫们大约也从未见过如此情况,默默地又退远了一些。 祖逍深知他心中憋闷了太久,此时发泄出来,反而是好事,转过身来,不忍见他失态。 良久,韩潜终于抬起头来,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向他郑重抱了抱拳。 “韩潜愿为宗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祖逍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心中不由激动万分,这是真正的奉他为主了,而不是借由祖父余威。 急忙抢上一步,双手将他托住,“韩叔,我也不敢保证,将来能否走到最后,但我祖逍在此起誓,无论成功与否,都决不负你等追随之人。” 此时此刻,什么拯救天下苍生,恢复汉家山河,都是虚的,要想鼓动别人替你卖命,只能许以利益,义气为先。 “韩某自是相信宗主的承诺,否则以锋锐兄之谨慎,不会以命相荐。” 韩潜看他的目光明显与之前不同,有欣慰也有尊重,祖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祖父为他留下的第一道难题,总算是圆满解决了。 顺利收服了北伐军,接下来才是他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时候。 二人并肩回营,韩潜吩咐人送了些酒菜上来,便将闲杂人等全部打发了。 “宗主,请!” 韩潜以手托杯,向祖逍敬酒,后者却急忙举杯回敬。 “韩叔,你是我的长辈,私底下就唤我声慎行即可,咱们之间的关系,何必讲那些虚礼。” 方才韩潜认了他这个主宗主,自然要在态度上有所表示,但也是一种试探,看看祖逍的性情能力如何。 若是祖逍大模大样地受了他的礼,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那说明他的心胸眼界都还有待提高,未来豫州也只能以守成为主,步步为营。 但祖逍却松弛有度,恩威并施,既显示出了作为主上的气度威严,也有礼贤下士的仁者风范。 之前韩潜只是将他当作豫州少主,自然是绰绰有余,现在却是考察他能否当得起整个天下,要求当然就苛刻多了。 “末将还是唤一声少主,已经习惯了。” 祖逍的示好之意,韩潜心知肚明,此时不宜再推辞,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二人会心一笑,各自豪爽地饮尽杯中美酒,三杯酒之后,韩潜这才打开了话匣。 “其实在下并不姓韩,乃是家亡之后隐为母姓,先父名讳上郅下辅,少主想必是听说过的。” 郅辅? 此人祖逍确实知道,他在历史上名声并不好,甚至《资治通鉴》将他成为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 难怪韩潜从来不提他的出身,就连与他相交十几年的老友董昭,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郅辅何许人也? 当年八王之乱,皇帝无能,宗室亲王个个都蠢蠢欲动,你方唱罢我登场,将好好的江山社稷搅成了一锅粥。 永兴元年(304年),河间王司马颙手下中领军张方,将晋惠帝挟持去长安,由此引起了诸多亲王联合围剿。 几番鏖战之后,司马颙不敌,张方奉命援救,却止步于霸上,按兵不动。 曾被张方侮辱的参军毕垣,趁机在司马颙面前诬告其叛变,最终河间王命令张方的亲信郅辅,将之刺杀。 当然,郅辅的下场更惨,被司马颙倒扣了一顶黑锅,满门抄斩。 史书记载都是春秋笔法,只是寥寥数语带过,但郅辅其人却被盖棺定论,留下千古骂名。 但看韩潜的为人,此中必有隐情。 “我郅家原本是长安豪富,那张方微时穷困潦倒,先父见他是个人才,便倾囊相助。” 祖逍点点头,“这么说来,令尊本是那张方的恩人。” “倒也算不上恩人,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韩潜冷笑一声,接着讲道:“我韩家虽然富裕,但却是寒族,那张方乃是个破落士族出身。” 这种事情在三国两晋时期非常普遍,此时实行的是征辟制度,朝廷由士族阶层把持。 寒族和贫家子弟晋升无门,而破落贵族又没有资本去钻营,于是一拍既合。 三国时期先主刘备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是没落皇族,却穷困以至于卖草鞋为生。 大商家张平和徐庶投资他就是抱着这种心理,刘备因此有了招兵买马的资本,而徐庶也一飞冲天,成功跨越了阶层。 郅辅和张方之间就是这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后来张方得到河间王赏识,军功累至大都督,郅辅也顺理成章成为他的副将。 “张方替司马老贼做了许多恶事,尤其是挟持皇帝,早已埋下了横死的隐患。” 韩潜慢慢喝着酒,“永兴二年的时候,三王围攻,司马老贼吓破了胆,惊疑不定,听信谗言欲诛杀于他。 可张方也已经对他生了警惕之心,轻易近不了他的身,最后便选中了先父。 用我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给张方下毒。” 祖逍摇摇头,当时的情况下,只要是被司马颙找上了,便是个必死之局。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郅辅不管杀不杀张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徒落得个千古骂名,也是够倒霉了。 后面的事情,韩潜不说他也能猜到,为了救家人,郅辅选择了听命行事,同时也断了自己的后路。 张方枭首之后,司马颙为了甩锅,立刻翻脸杀了郅辅全家。 不过郅辅也是个狠人,趁着这唯一的机会,将在外习武的小儿子郅潜,连夜送了出去。 郅辅的当机立断,为郅家争到了一线生机,却也无法顾忌到其他了。 第175章 英雄所见略同 而郅潜,也就是现在的韩潜,自此之后他隐姓埋名,落草为寇,直到遇见了祖逖,才有了今日的北伐将军。 “司马氏骨肉相残,罔顾民生,害得中原数百万黎民百姓作了枉死鬼。 如此无德无能之辈,实为千古罪人,有何面目高居庙堂之上,受万民供奉?” 韩潜语气激越,几乎是咬牙切齿,与平日里大气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自胡人入主中原,生灵涂炭,若是我华夏子孙不奋起反抗,终有一天会招致灭族之灾!” 祖逍仰头吞尽杯中酒,猛地一拍桌案,他太清楚接下来的历史,五胡乱华,差点儿断绝了汉族传承,成为千年来华夏儿女的锥心之耻。 “说得好,我堂堂中华男儿,却任由这些胡奴蹂躏杀戮,是何道理?” 韩潜亦是拍案叫好,二人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意气相投。 那些年他在北地为匪,眼见着匈奴和羯族兵马横行肆虐,残杀同胞。 那景象真可谓惨不忍睹,他痛恨胡人的残暴,更痛恨司马氏的无能,才造就了这般人间地狱。 泱泱中华,无数大好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却只是倒在了同胞相残之上。 “将来我欲举义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号召天下群雄共襄盛举,韩叔以为如何?” “好!” 韩潜腾地站了起来,激动不已地看着他道:“好一个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果然令人热血沸腾,直欲提刀策马,长驱直入,一扫妖氛胡风。”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不止,一股豪情应运而生,此时此刻,只觉得胸臆间有激情汹涌澎湃,呼之欲出。 “啪!” 双掌相击,两人之间订下了一生的盟约,男人间的承诺有时候并不需要誓言的约束,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生死与共。 “为恢复中华而战!” 确定了目标,眼前的道路瞬间就清晰起来,韩潜一把扯过地图,目光炯炯。 “我豫州地处中原,进可攻退可守,乍一看四面是敌,但仔细深究,却是扼守南北的命脉。” 战略目的一旦清楚,看待事物的高度便大不相同,他追随祖逖转战千里,深解此中三昧。 “韩叔,这是我日常思索出的一些心得,还请指教。” 祖逍趁机拿出了他回忆总结的《论持久战》,厚颜无耻地据为己有。 “持久战?” 韩潜狐疑地接过来,一目十行,起初他只以为是些纸上谈兵的军事理论,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凝重起来。 到最后,甚至是肃然起敬,经过了这番交谈,他早已不将祖逍当作个孩子看待。 但他依然低估了后者的智慧,明明还只是初出茅庐,眼光之精准毒辣,让他都甘拜下风。 抬头震惊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韩潜被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能说,这世上确实是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天才,令人不得不服。 “真是神来之笔啊,之前闲来无事,我也曾多次考虑过,要如何做才能兼顾南北,一统江山。” 韩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设想过无数方案,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成功,只觉得眼前如被浓雾遮盖,拼尽全力也找不出一条明路来。” “而今日,在下总算是豁然开朗,拨云见日,这持久战初看似乎不可能,仔细掂量,又似乎是顺理成章。” “少主,请受我韩潜一拜!” 韩潜突然躬身行了个大礼,神情无比郑重,祖逍亦是收敛起笑容,急忙双手托住。 “韩叔,我也只是个初步的设想,具体到军事上面的内容,却是一窍不通,还需要仰仗你与冯叔。”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此时的韩潜早已心折于面前这个多智近妖的少年,对未来也首次充满了信心,毫不推辞的答应下来。 “依少主所言,我豫州现在正处于防御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站稳脚跟。 所以目前的问题不在于攻城掠地,而是整顿军务,积蓄力量。所谓广积粮,缓称王是也。” “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韩叔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祖逍大喜过望,只要能够与豫州几位大将统一思想,他就成功了一半。 “如今北方的战局看着激烈,其实拖不了多久,石世龙此人也是盗匪出身,行事风格一切都以利益为主,从不讲求章法。 既然在刘永明这里讨不到便宜,相信他很快就会下令撤军。 所以南方的混战也不可久拖,否则石世龙会立刻调转马头攻打豫州。” 如今的豫州岌岌可危,即便确定了战略规划,要从容应对,还是需要苦心筹谋,步步为营。 “这个韩叔请放心,我恰好截获了一些有用的情报,提前送给太子司马绍,作了个人情,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王敦败局已定。 最多不出两月,叛乱必平。” 见他语气笃定,韩潜不由得大感兴趣,于是祖逍便将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听得韩潜目中大放异彩,连连称绝。 “少主这招真是高明至极,既助建康退兵,解决了豫州的难题,又洗脱了通敌的嫌疑,还给司马睿心里扎了根刺。 真是一箭三雕,哈哈……只是少主如何得知石头城准备叛变的?” 祖逍连称侥幸,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只是说他在王羲之口中无意间得知了些蛛丝马迹,于是顺藤摸瓜,最终碰巧拿到了证据。 既然二人已经交心,祖逍顺便又把与前赵做生意的事情,以及自己在陈留郡的布局,都一一道来,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少主行事真是出人意料,走一步看两步,高瞻远瞩,我韩潜敬服。” 这桩桩件件听得韩潜只有点头叹服的份,有这样雄才大略的主子,何愁大事不成? 说不得他韩潜也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少主放心,我会替你守好城池,私下里加紧练兵,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 韩潜在军事上的才能,祖逍是绝对有信心的,现在他终于掌控了豫州绝大多数的精锐兵力,剩下了的事情,就是广积粮了。 可这也是最令他头疼的问题。 第175章 英雄所见略同 而郅潜,也就是现在的韩潜,自此之后他隐姓埋名,落草为寇,直到遇见了祖逖,才有了今日的北伐将军。 “司马氏骨肉相残,罔顾民生,害得中原数百万黎民百姓作了枉死鬼。 如此无德无能之辈,实为千古罪人,有何面目高居庙堂之上,受万民供奉?” 韩潜语气激越,几乎是咬牙切齿,与平日里大气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自胡人入主中原,生灵涂炭,若是我华夏子孙不奋起反抗,终有一天会招致灭族之灾!” 祖逍仰头吞尽杯中酒,猛地一拍桌案,他太清楚接下来的历史,五胡乱华,差点儿断绝了汉族传承,成为千年来华夏儿女的锥心之耻。 “说得好,我堂堂中华男儿,却任由这些胡奴蹂躏杀戮,是何道理?” 韩潜亦是拍案叫好,二人都是有血性的男儿,意气相投。 那些年他在北地为匪,眼见着匈奴和羯族兵马横行肆虐,残杀同胞。 那景象真可谓惨不忍睹,他痛恨胡人的残暴,更痛恨司马氏的无能,才造就了这般人间地狱。 泱泱中华,无数大好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却只是倒在了同胞相残之上。 “将来我欲举义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号召天下群雄共襄盛举,韩叔以为如何?” “好!” 韩潜腾地站了起来,激动不已地看着他道:“好一个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果然令人热血沸腾,直欲提刀策马,长驱直入,一扫妖氛胡风。”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不止,一股豪情应运而生,此时此刻,只觉得胸臆间有激情汹涌澎湃,呼之欲出。 “啪!” 双掌相击,两人之间订下了一生的盟约,男人间的承诺有时候并不需要誓言的约束,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生死与共。 “为恢复中华而战!” 确定了目标,眼前的道路瞬间就清晰起来,韩潜一把扯过地图,目光炯炯。 “我豫州地处中原,进可攻退可守,乍一看四面是敌,但仔细深究,却是扼守南北的命脉。” 战略目的一旦清楚,看待事物的高度便大不相同,他追随祖逖转战千里,深解此中三昧。 “韩叔,这是我日常思索出的一些心得,还请指教。” 祖逍趁机拿出了他回忆总结的《论持久战》,厚颜无耻地据为己有。 “持久战?” 韩潜狐疑地接过来,一目十行,起初他只以为是些纸上谈兵的军事理论,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凝重起来。 到最后,甚至是肃然起敬,经过了这番交谈,他早已不将祖逍当作个孩子看待。 但他依然低估了后者的智慧,明明还只是初出茅庐,眼光之精准毒辣,让他都甘拜下风。 抬头震惊地望着面前的少年,韩潜被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能说,这世上确实是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天才,令人不得不服。 “真是神来之笔啊,之前闲来无事,我也曾多次考虑过,要如何做才能兼顾南北,一统江山。” 