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打工皇帝》 第1章 约定婚期不可逾 后梁大定六年(公元560年)的春天淫雨霏霏。虽是正午,但江陵以西三十余里的杨家渡村中,却只有寥寥数缕炊烟袅袅升起。 村子东头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中,滚滚浓烟正从残破的茅屋门窗、墙壁和屋顶的缝隙等处冒出,乍一看茅屋犹如着了火一般,阵阵揪心的咳嗽声不时自屋中传来。 “咳咳咳……七郎,醒醒,醒醒……咳咳咳……” 陈唱感觉有人在叫他,扭过头,那苍老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他感到有人甚至把手伸了过来,在轻轻地扯动他的胳膊。 “七郎,七郎……咳咳咳……” 陈唱略微一吸气,烟味夹杂着霉味进入鼻腔喉咙中,再也忍不住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周遭烟雾缭绕,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叫谁呢?这是什么鬼地方,阴间的火灾现场? “咳咳咳……阿翁,你又用湿柴生火了?屋里这么大的烟,还不得把他呛死……七郎可是马上就要当新郎官了,哎呀呀……”不远处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紧跟着是一声重似一声的咚咚脚步声,踏得令人头疼。 陈唱感到悠忽之间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后背潮乎乎的感觉顿时消失,光线由暗转明,烟雾渐淡,但脑子里却一片茫然。 不多时,陈唱身体舒展开来,随即背心传过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却是被那人放在一堆茅草上。 此时终于能够看清那人了,圆圆的脑袋,五官像挤迫不开似的堆在脸上,以致将满脸的肥肉全压得往腮边挥去,圆圆的身躯,短短的四肢,看上去像一团肉球。 呃……身上穿的……竟然像是戏袍,乍一看有些像是江南七怪里的马王神韩宝驹。 “七郎,再想想,过所果真找不到了?”正诧异间,便见那胖子盯着他发问,“唉,算了,问也是白问。你先在此处稍等……” 陈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口中苦涩难耐,过所,什么过所? 到个阴曹地府也需要过所? 没过所还不让死了? 他前世是个颇为成功的商人,只记得在一艘豪华游艇上被人打了一枪,随后犹如猪猡一般被扔进大海。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站在游艇上那对男女无耻的笑容…… 陈唱有些发懵,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他此刻躺在一间草棚中,低矮的夯土院墙已经倒塌了一半,院中荒草丛生,仅有一条小径从大门口通向那北侧的三间茅屋。 茅屋三存其一,左右两侧的两间屋顶已经坍塌,还有烧过的痕迹,烧成焦炭的大梁横亘在断壁残垣之中,仅有一间勉强能够住人,但屋顶上那层刷掺了糯米汁的黄泥被雨水冲刷的七七八八,已经露出了下面干枯的茅草。 陈唱一时间迷惑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阴曹地府怎地如此落后? 这时,穿袍子的胖子已经到了门口,嘟囔着朝着屋子里说道:“阿翁,你还是出来……” 陈唱扭头向茅屋的门口看去,一个身着头戴破损漆纱笼冠、穿白色曲领大袖长襦、脚蹬谢公屐的清瘦老者走了出来。 老者微小短瘠,行若将不胜其衣,腰弓如虾,满是皱纹的老脸涨的通红,深陷的眼牟里泛着泪花,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鼻子,身体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剧烈地颤抖着。 纵然如此,但步子仍不急不缓。 好么,咳得都成这样了,这人,哦不,这鬼还这么淡定。 不愧是个死过一回的! 那胖子将老者拉到了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块上坐下,只是老头一直咳个不停。 陈唱见他咳嗽的如此厉害,第一反应就是……谁说天堂之中就没有病痛了? 我不想下油锅,油炸的不健康。 心念刚刚至此,记忆仿佛被突然接通了一般,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瞬间乱七八糟地涌入大脑中。 这里自然不是什么阴曹地府,而是南北朝末期的后梁小朝廷治下。 陈唱之所以知道一些南北朝的历史,得益于上辈子喜欢辞赋、书法绘画艺术之类的。自魏受汉禅,三国鼎立,晋室南迁,五代迭起,南北分立,以迄隋之统一中国,三百六十余年间,朝代迭兴,干戈不绝,民不聊生,这后梁小朝廷还真没什么存在感。 侯景之乱中,少年英武、老年佞佛的梁武帝萧衍被困死,其儿孙在各地自立旗号称帝,梁朝分崩离析,江北、淮南之地悉陷北齐,汉中、巴蜀则没于西魏,随后宇文氏废西魏恭帝建国,国号周。 此时的后梁,虽延继着萧氏的国统,但国小力弱,只有江陵约三百里的一州之地,在北周卵翼下仰人鼻息。 如今他的名字依然叫作陈唱,乳名七郎,来自益州,父亲亡于战乱,母亲也在半月前病死,临死之前让他去江陵投亲。 原主冒雨赶路湿邪侵袭入体,路过此地昏倒在地,幸被眼前这祖孙二人所救。浑浑噩噩之中,依稀记得原主也曾向祖孙二人介绍过自己的情况…… “七郎?”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再好好想想,过所可是遗失在村子周遭?” 陈唱再次看了这个胖子一眼,这家伙叫颜千石,是一旁老者颜修的孙子。颜修在南梁朝时也曾在地方官学教授五经。 此时,陈唱的脑子里一直再盘旋着两个字—— 穿越! 这恐怕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在颜千石的帮助下,陈唱缓缓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了一个小水洼旁。 原主的身材高挑,褒衣博带穿在他身上原本应有几分衣袂飘飘的感觉,但宽衫大袖沾满了灰烬尘土,还烧了六七个破洞,戴在头上的小冠歪歪斜斜,俊脸已被烟火熏黑。 陈唱蹲下身去就着一个小水洼将脸洗了洗,看了看水中那张脸有些愣神。 水中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唇红齿白,丰神俊朗。 这翩翩风姿,简直可以去靠脸吃饭! “我竟然穿了……” “净说胡话,当然穿了,难不成是光着不成!衣衫是我给你换的,大了一些,不甚合体。”颜千石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陈唱没有理会这胖子的打岔,方才提出的过所,则是通过关戍时拿的通行证,类似于身份证加护照。过所到底是如何丢的,丢在何处,全然记不起来了。 问及睡了几日,见颜千石伸出三个指头,陈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信已然烘干,可……”颜千石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陈唱接过颜千石递过来的一封书信,记得曾揣在原主怀中小心翼翼地保存,可早已被雨水淋湿,纵然此刻烘干了也是皱巴巴的,他将桑根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的笔墨字迹已然模糊成了一团,再也无从辨认。 陈唱皱眉回忆着,信上大致说要一月之内务必赴江陵成亲,女方家应该是姓娄,而且听颜千石说娄家是江陵城中的高门大户。他努力地回忆,但却发现原主留给他的记忆并非全部,而是残缺不全的。不过,当前也无暇顾及此事。 因为,如此算来,距约定之期仅余十日! 逾期娄家便会遭大难,甚至有可能出人命,至于要死的是什么人,信中并未提及。 这催婚简直是往死里催! 老天不公啊…… 凭什么人家一穿越就在官宦富贵人家,带着几个狗奴才调戏良家妇女? 凭什么我一穿越就得来个江陵一百二十时辰? 斜风细雨吹进了他的脖梗,陈唱哆嗦了一下,从愤懑的幻想中醒来,深吸了口气,低头对着水洼中那个身影低语:“从如今起,我就是你了。” 只看得一旁的祖孙俩面面相觑,莫不是烧糊涂了? 陈唱没理会两人诧异的表情,上辈子做生意也曾不择手段,但自问不曾主观上坑害过一个好人,这是他的原则。 人命关天,若无法按时到江陵成亲,岂不是成了间接的杀人凶手? 借人家的身体还魂,这书生便算是自己的恩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若是不去江陵,怕是心中有愧。 陈唱很快打定了主意——如期履约! 可问题来了,没有过所,根本无法进入江陵,抬头看着祖孙两人,急切地问:“这过所可否……” 颜千石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还没有开口,颜老头便道:“咳咳咳……断然不可……” 陈唱打了个冷颤,据颜老头所讲,但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关津,必据过所以勘之。 过所的申请程序也是异常的复杂,需经过请过所者向本县呈牒申请、请得保人、向里吏交待出行目的及离开后赋役由何人代替承担、县司质问并向州府呈牒、州府户曹依过所式勘察判给等方可…… 好嘛,补办下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他脊背发凉,心跟着凉了半截,此刻无比怀念最多跑一次! “做个假的呢?”他眼珠一转又试探着问,曾经是从萝卜刻章假证横行的年代走过来的,相比而言,南北朝时代造假的技术含量就更低了,蒙混过关肯定没有问题。 颜老头袍袖一挥,怒斥道:“竖子,正所谓五谷不时,果实未熟,不粥于市。商贾尚讲究诚信,汝一个读书人,怎会有这般下作想法……” 陈唱听了颜老头的普法宣传后,顿觉头皮一炸,寒意森森。 律法将他造假蒙混过关的门路都给堵死了——私度关者,徒一年;越度者,加一等,若冒名请过所而度者,各徒一年;诸不应度关而给过所,主判官吏处一年徒刑…… 好,这力度,就当我啥都没说! “我是后世穿越来的,比这个时代的人懂得不知道要多多少,如此就屈服放弃了,不只是打自己的脸,还打了老天爷的脸。”陈唱在草棚中踱步打转,不断地给自己灌着鸡汤,但整个人焦躁不堪,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虽知历史发展的大致走向,但这根本无助于改变现状,此刻如同一只趴在玻璃窗上的苍蝇,前方一片光明,却找不到一条自己能走的路。 “我的盘缠呢?”陈唱忽然想到这个时代更是人情社会。 颜千石苦笑:“发现你的时候,已然衣不遮体了……” “呃……”陈唱一阵牙疼,莫说盘缠了,衣不遮体之说怕是已经给自己留面子了。 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被兜头的两盆凉水无情地浇灭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神。 就在此时,颜千石朝他嗒嗒嘴,一副你懂的表情。 陈唱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眸子一亮。 第2章 无利而助真君子 趁着颜老头打瞌睡的时候,陈唱凑到了颜千石的跟前,听他将想法一一说了。 原来,侯景之乱虽然平定,但之前梁朝很多典制名存实亡,过所的管理远非颜修所讲那么严格。为了行事方便,一些乡间里吏手中也有官府特批的临时过所,只要里吏并另一人具名担保即可。 当然了,若想走此捷径,怕是要出血才行。 颜修本就不问世事,且近一年都没有走出杨家渡半步,对此自然有所不知。而颜千石整日无所事事,以外出务工觅粮为由东游西逛,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里吏以此谋财的事情并不少。 “此事确实可行?” 理论上是没问题的,但陈唱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很靠谱,不是他不相信颜千石一片热忱,而是凭他多年识人的经验来看,颜千石颇有些年轻气盛、行事莽撞,这主意本是一厢情愿的,里吏那里如何想还不得而知。 “那里吏与阿翁关系如何?”陈唱又问。 “哎呀,以往还算恭敬,但近几年走动甚少。放心,那刘里吏贪婪的很,断然不会错失如此良机。何况总有些旧情在,也不会拂了阿翁的面子。”颜千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陈唱正要进一步问明,不料颜老头耳朵很好使,方才谈话尽入其耳。 “汝等……咳咳咳……”颜老头额头上青筋暴露,瞪眼伸手指着陈唱和颜千石,奈何咳嗽的说不出话来。 陈唱再次打量着他,只见衫领敞开,袒露胸怀,好好的一件袍子竟穿出了吊带衫的感觉。 咱能不能把衣服穿好,你这样春光外泄真的好吗? 按理说,这老头也是个文化人,可总觉得有些不着调。 颜老头总算是喘匀了气,正色道:“循法守正者见侮於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真是世风日下!汝二人需时刻牢记,志毋虚邪,行必正直……” 呃……陈唱有些恼火,这老头解决问题不行,说起大道理来却头头是道,怎么听着都像领导在台上讲话。 他将目光偷偷地移向颜千石,见他低眉顺眼,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表情,就差做笔记了。 这胖子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颜老头的说教明显拖堂,颜千石便朝着陈唱使了个眼色,随后以察看灶火为由闪人了。 陈唱见颜老头气呼呼地起身,还以为是要追打颜胖子,却见老人家背身对着土坯墙根撩袍解带,随后便是一阵哗啦哗啦声…… 画面有些辣眼睛! “喂喂喂……什么素质啊?”陈唱有些气恼。 颜老头抖了几抖,又意犹未尽地哆嗦了几下,这才系着袍带不屑地道:“这有何妨?所谓名士大都空疏狂放,衣着举止皆恣纵不羁,或乱项科头,或裸袒蹲夷,或濯脚于稠众,或溲便于人前……” 陈唱嘟囔了几句,这些行为艺术家若是领教过戴红箍的大妈的厉害,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呃……和想象中的差距有些大啊,说好的魏晋风流呢? “七郎……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颜千石从屋中出来低声道。 说话的工夫,听颜老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陈唱扭头一看,见他不顾天上飘着的毛毛雨,向后一歪靠着墙根儿倒头便睡,很快打起了呼噜。 这么大年纪,不泡枸杞也就算了,还这么不爱惜身体,作死! 趁着颜千石将老头背入屋中之时,陈唱到了门口朝里面打量。 此时烟渐渐散去,终于看清茅屋里面的情形了。 头顶的房梁是粗大的圆木,两边是一根根像肋骨似的檩木,雨水正顺着屋漏处垂下的茅草滴落,在地上打出点点小坑,继而汇成一片片的小水洼,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陶罐摆了不下十来个,俱是用作接雨水的。 除了一个破的不能再破的黑漆漆的木榻之外,还有一个斑驳的绿沉漆翘头案,一个满是油污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竹簏,再加上两个藤编墩以及挂在墙上的磨得油光发亮的五弦琵琶,便再也别无他物。 这装修风格,啧啧……很简约! 重点扶贫对象,会有余钱送礼? “竖子,枉负了老夫的一番心血……” 颜老头没头没脑的声音中陡然传来,陈唱扭过头,见其枯瘦的手指紧抓身下的茵褥,双眉紧锁,二目紧闭,脸上俱是怒气,片刻之后鼾声再起。 颜千石鬼鬼祟祟地从床榻下抱出了一个挂着铜锁的莲花纹黑漆木匣。 “事急从权,我去去便来。”颜千石说罢抱着木匣便走。 陈唱追出了院子,颜千石却早已消失在细密的雨丝之中。 这个叫作杨家渡的小村落坐落在沮璋河畔,地处要道,若无战乱,商号、当铺、油铺、茶肆、酒肆怕是少不了的,凭借自己的头脑、手段绝对可以赚上一笔,可如今却一片萧瑟,甚是可惜。 陈唱站在篱笆旁胡思乱想了一通,忽地一拍脑袋。 没有过所,籍注便是黑户,还做哪门子生意生财? 想多了! 愣愣地想了片刻过所之事,仍毫无头绪,便转身回到院中。 小半个时辰过后,颜千石空着手走了回来,挤眉弄眼故作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到床榻下。 出了茅屋,颜千石方嘿嘿一笑,献宝似地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竟是几串钱币,他嘴咧得跟破瓢似的:“嘿嘿,阿兄也是多日未曾见到这铁背四处五铢钱了。” 陈唱听说是铁钱,不觉微微诧异。他哪里知道,早年间梁武帝萧衍尽罢铜钱,铸四出五铢、大吉五铢、大通五铢、大富五铢铁钱。如今,后梁亦沿用此钱。 “这……” “莫要再问了。嘿嘿,那刘里吏最是贪财,有了这些钱,过所或许可期,还有你赴江陵的盘缠……”明明是陈唱之事,但看颜千石脸上兴奋的表情却像是他自己要进洞房一般。 “阿兄为何助我?” “不期而遇,时也;无利而助,诚也。助而无怨,是为君子之德……” 颜千石虽然冒出几句掉书袋的酸文,但陈唱听着心里仍是暖乎乎的。 当初,他昏倒在了村口,颜千石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 侯景之乱虽平定数年,但江南连旱蝗灾,百姓流亡,相与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叶、菱贝而食,千里绝烟,死者蔽野,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见惯了生死的人们已经有些麻木了,陈唱昏倒路边的消息,在杨家渡竟是连一圈涟漪都没荡开。 有人只是轻轻叹息一声:“如今这世道,死了倒也好,不用活受罪,兴许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 待他被颜千石背回家中,又有人道:“颜家这祖孙二人,一个疯癫,一个憨傻,衣食尚且不能自给,还救了一个外人……” 陈唱犹在发愣,颜千石神秘地道:“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去了,安心等待便是。”说罢又是一阵风似的走了,仿若刚从家中搜罗了钱财的赌棍。 “等等,我与你同去!”陈唱追了出去,预感到这胖子想得过于乐观,便决定一起去会会里吏,虽然初来乍到,但人情世故自古皆然,两人一起相互照应着,总是多几分胜算。 岂料前脚刚迈出大门,颜修剧烈的咳嗽声便又传了出来,怕是会随时喘不过气来。 罢了,罢了,陈唱一跺脚转身往回走。好不容易安顿好了颜修,再出门时,颜千石早就不见了踪影。 陈唱无奈只好返回,见颜老头此刻睡得正香,时不时冒出几句晦涩难懂的呓语。他搬了个藤编墩坐在灶火前,这藤编墩时年久远,中间部位下陷的厉害,坐在上面半个屁股都陷了进去,像是老母鸡孵蛋。 往灶火里添了几根干柴,火苗渐渐窜起,热气逼人,不多时一阵倦意款款袭来,眼皮直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猛然惊醒,起身太猛眼前金星乱冒,险些一屁股坐在柴堆里。 扭头去看,颜老头并不在榻之上,忙晃晃悠悠向外追去。出了大门便看到远处百步外有两个背影,两人在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摇晃晃、颤巍巍。 不是颜老头是谁! “阿翁……”陈唱发力追上去。 “七郎,待在家中!”颜修回头喊道。 见颜修如此匆忙,陈唱心中隐隐不安,那胖子不会出事了? 正在诧异之时,却见颜修身旁那人已然折返,忙上前问明缘由,只听那人苦着脸道:“哎呀,听说千石偷了钱,被刘里吏扣下了……” 雨濯春尘,别有一番诗意。可一阵风吹来,依旧有些寒气逼人,陈唱走着走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出门太急,蓑衣也没有穿,他身上的袍襦很快就被雨水濡湿了,下身的裤裙亦是肥大异常,穿在身上空落落的,风从裤脚钻上来,酸爽无比。 颜家祖孙二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今颜千石因他遭难,断无置身事外之理。 连日的阴雨令道路泥泞不堪,屋舍院墙多有坍塌。一座大户人家的宅子也早已破败不堪,门户残破,墙砖剥落,缺口处可以让一条狗轻轻松松地跳进去。污水从路旁小沟流过,偶尔会有几只羽毛残缺的鸡鸭踱步出来,乱拉一气,将秽物弄得到处都是。 陈唱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颜老头,几次险些摔倒。 越往东走,所见越有不同。 颜老头走得极快,陈唱体弱足足追了一里地,跨过一座石牌坊,沿碎石铺设的小路前行,路两侧是成行的绿竹,茅草亭下的石磨、遮雨小屋内的辘轳井、水冲而转动的水车,村道北侧是民房,沿路的土坯墙体上悬挂着农具…… 陈唱很诧异,这与颜家所居几乎是两个世界。 雨势渐停,前方颜修却一拐弯不见了,陈唱疾追。 便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陈唱好奇地扭头望去,待看到两骑飞奔的身影后,猛然想到自己是个黑户,忙抽身拔腿就往一处荒芜的院子里跑。 地上湿滑无比,他的身子又虚,脚下一滑,向前一个趔趄,收势不住,直接在地上摆了个恶狗抢食的姿势。 刚刚爬起来,马蹄声由远及近,身后便传来了一声犹如霹雳的呵斥声:“站住!” 陈唱转过身,只见一匹毛皮黑的发亮的高头大马喷着鼻儿立在了面前,马上传来一声娇斥:“跑什么?” 陈唱很委屈,我一个黑户能不跑吗? 一股淡淡的、品流极高的醉人幽香飘来,闻着甚是舒爽。 陈唱低头抬眼往马上看去,只见突骑帽下,露出一张光滑紧致、粉雕玉琢般的鹅蛋脸蛋儿,剑眉斜飞入鬓,一双乌溜明亮的凤眼,顾盼之间,尽显英气。 陈唱不由眼前一亮,美女! 这是他到这个时代所见的第一个女人,而且是大美女,不由地好奇心大盛,将头抬高。 女子的脸上不施粉黛,但无一处看着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看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但身上成熟沉稳的气质却是之前见过的那些青涩小女孩所不能比的。 身披油帔,上装是一件黑色的短身细袖右衽袍,腰间束了革带,一块椭圆形象牙腰牌挂在腰间显得摇摇欲坠,下装则是合体的黑色合裆裤,裤管纤细,将两条腿衬得修长笔直,脚踏一双短靿靴,正有些面色微愠地看着陈唱。 女子没法不生气,眼前这个男子虽面容文质彬彬,瞧着也算是顺眼,但其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让人十分的不自在。 她一向都是男装出行,如此行动起来相当利落,适合骑马奔驰,但负面的影响便是让她细腰丰胸翘臀愈发地突显,看上去身材十分惹火。 被一个男子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如何不怒? “吁……”又有一骑飞驰而来,听声音方才头一声正是他喊的。马上之人猛地一提马缰,马头昂起希聿聿长嘶一声,马蹄踏得积水飞溅,将陈唱的袍子上溅得全是泥点子。 那人尚未稳住身子,抬手照着陈唱的面颊便是一马鞭抽了过来。 第3章 己争不如巧借力 这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五大三粗,头戴平巾帻,身上是一袭皂衫,手上戴着黑色小牛皮护腕,古铜色的皮肤,额头沟壑纵横,眉毛又粗又黑,方脸阔口,手中马鞭兜头便打。 陈唱下意识地捂住脸往后一退,堪堪躲过了一鞭子,饶是如此,面皮也被鞭梢儿带起的劲风刮得生疼。 “还敢躲!”皂衫大汉说罢手中的马鞭子一扬,“嗖”地一声再次打了下来。 鞭势更加地凶猛,打在脸上非得成满脸花不可。 陈唱大惊,没想到这人如此蛮横无理,说打就打,慌乱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子手臂一伸,系着红穗的马鞭便向前一抖,原本软踏踏的马鞭似乎立时便有了筋骨一般,鞭梢儿刷地一下缠住了皂衫大汉的马鞭,向后一扯。 陈唱哪知道是这般模样,还以为是男女混合双打,下急忙抽身后退,冷不丁脚下一滑,又是一个屁蹲儿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模样甚是滑稽,惹得那女子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但脸上仍旧余愠未消。 皂衫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双腿一挟马腹,趋近了陈唱的身旁,低头嘲笑:“算了算了,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也经不住某这一鞭子。不过,某可要告诉你,管住自己的一双招子。今日便暂且放过你一马!声音苍凉中透着一股市侩。 陈唱瘫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一男一女,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女人的身上。那张俏脸虽有些冷冰冰的,但因纵马狂奔之故,透出些许红晕,更显得娇艳如花,不由地看呆了。 那女子见陈唱昂首仍旧盯着自己,眉头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因为她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虽是凝眸注视,但其双眸清澈如水,并无一丝一毫的淫邪,这倒是与那些好色贪婪的男人有所不同。 心念至此,她不再板着俏脸,端坐马上叉手道:“这位郎君,请问此地可是杨家渡?可知里吏家何在?”声音空灵清冷,闻之心旷神怡。 陈唱木木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来到这个时空,但并未完全承接原主所有记忆,遇到陌生人尚有几分拘谨。 “竟是个书呆子!”皂衫大汉气道。 女子眼中略微飘过一丝笑意,转头对皂衫大汉道:“走,边走边问便是。”说着双腿一挟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那皂衫大汉用马鞭指了指陈唱重重地哼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随后紧追而去。 陈唱望着女子娇俏的背影长舒一口气,方才还真怕他们二人盘问露出马脚。 可下一刻,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光想着不暴露黑户身份了,竟把去救颜千石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该死! “喂,我知道里吏的家在哪里,等一等……” 蒙蒙细雨中,陈唱拎着碍事的肥大袍子追赶前面两人。 刘里吏多半是一个村霸,颜家祖孙一人鲁莽,一人空谈,恐怕难以讨到便宜,而他一个外来的黑户更是没有胜算,此时只能靠外力解决。 他上辈子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最擅长察言观色,方才那一男一女俱是一身劲装,虽然气势汹汹,但并不像恶人,尤其是那女人,一看就是外冷内热的主儿。 要解祖孙二人的危难,怕是要落在这女人身上了。 前面两骑越奔越远,陈唱追的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完了,完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一走神,冷不丁地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朝着地上的烂泥一头栽了下去。 天要亡我啊…… 伸手乱抓,手中竟得一物,正是方才女子腰间所悬象牙腰牌,腰牌上端浮雕成双兽形,触感甚是光滑。用袍袖拭去表面污泥,一行小字显露出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里吏刘迎顺方从江陵回到家中,宽了衣,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喝了热茶。早有人过来禀报这几日他不在杨家渡所发生的事情,颜家救人之事自然包含在内。 如今,刘迎顺手中签发的临时过所已所剩无几,本想央求上官再弄几张,但被告知朝廷近期政令收紧。政令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刘迎顺的心情有些糟糕,这相当于断了他的财路,必须要另开其源才是。 能当上里吏,断非凡人。刘迎顺边喝茶边动起了脑筋,周、齐、陈三足鼎立势,往来人员难免有细作,那人若是有过所还好,若是没有……嘿嘿…… 正寻思着,外面有人高声求见。待看颜千石胖乎乎的面孔时,心中一喜,当真是瞌睡送枕头。 颜千石见了刘迎顺之后叉手唱喏,甚是恭敬。 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并不发声。今所谓喏,乃始于东晋,时王氏子弟用以为礼,在作揖时发出声音致敬。 颜千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将怀中的布袋掏出双手奉上:“那七郎之事甚急,请看在我阿翁的面上,通融一回。” 因是在家中,刘迎顺头戴绣帽,穿了一件缥纨半袖,他眯着眼,并未表态。 就在这时,颜千石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怪叫:“嘿!用偷来的钱向阿父行贿,真是好大的狗胆!” 颜千石被身后的喝声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布袋从手中跌落,铁钱散落了一地。顾不上收拾,赶紧转身,只见一个身穿青色交领袴褶服,长得尖嘴猴腮的男子站在身后,颜千石失声叫道:“大郎!” 此人是刘迎顺的独子刘耀祖。刘迎顺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极为宠溺。刘耀祖平时里就带着一群泼皮闲汉闲逛,因为有个当里吏的爹,就连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唤一声大郎。 刘耀祖在墙外便听到了颜千石与父亲的对话。他与颜千石年龄相仿,但在梁朝时,颜家在杨家渡地位超然,刘耀祖见了颜千石不免矮上三分。 但形势今非昔比,此刻他满脸戾气,冷笑道:“哼,这杨家渡在阿父的治下,本是一番太平景象,没想到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盗,全然未将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了。” 颜千石胖脸上堆起了笑容:“大郎,你误会了,这些钱财本就是家中所有,今日特来……” “住嘴!”刘耀祖面罩寒霜,“颜千石,你莫要信口胡诌,阿父是什么人,他老人家的眼里怎么会揉沙子?你今日公然行贿,嘿嘿……”他手一挥,从外面窜进来三个泼皮打扮的跟班,将颜千石围住。 刘迎顺箕坐在房屋正中的一个曲足香案后,双眼微眯,满是沟壑的脸上带着一丝欣喜,儿子虽非读书的材料,但伶牙俐齿、果敢狠辣倒是与他颇为相像,唯独欠缺的是稳重。 方才父子已有过眼神交流,且看他如何处置,若有不当之处再从中点拨不迟。 颜千石辩道:“刘大人,这些钱财真的不是偷来的。” 里吏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查非法、催办赋役,权力虽有,但连小吏都不算,如此称呼已经是非常尊敬了。 刘耀祖瞟了颜千石一眼,冷笑道:“见了我阿父,还不跪下,怎地这般没有规矩?” 话音方落,颜千石便被身后的泼皮直接踹在腿弯处跪倒,双膝砸地,痛入骨髓。虽奋力挣扎,但奈何被摁住肩头,竟是无法起身。 刘耀祖低着头道:“你果然是胆大包天,不仅偷盗,还敢败坏我阿父的名声,还不从实招来!” 颜千石连忙道:“大郎,你就是借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偷盗,这钱确实是家中所有……” 刘耀祖嘿嘿笑道:“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这几日怕是已无米下锅了,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你所救之人不是细作就是匪类,这回算是坐实了。” 颜千石见刘耀祖一口咬定,忍不住辩驳道:“说这钱是我们偷的,可曾有证据?” 刘耀祖怒不可遏道:“你说什么?证据?怎么着,还怀疑我等看走了眼不成?” 颜千石气血上头,昂然道:“若无证据,我不服!” 刘耀祖抬手就要打,被刘迎顺喝止了。 刘迎顺见儿子一味逼供不成,遂冷笑道:“好,好,好,既然你要证据,某便将证据拿出来,村西王家昨日失窃,丢失钱财四贯,赃物也是用此等布袋所装,你还敢抵赖!” “你……”这布袋极其普通,应用范围极广,颜千石知道这摆明了就是诬陷了。 刘耀祖手一挥:“来人,将此作奸犯科之徒给我捆起来。” 刘迎顺并未阻拦,两个泼皮不由分说,将颜千石捆了起来。 在刘耀祖的暗中授意下,泼皮还下了黑手,颜千石虽皮糙肉厚,但也被打得不轻,痛得直抽搐,他脾气倒也硬气,护住了要害硬抗,一声不吭。 便在此时,外面一阵苍老的声音传来:“住手……咳咳咳……我孙儿是不会偷东西的……” 却是颜修踉跄走来护住颜千石。一个泼皮振臂一甩,将老头摔到在地。 颜千石顿时急了,奋力从地上站起,用臂膀朝着那青壮撞去,他本就胖,此刻宛如弹射暴走的肉球,将那泼皮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个四脚朝天,哀嚎不已。 “反了,反了……”刘耀祖怒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那几个泼皮大多是围在刘耀祖身边讨生活的,得令之后就要对颜千石抱以老拳。 刘迎顺的家并不难找,陈唱听颜胖子说起过大概方位,路上向一位头戴阔沿纱帽的青衣女子问路。虽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但其声音清脆婉转,极是好听。 女子见陈唱的模样,原本不愿多事,待看到陈唱身后骑马的一男一女方才答应。顺着人家指点的方向一路找了过去,过了一条清澈的小溪,便见一座颇具规模的宅院,门外面看热闹的人有七八个,想来便是此处了。 进入院中,隔着门框便看到颜修刚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拦在了孙子身前,老头此刻浑身都是泥水,木屐也不见了踪影,赤着两只干瘦的脚,额头乌青,冠斜发散,只是不住地拱手向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苦苦哀求:“刘里吏,我孙儿定是被人冤枉,他从小老实,绝非鸡鸣狗盗之徒……” 陈唱心中不由地一酸。 颜千石两眼通红,犹如充了血一般,慑人的气势让泼皮们为之一顿:“若是再动我阿翁,必跟尔等拼命!” 刘耀祖见状吼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我上啊,死活不论!” “住手!” 陈唱气虚体弱,这一声毫无气势可言,但仍令刘氏父子为之侧目。两人见陈唱文弱书生打扮,面孔甚是陌生,想必就是颜家祖孙所救之人。 刘迎顺登时目露寒光,好啊,全然不把我们父子放在眼里。刘耀祖也不问明缘由,伸手一指陈唱:“连此人一起打!” 第4章 人不自害而人害 颜修见状忙拦在了陈唱的面前,拱手陡然提高了声音:“刘里吏,千石是我颜家独苗,七郎大病初愈,哪里禁得起打,你们要是不消气儿,就打老朽,老朽这把老骨头愿替这两个孩子受过……” “阿翁……”颜千石睚眦俱裂,虽是被绳子捆着,但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一般。 泪水从陈唱眼角悄然滚落。 颜修怎么说也是开馆教学的文人,魏晋南北朝士人最重风骨,而老爷子为了回护他,却在一个小小的里吏面前如此卑躬屈膝。 刘耀祖厉声喝道:“颜老头,你孙子偷了村西王家四贯钱,人证物证俱在,到了官府怕是要进大牢!你替他们受过,你担得起吗?” 颜千石怒斥道:“刘耀祖,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钱明明就是我家的,与那王家何干?” “哼!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刘耀祖十分不屑地看着颜千石,“你家穷困潦倒,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阿父,是不是?” 若在以往,颜修也是能跟州县的属官们说上话的人,刘迎顺本不想开口,奈何这混蛋儿子将自己硬扯了进来,干咳两声道:“颜公,犬子虽年少顽劣,但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既是冤枉,何不让你孙儿将这钱的来路说与我等听听!” 刘耀祖从旁叫嚣:“对啊,说出来,到底是从何处而来?我就不信了,这钱还真是你家的!” “这钱……这钱……”被刘耀祖这么一问,颜千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刘耀祖一阵冷笑,目光投向陈唱:“你说?”如此,分明将陈唱当成了偷盗的同伙。 陈唱眉头紧锁,此刻虽然大致猜出了这些钱跟颜千石拿走的小木箱有关,但箱中所装何物却是不知。 “还是老朽说!”颜修重重地叹口气,“这些钱……是老朽家中藏书所换!” “阿翁!”颜千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孙儿不孝,孙儿是想……” 颜修摆摆手,浑浊的眸子眼中精光一闪:“千石,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从袍袖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刘迎顺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当爹的尚且好些,儿子却是连大字也不识几个。 颜修朗声道:“刘里吏,你可仔细看了,此乃白沙寺出具的质押凭证,你总该信了?” 刘迎顺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唱却一头雾水,典当不都是去当铺吗,怎么会是寺庙?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梁武帝萧衍带头兴起奉佛热潮,扩大佛教的声势,抬高佛教的地位,广修庙宇,寺院经济逐渐昌盛起来,进一步推动了佛教在梁境的鼎沸高涨。 当铺在南北朝时期已初具雏形,只不过由寺庙经营,竟是连官府也不得插手。寺庙中都有一个叫作典质的所在,又称质库。 黄金、衣服、首饰、牲畜等等都可以质押,要想借点小钱,拿一束麻去也不是不可。萧衍也曾四次舍身奉佛,大臣们不得不将他赎出来,恐怕这也是当时质押的最为值钱的一笔了。 颜修一生嗜书如命,家中并无余财,得知颜千石被里吏扣押,当即就想到了他仅存的藏书。 承圣三年十一月,江陵遭西魏围攻,危在旦夕,梁元帝萧绎晚上巡城时,犹口占为诗,群臣亦有和者。城陷,萧绎入东阁竹殿,命舍人高善宝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 颜修对此深以为憾,发出“书何负于帝哉?”的慨叹。 他家中原有藏书数百本,奈何大部分毁于刀兵战火,此刻仅剩下的几本也被孙子当了换钱,岂不是要了他的老命? 刘迎顺到底是见过些许世面的,登时态度便缓和了起来,岂料儿子不依不饶,刘耀祖道:“哼,怕是假的?” 颜老头正在伤心之时,听后鼻子都要气歪了。 颜千石眼中喷火,狠狠地瞪着刘耀祖。 刘耀祖挑衅的目光迎了过来:“你们颜家的风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在我们刘家面前,连个屁都不是,这事闹到官府也是治你们的罪……” 陈唱突然接话道:“我看未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颜修颤声道:“七郎,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到外等候。” 颜千石也急道:“七郎,你就听阿翁的,不要牵涉其中!” 祖孙两人情意拳拳,执意不肯让他趟这浑水,陈唱心中大为感动。 刘耀祖看着眼前满身满脸污泥的陈唱,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真是地狱无门自来投。” 这时,刘家的院子外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俱是听到响动来看热闹的,胆子大一点的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胆子小的则站在外面的磨盘上跳脚观瞧。 刘耀祖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乡民,扯开嗓叫起来:“诸位都来看看,近日官府三番五次张榜缉拿细作、盗贼等恶人,不想这些人仍是胆大包天,竟然来我杨家渡,同颜家勾结作案,我看此人不是拦道剪径的恶人,便是齐、陈之细作。” 他看陈唱衣着普通,且没有过所,身份必定可疑。那时周、齐、陈三朝相互之间皆有攻伐,后梁虽然自称继承了南梁衣钵,但实质是在北周控制之下,与齐、陈相峙。 纵然陈唱并非盗贼,也可用其身份大做文章,一旦陈唱的细作的身份坐实,颜家祖孙二人必定会以包庇罪论处。 这一喊,颜千石便怒不可遏,他口中骂道:“刘耀祖,莫要欺人太甚!你究竟有何证据,便血口喷人污蔑七郎是细作?” 刘耀祖呵呵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既然我如此说,便是有证据的。颜千石,你口口声声说此人不是细作,请问他来自何处,欲去往何处,身上可有过所?” 说罢,他猛地向着陈唱冲了过来,伸手便抓,恶狠狠地道:“今日落在我手中,你便休想逃走!” 陈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急急向大门口的方向退去,刘耀祖不依不饶猛追。 颜家祖不由地为陈唱捏了一把汗,刘耀祖不学无术、好勇斗狠,曾跟数个拳师学过些功夫,陈唱一介文弱书生,如何经得住他的拳头。 正在紧急关头,一条拇指粗细的黑影带着劲风拂来,犹如毒蛇卷向刘耀祖的手腕。 事发突然,众人皆是一愣,鞭子的主人轻轻往怀里一带,刘耀祖挥出的一拳便抡空了。 紧接着,那人手腕一抖,乌紫色的蛟皮长鞭蓦地刘耀祖的手腕上缩了回来,只听一声呼啸,一道乌光掠过,那条软鞭霎时便缩回手里。 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唯有陈唱并无诧异,心说你再来晚些,我怕是被人打成猪头了。 刘耀祖颜面尽失,正欲发作,待看到来人是一名女扮男装的漂亮女子之后,心火顿时减了三四分,抖抖手腕笑道:“姑娘为何阻我抓贼?” 女子一身黑衣,衬得肌肤如同羊脂白玉一般光泽细致,身段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纤细窈窕,而是身材高挑,双腿丰腴笔直修长,俏脸上带着三分英气,她对刘耀祖不予理会,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陈唱的身上。 刘耀祖见女子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禁怒火中烧,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此撒野?” 女子指着颜家祖孙二人问陈唱:“这两人便是你的朋友?” 陈唱点点头。 两人一问一答,看在刘耀祖眼中,便成了这漂亮女人竟然跟落魄书生眉来眼去的,他心中不由地泛起一阵醋意,怒道:“好哇,想必你也是一伙儿的。今日既然来了,就跟我一同去见官!来人,拿下!” 儿子莽撞,刘迎顺这个当爹的却是老谋深算,见这女子衣饰华贵、气质不凡,且在明知自己里吏身份的情况下对耀祖出手,分明就是有所依仗。 后梁虽是江陵一州之地,可朝廷大员较前朝却是一个不少,万一此女是朝廷某个大员的家眷子女,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刘迎顺虽不知这女子身份和出手相助原因,但观其言行,似乎她并不认识颜家祖孙,且与那书生也不熟稔。 仅片刻工夫,刘迎顺心中便有了计较,一会儿便说自己心中存疑多问了几句,并无构陷之意,料这女子也不会多说什么。暂且放过了那颜家祖孙一马,也算是给足此女面子。 待事过之后,这杨家渡仍是他们父子说了算,找个机会再寻颜家和那书生的晦气也不迟。 他正欲提醒儿子不要轻举妄动,奈何刘耀祖嚣张跋扈惯了,性子犹如被点着的爆竹一般,已经率手下泼皮扑了过去。 即便女子方才当众露了一手功夫,但陈唱见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忍不住提醒那女子小心。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对着刘耀祖轻蔑地一笑,手臂变戏法似的一扬,不等刘耀祖有所回应,蛟皮长鞭飞卷而至,鞭稍带风,“咻”地一声绕上刘耀祖的脖子,接着沉肘缩腕狠扯长鞭,将刘耀祖拽得踉跄几步,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第5章 清者自有良人助 刘耀祖见儿子两眼突出,面皮青紫,舌头微伸,口中不停地倒着气,顿时心痛不已,唯恐女子一发力便要了儿子的小命,忙小跑上前拱手哀求道:“这位小姐,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三个泼皮均愣在当场,不敢上前。 女子目光如刀,冷冷道:“你就是里吏?” 刘迎顺被她这么一看,顿时遍体生寒,忙躬身施礼道:“不才正是本地里吏!” “哼,你们父子好大的胆子,处处标榜仁义,实则为非作歹,声声维护公理,实则欺压善良,鱼肉乡里,横行地方,独断专行,枉顾朝廷律法,竟是比拦路抢劫的恶贼还要可恨几分!” “阿父,她们……给我打……”刘耀祖尽管受制于人,但嚣张气焰未减半分。这里毕竟是刘家的一亩三分地,不信这个凶女人敢把他怎样。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觉得眼前一花,紧跟着两腮上吃了两记甚是清脆响亮大耳光,面颊登时肿了起来。 院外围观的乡民吃惊不已,这刘氏父子在杨家渡乃是一霸,从来都是欺负别人,何曾见过他们父子被人欺负,今日这热闹没有白看。一些平素里挨过欺负的百姓已经在暗中喝彩叫好了。 陈唱见打刘耀祖耳光的正是那骑马的皂衫大汉,这人不知何时来的,当真是符合他一贯作风,话也不说,上来就打。 不过,刘耀祖被打,陈唱心中大为畅快,朝他抱拳致谢。 颜家祖孙二人在旁看着,心中好生奇怪,方片刻的工夫,七郎是如何认识这两个厉害的人物? 刘迎顺背心发凉,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他里正的身份,却仍然下此重手,摆明就是没将他刘迎顺放在眼里。 “阿父……” “啪!”刘里正这次不劳外人动手,亲自上阵,抽了儿子一个耳光,“孽障,闭嘴!” 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儿子,打在儿身,痛在爹心,儿啊,爹这也是迫不得已,若是换作那大汉出手,怕是后槽牙都要给你打掉。 陈唱见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颜家祖孙二人应是无碍了。 刘迎顺不顾儿子脸上愤怒不解的表情,叉手对那女子道:“这位小姐,这件事……这件事是我们父子二人考虑不周,实是上面一直督促严查打家劫舍的蟊贼草寇、肃清乡里,我们父子也是尽职而已。 这颜家一向清贫,何以竟拿出如此一笔钱财,我父子二人这才生疑,犬子脾气暴躁、做事莽撞,这才起了冲突,但我对天发誓,绝无构陷之意啊,还请小姐明鉴!” 陈唱冷眼旁观,一看这刘迎顺就是老油子,他一方面扯虎皮当大旗,一方面又隐晦地说出他们父子二人是忠于职守,只不过是急躁了些,最多也就是个不察之责,将无故诬陷、动手打人的责任一推二六五。 再说下去,怕是官府都要敲锣打鼓表彰父子二人才是。 刘耀祖此时也大致明白了,抬头一看,阴阳怪气地道:“小姐,我阿父是本地里吏,若是出了蟊贼草寇,他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我们父子二人也是怕这些歹人为害乡里,难道这也错了?” “错没错,也要查过了才知道,总不能无端入人之罪!何况人家已经拿出了白沙寺的质押凭证,白沙寺据此地不足两里,去了一问便知。” 女子长身玉立,衬着那眉目如画,婉媚中带着些许南朝女子少有的英气。 她名叫王嬛,如今的公开身份是江陵衙门里的仅有的一名女捕头,职司不高,但州衙中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方才,那名叫作陈唱的书生狼狈地追上她们,将遗落的腰牌还给了她,就冲这一点她就断定此人并非贪财之辈,因那具象牙腰牌上还坠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小铃铛,价值不菲。 她素知这些乡间里吏多有欺压良善之辈,是以听了陈唱的讲述之后,便决定管上一管,反正她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查访当地里吏。 精明的王嬛并没有因为陈唱的一面之词而先入为主,而是耐心地站在院外静听观察。原本还要多听一会儿,谁知道一看刘迎顺父子二人蛮横无理的样子,登时就火了。 后梁初建,虽是小朝廷,但是律法皆是沿袭梁朝,这么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朝廷,能够在群虎环伺的情况下生存下来,除了依仗着北周的势力,靠的便是律法森严,岂能由着这些乡间胥吏胡来。所以,她再也克制不住,便冲了进来。 “周大哥,即刻将白沙寺的相关僧人找来,让他带上质押账本和质押的书籍。” “诺!”那随行的皂衫男子名叫周义海,对王嬛甚是恭敬,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王嬛横了刘氏父子一眼,松开了缠在刘耀祖脖颈里的鞭子,大步走到屋中,大模大样地跪坐在曲足香案后,如此一来,刘迎顺反倒是没了位置,这个杨家渡的土皇帝左右看了看,讪讪一笑,垂手站立在一旁。 陈唱这才抢步走到了颜修面前,将他从地上扶起,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污泥,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阿翁,你的头没事?” 颜修讶异地看着陈唱,见他虽然瘦弱,但清亮的眸子中透出一股坚毅,置刘耀祖愤怒的眼神于不顾,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过来,扶起他这个老头子,心中既惊又喜,忙低声道:“我没事,没事,你无需管我,倒是千石他……” 纵然刘耀祖等人无礼,也只是对颜修略施惩戒,毕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真要是打出个三长两短的也不好收场。真正挨揍的是他的孙子颜千石,纵然极力地反抗,但仍旧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也淌着血丝。 陈唱点点头,又走向了被捆着的颜千石,伸手就去解绳子。 刘耀祖叫道:“如今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此人不能放。” 陈唱只作没有听见,冷冷地看了颜千石身旁的那名泼皮,眼神在下一刻突然间变得寒冷异常,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那泼皮本要阻拦,被他眼神一慑,手又缩了回去。 “你……” 刘耀祖正待上前,身后响起“啪”的一声,扭头一看却是王嬛将皮鞭拍在了曲足案上。阿父一直对他使眼色,而王嬛俏脸含霜,刘耀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方才被皮鞭缠绕的感觉记忆犹新,忍不住地咽口吐沫。 王嬛并没有看刘耀祖,她的目光落在了陈唱的身上,方才陈唱泰然自若的气度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侧过头来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屋中、院子中皆是一片静谧,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雨水从房檐上滴答落下之声。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白沙寺中掌管质押的大和尚空寂捧着一个木匣,在周义海的带领下匆匆赶来。 这大和尚极胖,宽大的僧衣穿在他的身上竟是一点富余都没有,整个人犹如一个肉粽子一般。 梁武帝衍崇信佛道,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诫,有事佛精苦者,辄加以菩萨之号,其臣下奏表上书亦称衍为“皇帝菩萨”,是以寺庙圣眷日隆、如日中天。但如今也算是改朝换代了,寺庙僧人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空寂大和尚躺原本正在禅床上打着盹,回忆着以往激情燃烧的岁月,被周义海在外面这么突兀地一喊,顿时吓了一激灵。 待周义海出示身份,他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当下僧袜也没来得及穿,赶紧汲上芒鞋就赶了来。 一路上,人家骑马在前,他在后面追着,可把这胖和尚累坏了,到了刘迎顺家中之时,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滴滴滚落,浑身湿透,犹如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王嬛犀利的眼波朝着空寂肥头大耳一瞟,轻轻地问道:“大和尚,之前是否有人去白沙寺质押书册?如有,质押了几本书,换了多少钱,给我老实说来,一字不得有误!” “呃……贫僧,贫僧……是,是,是……”。 空寂不知道座上这位女扮男装的女子为何问起来质押书册一事,忙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沾着口水翻看,他眼神不是很好,双目几乎要贴在了账册上,说道:“今日确有人来本寺质押书籍十册,典钱两贯,哦,这些书册贫僧也一并带了过来,请验看。” 刘耀祖抢道:“大和尚,你确定方才所言非虚?真有人去你那里质押书籍?” 空寂口宣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方才所言句句是实,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书册、凭据业也带来,一查便知。” 他眯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正好见到一旁的颜千石,忙凑近端详,喜道:“这不就是前来质押的颜郎君嘛!”他本来看不清颜千石的面孔,但是同为胖子,那体型轮廓很是好认。 周义海已经将那木匣接过,放于王嬛面前的曲足香案上,王嬛一双俊眼望向了颜修:“老人家,这匣中之书还请一一报上书名。” 颜修见了那木匣,心中激动不已,听王嬛这么一问,声音颤抖:“是梁朝武帝所作《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昭明太子所着《文章英华》,以及简文帝之《法宝连璧》《谢客文泾渭》《玉简》《光明符》《易林》《灶经》《沐浴经》……” 王嬛一一看了,与颜修所述一般无二,她将目光移向刘迎顺,只见刘迎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问道:“刘里吏,这事你作何解释?” 第6章 美人相邀赴江陵 刘迎顺方要开口,刘耀祖抢先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和一场误会了。” “误会?”王嬛杏眼圆睁,“人已经打成这样了,且是一句误会就能了事的?” 刘迎顺急忙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又赔笑对王嬛道:“这位小姐,莫要听犬子胡说八道。这事确实是我们的错,颜家祖孙二人的汤药费我们出。” 方才等着大和尚来的时候,刘迎顺的脑子没有闲着,猜测着王嬛的身份,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说起来,那还是承圣三年,西魏攻下江陵,杀梁元帝,立当今圣上萧詧为帝。 新朝初立,刘迎顺有幸跟着时任县令大人入江陵拜会各职司衙门,曾见一十余岁的着男装少女跟在一名高官身旁,模样犹如粉雕玉琢一般,宛若仙童,甚是可爱。 如今一晃五六年时间过去了,那少女想必也已经及笄。此时,看坐在堂上的这名女子眉眼与昔日所见少女十分的相像。 如今,儿子刘耀祖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可是每每媒婆向刘家提亲时,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所见的女童。 刘迎顺偷眼观瞧,越看越像,当时县令见了那高官比见了亲爹还亲热,这样的人家岂是他一个小小的里吏惹得起的? 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是得罪不起的,他索性认栽,花点钱息事宁神。 刘耀祖自然不知道王嬛的背景,这次钱一点没有捞着,还要倒赔汤药费,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便道:“纵然这钱的事情了了,可是这过所……” 话还没有说完,屁股上就被刘迎顺狠狠地踹了一脚,刘耀祖被这一脚踹了个马趴。 “哎哟,阿父,您怎么踢我?” 刘迎顺对他一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孽障,不想死就给老子闭嘴!这人怕是县令大人也惹不起!” 刘耀祖还要说话,刘迎顺气得一撩袍襟,抬起脚就要踹儿子的面门,吓得刘耀祖赶紧闭嘴,咂巴咂巴嘴儿,这才回过味儿来,赶紧爬起来,像条夹着尾巴的狗,臊眉搭眼地跟在刘迎顺的身后,给颜家祖孙和陈唱赔了一通不是。 刘迎顺又取了一贯钱硬塞给了颜千石,王嬛这才抬眼看看左右,淡淡地说:“行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时辰不早了,若不嫌弃,请小姐在草民家中用饭?”刘迎顺萌生了巴结之意。 王嬛今日来杨家渡是为了查访案情、寻找贼踪,这些里吏都是当地的地头蛇,没准能从他们口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成想被陈唱的事耽搁了,这时才想起正事还没有办,忙问道:“刘里吏,今日来找你本来是问一下水寇的事情,吴老六你听说过没有?” “吴老六?” 周义海瞪着眼喝道:“问你话呢,吴老六听说过没有?据实禀报!” “没,没,小人从未听说过吴老六。” 王嬛见刘迎顺的表情不似作假,对着周义海一摆手,又对刘迎顺道:“既是如此,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不叨扰了!” 众人转身往外走,刘迎顺笑脸相送,陈唱猛地一回头,总感觉好似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环顾四周却又丝毫无异,不禁大为诧异。 刘耀祖见他回头,狠狠地瞪了过来。 陈唱知他心中不服,目光一闪,转身便走。 待院子里空无一人之时,一个娇弱的身影缓缓从偏房后走了出来…… 出了刘迎顺家,王嬛看看陈唱、颜修、颜千石,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这样你们心中仍是不服,但当今风气便是如此,这里吏对乡间事务轻车熟路,若是拿了他,怕是一时半刻无人代替。有了这次教训,想必他们暂时不会再为难你们。但这种人是睚眦必报的,你们还要小心为好,毕竟他们是这里的地头蛇……” “多谢小姐提点!”陈唱听了之后点头称是,对刘家父子一棍子打死确实也不合适,毕竟方才两人已经自行开脱了,最多就是不查之责。 可即便如此,他胸中仍有一股血气在翻涌,刘迎顺、就耀祖摆明了就是蝇贪蚁腐,但如今后梁根基不稳,官府还需要依赖他们牧民,里吏们纵有些许不法,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过所的事情虽然没有解决,但是刘家赔偿的一贯钱总算是对颜家祖孙二人有了个交待。 王嬛一双美眸在他身上转了一转,悠然说道:“如今我等生逢乱世,活在这世上不易。我看你们三人也都是心地良善之人,若是担心他父子二人报复,尽可以随我去江陵,那里毕竟寻生计容易一些。” 陈唱有样学样地叉手道:“多谢王大小姐,我本是要去江陵的,奈何途中过所遗失,阿翁和阿兄这才想到去找刘里吏的。” 王嬛眉眼一弯:“如此正好,便随我去江陵。” 又看向颜修、颜千石二人:“老人家意下如何?” 颜千石抢先道:“那自然好了……” “千石,不得无礼!”颜修一拂袍袖制止了孙子,“七郎本就是要去江陵成婚的,我祖孙二人在此地住的好好的,去那城里做甚?” 王嬛一听,也不好再劝。 陈唱听了立即抗声道:“阿翁,此言差矣!方才这位小姐也说了,里吏父子定会报复,他日若没有了小姐的呵护,你们又该如何应对?” “阿翁,七郎说的对!”颜千石在一旁附和,“您空有一身学问,却在这小村落中蛰居,孙儿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王嬛也知道颜修是个读书人,便道:“老人家,江陵城中殷实人家还是不少的,凭您的学问,做得一个西席是绰绰有余的。” 陈唱补充道:“这些殷实人家中必定有不少藏书。” 颜千石不由暗中挑起大拇指,七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阿翁最是爱书,官宦人家的藏书对老人家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 “这……”颜修浑浊的眸子开始打转,微微有所动容。 他们说话的工夫,王嬛将一旁还未走的大和尚空寂叫了过来,替颜修的书悉数赎回,颜修顿时感动的老泪纵横,就要躬身拜谢,王嬛忙扶住了老人家。 空寂摇晃着胖大的头颅道:“女施主与人为善,必将终得善报!” 陈唱发现这肥头大耳的大和尚虽是跳出五行之外,但拍马屁的工夫倒是一流,想他身在寺庙之中,行得却是当铺掌柜商贾之事,倒也释然。 陈唱又道:“阿翁,我知您素有才学,但这些学问怕是要烂在肚子中了。当初您读书做学问之时,难道就是要这个结果?我等不能改变这世道,但是却能改变自己。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初心,唯有始终铭记初心,方可告慰平生所学,方可有助于江山社稷,方可惠及黎民百姓,方可善作善成、一往无前……还有,若您全无生计,这位小姐的替你赎书的钱如何还?” 大道理、小道理都讲了,至于怎么选,就要看颜老头的了。 颜修、王嬛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陈唱,尤其是王嬛,再一次正视这个借自己之力的书生,此人看上去并没有在马鞭下表现的那么软弱嘛! 颜修老脸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陈唱所言句句是实、字字扎心。 王嬛抿了抿嘴唇,伸出一双素手整理了一下油帔,盈盈道:“你们先回家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后日一早我自会来接你,至于是一人还是三人随我进城,你们好生商量一番便是。周大哥,金疮药给他们一些。” “谢过小姐。”陈唱拱手致谢,“还望小姐告知芳名,我们等也好……” 王嬛已轻盈地跃上马背,再一次回眸,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莞尔一笑:“你这人倒是十分的有趣。方才的对那番话虽然颇有几分道理,但对长辈如此说话,多有不敬……” 陈唱望着王嬛远去的背影瞠目结舌,呃……刚刚教育了颜老头,就被别人教育了,报应来得好快。 陈唱和颜修、颜千石三人相互搀扶着慢慢回到了颜家简陋的小茅屋之中,陈唱麻利地给祖孙两人上金疮药。 “阿翁,快趴下,我给你敷药!” 颜修连连摆手:“先给千石敷药,他伤的更重一些。” 那边颜千石坚决先让祖父敷药。 祖孙两人推来推去,到是让陈唱为难,最后他说道:“阿翁先敷药。” 颜修微微一怔,乖乖地趴下,道:“唉,想想前几日我们还在照顾你,何曾想到如今你却给我敷药,今日这事是千石思虑不周连累了你……” 这话一说,老头不免又唉声叹气起来。 陈唱忙安慰道:“阿翁,别说了,你们救了我,这就是最大的恩情。这份恩情我会牢牢地记在心中,有朝一日若是我立住了脚跟,一定让你无忧无虑地安享晚年。阿翁,我认为你们还是去江陵的好,这样我们三人一起,也好有个照顾。” 颜修没想到陈唱这番话如此贴心,这是他那个大大咧咧的孙子从来没有的,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 陈唱在颜修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敷上金疮药,又检查了他身体的其他地方,在确认没事之后这才轮到颜千石。 这胖子虽然挨了揍,但他皮糙肉厚的,并没有伤筋动骨,敷好药歇息几日便无大碍。颜修在一旁看着陈唱给孙子敷药,心中充满了浓浓的暖意。, 待敷完了药,颜千石便要立即起身,陈唱奇道:“阿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颜千石撸起袖子傻乎乎地一笑:“自然是要做饭了,你看外面天色已黑,已然到了用饭的的时辰。” 陈唱道:“你歇着,我来做!” “七郎,你还会做饭?” “那是自然,今日就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可当陈唱信心满满地走到盛粮食的瓦罐前时,登时傻了眼。 第7章 颜修劝学循旧理 忙活了好一刻,陈唱才将屈指可数的糙米和马齿觅等野菜一齐煮了一锅白粥,此时豆星大的一点灯光燃起。颜修盯着那可以照出人影的粥,眼神犹如饿狼一般,刚接过粥碗,便发出呼噜呼噜喝粥的响声。 陈唱在颜修的身边蹲了下来,这是今日的第一顿饭,也是最后一顿。 盛放粮食的陶罐已然见底,糙米是一粒都没有了,就剩下几十颗两头尖尖的老鼠屎了。 陈唱喝着热气腾腾的野菜粥,虽然清汤寡水的,但吃在嘴里还有点香甜的味道。 “阿翁,再给你盛一碗。” “嗳”,颜修将空碗递了过去,看似是在回味着这野菜粥的味道,身子却竟然有些微微发抖,浑浊的泪水滑落下来。 当陈唱去盛粥的时候,颜修将头扭到了一旁,悄悄用袍袖擦拭眼泪,然后就看到了正在舔粥碗的颜千石,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陈唱将盛得满满的一碗粥端给颜修,在他的心中,这一老一少两个原本跟他毫不相干的人,此时竟如他的亲人一般。 还有那个素不相识的男装少女,自己摆明了是借她的势,这一点她肯定心知肚明,但是自始至终都未曾点破,当他将腰牌还给她的时候,人家仿佛早就知道了有求于她,陈唱如今回忆起来,尚感在梦中一般。 当时,她只说了一句:“前方带路!” “呃……” 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拖泥带水。 她算不算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呢? 还有江陵那个和自己有婚约的女子。 忽然之间,他感觉并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人。 欲成事必先自信,欲胜人必先胜己! 不知不觉,陈唱胸中激荡着一股豪情。 可是,很快他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现代的陈唱在发迹之后,也是资产数十亿的大老板。 可以说是住房不厌其大其多,车子不厌其豪华,菜肴不厌其精美,穿戴讲究名牌,住高档酒店,吃山珍海味,喝美酒佳酿,觥筹交错,在高档会馆里乐不思蜀,在高级运动场所流连忘返,在名山秀水间朝歌夜弦,在异国风情中醉生梦死…… 可现如今,吃饭都成了问题,想想都觉着心酸。 相比陈唱这种光想着温饱的人来说,颜修老爷子的觉悟就要高多了,吸溜了一口稀粥说道:“七郎,汝年纪轻轻,应多习经学。” 放下粥碗,手朝建康方向一拱,继续说道:“当年,高祖开五馆,建国学,总以《五经》教授,经各置助教。以平原明山宾、吴郡陆琏、吴兴沈峻、建平严植之、会稽贺场补博士,各主一馆,馆有数百生。 鼓励儒士学习和钻研经学,对其中射策通明经者,给其饩廪、劳以束帛、即除为吏。十数年间,怀经负笈者云会矣……” 陈唱端着粥碗看着滔滔不绝的颜老头,神情极为专注。 颜修见他听得认真又道:“汝可知否?” 陈唱摇摇头。 “竖子,不学无术!”颜老头吹胡子瞪眼,“我朝旧制,其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量加叙。虽复牛监羊肆,寒门后品,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汝虽是出身寒门,但并非毫无机会,正所谓是官以人而清,岂限以甲族?” 颜老头说的意思,陈唱是大概明白了,梁武帝此举,以儒术学业作为取士之标准,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当时的门第观念,使寒门子弟在入学和试吏以进入仕途方面获得了一定的保障。后梁承其旧制,也就是说,他附身的这个大好青年,还是有机会取士的。 陈唱叹了口气,南梁朝还真是好时代,以儒学策试取士,尽量淡化出身,推动社会上重儒风尚的形成。 可如今,他却又自己的计较:颜老头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有用啊,萧衍的南梁早就亡了,如今的后梁只是一州之地,当官的性价比不高,要去也得去北周,此时距离杨坚代周建隋也只有二十年的时间,还不如跟杨忠、杨坚父子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赚个从龙之功。 再者说了,谁不知道这经学枯燥无比,纵然皓首也未必能够穷其一经,瞎耽误什么工夫。 陈唱仍是典型的商人思维,赔本的买卖,他是不干的。 “汝可知否?” 陈唱又摇摇头。 “有何疑问,尽管问来,吾自当为汝解惑。” “那我可就说了。” 颜老头手捻须髯,用期望的眼神望着陈唱:“嗯,汝尽管讲来!” “明天早上吃什么?” 颜老头很想把粥碗砸到陈唱的脸上! …… 云收雨停,杨家渡的周围漆黑一片,连星光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显得有些冷寂与可怕。 两个身披蓑衣的黑影并肩走在通往杨家渡的小路之上,脚下的小路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叽噗叽的响声,脚上的屩(juē)好像随时都会陷进去一般。 其中一名黄脸大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望着杨家渡方向的点点灯火,低声说道:“田虎,前方就是杨家渡了,过了杨家渡不远就是江边。殿下和周校尉他们尚未赶来,今夜你我兄弟二人便在杨家渡宿下。” 叫作田虎的大汉说道:“属下……哦,不,小弟……小弟一切都听从阿兄的安排。” 那黄脸大汉淡淡一笑:“这段时日,你在江陵城外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 原来,他们二人都扮作行商模样,也是不久之前刚刚碰面,相互之间并未过多交谈,眼下天色越来越黑,这样的小径之上想必不会遇到什么人,因此两人这才说开了话。 田虎道:“阿兄。小弟按照您的吩咐,一路南下来到了江陵,便四处打探消息,东边来的那位虽然只是路过江陵,并未过多地逗留,但还是被小弟查到了一些事情。” 他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已地成绩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间有些自矜。 黄脸大汉将身上的酒葫芦递给了他,田虎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说道:“小弟先说说这后梁的态度,那皇帝萧詧听说殿下要从安陆出发,经江陵顺江而下赴建康,十分紧张。 因此,这段时间派出了大量的衙役捕快在重要城镇、关隘和水陆运输线上设卡盘查搜捕,不少山贼水寇、江洋大盗纷纷落网,同时派出部分兵丁甲士进山剿匪、沿江平寇。” 黄脸大汉听的蹙起了眉头:“江陵周遭匪患丛生,并非短期成势坐大,想要一举剿灭并非易事。” 田虎点头道:“正是!听说有一股山贼寨栅据大坡,周二里余,自坡迤下插于江,栅木皆直径一尺,深埋于土,遇树则横贯以为柱。外掘壕三层,壕外又横卧多枝之木,锐其枝末外向,名为木签。” 黄脸大汉道:“此寨守御甚备,想必梁军以投石车攻之。” 田虎惊喜道:“还真让阿兄猜到了。可那石头遇木轭洞,而栅不塌,偶折即补,石攻失效。随后,梁军准备了数十条绳索,系铁钩于端,募敢死士乘夜前往钩住其栅,以数百人曳绳索,欲拉裂其栅,为贼军发觉砍断长索,此计亦不行。” 黄脸大汉笑道:“如此,便只有火攻了。” 田虎点头:“正是!梁军先制挡牌防御弩箭,一牌可遮护十余人,以两人抬牌前行,十数人各挟薪一束跟随,数十牌同时并举,如墙而进,拔去木签,越过深壕,至寨下燃火,不料,西北风突起,栅木又沾湿不燃,火反倒向梁军烧来,只好撤退。 次夜再用其法,贼栅果突然起火,山贼大惊失色,梁军皆持刃以待,欲待栅破即冲进砍杀,可栅上之火过不多时便被扑灭,梁军便再也无计可施。萧詧听闻奏报之后,已经感到形势不妙,知道贼众情形,坚立栅寨,骤难攻克,便下谕收兵。” 黄脸大汉沉吟片刻,才道:“纵然未能乘胜前驱,犁庭扫穴,但也让贼寇收敛许多,对殿下的安全终究是件好事。嗯,这事我知道了。其他情况如何?” 田虎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一日我扮作贩卖酒食的小贩,同一队从邺城而来的后梁商队打过交道,听他们酒后发牢骚,回江陵的路上曾有人向他们打听过殿下的情况,这些商贾们自然不知。不料,那些人未得到想要的消息便很生气,双方差点起了冲突。” 黄脸大汉听的怒不可遏:“想不到北齐的手伸得这么长,殿下从安陆出发才几日,他们便得到了消息,当真是消息灵通……” 他说到这儿忽地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过……殿下身边都是我们自己人,周校尉又防得紧,断然不会将殿下的行踪早早透露出去。难道……难道是来接我们的人走漏了消息?” 田虎道:“小弟对此也十分的疑惑,在这件事上也破费工夫查证了一番,只是那些北齐的探子进入江陵之后,便即可化整为零,犹如鱼入大海,再也难以寻到踪迹。” 黄脸汉子道:“此时若是周校尉在江陵就好了,定然能查出来。” 田虎奇怪地道:“阿兄,你怎地如此肯定?难道周校尉对此地十分熟悉?” 黄脸汉子说道:“呃……他熟不熟悉我亦是不知,不过有次喝酒听他说起过,当年他曾经救过一人,此人后来到江陵做了商贾,富家一方不说,还掌握着江陵不少的城狐社鼠。” 田虎失声笑道:“纵然如此,也只是一个商贾而已,能帮上甚忙。阿兄太过高抬他了?” 黄脸汉子摇头道:“你纵然信不过这名商贾,但周校尉呢?” 田虎立即收敛笑容:“那自然是信得过的!” 黄脸汉子又道:“那姓候的呢?” 田虎道:“他们到了江陵之后,便有一人脱离大队,朔江而上,不知所踪。” 田虎身边的人手并不多,是以只能跟踪大队人马,倒也无暇分身。 黄脸汉子停顿了片刻,才恨恨地道:“哼,只要有人威胁到殿下的安危,不管此人是谁,我必杀之!” 两人又走了数百步,黄脸汉子抬头一望:“前方好像是一座坞堡,并无灯火,想必已经废弃。走,咱们前去看看,说不定今夜就在这坞堡之中栖身了!” 田虎兴致勃勃地道:“不错,咱们兄弟身上还有酒肉,进了坞堡好好地歇一歇解解乏。” 第8章 不系明珠系宝刀 江陵城西北角,驸马府后宅中灯光摇曳,夜色沉静。 当朝侍中、吏部尚书王拚(biàn)正在和一名宫装美妇闲谈。 这美妇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出头年纪,丹碧纱纹双裙曳地,腰脂似柳,鬓发如云,金步摇戛翠鸣珠,玉搔头掠青拖碧,幽妍清倩,婉转轻盈,容光夺魄。 美妇是梁武帝萧衍孙女,昭明太子萧统之女,当朝圣上萧詧之妹,庐陵长公主萧妙樱,真正的皇亲国戚。 而驸马王拚则出身琅琊王氏,在梁朝时便历任秘书郎、太子舍人、庐陵内史等职,如今执掌吏部,胜券正隆。 夫妻两人是南朝顶级高门与皇族的结合,可谓门当户对,成亲之后二人相敬如宾,育有一双儿女,儿子王瓘(guàn)继承了王、萧两家读书的天份,颇有文辞。 因长公主萧妙樱也是饱读诗书,因此王拚时常会与她探讨政事,萧妙樱时常会有独到见解。然而此时,夫妻二人的话题并非是为了朝政,而是女儿王嬛。 王拚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夫,又是管官帽子的实权人物,当朝上下臣工对他多有巴结。除了逢年过节的各种孝敬,一些人还把主意打到了他膝下的一双儿女身上。 王拚是有身份、又有些清高的权臣,若非公务,闲杂人等一律不见、礼物也一概拒收,他对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固然感到十分的反感,但儿女均已成人,其终身大事不由得不考虑。 前来提亲的这些人中,王拚与左民尚书、太常卿蔡大业最为交好,两人不只是朝堂上的同僚,还是私下里的好友,友情深厚。 说起这蔡大业,也是当朝手握权柄之人,他的胞兄蔡大宝更是了得,蔡大宝自幼勤勉学习、博览群书,时南梁岳阳王萧詧出第,经中书令徐勉推荐,担任岳阳王侍读、掌记室、尚书仪曹郎,从此跟随萧詧,先后出镇会稽、出使西魏、攻破江陵。 承圣三年,梁元帝被杀后,萧詧正式即位,建立西梁,年号大定。 蔡大宝历任侍中、尚书令、荆州刺史、太子少傅,封安丰县侯,食邑一千户,与尚书右丞、新康县侯王操同为当今圣上萧詧的左右肱骨。 当年,王蔡两家夫人同时怀胎,王拚与蔡大业在酒宴上说起此事,若是两位夫人生了两男则结为兄弟,若是两女则结为姐妹,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妻。 按理说,王、蔡两家已经是通家之好,若是再结成儿女亲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今日午后,蔡大业携次子蔡允诚又来驸马府,拐弯抹角地提起了提亲的事情。 以往每次来王府,都能见到王拚的女儿王嬛,今日此女却未曾露面,一问才知道王嬛并不在府中,对于王嬛的去向,王拚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蔡大业嫡子有两个,大儿子蔡允恭任太子洗马,学识渊博、做事沉稳。 可是这小儿子蔡允诚跟大哥比起来却是差得远了,整日里游手好闲,寻花问柳,恶名昭彰,真是让他费尽了脑筋。蔡允诚虽有几房姬妾,但并未迎娶正室夫人。 跟大多数的父母一样,蔡大业从心里反倒是更喜欢小儿子多一点。 王嬛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若是能够将她娶进蔡家,对蔡允诚加以管教,没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能够改过自新。 这件事,他早早就征求了自家夫人的同意,也知道小儿子对王嬛一直倾慕有加,如今儿子眼看就到弱冠之年,这提亲的事可以真正考虑起来了。 蔡大业对儿子的这门亲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拚是琅琊王氏,又是当今圣上的妹夫,尽管王拚平时低调,但蔡大业深知王家树大根深,比他们济阳蔡室的势力高出一大截,真要能攀上这门亲,蔡家朝廷的地位更是无人可以撼动,而且以王家大小姐的泼辣性子还怕管不住自己吊儿郎当的儿子? 蔡大业知道自己这个次子品行不端,但是人家长了一副好皮囊,不能说是似宋玉、潘安玉树临风,但眉清目秀、英俊潇洒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夸张成分,若是不知他底细,免不了要把他当成是青年才俊。 提亲这件事,近两年来,他不止提过一次,奈何王拚总是含糊其辞。 为此,蔡大业着实憋着一口气,若是蔡允诚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他早就给王拚看脸色了,如今也只能是忍了。 蔡大业每每来驸马府,都要带上蔡允诚同行,这蔡允诚在王拚面前也是竭尽所能的表现,一副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模样。 王拚对这个后辈的风评早有耳闻,并没有被表象蒙蔽双眼,但是在礼数上甚是周到,丝毫让蔡家父子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其实,王拚心中甚为惋惜。 若是论家世、私谊,这蔡家都是可以结亲的不二人选,奈何那蔡允诚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断非女儿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王家是高门望族,子女婚配更是讲究门当户对,但王拚也算是开明之人,让他为了家族的利益,而葬送女儿终身幸福的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除了王拚本身的想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让王拚在女儿的婚姻问题上十分的慎重。 皇上十分宠爱王嬛这个外甥女,除了形式上没有僭越之外,王嬛的吃穿用度一切均比照宣成公主。女儿的婚事,不仅仅是要看他这个当爹的意思,怕是要皇上点头才行。 单单从这一点来看,蔡大业那不成器的儿子已经丧失了提亲的资格。只是这一点,王拚不便说破。 蔡大业父子空跑一趟,十分的失望,临走前再三提出要在清明过后邀请王拚一家去蔡府赴宴,其实无非就是为了给一对小儿女创造见面的机会。 对于蔡大业的盛情相邀,王拚也不好拒绝,只得含糊答应。 蔡大业闻言大喜,将时间再次敲定之后这才带着儿子起身告辞,出了王府,暗暗打定主意,这段时间约束好儿子,莫要再让他干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才好。 王拚夫妇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随着女儿渐渐成人,夫妻二人谈话之间提及她的婚事倒是多了起来。 此时,王拚将蔡大业来时的情景一一同妻子说了,萧妙樱淡淡一笑道:“说起来,这些都怪夫君,非要同蔡大人做那劳什子的约定,如今反倒是给自己出了难题。” 王拚对萧妙樱向来尊敬有加,成亲多年从未红过脸,此时听妻子的话,囧道:“公主莫要再说了,为夫那时何曾想到他这个次子如此不成器,若是知道,是断然不会那样说的。” 萧妙樱掩嘴笑道:“夫君莫急,本宫只不过是随便一说,莫说是夫君了,怕是蔡大人这个当爹的也不知道允诚如此的不堪。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允诚和允恭俱是一母所生,差距却如此之大,当真是令人费解。” 王拚叹了口气道:“我与敬道同朝为臣,私交笃厚,实在是不忍伤了他的心,几次想将此事与他说明,到后来还是说不出口。” 萧妙樱道:“你我夫妻多年,夫君至情至性,本宫又怎么不了解呢!你不必为此烦忧,下月去蔡家赴宴,本宫自当向那蔡夫人敲敲边鼓,她是个聪明人,早早说了,也好让蔡家早早地断了这个念想。” 王拚闻言大喜,他虽是驸马权臣,但在小儿女的事情上,还是妻子出面更好一些,妻子不仅仅是王嬛之母,还是当朝的公主,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家,遂叉手道:“多谢公主,有公主出马,为夫这心就算是放下了。” 萧妙樱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妩媚,嗔道:“你我都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怎地仍是如此外道?” 王拚干咳了几声:“此并非是外道,而是为夫从心里敬重公主罢了。” 萧妙樱斜眼看了他一眼,粉颊晕红,却是三分娇羞,七分喜悦,自从嫁给了王拚之后,夫妻恩爱,当真是羡煞旁人。如今,一双儿女均已长大成人,儿子那是没的说,只是这女儿……想着想着,轻轻一叹。 “公主何故叹气?”王拚关切地问。 “还不是为了你那宝贝女儿!”萧妙樱秀眉微蹙,“人家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府中勤修女红,学些琴棋书画,将来嫁了人相夫教子。你那女儿可倒好,偏偏喜欢舞枪弄棒、打打杀杀的,将来谁家肯娶这样的一位野丫头啊? 都是你这个当爹的惯的,一直说她年纪还小、还小,也不严加管束,如今她长大了,性子野了,想管也管不了了!” 王拚手捻须髯笑道:“夫人多虑了,不过女孩儿家,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等她这次回来,我就与她说道说道。我这女儿虽然不擅女红,但也属得上是才貌双全,将来必定是找一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 萧妙樱嗔怪夫君对女儿溺爱纵容,白了他一眼,气道:“你们男人就是心大,她在外面野惯了,名声也打出去了,怕是江陵的王侯将相们没有不知晓你这女儿的赫赫威名的。 单单是你这当爹的惯着也就罢了,还有本宫那皇帝哥哥,可是把他这外甥女当成了宝贝一般,竟然还允许她到衙门里当什么捕头。 你说说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天天挂着兵刃巡街缉盗,这是一个闺阁女子该做的事吗?抛头露面的也就罢了,万一哪天遇上个江洋大盗,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珠萦绕。 王拚忙站起身来,走到了妻子的背后,轻轻地为她按摩双肩,道:“公主消消气,消消气,等女儿回来我立即就带她面圣,求陛下收回成命。” 萧妙樱掏出一方金线挑花锦帕拭去眼角的泪水,道:“真不知这丫头的性子是随了谁?” 王拚笑道:“反正不是我王家!” 萧妙樱一双妙目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嗔道:“一把年纪,没个正形儿!” 第9章 密林深处结金兰 在陈唱和颜千石二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下,颜修终于答应进城。 其实对于颜修内心的想法,陈唱也是理解的。 “天地闭,贤人隐”。南北朝处于一个大动乱的时代,政权代谢更迭迅速,灾害不断,流民起义不绝。 士人们饱受时代动乱之苦,这种苦痛并非只来自外界,还来自他们内心无法排解的煎熬挣扎。 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付诸于实际行动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于是,他们把对功名的渴望,对苍生的悲悯转化为对人生美好的把握。 在对生命长度无法把握的背景下,他们更加努力的去挖掘生命的深度,丰富自己人生的内容和内心的体验,于是便放达不问俗务世事,转而寄情于山水自然之间。 对于颜修进江陵一事而言,这个老人确实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 当年东晋名臣谢安隐居东山,受桓温征召将要出山。名士郝隆无不揶揄地说道:“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 颜修何尝不是如此? 陈唱相信当初颜修也是有一番抱负的,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选择一个合适的处世方法。一如竹林七贤的饮酒、服药和荒诞行为可以解释为不想入仕而逃避现实、麻醉自我,但他们的避世是被迫的,假如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他们未尝不会入仕。 终于伺候着颜修入睡,陈唱和颜千石两人走出院子,并肩来到了村外的一片树林边上,这里草葱茏,木葳蕤,鸟语虫鸣。 皎洁的月光从林间枝叶的缝隙中折射下来,宛如层层薄纱。陈唱好久没有享受这种大自然的味道了,忍不住贪婪地吸着气。 颜千石停住脚步道:“七郎,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他所指的其实是两件事,一件便是从刘迎顺家将祖孙两人解救出来,另一件则是劝说祖父进城。 陈唱摆摆手,折下一截树枝,轻轻地抽打着树干,问道:“阿兄,你想过进城之后做什么吗?” 颜千石摇摇头,事实上他一直希望祖父能够进城,城里的生活才是他所向往的生活,但进了城之后做什么营生,倒没有认真地考虑过。 作为一名老学究的孙子,他自幼便跟着祖父读书,不能说天资过人,但也算是博闻强记,只是志不在此。 被陈唱这么一问,颜千石反倒是更茫然起来。陈唱是去江陵是成亲的,估计女家的家境不错,想必将来也是衣食无忧。而他呢,一无所长,还真不知道靠什么谋生。 陈唱见他不答,又问:“你们在杨家渡靠什么渡日?” “说起来,有些惭愧,家中倒是有三十余亩薄田,但近几年人丁稀少,再无佃农耕种,这地便荒了。” 陈唱听明白了,这祖孙俩基本上坐吃山空,他拍了拍颜千石的肩膀道:“阿兄,你放心,将来只要有我吃的,断然不会少了你和阿翁的。” 颜千石憨厚地笑笑:“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你去了女方家,怕是……” 从他了解的情况来看,陈唱家如今没落了,此去江陵成亲,跟入赘女方也差不多,地位想必也高不到哪里去,搞不好还得看人眼色,想要帮他这个外人几乎是没有可能。 陈唱可不像颜胖子那么悲观,笑道:“这个阿兄放心,我自然会有办法。” 颜千石忙摆手:“你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我有手有脚的,自然也不会饿着。其实,若是阿翁想做官的话,怕是早就出仕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有个堂兄,在元帝一朝曾任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书,如今听说去了北齐,唉,我跟你说这些做甚。” “其实阿翁当初也是想做官的对不对?” 颜千石点点头:“不思报国安天下,妄为男儿大丈夫!他老人家当初亦是一腔抱负,可这世道。无奈之下,只能走竹林七贤的老路。” “竹林七贤?”陈唱来了兴趣,毕竟那是魏晋时代的领军人物。 颜千石眨巴眨巴眼:“魏晋时期崇尚道教,竹林七贤虽讲究‘越名教而任自然’,但大部分人还是想出来做官的,阮籍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阮瑀和曹操有同窗之谊;阮咸是阮籍侄子;嵇康的父亲嵇昭、兄长嵇喜都是曹魏高官大员,嵇康的妻子是曹魏宗室; 王戎祖父王雄担任过曹魏幽州刺史、父亲王浑担任过曹魏凉州刺史;山涛的一个祖姑母是司马懿夫人张春华的母亲,与司马家是亲戚;唯有向秀、刘伶出身寒门。 七个人中只有山涛是司马氏的‘嫡系’,与司马氏关系最近,像阮籍、阮咸、嵇康、王戎都是曹魏旧臣。再加上每人的性情不同,所以面对改朝换代时每个人的处世方式也不同。 嵇康性情豪放敢言,‘非汤武而薄周孔’,得罪了欲行篡位的司马氏,最后被杀;阮籍并不积极入仕,但最后迫于压力而‘口不臧否人物’,还为司马炎篡位写了劝进表; 阮咸因性情放荡不被重用,他音律天分极高,无意中得罪了同样喜好音乐的西晋大臣荀勖,所以一直被打压; 刘伶身材矮小、面貌丑陋,没有家世背景,再加上他放荡不羁,整天喝酒醉醺醺的,在看中出身和长相的魏晋时代很难混下去;向秀本来不想做官,但嵇康被杀后迫于压力出仕; 王戎出身于琅琊王氏,背景深厚,琅琊王氏昌盛数百年,本就善于变通,子弟多是能人,所以王戎与司马氏妥协,成为西晋重臣;山涛入仕最早,也最得司马氏信用,与王戎都官至司徒……” 陈唱没想到颜千石的学识如此渊博,侃侃而谈,竟是对竹林七贤避世分析的如此透彻,与莽莽撞撞去找里吏走后门之时全然不同,或许这就是天赋,这胖子虽然对读书不敢兴趣,但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书墨章句,即便并不用功,其成就也远胜于常人。 对方才颜千石所言,他深以为然,道:“故而,消极避世的后面其实藏着一颗入仕的心?” “正是,嵇康在死后把儿子嵇绍托付给山涛,与普通儒家一样,在《家戒》中教诲嵇绍做人原则,嵇绍后来成为西晋少有的忠臣;阮籍拒绝儿子阮浑跟随自己的脚步,加入名士行列。自己这辈人不愿意给司马氏效忠,但是下一辈人要入仕,其避世思想不延至下代……” 陈唱慨然道:“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今生能与阿兄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颜千石听后又惊又喜,说道:“七郎,你这人虽也是读书人,但十分直爽,我生平从所未遇,你我一见如故,咱俩结为金兰兄弟如何?” 陈唱喜道:“小弟求之不得。” 颜千石大陈唱一岁,自然是兄长了。当下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贤弟”,一个连叫“阿兄”,均是不胜之喜。 与陈唱、颜千石两人义结金兰的欢喜不同,刘耀祖此刻正摆了一副苦瓜脸,还在为白天的事情上火。 天天玩鹰,没想到今日被鹰啄了眼。由于气不顺,跟着他的那几个泼皮倒了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挨了一通骂,好容易等刘耀祖骂累了,他们才作鸟兽散。 门嘎吱一声开了,凉风吹进来,案几上的油灯忽闪忽闪的,灯花骤然变小,犹如人死之垂死挣扎,但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刘耀祖不耐烦地道:“不是说了嘛,莫要来烦!” “我儿何故闷闷不乐啊?” 一个身着两裆衫,脚穿笏头履的妇人走了进来,妇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的粉施得有些厚,细眼薄唇,颧骨高耸,头上螺髻作凌空摇曳之状,走起来路如同扶风摆柳,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刘耀祖看到那妇人之后,脸上怒容顿消,起身迎道:“阿娘何时回来的,为何不在外祖家多住一夜?”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他的母亲刘毛氏,前几日回家省亲,原定于明日返回,不料今日提前了。 刘毛氏答道:“我心念汝父子二人,这才提前回了。” 当下刘毛氏问儿子白日所发生之事,刘耀祖一一说了,站在他的角度自然将过错全部都推到了陈唱、颜家祖孙的身上,就连那王嬛也被说成了与陈唱有所勾结,是故意来寻他们父子的过错的。 刘毛氏心疼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脖颈,先是心肝宝贝的问东问西,随即满脸怒容道:“好狠的人啊,竟然将我儿打成这样,可恨你那个无能的爹,竟让我儿受如此的委屈!” 刘毛氏家本是江陵城郊的富户,在她嫁给刘迎顺前,那刘迎顺只是乡间一游手好闲之徒,只因他花言巧语地赢得了刘毛氏的芳心,以致珠胎暗结。 奉子成婚后,刘迎顺在李家的扶持下这才当上了里吏,凭借着他活络的脑瓜,倒也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在家中刘迎顺颇为忌惮这位悍妻。 “阿父不在家中?” 刘毛氏啐道:“哼,这老东西也不知去了哪个骚狐狸的榻上。老东西不管我儿,为娘替你出气。我儿又瘦了,为娘已让那贱婢熬了鸡汤给我儿补补身子。” 她虽自幼生在大户人家,但家中并无深厚的人文底蕴,加上娇生惯养,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即使是对丈夫刘迎顺也是看着不顺眼就横加数落一通。 如今,见儿子受了委屈,她早就火冒三丈。 “阿娘,那书生和颜家人倒是没什么,可那女子的身份……” “哼,管她什么身份,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那老东西身边?得罪了我儿,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窗外,一个纤细娇弱的身影端着托盘,轻轻走至门前,屋内的轻声细语若有若无的传入耳中。 “你只需放手大胆去做,有为娘替你撑腰。”刘毛氏声音低沉,冷笑了一声,“你阿父这样的一辈子也就是当个里吏到头了,我儿莫要学他……颜家还有数十亩田产,这次便索性一并夺了过来……” 屋内传来了刘耀祖连连称是的声音,外面的倩影暗自心惊,忙蹑手蹑脚转身离开,才行至庭院,裙带却被挂在一盆艳丽怡人、芳香淡雅的紫玉兰上,只听“呯”的清脆响声,花盆应声而倒。 屋内迅速传来一声厉斥:“谁?谁在外面?” 那倩影微微一慌,亭亭立在院子中央,颤声应道:“是……是……我,夫人,鸡汤好了……” 第10章 歹计恶念亦丛生 “进来,走路怎么也不带声响的,跟鬼魂一样!”刘毛氏满脸愠色。 她这话音刚落,房门就嘎吱一声开了,一个怯生生的身影走了进来,仿佛生怕将地踩坏了一般,脚步竟是比那猫儿还轻。 少女十六七岁年纪,身穿青色宽袖对襟女衫、长裙,带有暗花的围裳束腰,虽是粗布衣裙,但因为剪裁得体,穿在身上难掩天生丽质。 一头匹缎般的青丝盘成了丫髻,发上贴着依状梅花模样剪彩制成的花胜,明眸皓齿,一对儿明月珰穿耳而施,点缀着柔耳,随步轻摇,如白玉上闪亮的星星,肌肤犹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见了这袅袅婷婷的女子,刘耀祖脸上顿时挂上了淫荡的笑容,起身猴急地起身去抓她的双手:“灵儿,你可算是来了,我等得鸡汤好生辛苦……” 对面的少女脸色微晕地低头,用托盘挡住了刘耀祖的大手,柔声道:“妾身不敢耽搁,只是这鸡汤需要小火慢炖,方可味道才鲜美,香浓好喝,这一做好,便送来了。” 刘耀祖听了笑道:“嗯,我素知灵儿的烹饪手艺,你做的鸡汤便是江陵城里悦江楼的大厨也万万比不上,咱家若是开个酒楼,生意必定兴隆。你说说,都是一样的人,怎地你的一双手就怎么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抓那少女的素手,纤纤玉手,莹白玉腕,圆润雪臂,触之光滑细腻,说不出的滋味。 少女吃了一惊,急忙一缩手,如此那托盘一晃,碗中的鸡汤差点洒了出来,她不躲还好,这么一躲,扬眉微带愠色,小女儿风情万种,看得刘耀祖淫心大动,目光灼热。 “灵儿,你来我家已然有几年了,为何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你我早晚是要做夫妻的,纵然如今还未成亲,这拉拉手有何不可?” 那少女羞答答地低着头,轻声细语地道:“赶紧喝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刘毛氏在一旁冷着脸对那少女道:“行了,将鸡汤放下,你就出去,我们还有要事商量。” “是,夫人!”少女应了一声,将鸡汤放在了斑漆曲足案上,诺诺地退了出去。 直到房门嘎吱一声关上,刘耀祖的目光还未收回来。 “哎呦,阿娘,放开,放开,疼……”刘耀祖怪叫起来。 刘毛氏拎着儿子的左耳啐道:“简直跟你爹一样,见了漂亮女子连路都走不动,这贱婢上辈子一定是个狐狸精,将你们父子二人迷得神魂颠倒。早知这贱婢是个狐媚子,为娘就不会把她从路边捡回来,让她饿死算了……” 刘耀祖抓着刘毛氏的手求饶道:“阿娘,先放开,放下,儿的耳朵都要被你揪下来了。” 刘毛氏放开手,朝着门口的方向又啐了一口。 刘耀祖一边揉着发红的耳朵,一边说道:“阿娘,看你说的,这水灵儿简直即使天仙一般的人物,儿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水灵儿这样的女子,哦,不,不,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有您这样疼我爱我的阿娘,嘿嘿……” 刘毛氏听了儿子一番奉承话,怒气渐消,啐道:“嘴上跟抹了蜜一般,口是心非的东西,跟你爹一样。你若是真心喜欢这狐媚子,为何还到处沾花惹草?” 正说着,门嘎吱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刘迎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刘毛氏白了他一眼,怒气冲冲道:“你这死鬼死到哪里去了,就任由外人欺负我儿?” 刘迎顺陪笑道:“他阿娘啊,你误会了,为夫是去催纳课税去了,这些农户不给他们一点颜色是不成的,官府今年催的紧。” 他其实刚才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对母子的谈话也听了几句,家中这位黄脸婆每每教训儿子的时候总能将他这个当爹顺带捎上。 哼,若不是老子还要借你家的势,早就将你扫地出门了,届时老子再娶个年轻水灵的,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吴家小寡妇浑圆的翘臀,细皮嫩肉地一掐都能出水儿,啧啧…… “哼,我看是你是刚刚从那个狐媚子的肚皮上爬起来?”刘毛氏颇有些不依不饶。 “你那点花花肠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老娘当初也是黄花大闺女一个,若不是被你……咳咳……如今你嫌弃老娘人老珠黄了是,背着老娘出去偷腥。哼,你们男人都是偷腥地猫儿,只要你给了你们机会。哼!男人呀,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刘耀祖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见未闻。只要是他那个倒霉的爹在场,刘毛氏便不再会针对他。 刘毛氏吐沫横飞地骂着,斜眼看到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继续道:“哼,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看看你儿子,在那个贱婢面前骨头都酥了。 老娘可是有话说在明处,不要让我儿存了娶那贱婢为妻的心思,老娘我第一个就不准。哼,她身份卑微,出身低贱,给我儿做妾都不配,最多就是一个家妓而已!” 刘迎顺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家妓本属于官宦、豪富之家,只为主人服务,属于私人所有,而不像官妓、营妓是“公有”的。 魏晋时期此风尤盛,人们追求自由,放荡不羁。南北朝中后期,家妓的发展进入兴盛时期,有些大贵族、大官僚蓄家妓成百上千,其规模几乎可与宫廷女乐媲美。 有些权贵在冬天手冷,不近火,却把手伸进家妓的怀中取暖,称之为“肉暖炉”;在冬天时让一群家妓围着他,叫“肉屏风”;吃饭时不用桌子,而叫家妓手捧菜肴,站在周围,叫“肉台盘”;吐痰不用痰盂,而让家妓用手接,叫“香痰盂”…… 家妓的地位似介于婢、妾之间,很多家妓只有生了儿子才能成为妾。 刘迎顺只是一个小小的里吏而已,与那些豪门大户差之甚远,但在刘毛氏的眼里,方才的那个少女水灵儿将来最多只能是儿子刘耀祖的家妓。 刘耀祖怨道:“阿娘,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为何不肯让儿和她圆房?” 他多年前童子功便已经破了,正所谓冲锋陷阵真闯将,怡情快慰似神仙,如今对男女之事食髓知味,而水灵儿一副楚楚动人的俊俏模样,让他魂牵梦绕,恨不得早就将她就地正法。 刘毛氏瞪了他一眼:“为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若是在你娶妻之前破了她的身,我儿便会有血光之灾,这是老神仙亲口对为娘说的。儿啊,为娘知道你喜欢那小骚狐狸,但是性命要紧,你再忍忍!” 当初刘家将水灵儿从路边饿殍中救回家的时候,正是看中了她将来是个美人胚子。为此,刘毛氏专门请人给自己的儿子和水灵儿算了一卦,正是这一卦使得这个苦命的少女暂时保全了完璧之身。 “阿娘,这要等到何时嘛?”鲜嫩可口的草长在窝边,可就是不能吃,这种滋味对刘耀祖而言犹如百爪挠心。 刘迎顺听了拉下脸道:“这事听你阿娘的,那个老神仙仙风道骨,打得卦自然是不会错的。” 刘耀祖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刘耀祖是刘毛氏的心头肉,见儿子闷闷不乐,刘毛氏忙安慰道:“我儿莫急,这次为娘回到你外祖家,就是为了你的亲事,如今也已经有了些许眉目,我儿觉得你那丽君表妹如何如何?” 刘耀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不如我今日所见女子漂亮。阿父,你说是不是?” 在刘毛氏进来之前,他靠坐在铺着兽皮的软榻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便是今日所见少女的俏脸,若是能够娶这样的女人为妻,那才叫不枉为男人! 刘迎顺也被那男装少女的美貌气质所倾倒,下意识地点点头,结果招来了刘毛氏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又是拱手作揖又是说好话的,这才暂且平息了刘毛氏的怒气。 刘毛氏让儿子赶紧将鸡汤喝了,又嘱咐他好好歇息,这才和刘迎顺起身,准备离开。 刘耀祖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道:“阿娘,方才的事情……” 刘毛氏道:“儿啊,你好生歇息,这件事为娘晚上再和你死鬼老爹商量一番,明日再告知你。” 出了房门,刘迎顺问起是什么事,刘毛氏叉着腰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当爹的不为儿子撑腰,只能是老娘亲自出马了。” 刘迎顺最是了解这妇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想当年若不是她主动丢下名节于不顾,将珠胎暗结之事公之于众,他是不会迫于压力在这一棵树上吊死的。如今她的宝贝儿子受了欺负,依着她的性子,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 心念至此,刘迎顺忙道:“他娘,此事断不可为啊。你有所不知,那女子似是城中达官显贵之女,非是我等所能得罪的……” 刘毛氏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霍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刘迎顺,你个软骨头!你儿子被人欺负了,难道你这个当爹的就甘愿去当那缩头乌龟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他娘,他娘,你听我说,听我说……” 院中西北角一处低矮简陋的茅屋中,少女水灵儿娇弱的身体隐在黑暗中,怔怔地透帘望着院外朦胧的夜色,目光好像要穿透杨家渡整个村子似的,她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颜家和那书生平安无事……” 第11章 浮萍无蒂草无根 “小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刘耀祖那张挂满了淫邪笑容的脸骤然出现了眼前,正在默默祈祷的少女顿时被吓了一跳, 即使和刘耀祖隔着一扇窗户,少女仍是忍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砰砰直跳,方才的话莫不是被他听见了,那该如何是好? 刘耀祖双手搭在了窗棂上,嬉皮笑脸地说道:“嘿嘿,我也知道你忍受着孤衾寂寞的苦,你放心,阿娘已经给我去提亲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起圆房了,嘿嘿……你放心,我会好好地不长你的……” 水灵儿又羞又气,低头不语。 不过,看刘耀祖这副无赖的模样,多半没有听见她自言自语,一颗芳心稍稍放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抚胸顺气。 刘耀祖最是喜欢这副小女儿娇羞模样,若不是方才爹娘又提起那该死的老神仙算卦之事,他恨不得立即就扑了上去,将水灵儿一口吃了。 刘耀祖忍着心中的躁动,说道:“灵儿,纵然不能圆房,你这玉葱般的小手总该可以给我拉拉?” 说着,他那双大手隔着窗户就伸了进来。 水灵儿连忙后退两步,低头道:“妾身家境贫寒,但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如今虽受刘家的恩惠,但也知道礼义廉耻。你我既然名分已定,妾身便不再做他想,待你成亲之后,自当一切从了你。可如今,这样偷偷摸摸的,传扬出去,可如何是好? 还有,那老神仙所言定是极有道理的,若是不听其言,怕是要遭天谴的。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妾身……妾身也要睡了。” 刘耀祖一听顿时大为不快,他也算是花丛中的老手,但是那些坊曲欢场中的女子远不如水灵儿这样的良家女子,她虽不懂得逢迎,但却别有一种滋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种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感觉,对刘耀祖而言是一种煎熬。 刘耀祖也不是没有去勾引过良家妇人,但他这些手段在水灵儿面前毫无用处,任凭他使尽手段,人家总是若即若离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又令他十分的受用。 面对水灵儿的再次拒绝,刘耀祖却有些恼火,老子没霸王硬上弓就不错了,竟是小手都不让老子摸一下,简直是太不将老子放在眼里,亏老子还想着让你给老子做妾呢,阿娘果然说的没错,你最多也就是做个家妓而已。 刘耀祖最只是乡间里吏之子,但自幼娇生惯养,他想要的东西,刘毛氏从来都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今日心头火起,说什么也要拉一拉水灵儿的小手,一亲芳泽解解渴才肯罢休。 月光下,水灵儿见刘耀祖面露凶狠狰狞之色,已知他心中所想,伸手便要去关窗,哪知道刘耀祖一伸手,那窗户刚好将他的手夹住,这厮顿时发出杀猪般的一声惨嚎。 水灵儿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心中早已经慌乱无比。想去看刘耀祖的伤势,但又怕他仍旧存了非礼的坏心思,可是若是不去管他,被刘毛氏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刘耀祖捂着受伤的手指,怒声道:“哼,你个小娘皮,给脸不要脸,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我刘家,在十岁那年你就冻死饿死在路边了,这些年你吃我家的,穿我家的,还不让老子碰了。哼,就是一条狗,也知道向主人摇摇尾巴……” 听着刘耀祖的破口大骂,越骂越难听,水灵儿的泪水犹如珍珠断线一般扑簌扑簌落下。 虽然数年前刘家救了她的性命,让她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但是这些年在刘家忍辱偷生,当真是过得牛马一样的生活。 脏活累活自然是不必说了,刘毛氏那悍妇对她动辄羞辱打骂,随着她的身子渐渐地长开,还要时刻提防觊觎她美色的刘家父子。 可以说,她每天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不曾有一天的快乐时光。 “若是你再逼妾身,那妾身唯有……唯有以死明志了!” 刘耀祖见她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慌乱羞涩,渐渐变为坚毅决绝,甚至用木簪抵住了粉颈,顿时怜香惜玉起来,忙求饶道:“好灵儿,好灵儿,都是我不好,我不再逼你便是,你且放下,放下……” 两人正待僵持之时,刘毛氏已经从正房披衣而出,方才儿子的一声惨叫听得真真切切,急忙出来察看,只见她脸颊潮红,鬓发凌乱,裙腰没有理顺,绣花鞋也是趿拉着的。 “哎呦,我的儿啊,你的手没事?” 刘耀祖的手只是被窗户夹了一下而已,并无大碍,但在刘毛氏看来,却是天大的事,她心疼不已,握着儿子的手吹来吹去。 “阿娘,我没事……这事跟……”刘耀祖还想给水灵儿求情。 “闭嘴!什么没事?”刘毛氏眼睛一瞪,将目光转向了隔窗的水灵儿,张嘴便骂。 “哼,又是你这个狐媚子勾引我儿子!老娘不知道当年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将你这不知羞耻的小娼妇救了,别以为你在我们刘家时日长些,就存了给我儿做小的念想,我呸,做你的千秋大梦。想当年老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怕收拾不了你这个贱妇么?” 此时,水灵儿已经推开房门怯生生地走了出来,站定身形之后低头叫了声:“夫人。” 刘毛氏也就是一个村长的老婆,跟夫人半点边儿都不沾,偏偏她非要水灵儿这么叫她,以此满足虚荣心。 水灵儿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了刘毛氏的眼中,便是摆明了给儿子看的,其目的自然是让儿子为她求情,这无耻的小娼妇,当真是天生媚骨,就会勾引男人。 如此一想,顿时心头火起,二话不说,从墙角拿起一根拇指粗细的小竹竿,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水灵儿的面前,抬手就抽了下去。 “啊……” 这种场面对水灵儿虽然犹如家常便饭一般,但那细细的竹竿抽来时,仍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嗖”地一声响,竹竿抽在了手臂上,登时便是一道血痕,嫩柳枝儿似的身子攸地一颤,痛得她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却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不肯再发出声音来。 然而,这并未换来刘毛氏的任何同情,她手中的细竹竿连连挥动,追着水灵儿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毒打,任刘耀祖从中阻拦也是无济于事。 刘毛氏气呼呼地对儿子说:“给老娘滚回去,老娘非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娼妇不可!” “灵儿,你在阿娘面前认个错儿便是,莫要……”刘耀祖虽然得母亲的宠爱,但也着实对她十分的敬畏,此时见刘毛氏仿佛是动了真怒,不敢复再多言,只能是一步三趋的回房去。 刘毛氏见儿子对她百般回护,心中早就是醋浪滔天,怒道:“滚,赶紧给老娘滚回去!” 刘耀祖回房之后,刘毛氏更是肆无忌惮,打得水灵儿连连后退,这竹竿抽得一下紧似一下,每次抽在了身上,都疼得水灵儿浑身哆嗦。 “你说,是不是你这小娼妇勾引我儿?” “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获得名分?” “说,你说啊!” 水灵儿忍着痛,委屈地道:“灵儿从不曾有此心思……” “哼,小娼妇,你还敢狡辩,还敢顶嘴?若不是你动了春心,勾引我儿,我儿如何会天天围着你转,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 水灵儿方辩解了一句,刘毛氏手中的竹竿又霍然打来,这一下竹竿末梢抽在了她的锁骨上,顿时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疼得她身子蜷缩起来,抽泣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毛氏的一张脸全叫愤恨给扭曲了,她粗浊的喘着气,双眉高高竖起,语声像毒箭一样自齿缝中迸射出来。 “好呀,你这不要脸的小贱货,浪蹄子,别以为有几分姿色便到处卖弄,老娘自小养你,不料你养成了蛇蝎心肠,反过来算计我儿?好个无情无义的小畜生,天打雷劈的臭丫头!你若是再敢躲,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 刘耀祖隔着窗户往外看着,被刘毛氏瞥眼瞅见之后骂得更狠了,细竹竿没头没脸地照着水灵儿身上霍霍抽个不停。 水灵儿从被捡回来之后,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知道自己越是逃跑反抗越是被打得厉害,因而只是蹲在地上护住头脸等周身要害之处,嘤嘤哭泣。 如此又狠狠地抽了二十多下,刘毛氏的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也累了,方才罢手,她左手叉腰,双眼凶光四射,右手握着竹竿点指着水灵儿。 “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别以为有点姿色、又会发骚就能在我刘家占有一席之地。老娘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就死了那份心!呸……家里的衣衫明早老娘起来之前一件件地都要洗好,还有,罚你明天不准吃饭,给我滚回去!” 直到看到着水灵儿低声啜泣着回到了小茅屋中,刘毛氏这才将细竹竿狠狠地朝着地上一掷,扭着腰肢回房。 小茅屋中并没有点灯,水灵儿娇弱的身子慢慢蜷缩在黑漆漆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张小小的木塌上,她坐在木榻上抱着双膝,螓首埋在两腿之间,身体遍体鳞伤,火辣辣的痛感从各个伤口处传来,心却是冰冷冰冷的,犹如赤身裸体地站在寒冬的狂风里。 那种感觉,几乎麻木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12章 临溪倩影小徘徊 杨家渡的夜极静,夜色无边,一沟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玉兰花香徐徐吹来,把这个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意来。 陈唱贪婪地呼吸着这丝毫没有污染的空气,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畅。 陈唱和颜千石又说了些进城之后的打算,这才从小树林中回来,蹑手蹑脚地进了屋中。 先是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颜修,陈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轻轻耳语对颜千石说道:“里吏赔给你们的一贯钱,最好是送还给他,不然说不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正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虽然已经做通了颜修的思想工作,但是这祖孙二人到底是尚未成行,他唯恐将来有了变数,故而不能彻底地将里吏得罪了。如此,即便是祖孙二人仍旧是留在杨家渡,里吏也不会太过刁难他们。 颜千石道:“哎呀呀……是,是,是,这对父子如此贪财,让他们出钱岂不是要他们的命?嗳,若是当时推脱拒收便好了。” 陈唱道:“不可。若是当时拒收,那位小姐那里自然是无法过关的,怕是刘迎顺也不肯。” 颜千石恍然大悟道:“哎呀呀……是了,七郎你说的对。这一贯钱并不是他给我等的,而是给那位小姐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此说来,是一定要还给刘家的。” 陈唱道:“事不宜迟,如今还不算太晚,不如此刻就去将这贯钱还了,免得夜长梦多。” 颜千石虽然想通了这层关系,但这一贯钱尚未焐热便要还给里吏,心中着实有些不舍,便眨眨眼道:“七郎,这个也不急于一时,明日一早你我去还也不迟。每日天不亮,他家的灵儿都要打扫院落,那时我们再去也来得及。唉,可怜啊,那灵儿那么好的一个女子,这辈子算是毁啦……” 说完,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陈唱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轻轻说道:“阿兄身上有伤,若是信得过我,我如今就还给他们……” “这……”颜千石嗒了一下嘴巴,“你与那刘家不熟,若是他们再生事端该如何是好?” “放心,即使他对我等怀恨在心,也不会马上就翻脸发作,毕竟那位小姐的余威尚在。”陈唱倒是胸有成竹。 除了他刚刚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一点。毕竟他是去还钱,而不是去要钱的,刘迎顺再恨他们,总不会跟钱有仇? “呃……那就有劳贤弟了。对了,这村子中岔道甚多,夜里你可莫要迷路才是。” 颜千石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最终还是同意了陈唱的建议,毕竟若是让他亲手将一贯钱送回去,实在是舍不得,“你去了若是害怕,将那一贯钱交给他家的灵儿便是,她自然会转交给刘迎顺父子的。” 陈唱听他数次提到了一个叫作灵儿的女子,便随口问了一句,颜千石便简单说了灵儿的事情。 原来这灵儿当年逃难时差点饿死在路边,里吏的老婆见她长得漂亮便领回了家中,对外说是预备着给儿子刘耀祖当媳妇的,其实被使唤的犹如牛马一般。 “哦,原来是个童养媳?” 颜千石诧异:“什么媳?” 陈唱忙干咳几声:“没什么,如此说来,这女子的命还挺苦的。” 颜千石又长吁短叹道:“灵儿既漂亮,又贤惠,多好的女子啊,可惜了,可惜了……”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陈唱抬头望着窗外的一轮皓月唇角露出一丝泠笑。 “妙,这个比喻甚是贴切,甚妙啊!可惜,甚是可惜……” 夜深人静,可刘耀祖并没有睡,甚至连外衣都没有脱,见院子里没有了动静,他悄悄地出了自己的屋子,蹑手蹑脚地到了父母的房外。 他将耳朵贴在门缝上,里面传来了刘迎顺此起彼伏却又毫无节凑的鼾声,还有刘毛氏的嗔怪声:“哼,没伺候好老娘就睡得跟死猪一般,肯定是把精力都用在哪个骚狐狸肚皮上了……” 刘耀祖捂着嘴,轻轻起去敲水灵儿的房门,竟然发现人不在房中,正纳闷之时,听到院外小溪边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大门,月白风清,看得正是分明,那背影赫然便是水灵儿。 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鬓。 那一刻,刘耀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女子是尘世中人。她仿佛仙女下凡,体态轻盈,气度高古,在月光的阴影下飘飘渺渺地朝着小溪走去。 这时候,那是种绝美。 刘耀祖不能不动心。 此时,他心头火起,完全将那什么狗屁老神仙的叮嘱抛在了脑后,直想着扑上去抱住这招人疼惹人爱的少女好生怜惜一番。 不料他脚步刚刚迈出,身后便有人咳了一声:“刘公子,请留步!” 对于如何称呼这个村长的儿子,陈唱心里也没有谱,但尊称其公子人家总是不会挑理的。 刘耀祖做贼心虚,闻声下了一跳,一转身见白日里的那个来家里找麻烦的书生愣愣地站在那儿,见他无端地坏自己的好事,不由地恼火道:“你来做甚?” “刘公子,说起来都是我那兄弟颜千石不懂事,得罪了你们父子。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找了一位朋友帮忙,谁知道她出手重了一些,险些伤到了公子。我等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所以特来向公子致歉,顺便将这一贯钱如数奉还。” 刘耀祖一窒,这呆头呆脑的书生深夜到此竟然是来还钱的,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因为自己的莽撞,不得不拿出一贯钱给颜家祖孙当作汤药费,为此被阿父狠狠训斥一番。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且已经与母亲定下了报复的章程,可如今陈唱来还钱竟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嗯,知道了,算你有心!” 刘耀祖接过装钱的布袋,人家主动上门还钱,他倒是发作不得了。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心念电转,亏得今日尾随水灵儿出门,这才遇见了这书生,否则这一贯钱岂不是跟自己无缘了。 如此看着,这书生倒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了。 他回头看了看自家院落,见父母的房中灯火已熄,而水灵儿距此地尚有百十余步,料定听不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便对着陈唱冷笑一声,叮嘱一句:“此事我自会禀明阿父,你就无须跟他说了。” 说罢,又心有不甘地看了看正在小溪边浣衣的水灵儿,强行按捺住那颗躁动的心,方才转身扬长而去。 哼,今日虽然未能得逞,但平白无故地得了一贯钱,明日且去快活一番,反正这件事死无对证,若是父亲问起,便说全无此事。这家中的水灵儿,早晚是他的,此刻也不急于一时。 陈唱哪知道他存了昧下父亲钱的心思,转身便走,他并没有直接返回,而是直奔小溪而去。 柳榆槐樟,沿着溪水错落生长,这几日虽刚刚下过大雨,但溪水潺潺、清澈无比。一株垂杨柳下,斜斜的是一块大青石,那少女就蹲在青石上浣洗衣物,看样子应该是幔帏之类的大件。 “谁?何人?” 水灵儿被陈唱的脚步声惊动,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不自觉地用手去捋鬓角的秀发。 原以为是刘耀祖,待看清月光下陈唱的模样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陈唱叉手道:“在下无疑冒犯姑娘,只是路过此地,若是惊扰了姑娘,还望恕罪!敢问可是灵儿姑娘?” 牛粪见了两次,但鲜花还是初见,不,应该也是第二次了。离得近了,陈唱方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给他指路的那位。 水灵儿也认出了陈唱,淡淡一笑道:“原来是小郎君。妾身正是灵儿。那人不好惹,郎君也得罪不起他,还是少出现在这里的为好,免得他有意为难你。” 水灵儿细声细气地说着,向着陈唱微微一笑,陈唱敏锐地发现了她如今的声音比白天初见时沙哑了许多。 白天急匆匆地赶去救人,只觉得这水灵儿隔着面纱也长得很漂亮,陈唱到了此时方才认真地去看她面目。 这水灵儿在陈唱见过的女子当中,也当得绝色。 只见她发挽乌云,肤堆白雪,黛眉如远山,杏眼笼轻烟,娇容素面,不屑乞怜于脂粉,秋波微注,泪痕依然,犀齿微嫣,一举一动婉媚如水,如小家碧玉,神情意态,宛转可怜,自令见者尽眙。 此情此景,当如临溪倩影小徘徊,忽见凌波月下来。 水灵儿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顿时颊晕红潮,羞道:“小郎君可还有事?” 月光映在她的脸上,白白净净的,纤纤瘦瘦的,颀身玉立,丰颊秀眉,双眸炯炯犹如黑宝石一般,虽腰逊小蛮,而口同樊素,怕是后世白乐天见了也忍不住赞上几句。 水灵儿被他看得久了,越发地双颊为酡,羞赧不知所对。 陈唱微微一笑施礼道:“姑娘指路之恩,白日不及感谢,今番特此补上。” “此乃妾身顺手为之,小郎君不必客气!” 陈唱得知了水灵儿的身世之后,又接着问道:“灵儿姑娘,刘家父子可曾为难你?” “未曾……未曾为难妾身。”尽管她巧笑嫣然,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不经意间愁痕满眉、泪痕满眼,还是将她的境遇如实地告诉给了陈唱。 陈唱虽料及如此,但见她楚楚可怜,忍不住心生怜惜,正待再问,水灵儿却向他再一施礼:“时候不早,妾身也要回去了,与郎君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端起木盆从陈唱旁边袅袅走过,径直朝着刘迎顺的宅子走去。 陈唱注视着她的背影,只见她小蛮腰屈曲盘旋,恍若临风飞燕,凌虚步轻松矫捷,真如入月嫦娥,正自恍惚间,忽见她回首轻声道:“小郎君得罪了人,怕是报复在即,郎君与颜家均要小心为是。” 她素知颜家祖孙正直,这书生见了第一眼又颇有眼缘,不忍他们被刘氏父子所欺,故而提醒。 这一番回眸斜睇,娇姿婀娜,令人魄荡神摇。 直到水灵儿完全地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才想起方才她所说的话来,这狗日的村长父子怕是很快就要对付我们啊…… 恰逢一阵凉风飒然而至,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快步向颜家走去…… 第13章 偷香窃玉正当时 如今有水灵儿提前示警,针对刘迎顺父子的报复行动便可以提前着手防范应对,这件事首先是要通颜修、颜千石祖孙通个气才好。 陈唱最怕的就是颜修那老学究到时候又跟人家之乎者也的摆道理,殊不知道理是给君子讲的,于小人面前一无是处。 陈唱原本方向感并不是太强,但这条路已经走了三次,沿着原路踅向村西返回并无任何的障碍。 渐渐夜深,月儿明时,依稀还辨得路径,后来偏偏愁云遮月,茫茫旷野,黑暗下来,脚下不知深浅。 他如今的这副身体平时娇弱惯了,哪里常走这乡间野路?况又是病体才愈,更弱不禁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诺大的一个村落中,灯火全无,人声犬吠不闻,村落中岔路极多,走了近乎一半的路程,便看到一棵歪脖大槐树,对这棵树陈唱是极有印象的,从这里向西再走一炷香的工夫就能回到颜家。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陈唱走着走着竟然走错了路。 纵然他胆子不小,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越走越是胆战心惊,风势渐起,前方哗啦啦直响,影影绰绰见到前方长长一物被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甚是诡异,那哗啦啦的声音便是发自此物。 借着昏暗的夜光,壮着胆子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前方是一大片星罗棋布的坟茔,其间衰草连陌,诸多坟茔已经塌得露出大洞,甚至是只剩下半个,触目一派荒凉。 坟茔之间隐隐透着几丝磷光鬼火,更显得阴森可怖。而那飘飘摇摇之物便是其中一座坟茔上随着阵阵阴风起落的招魂幡,陈唱当时吓得惊汗未落,冷汗又出。 “不会这么倒霉?”陈唱自言自语。 就在他的目光将收未收的时候,一条轻飘飘的淡淡黑影从两座荒塚间轻轻飘过,纤尘不惊。 鬼? 这是陈唱看到那条黑影后,脑海中最早、也是唯一浮现出来的一个词,脊背立刻窜起一股凉气。 虽然自己平素对鬼神之说一向是嗤之以鼻。但说归说,人对于自身并不了解的东西还是持有一定的恐惧心理的,特别是,当那种东西活生生的在眼前出现时。 陈唱止不住倒退了几步,蹲下身子隐匿在一棵粗大的榆树之后,抬头看天,辰星黯淡晦涩无光,也辨不清方向。 正待抽身离去之时,忽闻那黑影出现之处,有人咳嗽。他心悠地悬起,心下惊道:“看来并非鬼魅,莫非是歹人隐藏,不知他是否发现我,若是贸然离开,那人追上来可是不妙。” 正在踌躇之时,近身之处又是一阵咳嗽声,陈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便拔腿逃跑,狂奔之中却发现那咳嗽声自头上响起,最怕一抬眼就看到个吊死鬼似的东西,更是吓得魂飞胆丧。 便在此时,听到身后坟茔中遥遥传出一人声音:“娘的,一干活这老鸹就呱呱叫,真他娘的晦气。” 另一人揶揄道:“孔夫子,咱干得便是这挖坟掘墓的营生,难道你还想找几个粉头在一旁陪着给你吹啦弹唱一番?” 陈唱听到两人对话,猛地站住身形,抬头朝树上看去,却见黑黝黝的枝叶之中似有鸟窝,原来是老鸹在上面嗑牙,声音就象人咳嗽一般,惊慌之中当这是真假难辨。 原来是土夫子,陈唱听得其中一人多半姓孔,可做得却是这极损阴德之事,倒也十分的滑稽。 其时,天下战乱纷纷,东魏降将侯景勾结临贺王萧正德反,拥众逡巡,梁朝百万军队,竟然一朝卷甲溃败,以致西魏长驱直入,杀戮平民如割草摧木。 陈霸先乘虚而入,终于篡梁自立,使梁绝统,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历经三百年而归于终结。 天灾人祸,生灵涂炭,家国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不少地方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类似眼前的这些荒丘野冢不计其数,朝廷连活着的人无法顾及,更不用说这些死人了,是以挖坟掘墓之风日盛。 陈唱虚谅一场,原本悬着的心在肚里又落下,连连抹几把冷汗。那两人显然并未发现自己,前方的路显然是不能继续走下去了,只能是沿着原路返回。 月影微露,幽光朦胧,既然弄清了状况,陈唱的心里也亮了些,稍梢壮起胆子,企图速速离去。 可是他方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人道:“孔夫子,你说说,同样都是人,咱们就得跟这又脏又臭的尸体打交道。你再看看那帮山贼,今天晚上血洗杨家渡,免不了又是一番劫掠,吃得肠肥肚满的……” 那个叫作孔夫子的盗墓贼哼道:“你若是羡慕,自去将我杀了纳作投名状,去投了山贼。反正老子宁可做死人生意,也不去杀人放火!嗳,我说,你他娘的别停手,赶紧干活,在四更天山贼来之前把东西带走!” 陈唱闻言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人的对话中无意中竟然透露出山贼即将血洗杨家渡的消息,如此一说,自己这次迷路倒也值当。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有提醒村民们早做防范。 心念至此,只恐耽误了时间,不敢停留,便没深浅地向后舍死奔去。 身上的衣衫肥大不堪,不便行动,他索性撕下布条将裤口、袖口绑劳,暗下决心,将来等稳定下来,一定要弄几身合身的衣服。 这一路就没有停过,不知跌了多少次的跟头,好在是刚才走过一次的路,没有再迷路,等到了刘迎顺家的大门外时,浑身像浸了水似地湿透了,满脸净是污泥,怕是连他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 尽管和刘家之间生出了诸般龃龉,但事关全杨家渡百姓的性命,陈唱决定还是先将此事告知刘迎顺。 陈唱将拳头举起来,正要敲门,忽然想到自己这样冒冒失失的过来报信,刘迎顺必定是不肯相信的,刚刚举起的手又放下了。 他若问我消息来自何处,我总不能说是盗墓贼说的,若是让我找来盗墓贼对质怎么办? 这种说法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一方面是杨家渡可能被血洗的紧要关口,另一边是无法说清的消息来源,陈唱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中。 正在这时,远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女子轻轻的咳嗽声,听声辨位应该是远中西北角一处低矮简陋的茅屋。 白天的时候在远中大致观察了那里的布局,他一皱眉,这声音倒像是水灵儿发出来的,莫非她就住在那破旧的小茅屋之中? 那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心肠又好,若是将这消息先同她是说了,也许能够劝说刘迎顺赶紧通知村里的百姓早做防范。 夜色深沉,天地一片青黑之色,天上连月亮的影子也看不见。 院墙虽然不高,但是以陈唱的身高就算是抬起胳膊也够不到墙头。 他围着院墙走了一遭,发现刚好在西北角的墙外有一棵老榆树枝杈横斜,恰好可以攀援上去,不由地尴尬地想:“偷香窃玉道具都准备好了?” 下一刻,他将衣服整理了一番,攀着榆树树干,踩着手臂粗的枝丫,两三步就上了墙头。 伏在墙头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才抱着枝丫慢慢往下跳。 “滋啦……” 宽大的袍子竟然在关键时刻挂在了树枝上,在重力地作用下,后背上的袍子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人也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顿时被摔得眼冒金星。 院子里黑灯熄火,刘家人估计早就睡熟了。 陈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扶着溜着墙边,借着花木做掩护,走到了那座小茅屋前。 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陈唱有些诧异,连方才在院墙外听到的轻微咳嗽声也消失了。 “姑娘,姑娘……” 方才狂奔了一阵,竟是嗓音都变了些许,里面仍无人应声。 事急从权,也顾不上多想了,陈唱双手用力先前一推,门应声而开,屋中漆黑一片。 他抬脚就往里迈,人刚刚进了屋子,便只听得脑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忙弓身缩头,却仍然是没有躲过去,耳边嘭的一声,头顶一阵剧痛,人向前扑倒,就此人事不知了。 待得醒转,睁眼只见一道倩影握着一根门闩战战而立,只听水灵儿颤声娇斥道:“你这淫贼,深更半夜私闯民宅,存的是何坏心思?待天明便将你送官法办!” 陈唱道:“我……我……”只觉头痛欲裂,忽然右眼中湿腻腻的,睁不开来,鼻中闻到一股血腥味,才知适才已给这一门闩打得头破血流。 水灵儿见他欲起身,一摆门闩,喝道:“别动,再动我可不客气了。”呼的一声,又是一闩打在他肩头。 陈唱“啊”的一声,跳起身来。 水灵儿大惊,挥门闩横扫,掠他脚骨。 陈唱侧身闪避,伸手去夺门闩。 水灵儿脸色大变,叫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慌乱中抡起了门闩,朝着他的顶门猛砸过来,陈唱吓得勃然变色,忙向左避让,不料那门闩极重,水灵儿竟是抓它不住,几欲脱手,呼啸带风直愣愣地朝着陈昌的面门飞来。 纵然陈唱情急一躲,砰的一声,仍是重重的打中了他右肩。 陈唱眼前金星乱冒,踉跄几步,急叫:“姑娘,别打了,别打了,是我……是我……我是陈唱……” 水灵儿听声音虽然有些熟悉,但她也是惊魂未定,死死地抓着门闩娇喘连连。 第14章 跳入黄河洗不清 陈唱没有想到这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下手竟然会如此之狠。 他哪里知道,这些年水灵儿是在怎样战战兢兢的情况下苟且偷生,时时刻刻都要防着刘耀祖轻薄与她,白日里尽量地避免与他接触,夜里入睡时也是合衣而眠。 除了手里这根门闩用作防身之物,枕头下还压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陈唱?” 水灵儿精神仍是有些恍惚,刚挨了刘毛氏的毒打,心情悲苦至极,回到住处时心烦意乱,竟是连门也忘记闩了,故而陈唱在外一推便将门推开。 她在溪边浣衣时又染了些风寒,微微也有些咳嗽,躺在榻上蜷作一团,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听到小茅屋外有动静,还道是刘耀祖那恶人,但陈唱在外面轻声喊话的时候,发觉又不是刘耀祖,是以将陈唱当成了那偷香窃玉的采花淫贼。 她心中惊恐至极,已然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姑娘莫打,莫打,你看看我是谁……” 陈唱企图将头凑近对方让其辨认,岂料偏偏此时乌云遮月,那一张沾满了污泥的大花脸根本就令人无从辨识。 水灵儿不由分说举门闩往他面门再次击下,陈唱急忙后退,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四丫八叉地摔到了院子中。 砰的一声,门闩打在地下,水灵儿惊呼:“啊哟!” 这一下使力太重,震得虎口剧痛,门闩也撒了手。 陈唱苦叫道:“姑……娘,姑娘,我们方才……方才还见过……” 水灵儿哪里肯听,慌忙捡起了门闩,再次击落,啪的一声,这一下打在陈唱大腿上,陈唱刚跃起,又摔了下来。 水灵儿一闩又是一闩,怒骂:“我让你当淫贼,让你当淫贼……” 这小姑娘力气虽不大,但已经将陈唱当成了淫贼,那便是生死对头,是以出手毫不容情,竟似要把他当场打死。 陈唱惊怒交加,奋力转身跃起。 水灵儿复又举闩迎面打来,他只得抬起左臂格挡,喀喇一响,臂骨险断。 陈唱心念急转:“完了,完了,这水灵儿定是认准了我是淫贼,频频下重手,这是要将我往死里打。如今我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的身份……” “姑娘,我……我……” 陈唱越是想表明身份,水灵儿手中的门闩却一阵急似一阵,硬生生地将陈唱后面的话打了回去。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一想到此节,决不能再任由她殴打,趁着她一门闩抡空的间隙,陈唱下意识地探手前抓,这一招竟然是星爷的平生绝学。 水灵儿见这“淫贼”手径直抓了过来,不禁脸生红晕,“啊哟”一声,疾退数步。 陈唱趁她惊魂未定之时,劈手便将那差点要了他亲命的门闩夺了过来,狠狠地扔在了脚下。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水灵儿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两脚不住地后退。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但是那声音仿佛在陈唱听来却是十分魅惑,好似是在欲拒还迎一般。 他抹了一把脸,心道:“幸亏我不是什么淫贼,现在也没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否则你这花朵一般的小娘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说方才门闩在手,水灵儿多少还有点依仗,那么此时可以说是胜算全无,眼瞅着陈唱步步紧逼,她心中已经乱做了一团,事到如今,即便是以死明志,也不能落入贼手。 水灵儿又退了数步,忽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木簪,簪尖对准了自己咽喉,厉声说:“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自裁!” 陈唱惊得连连眨眼,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节烈,急忙摇手说:“别别,别动手,你这是何苦?” 水灵儿眼含热泪,咬着牙说:“你敢用强,我就不活了!” 陈唱见水灵儿的神情,知道她不是大言吓人,逼急了她真会刺入咽喉了断自己,苦劝道:“哎呀,误会,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先把手放下,莫伤了自己,千万别寻短见,有话好好商量。” 此时,没有了门闩的威胁,又热了一番身,筋骨活络,气竟是也顺畅了,他的语调声音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水灵儿望着对面的那张大花脸一愣,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但她仍举着木簪,警惕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陈唱见她情绪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激动,忙道:“我们刚刚还在溪边见过,你还劝我小心……” 话说到这份上了,水灵儿便已经信了七八成,道:“你的脸……” 陈唱这才抹了一把脸,将手上的污泥用力地甩了甩,方才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水灵儿见竟然是他,心中一块大石也是落了地,眨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奇道:“果然是小郎君!方才你为何不肯表明身份?” 陈唱颇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一直想表明身份,可是你手中的门闩舞动得虎虎生风,我有表明身份的机会吗? 如今,水灵儿即便认出了陈唱的身份,可一个陌生的男子深更半夜翻墙入院,还闯入了女子的卧房,此种行径断非君子所为,便板着俏脸问道:“小郎君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陈唱不得不佩服这小姑娘的涵养极好,他头上鲜血淋漓,迷住了眼睛,边伸袖子去擦,边说道:“灵儿姑娘,方才我得到消息,四更会有山贼来血洗杨家渡,是以前来告知里吏,怕他……哎呦……” 方才左躲右闪为了逃命,还不觉得,此时被水灵儿那几门闩打中的地方疼痛难忍。 水灵儿听说是山贼来袭,顿时大惊失色。 这几年烽烟四起,盗贼丛生,附近村镇百姓深受其苦,若是陈唱所言非虚,今夜对于杨家渡而言将是一场浩劫。 又想到若他真是偷香窃玉的采花贼,大可不必先呼唤自己,直接闯入屋中轻薄一番岂不是更为方便? 想到此,自然是误会了人家。 她不禁脸儿发烫,又想到方才几下确实打得狠了,心中更是愧疚不已,忙从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巾帕,走近几步:“妾身不知小郎君是来报信的,未察之下竟然误伤了你,实在是犯下了大错。小郎君伤得可重,让妾身给你擦擦血迹!” 陈唱忙摆手道:“这个不急,赶紧通知里吏,否则为时晚矣。如今是几更了?” 他听了那孔夫子等人说是山贼四更来袭,却不知此时是几更,刚到了这个时代,连最基本的时间都没有弄明白。 所谓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古代没有那么多的夜生活,故而都是早睡早起。 在丑时二刻,即夜间一点零四分左右,此时天一点一点开始出现曙色,人处于深度睡眠时期,一些盗贼喜欢在这个时间段作案,因此四更天也被称为“狗盗之时”,就是人们常说的四更盗。 陈唱嘴上拒绝,但此时受了伤,自是希望有人给他包扎一番,何况是极其养眼的女子。 水灵儿莲步轻移往这边走来,陈唱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心中微微一荡,此时两人相距甚近,见到她一张秀丽的面庞,皮色白腻,心想:“这女子生得好是俊俏!” 水灵儿担心陈唱的伤势,却忘记顾及脚下,足上的分梢履刚刚踩在了那门闩上,身子瞬间失去重心,竟是直接扑向了陈唱的怀里。 陈唱被她猝不及防地这么扑来,急忙伸手去挡,阻她跌倒。 一团酥腻,触手香软滑腻,其中温柔,岂是销魂荡魄四字可以形容。 罪过,罪过…… 陈唱正在忏悔之际,偏偏水灵儿这一跤已经跌得无法站立,整个人都向着陈唱扑去,陈唱哎呦一声被她扑倒在地,水灵儿柔嫩的樱唇刚好印在了他的唇上。 四唇相接,顿时一股凉腻柔软的唇瓣触感自水灵儿嘴唇上传来,陈唱竟是怔住了。他急促火热的呼吸就在她元宝般精致的耳边喷吐着,轻轻拂动着水灵儿鬓角的秀发。 水灵儿脑子里已然一片空白,娇躯轻颤着,一双美眸瞪得滚圆,和陈唱这样四目对望,竟是丝毫反应不得。 她的脖颈本来纤细白暂,脸蛋上的肌肤如脂凝冰腻般润泽,肌肤下立刻透出一层红晕。 当初,她也曾经被刘耀祖强行抱过一次,但当时有一种明显的抗拒,此时虽有些羞怒,但不知怎的,抗拒之感却不甚明显。 若是有月光映照,陈唱想必会看见水灵儿此刻像喝醉了酒似的,脸蛋儿红馥馥的,眸波湿漉漉的,再配上脸上略带惊悚无助的表情,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水灵儿一个未经人事的处子,骤然被一个才见过两面的男子以这样羞人的姿势搂在怀中,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不可抑制地钻入鼻中,一时间前所未有的新奇滋味涌上心头,不由得愈发地眼饬耳热,心旌摇动起来。 “放开,放开我……” 水灵儿又羞又气,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举起粉拳在陈唱的胸口就是一阵捶打。 她想尽快地摆脱眼前这种尴尬的处境,可忘记了这样的行为,更像是在撒娇一般,对脱困却毫无帮助。 打了几拳,这才想起轻轻推搡陈唱一把,奈何娇躯软弱无力,越是挣扎,身子于是软哒哒。 陈唱这一下竟是被摔得不轻,竟是头脑反应有些迟钝。 本想推开水灵儿,但双手却不知该放在何处。推她,唯恐让人家说是趁机揩油,不推,照样是占人家的便宜,处境好不尴尬,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滚下去!” 水灵儿双目瞪得滚圆。 他如此轻薄人家,竟然骂人! 陈唱也瞪着她:“我是让你滚啊!” 片刻,水灵儿终于清醒了过来,一骨碌从陈唱身上滚了下去,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抬起玉手打了陈唱一耳光。 陈唱被这一巴掌打得好不郁闷,明明是你向我扑过来的,要说耍流氓也是你,怎么挨打的却是我,天理何在? 便在这时,正房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刘耀祖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好啊,一对奸夫,竟然三更半夜的在我们刘家苟合。水灵儿,你这小贱妇,难怪对老子推三阻四的,原来是勾搭上了外面的野男人……” “儿啊,阿娘给你做主,打断那野汉子的狗腿!” 陈唱早就会料到这一幕,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家三口的睡眠质量还真挺好,这么大动静才被惊醒。 陈唱捂着肿胀的脸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刘家三口颇有些无奈,可无奈还得解释。 他咽了口吐沫,说道:“刘里吏,大郎,你们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这是误会,都是误会……” “那个什么,我说是来通风报信的你们信吗?” 第15章 夫为寄豭杀无罪 这个通风报信的理由,慢说是刘氏父子了,怕是连陈唱自己都不相信。 刘迎顺虽然一言不发,但是脸上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颜家祖孙的钱没有讹到,还赔了一贯,简直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这个书生胆子也忒大了一些,白天的时间还没有完,晚上就来家里勾引儿子的女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过,他总算沉稳一些,冲锋陷阵的事情先让儿子上,自己则是站在后面掌控大局。 刘耀祖早已经怒发冲冠,你通风报信干嘛抱着老子的女人? 老子能信吗? 你他娘的糊弄鬼呢?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方才这一出良家女大战采花贼的戏码,说起来十分的精彩,但时间短暂,刘氏父子、刘毛氏听到动静后立即披衣出门,可饶是如此,戏中的男女主角戏的高潮部分已经结束了。 刘耀祖待看清面前那偷香窃玉的男人是陈唱之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原来是你!敢动老子的女人!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撸胳膊挽袖子挥拳便打。 刘毛氏酥胸半掩,脚下趿拉着一双笏头履,她从丈夫那里得知了此人就是让儿子挨欺负的罪魁祸首之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水灵儿,犹如母老虎一般蹿了过来,吼了起来。 “你这不知羞耻的小娼妇,克死父母的桑门星,枉我儿还把你当做鲜花一般捧着,你吃我刘家的穿我刘家的,老娘辛辛苦苦地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荡妇却一门心思地找野汉子。今天被捉奸在场,看你还有何话讲?” 她四下一踅摸,刚好看到了地上的门闩,俯身便拾了起来。 陈唱见这母子二人如狼似虎,急忙拉起水灵儿撒腿飞奔,这件事因他而起,水灵儿是无辜的,作为男人,此时断然不能扔下她这个弱女子不管。 陈唱掌中那只小手清清凉凉,肌肤顺滑柔腻,但他此刻也顾不上把玩,一边跑一边大喊解释:“听……听我说,我……我真是来报信的,四更……四更有山贼……有山贼要血洗杨家渡……” “我呸,老子信你个鬼,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明明是勾引老子女人,还他娘的编出这个唬人的说辞来……”刘耀祖额头上的青筋暴露。 “儿啊,堵住这对狗男女,莫让他们跑了!”刘毛氏抡着门闩,气势上远胜于方才的水灵儿,“刘迎顺你个死鬼,让你过来是看戏的吗?赶紧给老娘上啊……” 刘迎顺见母老虎发威,不敢怠慢,慌忙拦阻陈唱二人。 刘家的院子倒是极大,东西、南北均在百步左右,如此给了陈唱和水灵儿闪转腾挪的空间。 刘家三人之中,刘耀祖最难对付,但他方才出门急了,裤带也没有系好,木屐也是趿拉着的,如此一来行动大受影响。否则,以陈唱的身手十有八九立时就会被打成猪头一般。 水灵儿心中极是矛盾,逃也不是,停住挨打也不是,被陈唱牵着的小手,一种触动心弦的感觉自手心手背传到了心里。 陈唱原主这具躯体太缺乏锻炼,从荒坟堆中跑到这里已经是耗费了大半的体力,又被水灵儿当做淫贼一顿猛打,体力几乎消耗殆尽。 时被刘家三人追来追去,只觉得脚下发软、身子发飘,脚下刚刚下过雨不久地面也很湿滑,几乎将他摔倒,骇得水灵儿抢上一步,一掌托在他肋下,方将他的身子稳稳地托住。 陈唱猛地一回头,刚好看到她那双温柔的眼睛,心中登时为之怦然一动。 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少女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恍若当年的邻家女孩。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可是眼前的情形却是两人被人家追打,那刘耀祖见裤裙碍事已经脱掉了,露着满是腿毛的两条大黑腿,正恶狠狠地扑过来。 陈唱叫苦不迭,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将这可怜的少女救出困境? 这时,刘毛氏抡起门闩朝着水灵儿狠狠地砸来,惊得水灵儿疾声大呼,她终究是一个弱女子,见此情形已然不知所措,脚下犹如生了根一般,呆立不动。 千钧一发之间,陈唱瘦弱的身体挡在她的身前,在水灵儿的惊呼声中,刘毛氏手中的门闩,已然呼的一声落下,陈唱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登时扑地倒了。 水灵儿见他舍身救了自己,心中不觉又是害怕又是欣喜,慌乱得身子都有些抖了起来,怔怔地望着趴在地上的陈唱,不知该该如何是好。 陈唱也是情急之下做出的应急反应,总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少女挨这一门闩? 他后背疼得几乎窒息,喉咙里一股腥甜之气慢慢上升,尽管勉力忍住,却还是有一缕红色缓缓逸出嘴角。 正待挣扎起身,却被紧追而至的刘耀祖不由分说骑在后背上抡拳便打。 忽然,水灵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去推骑在陈唱身上的刘耀祖,却被刘耀祖没头没脸地一巴掌打在了脸颊上,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可她依旧没有退缩,仍然是倔强地发力推搡、捶打着刘耀祖。 这一刻,多年压抑的仇恨犹如洪水暴发,隙口一开,便难以关闸,小嘴一张,狠狠地朝着刘耀祖的肩头咬去。 刘耀祖虽然肩膀上不时有疼痛传来,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回首一拳打在了水灵儿的小腹上。 她“啊”的一声,一个筋斗摔出,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着,说什么也爬不起来。 刘毛氏则上前一把抓住了水灵儿的头发,怒道:“小娼妇,竟敢为了野汉子打我儿,看老娘今日不打死你这贱货……” 说罢,抬手就要往水灵儿的脸上狠狠地抽去。 “阿娘!”却是刘耀祖喊住了刘毛氏,“莫要打她,莫要打她……” 刘毛氏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仍是扇了水灵儿一个响亮的耳光,怒其不争地对儿子道:“小兔崽子,老娘看你是被这小娼妇勾走了魂儿,她如此水性杨花,你竟然还要对她百般回护,当真是气死老娘了…… 老东西,死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这一对儿奸夫给老娘绑了……” 不多时,陈唱和水灵儿便被绑在刘家院中的一棵樟树上,身上满是伤痕。 刘耀祖看了看披头散发的水灵儿,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止不住地皱眉摇头,又看了看一旁几乎奄奄一息的陈唱,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呸,不知廉耻、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为了滥用私刑,陈唱的嘴上还被堵了一块破布,自是口不能言,他心中想着那山贼血洗杨家渡之事,未能引起刘氏父子的足够重视,不免心急如焚,便不住地挣扎扭动。 这种行为落在了刘耀祖的眼中,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种挑衅,由此又招致了一顿毒打。 若是在白天的时候,刘氏父子免不了将大门打开,让村里的闲汉泼皮们过来为他们摇旗呐喊,发声声讨一番。 陈唱虽然被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固然为个人安危而担心,但估计用不了多久,面前嚣张的这一家三口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贼可不管你是不是里吏,只要你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水灵儿并不像他一样被堵了嘴巴,只能盼着她能及时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他如今有些后悔,早知是如今这番境况,当初便是硬着头皮直接去找刘迎顺也好,如今消息没有送到,反倒是落了个淫贼的污名,更为可惜是连累了水灵儿。 仔细思索一番,若是直接去找颜修和颜千石呢? 他们总该相信自己? 不,这样也不行,黑夜之中他已经迷了路,怕是无法回到颜家,耽误了时间,依旧是于事无补。 越想心中越是愤懑,不禁愁云满面。 斜眼看了看水灵儿,见她长发覆面,一动不动,心中不免更加担心起来。 刘毛氏又是一把抓起了水灵儿的头发,怒喝道:“小娼妇,说起来我们刘家对你不薄,枉我儿对你痴情一片,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按捺不住春心寂寞,勾引野汉子,真是丧尽天良,似你这般无情无义、不知廉耻的小娼妇,就该绑了沉河!” 一旁刘迎顺望着水灵儿诱人的身段,咽了口口水,最终还是迫于妻子的雌威,帮腔道:“不错,这样无情无意、丧尽天良的小娼妇该把她绑了沉河,否则便是辱我刘氏门风。” 始终没能摘得水灵儿这多鲜花,刘耀祖终究是心有不甘,而对于陈唱因为一贯钱的缘故,又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便对父母二人道:“阿父,阿娘,灵儿你们也是了解的,定是这个胆大包天的书生勾引她,儿子有个想法,请二老帮着那拿个主意。” 他瞅了瞅绑在树上的陈唱,目露凶光,又将父母引到一旁僻静所在,低声对二人说了几句。 刘耀祖没怎么读过书,但刘迎顺还是听明白了,他顿时心中一寒:“儿啊,你是说夫为寄豭,杀之无罪!反正此时月黑风高,不如将他……” 说罢,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第16章 扯起大旗作虎皮 若是比老练,刘迎顺自然是没的说,但若说起凶狠毒辣,他这个儿子远在老子之上,当下便道:“儿啊,这可万万使不得,总归是一条人命,若是被官府得知,你我皆无法脱掉干系!” 刘毛氏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她不屑一顾地道:“亏你还是个里吏,如今皇帝的旨意都出不了江陵城,民不举、官不究,官府哪有那闲工夫管我们这小地方的事务?” 秦汉时期,法律对于通奸罪的处罚比较严厉,又允许亲属对通奸之人以私刑处死,早在秦朝时便有规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 所谓“寄豭”,指跑到别人家传种的公猪。意思是说,如果男人像公猪一样钻进别人的被窝,那么被人杀死了也是活该,杀人者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后来,历朝历代虽然禁止动用私刑,但家族私刑作为封建社会家长权的集中体现,其与朝廷政权构成社会控制的两种核心力量。 在“公权不下乡里”的封建社会,与官府结盟的以士绅为代表的家族长阶层兼具基层自治与公权力神经末梢的双重机能,于是私刑便在不合法的大环境下合法地存在着。 