韩潜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设想过无数方案,却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成功,只觉得眼前如被浓雾遮盖,拼尽全力也找不出一条明路来。” “而今日,在下总算是豁然开朗,拨云见日,这持久战初看似乎不可能,仔细掂量,又似乎是顺理成章。” “少主,请受我韩潜一拜!” 韩潜突然躬身行了个大礼,神情无比郑重,祖逍亦是收敛起笑容,急忙双手托住。 “韩叔,我也只是个初步的设想,具体到军事上面的内容,却是一窍不通,还需要仰仗你与冯叔。” “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此时的韩潜早已心折于面前这个多智近妖的少年,对未来也首次充满了信心,毫不推辞的答应下来。 “依少主所言,我豫州现在正处于防御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站稳脚跟。 所以目前的问题不在于攻城掠地,而是整顿军务,积蓄力量。所谓广积粮,缓称王是也。” “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韩叔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祖逍大喜过望,只要能够与豫州几位大将统一思想,他就成功了一半。 “如今北方的战局看着激烈,其实拖不了多久,石世龙此人也是盗匪出身,行事风格一切都以利益为主,从不讲求章法。 既然在刘永明这里讨不到便宜,相信他很快就会下令撤军。 所以南方的混战也不可久拖,否则石世龙会立刻调转马头攻打豫州。” 如今的豫州岌岌可危,即便确定了战略规划,要从容应对,还是需要苦心筹谋,步步为营。 “这个韩叔请放心,我恰好截获了一些有用的情报,提前送给太子司马绍,作了个人情,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王敦败局已定。 最多不出两月,叛乱必平。” 见他语气笃定,韩潜不由得大感兴趣,于是祖逍便将之前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听得韩潜目中大放异彩,连连称绝。 “少主这招真是高明至极,既助建康退兵,解决了豫州的难题,又洗脱了通敌的嫌疑,还给司马睿心里扎了根刺。 真是一箭三雕,哈哈……只是少主如何得知石头城准备叛变的?” 祖逍连称侥幸,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秘密,只是说他在王羲之口中无意间得知了些蛛丝马迹,于是顺藤摸瓜,最终碰巧拿到了证据。 既然二人已经交心,祖逍顺便又把与前赵做生意的事情,以及自己在陈留郡的布局,都一一道来,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少主行事真是出人意料,走一步看两步,高瞻远瞩,我韩潜敬服。” 这桩桩件件听得韩潜只有点头叹服的份,有这样雄才大略的主子,何愁大事不成? 说不得他韩潜也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少主放心,我会替你守好城池,私下里加紧练兵,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 韩潜在军事上的才能,祖逍是绝对有信心的,现在他终于掌控了豫州绝大多数的精锐兵力,剩下了的事情,就是广积粮了。 可这也是最令他头疼的问题。 第176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正在祖逍为难之时,陈留郡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司马瑕主持策划了抢劫颍川军粮,并且将其中一部分交由石黑奴,准备辗转运回豫州。 这消息完全就是出人意料,就连韩潜听了也大呼司马瑕兵行险着,出其不意。 原来那日石黑奴带领属下数千人,横跨大山,潜伏在颍川粮仓附近,等到运粮队离开,库房防守松懈之时,突然袭击。 而郭回则假装攻击运粮队,吸引颍川军的注意力,毕竟石勒军令颇严,丢失前线军粮,是要连坐的死罪。 石黑奴勇猛无敌,何况他们的人数占优势,抢了一波就走,毫不恋战。 李端率领船只负责接应,将部分粮食立刻运回无名镇,剩下的由石黑奴带着从扬州入境。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带着数千石粮食,无论如何也走不快,若是在后赵境内被追上,少不了一场恶战,胜负难料。 看起来这个做法似乎很蠢,完全没有必要。 但祖逍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司马瑕的用心,她的最终目的绝不是为了粮食,而是将祸水东引,把抢劫粮食的锅嫁祸给扬州的刘隗。 当然,这么做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挑起后赵和东晋之间的矛盾,从而缓解豫州压力,也完美的隐藏了陈留军的存在。 “这司马瑕真是那傻皇帝的儿子?不像啊……” 韩潜摸着颌下长须,不解地问道。 “有前羊太后作证,应该假不了。” “宗主难道是打算先扶持此子,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潜微微皱眉,目光凝重,祖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扶持一个太过于聪明且性格桀骜不驯的傀儡,绝对是在玩火,稍有不慎就会自焚。 “韩叔且放心,这司马瑕其实是个女儿身,否则那羊献容也不会放她走了。” 说着便将司马瑕的来历详细地介绍了一遍,韩潜听罢这才释怀。 “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这司马瑕既然是羊太后养大的,自然是对南朝那边恨之入骨了。” “韩叔,边境就托付给你了,我立刻赶往颍川边境,伺机接应石黑奴。” 与韩潜解释清楚之后,祖逍一刻不停地赶往义阳郡,上次他本打算巡视边境整顿军务,最后却被仓促打断了。 赶到边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校尉杜术急忙迎了出来,将他请进了大营。 “少主,这些天对面并没有什么异动,属下一直都在加紧练兵,不敢稍有懈怠。” 他是祖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只对他一人忠心,祖逍也对他十分扶持,派人帮助他练兵,装备以及粮食方面都是尽量满足。 这份知遇之恩,杜术当然会投桃报李,加倍偿还,而现在就到了祖逍检验成果的时刻了。 虽然才短短一个月,义阳边防部队的精气神大有改观,之前他们就是群悍匪,战斗力并不差,所缺乏的只是纪律性和配合攻击。 祖逍借鉴了后世军队的训练方式,以各种操练队形为基础,并配合简单的阵法训练。 之前的乌合之众,如今拉出来一看,便感觉杀气腾腾,多少有了些正规军的模样。 时间太短,能训练成这个样子,祖逍就已经很满意了。 “北边战局紧张,为了缓解冯、韩二位将军的压力,我想让你做出佯攻颍川郡的架势,分散赵王的兵力。” 这是从大局着想,只是佯攻,何况如今颍川郡那边的兵力大为减弱,即便就是真打杜术也不怕。 他从一介无权无势的参军,阴差阳错被越级提升为校尉,寸功未立,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总想着要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现在听说有任务,自然是跃跃欲试了。 “少主放心,属下即刻调派人手。” 祖逍笑了笑,他当然清楚杜术急于表现的想法,“也不急在一时,你先坐下听我把说完。” “诺,少主。” 杜术恭敬的坐下,丝毫也没有轻慢的态度。 “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明一下,我手下有名将军,前几天劫了颍川郡的军粮。” 这事杜术并不知情,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劫了军粮?如此大事,接下来颍川郡的形势,只怕是不容乐观了。” 石勒为人残暴,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相信很快就会进行疯狂的报复。 杜术常年和后赵军队打交道,自然是很清楚他们的德行。 “也不一定打得起来。” 祖逍淡淡一笑,将能够说给他听的事情,简要地分析了一遍。 杜术听得目瞪口呆,打仗还能这么玩?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早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智计非凡,对他十分敬服,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少主的能力。 “少主深谋远虑,奇招迭出,属下叹服。” 祖逍呵呵一笑,好听的话谁都爱听,他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倒也不至于就此飘飘然了。 “形势复杂,你要随时负责接应石将军,还要防止石勒趁机挑起战争,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绝不能疏忽大意。” “是,少主请放心,属下会加倍小心的。” 杜术毕竟是才收服的,能力和忠心都有待考验,祖逍自然也是恩威并施。 “你放心,一旦真打起来,我会立刻调派人手增援,不会让你单打独斗的。” 义阳郡之前是祖约的地盘,祖逍连消带打的重新整顿了一番,可在战斗力上,还是远远无法与北方三镇相比。 何况为了稳住祖约,名义上他仍然是义阳郡的首领,所以祖逍调派起人手来会有诸多受牵制,不那么如臂指使。 除了安排杜术之外,他也派人知会了马归,让他暗地里协助防守。 第二天一大早,祖逍巡视了一圈防务之后,便赶去郡城拜见自己的叔祖父祖约,明面上他是太守,又是自己的长辈,不得不尊。 祖约近来与侄儿祖涣关系紧张,见到他的儿子,自然也没有好脸色,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呵,这不是我豫州的少主吗?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第176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正在祖逍为难之时,陈留郡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 司马瑕主持策划了抢劫颍川军粮,并且将其中一部分交由石黑奴,准备辗转运回豫州。 这消息完全就是出人意料,就连韩潜听了也大呼司马瑕兵行险着,出其不意。 原来那日石黑奴带领属下数千人,横跨大山,潜伏在颍川粮仓附近,等到运粮队离开,库房防守松懈之时,突然袭击。 而郭回则假装攻击运粮队,吸引颍川军的注意力,毕竟石勒军令颇严,丢失前线军粮,是要连坐的死罪。 石黑奴勇猛无敌,何况他们的人数占优势,抢了一波就走,毫不恋战。 李端率领船只负责接应,将部分粮食立刻运回无名镇,剩下的由石黑奴带着从扬州入境。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带着数千石粮食,无论如何也走不快,若是在后赵境内被追上,少不了一场恶战,胜负难料。 看起来这个做法似乎很蠢,完全没有必要。 但祖逍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司马瑕的用心,她的最终目的绝不是为了粮食,而是将祸水东引,把抢劫粮食的锅嫁祸给扬州的刘隗。 当然,这么做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挑起后赵和东晋之间的矛盾,从而缓解豫州压力,也完美的隐藏了陈留军的存在。 “这司马瑕真是那傻皇帝的儿子?不像啊……” 韩潜摸着颌下长须,不解地问道。 “有前羊太后作证,应该假不了。” “宗主难道是打算先扶持此子,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潜微微皱眉,目光凝重,祖逍知道他在忧虑什么,扶持一个太过于聪明且性格桀骜不驯的傀儡,绝对是在玩火,稍有不慎就会自焚。 “韩叔且放心,这司马瑕其实是个女儿身,否则那羊献容也不会放她走了。” 说着便将司马瑕的来历详细地介绍了一遍,韩潜听罢这才释怀。 “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这司马瑕既然是羊太后养大的,自然是对南朝那边恨之入骨了。” “韩叔,边境就托付给你了,我立刻赶往颍川边境,伺机接应石黑奴。” 与韩潜解释清楚之后,祖逍一刻不停地赶往义阳郡,上次他本打算巡视边境整顿军务,最后却被仓促打断了。 赶到边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校尉杜术急忙迎了出来,将他请进了大营。 “少主,这些天对面并没有什么异动,属下一直都在加紧练兵,不敢稍有懈怠。” 他是祖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自然只对他一人忠心,祖逍也对他十分扶持,派人帮助他练兵,装备以及粮食方面都是尽量满足。 这份知遇之恩,杜术当然会投桃报李,加倍偿还,而现在就到了祖逍检验成果的时刻了。 虽然才短短一个月,义阳边防部队的精气神大有改观,之前他们就是群悍匪,战斗力并不差,所缺乏的只是纪律性和配合攻击。 祖逍借鉴了后世军队的训练方式,以各种操练队形为基础,并配合简单的阵法训练。 之前的乌合之众,如今拉出来一看,便感觉杀气腾腾,多少有了些正规军的模样。 时间太短,能训练成这个样子,祖逍就已经很满意了。 “北边战局紧张,为了缓解冯、韩二位将军的压力,我想让你做出佯攻颍川郡的架势,分散赵王的兵力。” 这是从大局着想,只是佯攻,何况如今颍川郡那边的兵力大为减弱,即便就是真打杜术也不怕。 他从一介无权无势的参军,阴差阳错被越级提升为校尉,寸功未立,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总想着要找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现在听说有任务,自然是跃跃欲试了。 “少主放心,属下即刻调派人手。” 祖逍笑了笑,他当然清楚杜术急于表现的想法,“也不急在一时,你先坐下听我把说完。” “诺,少主。” 杜术恭敬的坐下,丝毫也没有轻慢的态度。 “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明一下,我手下有名将军,前几天劫了颍川郡的军粮。” 这事杜术并不知情,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劫了军粮?如此大事,接下来颍川郡的形势,只怕是不容乐观了。” 石勒为人残暴,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相信很快就会进行疯狂的报复。 杜术常年和后赵军队打交道,自然是很清楚他们的德行。 “也不一定打得起来。” 祖逍淡淡一笑,将能够说给他听的事情,简要地分析了一遍。 杜术听得目瞪口呆,打仗还能这么玩?听起来犹如天方夜谭,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早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智计非凡,对他十分敬服,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少主的能力。 “少主深谋远虑,奇招迭出,属下叹服。” 祖逍呵呵一笑,好听的话谁都爱听,他自然也不能免俗,不过倒也不至于就此飘飘然了。 “形势复杂,你要随时负责接应石将军,还要防止石勒趁机挑起战争,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绝不能疏忽大意。” “是,少主请放心,属下会加倍小心的。” 