刘毛氏又道:“再者,方才这奸夫也说了,说……说什么……” 刘耀祖忙提醒:“说四更有山贼劫掠杨家渡。” 刘毛氏笑着对儿子点头,又对丈夫道:“对,有山贼要来,他一个外地来的书生,夜里迷了路,遇到了山贼,嘿嘿……哪个能怀疑到我们的头上来?” 刘耀祖一听母亲的提议刚好契合自己的想法,陈唱一死,大可以说那一贯钱被这贪心的书生昧了,反正是死无对证。 如此,二比一投票通过了对陈唱执行私刑,接下来便是商量一个稳妥的毁尸灭迹的方法。 其实这个问题也好解决,杨家渡周围荒坟野冢多了去了,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便是,又或者是做成溺水的假象沉了河。 一家三口正在商量着是直接挖坑还是直接沉河处死,忽听绑在树上的水灵儿气息微弱地说道:“他……他说的是真的,确有贼人将要来袭……” 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她的头脑渐渐地清醒了下来,刘家三口狠毒阴险,杀人毁尸的事情不是做不出来,若是此时再不将真相说出来,怕是无法助陈唱脱困。 刘迎顺等人听到水灵儿说话,纷纷走了过来。 刘耀祖一马当先,刘迎顺和刘毛氏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今日之事固然要做个了断,陈唱这个外地的书生倒是好解决,可让水灵儿缄口不言却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 刘耀祖怒道:“到了此时你还回护他是不是?你们苟且之事是我们亲眼所见,难道还能冤枉了你们不成?”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涨红,面目狰狞,双眼中犹如充了血一般,就这么死死地瞪着水灵儿。 此时,若是水灵儿肯说一些软话,哪怕是一句而已,他都会觉得自己保住她是有意义的。 水灵儿喃喃低声道:“大郎,求求你,赶紧通知众人转移躲避……贼人来了,我们都得死!” 说完,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陈唱,两行清泪自脸颊上滚落下来,心中充满了悔恨,若不是方才误会了他,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若是刘家人一口咬定她与陈唱之间是有奸情的,她一个弱女子自是无从辩驳的,毕竟刘家人是不讲道理的。 陈唱遭刘耀祖一顿毒打,她看在眼里,反倒是比自己挨打还要伤心难过。 看刚才刘家三口在一旁低声耳语,似是在密谋什么,是不是要对陈唱下毒手? 他若是因我而死,即便我将来苟且偷生,也将时时刻刻处在煎熬之中? 事到如今,我又该如何救他性命? 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过往,几乎将她逼疯了! 水灵儿苦苦的哀求,可刘耀祖母子二人态度决绝,如何肯听。 倒是那刘迎顺双眉紧蹙似有所思。 作为里吏,他毕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近些年烽烟四起、盗寇丛生,上个月杨家渡西北三十多里的东山村便被山贼洗劫一空,当地的里吏他也认识,听说脑袋都被挂到了村口的大树上。 在心里盘算再三,刘迎顺终于提出了自己不想不教而诛的想法,仔细问问陈唱也好,若他所言非虚,无异于会救了一村老少的性命。 这倒不是说刘迎顺的思想觉悟有多么高,而是若村民皆被匪寇所杀,他这个里吏还当个什么劲? 可是,这个提议立即遭到了母子二人的强烈反对。 刘耀祖的想法很简单,陈唱与他有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况且还有私下昧下的那一贯钱也不能让陈唱开口。 刘毛氏的态度则完全取决于儿子的态度。 “妇人之仁!”刘迎顺难得硬气了一回,“若是真的有贼寇,咱们都得跟东山村的下场一样!” “反了,反了,你竟敢说老娘……”刘毛氏脸上的怒容转瞬即逝,东山村的事情她也听刘迎顺说起过,“他们真的会来?” “阿父,阿娘!”刘耀祖担心母亲改变主意,“他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怎会知晓山贼之事?多半是被咱们抓了,为了保命信口胡诌的。” “嗯?我儿说的有理!”刘毛氏点头,“他怎么会知道?哎呀,此人莫不是那些贼寇的同伙?我们抓了他、打了他,岂不是得罪了贼寇?” 刘迎顺咬牙暗骂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 在刘迎顺的据理力争之下,母子二人终于同意问个清楚明白。 刘耀祖借着给陈唱拿去嘴中破布的机会警告他说话小心一些,莫要在多生是非。 陈唱先是干呕了几下,随后又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竟是没有想到刘氏父子会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身上固然痛苦,内心却是欣喜不已。 水灵儿不晓得他心里想什么,见他惨状,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哀声泣说道:“小郎君,你快告诉里吏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她虽是妇人,但也知道如今取得刘迎顺信任的唯一办法便是将消息的渠道说明,而且这个渠道是刘迎顺愿意相信的才行。 “啪!” “贱妇!给老子闭嘴!”刘耀祖狠狠地抽了水灵儿一个耳光,“他要说便说,何须你在一旁聒噪?今日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是个死!” 刘迎顺对陈唱道:“你说有贼寇威胁本村,消息是从何处得来?” 水灵儿立即扭头急道:“小郎君,你我都是清白的。你快告诉里吏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陈唱有苦难言。 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是从其中一个叫作孔夫子的盗墓贼团伙那里听到的消息。 但是,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的回答如何让人信服?” 陈唱的目光从刘家三口的身上掠过,看到的是他们仇恨、愤怒的眼神,这三个人对他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断然不会相信。 又看了看水灵儿,刚好对上她期盼的眼神,四目相交,均是心中凄然。 通过颜千石的讲述和亲身的接触,得知她是一个善良而怯懦的女子,因刘家有恩于她,她便可以默默地承受刘家的欺压奴役,接受命运的安排。 可是,当面对杨家渡百姓的生死存亡之时,她又很坚强,愿意相信他的“道听途说”,愿意和他一起为拯救百姓们做出一点事情来,勇敢地选择了站在了刘家的对立面上。 今天的事情不论结果如何,因为帮了他这个“外人”,她终究是无法在刘家立足了。 这样的封建时代,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便是精神上的摧残,那才是将人像牛马牲畜一样束缚的无形巨力。 陈唱越想压力越大,如今这个可怜的女子、颜家祖孙以及杨家渡的百姓的安危都系于他一身,叫他如何不紧张。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你一定能够找到办法解决问题的。 陈唱在思考对策,在刘迎顺看来便是在想方设法地圆谎而已。 “小郎君,你倒是赶紧讲啊……” 水灵儿见他讷讷良久,脸上渐渐露出慌张,刘迎顺是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解释的。 便在此时,陈唱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这消息自然是白日里那位小姐告诉我的!” 他刚来到这个时代,认识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王嬛的身份足以压制刘迎顺这个乡间里吏,此时也只能是扯大旗作虎皮了,若是侥幸能活下去再跟王嬛解释道歉不迟。 刘迎顺冷笑道:“你倒是张口就来!那位小姐已离开杨家渡多时,你如何能过见得她?” 莫说是刘迎顺了,就连水灵儿听了也是不禁摇头,这个回答太过牵强了。 刘耀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真是荒唐!看你与那小姐也不算是熟识,何以深更半夜告诉你这样的消息,难道你们二人也有奸情不成?” 经历方才的事情,刘耀祖看着他怎么都像奸夫。 陈唱不予理睬他,故作坦然道:“此事事关杨家渡百姓的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你们大可以先去通知乡里,陈某就在此地,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刘耀祖冷声道:“巧言令色!你明知那位小姐不会回来,便编了这样的谎话欺骗我们,真当我们是三岁的孩童吗?” 他转头对刘迎顺道:“阿父,这淫贼有恃无恐,还道咱们碍于那小姐的威慑不敢对他用刑呢。不使一顿狠的,他岂肯就范。” 刘耀祖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手对着陈唱没头没脸地便是一顿抽。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喊:“刘里吏,马上通知百姓们转移,贼寇就要来了……” 刘迎顺等人听了均是一愣。 陈唱听到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听他所说正是山贼屠村之事,不论他们从何处得知了消息,这件事总是有个交代。 如此他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了,竟是晕了过去…… 第17章 强寇袭来胆生寒 陈唱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看见的便是颜家祖孙二人。 听颜千石介绍,这里是村子中的一处规模极大的坞堡,具备一定的军事防御功能,是当时附近十余个大户人家所建,侯景之乱这些人家举家迁走,留下这几近废弃的坞堡。 陈唱起身看了看,只见屋中铺地的青砖缝隙间,冒出丛生的杂草,尘封已久的门扉窗棂上木质半朽,锁钥锈蚀,四处散落着歪倒的家具,一股自腐朽的气味弥漫空中,和窗外草木清香混杂在一起,令人倍感凄凉。 王嬛、周义海从刘氏父子手中救下了陈唱,又命刘迎顺通知乡民悉数进入这座几近废弃的坞堡中躲避,如今这坞堡不只是杨家渡的百姓,还有临近十几个村子避难的人,男女老少近五百人。 惠帝之初,戍兵四出,天下大乱,民间豪杰,亦各推坞主,以寇抄为事。北方几乎遍地坞堡,而且规模越来越宏大,这种建筑也传到了江左。 杨家渡这座坞堡虽然没有北朝的规模大,但也颇具其神形,说是一座小型的城池也不为过。 坞壁外墙皆实,设窗极少,虽与天人合一的建筑意向相悖,但更多的是出于防御方面的考虑。 陈唱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便问颜千石:“阿兄,那水姑娘如今何处?” 说起来,总是他连累了水灵儿,是以急切地想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的境况。 颜千石答叹口气,道:“水灵儿真是命苦。不过,王大小姐已经严令刘迎顺不准再为难她,但她毕竟是刘家的人,这是人家的家事,王大小姐也不便多说。” 原来两次救他的女子竟是姓王,陈唱听了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目前来看水灵儿应该是安全的,接着又问:“那山贼可曾来犯?” “未曾到来!如今王大小姐正在指挥乡众修补坞堡破损之处。” 颜千石说这几乎废弃的坞堡墙壁已有多处的坍塌,修补也是临时抱佛脚,可如今匪情未明,也只能如此了。 陈唱想想这个王大小姐和自己倒是颇有缘分,每每在危难之际都会出现出手相助,一度让他怀疑她是猴子派来的救兵。 “阿兄,扶我起来!” “七郎,你的伤势不轻,尚需好好调治……” 当初见到陈唱被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之时,颜千石便要找刘耀祖拼命,后来还是王大小姐发话说如今是非常时期,理应一致对外,他这才将这口恶气暂时忍下,不过暗地里却憋着劲,将来是一定要同刘家父子理论的。 颜千石倒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略懂一些岐黄之术,见到陈唱之后便迅速地为他检查了伤势。 陈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小身板本就娇弱不堪,抗打的能力远逊于一般人,如何经得起刘耀祖的拳头。 浑身上下遭到的殴打足有几十处,虽然大多都只是简单的皮肉伤,但头上的伤势、内里筋骨的伤势一时间难以判明。 陈唱见他脸色惨淡,胸口不住起伏,显是对自己伤势关切之极,心中蓦地一暖,说道:“阿兄,我心里有数,赶紧扶我去见王大小姐!” 他刚到这个时代才一天多的工夫,但是屡屡身处险境之中,今天这一劫不知能否过得。 一味地在这里躺着,若是那坞堡被攻破,到那时岂不是稀里糊涂地做了山贼的刀下之鬼? 死也要死得明白! 坞堡内,成年的男子都在紧急地修补着围墙的破损之处,剩下的老弱妇孺则担任后勤杂务,因是临时分工,这些乡民们虽知事关生死,但他们并非士卒,听命服从上差了一些,故而场面看上去颇为混乱。 这里的工具十分有限,虽然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各处残垣断壁仍旧未能全部修补起来。 “耀祖,小心别砸到脚!”刘迎顺顾不得抹去额头的汗水,有些担心地提醒儿子。 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父子二人也充作了民夫之用,此时正卖力地抬了装满了泥土的口袋搭在围墙的缺口上。这些口袋是坞堡中备用的,但是数量并不是很多。 刘耀祖将布口袋摆正,拍拍手上的尘土,又朝四周警惕地望了望,压低了声音说道:“阿父,若是他们打退了贼寇,怕是要找我们刘家的人算账!” 刘迎顺道:“为父自然也想到了此层,是以早早便做好了打算,你且附耳过来……” “啊?”刘耀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竟然如此?” 他脸上的表情从初始的惊讶渐渐转变为钦佩。 刘迎顺的神色倏转狠厉冷酷:“无毒不丈夫!好勇斗狠仅逞一时之快,你今后做人做事都需要沉稳一些。” “儿子记住了!” “一会儿去通知你阿娘,听我命令行事。” 两人商量完毕之后,又去抬土石修补围墙,刘迎顺先走一步,刘耀祖随后赶去之时却见两个乡民抱着膀子站在一处围墙缺口处向外观望。 “你二人做甚,还不赶紧搭把手?”刘耀祖一看两人偷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老子都动手干活了,你们二人却在此躲清闲。 两个乡民转过头来,刘耀祖见他们身形壮硕、面孔生疏,并非杨家渡人,不禁略微诧异。不过,他嚣张惯了,对乡民们向来都是颐指气使,这些人来杨家渡避难,难道不需看他这个里吏公子的脸色? 左边的那位豹眼圆睁,似要发作,却被右侧的那人一拉衣袖。 刘耀祖见右边那人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便不再与他计较,冷哼了一声走过。 待他走后,那豹眼之人朝着他的背影啐了口,骂道:“算你这厮运道好,若在平时老子撕了你!” 右边那人道:“田虎,你我身负重任,决计不可横生枝节!” 那叫作田虎的豹眼大汉虽心有怨气,但依然点头道:“一切听兄长的便是!” 王嬛站立在坞堡的望楼上凭栏远眺,夜色笼罩着朦胧的山野,远处的山峰阴影模糊难辨,夜风呼啸而过,吹动坞堡四周丛生的杂树,飒然有声。 望楼约四五丈,高高耸立,站于其上可及时发现敌情,俯瞰全局,指挥作战御。 当陈唱在颜千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出如今面前时,她朗如晨星的眸子瞬间一凝,怔怔地望着陈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忽然,王嬛秀眉微蹙,俊俏的脸蛋儿浮现出一股寒意来,被陈唱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由地将傲然挺立的胸脯微微收了收。 她显然会错了意,心中不觉又是愤怒又是娇羞,这混蛋老是盯着她那里看、却一声也不言语是什么意思? 陈唱见她背负长弓迎风而立,英姿飒爽,当真是一个女将军一般。 方才被刘耀祖一顿殴打,竟是脖子也扭到了,加之他身体虚弱,被颜千石扶着上了望楼已着实不易,如何还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形态,如此落在了王嬛的眼中,变成了一副不良猪哥的模样。 王嬛目光陡然一冷,冷声道:“下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嘶……”陈唱的气还没有喘匀,一说话肋骨茬都疼。 王嬛的口气不容置疑:“下去!本小姐此时无暇听你在此聒噪。” 这次离开江陵,她的身边并非只有周义海一人护卫,其他的侍卫均乔装打扮分布在四周。 其中一个侍卫偶然在道旁一家酒肆中听到土匪即将洗劫杨家渡等村镇的消息,便立即来报。王嬛一边急命侍卫们紧急向这些村镇示警,组织乡民们向杨家渡集中,一边命人飞马去江陵搬救兵。 虽然乡民们都已经进入了这座坞堡之中,但匪情不明,坞堡废弃日久,且可战之兵只有周义海等随身保护她的侍卫二十余人,乡民青壮也不过近两百余人,拒匪之战胜负实是难料。 她虽常在城中捕凶缉盗,但面对山贼还是头一次,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此时本应沉下心来思索应敌之事,可陈唱的出现已经扰了她的心境。 如今,坞堡之中人人自危,他不好好地在下面歇息养伤,上来做什么? 难道是感谢自己出手救了他和那个叫作水灵儿的女子? 想到水灵儿,王嬛很是同情这个身世凄惨、柔美可爱的女子。 可是同情归同情,却也只能是暂时护得她周全,至于这场匪患过去之后,她在刘家的境况怕是更加不堪。 又想眼前这位也是糊涂,这样冒冒失失的闯入人家家中,岂不是坏了水灵儿的名节? 其实她还真有点冤枉陈唱了,他是现代人,其思想行为与古人不同,先去找水灵儿,只不过是为了增加匪情消息的可信度而已,没成想却是弄巧成拙。 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王嬛着实气恼,就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可怜陈唱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寄豭”了。 方才他看了乡民们在坞堡忙碌的身影,感觉就是一个字——乱! “王大小姐,我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讲!” “我见乡民们十分的混乱,效率……哦,就是干活干的太慢……” 王嬛手下那些侍卫皆是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还可以,但是让他们指挥民众除了厉声喝骂之外并无他法。 乡民们虽然知道匪患一来他们多半是不能活命的,干起活来固然卖力,可无人统一调度,众人都跟一窝蜂似的,其效率自然不会太高,说白了这就是人力资源的浪费。 “你究竟想表达何意?”王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陈唱脸色涨红,他想把后世那些管理学的道理讲给她听,奈何一时半刻也无法转化成古人能理解的话语,故而讲得让王大小姐听起来全然不知所谓。 “我……我……” 就在这时,陈唱忽然看到一束束的火苗从王大小姐黑亮的眸子里闪烁起来。 双目喷火? 不过,下一刻,陈唱便发现自己纯粹是自作多情。 王大小姐眸子中闪烁的火苗,根本就不是什么愤怒的小火苗,见她美目圆睁,流露出惊骇与紧张的神情。 他托着腮帮子忍痛偏过头,顺着王大小姐的目光望去,但见远处如墨的山坳中先是几点星火闪耀,随后越来越多,片刻工夫便出现一条火龙蜿蜒而来,声势骇人。 陈唱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猛地扭过来,看向颜千石,两人的眸子里俱透露出恐怖的讯息:“山贼来了!” 第18章 仓促应战心惶惶 “咚、咚、咚……” 摆在王嬛身后那面近一人高的牛皮鼓响声大作。 陈唱蓦然一惊,如此在向自己人示警的同时,岂不是不能出其不意地对付山贼了? 他哪里知道,擂鼓并不是只是向着坞堡中人示警,还有其他的村镇。 北魏延兴五年,李崇任兖州刺史。兖地多劫盗,李崇便创鼓楼之制,令各村建一楼,楼悬一鼓,盗发之处,双槌击鼓,四面诸村始闻者擂鼓一通,次闻者以二为节,后闻者以三为节,各击数千槌。俄倾之间声布百里,其中险要皆有伏人,盗窃始发便可擒拿。 诸州置楼悬鼓自此始。 置楼悬鼓同样被梁朝借鉴,杨家渡着鼓声一响,周边的村镇便皆可听闻。 王嬛此举固然暴露了自身目标,但却可以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毕竟这个时代的通信手段极其落后,很难保证附近的乡民全部都知悉土匪来袭的消息,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擂鼓声布百里的情景终究是没有出现,四周村镇之中纵然置楼悬鼓,但并没有回应杨家渡的鼓声。 王嬛站于望楼之上,向下面的侍卫们发号施令,她语音清脆,掷地有声,那些侍卫们得令后纷纷守住各个要隘。 陈唱隔着凭栏向下望去,只见乡民们此时已经乱作了一团,众人惶然无措,男子的呵斥声、妇孺的啼哭声阵阵传来,听来令人心焦不已。又向前方望去,只见那队蜿蜒的火龙仿佛瞬间又长了一倍有余,应该是马队。 他之前只是在小说、影视剧上看过、听过,从来没有亲见过什么山贼,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山贼的凶残和野蛮没有清醒的认识,这些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他不会天真地认为山贼劫掠了财物就会放过这些可怜的百姓。 陈唱只知道这些山贼凶残,可究竟是如何个凶残法却是不知的,而王嬛看到那快速移动的火龙心中一颤。 正所谓南船北马。相较于北朝骑兵突击时“铁骑为群,前后相接”的壮观场面,南朝除了少数几场大战外,很少有集合超过三千骑兵队伍的会战。南朝不但战马数量少,质量也比不上北朝,战马的主力是矮小的巴马。 当年梁武帝萧衍从襄阳骑兵,手中的资本无非是步兵上万,战马千余,其子萧纪经营梁朝军马产地巴蜀十七年,也才积攒了七千余匹战马。 候景搅乱整个梁朝手中的原始资本不过是八千人马和数百骑兵。时任散骑常侍韦粲闻侯景作逆,倍道赴援,其手中也只有五千人马和上百骑兵。而此时,这伙山贼中竟然有如此之多的战马,如何不令人惊骇? 王嬛的双手紧紧攥拳,不禁微微发抖。 陈唱和颜千石被王嬛毫不犹豫地轰下了望楼,理由是颜千石太胖,望楼年久失修恐将不支,颜千石都被轰下去了,陈唱无人照看,自然也要跟着下去。 此时坞堡大门紧闭,百余名青壮男子已经拿起铁叉、木棒等各式各样的武器,紧紧跟随在侍卫们的身后严阵以待。 后梁军队对江陵远郊控制力并不强,山贼劫掠村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大多时候都是小打小闹而已,似今夜这种大规模的倒是头一次遇到,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乌云笼罩,这必将是一场生死之战,也许他们中很多人都无法看到明日的太阳,这些百姓岂能不感到惊慌? 王嬛很是诧异,她不知这支即将兵临城下的土匪来自哪里? 她整日里舞枪弄棒、缉盗拿奸,也算是经过些风浪的,但从未有过今夜之凶险。 蜿蜒的火龙越来越近,王大小姐感受着那一无形的压迫感,轻吐了口气,手向后一伸,将背负的长弓缓缓地摘下。 山贼的马队还在急促驰来,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包裹着王大小姐,然而,在这种压迫下,一股滚烫的战意,却是犹如沸水般,在她胸膛澎湃而起。 下一刻,她娇喝一声:“准备迎战!” 经过周义海的认真排查,此地算上青壮的可战之兵也就是不足一百八十人,其中侍卫二十一人,由周义海率领,四名身手最好的侍卫负责护卫在王嬛的身侧,真正能投入作战的侍卫只有十七人而已。 王嬛身份虽然尊贵,但她只是名义上的指挥官,真正的指挥权却在周义海的身上。 行军打仗对于周义海而言可是老本行,当下一面让侍卫带着青壮男子守好各处隘口,一边派人安抚惊惶无措的乡民。 当他扭过头向后看的时候,顿时目瞪口呆。 那个被打得剩下半条命的书生在颜家祖孙的搀扶下,正在有条不紊地动员、安抚着民众。 或许是陈唱真的起到了作用,坞堡中虽有哭声,但是人们的情绪似乎已经渐渐地稳定了下来,妇人们在院中架起了五口大铁锅,一些宅子里的门窗被拆了下劈成干柴烧火,熊熊火光之中,铁锅中的水翻滚起来。 “这书生倒有些不同?”周义海自言自语道。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术,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 说实话,周义海对贵族子弟们是没有任何好感的,连带着陈唱的读书人也是一样,这样的人在兵祸战端来临之际,根本就是废物! 陈唱的所做作为让他眼前一亮。 “报,周校尉,贼人距此不足两里!” 这次出城,周义海的战马上恰好带着盔甲,听手下来报忙整了整衣甲,对前来报信的那名侍卫嚷道:“走,随老子会会这帮贼人去!” 说罢扭头看了看正在指挥乡民们应战的陈唱等一眼,笑道:“你们三个老的老,胖的胖,弱的弱,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些贼人势头不小,想必是个大山头的,此番来劫掠,定是想干上一票大的才肯离开!” 这时,王嬛在三个侍卫的护卫下也匆匆从望楼上下来,因为兵力稀少,王大小姐自然不能站在望楼上观战指挥,四名侍卫无法劝阻,只得留下一人在望楼上通报军情。 王嬛也看到了陈唱的所作所为,但此时并非叙话之时,见了周义海后并不解释,直奔坞堡大门处。 陈唱见王大小姐提刀在手,那刀青光闪烁,刀长刃薄,她手腕一抖,巧妙地挽出了两朵轻盈的刀花,刀光如雪,寒光闪闪。 陈唱霍然动容,他虽然知道这王大小姐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之人,但倒想不出她刀法居然如此精妙,且招式中隐含腾腾杀气。 王嬛虽然意气风发,走起路来仍是步履轻盈,如风摆柳枝,姿态曼妙之极。 周义海见王嬛出现在了眼前,登时皱成了苦瓜脸,这小姑奶奶不在望楼上好好地待着,下来岂不是添乱? 他自然不敢斥责王大小姐,而是对那三名紧跟在后的侍卫气愤地吼道:“尔等三人是如何当差的?” 王嬛脚下不停道:“周大哥,这是我的意思,与他们无关!” “这……唉,你们三人务必护得大小姐周全!” 众人乱哄哄地将王大小姐前呼后拥地向大门走去。 陈唱在颜千石的搀扶下也跟了过去,此时已经是四更时分过了些许,山贼没有后世打卡扣薪的束缚,并不是十分的准时。 惨淡的月光照着陈旧废弃的坞堡,所有侍卫和百姓的左臂上都缠了一圈白布,与黑黢黢的屋墙院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沿着坞堡的中心线向南,穿过重重高墙和屋舍,直到最前端的大门,气氛肃杀。 陈唱等人刚刚站定,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竟是两个乡民跟了上来,想必也是来帮忙的,他不及多想,赶紧让颜千石扶着自己继续走。 那两个乡民正是被刘耀祖训斥的两人,叫作田虎的大汉见到陈唱之后顿时停在了原地发愣,被他的同伴一拉,方才缓过神来,他刚想说话,便听那黄脸汉子小声道:“方才提醒你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王嬛带了一帮人拎着兵器,大步流星地上了坞堡的大门城头,对身后跟来的陈唱等人和那两个乡民根本不及理会。 贼人驱马赶来,也就是片刻的工夫而已。 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坞堡大门上,数十名侍卫们和青壮乡民们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方。 这道大门是坞堡的大门,临水而建,前面则是一道天然的护城河,河宽三丈有余,前几日阴雨绵绵,河水涨了许多,凄清冷月将河水映出惨白一片,芦苇丛中,不时有被惊起的野鹜掠过,在水面上留下一长串水迹。 这里的侍卫头领站在城头上正向城下观看,见王大小姐带人亲自前来,先是一愣,连忙过来施礼,道:“小人韦传正见过大小姐!” 王大了解摆手道:“免了免了,这里一应作战准备可曾做好?” 韦传正眉头微微皱起道:“想必大小姐方才在望楼上也见到了,从贼人的火把来看,至少有近两百余骑,这还仅仅是从火把数量上推算出来的,其真实势力怕是远不及此!” “不过,请大小姐放心,小人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前方又有护城河阻挡,他们一时半刻无法攻入坞堡,请大小姐回到望楼上观战即可!” 陈唱刚刚气喘吁吁地登上城头,便听到了这一番的对话,他细细打量这名侍卫,见他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健硕,神情剽悍,虽是面对强敌,但脸上并无毫无惧色。 陈唱不由暗暗点头,以前的印象中,北朝的军队彪悍无比,而南朝的军队的战斗力却极差。 侯景背叛东魏投降南朝梁时,梁武帝命令豫州刺史萧渊明率领十万水、陆军队奔向彭城接应侯景,并趁机北伐攻打东魏。可萧渊明部渡过淮河没多久,就被东魏军击败,萧渊明及其部众全部被魏军俘虏。 如今看来,王大小姐一届女流之辈主动拒敌勇气可嘉,周义海、韦传正也面无惧色,想来定是那萧渊明并无主帅之才具。 他在一旁胡思乱想着,那边王嬛点点头,对周义海道:“周校尉,我等先在此处拒敌。” 周义海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两只眼睛突然直瞪瞪地望着大河上游的方向。 “周校尉,周校尉?”韦传正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一晃,却被周义海一掌拍开。 “大小姐,快看!”周义海突然伸手指着前方叫起来。 第19章 书生一语断军机 陈唱跟着王嬛等人扶着箭垛向城下望去,只见由数百火把组成的火龙蜿蜒而来,却在距离坞堡之南一里之地向东拐去,队伍微微一折,更如火龙在平原上空盘旋一般。 王嬛等人面面相觑,韦传正骂咧咧地道:“他娘的,这些贼人竟然企图包抄侧击,大小姐,让小的前去查探一番。” 周义海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在箭垛上轻轻地敲击着:“难道是牛皮鼓敲响之后,贼寇猜测我等早有准备?” 王嬛轻轻咬了咬樱唇,眉头微皱,一双明澈的眸子被那折向东南方向的火龙照得通亮,她也想不出为何贼人忽然改变了方向。 她本就缺乏这种临战指挥的经验,敌情突变更是令其不知所措。 贼人动向不明,局势变得更加紧张和扑朔迷离起来。 坞堡中的乡民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不少人踮着脚尖眼巴巴地望着大门门楼的方向,原本他们都在等待着土匪来袭的那一刹,决定命运的一幕即将徐徐展开,可是等了许久却没有动静,心中便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时间议论声纷纷而起。 韦传正见王嬛恍若出神,又道:“大小姐,方才小的提议是否可行?” “啊?”王嬛的思绪虽然被拉回,但是脑海中并未形成清晰的对策。 便在此时,身后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不用再犹豫了,那些贼人定是走了。” 王嬛、周义海和韦传正蓦然回头,惨淡的月光下,只见一个瘦弱的书生在一个胖子的搀扶下看着他们。 韦传正并未见过陈唱,此时见他衣衫凌乱破旧,人也是病恹恹的,皱眉喝道:“你是何人?这种事也是你一个书生可以议论的,快下去,下去……” 周义海摆摆手阻止了韦传正,方才陈唱等人组织老弱妇孺们支援侍卫和青壮乡民们的情景历历在目,若是让他这个大老粗去面对那些老弱妇孺们,估计要挠头了。 可是不知道这个书生使了什么法子,那些老弱妇孺却纷纷听命于他,竟然有条不紊地做着支军的活计。 周义海对王嬛低声道:“大小姐,我看这个书生倒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就听听他怎么说如何?” 王嬛略一犹豫,随即点头答应。 这个书生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有些不同,譬如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她不一般的身份,并且利用她的这种身份力压刘家父子,从而成功解救颜家祖孙。 再如当她站在望楼上时,这受伤的家伙也跟了上来,还提出了一些一些建议,而如今他竟然又追到了门楼上。 陈唱道:“我方才问了几个侍卫,说是便是朝廷的军队中战马也并不多,可这些山贼何以有如此之多的战马,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王大小姐向周义海、韦传正相互看了一眼,后梁少马的状况她自然知道,包括她和周义海的战马都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的,但是造成这种情况的具体原因,却是不知道。 周义海出身行伍,这种事自然是知道一些,便道:“马匹的多少往往也是衡量一个朝廷强大与弱小的重要标志之一,而马匹的多寡则主要取决于朝廷的牧场。曹魏在河西及北方设置牧场,以保证为其提供比较充足的战马,使曹魏在三国时期战力最为强盛,后来,后来……” 他本想将此事讲透,奈何肚子中墨水实在有限,讲了几句便再也讲不下去了。 这时,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传来,陈唱和众人扭头一看,却是颜修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颜千石慌忙上前去扶:“阿翁,你这是……” 陈唱没人搀扶,险些摔倒,还是那韦传正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陈唱方要道谢,却听颜修道:“方才这位将军所言极是,东晋十六国时期前凉注重养马,加之吏治清明,使得中州避乱来者,日月相继,时有‘天下方乱,避乱之国,唯凉土耳’的说法,民谣中亦有‘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的说法,这便是凉州大马,横行天下……” 陈唱听他要跑题了,便打断他的话道:“阿翁,你觉得山贼能有这么多的战马吗?” 颜修翻了个白眼:“断无可能!” 陈唱双手一摊对王大小姐等人道:“这就是了,所以我断定前方行军者并非山贼。” 王大小姐点点头,这一老一少的解释倒也解释的通。可是,若非贼寇,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陈唱似乎知她心意,便道:“既然不是贼寇,又不曾威胁到我等,我们只需要继续严阵以待,对付真的贼寇,管这些人作甚?” 此言一出,王大小姐频频点头,这个书生倒是有些见地。众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此时已经过了四更,只要挨到天明时分,救兵怕是也就来了。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前方的火龙彻底地消失在视野之中,周义海派出了一名侍卫骑马探查,很快便得到回报,那支不明身份的马队并未迂回,而是直奔江边而去。 而且官道上除了马蹄印和人的足迹之外,还有凌乱的车辙印记。如此,就更加印证了陈唱的推断,哪有山贼拉着大车来打劫的? 山贼们暂时还没有来的消息很快在乡民中四散传播,这些人暂时松了口气,陈唱见到很多成年男子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一家人抱头痛哭。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翁不顾湿漉泥泞,跪在庭院中磕头,口中喃喃有词,似乎是在感谢上苍的垂怜保佑。 陈唱叹口气,如今就感谢上苍似乎有些为时过早,真正的正主儿还没有来呢! 他急急忙忙地同颜千石去找王大小姐,奈何人家王大小姐又蹬上了望楼,陈唱望着高高的望楼叹口气。 颜胖子很是忌惮横眉冷脸的王嬛,怕她再说出压塌了望楼之类的话,心虚地问道:“还上吗?” “上!” 陈唱大汗淋漓地登上城楼,将自己的想法同王大小姐说了。 王嬛秀眉一挑道:“你肯定贼人今夜必定前来?”想起他也知道贼人来袭的消息,心中那一丝好奇便被勾了起来,又问:“贼人的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陈唱便一五一十地将如何在返程途中走错了路误入荒坟野冢之中,恰好听到盗墓贼的对话的事如实说了,反正若是山贼来了,估计大家的命也难保,脸面的事情便不去管它了。 “你说那盗墓贼竟是叫作孔夫子的?” 陈唱没有想到的是王嬛竟然对一个盗墓贼感兴趣,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在三国争霸初期,曹操的势力范围仍然很小。有些时候,打下的城池往往还没来得及休整,就已经换了新的主人。地盘“朝秦暮楚”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谁都不知道自己能在占领的地盘上盘踞多久。于是,打下的城池经常被洗劫一空。在这种情况下,没钱没粮,军队很难实现休养生息的目的。 军阀混战使曹操的大军无法长时间休整,也使流离失所的农民看到春种却等不到秋收。这好比刚刚做好的一锅饭,转眼间却变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于是,在短时间内筹到军饷成了诸侯们四处杀伐攻战的先决条件。 为了解决自己的粮饷问题,曹操把目光放在了盗墓这个古老的行当上。 众所周知,西汉中期,经历文景之治的太平盛世之后,经济的繁荣使得当时厚葬成风。这也就为曹操偷坟掘墓,盗取金银财宝以充军饷提供了条件。 “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这类专司盗墓的官职在曹操的军队里便应运而生。曹操引兵入砀,发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宝数万斤,所过隳突,无骸不露。 按常理来说,这不是一个光彩的行当,但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胸怀天下的曹孟德,只要军队能吃上饭、打胜仗,哪里还在乎背上骂名。 据称,曹操用从墓葬里盗得的宝物,养活了手下的军队三年。 便是孙权也没有闲着,孙权大破长沙,派人挖毁吴芮墓,取棺木用来给其父孙坚建庙,当时负责掘墓的人开棺一看,吴芮衣服容貌鲜艳如新。 掘墓人后来在寿春见到南蛮校卫吴纲,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吴纲竟然与当年躺在棺材中的吴芮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号稍矮了一些。一问才知道吴纲竟然是吴芮的第十六代子孙。 亲临发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宝自此变成了一些人发家致富非必由之路。 而嫉恶如仇的王大小姐,不正是要找孔夫子这种怀揣着“要想富,去挖墓,一夜一个万元户”的有志青年吗? 能入了王大小姐的法眼,看来这个孔夫子也着实并非一般人物。 陈唱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成了举报不法分子的好市民。 两人正说着,一旁的一个侍卫忽然惊声道:“大小姐,快看,快看,来了,他们来了……” 第20章 匪患横行杨家渡 与杨家渡的坞堡一河之隔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已经被百余枝火把点亮,阵阵怪叫声从河对岸传来。 周义海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说道:“他娘的,这才是我们要等的贼人!” 刚刚满头大汗爬上望楼不久的陈唱,又跟着王大小姐不辞辛苦地到了坞堡的大门门楼上,他在感叹自己的小身板太差的时候,觉得他身边的这位颜阿兄着实也该减肥了。 众人扶着箭垛往下看,只见河对岸的火把下映照出几个人影来,战马不超过四五匹,其中有几个人对着坞堡大喊,大概是“打开大门,否则就不客气”之类的话。 这是陈唱第一次远远地见到土匪山贼,虽然天黑看得并不是很十分的真切,但说实话从装束上来讲,和坞堡里的那些乡民没有太多的区别。 周义海冷笑了一声,对着城下喝道:“哼,瞎了尔等的狗眼,速速离去,否则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韦传正向王嬛禀报道:“大小姐,不只是杨家渡这里,向东的渡口那里似乎也有喊杀声,想必这些贼人也打起了其他渡口的主意。” 余家渡、高家渡、赵家渡等渡口与杨家渡一样,是沮漳河上几个较大的渡口,但是相比长江边上的渡口,其规模怕是远远不如,长江边上的渡口俱由后梁的兵丁把持,而沮漳河上的渡口则一片冷清。 所以王嬛一听土匪同时洗劫沮漳河上的渡口,便知道这些土匪的规模定然不小,又或者是好几股土匪同时行动,不过后者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土匪们不大可能做到行动这么统一。 一个大的山寨最多不过数余人,同时洗劫四五个渡口,分摊到每个渡口的兵力也就是百余人。对山贼而言,这百余人洗劫一个渡口已经是足够了,毕竟平时杨家渡这里也就是百余人而已,手拿把攥的事情。 周义海一见土匪仍旧不肯退去,还在河对岸大呼小叫地叫嚣,立即便火上心头,便扭头对王嬛说道:“大小姐,这帮贼人俱是一群乌合之众,让我率人随队出战,将其一举击溃!” 王嬛一看城下的山贼皆是乡民打扮,手中的兵器陈旧不堪,很多还是拿着铁齿耙、铁锸、铁锄等物,说是乌合之众也毫不为过。此时周义海主动请命,便应允了,说道:“好,如此便有劳周大哥了,你尽可带十名侍卫出战!城上弓箭手不可放松!” 周义海一摆手道:“早知道尽是如此货色,还提心吊胆做甚,直接杀出去便是,十名侍卫多了些,五名侍卫足以。” 陈唱听他说只带着五人就敢冲入匪人群中冲杀,虽是佩服其胆气。但不免有些不解,这大门前的小河大可以阻止贼人进攻,只需在这里固守待援便是,何必多次一举? 若是贼人趁着周义海出击之时,抢占吊桥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韦传正就站在陈唱的身边,看出他脸上惊讶的神情,有些不屑地地笑道:“周校尉是朝中执掌宫廷宿卫的长水校尉,马上步下功夫自然不在话下。他当年可是高昌县侯羊侃羊老将军的部下,侯景乱梁之时与老将军一起守建康时便令反贼们闻风丧胆,他这次率人从北门迂回杀出,定能将这伙贼人杀得落荒而逃。” 校尉是两汉时期次于将军的官职。如赤壁之战时孙吴便以鲁肃为赞军校尉,鲁肃当时担任协助主帅周瑜规划军事的副将,不过到了南北朝时期,校尉的地位逐渐降低。 陈唱有些懵圈,长水校尉是多大的官? 羊侃很厉害吗? 见韦传正眯眼看他的反应,便急忙点点头,自然不能让韦传正识破自己是个棒槌,反正人家说周义海的意思就是厉害,便竖起大拇指道:“周校尉果然勇武非常,在下十分钦佩!” 其实,这长水校尉是汉武时所置,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骑兵,秩比二千石。 东汉末年,曹操平定荆州,蔡瑁归降曹操后担任此职。南梁亦置该职官,属领军将军,南梁都城不在关中,仍称“长水”仅为沿袭旧名,属于禁军五校尉之一。 不过说起来,虽然是长水校尉,但在这后梁小朝廷官职严重缩水,这官做起来也是索然无味。刚好皇帝萧詧欲调一批侍卫去保护王嬛他这个外甥女,周义海便被派了去。其实,周义海很清楚,萧詧性多猜忌,他是曾经跟着羊老将军的人,自然不能让他这样一个外人执掌宫廷宿卫。 俗话说,刀枪无眼,陈唱还是很为周义海捏着一把汗的,毕竟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河对面的贼人人数众多,即便周义海是员悍将,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他还是担心周义海吃亏。 河对面的贼人还在破口大骂,门楼上的侍卫们拉开弓箭,蓄势以待,韦传正则和下面的贼人对骂,双方向着对方的十八辈祖宗互致敬意。 陈唱侧眼观瞧,只见王大小姐的俏脸在月光的映照下不由地泛起丝丝红晕,紧闭双唇。 人家再怎么喜欢舞枪弄棒,也是大家闺秀,一声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听起来确实气恼。 陈唱见王大小姐虽然有些气恼,但是人家的目光可是望向对面的贼人,不似自己这样趁着机会瞟向美女几眼。 暗自腹诽了一番之后,便也向河对岸看去。 那些山贼举着火把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他们原本突袭至了杨家渡,但很快便发现那里人走屋空,打探之下,才知道一干人等均藏身在这废弃的坞堡之中。 领头的首领当即大怒,带着便急匆匆赶来,本想大杀四方的,奈何被一条并不是十分宽的“护城河”挡住了去路,其愤怒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时,艺高人大胆的周义海已经率领五名侍卫冲了出去,王家有钱,保护王大小姐的这些侍卫俱装备了战马,五名侍卫分列周义海左右。 周义海不仅胆大,而且心细,人衔草,马裹蹄,徐徐行至坞堡的后门。这坞堡背山面水而建,后门便是直通山间,那些贼人纵然知道有后门的存在,但因山势阻隔,一时半刻也赶不到此处。 不多时,周义海等六骑已经飞奔冲出了坞堡。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工夫,贼人身后大乱,陈唱远远地便听到周义海沙哑的大叫:“左军、右军两侧包抄,中军随某杀了过去,冲啊……” 随后,便见到周义海纵马如飞挥刀冲向几个骑马的山贼头目。 陈唱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两眼看得都直了,他已经知道了这周校尉甚是勇猛,但亲眼所见冲杀敌阵,还是给了他内心强烈的震撼。 只见周义海等人纵马挥刀,犹如杀神一般,河对岸的那些贼人们根本没有料及背后会遇到袭击,一时间阵脚大乱。 这些贼人劫村掠寨虽是家常便饭,但是乍一见来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又听到“左右军、中军”之类的一阵乱喊,还道是来了大批的官军,心中更是骇然无比,一些贼人已经扔下农具望风而逃,气得那些首领破口大骂。 两军对战,似乎也只有戏文里才有单骑闯关、百万军中斩落对方上将首级的故事,实战之中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的恐怕没有几人。 看到周义海在贼人中冲杀,陈唱心中发急,贼人只是一时的混乱,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周义海等人是虚张声势,纵然周义海神勇,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反扑。 周义海当初虽然差点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但相比生死,这终究是一件小事,用陈唱个人的理解来说那叫作人民内部矛盾。 周义海在前冲杀的正起劲,可是把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侍卫吓得够呛,若是这位前任的长水校尉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侍卫怕是脑袋也保不住,何况此时身处敌群之中,便也顾不得许多,唯有紧跟周义海冲杀,其中一个侍卫大喝道:“跟着校尉大人,杀啊……” 这些侍卫武艺、骑术俱佳,也都是经过战阵的,刀下之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跟在周义海的马屁股后面一通狂追,就这六人六马愣是将大伙的贼人杀了个人仰马翻。 周义海是直接奔着贼人的首领去的,正所谓是擒贼先擒王,他的马快不少,还没等那些贼人头领反应过来,纵马一阵风似的已经冲到了近前,右手握着缰绳,左手举刀朝着那个看似很像头领的贼人砍去。 慌乱之中,周义海自然不及仔细辨认,他的想法很简单,就这个家伙周围簇拥的人多,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就算这厮不是头领便也当作头领了,先把脑袋砍下来再说。 火把之下的那个贼人躯干肥硕、面白无须,穿着一件灰色长襦,腰间佩剑随着胯下战马的移动轻飘飘地摆动。他们早就得到情报,相对于其他四散出击的队伍,劫掠杨家渡根本没有任何的难度,这也是大寨主送他的心情,谁让他在山寨之中智计百出呢! 这差事倒是轻松,不过他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大意。 到了杨家渡的外围,并未让手下提前声张,而是一到了村口,便吩咐手下人尽量不要弄出声响,企图将正在酣睡的乡民们一股脑地包了饺子。 对于杨家渡中的抵抗,他多少也有个预料,但根本没有想到人家早有有了准备,纷纷躲进了坞堡之中。 不用问,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他恨得咬牙切齿,这种事他可不是头一次遇上。 气归气,但他也并未十分的在意。 山上纪律松弛,一些小喽啰喝了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之前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靠他力挽狂澜,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小喽啰们酗酒,说到底还是那几个大头目给惯的、纵容的,上行下效,能好到哪里去? 也合该他倒霉,今天出如今杨家渡的这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21章 虎入羊群呈凶威 这山贼头领的心思都用在了河对岸的坞堡之上,何曾想到背后竟然杀出了一支奇兵,将他的队伍搅得大乱。 兵者,诡道也。 周义海并未读过多少的兵书,但是他知道自己就带了五个侍卫,能不能一下子吓破山贼的胆子,就看这第一波的冲杀,唯有如此才能给山贼造成大军压来的错觉。 月光惨淡,星夜无光 周义海骑着一匹黑马,周身又是黑色甲胄打扮,与夜色浑然一体,纵马突至山贼面前时,那白面头领方才发现只是一骑疾来,登时骇然瞪大了双眼。 此时白面头领前方尚有三四十人拦着,是以他并未立即拨马逃走,而是大声呵斥着手下将其拦阻截杀。 对面的周义海疾驰的更加近了,白面头领甚至已经看清了马上之人头顶上戴着并未插缨的兜鏊,穿着前后两大片、上用皮襻连缀、腰部另用皮带束紧的裲裆铠,鱼鳞甲片在火把映照下有些刺眼。 马似离弦之箭,刀片如雪花飞舞,一名健壮的山贼举着铁叉迎战。 周义海脸上毫无惧色,手中的刀借着快马前冲的力道,带起一股飒然的风声,轻轻荡开了迎面而来的三股铁叉,刀锋顺势向那山贼的脖子间一抹,那人已躲避不及,骇然之下用力挥动铁叉格挡,奈何周义海一人一马已闪电般地错身而去。 那山贼呆立当场,不可思议一地望着那远去的一人一背影,忽地一腔鲜血从颈部伤口迸射而出,身子晃了两晃,握着铁叉的木柄一头卟嗵栽到了地上。 陈唱在门楼上看得心惊肉跳之余,也不禁为周义海暗暗喝彩,方才若是周义海抡圆了手中的刀,给那山贼一下子,怕是连着少半个身子带着脑袋都要被他扒拉下来,这样的招式固然热血霸气,但却十分的消耗体力,反而是轻轻巧巧地一抹便结果了山贼的性命这种方式更加实用。 生意场上处处是算计,这战场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周义海一柄环手刀在手,左劈右砍,上下翻飞,反正前后左右全是敌人,杀得毫无顾忌。 这些山贼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凶悍之人,说是杀人如麻也毫不为过,眼见一个个的同伴被劈死,竟然惊得呆住了,是片刻的功夫,又有五六人丧命于周义海的刀下。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这些人便纷纷四散奔逃,有些山贼还将手里的“兵器”和火把朝着周义海这个杀神掷来。 周义海一一挥刀挑开,他多日不曾如此痛快淋漓地厮杀,此时正杀得起劲,竟是哈哈大笑着纵马追着那些人不放,笑声在旷野中回荡,令那些山贼们魂飞魄散。 白面匪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这么快就出现了溃败,挡在他前方的屏障消失了,心中不禁又气又怒,可是当下保命要紧,也顾不上什么头领的威严,当即拨马便逃。 周义海本来就是朝着他来的,怎会给他逃走的机会? 只听他长啸一声,收刀入鞘,挽弓搭箭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干净而利落,“嗖”地一声,狼牙箭透过重重人群,从缝隙间如闪电般穿过,一箭正中那白面匪首的后心。 那白面匪首身子踉跄了一下,扭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周义海,喉咙里“咯!咯!”两声,翻身落马而死。 山贼们见头领已死,个个吓得脸如死灰,又恨极了这个刀法、箭术厉害无比的悍将,这个家伙浑身浴血,仿佛阎王殿里冲出的恶鬼。 山贼的意志被彻底地击溃了,没命地向四散跑去。 在旷野上竟出现了这么怪异的一幕,前方百余名的山贼被杀得四散溃逃,而追赶他们的竟是五六个单枪匹马的梁军侍卫。 周义海纵马狂追,忽见前方的山贼渐渐地停止了溃退,甚至竟然有一些人转过身来向这边发起了进攻。 “奶奶的,邪了门了,竟然找死!”周义海喝地一声大叫,催马摇刀,砍翻了两人,正待继续逞威之时,前面一道黑影直奔他而来。 两马错身的工夫,周义海便看到一道寒光袭来,一把撕风挟电的三环大刀早已劈到头顶,周义海浑身一震,举刀相迎,只听“铿”地一声响,两件兵器相交,霎时间火星四溅,周义海座下战马希聿聿一声嘶吼,他虎口一震,双臂一麻,一柄环首刀险些磕飞! 周义海不觉“啊呀”一声,这一来是对方两膀力气极大,加之周义海一时小觑了对手,故尔交手第一招,他便落了下风。 那人勒马提缰,拨转马头,才发现自己的三环大刀上崩开了一个豁口,这跟随他多年的趁手兵刃曾立下过汗马功劳,竟然被一柄环首刀破了相。 在气愤之余,也不禁佩服周义海过人的膂力。 周义海只是使一柄分量较轻的环首刀,而且还是仓促招架,若是两人互换了兵刃,自己握着这环首刀怕是要脱手。 想到此处,那人催马挥刀直劈过来,两人当即战在一处,杀在一堆,好不厉害,但见交加锋刃惊天地,杀气腾腾逐鬼神,嘶喊两边频侧耳,双刀并举雪纷纷…… 那山贼也是有苦说不出,本想着趁着周义海不注意一刀结果了其性命,奈何遇到了一个极为难缠的主儿,这边杀了三十余合,竟然不分胜负。再看,自己那些同伴,竟然十分不讲义气地跑了,气得肺都要炸了。 眼看着周义海的手下即将催马赶到,这人当机立断,虚砍一刀,一抖马缰,弯着腰顺着小道向前疾驰。 周义海厮杀了半天,可算是遇到了一个可以一战的对手,欲待纵马疾追,后面有侍卫喊道:“校尉大人,大小姐命你赶紧收兵!” 周义海略一沉思,大小姐说的也对,前面说不定还有比方才这位更厉害的人物,若是以二对一,自己只怕是要吃亏了。当即有些恋恋不舍地朝着那逃走的山贼看了一眼,就要回坞堡。 可他的坐骑尚未跑出一箭之地,便听到身后喊杀声犹如潮水一般掩来,接着是哎呦一声。 周义海扭头一看,竟是一名侍卫被呼啸射来箭矢射中座下战马,战马长嘶一声,倒地而亡,那侍卫也成了滚地葫芦,摔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身后的山贼不足百步,瞬间就能杀至,坠马受伤的侍卫顷刻之间就会被山贼乱刃分尸。 “兄弟们,救人!” 周义海大喝一声,拨马回转,狂奔一通后,将企图刺死受伤侍卫的一名山贼砍掉了脑袋。 刚刚想俯身伸手去就自己的同伴,紧跟着右边一声大喝,一柄长刀呼地劈了过来,周义海急忙勒马架刀,这才不至于被人砍下一臂。 周义海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个使三环大刀的山贼,紧接着又来了一个使长矛的家伙。 三人走马灯般战作一团,周义海一时间左支右绌。 另外四名侍卫也冲杀了回来,只是他们身上大多挂了彩,只能是抵住向这边靠拢过来的山贼,竟是对被围困的周义海无力相助。 此时天光晦暗,山贼们害怕误伤,便没有放箭。 不过,这么耗下去,周义海等人势必气力枯竭。 一名侍卫大声喊道:“校尉大人,快快回去!” 周义海的裤褶服此时被汗水浸透,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如此又与那二人苦战了十几个回合,仍不得脱。 那两名山贼人也看出了周义海的意图,竟是不再追求一招将其毙于马下,而是频频出招将其困住。 反正他们也看出来了,对方虽然装备精良,但是也只是六个人而已。 正在这时,韦传正奉王大小姐之令出坞堡接应周义海,他的身后是四名侍卫。 见周义海竟然擅自追击,王大小姐也不由地心头火起,严令韦传正立即将他叫回来。 韦传正纵马奔到面前,双脚扣紧马蹬半站起身子,手中画戟连刺带挑,瞬间刺杀了十几人。 山贼一看对方援兵来了,虽然这援兵数量不多,但是使画戟那人较之使环首刀的大汉也不遑多让,一个个顾及性命不敢再继续上前。 韦传正从外圈杀到了内圈,大声疾呼让周义海赶紧撤。 周义海发力强攻数下,将围攻自己的两人暂时逼开,催马俯身从受伤的同伴身前掠过,一把便抓住了那人的腰带,硬是将其拉上了马背。 两名骑马的山贼见他们想跑,纵马便追。 韦传正迎上去,与那持刀、持长矛的山贼兵刃一交,碰出一溜儿火花,趁两人不备,又一抬手,唰的一声破风锐响却是一道袖箭,正盯在那使长矛的山贼右眼,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 趁着这个当口,韦传正拨转马头便去追周义海。 使三环大刀的山贼见对方连连使诈,恨极了周义海和韦传正他们,也不去理会自己被射中眼睛的同伴,竟是一抖马缰,从侧方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将长弓抄在手上,远远地盯着周义海和韦传正,张弓搭箭寻找着机会。 “小心后方,小心后方……” 王嬛等人在城头上大声提醒周义海和韦传正,陈唱也在情急之下跟着喊出了“山贼在你三点钟”方向之类的话,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老周如何能听懂? 好在现场一片混乱,倒也无人当回事。 那使三环大刀的山贼所在之处极其隐蔽,周义海和韦传正在狂奔的战马上并未发现其踪迹。 这边坞堡的吊桥刚刚放下,周义海纵马过河,那使三环大刀的山贼见机会稍纵即逝,马上一松箭弦,一支羽箭“嗖”地一声射了出来。 周义海穿的是裲裆铠,同时能够提供胸部和腹部铁质防御和裆部的皮质防御,但在侧面和背部的防御性就不佳了,那人箭势凶猛,周义海只觉得肋下火辣辣的一阵疼痛,那支利箭已经透甲而入…… 第22章 毛遂自荐诩神医 周义海在吊桥上中箭,看得陈唱等城楼上的一众人心惊不已,纷纷喊他赶紧进入坞堡。 哪知道周义海的犟驴脾气来了,将所救的那名侍卫往大门一放,然后一拨马头大喝道:“放暗箭的贼寇,老子来也!” 说罢,拨转马头,向回冲杀。 韦传正一看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他这个上司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打起仗来像个疯子,不管不顾的。 “校尉大人,回来……” 谁让韦传正遇上这么一个上司呢,他一边劝阻一边跟了上去。 那使三环大刀的匪首正在得意,哪里想到那夯货又杀了回来,正欲拨马逃走之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下也跟了过来,此时他人马众多,心中便有了底气,催马挥刀来战。 周义海当即被十几个各挺刀枪的山贼缠住不放,他也是一时冲动想报仇,见更多的山贼纷纷冲杀过来,自己若是被缠住,那便当真无法脱身了,当即砍翻了两个山贼之后,便拨转马头向坞堡大门奔去。 使三环大刀的匪首见周义海狼狈而逃,率人疾追不舍。 他倒是骑着马,只是苦了那些靠着两条腿追击的山贼们,此刻毫无什么队形可言,均是跑的气喘吁吁。 没有任何征兆,使三环大刀的匪首在马上一侧身,他身后的一名小喽啰立即中箭倒地身亡。 山贼这时已冲入城头上侍卫们的射程之内,侍卫们看到王大小姐已然先出手了,无不挽弓搭箭,弓弦开处,乱箭疾射,山贼登时就被射死了七八个,其他疾拥上来的霎时间便被逼退。 使三环大刀的匪首见状,带着战马向后撤了二三十步,驻马挂好兵器,又摘下弓箭,朝着城楼上对射。众山贼纷纷效仿,开弓放箭。 不过,像他这样配备弓箭的山贼并不多,匪首距离城楼又远,是以射出去的箭多半射不着城上的人。 此时,韦传正已经护卫着受伤的周义海纵马驰进坞堡的大门,随着两人一阵风儿般卷了进来,吊桥吱呀吱呀地被拉起来,大门轰地一声也被关上了。 周义海被韦传正扶着上了门楼,见到王大小姐之后便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大小姐,俺老周可是好久有杀这么痛快了!若是再有十几个兄弟跟着我,定将这帮贼寇杀得落花流水。” 陈唱看到周义海肋下还插着雕翎箭,兀自还在那里同王大小姐说笑,不由地心中突突直跳,这人还是肉长的吗? 王嬛直皱眉,有心想说周义海几句,见他伤得不轻,最终并未责备,而是命人立即予以诊治。 使三环大刀的这一箭劲力极大,箭头穿透了甲片的间隙射了进来,要不是属甲片容易磨损肌肤,周义海在穿两裆铠时衬有一件厚实的裲裆衫,这一箭怕是要扎到内脏。 周义海大大咧咧地往城头一站,探着脑袋往城下看,还想找那暗箭伤人的匪首呢! 王嬛又气又急,当时就变了脸。 周义海却摆手笑道:“这点儿小伤,没什么打紧!把我的弓拿来,老子要报这一箭之仇……哎呦……” 他刚说完,估计是伸手去要弓箭时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韦传正赶紧扶住他。 周义海晃动着脑袋,还不肯服输,朝着下面骂道:“你这该死的贼寇,在暗处偷袭老子,算什么本事,有种放马过来,老子劈了你……哎呦……哎呦……” 王嬛命人唤人来给周义海治疗箭伤,可是未曾料到此处并非江陵城,侍卫中根本无人懂得医术。 陈唱想起颜千石懂岐黄之术的事情,便向王大小姐推荐了他。 颜千石见此情形脸都绿了,他是略懂一点医理,可那都是一些皮毛,这箭伤血淋淋的,看着两腿发软,如何谈什么治伤。 侍卫们见一向勇猛的周义海受了伤,都慌了手脚,便把颜千石当成了救星。 韦传正让周义海下躺下,借着火把的光亮撕开了周义海的甲衣,却见箭头已经没入了肋下,细长的箭杆随着周义海的喘息兀自有节奏地颤着。 韦传正不敢擅自给周义海拔箭,又见颜千石犹犹豫豫始终未能上前,喝骂道:“你这胖子,为何还不过来给周校尉取下箭头?” 颜千石颤巍巍地答应一声,极其幽怨地望了陈唱一眼。 七郎啊,这次你可是将阿兄坑死了! 陈唱从颜千石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多嘴了,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哪还顾及那么多。 颜千石本想锯断箭杆,可他的手颤抖着犹如筛糠一般,碰到箭杆后疼得周义海一阵闷哼。 韦传正一把揪住了颜千石的后脖领子,将环首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道:“你他娘的到底会不会医术?会不会治疗箭伤?” 颜千石又白又胖,皮肤嫩的跟婴儿差不多,刀架在脖颈上,人吓得一抖,殷红的血珠就滚落在了韦传正的刀身上,颜胖子怪叫一声,差点没昏死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中气不足但是语气坚定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我来!” 陈唱的毛遂自荐让王大小姐等人侧目而视。 韦传正不乐意了,松开了颜千石,对陈唱大喝道:“你自己尚且半死不活,如何救人?我看周校尉的伤势就是让你们两个混蛋给耽误了!来人,给我拖到一边去,少来烦老子……” 他话音方落,那边陈唱却是脚下一软,跪在了王嬛的面前。 韦传正骂道:“你小子就是给大小姐磕头也没用。”他朝着坞堡里喊道:“有没有医工,有医工没有?……喂,你小子干什么?” 医工便是医生,只是医生一词始于唐,而大夫、郎中则始于宋。 方才韦传正大声喊着医工,众人的目光也跟随着向坞堡看去,均盼着妙手回春的医工能出现。 等听到韦传正再次呵斥陈唱时,这才发觉陈唱的手已经抵近了观察周义海肋下的伤口了。 韦传正要将他一脚踢开,王嬛发话道:“且让他一试!” “大小姐,他……” 王嬛柳眉一挑:“难道你另有他法?” 韦传正一时语塞:“这……” 他真怕周义海没能死在两军阵前,反而被这个不知根底的家伙给稀里糊涂地治死。 颜千石一见陈唱要给周义海治箭伤,也不由地一惊,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你……你……还是……还是……我……” 陈唱摆摆手,笑道:“你什么你?说话都不利索了!” 周义海朗声道:“这枝箭和苍蝇叮咬没什么两样,将来只不过是另一个我可以向儿子炫耀的疤痕。来,赶紧给老子拔下来!”又对着王大小姐和韦传正道:“不必为我分心,安心守好坞堡才是!” 论起打仗,韦传正自是比王大小姐更加的内行,便由他率领侍卫和青壮们跟外面的山贼对峙,留下王大小姐从旁看着陈唱给周义海拔箭治伤。 “周校尉,待会儿怕是有些疼,还需忍耐一下。”陈唱提醒道,这个时候可没什么麻沸散用。 “无妨,想当年关二爷刮骨去毒,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他却割炙引酒,言笑自若,某虽不才,虽不敢自比他老人家,但若是眉头皱一下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那我就开始了!”陈唱倒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敢于策马闯入贼寇群中冲杀的汉子,纵然这家伙方才也曾哎呦哎呦地呼痛,男人嘛,都好面子,嘴上是不肯认输的。 下一刻,在王大小姐、颜千石两人怀疑的目光下开始为周义海治伤。他接过了王大小姐递过来的一柄银刀,划开了厚厚的裲裆衫,正要看那伤口的具体情况,却见光影在周义海的身上晃来晃去,抬头一看是颜千石举着火把在抖,这胖子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王大小姐见状劈手便将火把夺了过来,又将一支箭杆塞在了周义海的口中,这才对陈唱道:“赶快救人!” 周义海琢磨着这书生敢于毛遂自荐,医术定然不凡,自己虽然要受点苦,但是性命总是无虞的,正想着,突觉创口一阵剧痛,似是人家拿住箭杆,反向肉里插入。 如此一来,他又惊又怒,真想一拳将这个庸医打个满脸花,可是刚才大话说出去了,此时又在王大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子面前,若是疼得哼哼唧唧,岂不是颜面尽失。 王大小姐也看出了异常,柳眉一竖,杏眼圆瞪,对着陈唱嗔道:“喂,难道你嫌这一箭射得还不够深吗?” 陈唱干咳了两声,他哪里学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医术,只不过是比颜千石的胆子大了一些而已,方才想试试这箭簇进入身体的深浅,没成想操作不当,起了反作用,当下心虚道:“这便好,这便好,周校尉这箭入身体并不是很深……” 下一刻,他一边说着用刀划开周义海肋下的创处,立时鲜红色血液便流了出来。 周义海创口登时又是一下剧痛,他紧咬着箭杆格格作响,脑门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脸上的肌肉和胡须突突直跳,喉咙里发出沉闷痛楚的呻吟声。 随着那割皮剜肉的痛感一阵阵清晰地传来,周义海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声音:“娘的,若是将来传出我老周是死在一个庸医之中,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无面目见人,不,见鬼……” 他正胡思乱想着,手里却多了一枝长箭。原来陈唱已将箭枝拔出,塞在他的手中。只听陈唱说道:“周校尉果然是条汉子,便是跟关二爷比起来亦不遑多让!” 周义海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是此刻听他将自己与关二爷相比,心中也不禁一喜,便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箭杆,道:“哪里,哪里?多谢……多谢小郎君出手相救,小郎君手法这般利索,定是杏林高手的高徒,嘿嘿,他日倒是可以拜访一下尊师……” 想到他年纪轻轻,便有此等医术,定是受了名师指点。 陈唱擦手道:“拜访倒是不必了,不才只是跟兽医学过一些皮毛!” 王大小姐闻言,看了看陈唱的侧脸,心道此人也太过顽劣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开玩笑。想着,想着,她温润的双唇弯出一个可爱俏皮的弧度,火光映照下,美眸之中荡漾着狡黠的眼波。 “兽医?” “学的还是皮毛?” 周义海之前差点打了陈唱,此番表面上同陈唱互相吹捧一番,实则是道谢又道歉。 可是人家的回答顷刻之间让人心碎,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伤口更疼了,有一种当即就想昏死过去的冲动…… 第23章 若攘外必先安内 周义海当下铁青着脸闭眼不动,听得嗤嗤声响,应是陈唱撕下几条布片,在他肋部创口上下用力缚住,止住流血,又觉创口一阵冰凉,知他在用清水洗涤。 王嬛心细如发,早就命人端来了清水,陈唱让人用大锅煮的热水此刻也派上了用场。 周义海兀自惊疑不定,暗自寻思:“我那一马鞭虽未打到他,但是也令其惊慌不已。这小子虽然救了我,倘说是并无歹意,哼,哼,我是不信的,他定是为了报复故意整我,这兽医一说怕是信口胡诌,纯属恶心我……唉,在人前还得装出一番大度模样,不与他计较才是……” 转念之间,陈唱已在他伤处敷上了王大小姐提供的金创药,包扎妥当。 周义海只觉创口清凉,疼痛减了大半。 这时,韦传正赶了过来神色紧张地道:“校尉怎么样?可有性命之危?” 陈唱以水净手,洗去手上血迹,吁了口气道:“还好,并非伤到肺腑,周校尉纵马厮杀,血流加快,身体有些虚弱,好生将养一番便无大碍。” 韦传正听了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如今外面的山贼只是远远地施射,对坞堡之中的人影响不到,反而是周义海的伤势让他提心吊胆。 如此,见周义海没事,他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陈唱回头望去,只见颜修颜老爷子脸上阴沉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忙推了一下颜千石的肩头,让他过去搀扶。 颜千石方才见到陈唱开刀拔箭,动作虽是生疏,但是毫无迟滞,早就有些呆了,被陈唱这么一推,才恍然大悟,忙上前将阿翁搀扶了过来。 王嬛对于老人家还是比较尊重的,移步迎了上去道:“颜老丈,您来了。” 颜修冷着脸嗯了一声,他在坞堡之中便听到前面发生的事情,知道周义海中了山贼的箭矢,此时冷冷地瞥了一眼,问道:“大小姐,周校尉的伤势如何?” 陈唱也是诧异不已,这老爷子不在后面待着,跑到前面来做什么,而且白摆出了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 果然,韦传正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头,当即阴沉着脸道:“这位老丈,此处箭矢乱飞,不宜久留,若是伤到你如何是好?” “哼!”颜修一挥袍袖,额上青筋直冒,胡须乱颤,“如此打法,简直就是疯子!” 陈唱一愣,旋即明白了这是在说周义海,颜修年岁虽然大,但如今是一介布衣,而周校尉是官,品秩还不算低,老爷子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也太过逾礼了。 颜修想的定然是:这坞堡虽然废弃的时日不短,但有外面那条河作为屏障,山贼根本过不来了,这样坚持到天亮,一待援军赶到,山贼势必退去,何必多此一举呢? 周义海自然是听出了这老头是针对自己的,便忍痛喝道:“你这老丈懂甚?这是两军对阵厮杀,难道本校尉还需你来指点?” 颜修愤然道:“哼,你既然是统兵的校尉,为何将山贼驱散之后还要穷追不舍,方才若是在进入坞堡大门之时,有山贼跟着一拥而入,这坞堡之内是数百人的性命怕是都难以保全,有勇无谋、徒逞匹夫之勇!真是岂有此理……” “你……嘶……”周义海因为用力牵动了伤口,刚刚包扎好的伤处崩裂开来,又流出了不少的鲜血。 韦传正俯下身子低声劝道:“周校尉,莫跟这混账老头一般见识!” 王嬛对颜修拱手道:“颜老丈所言极是,方才为这事已经申斥过他了,只是周校尉也是为了我等的安危这才不舍了性命将山贼驱离,如今又身受重伤,还望老丈莫要再怪罪他才好!” 这一番话说出来,陈唱不由地对王大小姐刮目相看,王大小姐若是仗势驳斥颜修本也无可厚非,但人家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颜修和周义海二人的颜面都顾及到了。 啧啧啧……大户人家的闺女纵然是喜欢舞枪弄棒,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之下,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这便是高门大户的底蕴! 颜修说的自然有一定道理,但若是一味地闭关不出,那些山贼还以为坞堡里的人好欺负呢,只不过周义海有些得意忘形,不该继续追下去。 而颜修呢,心是好心,但是这一副批评家甚至是喷子的嘴脸,也让人受不了。 不论怎么说,颜修一大把年纪了,在场的人都是他的晚辈,是以这老头大声咆哮指责,旁人却是鸦雀无声,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陈唱也是状似恭谨地听着,一双眼睛在众人脸上梭巡,只见王大小姐肃手而立,比自己还恭谨,韦传正则将头偏了过去望向坞堡之外,事件的主人公周义海则躺在地上,像是晕了过去,唯有颜千石的一双绿豆眼滴溜溜的乱转,两人四目相对,彼此会心地一笑。 这时,颜修又同王大小姐等人说着如何安民的事情,陈唱则一瘸一拐地来到门楼北侧的箭垛上,低头往下看了看,却忽然在火把火焰照耀中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恰好也看到了门楼上的陈唱,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陈唱正待打招呼,那身影在一处偏房的拐角处一闪而逝,接着那边传来了低沉的喝骂声,隔着稍微有点远,听不清到底是在骂什么,间歇传来了带着抽泣的嘤咛低语。 陈唱顿时心急火燎一般,方才所见那人正是水灵儿。 她因自己而蒙难,自进入坞堡之中两人还未曾得见,也不知她是何境况。 此时见了,料想又是刘家人在为难她,她一个弱女子,纵然是遭受欺凌也无处申告。 气急之处,不由地一拳狠狠地捶在了箭跺之上。 眼下外面的山贼虽未撤去,但双方僵持,他们也无法对坞堡形成实质性的安全,众人性命一时无虞。倒是水灵儿那里需要格外地关注一番,总不能让她备受欺凌才是。 身后颜老头正在吐沫横飞地大讲他的安抚民众之道,忽见陈唱无缘无故地发疯般地捶打城墙,不觉一怔,又想起陈唱方才在下面围绕抗敌这个共同目的鼓舞士气、安排分工,将诸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还道是这个书生同他一样对王大小姐、周义海、韦传正等人的布置安排不满,是以私下发泄心中怒气,不由地生出一番知己之感,眼睛一眯,笑容初现。 “七郎,你可是对守城有见解?不妨说出来与众人听听。” 陈唱揉着红肿的拳头迈步就要下去看个究竟,却听到颜修在叫自己,不由懊悔,方才自己偷偷摸摸地下去就是了,偏偏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说先去看看刘家的小媳妇儿? 他连忙道:“啊?……阿翁方才所言让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一切依计行事便是!” 颜千石见他心不在焉,便躲在颜修的身后鬼头鬼脑地朝他挤眉弄眼,陈唱脸上一红,这胖子不会发现我是去勾搭人家小媳妇儿?呸呸呸,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虽知是一记毫不掩饰的马屁,但是颜修这老头听来却十分的受用,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七八成,捋着稀疏的胡须道:“那你来说说看,还有何处可以更加完善?” 陈唱斜眼朝着下面瞥了一眼,见那偏房的拐角处似乎已经没有了动静,心中更加的焦急,可颜修老爷子这么一问,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若是不说点建设性的意见,怕是无法脱身,便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开始整理思路。 这种问题虽然是头一次遇到,但好在他后世也是花钱上过ba和pa的,脑子里也是有些东西的。 一些事情在道理上都是相通的,只需要稍加转化一下即可,只见他扶着箭跺踱了两步,站定身子道:“王大小姐,阿翁,依我看,这次山贼共分作了两拨,后者要强于前者,方才周校尉状若疯虎一般,斩杀了他们不少的人,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去的。 他们明知天即将要亮了,我们的援军怕是就要来了,却仍无离去的迹象,说明他们的增援也即将到达。” 王大小姐倒吸一口冷气:“你说山贼尚有援军?” 陈唱略微提高嗓门:“周围这些原本要被洗劫的村镇,杨家渡绝对是一个意外,那些得手的山贼闻讯之后多半要赶来的,因此今夜我们还不能懈怠,必须严加戒备! 此时我们虽然将一部分山贼冲杀的七零八落,但是乡民们难免会因更多的山贼到来而人心惶惶,此时应派数人在坞堡之间巡逻,一则维持秩序,防止有人趁火打劫偷盗、调戏妇女之类的,二则可以鼓舞士气,将前方大胜山贼的消息及时告知众人,以安民心。” 韦传正不屑地道:“我们兵力本就吃紧,全部投入对付山贼尚无十分胜算,如何能分出多余的人去巡逻?” 陈唱微微一笑道:“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只要我军民团结一心,共同抗敌,饶是再多的山贼而至也是无济于事!” 王大小姐听了这番慷慨激昂的话,一对俏丽如波的美眸中忽地溢出一片惊喜,忍不住赞道:“好一个攘外必先安内,说得好,你倒是有几分的见地!” 陈唱心中有些尴尬,呵呵,我有什么见地,只不过是名句的搬运工罢了! 点赞也要点给我普哥才是! 第24章 血色黎明杀机现 近现代人对“攘外必先安内”想必不陌生,但这句话的出处却并不是某个光头,它源自于“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北宋宰相赵普。 宋太宗赵光义继承宋太祖赵匡胤的皇位之后,对于国内外的政治环境有着不太乐观的判断。他认为国内社会矛盾重重,而边疆少数民族政权亦时刻有问鼎中原的野心,然而自己手中兵力又非常有限,究竟是“对外”还是“对内”,这成了困扰宋太宗的一个难题。 赵普就针对宋太宗的疑虑递交了一份奏折,里面有这样一句话:“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这封奏折其实与宋太祖临终前的遗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赵匡胤临终前,曾亲口向赵光义表示:“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为之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为可惧。” 作为名人名言搬运工的陈唱在王大小姐等人面前也算是露脸了,这让他多少恢复了一些自信,虽然身无长物,但是凭借自己对历史走向的了解,乘势而上,顺势而为,借势而进,虽说未必就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断然不会出现做出四九年加入果军之类的错误决定。 韦传正听王大小姐都赞成了,不禁脸上一红,连忙拱手道:“是,末将遵命!”转过身唤过一名侍卫低声吩咐了一番。 陈唱又道:“虽然有这小小的护城河阻挡山贼,但也不甚保险,还需命人速去准备一些滚木擂石、滚烫热水置于这城头之上。” 韦传正这次不再反驳,恭应一声,又吩咐一名侍卫去落实。 陈唱接着对王大小姐说道:“趁着当前山贼还没有实质性的进攻,通知里吏将民壮们集合起来,派侍卫简要讲清攻守进退的套路,同时安排人守好后门的退路,一旦守不住,我们便要考虑撤退的问题了。” “哪些人先撤,哪些人留下来掩护,这些都要提前安排周详细,让乡民们心里有数,莫要人人自危之时乱了阵脚。另外,沿途撤退的道路上要多设置陷坑和障碍,阻敌追击……” “哦,对了,最好选派一两个机灵一点的侍卫扮作乡民混入其中,密切监视,防止山贼的内应和外面的山贼里应外合……大小姐,天就要亮了,麻烦安排妇人们准备吃食,无论是打仗的还是没打仗的,折腾了这一夜的工夫,想必都已经饿了……” 王大小姐抬眸,美目中烟波微动,显得有些诧异,听了陈唱的安排,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建议,心中诧异无比。 其时年轻儒生们大多都是养生求仙、推崇服药、自然好闲、无所任事,而陈唱对对战事、民事安排的井井有条,着实让人佩服。 方才只顾着对付外面的山贼,听了陈唱的一番话,才想到先保证自身内部不出问题。 旁的不说,若是这些乡民中真的有一两个山贼的奸细,随便搞出点事情来,后果便不堪设想。 王嬛出身明门,见识自然非凡,今夜的坞堡守卫战已经不仅仅是军事层面的事了,倘若内部先乱了起来,怕是要自毁长城了。 她手下的侍卫数量并不多,一旦出现民变是掌控不了局面的,陈唱的建议看似对退敌没有直接的帮助,但是她深知,这才是固守待援的根本所在。 韦传正看了看王大小姐,见她点头,便对陈唱叉手:“陈郎君,我如今就去将方才你所讲安排一番,告辞了!” 陈唱也拱了拱手,目送他们离开,扭头问王大小姐:“大小姐,援军何时会来?” 虽然此时山贼并未攻入坞堡,但陈唱却并不觉得可以高枕无忧,意外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而这种意外造成的后果是不可逆的。 王大小姐沉思片刻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天亮之后不久,城内的援军就应该能赶到了。”她的父亲是当朝权臣,又是驸马,想办法调动一部分军队出城营救想来不难。 “但愿一切顺利!”陈唱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还担心着水灵儿,方才一通意见建议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也不知那水灵儿如今如何,“大小姐,若是此时无事,我想下去看看!” 王大小姐腮边梨涡乍现,笑意暖人:“请便!” 她的目光从陈唱蹒跚的背影中移开,望向江陵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是啊,但愿一切顺利!” 一片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寂静的群山,只有远远的官道旁一点灯光在闪烁明灭,这里是距离江陵城西北最近的一处驿站,因建在了乌头村的地界上,又称乌头驿。 从外表看,这座驿站与其他的驿站并没有什么分别,大门处设有一个碉楼,数亩大的院落里只有寥寥七八间房舍,其余的便是驿马的槽房。 南梁一朝,朝廷大军镇江陵而北据西魏(北周),乌头驿曾是江陵与前线及时沟通的中枢之一,担负着转运前线与朝廷绝密军情塘报的重任,战事最为吃紧的时候,这里有五六十名甲士守卫。 如今,后梁只有一州之地,边无战事,萧詧无奈地做着他的傀儡皇帝,这座驿站的地位便一落千丈,驿站只有一名驿丞和五个驿卒。 黎明前的夜最是阴暗。 驿卒们每天的生活是寂聊和沉闷,此时完全丧失警惕,睡梦正酣。即使是碉楼上那个值更的老驿卒,也都困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早就将身子伏在了曲足案上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瞬间,一股雾气缓缓腾起,雾气越来越重,转眼间便弥散开来,片刻工夫四下里边都是灰蒙蒙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灯如豆的碉楼值房内,雷鸣般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老驿卒急促强烈的咳嗽声,呼噜打得几乎背过去气。 昏暗的灯光下,惊醒了的老驿卒不禁展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扶着曲足案缓缓站起来,揉了揉几乎发麻的双腿,这才举着油灯缓缓走到门口去开门,木门发出的声音听着令人牙酸不已。 他扶着栏杆下面的院中望了一眼,天适大雾,迷蒙莫辨。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正想关门回屋再美美地睡上一个回笼觉。 “唰”的一声轻响从不远处的槽房传了过来,老驿卒老眼昏花但是耳朵未聋,听到了这微弱的声音回头向槽房望去,只见浓雾似乎是被什么搅动一般,一个黑点在眼帘中愈放愈大,正是朝着碉楼值房的方向飞速而来。 待他再想看的时候,那黑点却又消失不见了。 老驿卒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身后一阵细微的响动声,老驿卒猛地转身,却见方才那个黑点冲破了浓雾,赫然是个拎着兵刃的黑衣人。 老驿卒惊恐地张大了嘴,可他只发出半声惊叫,人头便在寒光之中飞快地转动起来,随着尖锐的刀锋声,箭一般地从碉楼上飞了下去,油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灯油四溅,一部分顺着碉楼边沿滴滴哒哒地流了下去。 “老余,宿醉伤身啊,啊……” 一个起夜的驿卒听到动静后,一手拎着裤子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望着碉楼上。 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疾飞而来,滚落在了前方五步之处,他先是一惊,后来又壮着胆子去看那物,这一看不要紧,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人头,老余的首级! “来……”当驿卒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道黑影身形一纵如大鸟一般从约两丈高的碉楼上的飞掠而下,像鬼魅似地窜到驿卒的身前,一股强烈的旋风将浓雾搅动起来。 夜风起,刀光闪烁,血光倏闪中,黑衣人手中的刀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绝伦的圆弧,围绕驿卒的脑袋转了一圈,旋即收刀。 驿卒惊讶的面容依然凝结在浓雾之中,失去了身体依靠的头颅滚落于地,鲜血从颈腔里飙射而出,无头尸身无声地倒地。 一双上端绣着花纹的黑色鹿皮靴站在两具无头尸身,鹿皮靴的主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蒙面丝巾,大黑色的假钟,黑色的箭衣外袍,黑色的皮制腰封,修身的黑皮褶裤,身上的一切穿着都是黑的。 此人身材高挑挺拔,凹凸有致,纵然外袍已然束紧,但仍无法掩映那妖娆的身材,细长而又洁白的颈项点缀在这通体黑衣之上,如梦如幻。 竟然是个女子!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持刀在手,冲着槽房的方向弯曲食指在嘴里打了一个轻轻的呼哨。 说时迟,那时快。浓雾中七八名拎着各式兵刃的黑衣人闪电般地跑来,无声无息地奔至她的左右,呈雁翅形站立。 她手中的刀轻轻地朝着房门一指,身后领头的一个黑衣人纵身而起,飞起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酣睡的三个驿卒还没有明白过来,肢体、头颅便在一片片刀光血箭中四散崩飞,临死前的惨叫也被重重浓雾所阻挡,并未传出去多远。 只是片刻的工夫,屋内便安静了下来,浓重的血腥味、酒气、汗臭味和外面飘散进来的浓雾混在一起,令人的呼吸也不由地粗重起来。 不多时,一个黑衣人已经将浑身哆嗦如筛糠一般的男人拎了过来,那男人四十两岁的年纪,白色的中衣上沾满了灰尘泥土,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黑衣女子的声音冰冷不带有任何的感情,说道:“你就是这乌头驿的驿丞?” “……小的不才,……小的……正是……” 黑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只是借贵处一用,你仍旧做的驿丞!” “啊?” 第25章 祠堂深处觅芳踪 陈唱跟着颜修、颜千石一起从城楼上下去,颜修一边走一边长长叹息一声,对陈唱道:“七郎,你是不是也觉得老夫只会清谈,对世务一窍不通?” 陈唱忙恭敬道:“阿翁,我从来没有此种想法。周校尉勇武过人、血气方刚,但是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仔细想想,还是阿翁顾全大局,思虑的更加周详。” 虽然对颜修方才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做派有些反感,但是人家的话也并不是没有一定的道理,若都是像周义海那般只图一时痛快,未免得不偿失。 颜修摆摆手,苦笑道:“莫要给老夫戴甚高帽了。对于你方才妥当的安排,老夫倒是觉得汗颜得很。” 他一贯清高的很,即使别人请他解疑释惑,也是蜻蜓点水也一般点到即止,不肯再细细地讲解。 对自身这种弊端,颜修心知肚明。 清谈是一种就玄学进行分析、推理、问难、辩论的文化现象,承袭于东汉清议之风。但自东汉桓帝、灵帝时两次“党锢之祸”以后,许多人破族屠身,清议危言覆论以及上议执政、下讥卿士的风采,也逐渐向明哲保身的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方向发展。 魏晋间更是如此,世人常畏大网罗,忧祸一旦并。在这种篡夺频仍的年代,举手投足,动辄得咎,得失急骤,生死无常。故有些名士放浪形骸,纵欲享受,醉生梦死;有些名士则遗落世事,逍遥自足,苟且偷安。在这种恶劣的生存状况下,清议的政争,逐渐完成了向清谈的思辨的转变。 闲暇无事时,文人墨客聚在一起,一盏清茶,一杯醇酒,便可以海阔天空谈论不休,不谈国事、不言民生,只论经文,吟诗作赋,正所谓新诗互酬唱,清谈见滋味。 即便是在南朝末年,这种大环境也未能有明显的改变,两汉经学繁琐枯燥,谶纬神学怪诞肤浅,三纲五常陈词滥调,哪儿有周易、老子、庄子之玄妙深奥?文人视清谈为高雅之事、风流之举。 颜修深受其影响,虽知其弊,但其势已积重难返,他又苦笑着对陈唱说道:“阿翁已是垂垂老矣,但你们还年轻,该多多磨练才是,勿走了阿翁的老路。玄学清淡,看似清高以震摄世俗,实则是迂诞浮华、哗众取宠,偏偏我辈之人皆尚其华藻,此无异于春蛙秋蝉,聒耳而已,聒耳而已……” 陈唱此时担心水灵儿的安危,连忙应声道:“是,谨记阿翁之教诲。阿翁且随阿兄歇息一下,我去去便来!” 颜修捻着胡须欣慰地点点头,颜千石见陈唱伤势不轻,提出与他同去,却被陈唱拒绝,颜修年迈体弱,更是需要悉心照料,颜千石只得作罢。陈唱走前,颜千石给了他一个火把和火石。 陈唱接过之后便直奔水灵儿消失的地方,他并没有当即点着火把,而是将火把插在后腰之间,一路抹黑寻去,却不见水灵儿的踪影,一颗心顿时便悬了起来。 不多时,听到前方传出水声,便沿着被荒草覆盖的小径又前行了五六十步,一转弯便见一座依山势逐阶梯进为两进两院建筑,地基宏阔平旷,枕北朝南。 陈唱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这才拾阶而上,上面是青石铺就的平台,青石上皆是苔藓,踏在上面犹如脚踩泥鳅。 青石缝隙中皆是荒草,平台中分两路,左右台阶上,矗立着两座拱门,门头上各嵌有一块石刻,依稀可见书有“登龙”“望凤”,寓人才辈出之意。 由北登石级,穿拱门,昂首仰望,一座堂皇雄伟的牌楼式大门耸立于黑黝黝的天际,大门高耸轩昂,遥对东北诸峰岭,两边墙垣作“八”字形闪开,中间一组十七级侧扇形石阶,十分气派。 陈唱抬头去看,只见中门头上一块书有“楚氏宗祠”的匾额倒悬,随风摆动发出瘆人的声响,似是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原来坞堡的主人姓楚,而此处竟是个祠堂。 在古代,不立祠以统之,则涣而未萃,不能别尊卑,分长幼,辨内外,定亲疏。族中凡进学、做官、升迁等事,均要开祠堂举行活动,以感谢祖宗的庇护。 此外,对那些不守礼仪、不守妇道、不孝敬父母、不尊敬长辈或违法乱纪的人,也要开祠堂予以惩戒。如此一来,祠堂的修建极重威严。 他扶着门框,小心地迈步而入,心中砰砰直跳,这里阴森森的,早知如此真该叫人一同前来。 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环观庭院,只见园林清幽,花木扶疏,正面殿前阶下为一月台,绕有石栏,正中石栏横板块上刻有“聿修厥德,勿忘尔祖”八个篆体大字。 周围栏杆柱头上,均有精致雕刻的石花盆,原本植有花木、典雅美观,此时却是荒草丛生,台下是一石拱,壁间伸出一布满青苔的石雕龙头,口吐清泉,流入月牙池中,喷珠泻玉,淙淙有声。 “水姑娘,水姑娘……是你吗……”陈唱见一道娇小的人影儿匆匆隐入祠堂正房的阴影之中,忍不住喊了起来。 此时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偏偏这几日连日阴雨绵绵,又有些回春寒,晨风砭骨。天宇之间已然有了青苍之色,陈唱缩了缩脖子,慢慢走到正厅前,凛冽的晨风吹得他的袍袖抖动不已。 正厅的大门已然掉了一扇,仅剩的另一扇门随着晨风嘎吱嘎吱的摆动,陈唱探着头往正厅望去,只见里面漆黑一片,阴森可怖,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祠堂的地势高阔,从这里甚至可以看到坞堡之外的山贼们停止了进攻和骚扰,只是在河的对岸燃起了十几堆篝火。 陈唱心里突突一跳,目前凭这些山贼的实力大多是攻不下坞堡的,此时即将天明,可他们仍无撤去的迹象,莫不是他们真的犹如自己所推测的那样还有援兵? 便在此时,正厅内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你这贱妇,莫不是真的跟那小白脸有了私情?”接着是便是一阵嘶打、抽泣声响起。 陈唱听出那正是刘耀祖的声音,想想水灵儿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气,在地上踅摸了下,俯身拎起一根断了的窗棂便迈步走入正厅。 里面漆黑一片,陈唱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武器”,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若是刘耀祖偷袭,便可以用这根窗棂狠狠地还击。 此时不比在刘家那样刘家父子一家独大,如今王大小姐带领侍卫们就在周遭,量刘家父子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方走了几步,尘灰和竹木腐烂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身后的那扇破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冷风一阵阵刮来,忍不住发抖。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只觉得门后、窗边、屏风畔有好多双眼睛在偷偷向他窥看,黑暗之中,只看得他心中发毛。 突然,一阵夜风席卷着霉味道扑面而来。 “阿嚏!”他打了一个喷嚏。 声音未落,前方咣当一声,似是一个东西从前方的高台上掉落下来,陈唱忙退后了两步,背靠着门框将火把点燃,由于不是十分熟悉火石的用法,打了四五次方才成功。 松油火把爆开一阵火光,映得照出的阴影四面摇曳,他举着火把朝着祠堂内打量,方见中堂内的高台上分了好几层,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牌位,密密麻麻的,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陈唱不禁感叹,这应该是这楚家的先人们的牌位,当初楚家的后人们将祠堂修建在坞堡之中的初衷,恐怕为的就是让祖先们在天之灵不受叨扰,可是在仓皇举家迁走之时竟也没能将祖宗们悉数带走,真是可悲可叹。 陈唱连忙拱手:“各位前辈,在下是来找人的,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一边说着,眼睛扫到地上的一个倒扣的黑色牌位,竟是木板和底座摔的分离了,应该是方才被自己的喷嚏从供台上震落下来的那块,便将其捡起安好放归原处,又祷告了几句,这才细细打量。 这正厅之中想是早已闭锁许久,此时结满蛛网、灰尘厚积,到处散发着一股霉味。 东墙灰白的墙皮多处脱落,其上悬挂着十六个大字仍未掉下来,分别是礼、义、廉、耻、忠、信、孝、悌、宽、和、谨、勤、慈、让、恭、俭,想必应该是楚家的家训了。 进入这正厅中才发现厅中极为宽阔,通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十八柱落地,这么大地方实际上除了一些残破的案几之外别无他物,更别说什么藏人之所了。 可挨着找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水灵儿的踪影,又看了牌位供台的后方,并无后门可以出入,心中大为纳罕,方才明明见到人影,又听到声音,此时却是踪迹全无,当真是咄咄怪事。 佳人芳踪难觅,她人究竟去了何处? 第26章 救美未必是英雄 楚荆破晓,长夜终逝,朝霞映天,阴霾散尽。 一匹驿马在荒凉的江陵官道上飞奔,马蹄踏得泥水四溅。 马上的骑士跌跌撞撞地到达乌头驿,“砰”的一声把大门撞开,屋里的人纷纷将手放在了兵刃上。骑士跌跌撞撞,浑身汗透跌进门来,举起左臂,刚想张嘴说话,“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身体随之倒在地上。 一各驿卒打扮的汉子上前将其扶起,其余的人都看向了旁边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仍旧是黑巾遮面,她垂眸打量了一下受伤的骑士,冷冷地说道:“观其伤势,似是从马上跌落所致,虽并无大碍,但一时气血难平,怕是要昏迷一个时辰。看看他身上可曾带了信件!” 两个汉子将那骑士的衣服连带外面的马匹翻了个遍,过来禀报并无发现。黑衣女子听后微微一诧,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骑士紧握着的左拳之上。 “打开他的拳头!” “诺!” 片刻后一个透雕龙凤纹重环玉佩便递到了黑衣女子的手中,黑衣女子凝视这玉佩良久,眼中越是发出阵阵寒意。 一旁的手下问道:“此人如何处置?请姑娘示下!” 黑衣女子冷冷道:“立即将其冷水泼醒,问明缘由!” “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两名手下各从马厩中牵出了三匹快马,其中一人向屋内通禀一声,黑衣女子大步走了出来,三人跳上马背,朝着杨家渡的方向而去。 …… 陈唱不甘心,仔细地搜寻了一番,仍是踪迹全无,难道是去了后院? 不会,这正厅仅有一门,后墙无窗,人不可能凭空在正厅中消失,若是消失,只有一个解释,这厅内有密道! 大户人家为了避难,家中时常建有密道,尤其是乱世,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一旦有贼匪洗劫或者乱军入城,就阖家钻进密道,或者逃生,或者在密道中住些时日,等局势平定再出来。 陈唱看过那么多的影视剧,对这点并不陌生。 他本就机敏无比,当即细细地在正厅内查验起来。 这座祠堂的正厅内并不复杂,四壁空空,地上铺着青砖。 先在四壁举起拳头敲了敲,墙体沉闷,不像有暗门。 又溜着地面跺了一遍,震得两脚生疼,也没有发现空空的回声。 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供台上的一众楚氏先人,凭目测,这供台下方的空间不小,腹内该是空的。 “先人不就是庇佑后人的吗?”陈唱的眼睛又得意地眯成了两条,笑吟吟地背负双手,在供台前踱了一圈,眼睛盯着那基座。 忽然之间,见到供台的基座之下有一根木簪,这木簪与方才落在阴影里,难怪没有发现。 此时捡起来看了看,似乎在哪里见过,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水灵儿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木簪、簪尖对准了自己咽喉,随时准备以死明志的情景,不禁将木簪置于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清馨的发香直透鼻中。 低头再次看向供台前方,这才注意到俱是凌乱的脚印,猛地一拍脑门,陈唱啊,陈唱,你简直就是笨死了,厅中尘封许久,地面俱是灰尘,这么多的脚印在供台前消失不见,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是了,一定是水灵儿的,她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可是如今去了哪里? 陈唱再次举着火把在厅中搜寻,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可是,找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任何的发现,心中不免有些泄气。 松油火把噼里啪啦的响着,吱吱地喷着红色的火光,苦辣气味传出了鼻中,倒是让他多了几分清醒。 拿起手中的簪子凑在火把之下看了看,脑中灵光一现,随即目光望向那处,若是猜的不错,想必就是这里了…… 祠堂的供台上原本是描绘的是极具荆楚文化特色的红黑两色卷云纹图案,但此刻漆色已经斑驳脱落。 陈唱的目光就在这供台上一寸一寸地梭巡着,忽见供台上一左一右两个烛台,方才倒是不曾注意到此物。 只见这烛台整体造型浑圆而有力,形状似狮而有翼,阔口獠牙、身体丰壮、四爪伏地,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两耳下有短而直挺的鬃毛,下颚下有长须,四肢上还刻画出较短的羽翼,其背部有一管状竖孔用来插蜡烛。 越窑青釉辟邪瓷烛台? 来自后世的陈唱对古玩倒是感兴趣,是以很快便猜出了这烛台的来历。 伸手去拿左边的那支烛台,却忽觉异样,那烛台凉冰冰的似与寻常越窑青釉的质感全然不同,朝上一提,这只烛台竟似钉在供台上一般,拿之不动。 他微感诧异,大概觉得这祠堂中的机关便才此处了,只是怕把这古物捏破,不敢用劲,又拿着扭动几次,仍是毫无反应,试着以同样的方法去右边的烛台处操作,亦是一样,心道:“难道年深日久,机关锈死了不成?”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水灵儿的簪子就遗落在此处,按理说若是有密室之类的,暗门也该在这里才是,这烛台倒是有着古怪,像极了开启密室暗门的机关所在,后世里的那些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为何到了我这里就打不开呢? 想罢再次用力一提,那烛台仍是纹丝不动,他向左旋转,烛台全无动静,向右旋转时,却觉有些松动,当下手上加劲,然而烛台却并未随手而转。 再去试左边的烛台,亦是如此。气得他狠狠地在供台上拍了一下,只听得嗵的一声,下面果然竟是空的。 他将火把凑近了烛台凝目细瞧,这才见到背部用来插蜡烛的管状竖孔中虽然满是灰尘,但是有一处依稀可见一枚手指印,回想方才并不曾触摸到此处,自然便是他人所为,如此一来,这烛台机关的推测便也坐实了。 陈唱用袍袖将那竖孔擦了擦,只见其底部有一处梅花形状的转盘,其中一朵花瓣较之其他略大略尖,似是用作指针之用,管壁上刻着一圈小小的字,约莫十几个。 “耻、礼、孝、义、忠、宽、信、廉、悌、勤、谨、慈、让、俭、和、恭……”陈唱挨个念着,忽然脑中再次灵光一现,这不就是打乱了的楚家十六字家训吗? 原来竟是如此! 下一刻,他将那梅花指针按照“礼、义、廉、耻、忠、信、孝、悌、宽、和、谨、勤、慈、让、恭、俭”的顺序挨个转了一遍,每转一次,都有轻微的声响反馈。 转完后,这才将烛台提了提,仍是纹丝未动。 但是,他并不气馁,这烛台设计的如此巧妙,定然非比寻常,只需再耐心些,一定会有收获。 接着,向左旋转,烛台仍是全无动静,向右旋转时,却觉松动较之前尤为明显,当下手上加劲用力,烛台这次果然随手而转。 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近三尺多高的供台前方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来。 洞中一股污浊之气冲出,令人欲呕。 即便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陈唱仍然是“啊”了一声,忙不迭的向旁跃开。洞中情况不明,他不敢贸然进去,便将火把探进去在洞口薰了片刻,薰出洞中秽臭。待气味渐渐散去,这才弯腰迈步进去。 洞中有石阶斜斜向前方伸了开去,借着火把的火光往内瞧去,洞内既无人影,又无声息,只是青砖铺就的地上脚印清晰可见,这边更加证实了他的推测,水灵儿等人正是从此处消失的。 陈唱见前方洞穴窈然,入之甚寒,阴风阵阵,虽是拥火以入,却入之愈深,其进愈难,从起初可以直腰而行,到后来只能弯腰而进。 他扶着洞壁艰难前行,隐隐约约听到前方滴滴哒哒的水声,脚下也越来越湿滑起来。 循着水声继续前行,便发现了路边的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溪,溪流时而宽,时而窄,时而缓,时而急,溪流声也时时变换调子。又前行了三四十步,一转弯,便见一个桥洞般的洞口出如今眼前,那溪水正是从洞口一旁的孔洞中潺潺流出。 陈唱举火进了洞口,本以为会霍然开朗,岂料洞中忽然收窄,行进时甚至感觉到感觉左右和上方的山石似乎都在朝他挤压过来,感觉要是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定会撞破脑袋。 如此,陈唱只好将弯腰改为爬行,这才渐行渐畅。 行了约莫三四丈之后,洞口渐渐开阔,他扶着湿滑的石壁缓缓起身先前走去,可手中的火把也只能照见小小的一块地方,余外全是昏暗,无法窥其全貌。 但见目光所及之处奇石斗秀,清泉潺潺,瑰丽多姿,头上洞壁布满晶莹剔透的乳石,如宫灯,如帷幔,如塔林,如珠帘……庭中石笋千姿百态,相依相偎,任凭观者类人状物,无不惟妙惟肖。 他无形中被石笋和乳石所吸引,倒是忘了脚下,走着走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软绵绵的,陈唱差点就是“啊”的一声。 回头举着火把去照地上,只见地上仰天躺着一人,一枚儿臂粗细的长石笋自后心透心而过,鲜血流了一地,再看那人面孔时,脸如死灰,神情恐怖之极。 竟是杨家渡的里吏刘迎顺! 饶是见过一些死人,陈唱也不由地倒退了两步,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这密洞中除了刘家三人和水灵儿之外,尚且另有他人,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正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响,回声阵阵。 紧接着,刘耀祖愤怒的声音响起:“你这个荡妇,竟想从老子的手掌心逃脱,看我不打死你……” 陈唱听了又惊又喜,功夫不负有心人,看来水灵儿就在前方。 脚步声近,对面忽然一阵香风袭来,紧接着陈唱看到了阴影里出现了一双发亮的眸子,继而是那娇弱的身影。 水灵儿也认出了对面的人是陈唱,快速地跑过来,拉着陈唱的衣袖,脸白如纸,神情慌张至极,气喘吁吁地道:“小郎君快走……” 陈唱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刘耀祖举着火把的身影出如今前方一丈开外的地方。 “好一对儿奸夫,你们之间果然是有私情的……”刘耀祖的表情恐怖狰狞,像是随时都会吃人,“竟然还杀了我阿父!” 陈唱见惯了刘氏父子颠倒黑白,对被指正杀了刘迎顺倒也并不诧异。 水灵儿本欲拉着陈唱逃命,奈何陈唱脚下好似生了根,并未挪动地方,而是对着刘耀祖冷笑了一声:“哼,你来的正好!” 刘耀祖和水灵儿均是一愣。 陈唱镇定自若道:“王大小姐早知你是去给山贼通风报信,故而派了侍卫过来拿你刘家父子。”回头朝着来时之路说道:“周校尉、韦校尉,速速将这通贼之人拿了……” 第27章 劫后余生诉衷肠 “如此说来,刘迎顺是被刘耀祖失手杀死的了?” 一炷香之后,陈唱扶着水灵儿,两人灰头土脸的从祠堂供台下方的洞口爬出来。 “正是!”水灵儿低着头,神色慌张,犹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可是……这一切说起来,亦是因妾身而起……” 原来,刘迎顺当年参与了楚家祠堂的修建,当时他只是一个毛头小伙而已,一次偶然的机会,适逢负责祠堂修建的匠作喝醉后道出了这祠堂供台下的秘密,他是个有心人,将此牢记于心,从未对外人讲过。 今日坞堡被围困,他便动起了带着一家人从密道离开的念头,哪知道水灵儿执意不肯,三番五次想要逃走,他们父子二人连打带骂,又是恐吓又是威胁的,这才逼着她一起钻进了密道。 不曾想,水灵儿并未放弃逃跑的念头。 混乱黑暗之中,刘氏父子起了争执,刘迎顺认为水灵儿是个累赘,这样的速度走下去,即使到了出口也多半会被贼人发现,还不如一了百了,将水灵儿遗弃甚至是杀了。 这个提议得到了刘耀祖的坚决反对,这朵鲜花他惦记了多年,岂会轻易地放手。 在激烈的争执当中,刘耀祖推了父亲一把,刘迎顺脚下一滑当即跌倒,好巧不巧地被地上的石笋刺中身亡。 刘毛氏见丈夫死了,哭哭啼啼地掉了一阵眼泪,但她也并未纠结,而是令儿子将水灵儿立即带走。 刘毛氏懂得计较得失,心中虽然恨透了水灵儿,但也知道儿子色迷心窍,此时让他杀了水灵儿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是以后再做打算。只要水灵儿还在她母子的手里,有的是折磨这个小娼妇的机会。 陈唱听她虽然在刘家饱受摧残,却还为了刘迎顺的死而伤心,忍不住地叹息一声,低下头来望着她,只见眼前的女子眸子澈亮如水,明媚的眸心泛起氤氲的雾气,脸蛋儿上尚有灰尘、泪痕和被打后的红肿。 这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子。 这一刻,他很想如同掬起一捧泉水般温柔地捧起她稚嫩的脸蛋儿,怜惜一番。 “灵儿姑娘,刘迎顺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刘家固然有恩与你,但是这些年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想必早已还清了。况且,他的死也与你并无直接关联,若不是他动了杀心,岂会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失手所杀?对此,你也无需太过介怀。” 陈唱虽然身处南北朝末期,但仍是现代人的思维。 水灵儿听她称呼自己为“灵儿”,而不是先前的“水姑娘”,清秀的脸颊上泛起羞涩的红晕,虽知道这是好言相劝,但她自幼便心地仁慈,路上见到虫豸蚂蚁之类也是抬步绕行,若是遇到受伤死去的麻雀、田鸡小禽小兽,便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 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明知刘迎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他意外身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 她失声道:“郎君,你在说什么呀?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总归是一条性命,妾身如何能够释怀呢?他的妻儿丢下他去逃命,妾身想着有朝一日,贼人们退去了,还是将他的尸身从密道中取出好生安葬才是。” 陈唱笑了笑,有些伤感,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尽管之前经历过女人的背叛,那教训也算是惨痛,但是此刻眼前这个如同白月光一样的女子,又让他相信人大多都是善良的。 水灵儿低低地道:“妾身幼时便常听父亲说‘善为至宝,一生用之不尽;心作良田,百世耗之有余’,如今父亲不在了,但这句话妾身却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 陈唱并不了解水灵儿的过往,但正所谓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自从来到了这个世上,他见到到了世态炎凉,更感受到了人间真情。 颜家祖孙、王大小姐,还有这眼前的水灵儿…… 在这瞬间,他感觉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有些痒痒的,就像是伤口在缓缓恢复长出新肉一般,不由地将手心里那只白皙的柔荑轻轻握住。 水灵儿当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一路上,她紧跟在陈唱之后,身子一晃一晃的,不知不觉总是会想起刘迎顺之死,好像脚下踩着棉花一般。 这种晃晃悠悠的步态,眼前的密道更加显得逼仄狭窄。陈唱生怕这个可怜的女子会撞到洞壁之上,或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便索性牵住了她的手。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刘迎顺死前的情景、死后的惨状,明知这些事情都已被远远地抛到了身后,可仍旧还是放不下。即便已经从密道里爬了出来,站到了祠堂平坦的地面上,心里还是战战兢兢的…… 过了片刻后,才用力地挣脱了陈唱的手,可是她马上便因为这样粗鲁的动作而感到懊悔,不该这样对他。 那只大手手心传来的一股热力,曾经在片刻之间流转全身,在黑暗潮湿的密道中给了她勇气和力量,她从来未曾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 若没有这只手牵着,真不知道如何走出这密道。 “小郎君,妾身……”水灵儿因为激烈的思想斗争,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 对于水灵儿这样的举动,陈唱却会错了意,只道她仍旧处于恐惧之中。 这样一个善良娇弱的女子,经历过这样一场生死,心理创伤是可想而知的。 火光之下,水灵儿的脸蛋儿清纯稚美,陈唱的眼底悄然跃上一抹温柔,他忽然忍不住真情流露,再也克制不住地将水灵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道:“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你以后再也无需过任人欺压打骂的生活了,天一亮,官府的援军就会抵达,届时贼人散去,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 所谓怜香惜玉,便是如此了。 陈唱知道,不知不觉间这个乖巧可爱的邻家女孩儿已深深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个女孩儿,从初次见她便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那时她是刘家的童养媳,两人之间终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次借尸还魂,老天爷不但给了他新生,还将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送到他的面前,过程阴差阳错,但这一切都是缘分,也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 他不能让她在孤苦无依,不能让她再受伤害…… 陈唱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水灵儿的脸蛋,她的脸颊凉如冰、滑如玉,忽然指尖处传来一丝温热,那是水灵儿的泪水。 水灵儿忽然被他这么拥在怀中,身子先是一僵,随后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本已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此时在陈唱的怀中,碰到他宽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又羞,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竟是连他说的什么也不甚清楚。 水灵儿从未和男子如此肌肤相亲,何况这男子又并非刘耀祖那般令人生厌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欢喜,原本无措的双手此刻也反抱住了陈唱,纵然之后是千难万难,她也无忧无惧。 水灵儿俏脸贴在他的胸膛,泪珠儿簌簌,害羞得不敢抬头,好一会儿才喃喃哽咽地道:“小郎君,妾身多蒙郎君相救,方能苟活于世,今生本应做牛做马也要想方设法地报答小郎君才是。何其有幸,能够与郎君相识,只是妾身仍是刘家的人,正所谓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魏晋南北朝时期,在连年战乱、人口锐减、三教并行的背景之下,为了生息繁衍,各国对婚姻的要件给予了宽松的规定,虽然朝廷频繁赞扬守节的烈女,但民间改嫁的现象仍时有发生,女子的地位略有提高。 东晋时甚至出现了以女休夫的情形,刘宋朝的公主普遍和驸马不和,纷纷被皇帝准许离婚再嫁。到了梁代以后,儒家礼教开始重新兴盛,礼教纲常又有所抬头,是以水灵儿虽然心念陈唱,但仍然无法逾越这礼法。 陈唱听了心中发急,推开她怒道:“难道你还想着去找那刘耀祖,继续忍受摧残和折磨?妇德,妇德,难道你不曾为自己想过?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是嫁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哪怕那个人并不是我,你……你怎么这么迂……” 火光摇曳,将水灵儿的俏脸映得若明若暗,唯独其脸上的泪珠儿晶莹剔透,陈唱看在眼中,忍不住心中一痛,喝斥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水灵儿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陈唱说道:“灵儿懂得小郎君的一片心意,可灵儿这样的身份是配不上小郎君,他日必有名门淑媛对小郎君一往情深,是为良配……” “你不要再讲了!”陈唱的心儿突地一颤,打断了水灵儿的话,此时程朱理学萌发尚有五六百年,但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类的观念正在渐渐形成。火把的火光渐渐变小,微弱的火光下,他忽然发现这个娇柔善良的女子是那么的可怜、可爱。 “灵儿……”陈唱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在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上之时,明显感到怀中娇弱无骨的身子一颤。 松枝火把火光几尽熄灭,点点火星时明时暗,光影迷离,两个无依无靠的人抱在一起,坞堡外匪患横行,只有这静谧的祠堂中是属于两人的小小世界。 正在两人沉浸在这短暂的甜蜜当中之时,门外火光一闪,一个举着火把的身影到了门口,当见到祠堂正厅中相拥的一对男女,他表情愕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词来。 奸夫! 第28章 睡你女人打你娃 外人的骤然闯入,让原本相拥在一起的陈唱和水灵儿犹如林中惊鸟,攸地便分开了 陈唱一把将水灵儿挡在了身后,待看到火把映照下颜千石那张满是汗水的大胖脸时,悬着的心放在放了下来。 这颜胖子怎么跟大学里那些打着手电巡查小树林的不良教师一样惹人生厌,他干咳了几声问道:“阿兄,你怎会到此?” 颜千石并不答话,而是举着火把照照陈唱,又照照躲在他身后的水灵儿,只见水灵儿螓首低垂,红晕早已笼罩了脸颊,娇羞无限。 陈唱忙道:“莫不是前方战事有变?” “啧啧啧……哎呀呀……”颜千石这才没好气地开口,“我还道是你忘了这是何处,忘了外面还有贼人在围攻我们,哼,竟然跑到这里来和人幽会,看你浓眉大眼的,竟是此等的人物……” 陈唱尴尬解释:“阿兄,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水灵儿也忍着羞道:“颜家郎君,这事非是唱哥哥之错,错在妾身……” 颜千石做出了一副酸倒牙的表情,摇晃着大脑袋摆手道:“罢了,我不想听你们在这里解释。七郎,既然你二人郎情妾意的,你这个人,又比那个刘耀祖好上那么一点点,我这个当阿兄的自然没有棒打鸳鸯的道理,只不过如何应付刘家可要好生动一番的脑筋。 对了,水姑娘,既然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你也莫要跟我见外,但凡七郎若是欺负了你,尽管跟阿兄说,我绝对轻饶不了他……” 陈唱心中大喜,看到没有?这才是兄弟,这才是那个老婆打电话打到他哪里查岗,他二话不说、张口就来就给你打掩护的好兄弟! 水灵儿原本心中小鹿直撞,听了颜千石的话更是手足无措,双颊滚烫,不经意地一抬头之间,露出了两颗又黑又亮的眸子,眼光一转,恰与陈唱目光一碰,慌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陈唱将方才密道中的情形与颜千石说了,颜千石心有余悸道:“亏你有急智,用王大小姐、周校尉的赫赫威名将那刘耀祖给吓唬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当初跟你一起,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一对男女不约而同地目光一碰。 陈唱暗想,若是同你一起来,怕是祠堂正厅中的旖旎风光就不存在了。 水灵儿那双眼睛原本目光躲闪,可是眸光流转,只游移了片刻,便勇敢地与陈唱对视起来,再不离开片刻,心中暗想:“我与他只是昨日才相识而已,但是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竟然有了两次肌肤之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难道我刘家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等他到来……” 陈唱可不知道水灵儿心里此时正生出“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之类的想法,见她眸中便渐渐漾起一抹温柔,恨不得立即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朝她樱唇吻去。 “啊,哎呀呀,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颜千石的一声尖叫,将浪漫旖旎气息霎时间破坏殆尽,“都被你弄糊涂了,是王大小姐让我来找你的,说是有事相商,快去,莫要让她等急了……” 陈唱叹了口气,水灵儿则是眨了眨眼睛,红着脸儿收敛了心神。 陈唱拉起了水灵儿的手,边跑边道:“你和阿兄、阿翁待在一起,这些贼人贼心不死,我得去看看。” 水灵儿被他拉着手,那种微暖的感觉再次自手心传来,令人心中踏实无比,低低地应了一声。 颜千石哎呀呀一声,嘴里嘟囔着,扭着肥大的屁股赶紧追了上去。 东方的旭日渐渐射出鲜艳的光芒,将彤红的朝霞布满天空。白雾渐渐散开,坞堡的危机却未能随着阳光的降临而结束。 陈唱刚刚爬上城楼,便听到坞堡外到处是喊杀声,远远看到王大小姐和韦传正正在指挥着侍卫们倚着箭跺向下面还击,场面十分的混乱。 陈唱匆匆贴着箭跺向王大小姐站立处跑去,方才跑了十几步,一支利箭就嗖地一声贴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刚好射在一个搬运滚木的青壮男子左肩上,那名男子痛得当即将粗大的滚木掼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起来,这一幕直把陈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唱赶紧伏在地上,心口砰砰直跳,略微定了定神,贴着箭跺缓缓地爬起身来,将头稍稍探出去这么一瞅,顿时大吃一惊。 他去祠堂密道中找回水灵儿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三柱香的工夫,但是坞堡之外的贼人比之前所见可是不止多了一倍。 只见高墙下到处都是各式各样服装的山贼,前方的贼人在后方同伴弓箭的掩护下,举着用木板、锅盖制成的盾牌涉水而来,一些悍不畏死的已经到了墙根之下,更有人躲在门洞之中。 本就不是很宽的河面上漂着二三十具尸体,原本清澈碧绿的河水中被鲜红的血液点缀,犹如碧菠绿玉带挂红。 再往河对岸看,这些贼人不知何时砍伐树木做成了简易的登城勾梯,正在小头领的指挥下企图运过河来。 陈唱观察了一会儿形势,对方的弓箭虽然不如侍卫们的做工精良,射程也是不足,但是胜在数量多,纵然侍卫们也不断发箭还击,但是敌众我寡,地利之便的优势正在渐渐地减弱,已经有一些侍卫被城下的箭矢压制得无法抬头。 有了弓箭的掩护,这些贼人们的气势顿时压过了城上的守军,听着他们的喊声,好像是这坞堡之中有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只要攻入其中便可以任意取用,当然了还有这坞堡之中的女子。 陈唱继续猫着腰急急往前走,堪堪距离王大小姐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便听到韦传正一声惊呼,几乎在同时他将王大小姐推到了一旁,一块盘子大小的石头轰然落在了城墙上的箭跺上,将青砖砸得粉尘四起。 一个青壮躲避不及被砸中,顷刻间胸口塌陷、骨断筋折,倒在血泊之中不住地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 陈唱暗暗咋舌,也被吓了一跳,向城下一看,寻找着投石的来源,只见在河对岸的一处高地上架有四架十分简陋的投石车,说其简陋,是因为投石车的支架和投杆上尚有未砍下来的细枝叶,枝叶随着投杆的摆动忽闪忽闪直颤,他不禁为古代劳动人民超强的动手能力而折服。 王大小姐也躲过了雷霆一击,脸色惨白,扭头看到了躲在箭跺之后的陈唱,急着招手道:“快过来,小心一些,莫要被流矢投石伤了。” 趁着对方两次投石的间隙,陈唱一瘸一拐地哈着腰奔了过去,这次跑的急了些,呼吸急促,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陈唱大声问道:“大小姐,怎么会如此?” 王嬛苦笑一声,她对此也是茫然不知。 天亮后,贼人的数量不仅多了一倍,攻城的力度也强了许多,与之前那种松散的样子大相径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处操纵着。 韦传正在一旁听了之后,指着侧前方大声道:“贼人增兵了,他娘的又弄了这些攻城器械,城上的守军实在是顾此失彼,我已经差人再去找些青壮守城了,若是江陵的援军再不来的话,这坞堡就要失陷了……” 他正说着,一些青壮们便在领头的带领下涌上城来,立即有几名侍卫指挥着他们分散到各处,虽然方才在坞堡里讲述了攻防要领,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的百姓,空有着一把子力气,全然未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加上这又是生死之战,还是有些人两股战战,一站到城头上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不多时,便有两个青壮被箭矢射中,其中一个惨叫着从箭跺跌落。 另一个被射中了肩头,伤势并不是很重,但是惨叫声犹如杀猪一般,这种负面情绪很快就传染了其他的同伴,他们纷纷趴在地上,吓得畏手畏尾,任凭这些侍卫们怎么吼叫也肯露头。 但是一味地当缩头鸵鸟也未必是安全的,很快又有两名青壮被抛上来的石块砸中,一死一伤,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大叫一声:“守不住了,坞堡要破了,大家伙赶紧逃命啊……” 呼声戛然而止,陈唱看到一柄尖刀从那人的胸前透出,随后闪出的是韦传正那张无比狰狞的脸,只见他拔出环首刀,舔了舔干瘪的嘴唇,恶狠狠地道:“胆敢扰乱军心者,杀无赦!” 韦传正企图用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的性命暂时稳住军心,岂料也仅仅是片刻的工夫,这些百姓们便再次地骚动起来,仍然有人抢步下城。 韦传正又接二连三地挥刀劈翻了几个,但仍然于事无补,总不能将他们全部都杀光。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不要再退了,你们的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若是你们就此退却了,将他们置于何地? 如今贼人围城攻城,我们唯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此战既然已开,那便是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贼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在此安危绝续之交,退一步,将置父母妻儿于万劫不复之地…… 娘的,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你们谁要是退了,贼人攻破坞堡,睡你妻子,花你钱帛,打你孩子……” 终于,男人们的血性被激发起来了,他们嗷嗷叫着又回到了箭跺旁,竟是连城下看也不看,就将脚下堆积的石头胡乱地往下抛去,城下是可能睡他们妻子的人,夺妻之恨便是你死我活之战。 可是,慌乱之中将方才所听到的讲解嘱咐,全然抛诸于脑后,也不管城下有无贼人,如此那些侍卫更火了,他娘的,鸡血打得有些过了! 话虽然粗鲁,但王嬛、韦传正等人只觉得一股豪气鼓荡在胸间,混乱中搜索着方才那喊话之人,却见他人先是直勾勾地看着河对面的一片小树林,然后一边说着一边跌跌撞撞向楼梯的方向奔去。 水灵儿和颜修等人原本躲在厢房之中,听到城头上的喊声后美目顾盼,那是他的唱哥哥的声音,她的呼吸随着他的每一句话愈发急促起来,明亮的双眸立即氤氲起一团雾气,当听到最后那几句粗鄙之言时,忍不住莞尔一笑,当真是明眸能使山水增光,一笑如同百花齐放…… 第29章 蛰伏草莽待今朝 坞堡外六七百步之外的一片树林中,掩映着一座极其简陋帐篷,四周甲士林立,戒备森严。 帐中只有两人,其中一名大汉身高八尺,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肌肉虬结,鹰鼻大眼,声如熊罴,一身盔甲穿在身上更显得威猛无比。 不过,此时这位大汉竟然像是小媳妇一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甚至不敢去看站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正是出如今乌头驿的那个女人,她打量了面前的大汉一番,说道:“宋将军,你否还在为你的那些虾兵蟹将而感到惋惜?是不是怪罪本姑娘方才的决定?” 被称作宋将军的大汉恭声道:“属下不敢!”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这些年,你在江陵一带做你的草头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倒也逍遥自在,本姑娘一来便让你倾其所有拿下这坞堡,你心中不怪罪我才怪?” 大汉叉手,朗声道:“属下一日不曾忘记主公和家兄之死,这些年为了给他们报仇,属下隐匿在江陵一带,暗中招兵买马,本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派上用场,属下等这一天很久了。今日,听闻姑娘带来了少主的消息,属下万分激动,如今便是和让属下舍了这性命助少主完成大业,也是在所不惜!” 黑衣女子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道:“宋将军果然有乃兄之风,不愧是主公的肱骨,他日也必将成少主的臂膀,封公封侯亦并非难事。” 大汉肃然道:“宁姑娘谬赞了。属下如今一心想为主公和家兄报仇,至于高官厚禄并未多想!” 黑衣女子凄然道:“九年前,主公攻陷江州、郢州之后,乘胜西进,水军号称二十万,旌旗千里,声势之盛为各朝所未见。可是进至巴陵,便被萧绎大将王僧辩击败,你兄宋子仙等被杀,任约等被俘,我军从此一蹶不振。 八年前,主公于壶豆洲为羊贼杀之,羊贼送尸于王僧辩,传首西台,曝尸于建康市。百姓争取屠脍啖食,焚骨扬灰,甚至有人以灰和酒饮之。及主公首级至江陵,独眼贼萧绎命枭之于市,然后煮而漆之,付于武库之中,其状何其惨也……” 姓宋的大汉正色道:“此仇属下一日不敢忘!” 黑衣女子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背着手站到了大汉的身后,望着帐外正在向坞堡发起攻击的山贼们,露在黑色纱巾之外的那双美目微微眯了起来,露出刀锋似的一线目光,淡淡地呵斥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不敢忘,可你的手下至今却未能拿出一点战绩来证明你的忠心!” 黑衣女子仍然看着远处,声音也陡现严厉,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几乎不会有人相信平时在江陵绿林之中威风八面的啸山虎犹如家奴一般被人训斥。 “宁姑娘,属下承认自己指挥不力,可是你也知道,属下招募的这些人不是泼皮无赖,便是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且他们从未有过攻城拔寨的作战经验,无法攻克这坞堡也情有可原……” “岂止是指挥不力,简直就是无能!” 姓宋的汉子一张黑脸顿时红了起来,激动地道:“宁姑娘,是我小瞧了这坞堡中的人,一时不慎……一时不慎,竟然被他们的一支奇兵杀得阵脚大乱,队伍几乎溃败而逃。可是,属下立即调动了其他地方的部众,将这坞堡团团围住。请姑娘放心,只需再给我半个时辰的工夫,一定能够叩开其大门……” “住口!失败就是失败,找什么遁词。” “你知不知道这坞堡中的那个女人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知不知道她对如今的狗皇帝有多么重要?” “你也不必向我诉苦,更加不比向我保证什么,我只看你的实际行动!” 姓宋的汉子面露羞愧,头又低了下去,不再言语。 黑衣女子背在身后的双手忽地攥紧,激动地道:“哼,若不是我恰好将他们派去江陵搬救兵的侍卫截住,如今你和你的手下已经落入了梁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别说是给主公和你的兄长报仇了,怕是连你也要葬身与此。 天可怜见,阴差阳错之间那个送信的侍卫竟然摔伤,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肯进入乌头驿之中求救,这一切都是天意,是主公和你兄长的在天之灵在庇佑我等!要不然……你百死莫赎其罪!” “宁姑娘,属下知错了!” 黑衣女子冷哼一声:“知错了?那你为何不抓紧时间调整攻城战术,这样一味地猛攻猛打下去,你的部属的损失不仅大大地增加,军心士气也会急剧地下降,届时怕是更是一盘散沙了!” 姓宋的大汉丐委曲地道:“宁姑娘,我也不想啊。本来我想坞堡之中兵力不多,无非就是占据了地利而已,只要我的手下头领、喽啰们用命,拿下这坞堡并非难事。谁知道这坞堡之上的抵抗异常的强烈,害得我损兵折将。不过,请姑娘放心,属下这就亲自领兵上阵,誓破此城!” 这姓宋的大汉虽是啸聚山林、驰骋草莽、自为一霸,但精兵并不多,只是在他帐外的这两百余人勉强能够听用,这次为了主公、兄长的大仇,为了少主的基业,他打算豁出去了。 黑衣女子道:“你的确是小瞧了守卫坞堡之人,他们里面能战之人虽然不多,但是人心齐,你那些猪一样的手下还叫嚣着什么攻破坞堡之后男子尽数屠光,女子尽数掳走,换作是你,难道不会生出拼死抵抗之心吗?” 想想这宋子机虽然比其兄长宋子仙更加勇猛,但是在韬略上远远不如的,如此也是难为他了。 她吁了口气,怒气稍敛,说道:“如今主公薨逝,咱们忍辱偷生建立‘汉嗣堂’,收拢主公旧部,为的就是他日时机成熟之后保少主东山再起,完成主公的遗愿。 哼,可是周、齐、陈三朝,甚至这傀儡后梁都不遗余力地剿灭我们的势力。若不是我等行事机密,这‘汉嗣堂’怕是早就分崩离析了。有一点你做的很好,虽然做了草头王,但是无人知道你本来的身份,就连你身边那个最得宠的小妾卢氏也是不知。” 宋子机听了之后背后冷汗直冒,他虽然身负大仇,但这些年当了草头王之后,日子过得甚是潇洒,温柔乡中这么一待,报仇的念头倒是不如当初那么强烈了。 没想到汉嗣堂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他的身边,甚至连他的小妾卢氏是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都弄得一清二楚,真不知道身边还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也幸亏他对主公并无二心,否则只怕是活不到今日。 “宋将军,久攻不是办法,猛攻也并非良策。这件事还需另想他法!” 宋子机听了黑衣女子的话,霍地抬起头来:“宁姑娘,你心中是否已经有破城的良策了,赶紧同属下说说,是否在坞堡之中有你的内应?” “痴心枉想!”黑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如何料到你会攻打这坞堡?” 她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冷笑着继续道:“宋将军,不是我说你,你利用江陵这个几乎是三不管地带,啸聚数千灾民,打起了啸山虎的旗号,可是如今又如何?面对一个小小的坞堡还不是久攻不下?我早就派人提醒过你,打仗固然需勇猛,谋略更为重要。若是此刻这坞堡之中有你的人,也不用在此为难了……” 宋子机听她喋喋不休,全然没说是什么计策,心中不免焦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岂料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竟被黑衣女子敏锐的目光发现了。 “若今后你还是不喜欢用你的脑袋,你最多也就只能是当当草头王了!” 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宋子机忍不住打了哆嗦,这女人好像能够看穿他心中所想一般,自此心中再也不敢胡思乱想,生出一丝一毫亵渎忤逆来。 黑子女子继续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你道当年主公为何能够以一己之力乱梁?” 宋子机摇摇头。 黑衣女子像是为宋子机解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自然是梁朝诸王自相残杀,萧绎杀死萧慥、萧誉,其世子萧方等亦死于内战中,萧詧投奔西魏,萧纶、萧范、萧大心诸王也相互攻罚。主公攻入台城后,下令还被梁朝作为奴婢的北人自由,又任用了许多南朝士族家的奴婢为官,使他们纷纷投奔,人人感恩,为之致死,主公的人马之所以能从入梁时的八百人到起兵时的八千人,最后到围攻台城时的十万余人。 你有所不知,在主公失败之后,我们便在收拢这些残余势力之时,也在反思这失败的原因。这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力量,当年主公可是得以蹂躏三吴,甚至是立一国亡一国。如今虽然势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主公当年以赢得人心起兵,但败也败在了人心之上……罢了,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甚,来见的时候,我在路上遇见了两个人,他们或许对你拿下坞堡有大用!” 宋子机道:“宁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将来,属下不无不从!” 黑衣女子神情一肃,说道:“你继续加大正面强攻的力度,不可让守城之人看出任何的懈怠。然后再令你部精锐,在那人的带领下秘密突袭坞堡,大事可成,记住留下那姓王的女子性命,本姑娘尚有大用。我给你找的人就在帐外,你自去。” “诺!”宋子机抱拳转身出帐。 望着他的背影,黑衣女子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第30章 黑心多是读书人 此时,方才套用某光头和后世某些话糙理不糙的雷人标语,戡乱定心、鼓舞士气的陈郎君,竟然撇下了王大小姐、韦传正以及正在同贼人们浴血奋战的侍卫、百姓们,独自连滚带爬的下了城楼。 不是他心口不一欲当逃兵,而是他城头不经意地那么一瞥,便见到了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娘的,这货怎么到了对面的贼人阵营当中? 方才他见到的那个背影,不是别人,正是在密道之中被他虚张声势吓走的刘耀祖。 此人知道密道的所在,若是自密道引军来袭,这坞堡断然再无坚守下去的可能。 着急忙慌地跑到了门楼下,这才想起仅凭自己这小身板如何能够对付那些如狼似虎的贼人? 便对着门楼上大喊,不求让王大小姐直接从上面派一些人下来,而是征得其同意,从坞堡中选出一些青壮将这密道守住,甚至是堵死。 王嬛听到陈唱的呼喊声,这才明白方才错怪了他,当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陈唱大喜,正要去招呼人,肩头便被人狠狠地从后拍了一下,疼的他一个趔趄,回头一看,竟然是周义海。 周校尉受了伤,盔歪甲斜,但是他硬是不肯脱下来,用他的话说,那岂不是丢盔卸甲? “校尉大人,你的伤……”陈唱有些犹豫,毕竟周义海被射了一箭,跟肠穿肚烂也差不多,换作是他至少要卧床休息三个月。 周义海大手一挥,咧嘴道:“这点小伤不碍事,本校尉已经缓过来了,这就与你同去祠堂。贼人竟然知悉了密道,嘿嘿,老子就在那里等着他们,看他们能上来几人!” 方才他流了不少血,身子有些虚,在王嬛的强制要求下在厢房中仰卧歇息,又进了些流食,他的身子本就强壮,如今听到外面战事紧张,如何还能安卧? 陈唱还想劝阻,却听周义海道:“如今哪里还有人手,你只带着那些愣头青去,万一堵不住密道,岂不是坏了大事?” 他一推陈唱,又道:“走,走,走,愣头青老子都已经给你找好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会会贼人!” 陈唱见周义海招呼了十五六个青壮,转念一想,阻敌偷袭一事非同小可,关系这整个战局的胜负,他自己不懂打仗,这些百姓就更加的不懂了,关键时候还真需要周义海这样有过战场经历的人坐镇。 想到此,不由心中一喜。 陈唱引着周义海等人到了祠堂的正厅,同他讲了这密道暗门的机关,周义海围着那辟邪烛台细细端详,鼻子尖都快碰上去了,说道:“他娘的,这机关甚是精巧,换作是老子来,就是给老子半日一天的,也未必能够发现此中关窍。这些读过书的人弯弯肠子就是多。哦,对了,你怎地会到此处?” 陈唱干咳了一声,他知道女子最重名节,他与水灵儿的事情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岔开话题道:“校尉大人,算着时辰,贼人差不多应该来了,该如何应对?” 周义海并非八卦上头,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听他问自己退敌之策,便道:“啊,正是此理。还能如何,自然是在洞口等着,只要他们上来便一刀一个杀了了事!” 陈唱顿时张大了嘴巴,原以为周义海有什么妙计,岂料竟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周义海见陈唱表情,便道:“难道你又更好的计策?” 陈唱苦笑道:“校尉大人,我们纵然守着这密道的出口,但仍是敌众我寡,万一顶不住,便是满盘皆输……” 周义海不悦地打断他的话:“有话直说,婆婆妈妈的做甚?” “还请校尉大人安排人准备好点火发烟之物,最好有辣椒之类的……” “辣椒是何物?” “这个……”陈唱一不留心说漏了嘴,辣椒是明代以后的外来物,即便南朝有类似的东西,周义海怕也是不知,“就是辛辣之物,可以放入火中,嘿嘿……” 此时,陈唱蹲在密道入口,在火把火光一明一暗映照下,一脸的阴险,就差说上几句“挖地三尺……”之类的台词了。 周义海捏着下巴尖想了片刻,一副了然的表情,笑道:“辛辣?懂了,懂了,用茱萸便是,外面就有!” 陈唱知道茱萸,最早可能是是缘于唐代文坛某王姓巨星自曝的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该巨星透露,他曾在某年九月初九那天,被山东兄弟们拖上山“遍插”,并由此创作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avi》。 顺着周义海的手指方向看去,但见到祠堂院中靠着西墙处有三棵大树,树干挺拔,树形高大,冠幅宽阔,枝叶繁茂,分枝较高,树上开满了黄白色小花,许多蝴蝶、蜂类、甲虫等昆虫围绕在小花的周遭。 “这也行?” 周义海见他莫名其妙,边指挥着青壮们砍树枝边解释。 陈唱一听,敢情这东西味辛苦辣,果实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辣米油,是六味中“辣”的主要来源。 事实上,这东西在明中代辣椒从美洲传入中国之前扮演十分重要的辛香角色,但采摘不易,而且处理工序较为复杂,在明后期才逐渐退出厨房…… 陈唱听了之后大喜,这密道中他已经走过了一遭,里面的空间不大、通风效果极差,有了这些茱萸的枝叶,简直就可以做简陋的毒气弹了,一时间不禁喜得摩拳擦掌。 周义海贼兮兮地说道:“除了当做佐料,此物还能壮元气,秘精!” 陈唱尴尬道:“呃……这个他日再向校尉大人细细讨教不迟!” 周义海又道:“陈郎君,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一会儿若是贼人打了过来,我难以护你周全,不如你退出这祠堂中等候!” 陈唱心知这是他为自己考虑,说实话,若是贼人真的从密道中杀出,他肯定是自身难保,搞不好还得成为周义海等人的拖累。 可是离开这里也不放心啊,这密道也就是他和水灵儿最为了解,一旦需要进入密道中作战,还是需要他在前面带路不是。 于是,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周义海思虑一番答应他留下来,但是须得禀告王大小姐准允才是。 陈唱点头答应,又让人去寻大锅烧水,准备好水桶、水瓢之类的,若是“毒气”挡不住密道里的贼人,还有“热汤”奉上。 周义海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望着陈唱一瘸一拐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仗义每多屠狗辈,黑心多是读书人。千万莫要得罪了读书人,一肚子坏水!” 看着身前两个青壮百姓发愣,周义海怪叫一声:“愣着做甚,赶紧找柴生火!” 那两人激灵一下,就要迈步走开,又被周义海叫住了:“你二人难道是吓傻了不成,放着现成的东西不用,都给我拿下来,烧!” 那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烧人家的仙人板板,岂不是要天打五雷轰? 陈唱到了坞堡的门楼上,这才发现攻城暂时停止了,那些山贼付出了百余人的代价,墙外的尸体东倒西歪。城上也有三四人的伤亡,大部分是被箭矢和飞石所伤。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在颜修的带领下,颜千石和水灵儿正忙着给军民治伤。 颜修所学涉猎极广,颜千石学得那些岐黄之术还都是他教授的,老人家见惯了生死,自然不会如草包孙子一般见到血就两腿发软,只是他老眼昏花,动手能力颇受影响。 幸好有水灵儿在,她在颜修的指点下,已经可以熟练地给伤者包扎了。 陈唱见她已经用一块青布将秀发都包了起来,但是腰身仍透着纤细,款款摆动间有种青春动人的韵致。 水灵儿也看见了陈唱,对着他甜甜一笑,随即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救治伤员工作中。 倒是颜胖子仍旧未能摆脱心理影响,侧头眯眼不敢去看那伤者的伤口,还不时地擦着胖脸上的汗水。 韦传正拎着他的环首刀大声痛骂那些愚笨的民壮,甚至在一些人的屁股上踢上一脚,骂骂咧咧地教授他们如何作战。 王大小姐背靠着箭跺,手里拿着仅剩三支羽箭的箭壶若有所思。 陈唱攀着城头,向坞堡外看去,只见贼人们已经退过了小河,一堆一堆地扎堆聚集在一起,仿佛在酝酿着下一次的进攻。 他匆匆看了一眼,忙到王大小姐的跟前将祠堂的事情与她说了。 才一会儿不见,见她明亮的清眸上竟然染上了几缕血丝,关切地道:“大小姐,你没事?” 王大小姐微微摇头,捋了捋凌乱的鬓角,哑声道:“援兵至今未至,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为今之计,只能是在此与贼苦战了。” 杨家渡距离江陵三十余里,她在得到贼人劫掠的消息便立即派人骑快马报信求援,按理说如今援军已经到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或是信未送到,或是调兵遣将耽搁了时辰,或是仍在赶来的路上,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如今只能是听天由命。 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带领民众从坞堡的后门退去,但如今谁敢保证外面没有伏兵,一旦伏兵四起,众人皆是万劫不复。 陈唱紧皱眉头,看了看城外的贼人,眼珠转了几转,对王大小姐道:“大小姐,我倒是有个想法……” 第31章 委身于贼亦嚣张 距离坞堡五六百步的一方土台上,一名满脸横肉、矮壮身材的山贼头领正叉着脚站在上面。 “兄弟们,今日大头领说了,方圆百里的富户都藏在这坞堡之中,只要我等攻破了坞堡,便可尽取其财,大家闺彦及妇人有美色者皆归众位兄弟处置!” 说罢,他接过一名手下递过来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几口,噗地一声将酒水喷到大刀上,又取了一片破布擦拭刀锋。 “何头领!” 视野那边,有人走来,“我来替大头领传信,大头领有令,立即晓谕众人,不可再提掳掠、杀戮之语,一刻之后继续攻城,不可懈怠。待城破之后各自约束部下,不得再杀戮奸淫……” “哈哈哈哈。” 笑声响在空中,何头领将手中的酒葫芦直接丢了过去。 “李头领,莫不是没喝酒都已经醉了,我等聚义,便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杀人!若是都成了听话的羔羊,如何在绿林中称霸一方?” 李头领将手中的三环大刀重重地往地上一磕,三环与刀身相碰哗愣愣直响,他眯眼说道:“大头领有令,违令者,斩!” 说罢,将酒葫芦掷还给了何头领,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 见他远去,有人便道:“何头领,这姓李的明白了欺负你我兄弟,兄弟们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坞堡里的财帛和女人吗,如今让我等只攻不取,却是何道理?” “不错!”有人附和,“这姓李的比你上山迟一年,如今倒成了大头领面前的红人,处处压着你一头,兄弟们都替你鸣不平!以往传令都是小喽啰,何需姓李的亲自来,这分明就是他眼红嫉妒,想从我等的嘴里夺食……” 何头领的那些手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聒噪声吵得他好不气恼,他目光凶戾地吼道:“我迟早杀了他!不过一个溜须拍马之辈。” “何头领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等之事!兄弟们早有不满,届时无需你动手,兄弟们自会替你铲除此人……那时何头领便是仅次于大头领的了,兄弟们还等着跟你吃香喝辣,好生快活一呢,哈哈哈……” “兄弟们,一会儿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我听说大头领命汪燮率亲军五十余人,大家伙儿莫要落了人后才是!” 众人齐声道:“请何头领放心,我等绝不会让你丢脸!” 何头领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将酒葫芦高高抛起,刀锋闪过,两片瓜瓢跌落在地。 密林重叠,起伏绵阡,树色苍翠,林相蓬勃。 这里距宋子机的帐篷仅有一里许,林中有一队人马绕树拨藤走了过来。 紧跟在刘耀祖之后的是一个又干又瘦的汉子,细胳膊细腿,一张面孔黑扁扁的,却丛生着杂乱的络腮胡子,如此一来,脸孔的面积就越发小了,看上去犹带着几分脏兮兮的味道,令人不甚容易兴起好感,正是宋子机手下心思最为缜密的头领——汪燮[xiè]。 “大头领果真了得,竟然知道这坞堡之中建有密道,还派了人引路,他娘的,这些大户盘踞一方,剥削百姓,为富不仁,民怨已久,如今我等悄悄地从密道杀进去,替天行道……” 汪燮见宋子机将此重任交付与他,自然是喜出望外。 “汪头领,我等早已经手痒难耐了,恨不得立即就冲进去砍杀一番。听闻大头领对此极为看重,若是我等荡平坞堡,大头领说不定会赏赐我几个美娇娘,哈哈,真是痛快,痛快……” “黑牛,抵抗拦阻者自然是要杀的,但刀斧不可加于已降之人项上,这是大头领一再交代过的。你杀心太重,万不可一时兴起而忘了大头领的严令!” 汪燮意识到方才跟黑牛犯了同样的错误,一向不怎么干涉他们掳掠的大头领竟然破天荒地下了这样的命令,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诺,汪头领,你说谁该杀,我便杀谁!”黑牛说道,“我好像见到一个黑衣女子进了大头领的帐篷,这事……” “此事不是你我所能议论的,有些事情知悉太多反而不美!” 黑牛闷哼一声,看了看前方带路的刘耀祖,大步追上他,揪住他的前襟道:“究竟还有多远,不会是有诈?” 刘耀祖的个头比黑牛还要高上一头,但是此刻他弯着腰,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一边擦汗,一边谄媚道:“快了,再有两百余步便是入口!” 在密道之中,他本想杀死那个该死的书生,然后再带了水灵儿一起走,奈何被对方的一连串吼声给震慑住了。 按照常理来推论,那个瘦弱的书生在无人跟随保护的情况下,是绝对没有胆量进入这密道之中的,如此想着便着了陈唱的道。 事后,他也曾有些后悔,意识到很有可能是陈唱在虚张声势,王大小姐手下的侍卫根本就没有跟着这个书生进入密道。 但是,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话,他仍旧会放弃水灵儿先带着母亲逃出去。 因为他不敢赌,一旦赌输了,性命堪忧! 可是,谁料到,在刚刚从密道中钻出来的时候,便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给发现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从王大小姐从江陵搬来的救兵,母子二人为此吓得是心惊胆战。 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两人竟然被带到了贼人的大头领前。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书生而起! 想起这些事情来,他的脸颊肌肉抽搐,额上青筋浮突,一双眼睛里闪着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样,好不怕人! 原本贼人大头领让他带路秘密杀回坞堡之中,他多少还有点顾忌坞堡中那些无辜的百姓,但是在思虑一番之后,仇恨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那书生他日不知会将水灵儿拐带至何处,人都找不到,报得什么仇? 杀我父、夺我妻者,该杀! 他一时半刻都等不得,是以在带路时也是一路小跑。 在向宋子机禀报时,他并未说起陈唱尾随而至将水灵儿救走一事,唯恐宋子机心中生疑,便不再派人助他复仇。 “两位大王,坞堡之中有个女子唤作水灵儿的,正是贱内,还望大王们杀入坞堡之时手下留情,饶她一条性命。此事我与宋大王也禀报过时他应允了,还请……” 黑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啰嗦个甚,赶紧前方带路,耽误了时辰,怕是连你和你老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是,是,是,小的这就带路,前方就是,前方就是……” 黑牛看着刘耀祖的背影,与汪燮相视一笑,眼中尽是淫邪之色。 …… 章小六是何头领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在方才攻城作战中他作为先头部队冲到了城下,但是很不幸被城上扔下来的石头砸折了腿,从勾梯上坠落,直接摔得晕死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竟然是在坞堡之中。 这一刻,章小六很想哭,大概是他的同伴以为他死了,所以在撤退的时候抛弃了他。 不久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山贼,如今却成了人家的俘虏,身份转变之快令人唏嘘不已。 他面前的书生,相貌俊美但脸色有些惨白,缺乏阳刚之气,身长的袍子破破烂烂,脏兮兮的。 此刻这个书生竟然正在给他固定夹板、包扎。 章小六猜测他的身份应该是医工,他们的山寨里也有这样的医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都会去找医工看病。 书生医工的身后则是一名虬髯大汉,正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书生的背影,似乎对他给自己包扎这件事颇有看法,章小六不敢再看那大汉,而是将头低了下去。 “马大哥,麻烦你离远一点,这样他会害怕!” 章小六忽然听到书生说话,竟是有些一愣。 接着,那大汉有些气呼呼地说道:“哼,你以为某愿意在这里陪着你啊,还不是大小姐怕你有什么闪失。” 这名大汉名叫马良,是周义海手下的一名小校,不久前,他被王大小姐叫了过去,赋予了他一项十分重要的使命,一个让他想破了脑袋瓜也想不通的使命。 ——贴身保护这个叫作陈唱的书生。 马良嘴里嘟囔着向后退了几步,抱着膀子看着这书生继续给被俘的山贼缠着绷带,脸上写满了疑惑和气愤。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将这断腿的山贼用挠钩拉上来,为什么还要治疗他的断腿?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一刀杀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忍着怒气将耳朵竖了起来,他倒是要好好听听这样断腿的山贼有何用处。 然而,此时章小六的心中比马良更加的疑惑,悬着的心七上八下,生怕下一刻就被拉下去砍头。 “你叫什么名字?” 乍一听到陈唱的声音,章小六猛地打了个寒颤,心惊胆裂,结结巴巴地道:“啊……小的章……章小六……章小六……” “想活吗?” “啊?想……想……”章小六忙不迭地点头,这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直流。 但是他不敢发出其他的声音,生怕不甚惹怒了对方。 他本是农户,连年的战乱令他家乡那一片富饶之地变成了一片荒原,为了活命才落草为寇。 因为机灵,年纪又小,便给一个头领做了亲兵。 陈唱将章小六腿上的布条系紧,摆摆手道:“你的骨头断了,虽然已经固定好了,但是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治好了也是个瘸子。哦,对了,你想活是?那就按我说的做……” 第3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坞堡之外,一杆大旗随风猎猎作响 若是眼神儿好的人便能看出来,这旌旗竟是仓促之间用某个山贼的外衣所制。 他们的旌旗只是高悬于山寨之中,从来不会在下山的时候举着大旗劫掠。 原本在各处散落如同驴粪蛋一样的各股贼人集结在一起。 领头的何头领何岽在攻城前做一番动员,奈何他腹中墨水着实有限,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自己出了一头的汗,竟是不知所云。 这种事情以往都是那个面白无须的头领做的,何岽至今还记得这家伙的话极其具有鼓动性。 “当今之世,主上昏聩,奸臣当道,贪官污吏、士族豪绅竞相勾结,欺压良善,天下之人,积怨已久,我等替天行道……” 只可惜这个嘴皮子比他利索很多的家伙死了,死在了对方的箭下,一箭穿心,当时就断了气儿。 人是死了,可何岽仍然有些生他的气。 让人家五六个人便冲散了队伍,还枉送了性命,岂不是无能? 何岽看着面前这些大小头目和喽啰们一排排歪歪扭扭地站着,忽然觉得有些眼花。 他在寨子中地的地位并不低,但还是头一次指挥这么多的人,而且还是攻城作战,这是多少年都不曾遇到过的,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此战功成之后,他的威势便是如日中天。 “在坞堡之中的这些人,并非都是百姓,很多都是大户,他娘的,他们勾结官府为富不仁,占我田地,逼得我等没饭吃,他娘的,不久前又杀了我们很多兄弟,尔等都是站着撒尿的,奶奶的,尔等说该如何……” 何岽好不容易找到了说话的节奏,这次嘴也不瓢了,终于将这番战前动员完成。 “他娘的,竟是比老子上阵拼杀还累。”何岽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 在众人面前,他还是将大头领宋子机的命令说了,但是并未过分强调。 他很了解自己的那些手下,即便是三令五申他们都未必肯听,更别说是这种随便提提的命令了。 即便将来大头领怪罪了下来,也是法不责众。 正面攻城的计划众人是都知晓的,但是大头领令遣一支人马去偷袭的事情,何岽并未晓谕众人,他有信心从正面强攻将坞堡拿下,而且是在姓完的那支奇兵发挥奇效之前。 何岽并非是一个只懂得猛打猛冲的莽汉,阵前做了详细的布置。 趁着方才休息的工夫,又命人做了三架简易投石车,仓促之间精准性、耐用性都大打折扣,但是何岽相信一定能够在这些投石车散架之前拿下河对面的坞堡。 在进攻开始之前,他便再次分配各人职司任务,每分配一人,便交给那人一支临时用树枝做成的令箭。 若是不看他们那身破破烂烂的装束,若不是那些大小头目嘻嘻哈哈地上前领命,还真以为这是在中军大帐中森然肃杀颁布军令。 经过之前的进攻,何岽已经对坞堡的守卫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城防固然坚固,但并非坚不可摧,城上的箭矢已经消耗殆尽了,根本无法对他的手下造成远距离的杀伤,如今守城一方只能是用一些滚木、石块进行近距离的防守。 当然了,何岽手下的箭矢所剩下的也不多了,但他已经命人就近砍伐细竹,将其削尖之后可临时用作箭矢,射出七八十步还是可以实现的。 第一梯队攻城的并非他的嫡系,嫡系全部都留在了第二梯队,可以说是精锐尽出了。 他有信心在第一梯队消耗对方的战力之后,在第二波进攻便将坞堡攻破。 何岽看着这数百人的队伍,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以碾压之势,朝着坞堡杀去。 “众将”领命之后,何岽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说道:“各位兄弟,大头领就在后方看着我等,此战也是你我扬名立万之战,攻城之事,诸位多费心了,打下坞堡之后,你我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定不负何头领所托!” “他们既无援兵,又无军器箭矢,我等过去,便要杀他们个屁股尿流!” “也许见到我等这般气势便开门纳降了!” “哈哈哈哈……” 众人应和声中,何岽哈哈大笑:“那还用说,我等兵强马壮,岂是他们这些人能敌的?” 笑声之中,山贼们开始在各自的头领率领下,举起手中的兵器、农具,发出震天一般的呼号声,向着坞堡冲去。 队伍后方的树林边缘,黑衣女子和宋子机并肩而立,依稀想起了当年主公起兵之时的情形,那时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也曾见被千军万马的气势所震撼。 可惜主公今已不在,那个时代也已经过去了。 从五六岁被主公收养之后,对她而言,是完全放弃了以前的生命,终究找到了归宿。 主公带着她走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来没有吃过的珍馐美味,从未穿过的绫罗绸缎,从未住过的大宅…… 当然,这些都不是她最为渴望的,她在意的是有人念着她、记挂着她。 太清三年,也就是她七岁那年,听说主公率军十几万攻入台城,将年迈昏聩的梁武帝萧衍禁闭在台城内的文德殿,萧衍忧愤交加,膳食断绝,被活活饿死,八十六岁而不得善终。 还听说那些原本肤肥骨柔梁世士大夫们,个个饿得鸠形鹄面,体羸气弱,穿着罗绮,抱着金玉,伏在床边等死,实在是大快人心。 主公薨逝,她一度感觉天塌了,日日以泪洗面,形销骨立。 直到得知少主并未在江中溺死,这才重燃了信心。 她的性子极为刚烈,待功成之后便忙于奔走联络主公旧部。 半个月前,得到密报:一个大人物不日便经江陵顺江而下。 于是她便带着了一些手下前来埋伏。 坞堡的事情只是顺手为之,若不是听说那王嬛在坞堡之中,这种小事她是不屑去做的。 “有酒吗?”姓宁的黑衣女子望着前方的战场问道。 宋子机明显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急忙命人去取酒,他本人也好酒,身边并不缺此物。 她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宋子机看到一滴晶莹的酒滴挂在她的朱唇边,数缕青丝随风飘散,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他顿时感到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一时间竟是痴了…… …… 陈唱站在城头,耀眼的阳光透过一株生长在坞堡之内的大樟树繁茂的枝叶倾泻而下,斑驳地筛了满地。 抬头望时,能看到映入眼中的闪闪刀光,不由地重重舒了口气:“终于来了!” 王大小姐飒然站立在箭跺之后,伸手挥刀一指:“众人听令,待贼人近了再放箭!” 韦传正对着那些捧着各式各样的陶罐的民壮们喝道:“尔等不要慌张,待贼人到了城下方可行动!” 陈唱看到城外还有这么多贼人,不觉有些忧心忡忡,从目前的敌我态势来看,剩下的这些守军最多也就是能够抵挡住贼人的一轮攻击。 这些贼人光天化日之下,便可以啸聚劫掠,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不过,想想也是,这后梁本是依附于北周的一个小朝廷,尚且自身难保,这些百姓的命在贵族公卿的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贼人们好像是拿捏好了时间一般,这边妇人们刚刚将饭菜送到城头上来,他们便发起了进攻。 仍然是一些白粥,但是比之颜家的清汤寡水、光鉴照人的米汤比起来,已然是好多了。 陈唱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之前是没看到这些吃的,如今白粥就摆在眼前,光是闻着这诱人的米香便让人咽口水。 城下的号角声沉闷地响起,无论是侍卫还是那些民壮们都紧张地向下望去。 这次贼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窝蜂似的攻城,而是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针对坞堡大门的方向,密密麻麻的人流当中,既有投石车,也有简陋的攻城勾梯。 坞堡的城墙并不高,贼人又有远程的投掷武器,可以给抵近攻击的同伴提供很好的掩护,一旦他们登着勾梯上了城墙,坞堡这里便是大势已去。 王大小姐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贼人一步步地接近坞堡前的小河,忽然又向着陈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书生方才所说的法子当真管用吗? 韦传正握着环首刀,杀气腾腾地道:“一会儿你们要看准了,哪里有勾梯搭上来,便兜头浇下去,天热,老子让他们好好地凉快凉快!” 他的身后是从下面搬上来的六七口大铁锅,锅中沸水翻花大滚,热气白烟直腾而起。 待下方的贼人们到了小河边,人群中便有人将从附近拆卸的门板挡在身前,尽管说坞堡中的箭矢所剩无几,但是毕竟并非亲眼所见,保不齐一箭射来那就得归西,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在举着“盾牌”的同伴掩护下,一些贼人便将那勾梯放平在小河河面上充作临时木桥,密密麻麻的人群堆积在小河边等着过河。 太阳已高高升起,眼前闪耀着却是一片怵目的刀枪的寒光。 第33章 抓住七寸巧攻心 “章小六,你看清楚了,下面那些人便是你曾经的兄弟,你好好地看看他们!”箭跺之后,陈唱扶着章小六往下看去。 此时的章小六心中真是五味杂陈,身旁这个叫作陈唱的书生方才同他讲了很多的话,有些是他能听懂的,但更多的是他听不懂的。 那些话中,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便是只要他肯听话,便可以活命,而且他的那些同伴也可更多的保住性命。 此时,看着那大锅中滚烫的沸水,他更加地坚信这书生说的话大抵是不会错的。 城下的同伴尚浑然不知,他们是在赴死。 想到此,章小六不禁悚然股栗。 与此同时。城下,何岽举刀指着坞堡的城头大叫道:“快,将勾梯竖起来,杀上去!” 前方的贼人已经过了小河,在这之前,坞堡城头上一箭未发,一些人已经渐渐地相信了之前何岽所说的话,对方真的没有箭矢了。 冲在前面的一人忽地叫道:“快看,城墙上是……是章小六,章小六没死,他没死,他被抓了……” 章小六虽然是个小人物,但是认识他的人却是不少,听到那人的喊声,很多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进攻的人群瞬间躁动了起来。 “嗯?章小六?” 在后面观战的何岽见前方的人忽地停了下来,忙抬头看去,因坞堡上并未放箭,是以他的位置也极为靠前,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在箭跺后面的五六个人,不乏他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正是他的亲兵章小六。 何岽一下子傻了,章小六不是攻城的时候战死了吗? “何头领,小六他们没死,我等若是强行攻城,那些乡民岂不是要杀他们泄愤?”一个跟了何岽有些年头的小头目说道。 何岽一下也犯了难,继续打,章小六他们就要人头落地了。 天日昭昭,谁都知道是他下的令,逼着乡民们杀死章小六等人的罪名怕是要落到他的身上。 他们这些草莽之人除了比拳头硬,就是义气,若是护不住下面的人,便不能服众。 若是因章小六等人而放弃攻城呢? 怕是大头领饶不了他,大头领自然是不会背这骂名的,那便只有他了。 不过,攻破坞堡之后大头领也会承情,有了大头领的抬爱,他的威信也不会降到哪里去。 心中有了计较,何岽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对前方踌躇不前的贼人们骂道:“给我攻城,章小六等人早就降了,这是他们在拖延时间,给我狠狠地打,第一个登上坞堡者,便升他做头领,赐钱百贯,美女一人……杀……” 话音刚落,之前那个小头领便大叫起来:“何头领,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小六他们会没命的……他们可是咱们的兄弟啊……” 他这么一叫,少部分原本要挥刀而上的那些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王嬛站在坞堡之上,下面的情形多少出乎她的意料,这些贼人在攻城的最为关键时刻,竟然犹豫了。 而这时,那些站在城上的俘虏什么都没说,什么多没做,只是亮了个相而已。 侍卫和惊得面色发白民壮们见到贼人们止步不前,都不由长吁了口气。 何岽急得额上青筋直冒跳脚,跳脚直骂道:“坞堡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这么做无非就是拖延而已。你们谁要是裹足不前,老子宰了他!” 那小头目苦着脸道:“何首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章小六等人是我等的兄弟,岂有置自己的兄弟生死于不顾之理?” “不如跟他们谈谈,只要放了我们的人,我们便可答应他们城破之后放他们一条生路?” 小头目的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如此强攻逼得城上之人杀掉章小六等人,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又有人道:“大头领是盖世英雄,义薄云天,他断然也不会答应强攻的。” 何岽急了,大骂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你们到底是给老子冲还是不冲?” 那小头目虽然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但并非嫡系,冲在最前方的这些人也并不是十分熟悉,何岽见并无太多人的响应,回头大声喝道:“刘五,带着你的人上来!” 刘五便是他的嫡系,本来是准备放在第二梯队的,奈何第一梯队的那些手下指挥不动,只得将他们暂时调上来。 城下弓箭手吱呀呀拉开了弓箭,向箭矢向城上射去,一时间坞堡城头箭矢横飞。 侍卫和民壮们大多都蹲下身躲了起来,其中一个民壮一紧张将手中的陶罐摔得粉碎。 韦传正后脑勺紧紧地贴着青砖,嘿嘿笑道:“好啊,给老子送箭来了,一会箭停了,把这些箭矢都捡回来!” 在弓箭的掩护下,刘五带着人举着盾牌、门板等物缓缓地靠近。 他们已经完全地进入了射程,然而城上依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城上的一些侍卫一看贼人已经开始搭勾梯了,顿时急了,吼道:“大小姐,放箭,不然贼人就真的杀上来了!” 王嬛紧咬着嘴唇,下意识地看着三十步之外的陈唱,从这个角度,只能见到他的一张侧脸,这个书生十分瘦弱,但却在他的身上发现了平时所见那些书生们身上极少蕴含的东西——坚毅与冷静。 他的眼神深邃、嘴唇经常紧抿,常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在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仍然形色镇定,谈吐清晰,罕有激动之状。 韦传正心如烈火,早已按奈不住,大喝道:“众侍卫,瞄准下面的贼人,给我射!” 王嬛娇声喝道:“慢着!既然已经议定了章程,便按照章程来,切莫意气用事!” 这些侍卫们原本已经弓拉满了,听了王嬛的话之后又不得不松了弓弦。 “哈哈哈……”城下传来了何岽的大笑声。 “看到没有,他们没有了箭矢,也没有了胆量,他们不敢动章小六等人,哈哈哈……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若是敢动我们的人一根毫毛,我便屠尽这坞堡!” “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人自城头坠落! 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下面已经搭起了的勾梯,勾梯瞬间便断成了三截,断木散落一地,勾梯上原有四名将刀咬在齿间的山贼,也跟着惨叫着掉了下去。 “不要再攻城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章小六凄厉的哀嚎声从城头传来。 “何头领,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城下的兄弟们,莫要再攻城了,他们已经杀了毛二郎!难道你们忍心看着我人都被杀光不成?” 以章小六为首的几个俘虏在城头上大喊大叫,下面不乏有他们的同乡、好友,甚至是亲戚,这些山贼们听了之后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若是在平时,他们成群结队地下山劫掠,死几个人也就罢了,但如今章小六等人的性命仿佛就攥在他们的手中,他们的一个选择将直接决定章小六等人的生死,心中的压力在一瞬间便大了数倍。 这时,何岽急忙向后一挥手,一个山贼立即将一个老妪推了上来,何岽眼神冰冷,将刀架在了她的颈间,仰头喝道:“你当只有你们手里有人吗?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人?” 那老妪裙衫破旧褴褛,头发灰白,满面皱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哆嗦成了一团。 有了人质,攻城的人马也暂时后撤了十几步。 何岽仰着头继续道:“你们杀了我一个兄弟,今日我便杀你们一人,此人又何尝不是你们当中某人之母,哈哈哈,你这个当儿子的,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母血溅当场吗?” 城上一片肃然,眼睁睁地看着何岽将刀架在了老妪的脖子上,却也无可奈何。 这老妪定然是来不及,甚至是根本就不想随着王嬛等人进坞堡避难的百姓,像这样的人也许何岽的手里还有。 陈唱忽然觉得方才低估了这些乌合之众了,没想到何岽的反应如此之快,几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阿母,娘啊……” 陈唱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声的哀嚎,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噔噔噔的跑了过来,扒着箭跺往下看去。 “快放我阿母,我求求你们,快放了我阿母……”这人在下面听到有人说老母被山贼所擒,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便奔了上来。 当初有人嫌这老妪带着累赘,何岽力排众议,此时这老妪有了用处,对于自己当时的决定,何岽很是庆幸,也颇为自豪。 他洋洋得意地叫道:““我们知道城中守军不多,速速开门投降,还可留得一命,否则先杀这老妪,再将你们全坞堡之中的人全部屠光!” 城上那做儿子的汉子泪水涟涟,扑通一声跪倒在王嬛面前苦苦哀求。 谁都是有爹娘的,此时王大小姐也异常为难。 自从带着百姓进入这坞堡之中避难,万千压力便集她于一身。 她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的险境,镇定表象之下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不知道下一步事态会如何发展,不知道是否能够凭借着这仅有的十来个侍卫和百十个民壮就能守住坞堡。 她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眼底泫然欲落的泪水和喉中的酸楚欲裂,不知该如何回答。 韦传正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前襟,瞪眼吼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了?难道真的相信那山贼的话?难道真的想用这坞堡之中的数百性命去换你老娘的命?” 韦传正的话犹如连珠炮一般,那人却只是不住地磕头哀求救其老母。 城上之人目光几乎全都齐聚与此,作为俘虏的章小六也有些看得呆住了。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书生轻轻说道:“别看了,该你了!” 第34章 势若骑虎再下难 “两位大王,就是此处了!”刘耀祖躬身施礼说道,他的身旁是一株两人环抱尚且不能合臂的大树。 汪燮看了看那大树,又扫了一眼谄媚谦卑的刘耀祖。 “刚刚得到确切消息,何头领已经率人攻城了,你如今立即带我等进入密道,杀他个里应外合!” 黑牛在一旁讨好道:“头领,那姓何的如此卖力,却不曾想是为你做了嫁衣,若是得知真相,还不定得气死,哈哈哈……” 汪燮不答,转而对刘耀祖说道:“洞口就在这树中?” 刘耀祖指着大树离地一人多高的一个分叉枝丫道:“正是,这大树怕是有千年了,中间早已经空了,楚家先人便将此处当作密道出口,平时洞口以枯木枝叶覆盖,若非人上去仔细查看,是发现不了任何端倪的。” “头前带路!” “这……” 刘耀祖本想将汪燮引到此处,让他们自行进去。毕竟坞堡里的侍卫也是有些本事的,若是一不小心死在了乱刃之下,岂不是太亏了。 见到刘耀祖有些犹豫,汪燮冷笑道:“既然你投靠了我等,你的性命便是属于山寨、属于大头领、属于我的,你的投名状尚未纳完。 “嘿嘿,你不是还要去救你那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嘛,嘿嘿……” 黑牛将亮光闪闪的刀锋架在了刘耀祖的脖子上,淫笑道:“听说你的妻子很漂亮是,你不去,我们如何认得她?刀枪无眼,若是伤了她,反倒是不美。” 汪燮道:“接下来,你要将我们顺利带到密道另一端的出口,才算将这投名状纳完,了然?” 刘耀祖应了一声,将头颅低低垂下,一声不吭。 他的母亲还在山贼手里,既然已经落在他们的手里,便再无其他选择。 听说这位汪头领十分受大头领的器重,也是这次偷袭行动的统摄之人,代表了大头领的意志。他的命令,也是刘耀祖必须服从的。 汪燮将黑牛架在刘耀祖脖子上的刀轻轻推开,道:“只要你将这投名状纳完,我保证你和那女子的安全。不过,这坞堡中的地形我等并不熟悉,届时还需你代为指路才是。” “嗯?”刘耀祖抬头,这姓汪的竟然又加了一个条件,不是说好到了密道的出口便可吗? 汪燮继续说道:“坞堡中有个姓王的大小姐是不是?进去之后你要立即带领我等找到此人,这是大头领亲自交待的,办好了这件事,大头领自会对你高看一眼。”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这些年,大头领的侍妾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让汪燮羡慕不已。 这次想必又是大头领看重了这王大小姐的美色,想将她掳到山寨之中成就好事。 这可是一件大事,办好了,最为让大头领高看一眼的应该是他汪燮。 可刘耀祖却眉头紧皱。 对于这王大小姐的些许底细,他也听父亲透露过一二,若是这等达官贵戚家中的小姐落入了山贼之手,一辈子的名节算是毁了。 这里人多口杂,总有一天他刘耀祖纳投名状引领山贼杀入坞堡、继而将王大小姐掳走的事情会被王家所知,届时人家追究起来,他怕是再无生路了。 说白了,刘耀祖只想通过这些山贼的手,抢回水灵儿,报复陈唱,至于这王大小姐的事情,他倒是不曾考虑过。 方才注意到汪燮和黑牛谈到女人时脸上那种淫邪的笑意,刘耀祖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他想抢回自己的女人,但是却不愿给这些山贼做了嫁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投贼引兵杀回坞堡,无异于引狼入室。 心念至此,刘耀祖谦恭地道:“大王,这王大小姐家世非同一般,若是将她掳走怕是会招惹麻烦。小的担心……将来有朝一日会招致人家的报复,不如……” 见刘耀祖迟迟没有动作,甚至神色神游九天一般,汪燮的脸色早就就阴沉了下来。 这可是大头领交给他的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多少人都争着抢着要跟这个功劳沾上边儿呢,这个刚刚投过来的家伙竟然对他的命出言质疑。 “闭嘴!”汪燮愤怒地一挥袍袖,“你只需服从命令,不需要说出你的想法!” 一旁黑牛早就抬起腿来,一脚将刘耀祖踹翻在地。 可惜黑牛的手里没有鞭子,不然非得好好地抽一顿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到了这个份上,刘耀祖只得闭嘴,默默地爬到地上,叩头谢罪。 他的双拳微微攥起,眼神里跳动着不甘的火焰。 一根红色的丝线在他的颈项间露出来,丝线的下端坠着一块式样特别、刻有虎豹纹饰的精致玉坠。 趁人不注意,他将这玉坠又匆匆地塞进了衣襟之中。 汪燮等人随着刘耀祖打开树洞口的遮挡物,进入密道之中。 最后一名山贼仰头望了望上方射下来的日光,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 外面的树沙沙作响,就像是人的脚步声。 黑牛躬身紧跟在刘耀祖的身后,“唰”地抽出寸弩,架在左肘端平,右手扣住悬刀。 密道之中非常的安静,只有松油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轻微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汪燮跟在黑牛之后,谨慎地扫视着前方,走到树洞的底部之后,眼前便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前方七拐八绕地拐了几个弯,饶是汪燮有着较强的方向感,也不知道此时是向着哪个方向行进,一时间竟是彻底地晕头转向了…… 宋子机的两支队伍一明一暗地正在同时向坞堡发起进攻,与汪燮这一队在地下幽暗闭塞的环境相比,何岽这一队虽可见天日,但是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们都会死的!”坞堡城墙上传来了章小六的大喊声,他的嘴边有一件器物,那是陈唱让一名铁匠将坞堡中的废旧铜盆改造成了可以扩音的大喇叭。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色的陶罐从箭跺口伸了出来,下方几个山贼正在沿着勾梯向上攀爬,看到那陶罐之后顿时一个个愣得呆若木鸡,目光灼灼鬼魅一般。 没等醒过神来,满满一套罐滚烫的沸水犹如一道匹练,劈头盖脸浇在了他们的头顶…… 可怜他们身子在勾梯上,不能挪动无可躲闪,就似滚汤泼老鼠生生受了这一飞来大劫,满头满脸都是燎泡,高声惨叫着从勾梯上滚落下去。 “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们都会死的!” 章小六的声音再次响起了起来,这次较之头次的效果大大提高,原本都要顺着梯子向上爬的山贼们纷纷后撤,就怕下一个被烫成猪头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不要再往前走了,你们都会死的……” 声音戛然而止,章小六的视野之中,那个可怜的老妪被何岽横刀一划,脖颈间鲜血喷出,老妪身子摇晃两下仆倒在地上。 何岽将沾着鲜血的刀身一扬,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吼道:“这便是你们抵抗的结果,是你们害死她的……” 感到对渐渐手下失去了掌控力的何岽十分的愤怒,待见城上使用了沸水,他再也遏制住怒火斩杀了那名老妪。 “阿母……阿娘啊……”城头上那个汉子发出撕肝裂胆一声叫喊,这一声哭嚎让所有的侍卫和民壮听了都心酸不已。 王嬛心中一痛,紧紧地握着刀柄,似乎要将那刀柄捏断一般,纵然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汉子,眼泪却已经止不住地从眼角溢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是你害死了我阿娘!”忽然之间,那汉子血灌瞳仁,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样冲向了陈唱。 就是这个看着外表柔弱、内心阴险的书生一再力主坚守死战,若不是他这个始作俑者,母亲如何会被那山贼所杀? 不仅仅是他,就是那些民壮们也有的心思动摇,看着陈唱的眼神隐隐不善起来。 “嗵!” 就在那人扑上来之时,陈唱的背后忽然闪出一条大汉,抬腿就将这汉子踢翻在地。 “再前进一步,死!” 马良抽刀在手,前踏一步,杀气凛凛地护在了陈唱的身前,他背东朝西,硕长的影子将趴在地上挣扎的汉子完全笼罩。 那人看着马良手里寒光闪闪的环首刀,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伏地痛哭流涕起来。 陈唱心中翻腾不已,哆嗦着嘴唇道:“对……不起,对不起……”,却已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用沸水往城下浇,是他的主意,如此惹怒了城下的山贼,这才导致了那老妪的丧命。 在深深地自责之余,他猛地惊省到一个现实:这是在乱世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 “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呢?”城下何岽已经急了,方才大头领已经差人来催促了,虽然没有严词申斥,但是再拖延下去终究不好,“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勾梯,继续给我上……” “城下的兄弟们,听我说!你们已经被何岽出卖了,已经有一支奇兵从密道杀入坞堡之中,原本你们只需要等着里应外合,犯不着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的,用不着死这么多人的……” 第35章 尔虞我诈似戏场 “黑牛,人呢?”汪燮哑着嗓子问道。 “方才还在……”黑牛的声音中带着愤怒。 就在前一刻,那个就走刘耀祖的家伙还在前方给他们带路,可没有想到的是,人一眨眼就不见,“早就看他不老实,不会是故意骗咱们进来的?” 汪燮思索一番道:“应该不会,他娘还在咱们的手中,派人找找,定要将他找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汪燮和黑牛感到在如释重负之余,又有些恼火。 一个山贼将已经受伤的刘耀祖带了回来,据刘耀祖讲他方才走的急了,没注意到后面的人尚未跟紧,一个不小心撞在了石壁的钟乳上,登时头破血流。 黑牛拎着刘耀祖的前襟恶狠狠地道:“莫要给老子耍花样,老子手里的弩和刀都不是吃素的。” “不敢,不敢……” 汪燮眯眼看着刘耀祖,火光映照下,刘耀祖头上的鲜血顺着指缝间流了下来,看样子撞得着实不轻。 汪燮问道:“放开他,此地距离出口还有多远?” “不足一炷香的工夫!” “前方带路!” 又走了百十来步,前方带路的刘耀祖忽然毫无征兆地砰訇一声倒在地上,汪燮和黑牛登时吓了一跳,还道是有人在黑暗中偷袭他们。 后来,见前方并无任何动静,翻起刘耀祖掐其人中、呼喊一番,人并未转醒。 黑牛狠狠啐了一口:“娘的,本想留着这夯货帮兄弟们做点事呢,既然再无用处,莫如一刀杀了!”说着挥刀便剁。 汪燮伸手将他拦住,低声道:“此人定是气虚血亏,不妨事,反正已经快到出口了,让他留在此处!” 带着他们找到了密道的入口,刘耀祖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多半,至于王大小姐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小姐犹如鹤立鸡群,并不难找,他已经吩咐下去莫要伤到这如花似玉一般的美人便是。 刘耀祖这种人,弃之如弊履一般,任其自生自灭便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在最后一抹火光消失的刹那,一双眼睛忽然睁开,眸子中露出寒光。 其实对于从密道之中攻入坞堡,汪燮并不是十分的急迫,坞堡里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汪燮很清楚地认识道了这一点。 事实上,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守军纵然有王大小姐带来的十来个好手,但浑身是铁能够碾几颗钉? 坞堡的失守,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和何岽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看似目标一致,其实谁没有个小九九。 何岽一直跟他暗中较劲,这次就让姓何的稍微吃点苦头,损耗一些实力,待关键时刻,我再率人杀出,如此才显得我汪燮神兵天降! 宋子机的这支队伍人说众多,但是人心一直就没有齐过,明争暗斗、相互倾轧的比比皆是,队伍自然不好带。 宋子机本人勇猛无人质疑,可他太过粗疏随意,做一个猛打猛冲的先锋倒是十分的合格,却并不适合做一个统帅。 在不断招兵买马的过程中,他几乎是来者不拒,这就导致山贼队伍中什么人都有,大家各怀着鬼胎,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至于给主公和兄长宋子仙报仇的念头,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有。 这几年时间,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内讧数十次了,尽管都被宋子机以武力弹压,但这种深层次的问题并未从根本上解决,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路走着,汪燮掐算着时间,他这次带着的人都是大头领手下的能战之士,是山寨中的精锐,每人都是一把刀、一把硬弓,再配一把手弩,这样的配置在山寨中可以算是奢侈了。 “时辰差不多了!”当听到前方来报说已经快到了出口的时候,汪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大展身手的时候来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率领众人从密道中杀出,仿佛看到了坞堡中那些人见到他们突然出现而惊恐的表情,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够兵不血刃地控制住坞堡之中的人。 此时,何岽应该还在和坞堡城墙上的守军苦战,嘿嘿,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汪头领!前方的路被人用砖石挡住了!” “什么?”正在崇敬着胜利的汪燮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 堵住了? 那刘耀祖不是说他刚刚就是从这密道里逃出来的嘛,为何这才一会儿的工夫,密道中便多了一道墙? 紧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的脑海出现。 是了,一定是坞堡中的人发现了这个密道,既然刘耀祖能发现,他人自然也能发现。 虽然事情有变,但汪燮并未太过慌张,即使那些人发现了又该当如何? 他不相信那些人能在短时间内砌出一道坚固的墙来,那墙命人推到便是。 当然了,要防着对方趁着黑暗放箭。 当汪燮大步走到前方的时候,黑牛带人已经将那堵仓促堆砌的墙推到了,密道中尘土飞扬,呛得直咳嗽。 黑牛拍着手上的尘土说道:“大哥,这些夯货急了,不仅有碎砖石,还弄了些树枝树叶的。前边便畅行无阻了,已然看到洞口了。” 汪燮抽刀在手,喝道:“兄弟们,熄灭火把,随我杀出去!” 他们这边刚刚发动,洞口便有一股烟飘了进来,当烟雾刚刚腾起的时候,还怕对方狗急跳墙,冒险发起火攻将他们堵在地道里,吸了下鼻子,闻到了一股米香味道,汪燮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又落回了肚子内。 “赶紧吃,一会儿贼人上来了,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听到洞口外传来的瓮声瓮气的说话声,汪燮屏住了呼吸,但他更加坚信自己方才的推测是正确的,看来他们并不是想用火攻,只是想早点吃饭而已。 炊烟越来越浓,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闻了之后令人神清气爽。 汪燮得意地深吸了几口,这种气味比之密道中污浊的空气好闻多了。 忽然,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不对,这烟怎么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一股脑地向密道之中涌了进来。 “不好,他们纵火!”黑牛大声喊道。 “不是火……不是火。是烟……他们……他们……在放烟……” 判断形势最为准确的汪燮的喊声很快就被他和旁人剧烈的咳嗽声所掩盖。 “掩住口鼻,随我杀出去!”汪燮一边大声咳嗽着,一边命令。 黑牛等人也在拼命地复述他的命令,但是他们的声音被一阵高过一阵的咳嗽声所淹没。 此时,周义海终于等来了他等的人,听到里面响成了一片的咳嗽声,他有些遗憾,那个出馊主意、满肚子坏水的书生竟然没有在现场看到、听到这一幕,大小姐说那小子在城头上另有任用。 密道的入口已经被打开了,在台阶下面堆着一堆干柴和楚家先人们灵牌的残躯,此时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四名浑身都是腱子肉的民壮正在拿着大木板将那些烟使劲地往洞口里扇去。 刚刚熄灭没有多久的火把被再次点燃起来,汪燮此时心急如焚,外面的烟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原本那股清香的气味此时已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辛辣刺鼻有带着恶臭味道。 每吸进一口气,汪燮都有一种气管要被割破的感觉,鼻涕口水眼泪一齐流了出来,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跌倒。 黑牛已经带着人冲了上去,负责保护汪燮的两个心腹,一个双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地喘息着,一个则咳嗽地完全停不下来,整个人弓缩成了一只大虾米。 火光与烟雾中,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的惨叫。 “大哥,外面有埋伏!兄弟们,跟我杀,杀出去……” 那是黑牛的声音。 汪燮吼道:“黑牛,杀出去,一定要顶住……快,用湿布掩住口鼻,随我一起杀出去……” 没有水怎么办? 汪燮的脑瓜转的极快,在他的带领下,那些山贼们纷纷解开裤带,一些没有尿的山贼捧着从袍袖上撕下来的布条哀声求告。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那污秽的液体有朝一日竟会是如此的宝贵。 腥臊湿润的布条贴在了汪燮的口鼻上,这让他稍微好受一些,起码不像之前那么头晕目眩了,只是剧烈的咳嗽并未有明显的,他拎着刀跌跌撞撞地冲向洞口的方向,目光穿破了烟雾,很快便看到地上横卧着五六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是他带来的精锐,看样子都是被对方的弩箭所伤。 “黑牛,黑牛……黑牛何在?咳咳咳……” “大哥……咳咳咳……黑牛在这里……” 终于,汪燮发现了黑牛。 ,此时,他最为得力的手下正站在台阶上,用手弩和上面的人对射。 形势对他们相当的不利,对方居高临下,既可以发射弓弩,又可以抛掷重物,还可以煽风点火大放毒烟,然而他们只能是被动地忍受,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没有等汪燮下令撤退,他身后的一些山贼已经转身向后跑了,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他们像是受惊了兔子一般,撒腿往回跑。 汪燮扭头一看,心中一片惨然,他很清楚,此时无论是漫骂呵斥也好,杀人立威也罢,怕是都无法阻止溃退,毕竟前面并无生路,谁以不肯留在原地挨熏。 这么浓,这么毒的烟,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了。 “黑牛快撤!” 汪燮惊惶不已,当他看向洞口的方向时,黑牛双手反扣在颈上似是要掐断自己的喉咙一般,那具极为壮实的身躯却正在软软地倒下,指缝之间赫然露出一截弩箭…… 第36章 流言四起乱军心 山贼中不乏有对草木比较了解的人,“是茱萸,还有湿马粪……还有豚草……” 凭着多年上山采药的经验,有人通过气温辨别出了那毒烟的大致成分,但是这对改变现状却是于事无补,眼泪鼻涕依然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地流下来,他们双目红肿,有人甚至已经不能视物。 汪燮有些不舍地看了前方不远处黑牛的尸体一眼,便在手下的簇拥下向后退去,沿着原路返回。 后面的空间会越来越大,不似这里狭窄闭塞,若是继续留在此地,怕是他们这些人都会被独眼熏死。 此前,手下们无令而退,他虽然愤怒,但是说起来也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对方太过于卑鄙无耻,竟然想出了这般阴险狠毒的烟熏之计。 这次偷袭,原本是志在必得,汪燮甚至将其当成自己的扬名之战,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密道竟然也被坞堡中的人知道了,并且提前做了防范。 密道特殊的构造为对方的浓烟攻势创造了充足的条件,他们在密道中根本就无力还击。 如今,撤出去便是唯一的生路。 “撤,撤……咳咳,撤回去,咳咳……咳咳,不要乱,不要乱……” 汪燮原本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作为这支偷袭队伍的头领,他们不得不忍着极度的不适,命令手下们依次撤退。 方才来的时候他们也见到了密道中央那极为宽阔的地形,对方制造的毒烟可以将密道的终端遮住,但是却无法波及整个密道,无法将其灌满。 而且,他相信,对方不肯轻易地下到密道之中,那样无疑于放弃了现有的优势,毕竟只要进了密道,毒烟对双方的伤害便是无差别的。 “撤,撤……咳咳……” 惊惶失措的山贼们大喊道,互相推搡着先后撤去。 终于,汪燮他们来到了那个极为宽阔的溶洞之中,地面上的沟槽中有水,几个山贼当下如同发疯一般就将脸整个埋入水中。 汪燮将前方一个碍事的手下一脚踢开,贪婪地捧起水来,使劲地在脸上涂抹,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渐渐地,那种刺激、灼烧的感觉虽为完全退去,但是已经稍稍减缓。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烟雾并不是很浓,空气中只能闻到一点点辛辣、腥臭气味,比之前不知要好多少倍。 身边的手下只剩下了三十余人,几乎损失了三成。 这样的结果让他感到越发地气愤,挥刀在身旁的一具石笋上狠狠地剁了一刀,火星迸溅,那块儿臂粗细的石笋随即断裂。 “汪头领,这可如何是好啊?”一个缓过劲来的山贼问道。 汪燮闷哼了一声,伸手在湿漉漉的脸上抹了一把,使劲地眨着红肿的眼睛,沙哑道:“此处暂时是安全的,大家伙衣服都浸湿了,休息片刻随我杀回去!” 还要回去? 那个山贼闻言瞬间变得惨绿,回去岂不是继续送死? 于是,他联合其他几个山贼向汪燮进言,希望汪燮能够退兵。 但是这提议遭到了汪燮的严词拒绝,退出去容易,可是大头领宋子机那里如何交代? 他最了解大头领的脾气,这件事若是办砸了,等待他的将是雷霆之怒。 不远处几个山贼听了之后,起身悄悄地挪动着,他们极力地忍着不咳嗽,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干柴呢,茱萸呢,赶紧在弄些过来……”周义海带着用湿布捂住口鼻的民壮,在密道的洞口处瓮声瓮气地催促。 “来了,来了……”说话的工夫,他们两人抱着干柴,两人拖着茱萸的枝叶匆匆地走进了正店。 “马粪和草药呢?”周义海又问。 正说着,那边一个肥胖的身影闪身进来,周义海看到那胖子手中捧着的一团湿乎乎冒着热气的马粪,犹如见到了金元宝一般。 颜千石用胳膊肘擦了擦脸上的热汗,说道:“校尉大人,都在这儿了。” “快些拿来,快些拿来!” 颜千石答应一声将那马粪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药扔进了正在着着火的密道洞口中。 他原本正在给那些伤兵们治伤,却被人硬拉着来到了这祠堂之中。 见了周义海方才明白,是周义海请他过来辨别草药的,周义海总觉得这茱萸的力度不够,必须得给山贼们加点料才行。 于是,颜千石就地取材,带领民壮们在坞堡中寻找一切可以发烟、发毒的草木,当他看到王大小姐和侍卫们的战马时,不禁灵机一动。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马大哥,你倒是快拉啊,当这是急煞人……哎呀呀……” 颜千石等在马屁股后面,可怜巴巴地盯着,直到马尾高高地撅起来,连忙用破布将新鲜热乎的马粪接住,又和着那些草木混合在一起,揉成一团,急匆匆地送到祠堂中。 颜千石擦着汗水道:“哎呀呀……校尉大人,马粪就这些了,实在是供应不上了。” 那马毕竟是畜生,怎么知道如今贼兵围城,又怎么直到拉出来的马粪会有大用? “凑合用,估计那些贼人也暂时撤了回去。看不出来,你比那个兽医小子更加腹黑,连湿马粪都能想到。”周义海想起陈唱就有些来气,由此及彼,这长相憨厚的胖子他的眼里也就那么受待见了。 “哎呀呀,这不是事急从权嘛,这坞堡中毒草实在有限……” 周义海道:“方才他们在密道口丢下了十四具尸体,不知后续还有多少人,大家不可懈怠。” 颜千石惊讶道:“哎呀哎呀,难道这贼人还敢来犯?” 周义海白了他一眼,说道:“彼路不通,他们当然要回来!” “啊?哎呀呀,我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了就赶紧去忙活,继续去找那些毒草什么的,有多弄多少,还能派上大用场!”周义海不甘心地嚷嚷。 “哎呀呀,这就去,这就去……”颜千石忙不迭地答应。 在他的带领下,那些民壮们开始在坞堡之中继续翻找起来,就连一些老幼妇孺也都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那个被王大小姐极为倚重的书生,想出来的法子固然阴损一些,但是效果绝对一流,密道中的贼人节节败退,而周义海等人却无一伤亡。 而此时,城头上的战斗已经趋近于白热化。 何岽听到章小六那句话之后便知道要大事不好了。 他原本以为在群贼的围攻之下,坞堡的地利,势必难以维持太久,因此并未将汪燮所率另一支兵马从密道攻入之事公之于众。 “什么?汪头领竟然带着人从密道中杀了进去?” “为何我等之前毫不知情?” “这不是守军的编造的谣言?” “噤声,噤声,慎言,慎言……” 一时间,何岽的手下纷纷议论起来,很快相信章小六所言的热便多了起来,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何、汪两位头领的明争暗斗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以何岽之贪婪,为了争功,这种欺瞒众人的事情他完全能做出来。 何岽早已经被气得暴跳如雷,他仰着头对城上大吼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莫要被城上之人蛊惑,章小六,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老子之前还提拔你做了亲兵,你个软骨头,老子非杀了你……” 城下一片混乱,对城上那些侍卫们和民壮们则是一件十分振奋人心的事情。 以少敌多,无论是是侍卫,还是民壮,在这样严重的死亡阴影下,所承受的心理压力都是极大的。 而此时,那个书生所提出来的一些想法似乎正在慢慢转变为现实。 陈唱不住地宣传坞堡一破,定会被屠戮殆尽的理念,将其作为大家抵抗的内心基础的。 而一开始的时候,何岽的攻城人马也通过各种呼喊咆哮将这种想法一五一十地传递到了城中军民的耳中、脑海中。 贼人越是凶残,坞堡守军的抵抗意志便越发地强悍。 从一开始的不打不反抗便是死,渐渐地变成了不卖力打不拼命反抗就是死! 对比双方之优劣,对方人多,但我方占有地利。 对方箭矢充足,携带一些简陋的攻城器械,但我方也并非全无应对之策,坞堡中的门板已经被拆下来不少用作盾牌抵挡箭矢,对方的投石车固然凶悍,但是准头并不足,在藏好躲好的情况下若是被石头砸中,那便是自己倒霉。 对方还有勾梯,但是我方有沸水,倒水甚至不用将头探出去,只需要看望楼上举起来的大木板即可,那些大木板上都用朱笔写着硕大的数字:“一、二、三……” 一直到十,刚好对应城墙上的十个箭跺垛口,望楼上负责观察的侍卫发现贼人后,立即举起相应数字的木板,以此告知城上的军民是第几号的垛口下方有敌情。 其实,陈唱只是利用了网格管理的概念,便将望楼上的观察手作用发挥的淋漓极致。 何岽等人很快就发现了这望楼上木板的作用,他也曾经命令有投石机打掉它,只是投石机虽然威力不小,但精准度差的很,根本无法准确命中这种特定目标。 不过,与城上军民创造的新式守城方法相比,有关他何岽故意牺牲兄弟去换来自己的功绩的流言,就像是潮水一般在贼人们当中蔓延开来…… 第37章 涉深水者得蛟龙 在这之前,何岽几乎从未想过坞堡会有打不下的情况。 不仅是他,就连那些刚刚入伙的小喽啰也是这般想法,人人都认为这一仗定然是酣畅淋漓。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管坞堡如何坚固,不管守坞堡之人怎样反抗,山贼们都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的防线凿穿,之后便是毫不留情的放手杀戮、劫掠。 流言蜚语的出现,导致了一部分贼人的迟疑。 何岽不得不将自己的嫡系人马调到前方来,以取代那些裹足不前的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攻上坞堡的城墙,双方短兵相接,什么流言蜚语便自会不攻自破,这场战斗的走向仍然跟当初预想的一样。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嫡系攻城队伍遭到了猛烈的抵抗,那些人根本不需露头便可以将滚烫的沸水倒下来,将力大势猛的石头扔下来,他的手下被沸水烫得皮开肉绽,被石头砸的脑浆迸裂、骨断筋折,不断地有人惨叫着从勾梯上摔下来。 何岽也曾命令人用巨木当作攻城锤撞破坞堡大门,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的,因为大门里面似乎是被人用砖石封住了。 这个结论一方面来自于他们攻而不下的亲身实践,另一方面则是听城上那个章小六在大喇叭里说的。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何岽就付出了百十来人的伤亡,侥幸活着的人,大部分都是重伤,他们甚至来不及被同伴抢回来,在城墙下面哀嚎痛哭,独自面对遗弃和死亡。 何岽只得将人马暂时后撤,蓄势再攻。 在城下箭矢停止之时,城上的箭跺口探出一个个的头来,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接着是一个个挠钩绳索垂下来。 “众位兄弟,你们为了攻城已经付出了自己的努力,甚至有人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可何岽却把你们抛弃在此,不闻不问,敢问他如此行径可是将你们当作兄弟?” “曾几何时,我章小六同你们一样,倒在城下等死,可如今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兄弟们,你们坚持住,我等这便救你们上来……” “何岽为一己之私置众兄弟们的性命于不顾,你们就真的甘心为他卖命吗?别说这坞堡你们根本就攻不下来,就算是攻下来,你们当中又有几人能够得到金银财帛和女人……” 章小六站在城头,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些话大抵都是那个叫作陈唱的书生交给他的,但其中也有他的私货,不过这些都是有感而发,并没有脱离陈唱交给他的话术的主旨。 他一开始的时候尚有些紧张,说话结巴,紧张地不时去看他身旁的书生,就怕言语不当将其惹怒。 可渐渐地,他是越说越流畅,以至于最后去看那书生时,看到的竟是对方鼓励和赞许的眼神,甚至还伸出了大拇指。 陈唱原本是死马权当活马医,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叫作章小六的山贼俘虏竟然能够超常发挥,章小六一番话的作用是相当明显的,这点从城下的山贼们的反应便可以看出来。 何岽手下的死硬分子固然是不要命地攻城,但是大部分的山贼在犹豫,在彷徨,在不知所措…… 已经有人开始后退了,原本密密麻麻的攻城队伍此刻已经自小小的护城河断为两截,护城河靠近坞堡一方都是何岽的嫡系,而那些非嫡系大部分都已经退到了河的对岸,他们并没有立即退去,但短时间内也并不会再次杀回来。 事实上,陈唱这攻心之际并非首创,而是借鉴了偷师于麦丘之战中的赵奢、赵括父子。 当年,赵惠文王在乐毅破齐后,命赵奢为将,攻齐国之麦丘。此前,赵军已多次进攻麦丘这个孤城,但由于麦丘粮草充足,守军中有善于守城的墨家弟子相助,并未攻下。惠文王十分生气,命令赵奢在一个月内拿下麦丘。 赵军大军压境,在久攻未下的情况下,赵奢便询问抓到的俘虏城中的情况,可俘虏闭口不言。赵括也不生气,每天给这些俘虏饭吃,对他们很客气,还给他们粮食让其带回城中给家里人吃。于是,俘虏中有人悄悄地告诉赵括,城中的粮食不多,且都被齐军控制,百姓早已断粮,已经开始吃人了。 于是赵奢听从赵括的建议,停止进攻,把俘虏全部放了回去。俘虏回去后,说这支赵军很客气,没有侮辱他们,还让他们吃饱,甚至将带粮食回来。 齐将见俘虏给城中带来了骚动,便将他们都关了起来,士兵和百姓对此都有怨言。此后,赵军每天把粮食抛入城中后,就回营休息,也不向城中说什么。 这样过了几天,守城的齐军派代表把这些粮食送回来,对赵奢说赵军要战就来攻,不要再抛粮食了。 赵奢让他回城里等着,但却并不进攻,只是隔了几天才继续向城里抛粮食。这样又过了几天,守城的齐将派代表来阏与赵奢择日决战,但赵奢听从赵括的意见,拒绝与他见面。过了几天,麦丘的人杀了守城的齐军将领投降了。 韦传正眼中透露出几分欣喜,对陈唱道:“他们那边已经慌了神,即便再攻城,也不会太过于猛烈,我们终于挺过来了!” 陈唱扫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走来的王大小姐说道:“你怎么看?” 王嬛道:“对方已经乱了阵脚,但老实说,真的要大规模的分裂,如今还是不可能的,何岽的下一次进攻会被之前的都更加猛烈,我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陈唱望着城下对着手下大呼小叫的何岽,淡淡地道:“正是如此,如今的贼人已经不是当初与我们刚刚交锋之时的样子了,何岽断然不会放过我们,他身后的那个姓宋的大头领更加不会放过我们,就算何岽的人马如今正在因内讧分裂,可在眼下,我们这边可能还将面临一场恶战。” 韦传正忧心忡忡地道:“可是我们这些人怕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韦传正并非怕死,而是担心那些民壮们心理上无法承受,毕竟有些人甚至以为贼人就要就此退兵而去,已经在奔走相告这喜讯了。 如果贼人再次发动进攻,怕是很多人都要崩溃。 “撑不住也要撑!”王嬛目光坚毅,“撑不住我们都会死!” 陈唱看着他们二人道:“老实说,他们的战力远在我们之上,没了这坞堡,我们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他们肯定是要打的,但是一边打,何岽的那些嫡系人马还会担心身后是否有人捅刀子。而我们每撑一刻,他们的实力就要减弱一分。从如今开始,其实我们在战力的实效上已经超过了他们……” 王大小姐看着陈唱,只见他被一缕阳光笼罩着,城下大军压惊,而他正在侃侃而谈。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这还是昨天见到的那个看上去有些怯懦的落魄书生吗? 何岽暂时退却,给了城上军民难得的喘息之机,众人听到陈郎君在这里说话,一些人便开始聚拢过来,因为值守不得离开的那些人也纷纷竖起耳朵。 陈唱给了他们完全不同的感觉,他说话并无者乎者也,更不怎么会引经据典,听起来不玄奥、不晦涩难懂。 对于这些相对朴素的乡民们而言,直白浅显的话反倒是更加的容易理解,什么只要坞堡破了之后贼人便会睡他们的妻子,花他们的钱帛,打他们的孩子之类的,远比一篇激情四射、文采飞扬的檄文要更加的容易打动他们。 一开始,他们认为这次的守城之战的主心骨是王家大小姐和那些侍卫们,但是随着这个陈郎君的出现,似乎一些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密道中偷袭的山贼被毒烟逼退的事情传扬开了,章小六等俘虏的作用渐渐开始发挥,还有那望楼与城墙上相互配合有些生疏但是成效却十分明显的防御模式…… 这一切俱是出自那陈郎君之手。 说起来,这些事情并非什么不可思议,譬如那放毒烟,寻常的猎户在发现野兽的洞穴之时便经常用此法,又譬如那一一对应的数字指挥模式,韦传正所知道的军中旗语比之能够传递更多的信息…… 可是,在仓促之间将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都摆布的好的,无论是韦传正,还是那些有些见识的乡民们,都自认无法做到。 陈郎君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听起来自有一股能够轻易折服他人的气势。 对此,跟在他身边的贴身侍卫马良深有感触。 旁的不说,单说章小六那些被俘的贼人,从一开始的畏惧如虎,到如今对陈郎君的言听计从,这样的转变怎能不令人感到惊诧? 马良对这其中的缘由不是很明白,他自己也知道凭他的脑袋是想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怕是韦传正,甚至是周校尉都未必能够明白,也许将来只能拜请大小姐解疑释惑了。 马良在走神的时候,听到那陈小郎君又在兜售他的观点。 “对于接下来的这一波进攻,我们不能再硬接了,必须再想点办法,正所谓涉深水者得蛟龙,涉浅水者得鱼虾,付出都少辛苦,就会有多少收获……” 第38章 演兵惑敌敌拼命 何岽如今确实是有点慌了,大头领宋子机再次差人询问缘由,好不容易被他糊弄过去了,他已经向大头领立下了军令状,这次一定要将坞堡攻破。 “娘的,这姓汪的真不是东西,竟是等着吃现成的,老子这边死伤惨重,他却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何岽在一干心腹面前破口大骂。 有人猜测汪燮已经遭了毒手,但是何岽并不信,谁人不知这姓汪的七窍玲珑心,要是说汪燮肚里的花花肠子在群贼中属第一,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这姓汪的平素便以军师自居,在大头领面前出谋划策,深得宋子机的信赖,已经隐隐有压他何岽一头之势。 至于方才章小六所言,守军怕是已经知道了这密道之事,可何岽依然相信汪燮能够有办法应对。 两人之间虽然明争暗斗,但是对于汪燮的深沉心机,何岽还是服气的。 若是偷袭不顺,怕是很快便会传信给大头领,何岽相信姓汪的在这种大事上不敢马虎。 此人定是在等待时机,何岽如此想着。 “呀,何头领,快看……城上乱了……” 手下的一声怪叫将何岽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 “嗯?”何岽急急顺着手下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才一转眼的工夫,城上早就乱成了一团,各种兵器的拼杀,人们发出的嘶喊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好了,贼人上来了,娘的,怎么回事,不是有人在地密道处把守吗?这帮蠢货,坏我大事……” “保护大小姐,保护大小姐……莫让贼人再攻上来!”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城上惊慌失措的声音,就连那望楼上也有数人在打斗,不断地有人倒下去。 何岽心中一喜,这姓汪的总算没有来得太晚,如此甚好。 他急急忙忙地传令各位心腹头领,立即攻城。 “呜……”长牛号角发出声嘶力竭般的战斗呼号。 在何岽的亲自率领下,数百名山贼再次发起了进攻,铺天盖地的喊声响起。 “杀!” “杀!” “杀!” 陈唱靠着箭跺坐在青砖上,不时指点着城上那些“厮杀”的人们。 “韦校尉,你太过于勇武了,若是我没看错的话,你已经劈翻了七八个‘贼人’,猛虎架不住群狼,也差不多了……” “喂喂喂,还有你们,是怎么保护大小姐的?得拼死护卫才行,怎么一点压力都没有,这样可是不妥……你得入戏才行!” “还有那个谁……你不是中刀了吗,还在那里拼杀做甚,倒下啊,自然一点,对,不错,不错,这样很好……” “喂,你们几个,如今的角色是‘贼人’,怎地一点狠厉的样子都没有呢,狠起来……你,对,就是你,你方才就挺好的,喂,你跟他们说说,如何做到的?传授一下经验嘛……” “陈小郎君,某已前在村子里唱过戏!”那人得到了陈唱的肯定,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陈唱竖起大拇指:“啧啧啧……我说呢,票友就是比群演强!一会儿多领一碗白粥!” 韦传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陈唱游闲地坐在地上指挥着他们,简直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样装模作样的拼杀简直比动真格的还要累。 “韦校尉,莫要这么看着我。你应该面对的是那些‘贼人’……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两军对垒,士气尤为重要,从一开始,我们就在打压他们的士气,嘿嘿,如今呢,却是将他们的士气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然后再重重地抛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捧杀,他们之前久攻不下,心中憋着怒气,如今我们便给他们一个面子,他们如今的士气越好,待会儿崩溃的便越快,这些你们待会就能看到……各位兄弟,这一仗,他们死定了……” 陈唱的长袍上俱是破洞,就像是一个穿着多兜马甲的大胡子导演一般,一边提醒着众人应该注意的细节,一边继续神色从容地兜售着自己的言论。 他的面前,还有一些侍卫和民壮蹲在城墙上捧着粗瓷大碗噜呼噜地喝着白粥,喝完一碗之后,便悄悄地到了城头台阶的那个方向,起身、向这边冲来,做出一番贼人不断涌上城头的假象。 而那些被“砍翻”的人,则一点点地爬到一排排的粗瓷大碗前,那碗中早已经有人将白粥盛好,也不管是否有人用过,便端起来呼呼大吃。 更远处,王大小姐也在和一些护卫她的侍卫和民壮“且退且战”。 对于陈唱的安排,她怕是最为了解的人了——向城外的山贼传递出密道偷袭已经成功的消息,既能增强何岽等人的信心,又可以使其放松警惕。 城下密密麻麻的贼人在阳光下连成了一大片,他们气势汹汹,志在必得,仅仅是那种压迫感,就令人窒息。 除了守卫后门、密道中的侍卫和民壮之外,能打的人几乎悄无声息地到了这城头之上,他们屏住了呼吸,紧握刀枪弓弩,神情肃穆,与那些表演的渐渐有些夸张的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章小六就蹲在陈唱的身边,跟其他被俘的人相比,他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起码还能说话,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嘴巴已经被破布堵住了,是为了防止将陈唱的“剧本”透露给城下的何岽。 “陈郎君,小人,小人……” 陈唱的脸上露出笑容:“小六,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此战若胜,小的想跟着郎君闯天下!” “呵呵,怎会有此想法?你不想回家了吗?” “小六的家已经没有了,不然也不会落草为寇……”语气中透着些许凄凉。 “不瞒你说,我如今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去何处,如何带着你闯天下?” 陈唱盯着章小六的眼睛说道,章小六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放在后世这样的应该正在上中学,三观正在形成的时期,并非何岽那种资深山贼,是属于可以教育好改造好的一类人。 “郎君所到之处,便是小六的家!”章小六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正色说道,“不管郎君去哪里,小六都跟着!” “呵呵,那就看这仗能不能胜了?” “郎君妙计,此战定胜!” “真的?” “当然。” 小六看着陈唱,忽然想起阿翁生前曾找隔壁村子里的王瞎子给他算过命,说他将来能够遇到贵人,甚至有公候之命…… 太阳已经转到了正南方,坞堡向南几乎都是平坦的原野,土地丰腴,即便是在战乱年代,这里的一些农田仍旧是一眼望不见边际,不过远处也有起伏的丘陵,凝目所望俨如一条巨龙的脊背。 何岽率人掩杀过来,以那巨龙的脊背为背景,气势逼人。 坞堡前方的小河波光粼粼,晃得人刺眼,转眼之间,贼人们如同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跳入小河之中。 “杀上去,跟汪头领的兄弟们汇合!”何岽横刀立马,意气风发。 城头已然一片大乱,此时不杀上去,更待何时? 难道让那姓汪的独领风骚、大功独揽? 在何岽的催促下,山贼们架勾梯,纷纷往城上爬去。 因城上有汪燮的人,容易出现误伤,投石车、弓箭等远程攻击武器此刻全然没了用处。 很快,已经有人攀到了距离垛口不足三尺的地方。 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传来‘咻——’一声,是一支鸣镝,一箭贴着何岽的面皮掠过,惊得他一下子勒住了战马。 只见城上原本乱做一团的景象已然不复存在,滚烫的沸水再次顺着箭跺倾倒下来,还有那望楼上的大木牌,不知何时被人再次举起。 一阵阵地惨叫声响起。 “何头领,我们上当了!”有人低低喊出声来, 何岽登时怒火攻心,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伤亡了,命手下拼死也要将这坞堡攻下来。 前方的贼人发动了猛攻,这对于坞堡之中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唯一令人感到高兴的便是后边的贼人见到城头上忽然伏兵四起,便纷纷退了下去。 陈唱的离间之计终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些大大小小的头领们可不愿意将他们的性命牢牢地绑在何岽的战车之上。 “娘的,后退一步者,立斩不饶!” 何岽面目狰狞,犹如地狱中的厉鬼一般,方才他刚刚手刃了两个企图退去的小喽啰,但是这对于已经分崩离析的局面而言,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改变。 “杀,杀,杀……”何岽的一名手下在城下纵马督战,“放箭,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没有了任何的顾忌,下面飞来的羽箭迅速破空而至,韦传正嘶哑着嗓子大吼道:“都不要怕,看住各个垛口,贼人上来了,咱们都得死!” 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攻城的这些山贼们跟不要命一般,尽管被沸水浇下去,有的摔得血肉横飞,但是仍有人冒死往上爬。 陈唱看着有些瑟瑟发抖的章小六问道:“如今你决定还跟着我吗?” 章小六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几道灰痕,嘴唇哆嗦着道:“跟……跟……” 陈唱从身旁抓起一块拳头般的石头,轻轻拍他肩膀道:“好,若今日你我侥幸得活,今后便跟着我!” 章小六嘴角一咧,那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便在此时,有人高喊道:“不好了,有贼人杀上来了……” 第39章 污人名节登徒子 陈唱终究是低估了山贼们孤注一掷所爆发出的强悍战力,渐渐地,在城下投石车、弓箭的大规模压制下,城上的防御能力被大大地削弱。 最令人担心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一个山贼趁着城上防守军民的疏忽,愣是冒死爬了上来。 不仅仅是这一个山贼,另外的垛口也陆续有山贼爬上来,何岽已经发了狠,拿不下这坞堡,自他以下众位头领亲自去向宋子机请罪。 惨呼声连连,这些山贼们也是被压抑了许久,到了城上对那些民壮大肆残暴,手持刀斧见人便杀、逢人便砍。 顷刻之间,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百姓身首异处。 韦传正眼见一个民壮居然被爬上城墙来的一个山贼一刀刺死,已血贯瞳仁,他猛地发足狂奔,冲到那山贼面前,挥刀便砍。 他平素最恨的是山贼残害良民,平时在江陵城中,遇到的也都是寻常盗贼,哪里如今日这般多的山贼。 之前在城头上都是用弓箭、沸水、滚石对付贼人,远不如近战搏杀这般痛快,方才又被那书生当作戏子戏弄一番,心中早就憋了一股邪火。 此时遇到这山贼,却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那山贼见韦传正来势甚猛,不敢大意,从民壮的体内抽出刀,急忙挥刀格挡。 韦传正早已怒极,飞跃而起,人未落地,在兵刃相交之时,忽地一脚踢去,踢在那贼人的胸口,贼人哼也没哼一声,软瘫在地。 另一名贼人挺起长矛,往韦传正背心刺到。 陈唱惊叫:“韦大哥小心!” 韦传正回过身来,咧嘴笑道:“方才只‘杀’了七八个你便让我倒下,这次让你看看老子是如何斩杀贼人的。” 但见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贼人胸口。 那贼人大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活不成了。 众贼人见韦传正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了上来。 陈唱也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正欲上前拼杀,却被马良一把拉到身后,马良挥刀便砍翻了两个。 此时城下弓箭势弱,这些城头上的贼人顿时少了些依仗,后面进攻的人马又未曾及时跟上来,他们见势头不对,纷纷集结向王大小姐杀去。 这些贼人凶恶成性,前方若有阻拦,他们便挥刀乱杀百姓。韦传正大怒,叫道:“别让贼人走了。” 侍卫们急奔向西,拦住几个贼人的去路。 马良和陈唱也分头拦截。马良知那贼人虽然凶恶,但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且他将陈唱挡在身后,料想并无大碍。 陈唱将这些贼人被韦传正等人杀得阵脚大乱,忍不住出声叫好。 突然之间,那名被韦传正用矛杆撞晕的贼人霍地跃起,伸臂抱住了陈唱,“呛”地一声,寒光一闪,一柄短刀已抵在陈唱他喉下,激得他咽下肌肤阵阵战栗。 原来这个家伙方才竟然是装死。 那贼人见陈唱被马良保护,心知其身份非同寻常,于是便想拿出他,以要挟其他人。 韦传正和马良大惊,齐声呼喊,发足围了过来。 几个起落,已经到了近前。 但陈唱在那贼人手中,他们二人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攻上去。 若是别的人质倒也罢了,这书生可是本次守城的主心骨,也是王大小姐最为倚重之人,谁敢乱动? 贼人见韦传正等人面露惊恐,他的表情却变得惊喜莫名。 果真是个重要人物。 这名贼人的同伴大多已经被侍卫们所杀,此刻仿佛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扫落入敌人圈套的颓然之势,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贼人也是人,但凡有希望活命,谁愿意真的去死? 他手中短刀抵着陈唱的脖子,嘶声厉吼道:“你们谁都别动,我手里的短刀杀了不下数十人,也不差他一个,谁动我就杀了他!” 韦传正气得直跺脚,马良更是暴跳如雷,他的职责便是保护陈唱,可一个没留神,这书生落入贼人手中,大小姐那里如何交代? 作为当事人的陈唱虽被短刀抵住了咽喉,但一味地害怕也无济于事,没想到这种在小说、影视剧中经常出现的既老套又狗血的一幕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面对强敌,砍头不要紧的那种硬气话就不要说了,必须让贼人感觉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才行,唯有如此才能创造逃生的机会。 他脸上露出惊愕和无措的表情,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哥,莫要冲动,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啊。凡事好商量,手里的刀子离我的脖子远些可好。” “我实在是伤不起啊……我只是个小人物,那边那位小姐才是正主儿,不如你们去找她……” 王大小姐此时已经将围攻他的那些贼人尽数斩杀,看到陈唱被贼人所劫持,早已经心急如焚,正要抽身来救,却听到陈唱这毫无节操的话,俏脸顿时被气得煞白煞白的。 韦传正和马良闻言更是要抽身而去,这等软骨头、毫无志气之人,不救也罢! 韦传正怒道:“你这人竟毫无良心,大小姐待你不薄,你竟然……” 陈唱道:“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有什么办法?换做是你的话,你难道就硬气的引颈就戮?” 韦传正张了张嘴,一时却毫无办法,当下对那贼人道:“你放过他,我保证不杀你!” “呸,你想得美!” 这贼人自认为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却听到对方一个大黑脸说这样的话,不由地有些气恼,“何大头领即将带人攻上来,生死一念之间,倒是你们要考虑下性命是否能够保得住的问题。” 韦传正这种只知道硬刚的法子,让陈唱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心道:“老韦啊,老韦,虽说我以兽医的身份给你大哥治伤,可那是权宜之计,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可那怎么着都算是内部矛盾,你也不看看,人家的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如今服软稳住他方才是正途,你这般如此,岂不是逼着我做烈士?” 韦传正榆木脑袋,但王大小姐这会儿却开窍了,她走上前对那贼人说道:“你真能保证何头领不杀我们?” 那贼人突然见到女扮男装的王大小姐出如今眼前,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那是当然,兄弟我在何大头领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 其实,那个贼人也知道就凭着劫持陈唱最多就是自保性命无虞,说什么让这些人都放弃抵抗确实有点不现实,眼珠一转,又道:“不如这样,我带着他出城,你们保证我的安全,我定然在何大头领面前替你们说情,毕竟嘛,你们躲进坞堡中自保也是有缘由的。” 韦传正从旁听了,心中大急,道:“大小姐,切莫轻信,一旦出城,陈郎君断无再生之理。” 陈唱闻言热泪盈眶,老韦,好兄弟啊,这不是挺念着自己的嘛,就是方法太刚了些,大丈夫须得能屈能伸,方能成就一番大事。 王大小姐对韦传正摆摆手,示意他莫要插嘴,接着对贼人道:“你有所不知,此人得罪了我,我正要杀之而后快,我怎么能放他走,要不你再换一个条件?” 贼人心里一惊,是啊,之前只见自己手里这书生被人贴身保护,倒是并未深思其故。 若真如这位小姐所说,这书生得罪了他,如此找人看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哎呀,原以为找到了护身符,没想到竟是一块烂木头,倒霉,倒霉,实在是倒霉…… 这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长得白白净净的,相貌倒是十分的英俊,莫不是始乱终弃,伤了这王大小姐的心? 陈唱此刻犹如跟这贼人心有灵犀一般,苦笑着对王大小姐道:“大小姐,那日之事并非在下有意为之。你一身男装,又房门紧闭,我如何知道你在房中沐浴,这才……在下也是好生后悔……” “住嘴!”王大小姐听了满脸红晕,明明是没有影子的事,这人怎么满口的胡言乱语,又气又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我沐浴更衣,几时有过这样的事……” 话一出口,方才惊觉自己心神被他所扰,言语失态,更是羞不自抑。 “大小姐,在下已经道过歉了,我自知不该擅自闯入你的房中,但是在下对天发誓,根本不曾看见任何不该看的,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自知大小姐定是不信的,你要出气,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王大小姐被他气得直翻白眼,我有意救你性命,你却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胡说八道地污我名节,简直是岂有此理,大怒道:“住口,给我住口!” 岂料陈唱不依不饶:“我心知今日必有一死,但在死前定要将这事澄清才是,我死事小,大小姐名节是大,断不可因为我而毁了你的名节才是……” 王大小姐气得牙根直痒痒,越不让他说,他越是来劲, “…………” “…………” 这可急坏了周围的吃瓜群众。 第40章 横空出世金鸡奖 在场的人彻底地懵了。 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这对小儿女竟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开了 他们完全沉浸在吵架之中,尤其是那书生,仿佛忘了那贼人的尖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韦传正和马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大小姐和这姓陈的郎君原来早就相识,而且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怪不得大小姐对那些提亲的公子郎君们看都不看一眼,此事若不是今日这般情形,不知道大小姐还要瞒上多久,不知驸马和公主是否知道此事……” 那贼人见情势渐渐又脱离了他的掌控,顿时又急又气,将手里的短刀狠狠一抵陈唱的脖子,恶狠狠道:“都给我闭嘴,吵来吵去的烦死了!你们还有没有诚意?” 陈唱道:“这位阿兄,我早就跟你说劫持我没有用。” 王大小姐气得抬手一指那贼人:“今日本小姐就不亲自手刃此贼了,你替我把他杀了便是!” 贼人一听顿时头都大了。 娘的,劫持个人质还劫持出恩怨情仇来了。 本来是让你们做选择,怎么反倒成了老子了呢? 但他毕竟不敢将陈唱杀了,万一人家王大小姐真的对这书生有点意思,一旦杀了他,这女人发起怒来,还不得将自己乱刃分尸替这小子报仇。 让贼人头疼的事情还远不止于此。 “大郎,将这姓陈的交予我,我杀了他……” 陈唱当即辨出了那人的声音正是章小六,不禁悚然。 这章小六终究是贼,此刻见风向逆转,再行附逆之事再正常不过了。 此前,竟然被他一番曲意逢迎的假象给迷惑了。 不过,纵然万分后悔,此刻也并无他法,是生是死皆由天命! 马良看到章小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刀,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失职啊,失职,不仅没贴身保护在陈唱身边,还把这俘虏的山贼给忘记了。 那贼人听身后之人的声音异常熟悉,不禁侧头回望,见是章小六后顿时一诧。 方才他们在城下可是因为章小六的一番话而损失了不少的人马,恨不得立即杀之而后快。 此时,见形势忽然翻转,脑子竟然一时间未能转过弯来。 章小六一瘸一拐赶来,咬牙切齿道:“大郎,此贼陷我于不义,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说罢,撸着袖子就待持刀刺向陈唱。 叫作大郎的贼人自然不肯,说到底,手里的人质还是他活命的砝码,砝码当然不能伤着了。如此,手中的短刀不禁稍稍离开陈唱的脖子,推动着陈唱的身体躲避章小刘的刀。 章小六的突然加入,另王大小姐、韦传正、马良都大吃一惊,但是他们在另一侧,来不及也根本无法出手相救。 陈唱心中一片惨然。 完了,完了,天打五雷轰的大奖是没赶上,被人一刀子捅死这种参与奖还是中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变故突生。 他听到耳边“啊……”一阵惨叫,那种开膛破肚的痛感并没有出现,倒是那贼人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原来在即将刺中陈唱小腹的一刹那,章小六手中的短刀忽然向旁一偏,噗地一声刺中了那贼人的小腹。 贼人手中的短刀此时距离陈唱的脖颈之间尚有寸许,小腹中刀并未登时令其毙命,抱着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想法,在一脚将章小六踹飞的同时,挥刀向陈唱的脖子割去。 陈唱惊魂未定之间,又见那明晃晃的短刀用力向自己刺来,顿时吓得三魂出窍。 太他么的吓人了,又来! 