杜术毕竟是才收服的,能力和忠心都有待考验,祖逍自然也是恩威并施。 “你放心,一旦真打起来,我会立刻调派人手增援,不会让你单打独斗的。” 义阳郡之前是祖约的地盘,祖逍连消带打的重新整顿了一番,可在战斗力上,还是远远无法与北方三镇相比。 何况为了稳住祖约,名义上他仍然是义阳郡的首领,所以祖逍调派起人手来会有诸多受牵制,不那么如臂指使。 除了安排杜术之外,他也派人知会了马归,让他暗地里协助防守。 第二天一大早,祖逍巡视了一圈防务之后,便赶去郡城拜见自己的叔祖父祖约,明面上他是太守,又是自己的长辈,不得不尊。 祖约近来与侄儿祖涣关系紧张,见到他的儿子,自然也没有好脸色,说起话来也是阴阳怪气的。 “呵,这不是我豫州的少主吗?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第177章 识英雄风云际会 祖逍似乎听不到他的嘲讽,满面堆笑,甚至有些谦卑和讨好。 “孙儿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药材,惦记着叔祖父,特意过来看望的,您身子可大安了?” 祖约自从上次被惊吓了一夜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舒服,祖逍为他延医问药,殷勤备至。 因此尽管祖约和祖涣之间斗得天翻地覆的,却没有牵连到祖逍的头上。 “哼!还死不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祖逍恭敬送上来的鹿茸、人参等物,祖约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语气到底软了下来。 “孙儿已经打听到了张神医的消息,只是他如今正在蜀汉那边,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接回来。 还请叔祖父再耐心等待几日。” 张成自祖逖去世之后,便离开了豫州,说是要云游天下,搜集民间药方和药材。 祖约其实就是个心病,他自己想不通,就是医圣复生来治也一样没折。 张老医师的安全,祖逍一直都很在意,他是祖父挚友,又是当世无双的国手,自然是他重点保护的对象,随时都派人跟着。 此时不过是敷衍祖约罢了,反正哄得他高兴,心甘情愿受自己利用,何乐而不为呢。 “你这次来义阳郡,就真的没别的事情了吗?” 祖约斜眼看着他,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了然架势。 “嘿嘿~” 祖逍干笑两声,“还是叔祖父慧眼如炬,如今北方三国混战,边境紧张。 孙儿想请叔祖父帮忙看牢东线,免得一旦被战火波及,顾此失彼。” 祖约点点头,“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真是你的主意?” “孙儿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还是冯将军提醒的,父亲事忙,管不了这许多,我只好来求叔祖父了。” 祖逍深知他和父亲之间的恩怨,故意没用刺史的名义来命令他,而是跟他谈私人感情。 “唉~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个不靠谱的父亲。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置之不理,真是气煞老夫也,你放心,此事叔祖父定然替你办好,绝不会让胡贼有机可乘的。” 祖约一脸怜惜地看着他,语气里的得意溢于言表,他对祖涣抢了他的刺史之位,耿耿于怀,如今能在对方儿子身上找回存在感,心里十分高兴。 “那孙儿就多谢叔祖父了。” 祖逍拱手行了个大礼,祖约这人好大喜功,心胸狭窄,耳根子又软,只要给他多戴点高帽子,其实很好说话。 义阳郡的边防他早就安排好了,只要祖约不从中添乱就行了。 不过祖约身边的侍卫如今都是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有任何于祖逍不利的命令,根本就传不出门。 祖逍又留在郡城用过午餐,陪着祖约曲意奉承了一番,哄得后者心花怒放,这才告辞而去。 既然已经来到了义阳郡,祖逍便打算把上次未完的事情继续完成。 除了巡视和整顿与军队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打算与颖川郡的马归会面,彻底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会面的地点就定在边境上,但是不在义阳郡,而是颖川郡境内。 这也是祖逍的攻心之计,像马归这种在夹缝中求生的山匪,警惕性肯定非常高,让他贸然出境,绝对是顾虑重重。 接到祖逍的邀请,马归并不意外,既然已经选择了与对方合作,见面也是早晚的事情。 果然不出祖逍所料,由于他所释放出来的诚意,马归的属下都没有反对。 三天后,祖逍在董昭的陪伴下,从秘密道路潜入了颍川郡境内。 边境敏感,突然出现了大批人马,肯定会引起怀疑,为了不惊动守军,双方约定在一处荒芜的山谷见面。 这处山谷南北通透,左右两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虽然狭窄隐蔽,但却不是死路,随时可以撤退。 还没到约好的巳时,祖逍一行人就已经到了,董昭检查了一遍,安排好岗哨,这才护着祖逍进入。 祖逍看了一圈,在最中段选了处比较宽敞的地方,命人铺上席子,简单准备了些酒水,一切就绪,马归这才准时出现。 一名块头魁梧的大汉,在七八名壮汉的簇拥下,大踏步而来。 老远便发出豪迈地笑声,“早闻祖少君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出众啊,哈哈。” 祖逍抱拳笑着起身迎接:“马寨主见笑了,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哈哈,彼此彼此。” 马归目光一闪,豫州那边一直都是这个少主与自己联系,原以为至少也是个大人了,没想到年纪居然如此之轻。 “今日约见马寨主,一来是仰慕你的风采,希望能够有所结交;二来是想与诸位英雄谈一谈联合抗胡的事情。” 北地人大多豪爽直接,马归一看就是个直肠子,因此他也开门见山,直抒来意。 “哦?不知祖少君想怎么个联合法?”马归沉声问道。 “诸位请坐,听我边喝边聊。” 祖逍做了个请的姿势,主动提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将其他菜肴每样吃了一口,以示清白。 马归见状也大方落座,跟随者有三人随后坐下,其余人皆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 祖逍暗中打量,见马归大马金刀,其属下个个彪悍精锐,且对他都十分尊敬,可见是个御下有方的,并非一般的草莽。 “如何联合抗胡,在下有三个提议,第一就是保持现状,只在关键时刻互相帮助,平时各不相干。” 马归不动声色地一笑,既然特地会谈,肯定不是为了保持原状,“那第二条呢?” “第二个方案,你我结成联盟,无论何事都守望相助,共同进退。” 闻言马归身后的几个大汉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色,出发之前,他们便猜测豫州方面是想和他们联盟,应该说,自从祖逍找上他们,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祖逍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见马归属下纷纷动容,唯有他本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心中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这人外表粗豪,心思却细腻,并不是个鲁莽从事之人。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大口喝酒,又大口吃了几块肉,这才随口问道。 “哦?那第三条又是什么,愿闻其详。” 第177章 识英雄风云际会 祖逍似乎听不到他的嘲讽,满面堆笑,甚至有些谦卑和讨好。 “孙儿前些日子得了些好药材,惦记着叔祖父,特意过来看望的,您身子可大安了?” 祖约自从上次被惊吓了一夜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大舒服,祖逍为他延医问药,殷勤备至。 因此尽管祖约和祖涣之间斗得天翻地覆的,却没有牵连到祖逍的头上。 “哼!还死不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祖逍恭敬送上来的鹿茸、人参等物,祖约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语气到底软了下来。 “孙儿已经打听到了张神医的消息,只是他如今正在蜀汉那边,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接回来。 还请叔祖父再耐心等待几日。” 张成自祖逖去世之后,便离开了豫州,说是要云游天下,搜集民间药方和药材。 祖约其实就是个心病,他自己想不通,就是医圣复生来治也一样没折。 张老医师的安全,祖逍一直都很在意,他是祖父挚友,又是当世无双的国手,自然是他重点保护的对象,随时都派人跟着。 此时不过是敷衍祖约罢了,反正哄得他高兴,心甘情愿受自己利用,何乐而不为呢。 “你这次来义阳郡,就真的没别的事情了吗?” 祖约斜眼看着他,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了然架势。 “嘿嘿~” 祖逍干笑两声,“还是叔祖父慧眼如炬,如今北方三国混战,边境紧张。 孙儿想请叔祖父帮忙看牢东线,免得一旦被战火波及,顾此失彼。” 祖约点点头,“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真是你的主意?” “孙儿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还是冯将军提醒的,父亲事忙,管不了这许多,我只好来求叔祖父了。” 祖逍深知他和父亲之间的恩怨,故意没用刺史的名义来命令他,而是跟他谈私人感情。 “唉~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摊上了个不靠谱的父亲。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置之不理,真是气煞老夫也,你放心,此事叔祖父定然替你办好,绝不会让胡贼有机可乘的。” 祖约一脸怜惜地看着他,语气里的得意溢于言表,他对祖涣抢了他的刺史之位,耿耿于怀,如今能在对方儿子身上找回存在感,心里十分高兴。 “那孙儿就多谢叔祖父了。” 祖逍拱手行了个大礼,祖约这人好大喜功,心胸狭窄,耳根子又软,只要给他多戴点高帽子,其实很好说话。 义阳郡的边防他早就安排好了,只要祖约不从中添乱就行了。 不过祖约身边的侍卫如今都是他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有任何于祖逍不利的命令,根本就传不出门。 祖逍又留在郡城用过午餐,陪着祖约曲意奉承了一番,哄得后者心花怒放,这才告辞而去。 既然已经来到了义阳郡,祖逍便打算把上次未完的事情继续完成。 除了巡视和整顿与军队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打算与颖川郡的马归会面,彻底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会面的地点就定在边境上,但是不在义阳郡,而是颖川郡境内。 这也是祖逍的攻心之计,像马归这种在夹缝中求生的山匪,警惕性肯定非常高,让他贸然出境,绝对是顾虑重重。 接到祖逍的邀请,马归并不意外,既然已经选择了与对方合作,见面也是早晚的事情。 果然不出祖逍所料,由于他所释放出来的诚意,马归的属下都没有反对。 三天后,祖逍在董昭的陪伴下,从秘密道路潜入了颍川郡境内。 边境敏感,突然出现了大批人马,肯定会引起怀疑,为了不惊动守军,双方约定在一处荒芜的山谷见面。 这处山谷南北通透,左右两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虽然狭窄隐蔽,但却不是死路,随时可以撤退。 还没到约好的巳时,祖逍一行人就已经到了,董昭检查了一遍,安排好岗哨,这才护着祖逍进入。 祖逍看了一圈,在最中段选了处比较宽敞的地方,命人铺上席子,简单准备了些酒水,一切就绪,马归这才准时出现。 一名块头魁梧的大汉,在七八名壮汉的簇拥下,大踏步而来。 老远便发出豪迈地笑声,“早闻祖少君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出众啊,哈哈。” 祖逍抱拳笑着起身迎接:“马寨主见笑了,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哈哈,彼此彼此。” 马归目光一闪,豫州那边一直都是这个少主与自己联系,原以为至少也是个大人了,没想到年纪居然如此之轻。 “今日约见马寨主,一来是仰慕你的风采,希望能够有所结交;二来是想与诸位英雄谈一谈联合抗胡的事情。” 北地人大多豪爽直接,马归一看就是个直肠子,因此他也开门见山,直抒来意。 “哦?不知祖少君想怎么个联合法?”马归沉声问道。 “诸位请坐,听我边喝边聊。” 祖逍做了个请的姿势,主动提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将其他菜肴每样吃了一口,以示清白。 马归见状也大方落座,跟随者有三人随后坐下,其余人皆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 祖逍暗中打量,见马归大马金刀,其属下个个彪悍精锐,且对他都十分尊敬,可见是个御下有方的,并非一般的草莽。 “如何联合抗胡,在下有三个提议,第一就是保持现状,只在关键时刻互相帮助,平时各不相干。” 马归不动声色地一笑,既然特地会谈,肯定不是为了保持原状,“那第二条呢?” “第二个方案,你我结成联盟,无论何事都守望相助,共同进退。” 闻言马归身后的几个大汉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色,出发之前,他们便猜测豫州方面是想和他们联盟,应该说,自从祖逍找上他们,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祖逍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见马归属下纷纷动容,唯有他本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心中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这人外表粗豪,心思却细腻,并不是个鲁莽从事之人。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大口喝酒,又大口吃了几块肉,这才随口问道。 “哦?那第三条又是什么,愿闻其详。” 第178章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 “第三嘛,就是加入我豫州,成为我北伐军的一份子,以后祖氏自然是竭尽全力维护自己人。” 祖逍不紧不慢地说道,马归一笑,并不回答,身后几人却面色各异,欲言又止。 “马某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希望我们加入呢?” 他们在后赵境内,地域不同,双方实力又十分悬殊,招揽对豫州方面来说,还容易引起多方忌惮,弊大于利。 “因为我祖氏的使命本就是北伐,又怎么甘心止步于此,固守着豫州弹丸之地,蝇营狗苟。” 祖逍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霸气十足,在马归等人看来,祖氏能够守住豫州,就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有北进之心,实在是意想不到。 而且,若这话是祖逖说出来,恐怕还有人信三分,祖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给人的感觉纯粹就是在说大话了。 马归意味不明地笑笑,“不知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少君自己的想法?” 话里话外,明显对祖逍有些轻视,不过他却丝毫也不恼,毕竟自己看起来年纪太小了,如此关乎生死的大事,谁敢轻易相信。 “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只要马寨主愿意,我可以全权代表家君。” 祖逍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也不露怯。 “既然少君如此说,那我们就不妨谈一谈。” 马归放下手中的酒碗,神色郑重,“如果我选择第三条,少君打算如何收编,是让我率众投奔豫州,还是怎样?” 他身边二人听得此言,齐齐变色,可摄于马归的威严,又不敢轻易插言,只得暗中交换着眼色。 祖逍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来这些人都反对加入北伐军,不过,最终的结果如何,还是要看马归的决定。 他才是颍川郡的老大,而且威望素着,一言九鼎,只要能够说服他同意,其他人就是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我之所以看上马寨主的兵马,正是因为你们得天独厚的位置,深入敌后,可以与我豫州遥相呼应。 所以不用马寨主率部来豫州,我反而还会助你招兵买马,扩大规模。” 闻言马归皱紧了眉头,不解地问道:“我孤军深入,即便有豫州支持,只要石勒缓过神来,随时可以剿灭。 马某想不通,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 起先马归一直以为收编是豫州刺史祖涣的意思,但随着深入交谈,他渐渐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容小觑。 “如果我能让石勒自顾不暇,无法集中精力清剿境内残余势力呢?” 这个问题祖逍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卖了个关子。 马归一愣,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是石勒与豫州开战,也不会放弃剿灭我等。” 事实上,如果动起手来,石勒恐怕反而会加快清剿的步伐,免得后院起火。 “两赵这次战争之后,仇恨只会越结越深,而且蜀汉与赵国联盟,也使得石勒不敢掉以轻心。 南朝这边,扬州和石勒的关系很快就会恶化,估计你也猜到了,在赵王属地,我也不止拉拢一支人马。” 祖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跟你交个实底,我已经在石勒属下发展了不下五支队伍,足有数千人。 这些人同气连枝,织成一张大网,利用地形之便,躲避石勒大军的清剿,应该不是难事。”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失色,这豫州少主所图甚大啊。 关于这一点马归并没有怀疑,他身在颍川,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陈留郡与他相邻,此间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许冲的种种行为,明显背后有人在为他谋划撑腰,否则只怕早就被消灭殆尽了。 如今再一联想前因后果,便知道祖逍没有吹牛,陈留郡幕后主持恐怕非他莫属了。 他这一分析,众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唯有马归依旧在深思。 “如果只是为了让我等自保,少君何必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实在是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马归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没有好处,那么除非祖氏疯了。 “我有个堪称疯狂的计划,所图者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北方。 马寨主可有听说过游击战?” 要令马归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心甘情愿地投奔,光是虚的不足以打动,必须要拿出真材实料来。 “游击战?” 马归摇摇头,“确实不曾听闻。” 于是祖逍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将何谓游击战,怎么个打法,以及对整个局势所起的作用,都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马归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世上还有如此打法,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 乍听之下似乎有些儿戏,但仔细推敲,却又处处严丝合缝,堪称完美。 马归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迅速明白了游击战的精髓,不由得大为佩服。 多年来,他都在夹缝中求生存,自然很清楚游击战的可行性,能够想出这么个绝顶聪明的办法,只能说是个天才。 跟着聪明人干,前程自然远大,想到此处,马归心中不由一动,祖逍有意无意显露出来的野心,反而更让他心折。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如此庸庸碌碌过一生,若有机会建功立业的话…… 又何妨赌一把。 目光微闪,扬声大笑道:“少君如此诚意,马某岂能不识抬举。” 说罢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肃然道:“马归率山寨五百三十众,从此之后愿受少主差遣,以效犬马之劳。” 祖逍哈哈大笑,立刻抢上一步,双手将他托住,“马大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身后几人不管心中怎么想,自家老大已经作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质疑,于是齐刷刷地矮身行礼,表态效忠。 “来来来,马大哥请坐,待我们一起商量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在见马归之前,祖逍便分析过,认为他愿意投靠豫州的几率很高,毕竟他开出的条件很优厚,是人都会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案。 但他还真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果断,给足了他这个少主的面子。 第178章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 “第三嘛,就是加入我豫州,成为我北伐军的一份子,以后祖氏自然是竭尽全力维护自己人。” 祖逍不紧不慢地说道,马归一笑,并不回答,身后几人却面色各异,欲言又止。 “马某可以问一问,为什么希望我们加入呢?” 他们在后赵境内,地域不同,双方实力又十分悬殊,招揽对豫州方面来说,还容易引起多方忌惮,弊大于利。 “因为我祖氏的使命本就是北伐,又怎么甘心止步于此,固守着豫州弹丸之地,蝇营狗苟。” 祖逍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霸气十足,在马归等人看来,祖氏能够守住豫州,就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有北进之心,实在是意想不到。 而且,若这话是祖逖说出来,恐怕还有人信三分,祖逍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给人的感觉纯粹就是在说大话了。 马归意味不明地笑笑,“不知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少君自己的想法?” 话里话外,明显对祖逍有些轻视,不过他却丝毫也不恼,毕竟自己看起来年纪太小了,如此关乎生死的大事,谁敢轻易相信。 “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只要马寨主愿意,我可以全权代表家君。” 祖逍平静地与他对视,丝毫也不露怯。 “既然少君如此说,那我们就不妨谈一谈。” 马归放下手中的酒碗,神色郑重,“如果我选择第三条,少君打算如何收编,是让我率众投奔豫州,还是怎样?” 他身边二人听得此言,齐齐变色,可摄于马归的威严,又不敢轻易插言,只得暗中交换着眼色。 祖逍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来这些人都反对加入北伐军,不过,最终的结果如何,还是要看马归的决定。 他才是颍川郡的老大,而且威望素着,一言九鼎,只要能够说服他同意,其他人就是有意见也只能憋着。 “我之所以看上马寨主的兵马,正是因为你们得天独厚的位置,深入敌后,可以与我豫州遥相呼应。 所以不用马寨主率部来豫州,我反而还会助你招兵买马,扩大规模。” 闻言马归皱紧了眉头,不解地问道:“我孤军深入,即便有豫州支持,只要石勒缓过神来,随时可以剿灭。 马某想不通,这样做到底有何用意?” 起先马归一直以为收编是豫州刺史祖涣的意思,但随着深入交谈,他渐渐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容小觑。 “如果我能让石勒自顾不暇,无法集中精力清剿境内残余势力呢?” 这个问题祖逍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卖了个关子。 马归一愣,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是石勒与豫州开战,也不会放弃剿灭我等。” 事实上,如果动起手来,石勒恐怕反而会加快清剿的步伐,免得后院起火。 “两赵这次战争之后,仇恨只会越结越深,而且蜀汉与赵国联盟,也使得石勒不敢掉以轻心。 南朝这边,扬州和石勒的关系很快就会恶化,估计你也猜到了,在赵王属地,我也不止拉拢一支人马。” 祖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跟你交个实底,我已经在石勒属下发展了不下五支队伍,足有数千人。 这些人同气连枝,织成一张大网,利用地形之便,躲避石勒大军的清剿,应该不是难事。” 众人面面相觑,相顾失色,这豫州少主所图甚大啊。 关于这一点马归并没有怀疑,他身在颍川,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陈留郡与他相邻,此间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许冲的种种行为,明显背后有人在为他谋划撑腰,否则只怕早就被消灭殆尽了。 如今再一联想前因后果,便知道祖逍没有吹牛,陈留郡幕后主持恐怕非他莫属了。 他这一分析,众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唯有马归依旧在深思。 “如果只是为了让我等自保,少君何必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实在是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马归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如果没有好处,那么除非祖氏疯了。 “我有个堪称疯狂的计划,所图者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北方。 马寨主可有听说过游击战?” 要令马归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心甘情愿地投奔,光是虚的不足以打动,必须要拿出真材实料来。 “游击战?” 马归摇摇头,“确实不曾听闻。” 于是祖逍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将何谓游击战,怎么个打法,以及对整个局势所起的作用,都详细地解说了一遍。 马归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世上还有如此打法,真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 乍听之下似乎有些儿戏,但仔细推敲,却又处处严丝合缝,堪称完美。 马归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透,迅速明白了游击战的精髓,不由得大为佩服。 多年来,他都在夹缝中求生存,自然很清楚游击战的可行性,能够想出这么个绝顶聪明的办法,只能说是个天才。 跟着聪明人干,前程自然远大,想到此处,马归心中不由一动,祖逍有意无意显露出来的野心,反而更让他心折。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如此庸庸碌碌过一生,若有机会建功立业的话…… 又何妨赌一把。 目光微闪,扬声大笑道:“少君如此诚意,马某岂能不识抬举。” 说罢站起身来,双手抱拳,肃然道:“马归率山寨五百三十众,从此之后愿受少主差遣,以效犬马之劳。” 祖逍哈哈大笑,立刻抢上一步,双手将他托住,“马大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气。” 身后几人不管心中怎么想,自家老大已经作了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质疑,于是齐刷刷地矮身行礼,表态效忠。 “来来来,马大哥请坐,待我们一起商量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在见马归之前,祖逍便分析过,认为他愿意投靠豫州的几率很高,毕竟他开出的条件很优厚,是人都会趋利避害,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案。 但他还真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干脆果断,给足了他这个少主的面子。 第179章 恩威并施巧拿捏 “既然加入了豫州,以后钱粮方面自然由我提供。” 不愧是少主,行事就是霸气,刚才还不甘不愿的几人,对视一眼,个个喜形于色。 也不怪他们眼皮子浅,实在是快要穷疯了,上半年石勒大清剿,他们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被逼得生存空间有限了。 颍川郡又是边境,有重兵把守,他们轻易不敢动弹,怕招致灭顶之灾。 此次祖逍派人劫了军粮,石勒一怒之下更加会加大打击力度了。 除了晓之以理,诱之以利,马归其实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了,完全就被祖逍逼到了死角。 明明被人摆了一道,马归还得满怀感激,“谢少主。” “陈留军那边很快就会与你们联系,以后与义阳郡守军一起相互呼应。 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商量着解决,马大哥有何要求,尽管说来,我会酌情考虑的。” 祖逍也没把话说满,毕竟即便是施恩,也不能一次太过,否则只会助长对方的贪心。 这也是祖逍从自己的祖父身上学到的,祖逖在御下之道上,可谓是炉火纯青,他如今只是学了个皮毛,还要继续多摸索。 “确实有件事情,希望少主能够想办法解决。” 马归也不客气,直白地提出了要求,“眼看就要入冬了,山上又容易冰冻,我们山寨都是拖家带口的,有许多老弱病残。 这御寒的冬衣缺得厉害,少主看看能不能帮我搞一百套厚夹衣来?” 其他人一听也齐齐点头,眼巴巴地望着祖逍,可见他们的确是急需冬衣了。 这时代还没有棉花,有钱人可以穿皮毛制品,盖鸭绒、鹅绒被子。 穷人条件好的也能穿个狗皮袄子羊皮袄子之类的,再不济就只能穿麻布的夹衣,双层的,冬天在里面填充一些芦絮稻草之类,御寒效果不怎么样,但总是聊胜于无。 马归所说的就是这种双层的麻衣,他们住在山中,虽然能靠打猎获得一部分皮毛,但人口多,实在是数量有限,不过分。 祖逍想了想,“我前些日子与赵国交易得了一批羊皮,也不多。 这样,分你们一百张,再加一百件夹衣,如何?” 众人顿时大喜过望,羊皮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可是紧缺物资,拿着钱也难买到的。 马归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豫州军在物资方面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这一点是公开的秘密。 以前还能与石勒开互市,现在战火一起,什么都停了,估计如今状况也很难,能够分这么多东西出来,肯定是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省出来的。 马归心下感激,立即拱手致谢,他身后一名山羊胡子的老头,见祖逍年纪小又好说话,不禁起了歪心思。 抢上前来,满脸堆笑地看着他,“少主,衣服是解决了,可山上吃的也艰难,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说着搓手笑嘻嘻地凑到祖逍面前来,“少主能不能将抢来的粮食,也分我们一些,反正也运不出去,带着还是个累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人是马归属下的三头目吴良,平日里就有些眼空心大,不知进退,早在他自作主张跑出来的时候,马归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是个有眼力见的,早就发现祖逍不简单。 正准备开口拦住,转念一想又停下了,也要让他们几个领教一下少主的厉害,否则一个个不会从心底里敬服。 “说得有道理,要不我让许堡主分一半给你?” 祖逍笑得很亲切,甚至还带着点腼腆,这让吴良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如此甚好,少主真是大方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哈哈……” 吴良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他只不过一开口,就为山寨挣了如此多的粮食,这下赚大发了。 马归听得只想摇头,他与吴良本不是一路人,当年自己人手不够,便收服了占山为寇的这伙人,并作一股。 “我倒是想给,只是若石勒大军追剿时,不知是不是由吴头领出面解决呢?” 祖逍目中寒光一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吴良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只煮熟了的虾子般。 陈留军这次行动看似投机取巧,实则担负着莫大的风险,为此他们要付出的代价,难以估算。 祖逍这话便是在问他,你有这个能力独当一面吗? 吴良闹了个笑话,悻悻然退了回去,低着头再不敢乱说话了,其他几人也收起了轻慢之心,对祖逍的态度明显恭敬了一些。 “属下胡言乱语,还望少主见谅。” 马归适时地拱手致歉,缓和气氛,他可不愿意让祖逍误会,以为吴良是受了自己的指使。 “无妨,诸位有什么问题只管当面明说,总比背地里胡乱猜测的强,都是北地男儿,有什么话都不要藏着掖着。 何况说开了,不管妥不妥当也是一笑置之,怎么可能会见怪呢。” 该敲打的已经敲打过了,现在祖逍需要展示他怀柔的一面,恩威并施才是用人之道。 这番操作果然赢得了马归属下的好感,刚才还个个满肚子意见,现在却已经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看向祖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既然是我豫州的属下,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祖逍话风一转,将他们刚刚沉落下去的心又勾了起来。 “只是我这里也有些困难,今冬的粮食,我先想办法给你解决一部分。 但此事急不得,可能要过些时日,不过目前我倒可以先给你们补充一批兵器。” 众人的心情随着祖逍的话起起落落,此时听到有兵器,个个都喜出望外。 乱世中铁器极度匮乏,他们的武器如今多以棍棒为主,刀枪并不多。 这年月只要有人有刀,什么都不怕。 马归也十分欣慰,虽然他一开始就坚决选择了投靠豫州,但是直到此时,他才真真正正的将祖逍看作自己的主公。 他能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中游刃有余,足以证明他非凡的领导天赋。 马归自认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空有一身武艺,而无大展身手的机会。 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契机,终于来了。 第179章 恩威并施巧拿捏 “既然加入了豫州,以后钱粮方面自然由我提供。” 不愧是少主,行事就是霸气,刚才还不甘不愿的几人,对视一眼,个个喜形于色。 也不怪他们眼皮子浅,实在是快要穷疯了,上半年石勒大清剿,他们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却也被逼得生存空间有限了。 颍川郡又是边境,有重兵把守,他们轻易不敢动弹,怕招致灭顶之灾。 此次祖逍派人劫了军粮,石勒一怒之下更加会加大打击力度了。 除了晓之以理,诱之以利,马归其实也没多少选择的余地了,完全就被祖逍逼到了死角。 明明被人摆了一道,马归还得满怀感激,“谢少主。” “陈留军那边很快就会与你们联系,以后与义阳郡守军一起相互呼应。 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商量着解决,马大哥有何要求,尽管说来,我会酌情考虑的。” 祖逍也没把话说满,毕竟即便是施恩,也不能一次太过,否则只会助长对方的贪心。 这也是祖逍从自己的祖父身上学到的,祖逖在御下之道上,可谓是炉火纯青,他如今只是学了个皮毛,还要继续多摸索。 “确实有件事情,希望少主能够想办法解决。” 马归也不客气,直白地提出了要求,“眼看就要入冬了,山上又容易冰冻,我们山寨都是拖家带口的,有许多老弱病残。 这御寒的冬衣缺得厉害,少主看看能不能帮我搞一百套厚夹衣来?” 其他人一听也齐齐点头,眼巴巴地望着祖逍,可见他们的确是急需冬衣了。 这时代还没有棉花,有钱人可以穿皮毛制品,盖鸭绒、鹅绒被子。 穷人条件好的也能穿个狗皮袄子羊皮袄子之类的,再不济就只能穿麻布的夹衣,双层的,冬天在里面填充一些芦絮稻草之类,御寒效果不怎么样,但总是聊胜于无。 马归所说的就是这种双层的麻衣,他们住在山中,虽然能靠打猎获得一部分皮毛,但人口多,实在是数量有限,不过分。 祖逍想了想,“我前些日子与赵国交易得了一批羊皮,也不多。 这样,分你们一百张,再加一百件夹衣,如何?” 众人顿时大喜过望,羊皮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可是紧缺物资,拿着钱也难买到的。 马归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豫州军在物资方面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这一点是公开的秘密。 以前还能与石勒开互市,现在战火一起,什么都停了,估计如今状况也很难,能够分这么多东西出来,肯定是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省出来的。 马归心下感激,立即拱手致谢,他身后一名山羊胡子的老头,见祖逍年纪小又好说话,不禁起了歪心思。 抢上前来,满脸堆笑地看着他,“少主,衣服是解决了,可山上吃的也艰难,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说着搓手笑嘻嘻地凑到祖逍面前来,“少主能不能将抢来的粮食,也分我们一些,反正也运不出去,带着还是个累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此人是马归属下的三头目吴良,平日里就有些眼空心大,不知进退,早在他自作主张跑出来的时候,马归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是个有眼力见的,早就发现祖逍不简单。 正准备开口拦住,转念一想又停下了,也要让他们几个领教一下少主的厉害,否则一个个不会从心底里敬服。 “说得有道理,要不我让许堡主分一半给你?” 祖逍笑得很亲切,甚至还带着点腼腆,这让吴良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如此甚好,少主真是大方啊,,大家伙说是不是?哈哈……” 吴良左顾右盼,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他只不过一开口,就为山寨挣了如此多的粮食,这下赚大发了。 马归听得只想摇头,他与吴良本不是一路人,当年自己人手不够,便收服了占山为寇的这伙人,并作一股。 “我倒是想给,只是若石勒大军追剿时,不知是不是由吴头领出面解决呢?” 祖逍目中寒光一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吴良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只煮熟了的虾子般。 陈留军这次行动看似投机取巧,实则担负着莫大的风险,为此他们要付出的代价,难以估算。 祖逍这话便是在问他,你有这个能力独当一面吗? 吴良闹了个笑话,悻悻然退了回去,低着头再不敢乱说话了,其他几人也收起了轻慢之心,对祖逍的态度明显恭敬了一些。 “属下胡言乱语,还望少主见谅。” 马归适时地拱手致歉,缓和气氛,他可不愿意让祖逍误会,以为吴良是受了自己的指使。 “无妨,诸位有什么问题只管当面明说,总比背地里胡乱猜测的强,都是北地男儿,有什么话都不要藏着掖着。 何况说开了,不管妥不妥当也是一笑置之,怎么可能会见怪呢。” 该敲打的已经敲打过了,现在祖逍需要展示他怀柔的一面,恩威并施才是用人之道。 这番操作果然赢得了马归属下的好感,刚才还个个满肚子意见,现在却已经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看向祖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不过你们也不用着急,既然是我豫州的属下,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祖逍话风一转,将他们刚刚沉落下去的心又勾了起来。 “只是我这里也有些困难,今冬的粮食,我先想办法给你解决一部分。 但此事急不得,可能要过些时日,不过目前我倒可以先给你们补充一批兵器。” 众人的心情随着祖逍的话起起落落,此时听到有兵器,个个都喜出望外。 乱世中铁器极度匮乏,他们的武器如今多以棍棒为主,刀枪并不多。 这年月只要有人有刀,什么都不怕。 马归也十分欣慰,虽然他一开始就坚决选择了投靠豫州,但是直到此时,他才真真正正的将祖逍看作自己的主公。 他能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环境中游刃有余,足以证明他非凡的领导天赋。 马归自认为有万夫不当之勇,却空有一身武艺,而无大展身手的机会。 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契机,终于来了。 第180章 风云起韬光养晦 接下来,两人敲定了一些交接的细节,又就颍川郡目前的形势,制定了以后的战略方针。 最后,让魏明带了十几个人去山寨,负责联络和指导他们训练,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在里面。 虽说疑人不用,但毕竟是刚刚收编的,双方都不太了解,而且又不是直接归入豫州军,这样对两边都好。 魏明是最早跟随祖逍的侍卫之一,如今鲁衡已经独当一面,战功累累,他却一直默默无闻。 所以这个机会他也很珍惜,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少主高看一眼。 临出发之前,祖逍将魏明叫到一旁,单独交代了几句。 “此去颍川,任重而道远,魏大哥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记住了,一旦有危险,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在我心里,你的命比颍川军重要多了。” 魏明跟在他身边已经一年多,对祖逍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对手下人的性命向来看得比较重,不喜欢别人为了任务做出无谓的牺牲。 当下郑重其事的申明,“少主放心,魏明定不辱使命,更会珍惜自己和属下的生命。” “好,魏大哥行事稳妥,心思缜密,我相信你会帮完成任务。” 魏明的能力比较全面,适合总管杂务,上次之所以派鲁衡去汉中郡执行突袭,是因为他胆大心细,武力高超。 同样的,收拢这群草莽也不简单,需要一个圆滑世故,善于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人,还显然,魏明比鲁衡要适合多了。 从颍川郡离开的时候,祖逍接到了最新的暗报,石勒紧急调动大军,全部压往前线。 奋威将军冀保和横海将军桃豹兵合一处,强攻新安城,而龙骧大将军支雄则带领四万人支援石虎。 许昌那边,祖逍的安排也起了作用,昭德将军郭黑略亲自出镇边境,严防死守。 同时颍川郡抢劫军粮的事情,也终于爆发出来,石勒派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亲自前来坐镇:光禄大夫程遐。 此人是世子石宏的舅父,也是石勒宠妃程夫人的亲兄长,随着世子逐渐长大,他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现在他在后赵朝廷的地位,已经是举足轻重,在文官中仅次于石勒的首席谋士张宾。 但张宾这两年身体不太好,逐渐有退出之势,所以程遐愈发的春风得意,在石勒面前颇为得意。 石勒将这样一个重臣派来颍川郡,可见是动了雷霆之怒,势必要将这伙敢撸虎须的盗匪彻底消灭。 这一点祖逍早就猜到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何况石勒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盗贼,如今却被别人给劫了,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只不过他没猜到来的人是程遐,原以为应该是十八骑中的某一位武将,带着人前来武力镇压。 估计这程遐是以为小小残匪闹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因此上赶着捡便宜来了。 见到是他祖逍反而放了心,此人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搞阴谋诡计,玩朝堂斗争都是一把好手,但在军事上,却绝对是个门外汉。 石勒想抬高小舅子,可那般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武将们却不同意,把他派到颍川郡来,这也是为了让他立点儿功劳,堵一堵悠悠众口。 