说时迟,那时快,韦传正形一晃,两只大手闪电般伸出,像两把大铁钳,死死扣住了贼人的手腕,贼人吃痛,腹中又中了刀,顿觉浑身力道尽失松,手中短刀当啷一声跌落在地。 陈唱趁此机会急忙脱离了贼人的控制,脱险之后也是冷汗直流,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的身边正是章小六,不过这小子刚才中了一脚,扑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那名贼人身受重伤,兵器已失,人质又脱离了掌握,脸色立马变得绝望。 韦传正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全将怒气发泄到山贼的身上,双手用力一拧,登时将他的两个手腕关节齐齐扭断,然后反手狠狠抽了贼人一个耳光。 正待再打时,一道靓影蓦地飞来,香风紧跟着袭来,一只短靿靴正中那贼人的胸口,贼人踉跄倒退数步,摔在垛口之上,口中鲜血狂奔,身体软软地倒下。 王大小姐面带愠色,手指着这贼人,厉声道:“给我拿下!” 若不是此贼的出现,哪里会有后来那一番有损她名节的话出现,不过这贼人固然可恨,那姓陈的书生口无遮拦、满口的胡说八道,也令她气愤不已。 先收拾了这贼人,再找陈唱算账。 谁料那贼人求生欲望极强,趁着众人不注意,拼尽全身力气挣扎起身就要逃遁。 “嗖!” 在弓弦急颤中,一支雕翎箭在刺眼的日光下,划出一道淡淡的流光,射中了那贼人的后心。 “此贼纵是千刀万剐以难赎其罪!”王大小姐放下弓箭,恨恨地说道。 韦传正和马良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了然,都说王大小姐眼高于顶,一般的达官贵戚家的子弟全然不看在眼中,没想到对这姓陈的书生颇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如此恨这劫持小郎君的贼人不是? “多谢大小姐出手相救!”陈唱从地上爬起来拱手称谢,“方才只是形势所逼,还望大小姐……” “闭嘴!”王大小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他的身边快步走过,若不是城下尚有贼人围攻,恨不得立时就抽他一个耳光。 马良皱眉问韦传正:“韦校尉,何以大小姐对他如此态度?” 韦传正干咳了几声,低声道:“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你尚未成亲,自然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方要说下去,那边王大小姐已经在唤他过去,忙止住了话头。 留下马良摸着满腮虬须思索,是了,大小姐纵然天天舞枪弄棒的,但毕竟是个女子,这大庭广众之下,便是心中关心陈郎君,当着我们这些人也不能轻易表露出来…… 此时,被贼人狠狠踹了一脚的章小六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红润,悠悠醒转,问道:“那大朗可曾伏诛?” 陈唱听他开口说话,知道生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便点点头:“已经被大小姐射死!” 章小六眉头一松:“此人抢劫杀人,无恶不作,大小姐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对了,陈郎君,方才小的也是事情所迫,这才不得已……” “我都知道了。”陈唱点了点头,左手拍拍他的肩头,“若非如今条件不允许,我真该给你颁发一个金鸡奖!” “什么奖?”章小六也算是聪明伶俐,但方才那铤而走险之举却并无多少的把握,若不是韦传正及时出手制服了大郎,这陈郎君依然逃脱不了被抹脖子的命运,此刻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一怔之下竟然没有听清陈唱所言。 “哦,没什么,你好好养伤,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书童了!” 章小六闻言大喜,不顾腿伤,叩首拜谢:“多谢郎君!” 很快,何岽便再次发动了攻势,之前那些贼人虽然在城头上被全歼,但是让他看到了希望,只要敢打敢拼,这城头就未必上不去、拿不下。 这次,守城的军民并没有再示弱,贼人刚刚到了城下,便被王大小姐的雕翎箭一一射杀。 王大小姐又瞄准了城下一名督战的小头目,但对方距离甚远,连射了两箭都未能射中目标,那小头目见状更加嚣张,挥着刀向着城头挑衅,气得王大小姐柳眉倒竖、杏眼圆翻,不过只能是干着急。 城头上,韦传正手握长弓,这长弓形体长大,弓臂为桑柘木所制,一般都是步兵使用,韦传正虽然骑马,但也并未携带骑兵所用的角弓,长弓射程远、射速快,甚合他的心意。 有人惹大小姐生气,他这个做侍卫的当然要替大小姐出气。 那小头目看到了韦传正手里的长弓,心中大骇,立即拨转马头准备后退几步,躲开弓箭的射程。 只是他的马头刚刚拨转,一枝射甲箭就从他的后颈射入、咽下透出,这小头目吭都没吭一声,仰面栽下马去,单脚还挂在马蹬里,死尸被战马拖走。 然而,小头目的死,并未能阻止何岽的疯狂进攻,在他的激励之下,贼人们呐喊者扛着六七架新打造的勾梯分成几股向城墙猛扑而来。 陈唱一手握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短刀,这柄短刀就是方才架在他脖子上那把,只不过此时已经换了主人。看着下面不要命的贼人们,即使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会懂得和平的珍贵。 陈唱脸上俱是尘土血污,双眼中尽是血丝,沙哑着嗓子吼道:“兄弟们顶住啊,唯有死战……唯有死战才能向死而生!” 章小六紧跟在他的身边,吃力地抱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城下抛去,在陈唱等人的带动下,那些民壮们纷纷像是疯了一般,将城墙上的石头、砖块往下扔。 马良痛定思痛,再也不敢让陈唱以身犯险,不由分说将陈唱拦腰抱起来,又将章小六像是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后面。 第41章 情似游丝人如絮 陈唱还想再起来继续参加守城战斗,马良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说道:“大小姐对你如此看重,万万不可再莽撞行事。你好生在这里待着,若是贼人上来了,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别想伤你陈郎君一根毫毛。” 他恶狠狠地朝着章小六看了一眼,老实说他对这个没骨气的家伙一点好感都没有,说道:“还有你,老实在这里待着,若是乱动乱动话,当心你另外一条腿!” 这时,城下的贼人一部分向正面猛攻之外,何岽还分出了一部分人马迂回到了两侧,这也是坞堡防御中比较薄弱的部位,王大小姐、韦传正被弄得焦头烂额。 好在这次山贼们一开始并未想着要攻城,因此这些攻城器械都是临时做出来来的,不仅仅是数量有限,就连质量也极其不过关。 一些勾梯甚至未能扛到城下便散了架,气得何岽挥着刀破口大骂。 陈唱看不到城下的情景,但是烈日当空,箭矢破空、嘶杀惨叫的声音却远远不断地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纵然已经使用攻心之计瓦解了贼人,纵然已经成功地阻挡了密道偷袭之敌,可似乎还是挡不住这些凶悍的贼人。 这些贼人怕是以前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田的农户,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落草,有相当一部分的人丧命在此,而且是因他而死,要说没有一点负罪感是不可能的。 在贼人的猛攻之下,坞堡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城墙上的箭矢、石头、沸水都已经用光了,那些民壮也知道了此时到了最后的时刻,每个人求生的欲望和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起来,他们像是发了疯一样,从地上拾起死去的那些贼人的兵器,加入到了这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 何岽已经得到了宋子机的严令,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将坞堡中的王大小姐送到他的面前。 陈唱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以便让自己迅速地清醒起来,当看到不远处两个贼人从箭跺上翻了上来,急忙提醒马良。 马良眼看着两个民壮被贼人砍翻,却仍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他的任务是保护陈唱的安全,之前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这次绝对不能再犯。 陈唱气急,这个姓马的怎么一根筋啊,后边仍有贼人不断攀爬上来,再不将那个窟窿堵住,后续的贼人便会蜂拥而至,届时城上之人定是一个也活不了。 如今,人手奇缺,城上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他们三人,都正在和贼人在厮杀,甚至有的是以敌三。 陈唱也不顾那马良阻拦,拎着那把短刀就冲了过去,他这一去,可把马良吓得亡魂皆冒,拎刀紧随其后,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了陈唱身前,转眼之间便将那两个杀上来的贼人砍翻在地。 他人虽然一根筋,但在打仗厮杀上丝毫的不含糊,那两个贼人的尸体也被他废物利用从垛口扔了出去,城下正在爬上来的贼人直接被砸了下去,下面的勾梯也被砸断,这边的缺口算是暂时堵上了。 马良手中一口环首刀比之周义海、韦传正手里的家伙都要大上一号,被他挥动起来犹如车轮一般,轮辐触及之处,便是血光迸溅。 他时不时地用余光看着陈唱,见这瘦弱的书生手中握着短刀竟然想和贼人拼杀,不禁又气又急。 那些贼人大都是壮汉,又都是见过血的,一个身子骨这么弱的书生如何能打得过? 想到此,马良恨不得使出分身术,这陈郎君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正在这时,一个使一对短矛的大胡子贼人趁着他们不备,左手短矛挺出,一招“毒蛇出洞”,向陈唱当胸刺去,势道甚是劲急。 马良惊恐叫道:“快退!” 他料想陈唱万难抵挡,哪知陈唱振臂一挥,将手中的短刀朝着大胡子贼人掷了过去,大胡子贼人慌忙中收矛躲闪,这才避过了那飞刀。 此时马良已经赶到了近前,抢到贼人的左首,挥刀横斩,斩向他的腰间。 那大胡子贼人也甚是了得,叫了声好,一闪身的同时短矛圈转,矛尖划向马良的咽喉。 马良飞起右足,踢他手腕,他一条大长腿,力道威猛、招式迅捷,甚是了得。 那大胡子贼人急忙缩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已被踢中,强劲的脚力险些将他的手腕踢断,短矛忍不住撒手飞出。 大胡子贼人大声怒吼,跃后一步,抚了抚手腕,挺单矛又上,和马良斗在一起。他心中已然毫不敢小觑了眼前的单刀大汉,眼见他出手投足,功夫着实了得,当下施展所学,招招狠毒,要奋力将这大汉刺死。 城上本并不是十分的宽敞,地上到处又是伤员、死尸,大胡子贼人和马良纵跃相搏,刀锋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每一剑都能制马良的死命,可是马良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一拆解开去。 章小六靠着城墙张大了嘴巴,陈唱却越看越是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发抖,只怕下一刻一根筋的马良被一矛刺死。 两人斗到酣处,大胡子贼人一招“灵蛇吐信”,矛尖点向马良的咽喉。 马良一低头,从短矛之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人的右臂,将他长刀掠向外门,双手已抓住大胡子贼人腰间的一柄一尺多长的弯刀,一拔一送,噗的一声响,插入了他的小腹。 大胡子贼人“啊”的一声惨呼,短矛脱手,踉踉跄跄的接连倒退,背靠垛口,只是喘气。 这柄小弯刀插入小腹,直没至柄,刀尖从背心穿了出来,他想伸右手去拔短刀,却被马良一刀将右臂砍下,眼见是活不成了。 马良这才赶到了陈唱面前,气道:“这是战场,敌我厮杀,一旦打起来便是你死我活,陈郎君,就算是某求求你了,莫要再乱跑了……” 马良心知此时一味地发脾气并非良策,这书生总是知书达理的,得以德服人。 正在这时,陈唱忽然一扭头,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急忙对马良道:“马大哥,快,保护好那个女子,快去保护灵儿,快去……” 马良一看那女子正是方才给城上守城之人治伤的水灵儿。 原来,城上吃紧,坞堡内能动的人几乎都来支援了,水灵儿竟然也拎着一根木棒上了城。 可是到城上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面对面见到贼人两腿都发软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厮杀,若不是之前有数个民壮挡在前面,早就被贼人一刀砍了。 陈唱见几个贼人就要围了过去,早已经心急如焚,他可不想看着水灵儿这样的女子在眼前香消玉损,那样太过残忍,急吼吼地道:“马大哥,快去啊,你再不去,我就去死!” “嗳……” “真是怕了你了!”马良气得一跺脚,这人怎么如此麻烦,一个都管不过来,还要保护两个,情急之下将身边两个民壮喊过来守在陈唱身边,这才去救水灵儿。 陈唱恨不得自己是马良,他见一名持刀的贼人刚刚一刀刺死了一名民壮,紧跟着大声呼号着挥刀向水灵儿砍去,不禁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此时,马良距离水灵儿尚有一丈距离,中间还有两个贼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显是救援不及。 陈唱想冲过去救人,却被马良临时唤来的民壮死死地摁住,不得前进半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灵儿遭难。 水灵儿见贼人的刀锋袭来,本能地抬起木棍去挡,哪知道木棍登时被削去半截。 接着那贼人一声大喝,挥刀劈了下来,她茫然地望着那亮闪闪的大刀,心中想到:“终是要死了,终是要解脱了……” 心念至此,心中又有些不舍,待看到不远处那张惊慌失措又充满了无比关切的脸时,这才想到这不舍的缘由。 竟然是因为他! 利刃当头,她躲不开,在这临死的一刹那,她只想再多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她活了十几年,除了幼年跟随父母之时,便是这一日过得最为开心了。 想想,老天终究是待她不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那个叫作陈唱的书生带到了她的生命中,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快乐,他的笑容是那么的亲切,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 如此,在这世上也不算是白活一遭了! 想到这里,她羞涩的笑容中竟夹着几分幸福的感觉,犹如一颗蒙尘多年的明珠,在不经意间擦拭过面上的尘土之后,渐渐放射出耀眼璀璨的光华。 可是,她如今终究要死了,今后再也不能见到他了,再也不能听他温言相慰了,水灵儿已然泪光莹然,虽如一枝负雨梨花,但俏脸上竟然保留着那一丝笑容,笑容中有诸般不舍,亦有鼓励和期许……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泪水早已经模糊了陈唱的视线,看着水灵儿那凄美的笑容,他只觉得心痛难当,浑身剧烈地颤抖,双膝跪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水灵儿……” 第42章 侠女一怒霸刀现 那山贼原本举刀向水灵儿的头顶猛地砍去,千钧一发之间,忽然一支冷箭射来,他措不及防,‘噗!’一声,利箭射穿了他的咽喉,这山贼一声闷叫,大刀撒手后登时失去了控制,刀锋几乎是贴着水灵儿的面颊落下,她头上的包巾已经被大刀劈落,一缕青丝在风中飞扬。 “水灵儿……”这一幕直把陈唱吓得闭上了眼睛。 “嚎什么丧,她还没死!” 大刀铛啷啷落地声,马良的吼声传来,陈唱这才睁开眼睛,只见马良已经奋力拼杀已经到了山贼近前,并抓住这个空挡,一刀将山贼的半边身子都劈了下来,山贼死尸栽倒在地。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水灵儿被鲜血溅了一身,怔怔地愣在原地。 马良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了她,又将两个上前拦阻的山贼砍死,这才将她拉到陈唱身边,气呼呼地道:“人还给你,老子差点被你害死!” 陈唱这才见到他左臂上不知何时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甚是骇人,他心中歉然,急忙扯下袍子给他包扎伤口,惊魂初定的水灵儿也上手帮忙。 此时,王大小姐已然走了过来,马良这才想起大小姐似乎也对陈唱有点意思,这小子竟然脚踩两只船,不禁不敢去看大小姐的眼睛。 陈唱虽然对王大小姐的再次出手相救万分感激,但方才一番话胡说八道着实惹得人家不开心,自然也是不敢去看她。 不过,说是不敢看,但是最起码的谢意还是要表达的,便咧嘴冲着王大小姐笑了笑,他满脸俱是尘土血污,方才又被冲出了两道泪痕,这一笑当真如同土狗一般。 王嬛就是再生他的气,也不会见死不救,她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可很快就看到陈唱笑容凝固在脸上,惊惧也从他的眼中露了出来。 “大小姐,小心身后!” 原来,陈唱见到一个山贼举着铁叉直刺向王大小姐的后心。 马良也猛然抬头,见大小姐有难,登时就从原地蹿了过去。 陈唱和水灵儿正在给他包扎,冷不丁地被他带倒,摔在地上。 好巧不巧地陈唱又给水灵儿当了肉垫,纵然是软玉温香,也将他砸得不轻,几乎背过气去。 王嬛在陈唱提醒的同时,已经听到了脑后的风声,此时她手中擎着硬弓,转身招架已然来之不及,好在她手疾眼快,在侧身闪避的同时,“嗤”的一声,一支袖箭破空而出,登时射中那山贼的面门。 几乎就在山贼仰面栽倒的同时,王大小姐就势一个前滚翻,身起弓落,这一下的力度甚大,直接抽在了另一名山贼的脸上,那人鼻梁骨登时就被砸断,惨叫着蹬蹬蹬倒退几步。 趁他立足未稳,王嬛垫步拧腰,跟上两步,在将长弓扔给赶来的马良之时,腰中长刀已然出鞘。 那山贼使的是一支熟铜锏,虽是眼泪鼻涕一起流出,但也感到刀锋迫近,急挥熟铜锏去格,突见那长刀白光闪闪,迎头弯转,竟如一根软带一般,顺着熟铜锏曲了下来,刀头削向他手指。 若不放手撤锏,一只手掌立时便废了。山贼忙中变招也真迅捷,掌心劲力一吐,熟铜锏向王大小姐飞掷过去。 王大小姐抬脚一踢,将熟铜锏向西首飞奔而至的一个山贼踢过去,右手中的长刀更向前伸,直砍之前那山贼面门,山贼仰身相避。 此时,陈唱已经被娇羞不堪的水灵儿搀扶了起来,原本两人生离死别自有一番话诉说,然而如今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这些了。 陈唱之前只见到王大小姐英姿飒爽、箭术无双,可再看她近身搏斗这股凶悍霸气的模样,不禁呆住了,这样的女子以后谁人敢娶? 只见王大小姐人影闪动,刀随身转,长刀上反射的阳光耀眼生花,刀花挽成大大小小的一个个圆圈,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竟看不清他刀尖指向何处。 忽然,陈唱清晰地听到那密不透风的刀影中传出一声惨叫,这一刀竟然将山贼硕大的头颅砍了下来,在箭跺上一滚,直直滚落城下。 这一番凌厉无匹的杀伐,就连原本要冲上来帮忙的马良看了都忍不住要叫好。 大小姐身形灵动迅捷,这几招招招凶狠凛厉,虽是出刀力度上不如他,但是刀法快如闪电,单论出刀速度怕是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箭跺下方有个山贼刚刚露头,便被王大小姐一刀拍了过去,那刀此刻又犹如铁棍一般,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顶,那倒霉蛋儿连是谁打的都没有看清,便惨叫着仰面栽了下去。 此时,靠在墙上的勾梯大多被山贼摔下去砸毁,后续的山贼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城上的山贼很快就被王大小姐等人围了起来,被歼灭也是时间问题。 陈唱看着王大小姐大杀四方,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激动,还有一些惭愧。 如此让一个女人在阵前冲杀,他一个大男人在后面躲清闲,实在是令人脸红。 他原来的身体条件可不差,并没有像那些老板们一样大腹便便,便想着今后若是有条件的话,定要遍访名山大川拜师学艺。 陈唱对隋唐时的大将倒是有些了解,不过都是听单老先生的隋唐演义听来的,也知道其中的人物大多都是杜撰。对南北朝倒是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东晋着名道士葛洪亦精通武艺,少年时学过射术,后来在军旅中手射追骑,二贼一马应弦而倒,足见其射术之精。 虽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艺年龄,但陈唱并不气馁,想当年葛洪曾受刀楯及单刀、双戟,皆有口诀要术,以待取入,乃有秘法,其巧入神。晚又学七尺杖术,可以入白刃,取大戟。可见这些武艺当中定有法门,若以此道与不晓者对,可以当全独胜,所向无前矣。 他也不想成为什么大侠,能够自保无虞就够了。 正在热血沸腾地看着那动作大片,忽地衣袖被人一拉,他回头一看,正是水灵儿,她脸上的鲜血已经被擦去了,但毕竟不如用水洗过那般干净,而且尚有泪痕血痕,那张脸宛若小花猫一般。 她凑近了陈唱,一双美目泪影涟涟,口中说道:“小郎君,方才见王大小姐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对,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陈唱一怔,还是女人了解女人,要不是我是当事人,在这种厮杀拼命的场合,是绝对不会注意到一个女人的眼神的,女人和男人观察的角度和细节就是不同。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悄声说道:“呃……这个……确实有些误会在其中!” 水灵儿闻言皱眉,极为郑重地道:“王大小姐屡次救你我性命,小郎君断不能惹她生气才是!” 陈唱听了直挠头,我能跟你说我已经惹到她了吗? 随后,他露出衣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你放心,对于咱们的大恩人,我感谢她都来不及你,如何对惹她生气!” 水灵儿听他说“咱们的大恩人”,想是将她二人视作一体,那张俏脸登时泛起红晕,融融流辉,倍觉妩媚。 城头上的贼人此时已经大半被斩杀,韦传正让王大小姐在一旁休息,由他带人肃清残匪。 马良也回到了陈唱的身边,请水灵儿给其他的伤者包扎,当水灵儿说先给他包扎时,反倒被他拒绝,自言皮糙肉厚,先紧着他人。 此时,城上稍安,但陈唱仍然叮嘱水灵儿多加小心,尤其是要注意躲避箭矢,水灵儿回眸一笑便去了。 马良见水灵儿稍稍走远,咳嗽两声,迅速说道:“陈郎君,大小姐的脾气可不是太好,你还是小心为上。” 陈唱白了他一眼,想不到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也婆婆妈妈的,这个年代人们的娱乐真是匮乏,老抓住这点八卦不放干嘛? 想到王大小姐一身正气,最多暴揍自己一顿,穿小鞋、背后下毒手这种事她应该是做不来的。 可是又想起她的身手,不免有些泄气,被暴揍一顿的话多半半条命都没有了,便对马良道:“方才你也在场,我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活命啊……” 马良嘿嘿干笑两声,叹道:“你的命是命,大小姐的名节更是命!别看她让我保护你,可是,下一刻若是她说让我杀了你,我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陈唱跟他目光一碰,这大胡子话虽说的狠了些,但那关切的眼神,陈唱如何不明白他是提醒自己,是为了自己好。又想起他将水灵儿支开怕也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同自己讲这一番话,心中不免感动。 马良又道:“这个水姑娘人不错,可惜……唉……” 陈唱也有些头疼,这倒不是因为同王大小姐之前的误会,王大小姐通情达理,这误会将来自是可以化解的。 陈唱如今发愁的是水灵儿的问题,他和水灵儿之间的关系,两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系突飞猛进,这份感情怕是难以割舍了。 可江陵城里的那个娄大小姐呢? 又一想,咳! 反正我与那楼小姐从未见过面,且去看看娄家究竟有何危机,若是成功帮他们化解危机,也许这亲就不用成了。 再说了,也许楼小姐还有自己的意中人呢,如此大家都配得良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43章 重整旗鼓再攻城 终于将冲上城墙的一伙山贼剿灭了,王嬛的那些侍卫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侍卫伤亡了六人,就连韦传正都受了伤。 这是一场暂时的惨胜,韦传正拎着环首刀,在城上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嚷嚷:“都把头抬起来,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山贼固然凶悍,还不是已经暂时被我们打退了,能动的都动起来,把城上的兵器、箭矢都捡起来,再去搬一些石头来。 “他娘的,铁锅都漏了,沸水是烧不成了,一会儿他们再攻上来,就将这些铁锅悉数扔下去,看这些山贼的头颅硬,还是铁锅硬……” 陈唱一瘸一拐地到了垛口,只见山贼们正仓皇后撤,其中不乏受伤掉入河中淹死的,城下亦是死者如麻相枕籍,惨不忍睹。 山贼撤退毫无章法可言,弓兵也不用箭矢掩护撤退的同伴,自顾自地撤去,一些不能行动的伤者或趴或躺在地上,哀嚎遍野。 唯独见到一个骑马的山贼头领在那里大骂,估计那人多半就是何岽了,虽然几个从他身边逃跑的山贼被砍翻,但是这种溃退就像是瘟疫一样,一旦开始了,就再也无法停下。 陈唱虽然不懂得行军布阵打仗,但是一看山贼这样的溃退情形,也知道他们的士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这些山贼毕竟不是披甲之士,且不说他们的武力如何,单说这意志就差着一大截。这也是今日能够侥幸将其暂时打退的重要原因之一。 便在这时,一直没有消息的周义海也差人来报,密道中的山贼向洞口发动了强攻,在他们的顽强阻击之下,这些山贼又扔下了二十几具尸体退到了密道之中。 韦传正哈哈大笑道:“如此,这些贼人怕是要窝在地下做那老鼠了。” 马良也跟着附和道:“这些山贼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何曾想到这密道竟然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陈郎君,你这两头封堵之计,当真是妙啊!” 原来,陈唱和周义海在商议如何退敌的时候,不仅仅将祠堂这边的出口想到了,还想到了外面的出口。这外面的出口若是不被山贼得知,自然可以成为他们从坞堡中撤离的一处绝佳路径。 可事实恰恰相反,刘耀祖带领山贼从密道来攻,差点一举成功。这多亏了陈唱提前做了防范。 为了彻底消灭这支从密道来的山贼,周义海派人铤而走险,在山贼进入密道之前,便沿着密道出去埋伏在入口附近,一旦山贼进入了藏在大树洞中的密道,他们便想办法将洞口堵死,彻底断了山贼撤退的后路。 王大小姐听到他们几个在这里议论便走了过来,但她并未加入讨论,而是抱着那把刚刚擦干净血迹的长刀低头不语,陈唱也不敢主动跟她说话,生怕惹怒了这位姑奶奶挨揍。 忽然,王大小姐抬起头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陈唱急忙挤出一个笑容,没话找话地道:“大小姐,你认为山贼们还会在发起强攻吗?” 马良在一旁插话道:“陈郎君,这些山贼也是人,是人就怕死,他们在这里丢下这么多的尸体,又没有了攻城器械,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时,周义海也被人搀扶着走了上来,韦传正见他面色惨白,忙上前去扶。 周义海虽然体虚,但是精神头很足,抱拳对王大小姐说道:“大小姐,属下幸不辱命,这密道中的山贼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了,纵然没死,也被烟熏的失去了战力。” 陈唱总觉得周义海将密道口交给几个民壮管着有些不大放心,相对于过于乐观的周义海而言,他的思路还是比较清楚的,地道中的山贼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也进不得密道,无法探知其中详情,说山贼被消灭之类的俱是猜测。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说道:“周校尉,密道之中的贼人情况不明,贸然撤回来甚是危险,我觉得还是要加派人手才是!” 周义海左手捂着肋部的伤口,右手摆了摆说道:“不会,不会,我们抓了一个村民,据说是山贼用刀逼着给他们带路的,关键的时候还能当作人肉盾牌,据他交待,里面的贼人死的都差不多了,剩下一个半个的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水灵儿此时已经个伤者包扎完毕了,本想回来找陈唱,却见陈唱他们好像在讨论正事,那里除了王大小姐都是男人,她也不好意思过去,只是站在远处朝陈唱笑了笑。 陈唱刚刚回应她一个笑容,便被马良在肩头狠狠地拍了一下,只听马良瞪着豹眼说道:“陈郎君,周校尉的安排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之后还在他的肩头捏了几下,一脸肃然。 陈唱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姓马的怎么出手这么狠,难道是因为方才数次脱离他的保护,以至于让他为难才实施的报复? 但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一想法。 这马良早不说、晚不打的,偏偏选他要对水灵儿笑的时候,又想起方才他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禁恍然大悟,忙对着马良点点头,马良也点头回应,男人之间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忽然,一直没有开口的王大小姐说道:“他说的没错,周大哥你还是赶紧下去为好,莫让山贼钻了空子!” 周义海张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对王大小姐又一抱拳,转身就走。 韦传正见他步态踉跄,便提议多派几个人一起去,但却被他拒绝。 陈唱也有些担心周义海,便扒着垛口向坞堡内看去,只见祠堂方向一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待看到那人的穿着打扮时,顿时吓得亡魂皆冒,手指着那人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此时,王大小姐、韦传正等人合计守城兵力的运用和分配,并未顾及到陈唱这里。 水灵儿一双妙目一直偷偷地看着陈唱,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当即就提着裙角奔了过去。 陈唱还来不及指出他的发现,水灵儿便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也跟陈唱一样指着城下那人惊声道:“是他,是他……快来人啊……” 坞堡外的树林中,何岽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站在宋子机的面前。 原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攻下坞堡,那时他在山寨之中的威望就达到了一个新的高点,莫说是那姓汪的不敢再小看他,就是大头领宋子机也必然对他高看一眼,至于那些其他的那些大小头目们望向他的角度也全会变成彻底的仰视。 然而,宋子机此刻就站在他的对面,非但没有高看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何岽,之前你是如何拍着胸脯向我发誓的?”宋子机脸色铁青地厉声喝问,“你如今又是如何做的?” “大头领,我……那汪燮他……”何岽面红耳赤。 其实他心里何尝未曾腹诽,说好的汪燮带人从密道中杀进去,可是他人呢? 为了拿下坞堡,他死了近两百号人,实力大大折损,实在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宋子机怒道:“你以为我不知你们两人之间的龃龉?为了几头牛、几袋粮食,你们的手下也能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眼窝子就浅到此种程度了吗?天天就想着窝里斗,让你们真刀真枪地攻城拔寨的时候,就变成草包了!” 其实,也不能说两个人的手下眼窝子浅,这些年,江陵频遭战火,周围的村镇又经过他们这些山贼流民的反复劫掠,民间连个蒺藜刺儿都没剩下。平日里,山贼们下山,遇到香炉、镜台以及盛放衣物的箱、匮(柜)等都要往山寨里搜罗,只要能搬得动的,众喽啰决不舍得放手。 若是在以前,宋子机见这坞堡久攻不下,多半会撤兵,毕竟这块硬骨头很是难啃,搞不好就会崩掉大牙,他日养精蓄税再杀回来报仇不迟。 可是今日却有所不同,原本是奔着坞堡之中的粮食、财帛和女人去的,那位宁姑娘的到来又额外给他下达了指令,也正是这个指令,让宋子机咬着牙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坞堡拿下。 何岽说道:“大头领,未能攻下坞堡,属下罪该万死。可是如今我们已经折了两百余名兄弟,再继续攻城得不偿失……” “不行!”没等何岽说完,宋子机便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建议。 “今日,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坞堡。如今,我们围攻坞堡的消息暂时被封锁,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保不齐会被江陵知道,一旦援军扑过来,我们就丧失了良机。” 折损的那些山贼都是何岽的嫡系,着实令他心痛,方才来见宋子机之前,他的那些手下各个垂头丧气,再无一点求战之心。 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他壮着胆子继续进言:“错失就错失了,他们总有出来的那一天,我们派人盯着,一旦他们出来,再掩杀过来,杀光他们……” “你懂什么!”宋子机厉声呵斥,“这个姓王的女子今日必须带至我的面前!传令下去,一炷香之后,我要亲自率军攻城,我就不信里面守城的长了三头六臂!” 第44章 百密一疏民心乱 相比那些跟山贼面对面拼杀的民壮来说,躲在坞堡之中的那些老幼妇孺们的心中更加充满了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从城头上传来了,一会是山贼开始攻城了,一会又是山贼被打退了。 随着这一个个的消息传来,他们的心情犹如在大海上漂流的一叶小舟,一会被高高抛起,一会又狠狠地摔落谷低。 当得山贼的数次进攻被打退,且攻城用的勾梯大部分被损毁的时候,这些可怜的百姓们这才稍稍地安下心来。 年过花甲的农户张宝盛望了望屋外的日头,分明是春暖花开时节,但在这日头也照不透的坞堡大屋中,却觉得凄寒彻骨。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外面的山贼何时能够退去,何时能够回家,他还惦记着田里的活计,错过了时节,一家人今年又要饿肚子了。 这时大屋一角忽然骚动起来,议论声、咒骂声、低声啜泣声…… 此时,人们的神经都变得格外的敏感,张宝盛耳不聋、眼不花,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众人所说的乃是当前极为不乐观的形势,据说王大小姐带来的那些侍卫们死伤殆尽,根本无力再次抵挡山贼的进攻。 有的说是王大小姐等人早就知道了密道的所在,但为了不使百姓拖累她们,故而并未晓谕众人。 有的说,外面的山贼乃是替天行道的义师,最多就是向百姓们征一些粮草,并不会胡乱杀人、奸女。 还有的说,这次山贼的目标只是王大小姐等人,与他们这些百姓无关,是王大小姐拖累了他们…… “老头子,他们所说可是真的?”张宝盛的妻子问道。 张宝盛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妻子的问题他很难回答。王大小姐她们都有马匹,若是只顾着自己,怕是早就走了,根本不用管他们这些百姓。 可是那些传言又不都像是空穴来风,既然早知道有密道,为何不告诉众人,为何不早些安排众人从密道依次离开? “自然是真的!” 张宝盛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扭过头去,发现一个从未见过的络腮胡子站在他的身后,这人眼睛红通通的,脸上黑黢黢的,就像是刚刚被烟熏过,只有那一口牙是白的,一说话便犹如地狱中的恶鬼一样。他又干又瘦,细胳膊细腿,偏偏穿着一身宽大浅青色半袖,看上去十分的别扭。 那络腮胡子看看左右,继续道:“明明是她们惹了山贼,为何将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也拖进来,你是不知道,城墙上死了多少百姓,啧啧啧……太惨了!” 张宝盛的儿子唤作三郎,他体弱多病,是以并未跟民壮们一起参加保卫坞堡,他咳嗽了几声,对张宝盛道:“阿父,他说的没错,咱们村的樊大郎上了城头就未能回来,听说……听说,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留下!” 张宝盛纵然是一把年纪了,但听了之后还是心惊肉跳。 那络腮胡子继续道:“他们那些人的命是命,咱们这些寻常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事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张宝盛低声问道:“难道你有良策?” 络腮胡子神秘兮兮地道:“办法倒是有,不过,这件事须秘密进行,若是被人发现可不得了……” 张宝盛的儿子三郎急道:“求求你指点我们一番,如此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我就该如同那樊大郎一样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那我就说了……” 待他说完,又拍了拍张三郎的肩膀:“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何去何从就看你们父子了!”说罢扬长而去。 “阿父,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走,若是晚了怕是来不及了。”张三郎催促道。 “这……”张宝盛起了下巴,捋着花白胡须,却无法捋清自己的思路。 张宝盛妻子急道:“老头子,你还想什么,难道正要在这里等死不成?” “阿父……” “唉……”张宝盛长叹一声,“走,走!” 他们刚要走出大屋,便看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那书生左右各跟着一个人,左边的是一位俏盈盈的女子,虽然衣衫残破,但难掩丽质,右边则是一位络腮胡子大汉,比之刚才那人的胡子还要浓密。 “老丈,你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这……”张宝盛等人认识眼前的这个书生,听说姓陈,方才安排民众们做事的就是他,听说城上诸多的御敌之法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陈唱也认出了张宝盛,此人便是方才跪地叩拜祈祷的那位老人。 张三郎对陈唱道:“陈郎君,今日你休要拦我,我等是走定了的。” 像张宝盛家这样的并非少数,很快就有十几个人也都围了上来,但是他们并没有当即走走出大屋,这不是给陈唱面子,而是害怕他身后那个跟铁塔一般的人物。 马良抱着那把大一号的环首刀往门口一站,直将大半个门都堵住了,别人打完仗之后大多都会擦拭一下兵器,他可倒好,那环首刀上尚有滴滴血迹顺着刀尖滴落下来,甚是骇人。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是不是有人在你们当中说了些什么?” 就在刚刚,陈唱站在城头上看到一个背影,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但是水灵儿可不一样,她对那身打扮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身浅青色的半袖与汉族传统章服制度中的礼服相违,曾被斥之为“服妖”,不过这样的衣服在家里穿着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刘迎顺被王大小姐催着去转移乡民,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当晚他穿的就是这件浅青色的半袖。 张宝盛叹口气道:“陈郎君,老朽已经是行将入土之人,并不俱死,可是我儿正值壮年,还有两个孙子也尚未成年,你就跟我们说实话,外面的情形究竟如何?” 陈唱听他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是大致明白了,定是有人在百姓中散布谣言,扰乱民心。 张三郎咄咄逼人道:“有人说这坞堡之中建有密道,为何不告诉我等?” 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不明就里的人附和起来,因为感觉被人欺骗,所以情绪渐渐激动起来。 张三郎气愤道:“又有人说,外面的山贼只是为了大小姐一人而来,本与我等无关。如今,这贼人们拼了命攻打这坞堡,我等着实被你们害了……” 接着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忽然喊了一句:“将那女人送予贼人便是,我们与贼人无冤无仇,再给他们一些钱粮,自然不会为难我等!” 众人目光循声望去,并未发现那个说话之人,不过,此言一出,便立即得到了不少不明真相的百姓的支持。 对于这样的心理,陈唱也是理解的,若是能够牺牲王大小姐和这些侍卫们,从而保住这些百姓,他相信这些人中大部分会将王大小姐推出去,正所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此刻,怕是很多人将王大小姐视为红颜祸水了。 利用信息不对称,歪曲真相、混淆是非、制造谣言、煽动民众的仇恨情绪这种事情,陈唱并不是头一次遇见。 如今随着那人的出现,这些百姓的仇恨情绪被煽动了起来,要平息风波,仅仅靠着几张嘴是无法同情绪激动的百姓们解释得清的,当务之急便是找到那推波助澜之人。 这时,见水灵儿向他摇头,不禁有些失望。 方才进入大屋前三人便议定了分工,陈唱负责安抚民众,水灵儿负责找那穿着浅青色的半袖的可疑人物,而马良则是在严密防范贼人偷袭的同时,维持现场的秩序。 陈唱忙道:“各位父老乡亲,听我说……” “他们这是拖着我等一起死!” “她王大小姐的命是命,我等的性命便如同草芥一般吗?” “乡亲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难道他还能在这里将你我都杀了不成?” 逃生心切的乡民们如何肯听他的解释,头前几人就推开陈唱和水灵儿从门口抢出。 便在这时,马良将手中那把长刀往肩上一扛,横眉冷目地厉声说道:“方才是何人说要把大小姐交出去的,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字字铿锵。 张三郎等人见他面沉似水,不怒自威,那把滴着血的长刀配上他凶恶的长相,端的如地域来的杀神一般。 马良冷冽的目光,看得在众人后背发凉。 张三郎等人一时间都不敢吱声,现场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等待着下一刻这位凶神的爆发。 马良这个唱白脸的刚刚下台,陈唱这个唱红脸便要登台了,他自认为此时并不能立即就将乡民们的情绪平复下来,但必须稳住他们,否则一旦乱起来,后果便不堪设想,他清清嗓子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听我陈某人一句……” 他的概括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还是很强的,三言两句便把刘氏父子企图从密道逃跑,又将贼人引着杀了回来、却被周义海带人用烟堵在密道之中的事情说明白了。 此外又找了一个当时跟他一起折茱萸枝叶、劈干柴的民壮作为旁证。 那人为很多人熟识,他的话自然是有一定说服力的。 如此,乡民的情绪倒是稍稍稳定了。 可陈唱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第45章 心狠手辣谁人比 “娘的,下手够狠的!” 日头正盛,周义海的面前的青石砖地面上,死尸枕籍,血迹斑斑,浓重的血腥味扑鼻,眼前的一幕怵目惊心。 一个侍卫翻动着地上的这些人,对着周义海摇头道:“校尉大人,没一个活口!” 周义海一刀劈在了供台上,登时火星四溅,他狠狠地骂道:“大意了,大意了……” 想当初,那个姓陈的书生跟他说密道这边不保险,他还不肯信,甚至说坞堡中有可疑之人也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如今血淋漓的事实就摆在他的面前,悔之晚矣。 “校尉大人,这密道该当如何是好?”一名侍卫指着那已经被烟熏得犹如砖窑一般的洞口问道。 周义海愤愤道:“那些活着的山贼定然已经从这密道中走出,还去管他做甚!立即随我去将这些贼寇找出来,一经发现,立即扑杀!” 那几个侍卫领命之后纷纷撤走,周义海会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密道洞口,忽然想起陈唱对他说起过要将这密道口及时封堵住。 这些贼人既然已经将守卫在洞口的民壮悉数杀死了,断无继续留在其中之理,如今他手里人手有限,实在是无暇顾及此处。 又看了看那洞口,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外面艳阳当空,密道内却是漆黑一片,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刘耀祖在“晕倒”之后,便一直装死,这些山贼尚在密道中,他便不敢盲目起身,从山贼们的只言片语当中分析出了他们的境况,事情果然像他预想的那样,坞堡内的人已经在祠堂内的出口做了一番布置,伴随着烟熏和弓弩射杀,这些山贼死伤大半。 原本他想偷偷向回跑,可是未等他付诸行动,几个山贼已经向来时的路狂奔而去了。 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很是沮丧,树林里那个洞口被人从外面堵死了。 刘耀祖闻言顿时如同坠入冰窟之中,若祠堂的出口再被封死,他便要和那些贼人活活地憋死在这地下了。 鼓足勇气,悄悄地起身,向出口摸索了过去。走了一段,便听到远处的密道中传出了贼人的轻声说话声,忙停住了脚步。 “汪头领等人是出去了,可是你我兄弟呢?明明可以一起杀出去的……” “小声点,莫让外面听到,否则你我都活不了……汪头领堪比卧龙,他的想法岂是你能知道的?” “还要等到何时?” “一切听汪头领安排便是!” “万一他们堵死那出口,你我岂不是……不行,我如今就要去看看!” “不可乱来” “可是……” “老实待在此处……听!他们的人来了……” “啊?不会真的要堵死洞口……” “若是他们封洞,我们再冲出去不迟……” “可是……” “要想活命,噤声……” 过了许久,其中一人声音复又响起:“他们走了,洞口没封闭,嘿嘿,汪头领果然料事如神……” 刘耀祖的脑袋当初的确是撞在了钟乳上,虽是有意为之,但此刻脑后仍旧是隐隐作痛,以至于感觉思维并不像之前那么敏锐。他努力地想着方才那两个山贼的对话,渐渐地理出了头绪。 原来那个姓汪的头领带着一部分人竟然杀了出去,留下了两个山贼仍然藏在洞中。那姓汪的果然狡诈,料定外面的侍卫将会认定他们已经都出去了。 这是一个险招,更是一个奇招,留在这密道中的五个山贼就像是毒蛇一样隐藏着,一旦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亮出锋利的毒牙,向目标发出致命的一击。 刘耀祖睁大了眼睛,可密道之中依然黑暗压抑,一刻比一刻更加的难捱。 密道中的这两个山贼若是不出去,他便也出不去,而且一旦这密道中的人暴露了,外面的人势必要进来清剿,届时他作为通匪之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杀了他们再出去?刘耀祖打架斗殴的事情干了不少,但是从未杀过人。 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合一起,若是能够平安脱险,倒是杀了他们也是无妨。 他调整着呼吸,在心中分析着这些。片刻后,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密道中光线太暗,看不清! “你去干什么?” “方便一下,这泡尿憋了半天了……” “快去快回,莫要磨磨蹭蹭的!” “嗯。” 细碎的脚步声再次在刘耀祖的耳边响起,他忙就近藏在了一个石缝中。 片刻之后,一个黑影走近,站定,悉悉索索地解裤子的声音,哗啦啦的水声…… 尽管刘耀祖极力地屏住呼吸,一股骚臭气味还是直冲他的鼻孔,那山贼撒尿的地方距他也就是不足五步。 这泡尿撒完之后,那山贼倒是舒畅了,但几乎把刘耀祖憋死熏死了。 “外面汪头领他们应该已经打起来了,哼,也是我们兄弟重见天日之时了,这次要杀个痛快……”那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恶狠狠地、轻声地说着 就在他提上裤子转身往回摸索着返回的时候,身体侧后方,刘耀祖那道身影无声地从石缝中走出,颤抖的手中握着一柄尖刀…… 陈唱和水灵儿看见的那名穿着半袖衣衫的人正是山贼头目汪燮,他原来的衣衫已经被烟火熏的不成样子,他便扒了刘迎顺的衣衫,趁着周义海离去之时,一鼓作气率人杀了出去。 他本想和城外的那些山贼们里应外合,奈何姓何的草包一个,等他兴冲冲地杀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攻城的同伴们早就退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手下混迹在乡民中煽风点火,暗中等待时机。 从目前来看,他的那番话效果很好,已经有些乡民按奈不住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火。 汪燮唤来一名手下,低声交待了几句,那手下很快领命而去。 陈唱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张宝盛、张三郎等人,效果自然是有的,张宝盛的情绪已经稍稍地缓和起来,看那样子多半是信了他的话,只是张三郎等人的情绪依然有些激动,只是慑于马良的凶悍不敢发作而已。 “众位乡亲,我敢肯定,已经有贼人混入了你们其中,方才想必有人见到一个穿着半袖衫的人,如果我所料非错,那便是乔装的贼人。要知道,那件半袖衫是杨家渡里吏刘迎顺的,此人已经在密道中为其子刘耀祖误杀……” 水灵儿附和道:“不错,那件半袖衫的确是刘里吏的,可如今他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密道中。” 此时,有人认出了水灵儿,便道:“咦?你不是刘里吏家中的那个水……水灵儿吗?” 水灵儿一听顿时俏脸发烫,当时陈唱在向众人讲述密道中刘氏父子之事时,并未将她也在一旁的事情说出来。 刘迎顺之死,说到底是因为在水灵儿的问题上起了冲突,虽与水灵儿本人无关,但在旁人听了不免又会一番联想。 陈唱干咳了几声,正要解释,忽听到身后马良大喊:“陈郎君,小心!” 话音未落,劲风已至,却是一支弩箭由窗外射来,陈唱被水灵儿猛地推了一把,几乎跌倒,而那支弩箭则划破了她的肩头,堪堪射入了对面的张宝盛的咽喉之中,老人捂住脖子,无力的挣扎两下,然后就扑倒在地。 张三郎见父亲中箭,惨呼一声扑了上去:“阿父……” “老头子……”张宝盛张宝盛的妻子一见丈夫被杀,两眼一翻登时便晕了过去。 “这些人杀了张老丈,他们杀了张老丈……”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句,乡民们的愤怒立即就被点燃了。 张三郎抱着父亲的尸体,双目通红瞪着陈唱怒道:“为什么杀了我阿父,为什么……”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以至于陈唱和水灵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此时马良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已经扔下他们二人转身去追那射冷箭之人,面对群情激奋的百姓,陈唱的头都大了,他急忙将水灵儿挡在了身后,对众人道:“别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方才冷箭是从外面射的,一定是那乔装打扮的贼人,一定是……哎呀,你怎么打人啊……” 已经有几个情绪激动的乡民上来推搡陈唱,没有抡拳便打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陈唱此时也顾不上挨揍,急急地朝说话的方向扫了一眼,不过他的动作十分的隐蔽,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 这次终于见到了那说话之人,虽然隔着许多人看得并非十分的真切,但那人贼眉鼠眼的,留着山羊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见陈唱头朝这边偏过俩,急忙低头往人身后躲。 陈唱心中冷笑一声,此人必定是混在群众中的坏分子了,不将此人揪出来,这些百姓仍是会被他煽动利用。他低低地对水灵儿说了几句。 这时,冷不丁地又听那人说道:“再不走,大家伙都得死在这里,还等什么,走啊……” 被那人一煽动,人们纷纷往外涌,便是那张宝盛一家一死一昏两个老人躺在地上也是无人问津,急得张三郎大哭。 眼看就要失控,外头一声大喝:“进一步者,死!” 声音沙哑,却极有穿透力。 陈唱和水灵儿回头望去,只见三名侍卫站在门口,手上各自端着一支硬弩,那弩上机弦拉开,弩箭箭尖锃明发亮,百姓们见状不禁颓然停步。 随后,周义海犹如怒目金刚一般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我看谁敢乱动!” 第46章 引蛇出洞靠大郎 见周义海来了,陈唱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他一边给水灵儿包扎伤口一边询问周义海密道的情况。 周义海将事情说了,懊悔道:“陈郎君,此事若是听你之劝,也不会如此啊,唉……” 陈唱早就料到如此,但是如今责备也是于事无补,便简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周义海皱眉低声道:“既是认出了那贼人,何不将其杀了了事?” 陈唱道:“杀他容易,但是平息民愤难啊,这件事怕是还要落在他的身上。” 周义海知他自进入坞堡中便屡屡献计,既然他这样说,想必有一定的道理,当下不再多说,点头同意。 混在人群中的那个山羊胡正是汪燮的手下,他的作用就是隐藏在百姓中散布谣言,造成混乱。 原本这一切都十分的顺利,但情况随着那个书生的到来,正在渐渐地发生着变化。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外面的同伴来接应,虽然未能杀死那多嘴多事的书生,但是却将那老丈射死。 山羊胡没想到这老丈一死的效果反而更好,百姓们登时便炸了窝,再加上他从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可外面又来了四个侍卫,领头的那个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当此紧要关头,山羊胡自知这样下去迟早就要暴露,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他悄悄地对着身旁的几个百姓说了几句。 很快,几个不明真相的百姓便发声了。 有了这几个人一带头,人群中的怒骂声、咆哮声潮水般涌起。 山羊胡一见更加得意,他如今不敢再大声喊话,只能是暗中撺掇百姓们,但是这样的效果看起来也不错。 有三个侍卫端着硬弩对着这些百姓,他们只是发声怒骂,倒也无人敢上前动手。 陈唱走到了周义海的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又从袍袖中塞给了他一物,周义海二目圆睁:“这样也行?” 陈唱点点头:“如今只能如此!” 周义海一皱眉,看来今天他得当一次坏人了。要是倚着他年轻时的脾气,对付这些咆哮怒骂的百姓,他早就上去拳打脚踢了,几个挑头闹事的不被打得满地找牙才怪。 可是后来梁朝没了,尤其是跟着王大小姐之后,他那股子火暴脾气也随之弱了很多,不是迫不得已的时候,对付这些百姓,一般是不会动用拳脚的。 陈唱向周义海投去鼓励的目光,周义海是官,可不是什么人民公仆,在这些百姓面前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他一开始在处理这件事上走入了一个误区,一心想着跟百姓们讲道理,就像是当年面对讨薪事件的处置方法一样,就怕激起民变。 可如今想想,这是一千五百多年前的百姓,天子自称受命于天,代天牧民,将其权力分配给官佐,官佐代天子牧民治理地方。 当官的很多时候是不需要对老百姓讲那么多的道理的,简单粗暴的方法反而更加有效。 周义海拎着环首刀,目光极具威严地在众乡民地脸上一一扫过,他目光中地镇定和冷酷,对这些百姓拥有着相当大地杀伤力,环视一周之后竟然有大部分人都停住了叫嚷。 周义海冷冷地道:“陈郎君是代官府安民,你们方才所为便是殴打朝廷命官,如同造反!” 听到周义海地威胁,这些百姓已经露出了惶恐地神情。 “你吓唬谁啊!咱们如今命都没有了,还管什么官府不官府的!何况你们还杀了张老丈!”一句话又将百姓地情绪挑唆了起来。 周义海冷笑着点头:“刚才何人说话,有种站出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壮站了出来,挤到众人面前说道:“我说的那都是实情,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要拿我问罪如何?” 周义海指着他的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的人射杀的张老丈,我已经派人去追那凶手了,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一味地在这里胡说,那便是诬告,后果你可知晓?” “如今连命都快没了,我还怕什么诬告!”那年轻人在周义海的威胁下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刚洗过脸的缘故,湿漉漉的,水珠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对,放我们出去,明明是你们把贼人引来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陈唱已经料到了这些乡民没有那么容易唬住,百姓淳朴,但是涉及到生死一事,便没有那么好说话的了,这也可以理解。 不过,此时乡民们火气越大,反击的力量便越大,那些混迹在乡民中的山贼便更无藏身之处。 陈唱朝周义海使了个颜色,周义海心领神会,正气凛然地对众人说道:“哼,我今天就站在此处,看你们谁敢再捣乱!” “我们连命都快没有了,难道还能怕你不成?”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全都涌了过来,把周义海、陈唱、水灵儿团团围困在中心。 刚才说话的正是那名青壮,他冲到陈唱的面前,手指着陈唱,气势汹汹的叫嚷着。 “你就是那个姓陈的书生?若不是你一味地主战,外面的山贼如何会拼死攻打这坞堡,他们原本是劫财,这下好了,坞堡一破,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活不了,我们要出去,我们要跟他们去讲和!” 陈唱冷冷地看着这家伙:“你叫什么?” 那青壮抿了抿嘴,他虽然不怕陈唱这个文弱书生,但见一旁的周义海擎刀在手,一副扬气势逼人的样子,他还真有些心虚。 可是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乡民,又往人群深处瞅了一眼,顿时又强硬了起来:“李二牛,怎么着?” 这个青壮明显跟山羊胡就是一伙的,陈唱扭头看了看水灵儿,因为担心的缘故,她的粉拳攥得紧紧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水姑娘,这个李二牛你应该认识?” 水灵儿愣了愣,她显然没有想到陈唱在这种情况下会这么问,杨家渡的人她都认识,但眼前这个李二牛显然不是本地人,想回答但是又怕回答错了,一时间征在那里。 李二牛冷笑着:“讲这些没用的做甚?你们今日不放我等出去,便是不顾及大伙的性命,便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等死于贼手!” 陈唱笑着说:“你并非本地人,你身上也没有过所?嘿嘿,没有过所若是见了官该怎样?” 李二牛有些郁闷,这怎么忽然说起了过所的事情? “但凡行人车马出入往来关津,必据过所以勘之。”陈唱心里默默感谢颜老爷子。 “没有过所又怎样?见官又如何?”李二牛瞪大了眼睛,恨不能把陈唱给吃了,他感到有些郁闷,自己好像被人家给绕晕了。 陈唱嘿嘿一笑:“你没有过所,便有山贼的嫌疑!” “我……”李二牛一怔,好在他反应不慢,撇起嘴,“昨夜仓促逃命之间,谁还带着过所?” 陈唱冷笑:“这么说你不是本地人了?” “呃……”李二牛脑袋嗡地一声,一瞬间仿佛大了一圈。 此时,陈唱一招手,周义海踏步上前,他虎目圆睁,王霸之气从周身弥散开来。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来自周义海的那股无形杀气,不少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如此将李二牛孤零零地留在了最前方。 李二牛心虚道:“谁说我不是本地人了?方才只是说若是外乡人仓促之间不会带上过所,并未说我……” 陈唱笑吟吟地看着李二牛:“既然你说你不是外乡人,那好,我便让人来辨认一下。” 说着他手向人群中一指,“武家大郎,你出来,过来认人!” 众人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却只见一个肥胖的妇人惊慌失措的望来。她正在诧异间,陈唱又道:“这位大嫂,请往旁让一让!” 那胖妇人应了一声,忙将身子向旁挪了几步,登时便将身后的山羊胡露了出来,山羊胡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武家大郎? 山羊胡有些发懵,武家大郎是谁? 本以为陈唱之前并未发现自己,未曾想早就进入了人家的视线之中,此时众人目光齐聚于他的身上,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众人摩肩接踵,众目睽睽之下,此时便是想躲也无法躲了。 陈唱一指那山羊胡:“就是你,武家大郎,请上前来!你说说看,这个自称是李二牛的人,是不是本地人?” 山羊胡脑子有些不够使,我他娘何时成了武家大郎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如今这书生也只是针对李二牛而已,也许并未怀疑到他身上来,且先见机行事再做打算。 他深藏利刃,这个书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一会儿事情败露,只需要劫持这个书生,此人倒像是领头的,谅那个堵在门口的大汉也不敢造次。 打定主意,便分开人群迈步走出。 待这山羊胡到了陈唱的近前,看到对方那坏坏的眼神时,才意识到后悔做出刚才的决定。 接着他听到了这辈子让他最为难忘的一句话:“武大郎,金莲托我给你带个话儿!” 第47章 机关算尽终成空 山羊胡也是汪燮手下的得力干将,因为常年跟着汪燮,也颇善于动脑子。 金莲自然是女人名字,可他并不曾认识一个叫作金莲的女子,便是那些时常光顾的粉头中也无此人,他猜测这书生多半是认错了人,将自己当作了那武大郎,如此也好,便借这武大郎之名与他周旋一番。 他正在盘算之时,那边陈唱已经笑眯眯地上前了一步。 山羊胡冷不丁被陈唱一脚踢中了下身,五官急剧地扭曲,登时疼得七魂出窍,捂住下身倒了下去。 这一脚太过于突然,莫说这些百姓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是站在一旁的水灵儿和李二牛也看得瞠目结舌,李二牛的心机远不如山羊胡,见事迹败露,立即抽出尖刀向陈唱刺来。 周义海早有防范,上前一步,用刀背架开他的短刀,一拳挥出,李二牛已经被他打得腾云驾雾般向后飞起,连续撞倒了两名乡民。 若不是陈唱有交待留活口,早就直接出刀将他劈了。 不等乡民们反应过来,陈唱大喊:“这两人便是混入百姓中的贼人,现已拿下,大家都往后退!” 此时,周义海和一名侍卫上前,将山羊胡和李二牛拖了过来,环首刀往脖子上那么一架。 形势的变化早就已经超出了百姓们的预料之外,他们一个个地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这位说话十分和气的书生竟然在谈笑之间就放倒了那个叫作武大郎的人。 威风凛凛,着实凶悍无比。 这些百姓们平素对官府还是有深深的畏惧感的,眼见带头的都被人家制服了,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虽有小声议论,但终究不似之前那么情绪激动。 陈唱从地上捡起李二牛的短刀,不由分说一刀就刺入了山羊胡的大腿:“说,你们这次混进来几人,都在何处,领头的是何人?” 山羊胡早就被侍卫将双臂拧到了身后,再加上他被陈唱踢中下身,成了多半个宦官,早已经疼得要死要活,此刻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如此狠厉,不由分说一刀扎在他的大腿上,疼得他几乎晕了过去。 外面的阳光从门口射入,照在陈唱的身上,他握着那把染血的短刀,单薄的身影包裹上一层耀眼的光晕,一阵风吹了进来,破旧的袍袖迎风招展,宛如一面胜利的旌旗。 陈唱又看看那个“李二牛”:“他不说,你说!说先说,谁活命!” “李二牛”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文弱书生竟是如此的狠辣,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到被问起时才回过神来,见山羊胡疼得几乎缩成了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唱将那短刀拔了出来,在李二牛的脸颊上拍打了几下,说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除了谁先说谁就能活,还有就是,若是我没了耐心,即便是你们二人都招了,同样也是死!” “李二牛”闻言冷汗直冒,再次去看山羊胡,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不要……不要说……啊……” 山羊胡再次一声惨叫,这次是真的晕了过去,却是陈唱又一刀插在了他受伤的那条大腿上。 陈唱看了那伤口的位置直皱眉,本想不再多弄出一个伤口的,奈何手法控制的不好,咳咳咳…… 他向周义海投去一个尴尬的笑容。 周义海忍不住一阵恶寒,心说这小子比我还狠,连着戳一个地方。 陈唱将短刀再次拔出,在“李二牛”的眼前晃了晃:“我的耐心快要没有了!” 说罢将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对准“李二牛”的大腿狠狠地刺去…… “我招,我招……” 几乎就在同时,城外宋子机已经亲自督帅山贼们攻打坞堡了。 韦传正饶是久经战阵,一看前方那密密麻麻的山贼也禁不住面如土色。 之前虽然挡住了山贼的数次进攻,但是城上伤亡惨重,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今城下的山贼少说有个三四百人之众,只要他们继续发起猛攻,这坞堡定然守不住。 韦传正一直纳闷,这些山贼已经伤亡了这么多的人马,为何一直盯着这坞堡不放。 宋子机问清了何岽城上防守的情况,推测出这坞堡中虽然精于谋略之人,但他相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攻入坞堡是必然之事。 韦传正深感大势已去,便力劝王大小姐舍弃坞堡,从后面的山上撤退。 他是王大小姐的侍卫,只要护得大小姐的安全,便不算失职。 至于坞堡中的这些百姓,他是爱莫能助了。 “大小姐,卑职求你了,赶紧撤离,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王大小姐原本也是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地道:“我们走了,将这些百姓置于何地?韦校尉,你若是想走,但走便是,我王嬛绝无怪罪!” 韦传正浓眉紧锁,苦劝道:“大小姐,你醒醒,这不是缉盗捕匪,我们面对的是近千人的山贼,坞堡失守已是必然。继续据守便是以卵击石,若是大小姐有个闪失,卑职便是死上千百回也难赎其罪。” 他见王大小姐态度决绝,暗中一咬牙,便又对王大小姐一抱拳:“大小姐,卑职是您的侍卫,便是拼死也要护大小姐的周全。事急从权,得罪了!” 说罢,便对几名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请大小姐速速离开坞堡!” 见大小姐身后的两名侍卫一时不知所措,韦传正眼中厉芒爆闪,怒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你们两个愿意陪着大小姐一同落入山贼之手吗?” 两名侍卫似有所动,刚要上前,就见王嬛将刀一横,喝道:“退下,本小姐今日便要如这坞堡中的百姓共存亡,我看哪个敢阻拦本小姐!” 侍卫面露难色顿时止住了动作,韦传正指着那那名侍卫吼道:“糊涂,糊涂,大小姐一旦出了事,你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嬛柳眉倒竖道:“韦传正,够了,这是本小姐的决定,与他们二人无关,莫要再苦苦相逼!” “大小姐,属下也是一片忠心,唉,罢了,罢了……” 韦传正狠狠地一跺脚,又对着那些侍卫和青壮怒吼道:“还愣着做甚?弓箭准备,今日便跟山贼们拼了!” 他这一吼,众人这才进入各自战位,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大小姐心意已决,要与坞堡之中的百姓共存亡,但面对如此众多的山贼,还是有人面露惊恐之色。 在山贼抵达小河南岸之时,陈唱也“戡乱”结束,回到了城头上。 事情远比他预想的顺利,在“李二牛”交待了之后,周义海立即带人进行搜捕,很快便有五名三贼落网。 陈唱一再叮嘱务必要找到山贼头领汪燮,此人才是平复坞堡内乱的关键所在。 据“李二牛”供述,汪燮狡猾奸诈,陈唱和周义海都做好了打硬仗的思想准备,可最终的结果却让他们始料不及。 在一座无人的偏房之中,有一男子俯伏着不动,侍卫扳起他肩头,那人仍是不动。 侍卫凑近一看,不禁一声惊呼。只见这男子脸如白纸,胸前一处极深的伤口兀自还在流着鲜血。 再往里屋去看,只见同样将僵卧着四人,东一个、西一个,其中一个在窗户下,走过去一看,却是个穿着半袖衫的络腮胡子,经过“李二牛”的指认,那具尸体正是汪燮。 汪燮的致命伤在后心,一刀毙命,并无任何的反抗,显然对方是在他毫无防备之下下的手。 密道中的两名贼人也同样被杀,陈唱和周义海心中疑惑,不知是谁杀了汪燮及其手下,但事情紧急,想必那些神秘人并非敌人,就先不去管他了,急忙将密道的出口封住。 有了“李二牛”的供认,从一名山贼尸体上搜出的弩箭恰好与射杀张宝盛的相符,如此真相大白。 听到坞堡外喊杀声四起,陈唱便知山贼的下一波进攻又来了,他立即组织这些百姓们向后门进发。 周义海也知为今之计,怕是只有如此了。 陈唱站在城头将城下密密麻麻的山贼正在集结,不禁有些头大。 见此情形,守住这坞堡已经绝无可能,便劝王嬛道:“大小姐,当务之急应趁着山贼尚未攻上来时带着百姓速速撤离才是,我听说从后门出去便入大山,那里山路崎岖,虽然不利于我等,但对山贼亦是如此,只要守住紧要道路关隘,便可以以少胜多,比之在此苦守坞堡要强的多。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一旁的韦传正闻言忙道:“是啊,陈郎君言之有理,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速速转移为好。” 王嬛重重叹口气,道:“若是无人迟滞山贼,怕是那些百姓都逃不走,陈郎君,我命你和周校尉速速带领百姓从后门出坞堡。” “大小姐,你……” 韦传正听王嬛心意已决,急道:“大小姐与众人一同撤离,这里交给属下便是,属下固然不才,但拼了这条命尚可多杀几个山贼,断然不会堕了大小姐和咱们梁军的名头!” 第48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陈唱和韦传正正在苦劝之际,城外的山贼已经开始动手了,只听有侍卫忽然喊道:“不好,山贼用投石车了!” 陈唱举目去看,只见数块石头破空而至,当即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拉王大小姐的手躲在了箭跺之后。 他们这边刚刚躲好,石头便砸了过来,哗啦啦一阵响声,尘土飞扬,好几个箭跺都被砸出了豁口,侍卫和青壮们被飞溅的砖石击中,不少人都受了伤,有几个倒霉的被弹起的石块砸中了脑袋,登时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其实,面对这样的攻城武器,城上的军民很是无奈,只能是找地方躲避。 王嬛见陈唱兀自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有点发懵,不明白这书生竟然如此的大胆,在大庭广众之下便是这般的无礼。 纵然是好心救她,但也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沾满了灰尘的脸庞,闪映出美丽的红晕。 她用力地甩开陈唱的手,本想呵斥他,但见陈唱的左腿下鲜血流了一滩,登时将不悦抛诸脑后,紧张地问:“你没事?是不是腿受伤了?” 陈唱心中惊恐无比,指着身旁的一具青壮的尸体说不出话来,原来他并不曾受伤,腿下的鲜血乃是一名被石块击中的青壮的,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去抓王嬛的手。 韦传正见王嬛并未受伤,心中大定,见陈唱的手伸了过去,怒喝道:“你干什么?” 陈唱被这一声暴喝吓了一哆嗦,这才想起这样就抓对方的手着实有些不妥。 其实他也有些不理解,命都快没有了,抓一下手有什么打紧的,孰轻孰重难道分不清吗? 王嬛断然道:“够了,都不要说了!” 她掏出自己那块象牙腰牌对陈唱道:“你对那些乡民算是比较熟悉了,他们听你的话,答应我,一定要将他们平安向江陵方向转移,在城西北二十里处,便有朝廷的驻军大营。这是我的随身腰牌,今上知人善任,安抚将士、体恤百姓,他日你若是见了圣上禀明今日之事,他必会对你青睐有加。” 陈唱急道:“我从山贼口中得知,这些山贼之所以猛攻坞堡,皆是为了大小姐你,其中详细缘由虽然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山贼不但是为了美色,而是另有它图,所以还请大小姐及早撤离才是。我和韦大哥留在此地拖延时间!” 王嬛摇头拒绝。 陈唱急道:“既然大小姐不肯走,我们继续留守此处,我早已经让百姓们散其资财于坞堡各处,这些山贼终究是山贼,见了财帛岂能不动心,这样亦可以拖延其追击速度。同时,再命人假冒大小姐,将山贼引开,我想山贼定会分兵,如此百姓们的压力顿减许多……” 韦传正听了眼前一亮:“不错,大小姐,如此便更加的不能让贼人得逞了,只要他们分兵去追假的大小姐,百姓们多半便有救。这里有我韦某人在,定能为大小姐和百姓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王嬛虽然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但若是不能救百姓们的性命,纵是战死也是于事无补。如此说来,陈唱的这个建议倒是有几分可取之处。 王嬛叹道:“若是如此,倒是我太过糊涂了,然冒充我之人势必会遭到山贼的疯狂追击,我于心不忍,还是由我亲自将山贼引开……” “大小姐,快看……”韦传正忽然手指向王嬛身后大喊一声。 王嬛回首,却并未发现异常,待将头转回来时,后颈上挨了一记掌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唱急道:“韦大哥,你……” 韦传正也不解释,命侍卫将王嬛背下去,又看了陈唱一眼:“陈郎君,你……赶紧随着大小姐,撤出这坞堡。” 陈唱见韦传正手段固然上不得台面,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又见他面对强敌视死如归,心中倒是有几分的敬佩。 此时,下面颜千石在喊他赶紧走了,水灵儿站在颜胖子的身侧翘首以待。 韦传正并不知道水灵儿的真实身份,还道她是陈唱的妻子,催促道:“你还不赶紧下去,在此愣着做甚?难道让那娇媚的女子当真做了寡妇吗?” “我……”陈唱知道他此时留下意义不大,但如今让他舍下这城头上的军民独自逃生,却又于心不忍,一时间难以决断。 “再不下去,老子便不客气了!”韦传正忽然再次并指如刀森然道,“别忘了,大小姐给你的腰牌,那可是通关的法宝,只有凭此那些领兵的将军才会派兵,莫要辜负了大小姐的重托才是……” 没等他说完,陈唱已经一瘸一拐地往下走了。 韦传正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皱眉,此人风骨竟然如此不堪,枉大小姐对他如此信任。山贼迫近,便不再去管陈唱,回头看了一眼他身边的数十青壮和侍卫,狞声道:“咱们如今就钉在这城头上了,有敢擅退者杀无赦!” 坞堡中,颜千石等终于将陈唱给盼了下来,一旁的周义海也招呼他赶紧离开。 陈唱本意是想下来同颜千石、水灵儿交待一番,自己则继续留下与韦传正等人共进退,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城外鼓声如雷,喊杀声震天,众人眼中都露出惊骇之色。 陈唱急忙对水灵儿道:“灵儿,坞堡已守不住了,你马上随我阿兄、阿翁出坞堡往山上逃,一路上会有周校尉保护你们。” 水灵儿顿解其意,凛然道:“不,郎君所在之处,便是妾身所在之处!” 陈唱并不理会,对颜千石深深一揖道:“阿兄,灵儿就拜托你了,她的身世你最清楚,今后还望多多照顾!” 颜千石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急道:“你跟我们一起走便是。” 周义海怒道:“你怎么这般糊涂?读书人就是麻烦,到了此时还婆婆妈妈的,水姑娘既然一颗芳心系于你身,怎能将其轻易托付他人?” “我……”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言罢,周义海直接抓起陈唱手臂便走,陈唱挣脱不开,只得跟着他们往后门退去。 一边走,他的头脑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一个文弱书生留在这城头上还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方才是确实有些头脑发热、不计后果。 水灵儿上前搀扶着他,美目中泪光莹然。 “告诉弟兄们,大头领有令,城破之后,除了那王大小姐,东西他们随便拿,女人随便上。大小头领均不抽头!” 何岽在坞堡外扯着嗓子,大声命令。之前这些山贼的士气十分低下,迫切需要重振士气。 山贼有山贼的规矩,在群贼中大小头领的地位都是绝对超然的。每有斩获,那些财帛和女人往往都是头领们先挑,普通的山贼即便功劳再大,也无资格先行处置。 而宋子机的命令无异于给所有喽啰们喝了一碗鸡血,让他们看到了无数金银和美女,一个个兴奋得嗷嗷直叫。 “冲进去,女人随便上,钱帛随便拿!”喊着口号,山贼们对坞堡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强攻。 宋子机催马到了何岽的马旁,对前方投入进攻的山贼们喊道:“除了王大小姐,里面的女人谁抢到算谁的,莫让他人将漂亮妇人抢先了,兄弟们,冲啊……” 在宋子机的鼓动下,无数山贼抱着幻想从勾梯上掉下来,侥幸没摔死的抱着幻想再次爬上勾梯。 他们的贪婪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厚厚的城墙,见到了里面的钱帛、女人。 “放箭,放箭,里边人撑不住了,兄弟们再加把劲儿!”何岽见大头领都亲自督战了,他自然不能自甘落后。 箭如飞蝗,快似疾雨,锋利的箭簇射中了城上的军民,不断地有人一头倒在地上。 坞堡内,周义海见生死攸关之际陈唱兀自还在往后看,立即喊道:“呆子,莫要看了,赶紧随我等出城,快快,受伤的若是能带走,悉数带走,莫让自家兄弟落入了山贼之手。” 沉闷的撞击声,一阵喊号子的声音从城楼方向传来。 “嘿呦,嘿呦,撞……” 陈唱和周义海目光相对,彼此的眼中都闪烁着寒意和恐惧,周义海忽地大叫:“不好,城门!” 方才坞堡大门被乱石砖块堵死,但仓促之间其坚固程度可想而知,此时外面的贼人有恃无恐,根本不用担心城上的沸水滚石箭矢,数十人肩抗刚刚伐下的巨木狠狠地撞坞堡大门,不多时砖石垮塌,在尘土飞扬之中,两扇破旧的大门轰然倒塌。 正要转移的人们顿时呆若木鸡,大门一开,城头上的韦传正等人即便再凶悍,也无法阻止这城破的事实。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响起,十几名山贼已经穿破烟尘露出了身形,陈唱感觉此时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空了一般。 便在这时,一个狰狞如同厉鬼一样的脸出如今了城头之上,那张脸上满是鲜血,呲着一张大嘴,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喊声:“周校尉,把城门堵住,咱们的救兵来了……” 第49章 危急关头弱胜强 坞堡随着大门被山贼撞开,彻底失守了,但是惊慌失措的百姓们还没有来得及哭喊,城上便传来了援兵到来的消息。 “周校尉,顶住,救兵已经在抄山贼的后路了……” 城头上韦传正满脸是血,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的激动几近扭曲。 与此同时,他也放弃了城头的防御,带着剩下的侍卫和民壮下来支援。 “放箭,放箭……”周义海紧跟着凄厉地喊起来。 在他的组织下,仅剩下的五六个侍卫朝着百步外冲进来的山贼开始放箭,射出的箭矢在空中织成了小型的箭网。 山贼开始出现伤亡,最前方的一名被射中咽喉,惨叫着扑倒,另一名张弓欲射的山贼被流箭射中头颅,声音都没发出一声便仰面栽倒。 因为现场一片慌乱,陈唱和水灵儿走散了,他一边看着那边周义海拦阻山贼,一边在人群中紧张地搜寻着水灵儿,恰好在距他三十余步的一处廊柱之后,发现水灵儿星眸回斜,瞬时四目相对,彼此都感觉到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关切和深情。 陈唱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如此真实如此亲切,那种感觉宛如融入咖啡中的方糖一点点一丝丝浸润开来。 然而这种幸福总是太过短暂,如此多的山贼从坞堡大门蜂拥而入,几乎已经宣判他们这些人死刑了。 周义海等人的箭矢确实将最先冲入的一伙山贼悉数射杀,但是后续人马紧跟而至,这次一来就是三十余人,是周义海等人的两倍有余。 一个小头目挥刀大喊:“冲进去,财帛自取,女人任选……” 坞堡大门一开,这些山贼宛如打了一针强心剂一般,之前他们只是隔着城墙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如今却是不同了,财帛也许看不到,但是就在他们前方两百余步便是花花绿绿的钗裙,见到女人们,山贼们眼中都冒出了绿光,就像是忍饥挨饿终于猎到猎物的恶狼一般。 周义海等人的箭矢已经告罄,如今只能是肉搏了,他回头望了一眼示意陈唱赶紧走,随后拎着环首刀便冲了上去。 长矛拼刺、横刀劈砍,狂吼怒喊,周义海等侍卫很快便和山贼混战在一起,被刀砍掉脑袋的咔嚓声,长矛刺穿胸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侍卫们并不是站桩的花架子,周义海的这些手下都是有真功夫的人,在他们的全力阻击之下,后面杀进来的三十多山贼倒下了六成之多。 但是好景并不长,随着后续山贼的陆续杀入,侍卫们开始出现伤亡。 “校尉大人,救我!” 一个名叫康豹的侍卫一条腿被山贼用大刀砍断,他惨叫着跌倒在地,十几把长矛、铁叉等兵器疯狂地戳在他的身上,顿时将他戳成了血葫芦,一名小头目一刀砍下了康豹的头颅高高举起,发狂地大笑。 “啊!”又是一声惨叫,一名年轻的侍卫被一杆长矛刺穿了胸膛,身体瞬间就软了下去。 周义海都杀得红了眼睛,他大吼一声,一刀劈死眼前的一个山贼小头目。 忽然,另一个十分魁梧的山贼横冲过来,一棍打在了他的后背上,木棍咔嚓一声应声而断,周义海趁着那人愣神的工夫,调转环首刀,一刀就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突然,他的肩头一阵剧痛,却是一支冷箭射中了他的左臂,他怒吼一声将箭杆斩断,又向前冲去,接连劈翻了三个山贼…… 陈唱看周义海等人浴血拼杀,恨不得自己也像他们一样上阵杀敌,可是他只是稍微用力起身,浑身便像是散了架一般,这副身体实在是太拉跨了。 周义海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山贼越来越多,周义海纵然勇武,但他受了伤,奋勇拼杀之下已经体力不支,行动渐渐迟缓下来。 若不是那些山贼们慑于他的勇猛,不敢贸然上前,怕是早就一拥而上将其乱刃分尸了。 这时,一个秃头山贼发现了躲在廊柱之后的水灵儿,虚晃一招,退出战团便朝着水灵儿这边冲了过去。 此时,周义海等人已经是自身难保,更加无暇顾及陈唱、水灵儿等人。 陈唱见状,手中胡乱抓起一块青砖,挺身向那山贼扑了过去,山贼眼睛只盯着娇俏的水灵儿,并未留意侧方有人,冷不丁被陈唱手里的青砖这么一拍,兵刃脱手当啷一声落地。 陈唱手疾眼快,一脚将山贼的兵刃踢飞。 这秃头山贼体形极为健壮,大怒道:“好小子,坏老子的好事!” 啪啪两声,打了陈唱两记耳光。 这两掌来得好快,陈唱待要伸手架挡,脸上早已挨打,双颊都肿起了红红的指印。 秃头山贼远远地就看到水灵儿美貌异常,大头领又有令,这坞堡中的妇人最先被谁得到便归了谁,如此美貌的女子怎么能落入他人之手呢? 陈唱被打得眼冒金星,几乎昏晕过去。 水灵儿见陈唱被打,早已痛彻心扉,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边喊道:“还手啊!” 陈唱听得水灵儿的叫声,精神一振,呼的一拳打了出去。 秃头山贼侧身避开,骂道:“病恹恹的,废物一个,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说罢,闪身跃到陈唱的背后。 陈唱急忙转身,那知秃头山贼出手如电,已抓住他的后领,举臂将他高高提起,骂道:“摔死你!”用力往地下摔去。 陈唱虽然原来的身体素质并不差,但奈何原主的身体严重地拖了后腿,遇上这个秃头山贼,竟是半点还手之力也没有。给他这么一摔,想要伸出手足撑持,已然不及,砰的一响,额头和鼻子重重撞在地下,鲜血长流。 水灵儿见状啊地一声尖叫,犹如一头母豹一般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秃头山贼原本以为这次不要了陈唱的性命,也能将他摔个半死,正淫笑看着美人“投怀送抱”。 那边陈唱却已经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了,这书生频频坏他的好事,已然让他恼羞成怒。 陈唱将水灵儿扑过来,一咬牙,心道:“我便送了性命,也不能让她落入贼手。” 想罢,突然冲上,抬脚往山贼小腹上踢去。 那秃头山贼身子向后微仰,避开了他这一脚,跟着左手倏地伸出,抓住他踢出后尚未收回的右脚,往外一摔,陈唱便如箭离弦,径直往一面花墙上撞去。 陈唱危急中身子用力一扭,这才调整角度,先让背脊撞上墙,虽免头骨破裂之祸,但背上已痛得宛如每根骨头都要断裂,便如一团烂泥般堆在墙边,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身上虽痛,心中却仍是牵挂着水灵儿,迷糊中只听那山贼说道:“哈哈哈,好一个俊俏的美人儿,从此你便跟了你家大爷!” 陈唱闻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挣扎着翻身跃起,疾纵上前,挥拳向山贼打去。 秃头山贼一皱眉,这书生已经犹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他先是一把将冲过来的水灵儿推倒在地,一拳向陈唱前胸打去。 水灵儿倒在地上,见此情景吓得几乎闭上了眼睛,若是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陈唱的胸口,怕是登时便要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秃头山贼也是势在必得,想着早些解决了这个“绊脚石”,是以这一拳用上了全力,拳风破空,刚猛迅捷,务求一击毙命。 他仿佛看到了下一刻陈唱胸骨塌陷、吐血而亡的惨状,身子甚至也不禁往旁边一闪,企图避开即将喷过来的那一蓬血雾。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生。 秃头山贼却见对方挥掌拍来,想是用掌来截击他这雷霆一拳。真是不自量力的家伙,这一拳足以将你的臂骨震断。他虽然惊讶于陈唱的反击,但是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拳掌即将相交之际,山贼忽见对方手掌一翻之际,掌中惊现一抹寒光,再想收手时已经来不及了,噗嗤一声,一柄锋利的短刀自拳锋刺入,将他的手掌彻底刺穿之时,顺带着削掉了两根手指。 血光飞溅之中,秃头山贼已痛得哀嚎不已,他顾不得察看伤势,挥出另一只手向陈唱打去,正中陈唱右臂,喀喇一响,陈唱右臂臂骨已然震断。 陈唱闷哼了一声,他方才利用宽大的袍袖藏了短刀,虽是得逞,但全然没有想到这个秃头山贼竟会如此的强悍,在重伤之下尚能反击伤人。 秃头山贼尤不解恨,暴喝着又打出一拳,陈唱右臂耷拉着,立足未定,对方又是一拳打来,他浑然忘了闪避,这一拳打在了他的前胸,登时吐了一口鲜血,噔噔噔后退了几步,仰面倒地。 也就是此时秃头山贼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的气力大减,否则陈唱必死无疑。 秃头山贼此时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他的兵刃,便朝着陈唱便要斩下! 生死关头,一柄寒光闪电般迅飞而至,插入了那秃头山贼的后心,将他射他大叫一声,手中兵刃落地,身子软垂倒在地上…… 第50章 更催飞将追骄虏 秃头山贼硕大的身体轰然倒塌,紧接着一张狰狞的鬼脸无比突兀地出现他的面前,脸上的鲜血顺着一缕一缕的胡须滴滴答答地滴在了陈唱的袍子上,他重重地在陈唱的肩头一拍,咧开大嘴道:“陈郎君,总算找到你了,吓死某了……” 吓死你了,还吓死我了呢! 蒲扇般的大手几乎将陈唱拍的散架了,陈唱惊恐之间一脚将那厉鬼一般的人物踢开,这才从那人的眉眼和声音认出是马良。 马良伸手将陈唱扶起来,兴奋地说道:“韦大哥让我告诉你,咱们的援兵来了,嘿嘿……” 陈唱一怔,这才发现原本围攻周义海等人的山贼一下子少了很多,反倒是侍卫和民壮又多了一些,正是韦传正从城头上带下来的那些人。 除此之外,从城门外涌入百余名兵丁,各个衣鲜甲亮,手中兵器寒光森然,他们训练有素,往往是两三人为一组相互配合,攻守进退有序,逐一将负隅顽抗的山贼击杀。 “马大哥,这是哪里的援兵?” 他这么一问,马良的脸登时拉了下来,也不回答,冷声道:“水姑娘为了救你受伤,你还不去看看人家的伤势。” “呃……”陈唱这才反应过来,管他哪里来的救兵呢,黑喵白猫喵,抓到耗子就是好喵! 反正将坞堡汇中的百姓们救了就是,反正他不用死了就是,见水灵儿也正在挣扎着爬起,他拖着两条腿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幸福来的太突然,又太过于晚了。 在见识过生命的无常,经历了这场生死之后,才会明白生活中的“平常”是一件多么可贵的事,如此一个简单的拥抱也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发抖。 水灵儿泪眼婆娑,泪水很快濡湿了陈唱的前襟,两人互问了伤势,自然是陈唱伤得更加重一些。 看到陈唱随风打晃的断臂,水灵儿秀丽的面容在瞬息间转为惨白,白得甚至连皮肤中的隐细青色血脉都可以看到。 她不可抑止的剧烈颤抖着,眼泪犹如珍珠断线一般扑簌扑簌落个不停,双唇微微张开,似在祈求、哀告,在这种无声的吸泣里,竟是已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陈唱伸出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细瞧她的芳容惨淡,愁眉双锁,悲感中现出别样的妩媚来,便安慰道:“你放心,我没事,骨头断了还能接上,旺财的腿就是我接好的……” “旺财?”水灵儿垂着粉颈低低地问了一句。 陈唱咧嘴道:“就是我家的那条大黄狗!” 听他以犬自比,还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还在悲不自胜的水灵儿噗嗤一笑,玉颜上泛出一朵朵的桃花,似不胜羞涩一般。 不过,她很快便笑容顿敛,那眼泪又似珍珠断线,滚滚地直垂到了衣襟上,又似梨花经了雨露,在那里随风飘摇着。 陈唱看了愈觉得怜惜,但却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只能是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为了确保坞堡中的军民不被山贼所伤,韦传正带人去追已经先前撤离的王大小姐等人,而周义海、马良则护卫着陈唱、水灵儿等人再次上了城头,这里的地形相对封闭,山贼们也不容易攻上来。 说起来,这些山贼打仗确实没有什么章法,当看到坞堡大门洞开之时,便纷纷舍弃了勾梯,从大门涌入,结果导致辛辛苦苦打造的简易勾梯被扔的东倒西歪,多数已经损坏,不堪再用。 陈唱在城头看到这些援军们大致分成了两路向山贼发起进攻,一路直接抄山贼的后路,宋子机原本藏在树林中的帐篷此时已经着起了熊熊大火,烈焰滚滚,浓烟翻卷。 一队人马从浓烟处狂冲而出,突破阵脚未稳的山贼防线,势如破竹地朝坞堡杀过来。 领头者骑着一匹黑色战马,手中一杆大铁枪如毒龙翻卷,挡者披靡。 追随他的则是百余人的铁甲军,虽然相比山贼人数上少了一些,但个个勇不可挡。 马蹄声如平地滚过的惊雷,喊杀声震耳欲聋,只杀得山贼们溃不成军。 从侧方杀过来的这路援兵直奔坞堡大门,将坞堡内外的山贼拦腰截断,城内进来的山贼本就不多,很快便被肃清。 城外的山贼见状大多仓皇而逃,只有宋子机的三百余名手下围成一个圆,将他们的大头领死死护卫在中间。 援军骑兵冲锋在前,仿佛惊涛骇浪的一股恶浪,迎头打去,见密集的防守圆阵军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缺口,但是宋子机的这些手下俱是精锐,他之前派出跟着汪头领的那些反倒是不如这些勇武。 不是宋子机故意雪藏,实在是那些人配属给汪燮已经足够了。 骑兵们兜了个圈子,转眼之间又杀了回来,势如疯虎,顷刻就将被劈开缝隙的那几列山贼吞噬。 山贼们以步兵居多,面对凶猛的骑兵的捅刺砍杀,几乎全无还手之力。 在经历了一个来回的冲杀之后,嘹亮号角声响起,那些骑兵向两边‘刷!’地一分,后面的箭矢便铺天盖地射来,一阵人仰马翻,最外面的几层贼人就像是剥去的外壳,纷纷箭倒地。 但箭雨并未停止,反而比之前的更加的密集。 山贼们虽有一部分的盾牌,但是形制简陋,很多都被箭矢射穿,更多的山贼根本无任何防御箭矢的防器。 一时间,队伍中犹如割麦子似的倒下一片。几轮箭雨后,三百山贼精锐已经损失了近七成,其阵脚已无法保持。 宋子机身边不断地有人中箭,那是也是最为精锐的骑兵,但是在铺天盖地的箭雨覆盖下,山贼骑兵们手里的盾牌即便能够遮住身体,但是却不住身下的战马。 战马中箭之后哀声嘶鸣、委顿倒地,有的战马在受惊之后载着山贼发疯般向前冲去,可没走几步,就被箭矢射中,马失前蹄,马背上的山贼被重重地摔了下去。 有些战马虽然没有被射中要害部位,但吃痛之下,不肯再向前冲,四下奔逃自相践踏之下,山贼死伤者众多。 陈唱站在箭跺旁看着这冷兵器厮杀的一幕,浑身血脉喷张,竟是瑟瑟发抖起来。 水灵儿感知他身体的抖动之后,用关切地目光看着他,那双柔嫩的小手紧紧攥着陈唱的手,仿佛想将她的力量传递给陈唱一般。 “娘的,老子若是有百余甲士也定能将山贼杀得大败而逃!” 陈唱扭头一看,却是浑身是血的周义海,他方才在坞堡内和山贼厮杀,又添新伤,本来是靠着箭跺坐着休息的,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看他那样子须发皆张,满脸怒容。 陈唱还以为这位周校尉是抱怨援军来得太迟,以至于他们伤亡惨重,所以并未多想。 宋子机何曾想到会突然从他的身后和侧方杀过一支军队,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顶盔贯甲端坐于马上,腰挺得笔直,迎着箭雨,举起开山大斧喝道:“儿郎们,随我冲出去,杀开一条血路。” 剩下的数十个山贼立即开动,马蹄在泥土上翻滚,乒乒砰砰一阵兵器格挡箭矢声中,护卫着宋子机向西南斜刺而去。 这边马队刚刚开始突围,从南方杀过来的那名大将已经率领铁甲军疾驰而至,只见他纵马摇枪,眼里闪现着杀人的厉芒,仿佛杀神一般冲入了贼阵,一声大吼发出的同时,手上大铁枪已经将一个山贼当胸挑起,双臂一较劲,将那尸体甩向群贼,登时有三名山贼骑兵被砸落马下。 铁甲骑兵随之冲杀过来,将山贼的队形搅得稀巴烂,宋子机催马和那使大铁枪的武将战在了一处,只见大斧舞动如车轮,与大铁枪不时地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火星四溅,两人各自为对方的一把力气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从身后追至的骑兵也到了,两股骑兵互相配合开始了对宋子机等山贼的绞杀。 宋子机一看形势不妙,虚晃一招,拨马便逃,身后二十几个贴身侍卫簇拥着他调头向东杀去。 至此,唯恐杨家渡坞堡的山贼终于瓦解,紧剩下的一些山贼,形成一团一团各自为阵,与赶来支援的援军拼斗,覆灭也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见宋子机逃跑,那使大铁枪的将军迅速将大铁枪往得胜钩一挂,取弓抽箭,满拉射雕弓,轻搭白羽箭,眼光似寒星,羽箭如闪电,箭尖吐出厉芒,穿透虚空,正中宋子机的后背。 宋子机哎呦大叫一声,身体在马上摇了三摇,晃了三晃,但仍是没有坠马。 使大铁枪的将军一看微微皱眉,催马去追,在追的过程中又射出了一箭,这一箭却是射马,劲箭贯穿了战马的粪门,战马惨嘶一声,轰然翻到在地,将宋子机掀滚出一丈多远。 使大铁枪的将军正待上前将其生擒了,岂料斜刺里一骑飞来,将宋子机救走。 他欲纵马挥枪直追,却被宋子机的亲兵拦阻,一时间长枪挥舞,战刀纷飞,直杀得血肉横飞。 在摆脱了眼前的山贼之后,却发现对方头领已经被人簇拥着纵马远去了,不禁仰头大吼,声震长空…… 第51章 错把周军当梁将 从援军发起进攻,到彻底将这些山贼们击溃,前前后后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而已,这让陈唱见识了什么是乌合之众,也看到了什么是精锐之师。 那些原本得意忘形,只想着杀入坞堡中掠夺金银财帛、多糟蹋几个漂亮女子的山贼们,除了一开始望风而逃和最后侥幸突围的,全部都成了散落在各处的尸体,一些人也被俘虏。 陈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这场惨烈的战斗下半场看完,当看到那些甲士们毫不留情地将伏地乞降的山贼们一一斩杀之时,当看到一腔鲜血冲天而起、一个个头大的头颅骨碌碌滚落时,陈唱便再也站不住了。 厮杀让天地变色,血流成河,使整个大地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但更多的是对活下来的人心理上的影响。 陈唱扶着箭跺剧烈地干呕起来,虽然也曾经和面对面的和山贼厮杀搏斗,鲜血飚射,残肢横飞,但远不如方才见到的屠杀带来的巨大心理震撼强烈。 水灵儿轻轻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她的脸色惨白,尽管她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时代,也经历过战乱,但方才的情景如此惨烈,也是平生未见,刚才杀俘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坞堡之中主事之人何在?” 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的陈唱直起腰来,只见城下有一个身披黑袍、衣甲鲜明的中年将领骑在乌骓马上,正抬着头看着他们。 陈唱见了此人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这可是他们这干人等的大救星,若无此人引军来援,坞堡之中的这些人恐怕是一个也活不成。 推此即彼,他原本以为周义海会在侍卫的搀扶下前去相迎,岂料人家早就背靠着箭跺出溜下去了。 “周校尉,周校尉……”陈唱轻轻唤他,此时王嬛已经随着一干乡民转移,此处便是这周校尉最大了,下去向那将军道谢理应由他率领众人才是。 可无论陈唱怎么叫,那周校尉仿佛都双目紧闭,恍若未闻。 陈唱不禁诧异不已,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周校尉伤势严重,但看他身上伤处均已包扎停当,宛若一个靠着墙根儿晒太阳的村夫闲汉闭目养神。 城下的将军还等着,陈唱推了周校尉几下,兀自是一动不动。 他只好直起腰向城下解释,可是尚未开口,便听那人道:“你便是这里的主事之人?” 陈唱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城下那名将军冷哼了一声,显然对无人过来迎接有些生气。 他身旁的一个小校仰头吼道:“还愣着做甚?赶紧下来迎接军主郑大人!” 陈唱有些无奈,周义海变成了瞎子聋子,马良又不知所踪,他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可人家毕竟救了他们的性命,于情于理都要感谢人家,不然实在是说不过去。 水灵儿本想搀扶着他下去,但被陈唱拒绝了,毕竟她太过于耀眼。 水灵儿无奈之下,只好扒着箭跺微微探头看着他。 陈唱断了一只胳膊,虽然用木板固定,但无法施以全礼,只得弓腰低头对那马上的郑军主道:“多谢军主大人救命之恩!” 他不知道这军主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看他领兵足有数百人,想必也不小,是以十分的恭敬。 那小校见陈唱并未跪拜,不禁喝道:“你是何人?见了军主大人为何不跪拜?” “罢了,罢了!他身上有伤,这虚礼就不讲了。”郑军主纵马上前,“看你一介书生打扮,难道这坞堡中主事之人都死绝不成?” 陈唱暗暗咂舌,得,人家还是嫌弃这接待的规格不够高。 想想也是,他只不过是一介白衣而已,在极为讲究身份的古代,这身份实在是拿不上台面。 真不明白周义海等人为何都装聋作哑不下来。 这时,陈唱才近距离观察这位郑军主,只见他一片腿从马上下来,身上的甲叶子哗啦啦直响,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一张马脸,长得极为白净,脸上一点血污也没有,想必是方才并未亲自参战。 身后的小校们也纷纷下马,那军主将马缰交给了一名亲兵,走到了陈唱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 陈唱垂手不敢看他目光,但觉一股无形的气势压迫过来,令人不禁心跳加快、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怕是他来到时代见到过最大的官了,与周校尉和韦传正等人粗鲁但平易近人不同,这人身上自有一股身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周义海等人不露面,陈唱还得打圆场,说道:“军主大人,周校尉本欲前来相迎,但他受伤颇重,不便移动,待民壮们做好担架便将他抬下城来。” 他还能说什么,也就是只能帮到这里了。 之前的那名小校上前一步低声对郑军主道:“军主大人,那姓周的定是自侍品秩比您高,故意不下来迎接,摆明了是未将您放在眼中,一个亡国之将……” 小校显然并不怕陈唱将话听了去,看似压低了声音,但比正常说话的声音只大不小,字字句句入了陈唱的耳中。 陈唱对于他们在官场之中的龃龉虽然不甚了解,但他常年混迹商场,察言观色以及说漂亮话的功夫还是有的,忙道:“军主大人威武非凡,麾下这些军士们更是神兵天降,大军一到,便一举便击溃了这些山贼,救黎明百姓于刀兵水火之中,皇上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重重地奖赏军主一番,在下这里先恭贺军主大人加官进爵了!” 他说的面不红、耳不热,抑扬顿挫,好无做作,那沈军主听了之后放声大笑起来。 陈唱见自己这一通马屁拍出之后效果顿显,不禁松了一口气,哪知道那郑军主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那小校冷笑道:“姓萧的算什么皇帝,这后梁仅有一州之地,是我北周藩属,你们那个皇上想要封赏赐我家大人,怕是还没有这个资格。” 一拱手,又道:“要封赏,也是我们的皇上封赏我家大人!” 陈唱这才听明白,敢情这郑军主等一干援军兵丁不是西梁的军队,而是北周的,怪不得周义海他们装聋作哑呢。 他来到这个时代虽然时间不长,但学习如饥似渴,对这个时代的事情都很感兴趣,故而从颜修和颜千石那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讯息。 当今皇上萧詧虽为梁帝,但他依靠西魏立国,故而奉西魏正朔,向魏帝上疏则称“臣”,是货真价实的西魏附庸。 西魏权臣宇文泰还在江陵设置了城防将军,统率兵马驻守在江陵的西城,名义上是协助萧詧防御,实际上是监督并提防萧詧。 巴掌大的一块地盘,又面临四面受敌的处境,萧詧实在是难以自立,若是他真的脱离西魏,宣布独立,恐怕用不了几天就得被西魏吞灭掉,故而他只有忍气吞声以延续梁统了。 西魏恭帝三年,实际掌握西魏政权的宇文泰死后,其侄子宇文护迫使西魏恭帝禅位于周,立宇文觉为天王。如此,后梁又成了北周的附庸。 这些事情陈唱虽然了解了一个大概,但他见到郑军主等人,若说一点没有慌神那是不可能的,一时间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些事情。 尽管萧詧不是他的皇帝,但被那小校讥讽一番,依旧十分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便在这时,坞堡外一阵马蹄声驰近,马上人跳下便怒气冲冲地大喊道:“军主,为何将那些降了的俘虏都杀了?” 声到人到,在日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陈唱见那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豹眼狮鼻阔口,身材魁梧,手脚修长,头盔下神色严峻、目光锐利,整个人威风凛凛,再看他的打扮,正是追杀山贼头领的那员大将。 郑军主见到来人之后,沉声道:“韩幢主神勇,一杆大铁枪将山贼杀得落花流水,当真是将门虎子!此役韩幢主劳苦功高,本军主自会禀明将军大人,为你请功。这边由我来处置,你先下去歇息去。” 陈唱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军主,一会儿幢主的。 他却不知道,北周虽然实行了府兵制,但是军队的编制循北魏、西魏,基本编制主要是军、幢、队、什、伍。军是基层最高编制,约千人,设军主、军副各一人,统率全军。其下便是幢,设幢主、幢副各一人,统率全幢,但这一幢人马并无定数。 那姓韩的幢主拱手,冷冷地道:“军主谬赞了。剿灭山贼,保境安民,本是我韩某人的职责所在,实在当不起劳苦功高四字,倒是我未能将贼酋擒获斩杀,还要向军主请罪!” 陈唱听他们二人说话虽然客气,但是总感觉这两人好像是不太对付啊。 郑军主连连摆手:“哪里,韩幢主说笑了,本军主麾下能有你这等猛将,实乃是三生有幸……” 韩幢主打断了郑军主的话:“军主,请问为何要杀俘?” “这……” 郑军主身旁的小校冷声道:“韩幢主,军主是你的上官,如何处置这些贼寇,军主自有计较,你如此质问,便是对军主不敬!”牙尖嘴利,一副得势奴才相。 韩幢主眼睛一瞪:“你算什么东西?快给老子滚开,不然——” 小校一副无赖模样:“不然怎样?” 这一下韩幢主可是真的恼怒起来,他对着小校的瘦脸盘一巴掌打去,只听“哎呀”一声,小校将一个筋头翻过去,好半天才爬起来,左边的板牙掉下两颗,顺着嘴角往下流血,说话也漏风了:“馁……馁……” 陈唱一看,这是要坏事的节奏…… 第52章 官场导师陈郎君 陈唱猜测这郑军主和韩幢主定是素来不和,杀俘一事只是个导火索而已。 依他来看,这件事郑军主做的着实有些过了。 那些山贼固然可恶,但他们均已放下武器投降,与那些百姓无异,将其全部杀死实是太过残忍。 没想到这个年轻将领脾气如此的火爆。 可是于心不忍归于心不忍,这件事陈唱没有任何的发言权,站在这里着实尴尬的很,但又不能离开。 郑军主见自己心腹被打,权威被挑战,登时火冒三丈,怒道:“韩幢主,打狗还看主人呢,你当着我的面殴打我的亲兵,可曾将我这个上官放在眼中?哼,莫要说是百十个俘虏了,便是千个万个,我也敢杀。” 韩幢主不卑不亢地道:“定祸乱者,必先于武德,拯生灵者,谅在於师贞。长平之战后白起杀赵俘数十万,千夫所指;巨鹿之战,楚军趁夜把秦军二十余万人击杀坑埋在新安城南;参合陂之战,道武帝拓跋珪下令把所俘的近五万燕兵全部活埋。方才那些俘虏,拿着武器时,他们是贼,放下武器便是百姓,如何忍心杀之?” 郑军主冷声道:“若不杀,他日必复为贼!” 韩幢主又道:“自古杀俘为不祥之兆,白起、项羽、拓跋珪等人下场凄惨,难道军主不知吗?” 郑军主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一时兴起,倒是不曾想起此事。杀俘的确不利于主帅。 陈唱在一旁听着,心说这韩幢看似鲁莽,实则胸有有沟壑之人,说得倒是句句在理。 一代战神白起后来却因受秦昭襄王和范雎所忌惮,而被迫在杜邮自刎。 楚霸王自刎乌江。 拓跋珪即位初年,积极扩张疆土,励精图治,将鲜卑政权推进封建社会,但后来好酒色,刚愎自用,不团结兄弟,在宫廷政变中遇刺身亡。 这么一看,这三位还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郑军主自然是不肯在低头的,依旧道:“世人皆言那白起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我一心为社稷江山,又岂会在乎个人之生死!” 陈唱不由地佩服这郑军主脸皮够厚,不仅自比白起,还一副忠心耿耿效忠朝廷的模样。 其实他大概猜测出了几分,这场战斗基本上是韩幢主指挥的,作为主帅的郑军主自然不肯让其大功独享,那些俘虏的人头便是他的战绩。 这种事在古代的时候多了去了,别说是杀几个战俘了,杀老百姓冒功的将领也大有人在。 譬如崇祯年间,陕西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向朝廷报告斩杀了敌人首级五十个,其中妇女与孩子却占比很大。山西的官兵为了追剿起义军到达河南境内,将领就让县令替他们报功,送来了千把个首级,其中竟然有八十多个小秀才! 堂堂有功名的读书人也是想都不想杀来凑数,老百姓更是韭菜一样。据说当时有说法叫做“贼过如梳,兵过如篦”,以至于李自成竟然喊出了“剿兵安民”的口号。 陈唱虽然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是坞堡之中这么多的伤员亟待纠治,这主副将二人一味地吵架也不是办法,便道:“军主大人,幢主大人,二位请息怒,人死不能再生,军主大人方才说的没错,这些人若是放了,估计很大一部分又会重操旧业,届时吃亏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 郑军主听陈唱在替自己圆话,对他的态度不禁大为改观,笑着道:“想不到你这个书生还有这等见识,本军主所思亦正是如此,这后梁虽说是单独的朝廷,但毕竟姓萧的向北周称臣,此处便是我北周之地,这些百姓自然也是我北周的百姓,本军主为了保护百姓免受流寇之苦,将其悉数杀之,有何不可?” 陈唱忙又道:“正是,正是。军主大人,坞堡之中的百姓伤亡不小,若是没有那些侍卫和民壮们拼死抵抗,这坞堡早就破了,还望军主大人安排随军医工为这些伤者诊治。” 郑军主没想到他提出了此等要求,但方才已经说了这里的百姓便是北周的百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即不好拒绝,只好命随军郎中为众人治伤。 随后,对众人说道:“传令下去,命韩幢主派人暂守坞堡安民,本军主亲率主军追杀敌酋残寇!” 韩幢主闻言忙道:“军主且慢,正所谓穷寇莫追,我军方至,不明敌情,岂可轻敌贸进?这些山贼俱是周遭人士,地形熟悉,方才已经被我等击溃,他们一旦遁入民间百姓或是深山老林中,便再无踪迹可循。你我还有要事在身,在此已经是耽误了不少工夫,若是上面怪罪下来……” 郑军主本就是一张马脸,如此拉得更长了,他冷冷地道:“韩幢主,本军主方才那是军令,并非同你商量,你可知否?” 见韩幢主不答话,他又道:“所谓兵贵神速,我等皆是骑兵,彼为步卒,这两条腿如何快得过四条腿,他们军心已散,趁势掩杀,必收奇效。” 韩幢主终于忍不住了,反驳道:“军主为一军之主,必然是精通兵法。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必经之以道、天、地、将、法五事。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如今,这地者,当为远近、险易、广狭、死生,我等均不熟悉,如何去追那贼寇?” 陈唱听得云山雾绕,他一贯的印象便是这些武将们都是大老粗,张口闭口骂娘的那种,岂料眼前这位韩幢主出口成章,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郑军主一副儒将之姿,也略懂兵书,可是和韩幢主比起来自是不如,口头上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一张马脸登时气得傻白。 陈唱不懂军事,但人情世故这方面相当的在行,唯独刘迎顺的事情没有处理好,主要是因为当时对这个时代的环境极为不熟悉。 如今不同了,听了韩幢主的话之后,他也知道现如今去追贼寇必然是所获甚小,但这是领导意图,作为下属的韩幢主不去逢迎执行也就罢了,还处处跟上司对着干,这是藐视领导的权威。 试问,这样的下属有哪个上司会喜欢? 看来这个韩幢主空有一身正气、一身本事、满腹韬略,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好像是不太开窍啊。 再这么下去,两个人若是打起来就麻烦了,谁来管这些受伤的百姓。 当即他鼓起勇气说道:“韩幢主,方才郑军主已然安排了,这里的百姓中有诸多的死伤者,安葬、救治百姓们颇需要花费一番工夫,依在下看,坞堡外面的山贼便由军主大人率兵追击清剿,幢主大人便在此处安抚民众。” 韩幢主尚未表态,郑军主朗声道:“你这个书生倒是有些见识,这样,本军主便给你个差事,协助韩幢主安民,你用心去做便是,届时本军主自会知会你们州县。” 说罢,竟是看也不看韩幢主便大步离去。 那小校捂着腮帮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回头用仇恨的目光看向韩幢主。 韩幢主目光如电回瞪过去,见那小校直吓得连忙逃也似的跑了,这才回头狠狠地瞪了这个“助纣为虐”的书生一眼。 陈唱拱手抢先说道:“韩幢主,恕在下直言,郑军主是您的上司,你这样公然顶撞他,惹了一肚子气不说,到最后还是未能达到目的。” 那韩幢主虽然生气,但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已经看出了这个书生是给他找台阶下,之前他多次顶撞过上官,若不是家中背景深厚,就凭他一个从九品的幢主,早就被郑军主难看掉了。 陈唱见他似乎是听进去了,接着又语气恭谨地道:“在下虽未经历过官场,但历朝历代的史书中对官场之事记录颇多,在官场,会做人往往比会做事更加重要。众人拾柴才能火焰高,关系是向上爬升的重要动力。” “而且,官场就如女人的心情,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多一个朋友总要多一条路,少得罪人就是官场的生存法则之一。” 韩幢主闷哼了一声,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中还是认同的,他自己的毛病最清楚不过了,为此父亲没少敲打他。 父亲贵为新义郡公,拜使持节、都督、中徐虞洛四州诸军事、中州刺史,也算是权倾一方的诸侯,有意栽培他,但他偏偏看不惯官场上的卑躬屈膝和谄媚逢迎,宁愿当一个小小的幢主,也不愿靠着父亲荫庇升官。 类似规劝他的话不少人说起过,但这书生说的的确与众不同,尤其是“官场犹如女人的心情”之类的比喻,让他觉得颇有几分道理,远比那些晦涩难懂的大道理更加顺耳。 他也知道争执不过郑军主,只不过年轻气盛、一时间气愤难以自抑罢了。 他看了看陈唱,好奇地问道:“你方才的这些话都是从哪些史书上看来的?是何人所讲?” 陈唱没想到这青年将领是个刨根问底之人,略微沉吟一下道:“回幢主,是侯卫东!” 第53章 不让须眉水姑娘 关键时刻,陈唱自然是恢复了名人名言搬运工的本色,侯领导在后世官场的那些感悟,在讲究人情关系的社会中放之四海而皆准。 至于侯领导是何许人也,被他一句稗官野史中看到的便搪塞了过去。 韩幢主轻声地感叹道:“这个侯卫东讲得倒也透彻。” 陈唱坦言道:“远行之人,前有高山挡路、石头绊脚,自然会想办法绕过去,或动脑筋另辟蹊经。杀俘、追击余贼之事已经无可更改,幢主若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标,必须要换个思路,换个说法就是不走直线走曲线。” “今日,您只是幢主,需听令于郑军主,他日您飞黄腾达,凌驾于那郑军主之上,他便要听您的,杀俘、追击贼寇这样的事情便迎刃而解,幢主还有何事忧心呢?” 陈唱其实很佩服韩幢主这样敢于坚持原则的人,但问题是坚持原则要讲究方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便是迂腐。 他说的这些话虽然也不乏大道理,但完全是站在韩幢主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你的拳头够硬,但说话没人听,道理很简单,那便是你的官不够大。 若是官做得足够大,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言既出,手下之人也是立即遵照执行。 另外,公义与人情,一虚一实,犹如铁道之有二轨,虚者予以信心和希冀,实者教会你基本的生存方法与规矩,此虚实二轨,兼及公理与私意、正义与陋俗、制度与权变、面子与实质等看似对立实能并行不悖的问题。 说白了,这其中要找到一个平衡,还要学会变通。 韩幢主见这书生甚是对他的脾气,便叹气道:“道理虽是如此,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陈唱又道:“手足的茧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的磨练,就渐渐地加厚了。三国英雄,当首推曹孟德,其所长全在心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诛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达于极点。” “其次要算刘备,其特长全在于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遇到不能解决之情,便对人垂泪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所以俗语有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也是一个本事。” “他和曹操,可称双绝;二人煮酒论英雄之时,一个心子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晤对,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韩幢主只知道这些人物,但对于典故却并不清楚,不过听了仍是似有所悟,抚掌道:“你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此二人一黑一厚,倒也成就了一番大事。” 陈唱终于松了口气,切入正题道:“幢主大人,安民的事情在下多少懂得一些,您尽管吩咐。” 韩幢主见他半条胳膊耷拉着,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迟疑道:“那你身上的伤?” 陈唱淡淡一笑:“不妨事,和那些死去的百姓相比,在下还活着,已经够幸运的了,这点伤并无大碍。” 韩幢主不由地点头,这书生言谈、行为俱是务实,他率军冲杀是一把好手,但这安民的事情对其而言并不擅长,便索性交给陈唱去做。 他沉吟一下,低声吩咐道:“我手下有一百精锐,半数需负责这里的警卫戍务,其余的尽可由你差遣。” 这位韩幢主本是随着郑军主作为先锋,来江陵执行护卫任务的,奈何那护卫的正主儿临时改变了行程,害得他们几乎是白白忙活了一场,接到加急快马急报后挥师返回,途中刚好遇到山贼围攻坞堡,这才过来解围。 那郑军主虽然贪功,但想必也不会在此耽搁太久,索性在此等上一段时间。 他当即叫来了两名小校,一名交由陈唱差遣,又对另一名小校道:“派出探马打探周边贼人动向,一有异常立即飞马来报。其余之人驻扎与坞堡之中严密戒备,但有趁火打劫之人,严惩不贷!” 小校领命而去,韩幢主便领着亲卫四下巡视,遥遥看到城上有一个满脸血污的大汉正朝着这边往来,目光立即便迎了上去,四目相对,竟是谁也不肯先行移开,颇有点较劲的意思。 陈唱正在安排安民事宜,见韩幢主和城头上的马良“深情相望”,忙走过去对韩幢主道:“他们心中早就扎了根刺儿,并非对幢主大人有什么成见,还请多多包涵!” 韩幢主听他们这么一说,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某岂是那小肚鸡肠之辈。亡国之恨,难以释怀,也是人之常情。本幢主并不怪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那萧衍,此人夷凶剪暴,克成帝业,南面君临五十余载,盖有文、武之道。” “然则及乎耄年,委事群幸,朱异之徒,作威作福,挟朋树党,政以贿成,服冕乘轩,由其掌握,是以朝经混乱,赏罚无章。萧衍舍身为寺家奴,帝纪不立,悖逆萌生,反噬弯弧,皆自子弟,最终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他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真是可笑可悲可叹可惜……” 陈唱见他倒也大度,忙答道:“是,是,是……” 城下发生的一切,均被马良看在眼中,继而禀报给了周义海。 周义海睁开双目,将口中的血沫子呸地一口吐出来,又用刀尖在青砖上戳了几下,方道:“本以为此人颇有几分风骨,不想也是趋炎附势之辈,老子算是瞎了眼。” 马良摇着脑袋也道:“校尉大人,我听王大人说那中书通事舍人朱异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奕书算,是个颇有才学的读书人,但他贪财受贿、欺罔视听,以至于引狼入室,将这好好的梁朝大好江山毁了,害得我等寄人篱下,过这等鸟日子,实在可恶。” 周义海恨恨道:“没错,此人高冠厚履,鼎食乘肥,阿谀取宠,正是祸国之豺狼,害民之虺蜴。娘的,读书人就没个好东西……这姓陈的小子听说同江陵一户人家的小姐有婚约的,又来招惹这个水姑娘,就连咱们大小姐看他也……咳咳咳,唉,不说了,不说了……” 一旁的水灵儿一直在关注着陈唱,方才下面的谈话七七八八地传入其耳,此时又听了周义海、马良两人议论,早已经义愤填膺。 自始至终,陈唱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容不得旁人诋毁半句,轻移莲步,到了两人面前,冷着俏脸替陈唱鸣。 “两位将军大人,妾身虽为妇人,见识不多,但也看见方才那陈郎君还和你们二位并肩作战,为此身受重伤。你们看看,像他这般瘦弱的身子骨之人,有多少都躲在这大屋之中不敢出来,陈郎君呢,既要费尽口舌安抚民众,还要站在城头出谋划策退敌,仅仅是这份胆识和担当便令人钦佩不已。” “如今,北周大军而至,受伤的这些百姓安置,蒙难的乡民如何安葬,这些都需要章程,需要人去做的,岂是在这里躺着发牢骚就能完成的?” 周义海、马良闻言面面相觑,不禁脸红起来,其实他们如何不知陈唱此举是为了那些百姓,但是亡国之恨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的,见陈唱在那军主和幢主之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的样子,两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水灵儿兀自还不肯罢休,尽管周义海、马良满身血污,犹如厉鬼一般,但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这话一旦说了,索性便说下去。 “之前,陈郎君协助王大小姐安民退敌。如今,又负责善后诸多事宜,哪一件不是上下有序、井井有条,他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百姓?” 周义海、马良虽是武夫,天不怕、地不怕,但两人最怕跟女子打交道,被水灵儿这么一说,都低头不再言语了。 水灵儿款款一礼又道:“妾身也知道两位将军大人为了百姓不惜性命杀敌平寇,其实那陈郎君何尝不是如此,正所谓殊途同归。如今,你我生逢乱世,就连今上也在北周庇佑之下郁郁寡欢,我们这些百姓还能有什么选择?……” 她越说,那两人越是面红耳赤,他们并非不明事理,也知陈唱并非朱异之徒,只是心中有怨气而已,被水灵儿夹枪带棒这么一说,颇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周义海偷偷地给马良使了个颜色,可马良并未领会,他不禁皱眉,只能亲自开口对水灵儿道:“水姑娘,我看他胳膊都断了,若是……唉,将来落下残疾可是不好……” 水灵儿闻言哎呀一声,急忙告了个罪,向城下跑去。 马良望着她惊鹿一般的背影疑惑道:“话没说完,怎么跑了?哎呦……校尉大人,你打我做甚?” 却是周义海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哼,难道你还嫌骂得不够啊?你愿意听,老子可是没脸听下去了,走,走,走,扶着老子起来,老子要求看看那些百姓,这是咱们大梁的百姓,民心不能让北周的混蛋白白地得了去……” “喂,老子的盔甲呢,帮着老子披挂上,在周军面前断然不能失了梁军威风……哎呀呀,疼,轻点,轻点……” 第54章 糟糠之妻不下堂 陈唱正在指挥着那些兵丁、民壮们善后,他应付这种事轻车熟路,此时已经大致布置完毕,韩幢主手下的兵丁并未因他是梁朝的书生而有丝毫的不敬,各个领命而去 那些民壮见了这些军士对陈唱十分的恭敬,自然也不敢怠慢,一时间治伤的治伤、抬担架的抬担架,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见水灵儿像是一只花蝴蝶般偏偏而来,脸上红扑扑的,美眸中泪光莹然,不禁奇道:“你不好好歇息,来此处干什么?” 水灵儿见他满头大汗、一脸憔悴,因为受伤的缘故,显得形销骨立,又想到被人无端误解非议,心中酸楚不堪,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儿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陈昌见她忽然流泪,大为奇怪,问道:“你……你……为甚么哭了?有人欺负你么?” 水灵儿摇了摇头。 陈唱又道:“啊,是了,这些兵丁甲士看上去挺吓人的。不过你不用怕,他们的领军之人倒也正直,不会难为我们的!” 水灵儿不语,又摇了摇头,泪珠儿更落得多了。 陈唱见她哭得更厉害了,心下大惑不解:“好,好,是我说错了话,我跟你赔不是。水姑娘,你别生气。” 水灵儿听他言语温柔,心下稍慰,但转念又想:“他说这几句话,这般的低声下气,显然是平时向他那位江陵城里的小姐赔不是惯了的,这时候却顺口说了出来。” 如此,心中一酸,低声啜泣起来。 陈唱有些发懵,不知她为了哪般缘由,便又追问。 水灵儿被他逼急了,不禁顿足道:“你用不着给我赔不是,耽误了婚期,怕是要给江陵那位小姐陪不是才是。” 这句话一出口,立时想起,自己与他虽然两情相悦,但她名义上毕竟仍是刘家的人,与他无名无分,怎可跟他说这等言语,未免有些尴尬,不由得满脸红晕,忙转过了头。 陈唱见她忽然脸红,而泪水未绝,便如瀑布旁溅满了水珠的鲜花一般,娇艳之色,难描难画、难言难语,心道:“我陈唱何德何能,一到这个时代便有如此善良美貌的女子垂青。我并未同她讲过那江陵小姐之事,她是从何处听来,唔,定是那颜胖子,这位阿兄嘴上不像是有把门的,定然是他,这该死的胖子……” 几乎就在同时,正在扶着祖父颜修与王大小姐一同赶往江陵的颜千石,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陈唱怔了一怔,柔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连我也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没同你讲明,的确是我的不是。等把手头上的这些事忙完了,再跟你详细说,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水灵儿嗔道:“你也没得罪我,跟我道的哪门子歉。你放心,我会早早地离开的,免得误了你的好事……”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 她自从脱离了刘家之后,便将陈唱当作了依靠,可是骤然听到陈唱尚有未过门的妻子,当真犹如五雷轰顶。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奢求什么正妻名分,只求能与他长相厮守便是莫大的幸福,可如今这个小小的希冀便要成为泡影,心中自然是伤心失落无比。 陈唱不禁好笑,心想:“看她模样,还是十分在乎我的。” 便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没能将实情据实相告,当真该死,,该打,该打!” 提起那条未曾受伤的手来,啪啪两声,便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水灵儿急忙转身,泪盈盈说道:“别……别打……我……不是怪你。我……我只怕连累了你。” 陈唱道:“该打之至!”啪的一声,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水灵儿急道:“我不生气了,陈郎君,你……你别打了。” 陈唱道:“你说过不生气了?” 水灵儿摇了摇头。 陈唱道:“你笑也不笑,那不是还在生气么?” 水灵儿勉强笑了一笑,但突然之间,也不知为甚么伤心难过,悲从中来,再也忍耐不住,泪水自脸颊上又流了下来,忙又转过了身子。 陈唱见她哭泣不止,当即长叹一声。 水灵儿慢慢止住了哭泣,幽幽地道:“你……你又为甚么叹气?” 陈唱心下暗笑:“这个时代的女子当真是清纯质朴的很啊。” 陈唱在后世之时,女朋友若是使了小性子,生了气不理他,使便浑身解数千哄万哄,总是哄不好,不论跟她说甚么,她都不瞅不睬,陈唱便装模作样,引起她的好奇,反过来相问。 水灵儿性子淳朴,哪里是他的对手,自是一试便灵,落入了圈套。 陈唱又是长叹一声,转过了头不语。 水灵儿问道:“陈郎君,你生气了么?刚才是我不好,你……你别放在心上。” 水灵儿见他仍然面色忧愁,哪知他心中正在大觉好笑,这副脸色是假装的,着急起来,道:“我害得你自己打了自己,我……我打还了赔你。” 说着提起手来,啪的一声,在自己右颊上打了一掌。 第二掌待要再打,陈唱急忙仰身坐起,伸手抓住了她手腕,但这么一用力,身上的伤口剧痛,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水灵儿急道:“啊哟!快……快找个地方坐下歇息,别弄痛了伤口。” 扶着他慢慢找了个石阶坐下,一面自怨自艾:“唉,都是我不好,你与那小姐自然是青梅竹马,唉……你……你痛得厉害么?” 陈唱方才一直有事做,这伤处倒也没怎么去顾及,此时闲下来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心念一转,计上心来。 皱起眉头,大哼了几声。 他并非有意脚踏两只船,相比那未曾谋面的娄大小姐而言,眼前的水灵儿更加的亲切真实,若是让他选,自然是选择水灵儿,什么门第、家世,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人品才是第一位的。 正所谓娶妻重德不重色,何况水灵儿的姿色绝不逊色。娄家的事情他自己都没搞清,如何解释? 水灵儿甚是惶急,道:“但愿莫要……莫要伤到脏腑经脉才好。痛得好些了么?” 陈唱道:“还是很痛。” 水灵儿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 陈唱道:“你这般愁眉苦脸的,我见了自然也是要痛的,若是你笑笑,也许我伤处的疼痛就会好上许多。哎唷……” 水灵儿为难之极,她虽然心疼陈唱,可一想起很快就要与他分开,日后怕是永无相见之日,此时让她展颜欢笑,那真是要命了。 陈唱见她为难,灵机一动,想起一件事来,拉起她的手,说道:“灵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水灵儿已然不记得听故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心想能和他相处时日无多,自当加倍珍惜,当即含泪抚掌道:“好啊,我最爱听有趣的故事,你便说几个给我听。” 陈唱微微一笑,道:“东汉时,光武帝刘秀的姐姐湖阳公主新寡,但她身为一个女人,不好意思开口说要改嫁。” “刘秀便于她一起评论朝臣,旁敲侧击悄悄地观察她的心向。公主说‘大司空宋弘威容德器,群臣莫及。” “光武帝听出来自己的姐姐很中意宋弘,但是宋弘这个人的脾气光武帝还是很了解的。宋弘为人是很好,但是脾气也很直,并不惧怕权贵,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就坚决不会做。” “虽然光武帝很为难,但是为了自己的姐姐,他还是决心一试。” 说到此处,故意一顿,水灵儿果然被他的故事吸引,咬了咬下唇,美丽的大眼睛扑闪着,黑长蜷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神中俱是期待,亟待他接着讲下去。 陈唱又道:“一天,光武帝召见宋弘单独见面,而湖阳公主则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光武帝见到宋弘后,迟疑了一段时间,对宋弘说‘俗话说,贵易交,富易妻,这是人之常情吗?’” “宋弘本身是有原配妻子的,但是他的妻子是个平民,没有显赫的身份,光武帝认为他作为一个大臣应该会想要一个身份显赫的女人做妻子,是不是?” 水灵儿点点头,凄然道:“他本就有才华,若是娶了公主,自然更加飞黄腾达。” 陈唱微微一道:“光武帝称帝前,宋弘不幸负伤。当逃到饶阳境内时,宋弘实在走不动了,而后面追兵又紧,怎么办呢?刘秀没办法,只好将宋弘托咐给郑庄一户姓郑的人家养伤。” “姓郑的这户人家很同情宋弘,而且非常善良,待宋弘亲如家人,端茶送水,悉心照料。特别是郑家女儿,长得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善良贤惠,待宋弘像亲兄弟,煎汤熬药,问寒问暖,关情备至。日子一长,两人感情日笃,便结为夫妻。” 水灵儿闻之神往,睁大了眼睛急问道:“那最后二人如何?宋弘可曾娶了公主?” 陈唱笑道:“真想知道?” 水灵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害怕这故事的结尾并非如同自己所想。 陈唱缓缓道:“宋弘被引见,帝令公主坐在屏风后面,宋弘说‘臣听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糟糠之妻不下堂?”水灵儿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已然明白陈唱这个故事的用意,想起两人相处的诸般情景,心头一甜,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 陈唱静静地看着她,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存体贴,两人相视俱是无声一笑。 然而,沉迷在甜蜜中的两人并不知道,在祠堂拱门之后,正有一双怨毒的目光向这边望了过来。 第55章 暗中相助不留名 甜蜜的温存很快就结束了,小小的坞堡之中兵丁、民壮往来穿梭,自然不会给陈唱和水灵儿创造一个静谧温馨的二人世界。 陈唱休息了一会儿,便去巡视。 从指派给他的那名小校口中得知,这一军兵丁大约千人,军主亦有“千人军将”之称,其官品为从七品,军副为从八品,幢主为从九品,每级相差一品。 韩幢主的这一幢只有百余人马,但在这一军中,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陈唱将其理解为尖刀连。 方才他在城头上可是见过韩幢主率兵冲杀贼阵,当真当得起猛将悍卒之称。 那小校向陈唱介绍本部人马和自家幢主时,脸上颇有得意自豪之色:“我家幢主虽家世显赫,但他不靠祖荫,自比寒门,爱兵如子,与卒同甘,我等俱是佩服至极。” 陈唱闻言不禁暗暗点头,这韩幢主竟是个有志气的官二代,在这样的时代当真是难能可贵。 方才看他率兵冲杀便是一马当先,身后士卒争相恐后杀敌,正所谓善将者,养人如养己子,有难则以身先之,有功则以身后之;伤者,泣而抚之;死者,哀而葬之;饥者,舍食而食之;寒者,解衣而衣之;智者,礼而禄之;勇者,赏而劝之。 将能如此,所向必捷矣。 走着走着,竟然碰到了周义海,周义海背后说了陈唱的坏话,又被水灵儿驳斥了一番,见到陈唱之后十分的尴尬,本想调头就走、避而不见,哪知腿脚不灵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陈唱哪知道周义海给他了差评,见他衣甲残破、血迹斑斑,但穿戴得倒是挺整齐,心中诧异,受了伤还穿成这般模样,难道是等着迎接上官? 到了周义海的面前,陈唱便询问他的伤势,把个黑脸的周校尉硬生生地搞成了红脸大汉。 周义海只好硬着头皮同他答对。偷眼去看水灵儿,却见她似乎并未看自己,而是将目光移向他处,心中不免忐忑,方才那一番胡言乱语是否被她告知了陈唱? 如此想着,额上汗水直冒。 陈唱见状,指着他的额头奇道:“周校尉,你这是?” 周义海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讪讪道:“天热,我这人就是怕热,怕热……” 陈唱抬头看天,却是云遮日暗,习习凉风,沁人心脾,哪里热了? 见周义海面露尴尬之色,也不便再问,匆匆向他告知如何安民之事,又虚心请教了一番。 周义海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恨不得立即给陈唱批阅数十个大大的“同意”,敷衍了几句,便“逃之夭夭”。 不过,在走之前,将马良留在了陈唱的身边,叮嘱他好生护卫陈唱。 如此巡视了一圈之后,发现士兵们和民壮们倒也恪尽职守,将他方才吩咐的事情落实的不错。 原本这坞堡之中,有四个里吏,除了刘迎顺意外身死外,还有一个死于乱军之中,尚活着的仅剩两人,其中一个腿上受了伤。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敢怠慢,忙里忙外地张罗着,都想给这位临时管事的书生留下一个好印象。 见伤员们几乎都安置停当,死者也都集中到了一个大屋之中安放,便吩咐里吏他们安排人对死伤者进行清点、登记造册。 除此之外,无论生死,只要是参加过抵抗山贼的,也都一一记录在册,以备他日朝廷抚恤。 这些里吏一忙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他们对百姓十分熟悉,那些百姓从心底里也更愿意听他们的话,而不是那些手执兵刃的兵丁。 这让陈唱感慨良多,昨日王大小姐在对待刘迎顺父子的态度上并未惩恶务尽,确实是有道理的。 若不是刘迎顺私自逃走,想必此时亦如这两个里吏一般安抚民众,岂会被山贼扒光了衣服、陈尸密道之中。 又一想,若不是刘迎顺,他不可能遇到王大小姐、水灵儿,事实当真是难料。 死者为大,什么恩怨都随着刘迎顺的死烟消云散了,是不是应该将刘迎顺的尸体从密道中运出来,也算是替水灵儿了却一桩心事。 可是如今军民连活的人尚且没有安置利索,能动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如何有多余的人去那密道之中? 想了想只好作罢。 转了一圈,但觉气喘难当,两条腿跟踩了棉花似的,全身似欲虚脱,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得就近走入一个院落中,找了一个处墙根靠着坐了下来。 这处小院中十分幽静,并不曾有人过来打扰。 几株翠竹掩映着门扉,在暖阳下投落满地的墨影,微风吹过,竹影婆娑起舞,地上光影斑驳陆离,令人眼花缭乱。 水灵儿去井中汲水给他洗了手脸。 他身上的袍子实在是是被血液和泥水污得不堪了,水灵儿想找一件衣服给他穿上,奈何陈唱坚决不肯,此时能找到的衣服自然是那些死去的山贼的,穿着多么的晦气,陈唱自然是不肯的。 陈唱坐着微微微定了定神,看着水灵儿像是一只轻快的小雀一般围着他转,虽是风清气爽,两鬓和鼻翼也沁出细细的汗珠,但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欢喜,看过来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温柔。 陈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这难得幸福闲暇。 看着她忙碌不停,陈唱心中不忍:“你也歇息一会儿!” “灵儿不累!” 水灵儿轻轻地擦拭着鬓角的汗水,刘毛氏一贯地大户小姐夫人的做派,刘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家务都是她在操持着,照顾陈唱这个病人真不算什么。 看她袅袅娜娜,聘聘婷婷,当真是比花还解语,比玉还生香,一笑一动之间,无不令人堪爱堪怜,荡人情兴,陈唱呆呆地瞧着,不由地痴了。 水灵儿见他嗤嗤望着自己,微笑问道:“你发什么呆?” 陈唱道:“灵儿,你……你真是好看。我想……我想……” 水灵儿羞道:“你想什么?” 陈唱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水灵儿嫣然道:“正经的话,我不生气,不正经的,自然生气。” 陈唱道:“我想,若是有一天能够娶你为妻,我不知道有多么开心。” 水灵儿听了娇羞万状,粉颈低垂,芳颜如醉,怯生生眼波,气喘喘兰息,说不出万种风流,描不来百般体态,引得陈唱如醉如痴。 若不是行动不便,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当下伸出未曾受伤的那只手,拉住她左手,道:“情定一夕,盟约三生。这辈子你是逃不掉的,不仅这辈子,便是千年、万年你也逃不掉……” 水灵儿眼波一横道:“你说这话便是假的,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一万年好活,除非你是乌龟……”说到这“乌”字,嗤的一笑,转过了头,一只掌仍是让他握着。 陈唱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心花怒放,笑道:“这乌龟可是断然做不得的,要做就做隔壁老王。” 妻子偷汉,丈夫便做乌龟,这句话水灵儿自也懂得,可这隔壁老王却又不知情了。 陈唱一时兴奋竟然把老王请了出山,自感大为后悔,怕她追问,忙岔开话题。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片嘈杂的叫骂声和打斗声,陈唱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看了水灵儿一眼,便要起身,哪知浑身酸软无力,竟是站不起来。。 水灵儿心疼他,幽怨地道:“你受了伤,外面的事情自有那些兵丁去管,就不要跟着掺和了才是!” 陈唱苦笑一番,听着外面争吵肯定是后梁侍卫和北周甲士,他好不容易摆平了双方的头领,若是下面的人再打起来,也是功亏一篑,因此便执意起身。 水灵儿看他表情决绝,轻叹一声,将他扶起来向外走去,到了院外一看一打听,陈唱才知自己所料不错。 原来是韩幢主手下一名小校发现百姓中有两个可疑之人,便将其拿了,但那二人说他们是乔装打扮的后梁侍卫,混在百姓中就是为了防着山贼的内应。 北周小校哪里肯信,认定他们便是山贼。 陈唱认识那两个侍卫,忙上前对小校说明缘由,那小校打量了陈唱一番,犹持怀疑态度,并未答应放人。 正在这时,周义海闻讯而至,人证既在,那小校倒也明理,将那两名侍卫放了。 周义海这才对二人道:“两位兄弟辛苦了,方才你们斩杀从密道中钻出的那些山贼,实是大功一件……” 其中一个名侍卫拱手道:“校尉大人,此事我二人并未参与其中,实在是惭愧。” 陈唱和周义海面面相觑,又问了另一名侍卫,亦是如此。 原来这两名侍卫虽然是百姓的打扮,但他们对这种乔装改扮的事并不在行,很快就被汪燮识破了。 汪燮给他们摆了迷魂阵,将两人引向了坞堡后门方向,他们发现中计之后匆匆赶回来之时,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陈唱和周义海不禁诧异,难道诛杀山贼的另有其人? 第56章 不肯低头媚权贵 陈唱和周义海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十几匹快马急奔而至 看到陈唱和周义海时,带头的将领急急勒马,由于马速太快,冲过了头,不得已又折回了七八丈。 陈唱抬头一看那将领,正是执意要去追杀贼寇的郑军主,只见他面色冷峻,隐约有些怒气,战马打着响鼻到了陈唱的近前,郑军主马鞭一指他,居高临下冷声问道:“你可曾见到韩幢主?” 陈唱摇摇头,心中有些恼火,你自己的手下不知道在哪里,难道我就知道了? 那韩幢主说是去巡视,可有好一会儿都没见到他人影了,陈唱也纳闷呢。 被韩幢主打了一耳光的那个亲兵小校,在陈唱面前自然无需夹着尾巴,他冷声道:“你和那韩幢主一同负责这坞堡,怎地不知他现在何处?” 陈唱再次摇头,那小校提马上前,马鞭一挥,鞭梢“啪”地一声锐啸,自他耳边掠过,吓得陈唱一激灵,引得其余几个亲兵轰堂大笑。 郑军主也被逗笑了,他将亲兵小校叫了回去,对陈唱道:“那些山贼跑的倒快,本军主收获甚小。听说你们之前也抓了几个山贼?” 陈唱顿解其意,这是来借人头了。 除了章小六之外,大部分的俘虏都表示不再助纣为虐,陈唱自然不希望他们的性命被郑军主拿去冒功,于是便将章小六等人在阻敌退敌上发挥的作用一一禀明,希望郑军主能高抬贵手,饶过章小六等人。 郑军主低着头,脸上的笑容渐冷:“你一个小小的书生,真是好大的胆子。若非本军主率队驰援,莫说是那些几个山贼了,便是你们也早就没了性命。他们在城头上做的那些事,是慑于你们的胁迫,并非真心归顺,这样的人杀了有何不可?” 陈唱知道这郑军主飞扬跋扈,忍气吞声地道:“军主大人,他们本是百姓,遇战火刀兵不得已落草为寇,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我已经答应他们留他们的性命,这时将他们悉数杀了,岂不是言而无信?” 郑军主铁青着脸冷笑道:“你答应留他们性命,但本军主却未曾答应。难道本军主杀几个山贼俘虏还要经你准允?” 陈唱暗叫不好,若是这郑军主一味用强,章小六等人便会顷刻之间人头落地,那可是十来条人命啊。 章小六虽是被迫同他合作,但最后人家毕竟还救过他的命,看样子是真的想弃暗投明,若是被郑军主当作山贼杀了,岂不是太过可惜。 当即,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心中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强压着怒火朝着郑军主拱手一礼道:“军主大人,这些人虽然都是落草为寇的山贼,但他们已经痛改前非,并且帮着我们守这坞堡,这里的妇孺老少人人皆知。这件事还请大人三思而行!” 郑军主见陈唱当众驳他面子,一时间心头火起,脸色也变得铁青:“笑话!他们既然为贼,岂有真心实意帮你的道理,还不是落入你们手中别无他选。” “我还是那句话,一日为贼,终生为贼,此时不杀,他日必遭其累。” 一旁,水灵儿见陈唱公然顶撞这位周军将领,便悄悄在拉他的袖子。 陈唱此刻义愤填膺,见水灵儿的提醒,便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智者顺时而谋,想着这么硬刚也并非良策,便走到郑军主的马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军主大人,坞堡数百百姓性命得以保全,本就赖军主大人及时救援,这份功劳无论是谁都抢不走的。” “方才我在安抚民众的过程中,听百姓们讲起军主大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的,还有人说要军主大人神兵天降,救黎民于倒悬,等日子安定下来,乡民们便敛集金银钱帛,为军主大人启建生祠,塑立牌位,香花俎豆,罗列供养。” 谁都愿意听漂亮话,郑军主更是如此,他一张马脸上酷厉的线条慢慢缓和下来,在马上微微地欠起身子,盯着陈唱:“你说的这些跟那些被俘的山贼有何关系?” 陈唱见他听进去了,忙拱手道:“军主大人有所不知,那十几个被俘的山贼中有几人便是附近村镇的,也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落的草,百姓中没准有他们的亲戚,若是大人将他们杀了,反而对大人的威名有损……” “再说,军主大人驰援坞堡之功已经相当亮眼了,十几个山贼的脑袋也不足以让大人再添新功。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大人将来必定取将封侯,岂可因小失大?” 郑军主忽地一皱眉,低声道:“这命令已经传了下去,军中无戏言,若是不杀,本军主的威严何在?” 陈唱眼珠一转低声献计:“大人,你尽可说这是为了试探这些俘虏是否是真的降,亦或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郑军主思虑一番道:“如此甚好!”坐直了身子呵呵笑道:“好,好,好,说得好,如此便可自圆其说了。” 他的亲兵在旁听了之后瞠目结舌,郑军主如此夸一个人还是头一次。 郑军主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唱通报了姓名,说实话他对于劝说这位贪功的郑军主并无十分的把握,只能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晓以利害。 亦如当年晋、秦围郑,郑国危在旦夕。关键时刻,烛之武挺身而出,告诉秦伯,亡郑,秦有百害而无一利;舍郑,秦有百利而无一害。秦伯越是聪明,越会听从烛之武的劝说,果然,秦国不仅退了兵,而且还留下了三员大将帮助守郑国。 郑军主在地点头:“很好,很好。贺咍,立即传本军主将令,莫让他们再杀那些俘虏。” 那叫作贺咍的亲军小校领命去了,陈唱又倒了谢。 郑军主从马上跳下来,再次打量了陈唱一番,见他破衣烂衫的,便说道:“我看你能说会道、心思活络,不如随我在军中行走,如何?” 在他看来,对方一定会感激涕零,接着便是大表忠心。 岂料陈唱躬身一礼说道:“陈唱多谢军主大人美意,只是在下并无从军的念头,还望军主大人多多包涵。” 拒绝了,他竟然拒绝了? 郑军主愣了,他方才的所提的,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竟然被这书生拒绝了。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微眯着双眼,目光中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正待说话,却见到韩幢主大步走了过来,当下也顾不得陈唱,将韩幢主叫过来议事。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陈唱自然不会委身于郑军主,告了个罪,便由水灵儿扶着去赶往章小六处,他心中焦急如焚,祈祷这些北周的兵丁刀可不好那么快才好,否则活蹦乱跳的章小六就要变成死小六了。 水灵儿一边走一边问:“小郎君方才不答应他,果真是心无从军之志吗?” 陈唱点头道:“那是自然,天天打打杀杀的,我这副身子骨可怎么折腾得起。万一那天我战死沙场了,你岂不是……” “啊?”水灵儿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一般叫了一声,随后赶紧捂住了陈唱的嘴,“呸呸呸,灵儿真是该死,竟然没有想到此处关节,小郎君胡说什么,这次将伤养好了,定然是生龙活虎的……” 又想起陈唱被堵在嘴里的半句多半是说她成了寡妇之类的话,登时愁云上脸。 陈唱看着眼前这张甜美而娇媚俏脸,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温柔与怜爱之情。 水灵儿轻轻将玉手自陈唱嘴边拿开,低声道:“小郎君将来一定是长命百岁。” 陈唱道:“那时你一定还如现在一般的年轻漂亮。” 水灵儿白了她一眼,叹气道:“小郎君这分明是在糊弄人家。年华易逝、容颜易老。届时,妾身便是个满头银丝、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了,哪里还谈什么年轻漂亮?” 便在这时,前方远远传来了争吵之声,仔细辨认,竟然有周义海和马良的声音,陈唱心中不禁纳闷,这两位又怎么了? 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坞堡的大门前,这才看到一圈持刀拿枪、杀气腾腾的北周士兵将周义海和马良等人围了起来,在二人的身后便是章小六等一干俘虏。 外圈围的则是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陈唱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未曾见到那个叫作贺咍的亲兵,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中间一定是那个亲兵在搞鬼。 这小子故意没来传令,就是想让章小六等人被杀成为事实,够歹毒的。 弄清缘由之后,他顾得浑身酸痛,紧赶几步来到了人群当中。 北周的兵丁中也有刚才随他一起安民的那个小校,那小校劝他:“陈郎君,这件事你别管,领头的那个队正姓童,是郑军主的心腹。” 陈唱忍不住问道:“方才郑军主已经答应不杀这些俘虏了,还让他的亲兵贺咍过来传令了。他明明先走的,为何我却未曾见到他?” 那小校恨恨道:“定是那姓贺的王八蛋知道你帮了我家幢主,怀恨在心,便在中间使坏。” 陈唱道谢后,迈步要往人群中心走,那小校却将他拉住,劝道:“陈郎君,听兄弟一句劝,这件事并非你能解决的!” 此时,周义海也发现了陈唱,便使眼色让他离开。 不仅他看见了,就连后面的章小六也见到了,章小六顿时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喊道:“陈郎君,救我,救命啊……” 如此一来,众人的目光朝着陈唱这边看了过来,带头的那个队正姓童,见是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书生,厉声喝问:“喂,速速退下,不要耽误我等办事!” 陈唱不顾水灵儿和小校的劝阻,分开人群,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人群中央,将郑军主的命令说了。 哪知道那童队正根本就不买账,嬉笑道:“真是笑话,我大周的军令,何时要你这个后梁的书生来传了?” 没等陈唱说话,那边周义海冷声道:“既然如此,我后梁的俘虏何时轮到你们这些人处置了?” 陈唱一听,坏了。 这周义海是个直肠子,激怒了童队正可就麻烦了,便如同拧紧了发条似的上前两步拱手道:“童队正,莫生气,莫生气,听我说几句!” 第57章 魂魄毅兮为鬼雄 童队正身材消瘦,一双三角眼中透着狂妄与奸诈,他斜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书生,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 又将目光落到了水灵儿的身上,见她仪容娇媚,体态轻盈,有蕊珠仙子之风流。 水灵儿看了看对面的这个童队正,发现他的目光充满了淫邪之意,童队正笑得很开心,牙槽肉都露出来了,这幅模样让水灵儿觉得有些恶心。 事实上,这个童队正跟陈唱素不相识,并无任何的过节,但见到他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心中便犯了酸。 周围的周军士兵们也盯着她,不怀好意地议论起来,水灵儿顿时浑身的不自在。 周义海见了这情形,忙对陈唱喊道:“这里没你的事,速速离去!” 马良擎刀又向前走了一步,与对面的周兵斗鸡似的对峙着:“老子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介意再爬一次!” 陈唱忙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他已经看出来了,郑军主此人虽然有些贪,但治军还算是严谨,进入坞堡之中不能说秋毫无犯,但也听到过百姓们抱怨甚至告状的。 陈唱对那童队正道:“童队正,在下的确是听军主大人亲口是说的,这种事关人命的大事,我也不敢假传军令不是,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童队正围着陈唱和水灵儿踱了几步,他的眼睛自然是落在水灵儿身上多一些,看得水灵儿浑身犹如被针刺了一般。 童队正翻了个白眼:“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陈唱凑近了压低声音对童队正道:“军主大人说了,民心诚为重要,这些人之前虽为山贼,如今痛改前非,又被军主大人试探了一番,会更加感念大周朝的不杀之恩。” 童队正点点头,背后却是冷汗直流,贺咍你个王八蛋,差点害死老子。 说曹操,曹操到。 贺咍此时一溜小跑地过来:“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他在暗处看到陈唱已经来了,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童队正一边心里问候着贺咍的十八辈祖宗,一边听他传令,结果果然同陈唱说的一样,当即命令放人。 章小六等人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童队正等周兵的眼睛依旧在水灵儿的身上滴溜溜直转。 陈唱想了想,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朗声道:“众位乡亲,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支勇猛之师,仁义之师,在坞堡最为岌岌可危之际,便是他们紧急驰援,击溃了山贼,这才救得你我众人的性命。” 他看了看童队正问道:“童队正,我说的没错,你们是长途奔袭驰援的,我曾亲眼见你斩杀了数名山贼,当真是勇不可当!” 童队正干咳了几声,脸上略显尴尬,道:“嗯,不错,那些山贼为祸乡里,着实该杀。” 这书生夸人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着实令人意外。 陈唱本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正所谓花花轿子抬人,这姓童的怎么也不至于否认? 见他果然上道,又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有一些人心中并不承情,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北周的兵!可是诸位想想,若不是他们,大家伙如何活命,如何能够在这里安安心心的治伤、踏踏实实的吃饭睡觉?” “当然,我并不是抹杀周校尉等梁军侍卫的功劳,若是没有王大小姐等人,若是没有那些舍身杀贼的民壮,怕是我们也等不到郑军主的大军。今日,站在这里的,以及那些战死的,无论是周军,还是梁兵,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视死如归的汉子,哪一个不是为了咱们百姓?”