祖逍歪头阴阴一笑,既然来了,就陪他好好玩玩,说不定还可以顺便解决陈留郡的问题。 程遐此人在历史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在后赵的建立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是文人出身,很瞧不起那些粗鄙不堪的武人,尤其是残暴好杀的石虎。 两人间明争暗斗,长达十几年,一度将石虎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 石勒死后,太子石宏登基,程遐独掌大权,石虎无路可退,干脆就起兵造反了。 自然,程遐的下场可想而知,死于乱刀之下,家族尽灭。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的程遐在赵王手下,还谈不上一手遮天,石虎也如日中天。 祖逍早就针对程遐收集过他的详细资料,发觉他与历史上记载的性格,出入不大,是个善于钻营,却自以为是之人。 如今的形势,还不到亮剑的时候,只能暗中积蓄力量,不如就顺水推舟送程遐个功劳,也好借此掩藏形迹,打消石勒的戒心。 祖逍心中有了计较,连夜给司马瑕写信,又赶着给马归和魏明去了消息。 让他们想办法合演一出大戏,蒙蔽程遐的视听,从此后尽量隐藏行踪,等待时机。 安排好了颍川郡的事情,祖逍这才潜回义阳郡,北方边境有三位将军把守,他放心得很,所以接下来,他打算亲自去接应石黑奴。 当初石黑奴从义阳郡带走了五千乌合之众,这么多人深入后赵腹地,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何况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石黑奴一手带出来的,难以指挥。 幸好他首战告捷,凭借着强大的个人武力,和身先士卒的勇气,很快折服了一部分人。 但在被石豹贴身追击的过程中,损失了大约七百多人,又陆陆续续逃走了几百人,到现在还有三千多。 不过剩下的这批人,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服从性,都已经大大提高,基本上成了石黑奴手中的亲兵。 对于祖逍而言,只要石黑奴能够带着这些人平安归来,就算是圆满成功。 根据情报,石黑奴如今应该在谯郡,正在想办法通过边境,进入扬州的汝阴郡。 谯郡的守军将领是虎牙将军支屈六,他是龙骧大将军支雄的族弟,也同样是早期跟随石勒的十八骑之一。 他为人老成持重,比较低调,如今领谯郡太守之职,为石勒戍守南面边境,采取的策略是守势为主,稳打稳扎。 这些年,支屈六与东晋之间爆发了有数的几场战争,都是胜多败少,战绩骄人。 石黑奴带着粮食,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平安溜过去,恐怕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祖逍从义阳郡带了五百人,秘密潜入汝阴郡,想伺机制造纷争,吸引支屈六的注意力,为石黑奴创造偷渡的有利条件。 第180章 风云起韬光养晦 接下来,两人敲定了一些交接的细节,又就颍川郡目前的形势,制定了以后的战略方针。 最后,让魏明带了十几个人去山寨,负责联络和指导他们训练,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在里面。 虽说疑人不用,但毕竟是刚刚收编的,双方都不太了解,而且又不是直接归入豫州军,这样对两边都好。 魏明是最早跟随祖逍的侍卫之一,如今鲁衡已经独当一面,战功累累,他却一直默默无闻。 所以这个机会他也很珍惜,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少主高看一眼。 临出发之前,祖逍将魏明叫到一旁,单独交代了几句。 “此去颍川,任重而道远,魏大哥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记住了,一旦有危险,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在我心里,你的命比颍川军重要多了。” 魏明跟在他身边已经一年多,对祖逍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对手下人的性命向来看得比较重,不喜欢别人为了任务做出无谓的牺牲。 当下郑重其事的申明,“少主放心,魏明定不辱使命,更会珍惜自己和属下的生命。” “好,魏大哥行事稳妥,心思缜密,我相信你会帮完成任务。” 魏明的能力比较全面,适合总管杂务,上次之所以派鲁衡去汉中郡执行突袭,是因为他胆大心细,武力高超。 同样的,收拢这群草莽也不简单,需要一个圆滑世故,善于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人,还显然,魏明比鲁衡要适合多了。 从颍川郡离开的时候,祖逍接到了最新的暗报,石勒紧急调动大军,全部压往前线。 奋威将军冀保和横海将军桃豹兵合一处,强攻新安城,而龙骧大将军支雄则带领四万人支援石虎。 许昌那边,祖逍的安排也起了作用,昭德将军郭黑略亲自出镇边境,严防死守。 同时颍川郡抢劫军粮的事情,也终于爆发出来,石勒派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亲自前来坐镇:光禄大夫程遐。 此人是世子石宏的舅父,也是石勒宠妃程夫人的亲兄长,随着世子逐渐长大,他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现在他在后赵朝廷的地位,已经是举足轻重,在文官中仅次于石勒的首席谋士张宾。 但张宾这两年身体不太好,逐渐有退出之势,所以程遐愈发的春风得意,在石勒面前颇为得意。 石勒将这样一个重臣派来颍川郡,可见是动了雷霆之怒,势必要将这伙敢撸虎须的盗匪彻底消灭。 这一点祖逍早就猜到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何况石勒自己就是个最大的盗贼,如今却被别人给劫了,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只不过他没猜到来的人是程遐,原以为应该是十八骑中的某一位武将,带着人前来武力镇压。 估计这程遐是以为小小残匪闹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因此上赶着捡便宜来了。 见到是他祖逍反而放了心,此人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搞阴谋诡计,玩朝堂斗争都是一把好手,但在军事上,却绝对是个门外汉。 石勒想抬高小舅子,可那般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武将们却不同意,把他派到颍川郡来,这也是为了让他立点儿功劳,堵一堵悠悠众口。 祖逍歪头阴阴一笑,既然来了,就陪他好好玩玩,说不定还可以顺便解决陈留郡的问题。 程遐此人在历史上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在后赵的建立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是文人出身,很瞧不起那些粗鄙不堪的武人,尤其是残暴好杀的石虎。 两人间明争暗斗,长达十几年,一度将石虎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 石勒死后,太子石宏登基,程遐独掌大权,石虎无路可退,干脆就起兵造反了。 自然,程遐的下场可想而知,死于乱刀之下,家族尽灭。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的程遐在赵王手下,还谈不上一手遮天,石虎也如日中天。 祖逍早就针对程遐收集过他的详细资料,发觉他与历史上记载的性格,出入不大,是个善于钻营,却自以为是之人。 如今的形势,还不到亮剑的时候,只能暗中积蓄力量,不如就顺水推舟送程遐个功劳,也好借此掩藏形迹,打消石勒的戒心。 祖逍心中有了计较,连夜给司马瑕写信,又赶着给马归和魏明去了消息。 让他们想办法合演一出大戏,蒙蔽程遐的视听,从此后尽量隐藏行踪,等待时机。 安排好了颍川郡的事情,祖逍这才潜回义阳郡,北方边境有三位将军把守,他放心得很,所以接下来,他打算亲自去接应石黑奴。 当初石黑奴从义阳郡带走了五千乌合之众,这么多人深入后赵腹地,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何况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石黑奴一手带出来的,难以指挥。 幸好他首战告捷,凭借着强大的个人武力,和身先士卒的勇气,很快折服了一部分人。 但在被石豹贴身追击的过程中,损失了大约七百多人,又陆陆续续逃走了几百人,到现在还有三千多。 不过剩下的这批人,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服从性,都已经大大提高,基本上成了石黑奴手中的亲兵。 对于祖逍而言,只要石黑奴能够带着这些人平安归来,就算是圆满成功。 根据情报,石黑奴如今应该在谯郡,正在想办法通过边境,进入扬州的汝阴郡。 谯郡的守军将领是虎牙将军支屈六,他是龙骧大将军支雄的族弟,也同样是早期跟随石勒的十八骑之一。 他为人老成持重,比较低调,如今领谯郡太守之职,为石勒戍守南面边境,采取的策略是守势为主,稳打稳扎。 这些年,支屈六与东晋之间爆发了有数的几场战争,都是胜多败少,战绩骄人。 石黑奴带着粮食,想从他的眼皮子底下平安溜过去,恐怕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祖逍从义阳郡带了五百人,秘密潜入汝阴郡,想伺机制造纷争,吸引支屈六的注意力,为石黑奴创造偷渡的有利条件。 第181章 月黑风高放火时 扬州刺史是刘隗,他是司马睿的死忠臣子,王敦造反打的旗帜:清君侧,诛奸吝。 其中的奸臣,指的就是刁协和刘隗两人,由此可见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当时司马睿传诏天下勤王,他和刁协是第一个响应的将领,毕竟他们与皇帝休戚与共,而且一旦兵败,便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扬州如今大部分的兵力,都被刘隗拉到了建康城外,只有汝阴等边境上,留有兵马。 正因为扬州内部空虚,祖逍才能大摇大摆地潜进去,不被发现。 五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埋伏在边境的荒山野岭。 董昭派出的探子很快就联系上了石黑奴,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他被困在山中动弹不得。 眼看着继续耽搁下去,会越来越危险,正寻思着要不要连夜冲关,便接到了少主前来营救的消息,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下双方约定,祖逍带人偷袭边军,制造扬州方面攻击后赵的假象,吸引大部分的主力,而石黑奴则趁机从一条密道通关。 这条密道是董昭从当地坞堡主手中花高价买来的,十分隐秘。 此时通讯不发达,祖逍便令石黑奴子时正准时出发。 当夜,五百人吃过自带的干粮,便一直潜伏在边境旁,等待时机,祖逍亲自带队,透过枝叶,见到对面的哨所守卫并不森严。 巡逻的士兵队形也有些松垮垮的,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其实怪不得他们懈怠,明知扬州兵力空虚,根本就没有打仗的可能,自然就懒得提高警惕了。 眼看着到了亥时三刻,夜深露重,边境上寂静无声,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睡了,巡逻的也越发的松懈起来,明显减少了趟次。 祖逍果断地下达了袭击命令,五百士兵从半人高的草中潜行过去,停在离对方防线一箭之地的距离。 这次行动的任务就是骚扰,不在于杀敌,因此一切都以引起混乱为目的。 一声令下,无数火箭破空射向敌营,几乎就在瞬间,对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惊呼声凄厉无比地响起。 “敌袭!有敌袭!” 从睡梦中惊醒的后赵士兵们,慌乱无比的四处逃窜,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火箭一轮接一轮,铺天盖地,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此时正是深秋,天干物燥,晚上又刮起了大风,风助火势,很快蔓延至整个军营。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抢火几乎已经不可能,祖逍见对面人头攒动,却不见有多少人出来应战,便知道对方的将领无心应对,选择了撤退。 暗夜中,烈焰飞腾,离得十几里都能清晰地看见,附近的后赵军队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支援。 见目的已经达到,祖逍毫不留恋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从山间列队奔行。 一直到天明时分,才停下来休息,经过半夜的急行军,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 此地离边境已经有几十里远,位于义阳郡和汝阴郡的交界处,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危险。 昨晚的动静太大,相信惊动的不仅仅是后赵守军,汝阴方面的守军也一样被惊动了,边境上此刻绝对是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后,探子来报,石黑奴已经顺利地通过了边关,并没有遭遇到拦截,反而是与慌忙火急赶来的汝阴军撞了个正着。 两边都无意纠缠,试探性地互相攻击了一下,便各自退军了,石黑奴是急着离开,而汝阴军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敢打。 因此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离他们只有二十多里,祖逍立刻下令回头接应,自己则在原地等候。 他是少主,带兵冒险来救,是他作为主子的宽厚义气,但该有的架子还是要摆起来的,否则失了威严,属下便生不出敬畏之心,难以御下。 西风烈烈,祖逍负手而立,一袭青衫将他并不伟岸的身影,衬托得潇洒不凡。 这一年来他长高了许多,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但由于太瘦,还是一副青涩少年的模样,可如今的豫州,又有谁还敢小瞧了他? 远远地一队人马滚滚而来,激起漫天烟尘,这般动静,已然瞒不过汝阴军的眼目。 不过石黑奴是个生面孔,他带的人又不是正规的北伐军,本就是些收拢的坞堡主手下。 完全可以冒充某个不听号令的坞堡主,把锅掀在其他人身上去,反正这种事情在北地一点也不稀奇,经常发生。 “少主!” 石黑奴一马当先狂奔而来,老远就裂开大嘴笑着叫嚷,祖逍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自从在洛阳城外遇到石黑奴,双方就都有意接触,随着大半年的相处,如今已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石黑奴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他的价值,而祖逍也同样证明了自己是个值得托付的主子。 “少主,石黑奴幸不辱使命,前来交令。” 离着还有一丈多远,石黑奴便从马鞍上直接跳了下来,借着冲劲稳稳当当地落在祖逍面前,利落地单膝跪下。 “好,石将军威武!” 祖逍笑着将他扶起来,“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你暂时还休息不成,回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来做。” 石黑奴听罢双眼一亮,少主这是摆明了要重用他的节奏啊,不由得眉开眼笑。 “这次要不是少主及时来救援,恐怕连任务都完不成。” 这石黑奴长相粗豪,像个莽张飞,武力超绝,其实心细如发,憨厚中带着几分精明。 “属下感激不尽,正该忠心赤胆报效才是,何谈辛苦二字。” “走,先回豫州,后面的事情我跟你慢慢再谈。” 祖逍翻身上马,石黑奴急忙紧跟其后,二人策马扬鞭,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到了义阳郡,清点战果,才发现石黑奴从颍川带回来了五百石粮食,全都是黄灿灿的小米和高粱。 董昭等人都是大喜过望,现在豫州的粮食有多紧张,谁心里头都清楚,这些粮食不多不少,可也算是及时雨,解决了大问题。 祖逍特地为石黑奴举办了一个庆功宴,目的便是将他正式推荐给豫州各阶层…… 第181章 月黑风高放火时 扬州刺史是刘隗,他是司马睿的死忠臣子,王敦造反打的旗帜:清君侧,诛奸吝。 其中的奸臣,指的就是刁协和刘隗两人,由此可见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当时司马睿传诏天下勤王,他和刁协是第一个响应的将领,毕竟他们与皇帝休戚与共,而且一旦兵败,便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扬州如今大部分的兵力,都被刘隗拉到了建康城外,只有汝阴等边境上,留有兵马。 正因为扬州内部空虚,祖逍才能大摇大摆地潜进去,不被发现。 五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埋伏在边境的荒山野岭。 董昭派出的探子很快就联系上了石黑奴,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他被困在山中动弹不得。 眼看着继续耽搁下去,会越来越危险,正寻思着要不要连夜冲关,便接到了少主前来营救的消息,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下双方约定,祖逍带人偷袭边军,制造扬州方面攻击后赵的假象,吸引大部分的主力,而石黑奴则趁机从一条密道通关。 这条密道是董昭从当地坞堡主手中花高价买来的,十分隐秘。 此时通讯不发达,祖逍便令石黑奴子时正准时出发。 当夜,五百人吃过自带的干粮,便一直潜伏在边境旁,等待时机,祖逍亲自带队,透过枝叶,见到对面的哨所守卫并不森严。 巡逻的士兵队形也有些松垮垮的,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其实怪不得他们懈怠,明知扬州兵力空虚,根本就没有打仗的可能,自然就懒得提高警惕了。 眼看着到了亥时三刻,夜深露重,边境上寂静无声,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睡了,巡逻的也越发的松懈起来,明显减少了趟次。 祖逍果断地下达了袭击命令,五百士兵从半人高的草中潜行过去,停在离对方防线一箭之地的距离。 这次行动的任务就是骚扰,不在于杀敌,因此一切都以引起混乱为目的。 一声令下,无数火箭破空射向敌营,几乎就在瞬间,对面就燃起了熊熊大火,惊呼声凄厉无比地响起。 “敌袭!有敌袭!” 从睡梦中惊醒的后赵士兵们,慌乱无比的四处逃窜,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火箭一轮接一轮,铺天盖地,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此时正是深秋,天干物燥,晚上又刮起了大风,风助火势,很快蔓延至整个军营。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抢火几乎已经不可能,祖逍见对面人头攒动,却不见有多少人出来应战,便知道对方的将领无心应对,选择了撤退。 暗夜中,烈焰飞腾,离得十几里都能清晰地看见,附近的后赵军队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支援。 见目的已经达到,祖逍毫不留恋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以最快速度从山间列队奔行。 一直到天明时分,才停下来休息,经过半夜的急行军,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 此地离边境已经有几十里远,位于义阳郡和汝阴郡的交界处,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危险。 昨晚的动静太大,相信惊动的不仅仅是后赵守军,汝阴方面的守军也一样被惊动了,边境上此刻绝对是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后,探子来报,石黑奴已经顺利地通过了边关,并没有遭遇到拦截,反而是与慌忙火急赶来的汝阴军撞了个正着。 两边都无意纠缠,试探性地互相攻击了一下,便各自退军了,石黑奴是急着离开,而汝阴军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敢打。 因此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离他们只有二十多里,祖逍立刻下令回头接应,自己则在原地等候。 他是少主,带兵冒险来救,是他作为主子的宽厚义气,但该有的架子还是要摆起来的,否则失了威严,属下便生不出敬畏之心,难以御下。 西风烈烈,祖逍负手而立,一袭青衫将他并不伟岸的身影,衬托得潇洒不凡。 这一年来他长高了许多,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但由于太瘦,还是一副青涩少年的模样,可如今的豫州,又有谁还敢小瞧了他? 远远地一队人马滚滚而来,激起漫天烟尘,这般动静,已然瞒不过汝阴军的眼目。 不过石黑奴是个生面孔,他带的人又不是正规的北伐军,本就是些收拢的坞堡主手下。 完全可以冒充某个不听号令的坞堡主,把锅掀在其他人身上去,反正这种事情在北地一点也不稀奇,经常发生。 “少主!” 石黑奴一马当先狂奔而来,老远就裂开大嘴笑着叫嚷,祖逍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自从在洛阳城外遇到石黑奴,双方就都有意接触,随着大半年的相处,如今已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石黑奴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他的价值,而祖逍也同样证明了自己是个值得托付的主子。 “少主,石黑奴幸不辱使命,前来交令。” 离着还有一丈多远,石黑奴便从马鞍上直接跳了下来,借着冲劲稳稳当当地落在祖逍面前,利落地单膝跪下。 “好,石将军威武!” 祖逍笑着将他扶起来,“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你暂时还休息不成,回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来做。” 石黑奴听罢双眼一亮,少主这是摆明了要重用他的节奏啊,不由得眉开眼笑。 “这次要不是少主及时来救援,恐怕连任务都完不成。” 这石黑奴长相粗豪,像个莽张飞,武力超绝,其实心细如发,憨厚中带着几分精明。 “属下感激不尽,正该忠心赤胆报效才是,何谈辛苦二字。” “走,先回豫州,后面的事情我跟你慢慢再谈。” 祖逍翻身上马,石黑奴急忙紧跟其后,二人策马扬鞭,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到了义阳郡,清点战果,才发现石黑奴从颍川带回来了五百石粮食,全都是黄灿灿的小米和高粱。 董昭等人都是大喜过望,现在豫州的粮食有多紧张,谁心里头都清楚,这些粮食不多不少,可也算是及时雨,解决了大问题。 祖逍特地为石黑奴举办了一个庆功宴,目的便是将他正式推荐给豫州各阶层…… 第182章 赐名姓郑勇效忠 宴席办得简单,但意义却不简单,在座的都是祖逍的心腹。 自从他掌管豫州以来,很少把大家聚在一起,都是单独联络,主要是之前的基础太过薄弱。 如今各方面都已经初步稳定下来,也收拢了不少人手,所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策略了。 接风宴之前,祖逍找石黑奴单独谈话。 “石大哥,我打算让你掌控义阳郡,不知你意下如何?” 义阳郡名义上是祖约的地盘,但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坞堡主,他们的人马总数加起来多达五万之众。 这么大一块肥肉,以祖逍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不眼馋,说什么也要攥入自己手中。 之前他就有意让石黑奴统领义阳,只是一来时机未到,二来石黑奴也没有根基,难以站稳脚跟。 如今他已经控制住了祖约,又连消带打清理了一遍,还收服了其中不少的坞堡主,最重要的是,石黑奴有了这三千人做心腹,便有了立身之本。 石黑奴本就是个浑天胆大的主,能有这般机遇,岂能放过,丝毫也没有犹豫,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当赴汤蹈火,竭尽全力而为之。” “好,我就喜欢石大哥这样的爽快人,该有的支持,我一分不少,到时候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来说,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客气。” 祖逍心情舒畅,虽然万事艰难,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相信情况只会越来越顺利的。 “石大哥,你这名字恐怕也得改一改,不然难以服众。” 羯族人大多没有姓氏,后来石勒以西域旧国为姓,其族人也多半随了石姓,黑奴的名字又取得粗鄙随意,容易招人笑话。 这对一个统领兵马的将领来说,还是不利,因此祖逍才建议他改名。 石黑奴也深有同感,想了想才道:“我母亲原是晋人,姓郑,我就随母姓,至于名字,属下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还请少主赐名。” 这家伙脑筋转得也快,让祖逍给他赐名,这以后就是妥妥的嫡系亲信,一下子摆脱了异族人的身份尴尬。 祖逍不由得暗暗称赞,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询问道:“郑大哥勇猛无敌,果敢精进,不如就叫勇,字骏毅,不知你意下如何?” “郑勇,郑骏毅。” 石黑奴念叨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单膝跪下,“谢少主赐名。” “哈哈,郑大哥快快请起,以后你就是我晋人,与那胡羯再无关系。” 郑勇的长相本就偏于汉人风格,只是块头特别大,眼珠略带琥珀色,比起黄须碧眼的东晋太子司马绍,更像个汉人。 以后他要打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免得郑勇到时候身份遭人诟病。 二人又就义阳郡如今的形势交换了意见,一致认为应该以威压为主,施恩为辅。 这些个坞堡主都是悍匪,只服从于强者,一旦你的武力和能耐不足以保护他们,分分钟就会翻脸无情,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所以祖逍才会选择武力超群的郑勇来担此重任,之前还怕他有勇无谋,无法统领大军,现在看来,此人学习速度很快,成长的潜力不可限量。 两人密议了半天,将大的方针策略都锁定了,这才满意,接下来就是正式将他推介出去,看他的表演了。 宴会上,祖逍隆而重之的介绍了新鲜出炉的义阳郡参军郑勇,这个结果,他大部分的属下都不意外,少数人对他的能力尚且存疑,但也不会质疑少主的决定。 毕竟,也实在找不出来更适合的人选了,只能暂且看他的表现。 义阳郡名义上的太守是祖约,这个一时之间改变不了,但他已经被祖逍架空,因此郑勇这个参军,才是实际上的最高军事长官。 祖逍在义阳郡留了几日,协助郑勇整编军队,此时北边的战报不停地传来,时局动荡,时时刻刻都会发生变化。 因此祖逍需要尽量掌握第一手的消息,用以及时调整自己的应对之策。 他太了解信息在战争中的重要性,所以从一开始就着重培养自己的情报机构,用后世先进的谍报手段来训练他们。 现在,这批暗探已经深入到四国的各个角落,为他搜集情报,刺探军情,甚至执行一些刺杀和策反的特殊任务。 刘曜以破釜沉舟之势,将西北大军迅速调集过来,全面压向上洛郡,而对新安城中,只是调派少量士兵支援。 大有不管不顾,势必要将石虎钉死在此处的架势。 祖逍皱眉思索,刘曜的策略也不能算是错误,毕竟石虎是石勒手底下最能打的将领,除掉了他,就等于断去石勒一臂,元气大伤。 只是他恐怕太把李雄当回事了,对于成汉来说,前赵才是边境相连的最大威胁,而后赵离得还有些远,暂时无法直接祸害到他。 如果前赵势力强盛,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此祖逍断定他会在关键时刻拖后腿,放石虎一条生路。 不过对于祖逍而言,刘曜与石虎两败俱伤,他当然乐见其成了,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这场大混战中,他打的主意,就是要做个游刃有余的渔夫,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的同时,顺便捞点好处。 既然石虎不可能死,那他何妨顺水推舟,关键时候拉他一把,把救援的恩情捞到自己手上。 有了这救命之恩,虽说不可能让石虎感恩戴德,但至少他可以用来换取数年边境的平安。 想到此处,祖逍立刻挥笔疾书,给身在南阳的冯铁写了一封密信,做这种虚虚实实的事情,他最在行了。 办完这件事情,祖逍却不敢松懈下来,他知道北方的战事已近尾声,年底前肯定会要结束。 而建康那边,也是胜负已定,要不了多久,四国就会陷入一个短暂的僵持阶段。 他必须未雨绸缪,以前做好准备,为未来的格局做打算,尽一切可能为豫州谋划福利。 就在他准备返回雍丘城的时候,虎牢城的桓宣,给他送来了紧急消息…… 第182章 赐名姓郑勇效忠 宴席办得简单,但意义却不简单,在座的都是祖逍的心腹。 自从他掌管豫州以来,很少把大家聚在一起,都是单独联络,主要是之前的基础太过薄弱。 如今各方面都已经初步稳定下来,也收拢了不少人手,所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策略了。 接风宴之前,祖逍找石黑奴单独谈话。 “石大哥,我打算让你掌控义阳郡,不知你意下如何?” 义阳郡名义上是祖约的地盘,但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坞堡主,他们的人马总数加起来多达五万之众。 这么大一块肥肉,以祖逍的性子,自然不可能不眼馋,说什么也要攥入自己手中。 之前他就有意让石黑奴统领义阳,只是一来时机未到,二来石黑奴也没有根基,难以站稳脚跟。 如今他已经控制住了祖约,又连消带打清理了一遍,还收服了其中不少的坞堡主,最重要的是,石黑奴有了这三千人做心腹,便有了立身之本。 石黑奴本就是个浑天胆大的主,能有这般机遇,岂能放过,丝毫也没有犹豫,当即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当赴汤蹈火,竭尽全力而为之。” “好,我就喜欢石大哥这样的爽快人,该有的支持,我一分不少,到时候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来说,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客气。” 祖逍心情舒畅,虽然万事艰难,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相信情况只会越来越顺利的。 “石大哥,你这名字恐怕也得改一改,不然难以服众。” 羯族人大多没有姓氏,后来石勒以西域旧国为姓,其族人也多半随了石姓,黑奴的名字又取得粗鄙随意,容易招人笑话。 这对一个统领兵马的将领来说,还是不利,因此祖逍才建议他改名。 石黑奴也深有同感,想了想才道:“我母亲原是晋人,姓郑,我就随母姓,至于名字,属下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还请少主赐名。” 这家伙脑筋转得也快,让祖逍给他赐名,这以后就是妥妥的嫡系亲信,一下子摆脱了异族人的身份尴尬。 祖逍不由得暗暗称赞,思索了一会儿,这才询问道:“郑大哥勇猛无敌,果敢精进,不如就叫勇,字骏毅,不知你意下如何?” “郑勇,郑骏毅。” 石黑奴念叨了一遍自己的新名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单膝跪下,“谢少主赐名。” “哈哈,郑大哥快快请起,以后你就是我晋人,与那胡羯再无关系。” 郑勇的长相本就偏于汉人风格,只是块头特别大,眼珠略带琥珀色,比起黄须碧眼的东晋太子司马绍,更像个汉人。 以后他要打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免得郑勇到时候身份遭人诟病。 二人又就义阳郡如今的形势交换了意见,一致认为应该以威压为主,施恩为辅。 这些个坞堡主都是悍匪,只服从于强者,一旦你的武力和能耐不足以保护他们,分分钟就会翻脸无情,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所以祖逍才会选择武力超群的郑勇来担此重任,之前还怕他有勇无谋,无法统领大军,现在看来,此人学习速度很快,成长的潜力不可限量。 两人密议了半天,将大的方针策略都锁定了,这才满意,接下来就是正式将他推介出去,看他的表演了。 宴会上,祖逍隆而重之的介绍了新鲜出炉的义阳郡参军郑勇,这个结果,他大部分的属下都不意外,少数人对他的能力尚且存疑,但也不会质疑少主的决定。 毕竟,也实在找不出来更适合的人选了,只能暂且看他的表现。 义阳郡名义上的太守是祖约,这个一时之间改变不了,但他已经被祖逍架空,因此郑勇这个参军,才是实际上的最高军事长官。 祖逍在义阳郡留了几日,协助郑勇整编军队,此时北边的战报不停地传来,时局动荡,时时刻刻都会发生变化。 因此祖逍需要尽量掌握第一手的消息,用以及时调整自己的应对之策。 他太了解信息在战争中的重要性,所以从一开始就着重培养自己的情报机构,用后世先进的谍报手段来训练他们。 现在,这批暗探已经深入到四国的各个角落,为他搜集情报,刺探军情,甚至执行一些刺杀和策反的特殊任务。 刘曜以破釜沉舟之势,将西北大军迅速调集过来,全面压向上洛郡,而对新安城中,只是调派少量士兵支援。 大有不管不顾,势必要将石虎钉死在此处的架势。 祖逍皱眉思索,刘曜的策略也不能算是错误,毕竟石虎是石勒手底下最能打的将领,除掉了他,就等于断去石勒一臂,元气大伤。 只是他恐怕太把李雄当回事了,对于成汉来说,前赵才是边境相连的最大威胁,而后赵离得还有些远,暂时无法直接祸害到他。 如果前赵势力强盛,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此祖逍断定他会在关键时刻拖后腿,放石虎一条生路。 不过对于祖逍而言,刘曜与石虎两败俱伤,他当然乐见其成了,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这场大混战中,他打的主意,就是要做个游刃有余的渔夫,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的同时,顺便捞点好处。 既然石虎不可能死,那他何妨顺水推舟,关键时候拉他一把,把救援的恩情捞到自己手上。 有了这救命之恩,虽说不可能让石虎感恩戴德,但至少他可以用来换取数年边境的平安。 想到此处,祖逍立刻挥笔疾书,给身在南阳的冯铁写了一封密信,做这种虚虚实实的事情,他最在行了。 办完这件事情,祖逍却不敢松懈下来,他知道北方的战事已近尾声,年底前肯定会要结束。 而建康那边,也是胜负已定,要不了多久,四国就会陷入一个短暂的僵持阶段。 他必须未雨绸缪,以前做好准备,为未来的格局做打算,尽一切可能为豫州谋划福利。 就在他准备返回雍丘城的时候,虎牢城的桓宣,给他送来了紧急消息…… 第183章 狼烟起五国大混战 祖逍心中一喜,看来他拜托的事情,已经有了好消息。 二人约定在雍丘城见面细谈,桓宣为他牵线搭桥,湘州刺史司马承联络。 司马承为宗室,当年从北方投奔司马睿,有从龙之功,而且忠于皇室,王敦之乱中,他第一个站出来起兵勤王。 如今战事过半,虽然大势所趋,但湘州却也物资紧张,难以为继,且他与祖逖之前曾经做过交易。 历史上,司马承战败被杀,为国捐躯,祖逍决定亲自去长沙,与他会面。 司马承接待了祖逍,两人相互欣赏,他也理解豫州处境,并且支持北伐大业。 两人约定成为贸易伙伴,司马承负责为他在广州刺史陶侃之间作桥梁,贩运丝绸、葛布、稻米和瘟疫类药材。 而祖逍则提供皮毛、牛羊肉干之类的北方货物,并派手下心腹陶野负责。 此人善于经营,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北方战场上,刘曜约李雄与石虎决战,双方损失惨重,李雄故意网开一面,冯铁更是偷偷派人接应。 最终石虎带领一万残军逃走,祖逍又及时卖消息给刘曜,让他赶紧回师新安城。 石勒下令撤退,汉赵、后赵与成汉三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石虎元气大伤,又被程遐等一干文臣弹劾,处境艰难,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进入冬季,响应勤王的军队越来越多,王敦无奈且战且退,缩回南昌,属下众叛亲离。 司马睿迫不及待地剥夺了太子司马绍的军权,使得困兽犹斗的王敦,有了喘息之机。 太子请命追击王敦不成,郁闷无比,但经过此次事件,许多大臣都看好司马绍,暗中支持。 司马睿论功行赏,戴渊、司马承、甘卓,刁协、刘隗等等一众勤王之师,都受到了嘉奖,唯独不提太子。 戴渊回合肥,但他兵马损失惨重,短时间内没精力理会祖逍,刘隗回扬州后发现后赵大军压境,惊得急忙上报晋元帝。 还没缓过神来的晋元帝,惊魂甫定,立刻增兵扬州,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祖逍预测两国打不起来,故意主动要求增援,但晋元帝未许,原本想治罪祖涣不救驾,但迫于形势不了了之。 刘曜脾气越来越暴躁,再次与成汉李雄闹僵,羊献容力主与豫州暗中联合,而石虎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也选择与祖逍结盟。 趁着这短暂的平静期,祖逍大力提倡军队垦田,发展农业经济,争取自给自足。 323年,祖逍忙着发展生产,仗着地理优势做生意,进一步控制豫州军力,已经拥有精兵六万。 他派遣大量的暗探进入四国,除了收集情报绘制地图之外,更多的是安插眼线,以便在特殊时期策反。 刘曜信守承诺,为他送来了一批西晋胡虏,祖逍洗脑之后,故意放他们回了建康。 其中部分人受到了晋元帝的重用,想用以牵制江东世家,却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司马瑕等敌后势力,都依照指示,潜伏下来,尽量低调行事,由于程遐谎称游匪已灭,所以没再引起石勒的关注。 324年春,祖逍已经17岁,仍然躲在幕后发号施令,此时晋元帝病重,想废除太子,立幼子上位。 司马绍在温峤、王导等人的力保之下,勉强稳住地位,春末夏初,晋元帝驾崩,司马绍终于顺利登上大位。 司马绍一上位就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抑制江东世家的地位,强化军权,打压尸位素餐的朝臣,刘隗因为害怕被清算,尽然连夜投降了后赵。 刁协在跑路时,被手下出卖,当场被杀,戴渊上书请求辞职,司马绍不许,但却将他调回了朝廷。 祖逍因为当年的相助之恩,得到了司马绍的感激,将祖涣封为镇西将军。 并要求他暂时出兵代守扬州,防止刘隗反攻。 司马睿死后,石勒越发的无所顾忌,此时前赵刘曜又陷入了与前凉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于是在程遐等人的鼓动之下,石勒决定自立为帝,国号赵,自称是战国时期赵国正统后裔。 石勒大封群臣,而石虎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封赏,于是越发低调,自请镇守边陲,心中怨气冲天。 司马绍励精图治,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由于过于激进,引起了诸多江东世家的不满,朝中气氛紧张。 祖逍未雨绸缪,加紧修筑防御工事,并暗中研究改进火药,制作了类似于手榴弹的轰天雷。 并找到石油,也就是当时的黑火油,用来制作火桶,又发展了冶炼技术,重新锻造类似于唐刀的武器,军中装备提高了数个档次,完全领先于时代。 而且他改进了数种农具,提倡科学技术种田,又修筑水利工程,治理黄河,使得生产力大为提高,豫州农业终于实现了自给自足。 325年,司马绍数次召王敦进京,但后者并不敢来,逼不得已再次造反,皇帝御驾亲征,迎头痛击。 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几年的石勒又开始跃跃欲试,此时前赵与前凉之间的战争旷日持久,大大消耗了国力,已经日渐式微。 同年夏,石勒出兵攻打刘曜,后者急忙向李雄和豫州求援,李雄本不想参战,但此时突然传出消息,当年西晋的传国玉玺,就在成汉皇宫。 一时天下震动,引起了石勒的觊觎,司马绍亦十分恼怒,派遣使者入成汉,要求李雄归还玉玺。 无奈之下,李群只得与刘曜联合,以求自保,两赵、成汉与前凉开启了混战模式,一时天下狼烟四起。 司马绍性格激进,命令梁州甘卓攻打成汉,又下令调司马承和祖涣支援。 边境各位将军都不能调动,祖逍只得亲自带队,领一万军马入梁州。 但此举却导致成汉两面开战,难以为继,石勒大喜过望,加紧兵力攻打刘曜,夺取了新安城,对豫州也形成了威胁。 东晋朝廷许多人都反对打成汉,集体上书陈述厉害,但司马绍一意孤行。 节节败退的王敦,暗中投靠了后赵,要求对方出兵帮助他度过难关,石勒狡猾,只是物资支援,并不参战,坐收渔翁之利。 第183章 狼烟起五国大混战 祖逍心中一喜,看来他拜托的事情,已经有了好消息。 二人约定在雍丘城见面细谈,桓宣为他牵线搭桥,湘州刺史司马承联络。 司马承为宗室,当年从北方投奔司马睿,有从龙之功,而且忠于皇室,王敦之乱中,他第一个站出来起兵勤王。 如今战事过半,虽然大势所趋,但湘州却也物资紧张,难以为继,且他与祖逖之前曾经做过交易。 历史上,司马承战败被杀,为国捐躯,祖逍决定亲自去长沙,与他会面。 司马承接待了祖逍,两人相互欣赏,他也理解豫州处境,并且支持北伐大业。 两人约定成为贸易伙伴,司马承负责为他在广州刺史陶侃之间作桥梁,贩运丝绸、葛布、稻米和瘟疫类药材。 而祖逍则提供皮毛、牛羊肉干之类的北方货物,并派手下心腹陶野负责。 此人善于经营,头脑灵活,口齿伶俐,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北方战场上,刘曜约李雄与石虎决战,双方损失惨重,李雄故意网开一面,冯铁更是偷偷派人接应。 最终石虎带领一万残军逃走,祖逍又及时卖消息给刘曜,让他赶紧回师新安城。 石勒下令撤退,汉赵、后赵与成汉三国形成了微妙的平衡,石虎元气大伤,又被程遐等一干文臣弹劾,处境艰难,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进入冬季,响应勤王的军队越来越多,王敦无奈且战且退,缩回南昌,属下众叛亲离。 司马睿迫不及待地剥夺了太子司马绍的军权,使得困兽犹斗的王敦,有了喘息之机。 太子请命追击王敦不成,郁闷无比,但经过此次事件,许多大臣都看好司马绍,暗中支持。 司马睿论功行赏,戴渊、司马承、甘卓,刁协、刘隗等等一众勤王之师,都受到了嘉奖,唯独不提太子。 戴渊回合肥,但他兵马损失惨重,短时间内没精力理会祖逍,刘隗回扬州后发现后赵大军压境,惊得急忙上报晋元帝。 还没缓过神来的晋元帝,惊魂甫定,立刻增兵扬州,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祖逍预测两国打不起来,故意主动要求增援,但晋元帝未许,原本想治罪祖涣不救驾,但迫于形势不了了之。 刘曜脾气越来越暴躁,再次与成汉李雄闹僵,羊献容力主与豫州暗中联合,而石虎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也选择与祖逍结盟。 趁着这短暂的平静期,祖逍大力提倡军队垦田,发展农业经济,争取自给自足。 323年,祖逍忙着发展生产,仗着地理优势做生意,进一步控制豫州军力,已经拥有精兵六万。 他派遣大量的暗探进入四国,除了收集情报绘制地图之外,更多的是安插眼线,以便在特殊时期策反。 刘曜信守承诺,为他送来了一批西晋胡虏,祖逍洗脑之后,故意放他们回了建康。 其中部分人受到了晋元帝的重用,想用以牵制江东世家,却进一步激化了矛盾。 司马瑕等敌后势力,都依照指示,潜伏下来,尽量低调行事,由于程遐谎称游匪已灭,所以没再引起石勒的关注。 324年春,祖逍已经17岁,仍然躲在幕后发号施令,此时晋元帝病重,想废除太子,立幼子上位。 司马绍在温峤、王导等人的力保之下,勉强稳住地位,春末夏初,晋元帝驾崩,司马绍终于顺利登上大位。 司马绍一上位就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抑制江东世家的地位,强化军权,打压尸位素餐的朝臣,刘隗因为害怕被清算,尽然连夜投降了后赵。 刁协在跑路时,被手下出卖,当场被杀,戴渊上书请求辞职,司马绍不许,但却将他调回了朝廷。 祖逍因为当年的相助之恩,得到了司马绍的感激,将祖涣封为镇西将军。 并要求他暂时出兵代守扬州,防止刘隗反攻。 司马睿死后,石勒越发的无所顾忌,此时前赵刘曜又陷入了与前凉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 于是在程遐等人的鼓动之下,石勒决定自立为帝,国号赵,自称是战国时期赵国正统后裔。 石勒大封群臣,而石虎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封赏,于是越发低调,自请镇守边陲,心中怨气冲天。 司马绍励精图治,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由于过于激进,引起了诸多江东世家的不满,朝中气氛紧张。 祖逍未雨绸缪,加紧修筑防御工事,并暗中研究改进火药,制作了类似于手榴弹的轰天雷。 并找到石油,也就是当时的黑火油,用来制作火桶,又发展了冶炼技术,重新锻造类似于唐刀的武器,军中装备提高了数个档次,完全领先于时代。 而且他改进了数种农具,提倡科学技术种田,又修筑水利工程,治理黄河,使得生产力大为提高,豫州农业终于实现了自给自足。 325年,司马绍数次召王敦进京,但后者并不敢来,逼不得已再次造反,皇帝御驾亲征,迎头痛击。 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几年的石勒又开始跃跃欲试,此时前赵与前凉之间的战争旷日持久,大大消耗了国力,已经日渐式微。 同年夏,石勒出兵攻打刘曜,后者急忙向李雄和豫州求援,李雄本不想参战,但此时突然传出消息,当年西晋的传国玉玺,就在成汉皇宫。 一时天下震动,引起了石勒的觊觎,司马绍亦十分恼怒,派遣使者入成汉,要求李雄归还玉玺。 无奈之下,李群只得与刘曜联合,以求自保,两赵、成汉与前凉开启了混战模式,一时天下狼烟四起。 司马绍性格激进,命令梁州甘卓攻打成汉,又下令调司马承和祖涣支援。 边境各位将军都不能调动,祖逍只得亲自带队,领一万军马入梁州。 但此举却导致成汉两面开战,难以为继,石勒大喜过望,加紧兵力攻打刘曜,夺取了新安城,对豫州也形成了威胁。 东晋朝廷许多人都反对打成汉,集体上书陈述厉害,但司马绍一意孤行。 节节败退的王敦,暗中投靠了后赵,要求对方出兵帮助他度过难关,石勒狡猾,只是物资支援,并不参战,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