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他们每个人都是英雄,他们用血肉之躯筑成了保卫坞堡的长城……” 周义海原本对陈唱有意抬高周兵颇有不满,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怒气渐渐收敛,一种自豪感油然而升,干瘪的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童队正等周兵大概也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振奋人心的话,再去看那些浑身血迹斑斑的梁军侍卫,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不等他挥手,周军士兵们便将手中的兵刃放了下来。 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奶声奶气孩子的声音:“阿父,他们……他们都是英雄!” 小孩子的话比大人的话更加的可信,其实一些百姓的想法很简单,他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而是在乎谁当皇帝能让他们过得好。 这些曾经为了救他们性命而浴血厮杀的兵丁,自然便都是英雄。 “英雄!” “英雄!” “英雄!” 百姓中骤然爆发出一阵阵的高呼声,虽不是山呼海啸,但声声入耳,令人心潮澎湃。 无论是周义海,还是童队正,都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周义海忽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不由地瞥了陈唱一眼,都是这小子,让老子如此难受。 童队正等人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拥戴,频频向百姓们抱拳还礼,都英雄了,自然也不好再将目光盯着水灵儿。 陈唱心道,群众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民心亦能化解戾气,把你们塑造成子弟兵的样子,看你们还敢打我家灵儿的主意! 待众人呼声止住,他又继续说道:“军主所率之兵军纪严明,可谓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大家尽管放心在此稍作休整。若真有人凌虐其民、逼女者,尽可直接向军主大人禀报,他必定会为大伙主持公道……” 话锋一转,对童队正道:“童队正,在下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错,我家军主大人向来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各位乡亲自当安之如常。哪个得罪了乡亲,我童某人便第一个不饶他!” 童队正高声允喏着,被陈唱这么一捧,唯有按照陈唱划出的道继续往前走,断无驳斥之理。说罢,带着一干人等匆匆离去。 陈唱终于松了口气,幸好自己这顿口舌没有白费。 周义海走来,板着脸对陈唱道:“你这书生端是可恶,老子一开始听了你的那番话,恨不得一刀砍了你。” 陈唱知他是在故作样子,便笑眯眯地问道:“那校尉大人现如今作何感想呢?” 周义海咧嘴一笑:“如今老子想多砍你几刀!嘿嘿,我那几个死去的兄弟,有那些百姓记着,也不算可惜。若是有找一日,老子也战死了,不知道有人记着我?” 陈唱正色道:“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不过,以在下看来,校尉大人的命大,自然是长命百岁了。” 周义海先是一笑,继而又板起脸道:“你这张嘴简直是口灿莲花,今后不知多少人会被你骗了!”说罢有意无意地看了水灵儿一眼。 周义海前脚刚走,那位韩幢主便到了,陈唱从他的小校口中得知,这韩幢主似乎是叫韩子通。 让陈唱没想到的是,韩子通此番过来竟是要将章小六等人全部纳入他的幢中的。 “凡加入山贼的,多半是好勇斗狠之辈,我韩某人不才,偏偏喜欢这样的人,不瞒你说,我手下那些兵丁原本都是刺头,还不是被我收拾的一个个的服服帖帖的,嘿嘿,只有这样的兵才能跟着我上阵杀敌……”韩子通道出了他征兵的理由。 陈唱斗胆说道:“话是如此,可还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否则身在曹营、心在汉……” 韩子通摆手道:“问他们做甚?如今不杀他们便是开恩,感谢还差不多!” 将那章小六唤了过来,问他可否愿意,章小六苦着脸点头,哪里敢说半个不愿意。 由于周边贼情不明,这些没来得及跟着王大小姐逃走的百姓们都不敢回家,今日便住在这坞堡之中。 郑军主率军再次驻守,安全上倒也有保障。 唯独周义海闹着要回江陵,可他现在的伤势已经无法骑马,只得作罢。 陈唱马不停蹄地安抚民众,还要想着恭维那些兵丁,实在是心力交瘁,忙完这一切之后早就一股倦意袭上心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了,找了个地方惬意地靠在了水灵儿的身上,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到了接近黄昏时分。他起身又四处巡视,眼下百姓们都已经安顿下来,并无大事。他便提出让水灵儿陪着他登上城头,水灵儿拗不过他,只好答允。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广袤的天空晕染得五彩缤纷,陈唱和水灵儿站在坞堡的城墙上,只见周遭的树木挺立如故,树影铺地,晚风轻拂,旷野里草木随风摇曳,阵阵有声,倍显萧瑟和荒凉。 水灵儿见他此时一脸倦意,柔声道:“下去歇息一下?” 陈唱虽然浑身酸痛,骨头象散了架似的,但依然摆摆手,说道:“灵儿,你说若是昨夜没有山贼会如何?” 水灵儿柔润光洁的小手与他瘦长白皙的十指交缠在一起,陈唱感到她的手指是那么的轻柔滑腻,说不出的受用。 水灵儿抿着嘴笑道:“若是没有那些贼人,妾身怕是仍在刘家,断不会和小郎君站在这城头之上看风景。”仅仅是一夜的工夫,对她而言,便已然是两个世界了。 陈唱忽然问道:“若是能回到昨日,你会希望这些山贼来吗?” 水灵儿答道:“自然不会!” 陈唱朝她瞧去,奇道:“难道你不想脱离刘家?” “妾身自然想离开刘家,只是这山贼一来,烧杀掳掠,生灵涂炭,妾身实是于心不忍。” 水灵儿没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流水,夕阳余晖映照下,她侧脸的轮廓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彷若天地灵秀,尽萃于她脸庞完美的线条上。 陈唱心神不由被她深深吸引。 此时,水灵儿脸上并无一点娇羞之态,似是一点不介意被他在不足一尺的近距离欣赏,容静如止水,轻轻道:“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若是可以,妾身愿意用自己的幸福换回那些死去之人的重生。” 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又柔声道:“小郎君可认同妾身的想法?” 陈唱眼中闪过讶异神色,旋又回复平静,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尘不染的平静心境,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点头道:“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霞,灵儿所想让我无比惭愧。” 水灵儿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陈唱也将目光投向远方,暮色愈发深沉,最后一抹余晖将树梢氤氲成赤红的火炬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此时,陈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来:蝼蚁虽小,却有鸿鹄之志;命比纸薄,却有不屈之心! 第58章 再度归来已是客 苍穹幕落,一轮明月被闲云半掩,参差低垂的云层漂浮不定,地上忽明忽暗,云影重重。 乌头驿以西,弯弯曲曲的官道两旁树影幢幢,野草没膝,草木摇曳,飒然有声,树丛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古怪的鸟叫声,显得阴森可怖、毛骨悚然,这一切也仿佛在预示着今夜的不平静。 不多时,一点星火在远处的官道上隐隐闪烁,渐行渐近,依稀看见有人骑在马上高举火把而行,火把摇曳间,一支马队沿着并不是很宽敞的官道,由西向东而来。 马队的规模并不大,越有八十余骑,一匹枣红马上端坐着一名年轻人。 他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头戴卷梁冠,身着紫罗襦,容貌伟丽,神情秀朗,略微有些消瘦的瓜子脸上,双眉紧皱,眉眼之间愁云惨淡,但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蔑。 护卫在他身边的有八个人,俱都穿着明光铠,胸前一块圆形的金属护片时不时将月光反射过来,这八人个个虎背熊腰,威风凛凛。 在年轻人侧后方半个马头的距离上,紧跟着的是一个身穿两裆铠中年将领,他紧闭着双唇,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侧前方的那位年轻人,若有所思。 在马队的后半部分则由一辆拱厢马车,两扇车窗被黑布罩着,两盏灯笼各挂在两侧的车窗旁,随着马车的行进毫无节奏地摇晃着。 马队前打头一人,远远看到乌头驿的灯火,向那个中年将领请示了一下,便飞马前去打探路径。 枣红马上那位年轻人也不说话,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腰间镶有宝石的剑柄,向着东南方向黑沉沉的天际望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探路的那人回来了,他在年轻人的面前翻身下马,拱手道:“殿下,前方是一处驿站,规模不大,倒也是个宿头,不过小的倒是建议再往前走,直接去江陵,那里的吃住条件都要好些。不过,最终还是要您拿主意。” 那位年轻人没有回答军士的问话,却转过头来,对身边的中年将领说:“司空大人,你是来押解我回建康的,是走是停,我可做不了主,赶紧发话,他们还等着你下令呢。”语气中充满了戏谑和不满。 那中年将领姓候,名安都,是南陈皇帝的心腹爱将。 一听这话,侯安都连忙提缰绳催马上前,赔着笑脸说:“哟,瞧您这话儿说的,岂不是让在下折寿?殿下要说去江陵,在下便督促人马继续赶路,您要是想留宿在这小驿站,在下便命人通知驿丞将驿站收拾一番,令您住的舒服一些,是走是留,全凭您一句话。” “在下这可不是说说而已,昨日您说只赶半天的路,咱便歇了半天不是?” “再说了,陛下的圣谕只是要在下护卫您平安回建康,一路上小心伺候。总之一句话,殿下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办。” 年轻人眉头一挑冷笑着说:“是吗?我一个数年不在本国、流落异乡的质子,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分量?” 侯安都面带笑容说道:“殿下,您是先帝之子,当今圣上的堂兄弟,不久前又被封为散骑常侍、都督湘州诸军事、骠骑将军、湘州牧、衡阳郡王,邑五千户,加给皁轮三望车,后部鼓吹一部,班剑二十人。纵观我大陈,据在下所知,享有如此殊荣的,您是第一人。” 年轻人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但目光中寒光闪闪。 侯安都并未被他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脸上依旧是恭谨的表情。 这位一路上对侯安都冷嘲热讽,见到谁都没好脸色,并不是他的脾气有多么怪。 事实上,他雅性聪辩,明习政事,并不是个故意刁难下属的人。但他的身份尊贵无比,地位尊崇。 此人是去年刚刚去世的南陈开国皇帝陈武帝陈霸先唯一的儿子,陈昌。 陈霸先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一生只娶过两位妻子,还是第一位妻子去世后才娶的第二位。 陈霸先第一位妻子姓钱,钱氏在陈霸先尚未爬上权力巅峰的时候就跟随他南征北战、患难与共,她一共为陈霸先生了三个儿子,可惜非常不幸,三个儿子都夭折了,钱氏也因此导致身体垮掉而去世。 陈霸先第二位妻子叫章要儿,在钱氏死后嫁给陈霸先,为陈霸先生下了唯一长大成人的儿子陈昌。 对于这个儿子,陈霸先悉心培养,命陈郡谢哲、济阳蔡景历辅佐陈昌治理吴兴,又遣吴郡杜之伟授陈昌以经书。 陈昌读书一览便诵,明于义理,剖析如流。 太平二年十月,陈霸先逐步掌控了梁国朝政,废掉梁敬帝萧方智,自称皇帝,是为陈武帝,封章要儿为皇后。 事情若是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陈昌这个陈霸先唯一的皇位继承人,理应在陈霸先驾崩之后荣登大宝。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后来与另外一个堂兄陈顼一起去荆州,梁元帝萧绎以他为员外散骑常侍。 荆州陷落,又和陈顼一起被俘虏到关右,西魏因为陈霸先的原因,对这些他们这些人质很礼遇。 陈霸先称帝后,频频遣使请北周释放陈顼及陈昌,北周许诺而未遣。 陈霸先驾崩后,陈国无皇嗣在朝,陈霸先的侄子陈蒨接任了皇位,是为陈文帝。 北周欲给陈制造内乱,反而立即将陈昌放还。 但南梁残余势力王琳据守长江中游,陈昌不得还,居住在安陆。 王琳被南陈所平后,陈蒨拜陈昌为骠骑将军、湘州刺史,陈昌这才从安陆出发,欲往建康。 以往,陈昌是陈霸先唯一的儿子,板上钉钉的皇位继承人,而陈蒨只是他大伯陈道谭的儿子而已,天家血脉,孰近曙远一看便知。 可因为陈霸先驾崩之时,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周为质,这才让其堂兄陈蒨阴差阳错地当上了皇帝。 原来的兄弟,如今变成了君臣;他们的地位,也从此就有了天渊之别。 这口气陈昌如何咽的下去? 如今君臣名分已定,陈昌固然心有不甘,但他再也不愿意漂泊异乡,便只有先回到江左。 陈昌对堂兄陈蒨太了解了,陈蒨比他年纪大十来岁,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当年父皇北征广陵,使陈蒨为前军,每战克捷。 父皇受禅,立陈蒨为临川郡王,邑二千户,拜侍中、安东将军。 及周文育、侯安都败于沌口,父皇诏陈蒨入卫,军储戎备,皆以委焉,可见对其非常倚重。 无论是军功,还是人脉,陈昌都远不如这个堂兄。 如今,陈蒨当上了皇帝,他却成了臣子,心中自是郁闷无比。 可他心里就是再不服气,碰上了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又能怎么着呢? 所以,这一路上,陈昌没少兑侯安都。 在他看来,此人便是让自己失去皇位的罪魁祸首。 当初父皇驾崩之时,便是此人逼迫母后同意将皇位授于陈蒨。 侯安都便是陈蒨的走狗,不找他的碴儿又去找谁呢? 不过,他也很清楚,侯安都名义上是迎接、护卫,实则是监视,甚至有更加阴险的打算也犹为可知。 陈昌只带了自己的八名贴身护卫,剩下的都是侯安都的人。 他只要他稍稍有一点异动迹象,马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故而,这一路上十分谨慎,最多也就是逞口舌之快而已。 侯安都见陈昌拉着脸不说话,便道:“殿下,其实以在下看来,此地距离江陵不甚远,多走半个时辰便可以进城。城中车马驿站自然是比这里住的舒服一些,也比这荒山野岭的安全一些,您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在从建康出发之前,陈蒨可是叮嘱过他,务必要将衡阳郡王平安护送回建康。 可是,什么是“平安护送”呢? 该如何理解? 先帝驾崩之后,陈蒨入朝入居中书省。 皇后章要儿令曰:“昊天不吊,上玄降祸。大行皇帝奄捐万国,率土哀号,普天如丧,穷酷烦冤,无所迨及。诸孤藐尔,反国无期,须立长主,以宁宇县。侍中、安东将军、临川王蒨,体自景皇,属惟犹子。” “建殊功于牧野,敷盛业于戡黎,纳麓时叙之辰,负扆乘机之日,并佐时雍,是同草创,祧祏所系,遐迩宅心,宜奉大宗,嗣膺宝录,使七庙有奉,兆民宁晏。未亡人假延馀息,婴此百罹,寻绎缠绵,兴言感绝。” 这懿旨看起来,当今圣上陈蒨入承大祧实至名归,实则都是侯安都等陈蒨的嫡系心腹推波助澜所为。 陈蒨登基前,关于嗣皇帝的人选是有过争执的,很多文武大臣拥护陈蒨,但太后章要儿又以衡阳郡王陈昌的原因,迟迟不肯迟迟不愿把玉玺交出来,群臣犹豫不能决。 在关键时刻,是他侯安站在殿前,慷慨陈词,那一番话他至今记忆尤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临川王有功天下,须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 他说罢便按剑上殿,请太后出玺,又手解当今皇上的头发,将其推到陈武帝的灵前以嗣皇帝的身份祭拜,主持葬礼。 这一番从龙之功,当朝之中再无二人。 他也凭此不世之功,迁司空,并依然担任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征北将军、南徐州刺史。 在确定将衡阳郡王迎回来之前,陈蒨曾经密诏他入宫,递给他衡阳郡王的一封信,这封信中言辞甚是无理,大致是说当今圣上抢了他的皇位之类的话。 “太子将要到达京城,我需要另寻一处藩国,我将要在那儿养老。” 侯安都虽然听皇上这么说,但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来。 龙椅坐了一段时间了,陈昌突然回来了。 让位,心有不甘。 不让,又怕被满朝文武和百姓说他这个皇上无德自私。 在陈蒨骑虎难下之际,又是侯安都坚定地站在了陈蒨的一边:“从古至今难道有过被代理的天子吗?微臣愚蠢不敢遵奉韶令。” 至于怎么将衡阳郡王“平安”迎回建康,侯安都自然有一番考虑。 陈昌见侯安都的意思是赶往江陵,也知道这个建议最为可行,可是他心中有气,如何也不愿顺侯安都的意,当即决定就在这乌头驿投宿,明日一早再继续行路。 “诺!”侯安都望着陈昌催马疾奔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微笑。 第59章 危机四伏险象生 进了乌头驿,早有驿丞迎了出来。 陈昌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又搓了搓有些发僵的双手,对随后而至的侯安都说道:“司空大人,我知道你是身负皇命而来,说实话,这份差事可是不好干。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回建康,这一路上就不会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你说是吗?” 侯安都赔着笑脸,说道:“多谢殿下体量。微臣这也是奉旨办差,身不由己啊。不过,临行前,圣上可是亲口对微臣说了,殿下近来以少壮之年出为人质,为敌寇所掌握,地处偏远而又重隔关山,回返无由。奉殿下回建康,既是先帝的遗愿,也是当今圣上的心愿。” “圣上无有一日不思念殿下。圣上为先帝的亲侄子,又是您的堂兄,血浓于水,既有深厚的天伦之爱,又常具深切的克让胸怀,这才遵照前代章法,效遵朝廷典礼,像周、汉那样,分封贤能皇戚。湘州地处形胜,控制河山地,是保卫城池可寄之地,不是亲属不宜居此,唯有殿下可当此任。” 陈昌冷笑道:“昔日晋国灭陆浑,陆浑遗民奔楚,被安置在郧国故地,便称彼地为安陆。今日湘州,比之安陆如何?” 侯安都朗声道:“岂可类比?当今圣上追随先帝,匡合天下义烈之士,外举以威略,内定以神武,成就亡图霸业。先帝猝然崩殂,殿下隔江远隔,朝中动荡,举国不安。当今圣上临危受命,勤政事于当朝,涉流而授军律,四方廓清,八方乎定,雄图远举,仁声远播,德化所至,如风吹草伏。圣上和殿下是兄弟,殿下亦是先帝之子,岂可听信北周小人谗言?” 陈昌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倒也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气呼呼地一甩袍袖率领侍卫们进了屋子。 原本冷清的驿站,因为陈昌等人的到来而热闹了起来。 侯安都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子油漆味,据驿丞介绍,说是有些房间的门窗年久失修,刚刚漆刷过。那驿丞也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会突然来了一波不速之客,诚惶诚恐地伺候着众人,生怕哪里做的不周全。 其实,后梁的驿站大可不必为了几个陈朝人而战战兢兢,只是这驿丞早就得到了通知,要全力保障好从关中返回的陈朝使团。 侯安都也知道这是别人的地盘,因此对那驿丞也是十分的客气。 不多时,侯安都便喜滋滋地走入了陈昌的房中,说道:“殿下,今夜咱们宿在乌头驿倒也合适,托您的福,驿站中的酒肉存着不少,微臣已经命驿卒们开始烧火做饭了,不知殿下可否赏脸,让微臣陪着殿下喝几杯?” 陈昌微微点头,这一路上他归心似箭、风尘露宿,也就是昨日实在是倦乏了,这才耽误了半天的行程,确实是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了,他虽不喜侯安都,但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侯安都见陈昌答应了,又向他禀报了侍卫和军士们的宿卫情况,正说着,突然外面有人高声呵斥了起来。 随着呵斥声,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进屋来禀报,陈昌一声怒喝:“慌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回禀殿下,这个驿站似乎不太对劲!” 陈昌一诧,侯安都急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据实禀报后,陈昌和侯安都跟着他到了驿站最后一排房子。 原来,侍卫和军士们在警戒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年轻女人,询问驿卒们,都说是驿丞刚刚收留的一个女人。 陈昌和侯安都进入屋子中的时候,那个女人正被侍卫和军士们围着品头论足。 只见这女子背靠着墙壁,低着头,由于她的脸太脏,看不清模样,只能估摸出大约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的是粗布的衣裙,鬓发凌乱,不停地用手指绞着衣角。 陈昌奇道:“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驿站之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侯安都道:“殿下安危非比寻常,微臣自然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大意。” 陈昌拿眼角瞧着侯安都,冷冷一笑说:“哼,一个落了难的寻常女子而已,何至于如此紧张?来人,一会将吃食给她送些过来,再给她找些合体的衣衫。” 这次跟随陈昌一起回建康的,还有他的两个姬妾,寻些女人衣衫倒也方便。 “诺!” 一个护卫答应一声,大步而去。 侯安都亦步亦趋地陪着陈昌出了房门,这才道:“殿下,此人的底细还要详细问过驿丞方可。” 说罢问跟在身后的一名校尉:“周校尉,驿丞可曾到了?” 一个满面精悍之气的独眼军士大步上前,用他那只仅存的独眼凶光闪闪的瞪视着侯安都,大着嗓门道:“末将已差人去叫了,想必很快便会过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前院发出一声惨叫,侍卫们立即抽出兵刃将陈昌护在中间。 陈昌大惊失色,一张脸吓得惨白。 侯安都面色从容,道:“殿下莫要惊慌,待微臣前去查看。”说罢领了一部分军士去了前院。 周校尉并未同去,而是率领军士护在了侍卫们的外圈。 过不多时,侯安都来报,驿丞被人用弩箭射死在陈昌居住的房外,据侍卫说,有蒙面人出现在屋子附近,看样是欲对陈昌不利。 侯安都道:“这个乌头驿透着几分的古怪,殿下,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好。” 陈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司空大人,莫不是有人知道孤王将会到此,提前设伏?” 侯安都拱手,正色道:“微臣惶恐。未能提前肃清这驿站中的贼人,这是微臣的失职。但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是微臣透露了殿下的行踪。况且,是殿下临时起意要在此处歇息投宿的,料想那贼人并不可能未卜先知。殿下稍安勿躁,待微臣查明缘由,再来禀报。” 说罢,也不管陈昌是否理会,当即率人复回前院。 独眼周校尉以及侍卫们将陈昌紧紧地护卫在中心,他们各持刀枪兵刃、强弓硬弩,双目如炬警惕地注视着周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侯安都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他也很纳闷,前来刺杀的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北周的人?应该不会! 北周释放陈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制造南陈的内乱吗?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宇文护巴不得看陈昌和当今圣上在建康龙虎斗呢。 为了确保陈昌在北州境内的安全,宇文护甚至派出了一个军的人马护卫。 只不过,陈昌并不愿意承情,只是让他们远远地散布在周围。 领军的郑军主倒也不一味坚持,便依了陈唱。 北齐的人? 这种推测倒是很有可能,北齐文宣帝高洋纵欲酗酒,残暴滥杀,大兴土木,赏罚无度,去年十月因饮酒过度而暴毙。 虽然高洋的儿子高殷继承了皇位,但真正掌权的是其叔叔高演,叔侄之间相互猜忌、防范,北齐国内亦是内忧外患,此时派人刺杀陈昌,引起北周和南陈之间的战火,从而缓解国内的矛盾倒也不失为良策。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 这个猜测太过于大胆,想来让侯安都也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这种可能性成立的话,那便说明当今圣上对他再也不信任了,而且还要拿他来当替罪羊。 不过,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以他对当今圣上的了解,应该不会如此。 不管这伙刺客是谁派来的,都将要坏他的事情,侯安都这样想着。 此时,断然不能让陈昌在北周出事,否则南陈刚刚经历了皇权的交接,内忧外患尚存,不易再与北周树敌。 于是,他命人对驿站严加防范,同时将驿站内的驿卒们全部都集中起来,驿站内各处均有他手下的兵丁全面接管。 事实证明,侯安都的防范策略极为正确,当准备将那几个驿卒控制住的时候,他手下另一个校尉柳明便发现了异常,也许这几个驿卒能够瞒得过一般人,但却逃不过柳明那双犀利的眼睛。 原来,当兵丁们招呼驿卒们集合之时,柳明刚好看到一个行动剽悍、身形壮实的驿卒挑着担子疾步向伙房走去,那人青布驿卒衣衫,但穿在他的身上有些短小,看他挑的百十来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全无以往所见驿卒那种备懒之感,这么一瞥,便留上了神。 他仔细地观察了其他几名驿卒,又在驿站中各个油漆修补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遍,在一处窗棂上发现了并不起眼的血迹。 柳明本想不动声色地将这些驿卒一并拿下,但是对方也十分的机警。 事实上,这些驿卒自从被命令集中起来的那一刻起,便有人被惊到了。 夜幕四合,乌头驿中夜色如水,树木随风摇曳,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墙壁上投下交错的墨影,显得光怪陆离。 驿站中急促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甲片的摩擦声次第响起,这个血腥味刚刚才淡去一些的小小驿站之中杀机再现。 第60章 郎情妾意两缠绵 同样都是充满了血腥地方,但陈唱所在的坞堡之中现在却是另外的一番情形。 陈唱因为在这次的坞堡防御战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又在郑军主和韩幢主之间左右逢源,他和水灵儿便不用和那些百姓们拥挤在大屋之中,而是被安置在了一间单独的房子中。 在郑军主和韩幢主看来,他和水灵儿自然是一队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唯有周义海和马良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唱看了看房间的陈设,说道:“此处虽然破旧了些,但绮楼画阁,锦幄低垂,绣床上的流苏还在,看房中的摆设应该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 他甚至上前晃动了一些那张秀床,只见流苏随着他的手摆动着,水灵儿的表情有些忸怩,事实上她自从入夜之后便一直是这番表情。 陈唱继续检查着那张秀床,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张床还很结实,可以睡!” 水灵儿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陈唱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她的头发不久前已经用井水洗过了,瀑布一般的秀发束起,一张白里透红、无比娇艳的脸庞,深潭似的眼眸并不敢与陈唱对视,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神情也有些忸怩。 陈唱暗想:“莫非方才我摇晃这秀床之时,让她联想到了什么少儿不宜之事?” 虽然他知道此时水灵儿的一颗放心尽属于他,但毕竟这这个时代的女子还是十分矜持的,哪怕是已经成成婚的女子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也很腼腆,全然不像后世那些女孩子那样。 美人相伴,秀床风光,旖旎无边。 但陈唱这副小身板,最多就是身残志坚般想想罢了,让他付诸于实际行动却是做不出来的。 辣手摧花,一来是于心不忍,二来是怕这不争气的身体直接挂了。 可不管怎么说,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他尴尬地笑笑说道:“你别多想,我是想看看这床结实不,这床自然是给你睡的。” 事实上,水灵儿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她想时时刻刻地陪在陈唱的身边,但这夜里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之中,不免令人遐想连篇。 被陈唱猜中了心事,她不不由紧张地道:“不是,不是,妾身没怎么想,小郎君受了伤,这床自然是给小郎君睡的,妾身就在外间候着,郎君夜里有事唤妾身即可。” 伺候人的事情,水灵儿可谓是轻车熟路。尤其是刘耀祖病了的时候,她便要端茶送水、煮汤熬药,十天半个月的衣不解带也是常事。 陈唱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起刚才她无比娇羞忸怩的表情,便知她是在故意遮掩,也不说破,只是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水灵儿被他笑的手足无措,面带囧色地望着他,见他越笑越是有趣,不禁脸蛋儿都红了,眨着一双大眼睛讪讪地道:“妾身哪里说错了吗?小郎君何故笑人家?” 看她一副楚楚可怜、满肚子委屈的样子,陈唱又是爱怜又觉得可笑,伸手将她的手儿牵过来,轻轻地说道:“灵儿,你当然说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水灵儿闻言脸色当即一变,小嘴儿也扁了起来。 陈唱觉得再这样逗她,这善良的小女孩怕是要哭了,忙道:“哦,我说你错了,并非是你做错了,而是你的想法是错的。” 说着,他手臂一曲,很是自然地将水灵儿轻轻搂在了怀中,说道:“我是男人,怎么能让你这样的弱女子睡在外间地地上?那样也太不男人?” 水灵儿闻言美眸中顿时放射出绚丽夺目的神采,极度惊讶和喜悦糅合在一起,宛如冰山的雪莲迎风绽放,水汪汪的眸子望着陈唱:“小郎君,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妾身是一女子,服侍郎君本是本分,而且这也是妾身……妾身心甘情愿的……” 她将发烫的脸儿紧紧地贴在了陈唱的胸口,说到后来,声音细若蚊蝇,几不可闻。 两人虽然郎情妾意,但毕竟没有名分,如今也就是光线昏暗,看不太清脸色,若是红烛高照,她是断然说不出这番羞人的话的。 陈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男人照顾女人是应当的,你在刘家受了那么多的苦,我如何再肯忍心让你为我受苦!” 水灵儿听了心中一暖,美目之中秋水荡漾,忍不住将陈唱抱得更紧了,陈唱被她这么紧紧一抱,疼得呲牙裂嘴,他吸着气儿道:“哎哟,轻点轻点儿,你若是再用力些,我浑身的骨头就该散架了。” 水灵儿顿时慌了神,立即挣开陈唱的怀抱,惊恐地望着他,泪光点点的美眸中俱是歉意:“你哪里痛了?都是妾身不好,笨手笨脚的……” 她一双白皙的小手抬起来,本想去摸陈唱,可又不知道他哪里痛,万一把他弄痛了岂不是更加的糟糕,一时间征在那里。 “咳咳咳……”陈唱清了清嗓子,摇头道:“没事,没事,现在没事了,说到底也我不是纸糊的,不过,这身子怕是要好好地将养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把身体练好,若是有机会的话,再拜个师傅学点拳脚防身功夫,不然在乱世之中当真是无法立足。 就说那刘家父子,还不是上来不问缘由就一阵拳打脚踢的,哪里肯给人说话的机会? 还有那郑军主,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幸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他,可这并不是每次都能保证奏效的,自身有了实力才踏实。 陈唱这样失神,在水灵儿看来便是忍痛不说,她心中愈发地懊悔自责起来,那一双通红的眼角处啪嗒掉下两颗亮晶晶的泪珠儿来,抽泣哽咽道:“都是灵儿的错,都是灵儿的错……” 陈唱忽见她哭了起来,便开口宽慰,哪知道她竟是悲悲切切地哭个不停,一时间竟然也没有了招法。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眼珠一转,佯装昏倒:“哎呦,哎呦……” 水灵儿正在垂泪,听了之后立时慌了神,上前一步将陈唱扶住,满面泪水关切地问:“郎君,你怎么了?你哪里痛了?不要吓唬灵儿啊……” 陈唱趁机将其单臂抱住,水灵儿的身高放在后世大概有个一米六八左右的样子,陈唱的嘴唇刚好碰到她额前的几缕秀发,从破旧窗户中钻入的夜风将她淡淡的发香送入陈唱的鼻息中,陈唱眼中流露出几许柔情。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其中毫无造作之感,这份爱丝毫没有掺杂任何的杂质,若是负了她,天地不容。 如此,陈唱情动难捱,忍不住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按理说,水灵儿可不是头一次被陈唱亲吻过了,但此时她仍旧不免身子颤了一下,四肢犹如木偶一般的僵硬。 她的俏脸垂落下去,黑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宛如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动着,陈唱抱着这柔弱无骨的娇躯,心中无限感慨。 夜色正浓,水灵儿隔着残破的窗棂可以地看到漆黑的夜色和天上点点的繁星,对面的一排排房屋中透露出点点的亮光,一盏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悬起,灯笼底端坠着的半截流苏在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四下里一片明亮,应该是人们从楚家找出来的。 不附近花木草尖上的夜露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空气中散发着夜花的馥郁芬芳。知名的夜虫在草根间低吟浅唱,犹如细雨绵绵,此起彼伏。 水灵儿出神地看着窗外,喃喃地自语道:“很美。” “你也很美!”陈唱用力抱紧了她柔软的身子,忍不住在她光滑如同皮冻一般的俏脸上吻去。 陈唱的嘴唇触到她的肌肤时,水灵儿感到自己的双颊犹如着了火一般,她不想动也不敢动。 不想动是因为她渴望这样被他抱着吻着,不敢动则是因为怕再次笨手笨脚地弄痛了他。 与火烫的脸颊相比,她的眸子宛如一泓秋水,那里面有羞涩,更有说不尽的喜悦和绵绵情意。 接着,陈唱低下头轻吻着她散发出淡淡光泽的脖颈,水灵儿轻柔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原本垂下的双手抬起,勾住了陈唱的脖子轻轻地摩挲起来,若不是想着陈唱身上还有伤,当真要将这柔软的身子全都依偎在他的身上。 此刻,月光忽然黯淡了下来,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静谧无声。 美人在怀,陈唱已经意识到了今夜将是十分难熬的一夜,考验定力的时候到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躁动,沙哑着嗓子说:“今今夜你睡秀榻之上。” “嗯……”水灵儿将俏脸埋在他的胸口,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大脑一片空白,方才陈说的是什么竟是没有听到,那一声回答,完全是下意识的。 忽然,到窗外火把闪动、人影幢幢,她不由地一怔。 陈唱也忙扭头向窗外看去,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奉幢主大人之令,特来送陈郎君上路!” 第61章 匣里金刀血未干 乌头驿内最后一排的低矮木屋之中,灰尘的掩盖之下,是一张美丽而冷漠的脸,女人此刻正对着窗外,耳中听着远近的喊杀声,瞳孔中映入阵阵闪耀的火光,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外面的血腥杀戮仿佛都与她无关一样,她慢慢地抬起手,捋了捋鬓发。 后窗忽地一个黑影闪过:“姑娘,事情都办好了,可以依计行事了!” 女子连并未回头,双眸微微眯起,脸上露出诡谲的一笑,这好戏才刚刚开始。 在她的眼里,那个领军的中年将领或许早就发现了端倪,那个独眼的将领似乎不好对付,但是这都无关紧要,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正主儿的心性,对于这件事她有十足的把握。 事实上,从一开始的时候,侯安都和柳明就低估了这些假冒的驿卒的真正实力,以至于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炷香之前,借着习习夜风和木叶萧萧声,一队甲士擎着刀枪兵刃迅速地向那些驿卒所在的小院包抄而去。 夜色朦胧,侯安都和柳明站在小院的外面,静静地看着士兵们采取行动。 柳明两眼圆睁,而侯安都则是微合双目,他的手里轻轻捻动着一串檀香佛珠,宛若一虔诚的信士。 忽然,他听到“唰”的一声轻响,猛地睁开双眼,只见五步之外一条有条五尺长的蛇,黑质白花,蛇头上鳞片向背方翘起,头呈三角形,背黑褐色,头腹及喉部白色,间或少数黑褐色斑点,腹部扁扁的,尾尖一枚鳞片又尖又长。 这蛇盘成一盘,脑袋高高昂起,张开的口中两只毒牙,吐出猩红色的蛇信子,发出丝丝的可怕声响,似乎正在向侯安都示威挑衅。 侯安都一声惊叫,竟是将一旁的柳明也吓了一怔。 柳明一声大喝:“保护司空大人!” 他一挥手,他们身旁的兵丁呼啦啦地围拢过来。 柳明又对侯安都道:“司空大人,这蛇出现的有些奇怪,还望多加小心。” 侯安都凝眉沉思,蛇一般是在傍晚时分出动,子夜过后逐渐蛰伏,但这里这么多人,蛇反而一点都不怕,确实有些怪异。 一名士兵拎着明晃晃的刀走上前,准备将那条毒蛇斩杀,柳明叮嘱道:“小心一些!” 那名士兵答应一声,将刀高高地举起,那条毒蛇似乎是感知了对方的意图,竟是将三角形的脑袋又扬起了半寸,随时准备向士兵扑过来。 那士兵冷笑一声,一个畜生而已,能奈我何?遂将大刀带着呼呼风声挥了下去。 预料中的蛇头高高飞起,蛇血飞溅的一幕却并未出现,那条蛇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 士兵一愣神的工夫,忽然“噗”的一声,一枝狼牙箭穿透了他的前胸,他咧着大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地倒在地上。 士兵们惊慌失措之际,数十支弩箭挟风带雨疾射而来,顿时射中前方士兵们的身体,一时间血雾蓬生,惨叫声不绝于耳。 站在最前方的士兵有的甚至连一声惨叫也没有,便中箭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侯安都他们身侧的房顶上忽然十几条黑影疾奔而至,他们手中的兵刃在夜色中寒光闪烁着,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眼前。 外围的士兵们纷纷挺着兵器上前迎战,岂料黑暗之中又是一排弩箭射来,跑在最前面地人措不及防,纷纷箭倒地。 至此,侯安都和柳明才晓得遇到了硬茬。 那些假冒驿卒人的人只是诱饵而已,这些黑衣人有的在明处提着兵刃向他们杀来,有的则躲在暗处释放冷箭,两股人马配合默契,杀得他们阵脚大乱。 后面的士兵都都吓呆住了,有的掉头往回跑,有的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这时一支劲箭向正在调头就跑的侯安都射去,略略偏了点,箭擦着侯安都的右臂而过,射进了一名士兵的后颈,那士兵惨叫一声,跪扑倒地。 柳明拉着侯安都往一棵大樟树后躲去,但黑衣人似乎已经认准了侯安都,又是一箭射来,侯安都急低头,箭竟射穿了头盔,将头盔带飞出去。 就在第三支箭向侯安都的后心射来之时,柳明赶到了,他见事急,从马上一个鱼跃,用身体护住了侯安都,箭正好射在他的左臂之上。 柳明顾不得箭伤和肩上的剧痛,拉起了侯安都向后继续撤去。 一轮箭雨过后,提着兵刃的黑衣人已经到了眼前,那些士兵们还没有缓过神来,人头便已经飞了出去。 现场短暂的一片死寂,接着便是那些围攻小院的士兵们反身杀回,和黑衣人战在了一处。 与此同时,那些假冒驿卒的杀手也开始了反击,南陈的这些士兵们登时腹背受敌,不多时便有多人相继倒下。 柳明拉着侯安都急急向后退去,他们这次带的士兵并不多,眼下已经有三十余人的伤亡,两人的身边也仅仅剩下了三个士兵,形势岌岌可危。 正在这时,乌头驿外的官道上响起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侯安都的心顿时便犹如沉到了海底一般,他不由地向着驿站的大门望去。 “北周的那些骑兵们一直都游离在四五里之外的距离,即便是知悉了这边的消息,没理由这么快就赶过来。” “可要不是他们,难道是跟这些杀手们一伙的?” “这些杀手不仅有步卒,还有骑兵,看来早就有预谋,企图将南陈这些人斩尽杀绝。” 月光如水,一匹匹的战马出现在了驿站的门口,马上的骑士俱是黑色的盔甲,杀气凛凛。 侯安都和柳明从一处石栏杆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这是北周的骑兵,也只有北周的骑兵有这种逼人的气势。 来得正是时候,柳明对着那领军的将领大喊:“黑衣刺客就在驿站中,企图对殿下不利,请将军杀进去,保护殿下……” 柳明只看到那领军的将领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嗖!”迎面一箭飞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狼牙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他听到身后一声惨叫,回头去看的时候,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 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射了过来,精准无比地钉在另外一名黑衣人的左胸之上,那人的身体像是被重拳击中一般,攸地向后飞出两尺,重重地落到地上。 如此,侯安都和柳明一颗悬着的心登时落了地。 那些企图追杀过来的黑衣人见对方来了援军,并没有一哄而散,而是继续发起冲锋。 破空之声尖锐响起,百余支箭结成箭雨,黑压压地向迎面向冲来的黑衣人射去,北周骑兵的标准配备是长短兵刃各一件,骑弓一把,圆盾一面,而韩幢主率领的这一支骑兵则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配备有最强劲的弓,有最锋利的刀,有最坚固的甲。 一阵一阵的箭雨向密集的黑衣人射去,而黑衣人则异常灵活,他们不断分散、集中,并不时在左右躲避,以减轻周军箭阵对他们的伤害。 尽管如此,由于周军的箭阵过于密集,还是有大量的黑衣人中箭倒下。 这边韩幢主、侯安都等人率兵围剿黑衣人的时候,陈昌也受到了黑衣人的刺杀。 十几名黑衣人趁乱出现在了陈昌和独眼校尉周宏的周围,周宏率领士兵们且战且退,保护着陈昌进入了一间房中。 陈昌此时已经吓得脸如白纸一般,他虽贵为皇子,但缺乏历练,这种险要的情况并经历许多,从黑衣人下手的狠辣程度来看,便知道今夜来的这伙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在两军阵前他们或许不如那些士兵,但是暗处刺杀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前方厮杀甚急,隐隐听到了人喊马嘶之声,他不确定那些骑兵到底是何许人也,心中忐忑不安。 惊骇之间,发现一人蜷缩在屋中的角落中,定了定神,方才想起这便是方才发现那女子的房屋,慌里慌张地竟然又退了回来。 “不要杀我,不要……不要杀我……”女人哆嗦着嘴唇,用祈求的眼神望着陈唱道。 陈昌暗想,屋中光线并不算是太亮,这女子大概将他们当成了那些黑衣杀手。 女人娇弱的呼救声,激起了陈昌的同情心,他望了那女子一眼:“别怕,有我们在,你会平安无事的!” 由于这间房屋并无后窗,周宏便命人守在门口、前窗等紧要之处,他自己则带着四名侍卫潜伏在门口,等待机会将前来的黑衣人一一射杀。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在屋中响起,紧接着是女子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声:“蛇……蛇……”女子怕蛇,自古皆然。 陈昌和侍卫们扭头一看,目光触及地下,吓得几乎倒退几步,侍卫们也止不住惊呼起来。 原来杂乱地地面上,一条灰花斑斓的蛇盘绕其上,咝咝地吐着猩红的芯子,在地上摇摆不定。 一名侍卫惊呼道:“呀,这是蝮蛇,是有毒的!大家小心,保护好殿下!” 陈昌在侍卫的护卫下退开了五六步,但眼看着那蛇忽地调转了方向,向着女子所在之处,那女子惊声尖叫不已,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陈昌一时之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单刀,朝着那条蝮蛇迈步走去…… 第62章 才华太盛者福浅 陈唱和水灵儿在一名小校的带领下,见到停在坞堡大门口的一辆马车前,这才明白方才那小校说的上路的意思,他忍不住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极其幽怨地看了那小校一眼。 方才已经问了,那小校是韩幢主手下的一名什长,奉了韩幢主之命,来接他们二人去江陵,而韩幢主已经率队先行一步了。 陈唱还准备跟郑军主道个别,于人情世故上有个交代。 那什长却说此事已经由韩幢主禀明了郑军主,还说一会儿跟他们一同上路的有周义海等人。 陈唱很是郁闷,这个什长怎么这么喜欢说“上路”,难道换成出发不行,哪怕是开路也成啊,弄得人一惊一乍的。 趁着等周义海等人的工夫,那什长压低了声音对陈唱说道:“陈郎君,我家幢主可是说了,此地虽有郑军主镇守,但不宜久留。他知你要去江陵,恰好我们也要去江陵,便命我等护送你们一程……” 那什长见周义海等人还未到,便命人去催促,他自己则去了茅房。 陈唱听了什长的话有些明白了,韩幢主此举是为了保护他们,此人倒真的是十分正直。 对于穿越而来的陈唱而言,无论北周、北齐,还是南陈,那不都是我大中华的一部分嘛,因此单说他对某一个国家或者是朝廷并无太强的归属感,也并无周义海对北周将士们的那种来自骨子里的敌意和排斥。 想想此时去江陵也好,若是让他继续和水灵儿独处一室的话,估计离犯罪也不远了。 在没有给水灵儿任何名分的情况,若是要了她的身子,岂不是跟禽兽一般无二,在这一点上,陈唱倒是入乡随俗,并未将后世那种极其不负责的始乱终弃的思想和行为带到这个时代,那是要遭报应的。 正在陈唱自诩圣洁之时,远处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 他一抬头,便看到周义海率领着一众侍卫们正一脸苦大仇深地走了过来。 想想自己想当初可是狠狠地拍了郑军主等周军将士一阵马屁的事情,陈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为守卫坞堡付出最多的还是周义海、韦传正、马良等这些梁军侍卫们。 马良人到拳到,重重一拳打在陈唱肩膀上,把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这一拳打过之后,水灵儿顿时犹如小母鸡一样将陈唱护在了身前,板着俏脸,一双美目瞪得滚圆,将马良看得头皮发麻。 其实他只是同陈唱打个招呼而已,用他习惯的方式,却忘记了眼前这个书生是弱不禁风的,而且还受了伤。 火把照耀下,周义海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只是他面孔涨红,满脸怒色,一双大眼带着鄙夷的目光瞪着陈唱,就像在看着一个叛徒一般。 陈唱尴尬地笑笑:“周校尉,在下能跟你们一同回江陵,真是三生有幸!” 周义海怒道:“呸,谁稀罕跟你同行,老子若是知道你也在这队伍中,便是打死老子老子也不会来。”说着自己气呼呼地上了马车,大大咧咧地往那里一坐,竟是占据了大半个车的地方。 那车上尚有些辎重,如此一来,哪里还有陈唱坐的地方。 陈唱看着这个占座男,不禁又气又笑,这个周校尉挺大的人了,有时候耍起性子来简直就是孩子一般,令人哭笑不得。 水灵儿不知周义海此举是因何而起,见周义海“欺负”陈唱,不由地心头火起,冷着俏脸秀眉紧蹙,不卑不亢地道:“校尉大人,我们敬重您为了坞堡里的百姓和山贼拼死厮杀,但陈郎君拖着病体往来奔波,筹谋划策,亦是为了百姓们,他前前后后所做的那些事,难道这么快就你忘了吗?” 周义海勇战山贼、身披数创,是个响当当的有血性的汉子,这些水灵儿俱都看在眼里,也知道周义海是一时气不过,所以在说话的时候尚且留了三分情面。 陈唱算是发现了,水灵儿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无比乖巧的小女人,但是一旦有人对他不利,她会立即挺身而出回护他,别看她年纪不大,但犹如一个护犊的母豹。 陈唱摆摆手,对水灵儿摆手道:“灵儿,别说了。” 水灵儿替陈唱感到委屈,“讨好”周军将领们之时,她都在场,自然明白陈唱的良苦用心,便道:“小郎君,校尉他……” 陈唱故作凶狠地把眼一瞪,宛若丈夫教训妻子一般道:“灵儿,难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水灵儿嘟了嘟嘴儿,无奈地垂下了头。 那边周义海却是一阵冷笑,挪揄道:“真是威风啊,这威风怎么不使给别人看呢?” 陈唱双手一摊,颇为无奈地道:“周校尉,陈唱自问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如此也并不是为了自己,陈某所为今后自有公论,若是校尉大人一味地指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他知道周义海是胸中怒气难平,但让他低声下气地向周义海解释说他错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周义海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旁。 水灵儿见他还不肯让位置,又看看陈唱病恹恹的身体,十分心疼,可是方才已经为他明过不平了,几次欲张口再与周义海理论,却见陈唱一个劲地使眼色,心中更加的难过。 这时,周义海忽地又将头转了过来,冷笑着说道:“陈郎君,你的确是为这坞堡中的百姓们出过力,但是我家大小姐也待你不薄,你在城头上所说的那番话难道就这么算了?” 陈唱奇道:“这些事不是已经向她解释过了吗?为何又旧事重提,再说了,大小姐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周义海愤懑地道:“哼,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大小姐是何等身份吗?若不是她胸怀大度,只怕老子早就将你的头砍了去。” 陈唱呆住了,半晌才叫起撞天屈来:“周校尉,上天可鉴,我对大小姐说的那番话是为了迷惑贼人,情急之下才胡言乱语一番的,但是毕竟是为了化解危机。” “说实话,我对大小姐一直崇敬有加,心里断然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况且现在我又有了灵儿,这点请校尉大人放心,类似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再做的。当然了,若是周校尉一直追着这件事不放,怕是知道的人还要更多。” 周义海一听,这么一说岂不是成了他到处宣扬、败坏大小姐的名声,这些读书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不知不觉地被老子给绕进去了,他愤懑地道:“你把话说清楚!” 陈唱极其无赖地把眼皮一翻:“反正我已经跟大小姐解释清楚了,若是你不信,自然可以去向大小姐问个明白。” 周义海听了之后顿时语塞,其实拿这件事说事儿,无非是他心里烦闷,故意向陈唱找茬儿而已,以此事向大小姐求证,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怪了,这小子又给老子下套儿,我老周才没有那么傻呢! 陈唱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起到了作用,便又接着道:“周校尉,我陈唱怎么着也是读书人,若是你再不相信的话,等到了江陵之后,我亲自去府上向大小姐登门道歉如何?” 周义海听了顿时吓得面如死灰,你去府上岂不是弄得满府皆知了? 届时驸马、公主若是问起来,我老周岂不是又脱不了干系? 娘的,一肚子的坏心眼儿,再这么下去,老子非得被你坑死。 想罢,他将叉开的两条大长腿微微地收了收,马车上便多出了一点空间,勉强让一个人可以坐下。 陈唱暗自好笑,道:“周校尉,其实你我也算是并肩战斗过的了。说实话,对你,对王大小姐,我是从来没有任何的私心的,我也不是那种有私心的人啊!” 周义海愤懑地道:“人心隔肚皮,你存的什么私心我如何得知?” 说罢竟是又将腿收了收,留出的空间已经够陈唱很是舒服的坐着了。 岂料陈唱仍然没有上车,而是看了看一旁的水灵儿,水灵儿那一双明媚的眸子也正向他望来,二人郎情妾意,水灵儿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此去江陵虽说是距离不远,但陈唱自然不肯自己坐车而让她跟在一旁步行。 望着他那澄澈的目光中所蕴含的绵绵情意,她的心中一甜,犹如蜜糖融水一般丝丝荡漾开来。 周义海也知道断然没有让水灵儿这样的女子跟着马车走的道理,他只是生陈唱的气,而并非针对水灵儿,反倒是觉得水灵儿跟了陈唱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这书生有什么好,弱不禁风,满肚子的坏水儿,空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陈唱将水灵儿的手轻轻地拉起来,水灵儿虽然和陈唱在私下里相依相偎,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他拉手还是有些不适应,不禁双颊飞红,眼波低低一垂,秋水似的眸子一扫他的手,那双小手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作,任由陈唱这么握着。 这时,那个方便的什长已经回来了,见陈唱和水灵儿还未上车,不禁催促起来。 周义海也借此时机就坡下驴给他们让了位置。 在周义海愤愤不平的目光注视下,水灵儿将陈唱轻轻地扶到了车上。 她随后上去,尽量蜷缩着身体,不占据太大的空间。 陈唱倒也不在意,而是朝着周义海那边挪了挪,搞得周义海倒是局促起来。 随着什长的一声喝令,二十多名周军军卒护卫着陈唱的马车缓缓起拔,离开了坞堡,向江陵方向开去。 第63章 夜中寥落月中愁 车夫摇着长鞭驱赶辕马,马蹄声声,车轮滚滚,陈唱仍旧抓着水灵儿的手不肯放开。 这个时代的车没有丝毫的减震可言,陈唱坐在上面无比的痛苦,只是走了百十来米,便感到屁股要被颠成八瓣了,这让他很是怀念当初那台s级。 无奈之余,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了看水灵儿。 光下水灵儿正在望着车的前方,秀眉微微蹙起,一双大眼睛闪动着,俨如宝石般纯净而明亮,脸上释放出淡淡的金色的光芒,就像绽放在月光下的一朵美丽的昙花,娇媚、羞怯、柔美。 陈唱的目光不由为之一凝,握紧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灵儿,你放心,你我是共患难的。即便是到了江陵,我也不会舍你而去的。” 这也是他的心声。 水灵儿莞尔一笑,盈盈道:“小郎君,现在说这些做甚?妾身自然明白你的心意。” 陈唱自然知道她的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那便是江陵城中的娄大小姐。 其实他对这个娄大小姐也是一无所知,对于将来到了江陵也是有些茫然。 忽地用眼一瞥一旁的周义海,想起他久在江陵,或许对娄大小姐有所了解,遂好言问道:“周校尉,你可曾听说这江陵城中有位姓娄的小姐?咳咳咳……她就是……她就是我的……” 周义海正在闭目养神,这一对小情侣一路上你侬我侬的窃窃私语已经够让他烦的了,忽地听到陈唱如此问他,便没有好气地说:“什么楼小姐,房小姐的,老子一概不知道!” 陈唱碰了个钉子,讪讪一笑,心说都是自己多嘴,问他干什么,这不是自己找骂呢嘛,要问也得问王大小姐才是。 人家王大小姐才不像周义海这般喜欢使小性子。 想必江陵城中也有名媛贵妇圈儿,若是那娄大小姐有些名气,想必王大小姐应该是认识的。 见陈唱吃瘪,水灵儿嗤嗤一笑。 陈唱将头转了回来,对水灵儿道:“我与那娄大小姐虽有婚约,但成亲这种事还是要看两人感情的,她在信中所说多半是在诳我,想让我早日赶到江陵而已……” 水灵儿听他解释,苦笑道:“郎君不必多说,若是她容得我,灵儿便在郎君身边服侍,若是容不得我,灵儿也不会给郎君添麻烦。” 水灵儿外柔内刚,对这件事心中早有了计较。 她不是没有早些离开陈唱的打算,只是还没有付诸于行动,便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他的身上不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魔力,总是要人想着他念着他。 即便是娄大小姐不容她,她也愿意留在江陵,时不时地能够远远地看上他一眼也是好的。 她语声哽咽,望着远处的茫茫山野,喟然一叹道:“郎君,其实灵儿已经很幸运了。若不是郎君,灵儿还在杨家渡过着那种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还要心惊胆战地防着刘家父子。灵儿感谢郎君,却对郎君不敢有任何的奢望,只希望将来郎君能和娄大小姐和和美美……” 陈唱听着心中一酸,握着她的手也不禁抖了起来。 水灵儿敏锐地感到了陈唱的心理变化,忽地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望着陈唱问道:“妾身是不是惹浪郎君生气了?” 前世,陈唱见过诸多的美女,但无一人如同水灵儿那样清纯娇媚,无一人让他如此的怦然心动。 正所谓楼上看上,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花间看流莺,马上看骑士,月下看美人。 水灵儿本就是天生丽质,这时又是在月光下,正是温柔之容似玉,娇羞之貌如仙,有一种灵动无瑕的气质。 因为说到伤心处,她的那双星眸又蒙上一层盈盈的泪光,如梨花带雨,春愁暗生,当真是见者犹怜。 水灵儿幽幽地道:“方才妾身所言句句是实,句句发自肺腑。不管郎君生气也罢,讨厌灵儿也罢,灵儿都会这样说,这样做。” 与他人回江陵的心境大有不同,水灵儿知道她和陈唱相处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没有哪一个女人肯将自己的夫君分享给旁人的,娄大小姐便是再通情达理,也不会同意郎君带着她进门的。 退一步讲,即便是娄大小姐同意了,可她的家里人呢? 娄家想必是高门大户,这样的事情岂会令娄家所容? 水灵儿心中纵然有千般万般地不舍,但是为了陈唱,她只能是选择离开陈唱了。 存了这般心思,她对两人相处的每一刻都倍感珍惜,当着周义海等人说这样的话,脸儿虽然发烫的紧,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将来陈唱进了娄家,怕是连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都成了奢望。 陈唱默默一叹,水灵儿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来都是替别人考虑,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了,像是一汪清泉般柔美,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灵儿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道:“这一切说来都是命。若是没能遇见郎君,灵儿便还是那个灵儿。如今,郎君虽然可能就要离开灵儿,但灵儿依旧很开心,这一日多的快乐是以往灵儿不曾遇到的……” 陈唱安慰道:“事情也并未想你所想的那么不堪?灵儿,若是那娄大小姐如你一样善解人意呢。” 娄大小姐在他的心中只是个象征性的符号而已,至于她心性如何,更是不得而知。 他有心常伴在水灵儿的身边,但也知道娄家也很有可能危在旦夕,这一番选择也是极为难的。 他长须了一口气,感伤地道:“灵儿,不管将来如何,我对你都会不离不弃。” 水灵儿见他目光湛湛紧地盯着自已,那目光中蕴含着复杂的感情,使她脸胀得通红,但心中却感到异常甜蜜。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水灵儿一番不堪回首的经历,让她觉得有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是多么的珍贵。 “咳咳咳……哎呦……” 周义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两人情话绵绵,完全不当他存在一般,因为咳嗽,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这一腔的怨气自然又落到了陈小郎君的头上。 水灵热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心也慌慌的,方才虽然是豁出去了,但周义海一有所反应,还是令她手足无措。 “陈郎君,我若是你,哪里还管什么娄大小姐,这水姑娘多好,既漂亮又善良体贴,我要是娶到她这样的姑娘,那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嘿嘿……” 陈唱和水灵儿听了之后都是一惊,马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马车之后,这家伙一边说着,脸上还露出那种极为羡慕的笑容。 陈唱毕竟是后世来的,厚黑之学颇有造诣,只是淡淡一笑。 但是水灵儿的脸皮薄的很,想到自己那番话又多了一个人听去,心头犹如小鹿乱撞一般,脸蛋犹如着了火一般的滚烫,自是垂下头不敢再说话,心中却在暗暗责备自己。 “水灵儿啊,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如此一番话,而且还和他……” 陈唱笑眯眯地看着马良,此人生性耿直,心无城府,倒是十分的有趣。 他一把搂住水灵儿的香肩:“马大哥,灵儿可是我的人,我警告你哦,不要打她的主意,否则后果会很严重哦!” 水灵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搂在怀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想挣脱,可一想此去江陵,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被他这样抱着了,身子便愈发地瘫软起来,索性将脸儿埋在他的胸前,不去看周义海、马良等人便是。 陈唱依旧笑眯眯地看着马良,只见马良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道:“不……不,非也,非也,我老马只是打个比方,对……水……水姑娘并无冒犯之意,并无冒犯之意……” 陈唱暗暗笑起来,别看你这大汉长得五大三粗的,在追女人这方面能是我这个老司机的对手? 水灵儿早就对陈唱芳心暗许,此时见他当众搂抱自己,虽有些莽撞逾礼,但那也是在周义海、马良等人面前表面他的心迹,思绪不由地漂浮起来。 “他真的会向娄大小姐提及并为我争取一席之地吗?” “如果娄大小姐执意不肯,而且又因此为难他,该当如何……” “若真的到了那一步,灵儿决计不会让小郎君为难的。” “唉,我难道真是个不祥之人,一旦有人和我攀上关系,便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陈唱则是想着待见了娄大小姐之后如何将这件事说清楚,如何安置水灵儿。 这是到了江陵之后的头等大事。 周义海虽然一直闭着眼,但是脑子从来就没有停过,待回了府里,一定要向大小姐旁敲侧击一下,这个姓陈的家伙心眼儿太多,莫要着了他的道儿。 可是大小姐的脾气,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多嘴而生气。 马良则想的比较简单了一些,待有机会了要问问水灵儿,家中是否有姐妹什么的……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思绪飘向了那如墨的夜空中。 “叭!” 一声清脆的鞭子响,前方那赶车的车夫高声道:“都坐稳了,前方道路颠簸不平。” …… 第64章 漫天愁思正茫茫 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孤月将银辉撒向九州,将大地映照得朦朦胧胧,百余个人影在重重树影的林中穿行,氤氲的光亮映着他们半明半暗的脸庞,每一双眼睛里都透着阴鸷的光芒。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这些人来到了在一座山岗之上,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此人正是被周兵一来打得打败而逃的山贼大头领宋子机。 原来他逃的并不远,而是找了一个民宅之中落脚。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因为他背后中了一箭,因为穿着铠甲的缘故,这一箭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拔除箭簇之后敷药包扎便无大碍。 但北周骑兵的大肆追杀,已经让他成了惊弓之鸟一般。 好在北周骑兵的搜捕追杀,并不是十分的细致,这才让他和他手下的三十多个手下逃过此劫。 宁姑娘交给他的事办砸了,他自知再无颜面见到她,可他心中多有不甘,想到她是从乌头驿方向赶来,便率领一干残兵向乌头驿方向赶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手下发现了官道上正有一支人马也向着同样的方向而去,便急急来报。宋子机当即命令紧跟着这支人马,伺机下手。 站在山岗上,借着月光可以看清楚下面的官道,三百余步之外正有一支人马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宋子机伸出右手,他的右侧正是那位使三环大刀的李头领,此人名叫李中兴,数年来一直跟随着他,无论是在侯景时得势之时,还是落草后落魄之际,可以说是对宋子机忠心耿耿。他也是山寨之中唯一一个知道宋子机真实身份的人。 “将军!”李中兴依旧延用原来的称呼,“你的箭伤……” “不妨事!”宋子机冷冷地说道,“那北周将领虽然勇悍,但想杀我,也并非易事。拿来!” 李中兴只好将一张大弓递了过来,若是细心观察,会发现这张弓背上刻满了一排排工整的细小楷书,一看那笔锋之劲,力道之匀,便知一定出自名家之手。 宋子机又接过了一支狼牙箭,月光映照下,锋利的箭尖上泛起一片青冷的寒光。 他轻轻地将箭搭在弓弦之上,举弓瞄准了正在缓缓驶来的马车,眼中泛起一阵杀气…… …… 在陈唱等人半路遇到劫杀的紧要关头,与他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南陈王爷陈昌已经将蝮蛇蛇头一刀斩落,这一刀下去,竟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干净的利索。 腥臭的蛇血喷了他一身,看到地上那仍在扭动卷曲的蛇身和双眼凶光毕露的蛇头,仍然心有余悸,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殿下……你没事?” 门外埋伏着的校尉周宏听到房中的惊呼也已经推门而入,看到陈昌手中持刀,滴滴鲜血从刀尖低落,不由地大骇,待看清地上那条死蛇之时,才明白了大概。 陈昌脸色惨白,单刀当啷一声落地。 周宏慌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发现在屋中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 “大人,救我……”那女子悲呼一声,旋即晕倒在地。 “赶快救人!”陈昌对周宏说。 周宏的眉头皱了起来,外面还有刺客在,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杀进来,如何还有多余的士卒去救这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快救人啊,还愣着做甚?”陈昌看到周宏没动,急忙催促。 周宏无奈,只得答应一声,命人把好了门口,又派一名略懂岐黄之术的士卒上前查看女子的伤情,这才发现那女子是被毒蛇所咬,手臂上的毒牙印迹森然可见。 “殿下,校尉大人,我们的援兵来了……是郑军主的手下……”门外传出了士卒惊喜的叫声。 接着是人中箭发出的惨叫声,兵刃相交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 侯安都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询问陈昌情况如何,并告知陈昌刺客们即将被杀退。 听到这个消息,陈昌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郑军主便是专程为了护送他们而来的,之前他还不愿意他们贴身护卫,如今看来是自己太过于大意了,事后要感谢一下宇文护才是。 “殿下,末将韩子通救驾来迟,还望王爷赎罪!”声若洪钟,自门外传来,随后韩子通韩幢主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紧接着是侯安都和柳明。 在韩子通率队猛攻之下,那些黑衣人力战不敌,在扔下了十几具尸体之后夺路而逃。 韩子通并未下令追击,他这次带的人并不多,首要任务是保护衡阳郡王陈昌的安全。 在得知了陈昌夜宿乌头驿的之后,韩子通便向郑军主提出加强对乌头驿的保护,但郑军主一直在生陈昌的气,对韩子通的提议并未明确表态。 韩子通却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点起了人马便来驰援乌头驿。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若是晚来了一步,这些黑衣刺客们得逞的可能性将大大地提高。 另外,考虑到坞堡内的那个书生是个人才,他便自作主张将陈唱、水灵儿以及周义海、马良等人一同接了出来。 在士卒的诊治之下,那名女子的呼吸渐渐地趋于平稳。 原来也该着她幸运,这个士卒原本就是荆楚人士,梁灭之后他被掳去了北周,由于多少懂点医术,在军中颇为吃得开。荆楚一带蛇虫出没较多,治疗蛇毒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韩子通暗暗打量着陈昌,只见这人相貌俊美非常,修伟的身姿在紫罗襦的贴裹下卓然挺立,一把雕刻着精美纹饰的宝剑侧挂在腰间,白色的剑穗流苏自然垂下,无论是服饰还是佩剑都精美异常,显然它们的主人是个相当考究之人。 由于之前都是郑军主安排韩子通打头阵,所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衡阳郡王陈昌,看到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王爷时,他不禁一愣,疑惑莫名其妙地笼罩在心头。 这个疑惑怕是不久就可以印证一下了,韩子通这样想着。 侯安都向陈昌连连谢罪,说了一通保护不周的话,陈昌听着有些心烦,看侯安都和柳明狼狈的样子,他现在的疑虑渐渐打消,看样子这些刺客和侯安都并没有什么关系。 侯安都方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旦陈昌在乌头驿被刺杀,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虽然是迎接衡阳郡王回国,但北周方面并未让南陈太多的军士进入北周境地,侯安都从建康带来的水军士卒、护从都停留在江陵城南的码头上,到了那里北周和南陈才算是正式地交接。 陈昌的心神烦乱,他看了看躺在地上仍旧昏迷的女子,那军卒已经替她擦了把脸。 骤然一看之下,禁不住呆住了,她长相俏丽,脸庞晶白细腻,不着任何粉黛,眉眼间隐隐有青色的憔悴之意,宛若一朵娇美的睡海棠。 陈昌来到了窗前,举目望去,正是夜色苍茫一望收,春风萧瑟使人愁。 方才执刀斩蛇之时,他只是凭着一时血性,并未多想,此时见到地上的美貌女子,不禁有些惊喜,又患得患失起来,方才我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怕是被她看到了,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陈昌,亏你还是个皇子、王爷,见到一条毒蛇就两股战战了吗,这样如何跟堂兄争夺天下? 想到此处,他不由地有些气馁。 堂兄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在军中素有威望,岂是他能比的? 想当年,父皇举义军时,侯景派人搜捕堂兄和他,堂兄就暗中袖藏小刀,准备进见时杀了侯景,到了那里因为接见的是属员,所以没有采取行动。 父皇将要讨伐王僧辩时,先召堂兄一起商议。当时僧辩的女婿杜宠占据吴兴,兵势很强盛,父皇密令堂兄返回长城,立起寨栅来防备杜宠。 堂兄招的兵仅几百人,军械装备又少,杜宠派他的部将杜泰领五千精兵,乘虚杀来,将士们见了相顾失色,但是堂兄谈笑自如,部署更加精明,于是众人心裹才安定下来。 杜泰了解到寨内兵少,日夜猛攻,堂兄激励将士,亲自上阵。相持了几十天,敌兵才退走。 陈昌重重叹气,更加的气馁。 是夜,韩子通加强了乌头驿的宿卫,他亲自领军值守,并派人飞马快报郑军主,请他派兵来援。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乌头驿的一间间木房上。几名卫士手持兵器在门前不停地巡逻。最西侧的一间房屋中灯火通明,气氛肃杀。 陈昌、侯安都、柳明俱在房中,他们对面则是一个背着双手被吊在梁上的黑衣人,整个人只有脚尖能勉强够得着地面,一支狼牙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骨,身上也有多处刀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来刺杀的?”柳明犹如恶鬼一样盯着那黑衣人。 刑有术,罚尚变,无所不施,人皆授首矣。在抓到了这唯一的活口之后,侯安都便立即提出对他用刑,从而揪出幕后的真凶。 为了以示清白,他还特意邀请陈昌前来观刑。 第65章 兄弟情深无所碍 见那黑衣人不说话,柳明“啪”的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粗厉的声音大骂道:“哼,你他娘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现在不说,一会儿有你后悔的!” 说着,他从一名手下的手里接过沾着水的马鞭,不由分说地抽在那黑衣人的身上。登时衣裂肉绽血出,那黑衣倒是极为硬朗,只是咬着牙发出一声声的闷哼,却从未轻饶。 柳明手中的鞭子一鞭快似一鞭,“啪啪”地一顿狠抽,鞭鞘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瘆得坐在对面的陈昌不由自主地直打寒战。 这次护卫不力,侯安都已经狠狠地训斥了柳明,他在陈昌面前更是不敢不敢偷懒,一鞭子又一鞭子又抽在黑衣人的身上。 黑衣人本就受了伤,渐渐挨不住,连吭声的力气也殆尽,满头满脸的虚汗,脖子下衣裳全湿透了。 侯安都一看对方是个硬骨头,不由地双眉紧蹙。 事实上,他才是那个最想揪出幕后黑手的人,这种愿望反倒是比陈昌更加的强烈一些。 之前推测出的几种情形在他的脑子里很快地又过了一遍,但依然没有什么头绪。 见柳明打得越来越狠,怕那黑衣人挨不过去死了,那线索便全断了,侯安都便出声喝止了柳明。 柳明生了一肚子闷气,在听到侯安都的命令之后,犹自不忘又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啐道:“呸,不知死活的东西!” 侯安都站起身来,踱到了黑衣人的身前,说道:“泼醒他!” “哗”,一盆冷水泼下。犹如万针入体,黑衣人身子抽搐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 侯安都笑肉不笑地道:“我说你怎么死心眼儿呢,你的那些同伙现在都成了一具具的尸体,只有你还有幸活着,这也是天意。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难道你就不知该好好珍惜一番吗?” 黑衣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绽起一抹冷笑:“侯安都,老子死都不怕还在乎你什么阴毒刑具,我劝你别费周章了,给老子一个痛快的!” 侯安都登时便感到被拂了面子,一张脸阴沉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们皆是死士,寻常的法子奈何不了你们。不过你放心,我这里有你和你胃口的。来人,将齐二郎唤来,让此人清醒清醒!” 那黑衣人听了侯安都的话后眼皮子突地一跳,这个细小的表情变化落在了侯安都的眼中。 侯安都笑眯眯地道:“你们费尽心机地假扮驿卒,不就是想行刺衡阳郡王殿下吗?即使你不说,我也大致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嘿嘿……” 那黑衣人抬起眼皮,失神地瞟了他一眼,又把头耷拉了下去,仍是不答。 侯安都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陈昌,拱手道:“殿下,微臣请殿下暂时回避一下,若殿下不放心,尽可以在外间等候。” 陈昌奇道:“司空大人,你这是何意?” 侯安都微微一笑:“殿下,不是微臣有意屏退殿下,实在是一会这齐二郎的手段太过……太过残忍,微臣怕殿下看了不妥。” 陈昌方才所见那黑衣人被沾水的皮鞭打得皮开肉绽,这已经够残忍的了,接下来定然是缺德又阴损的手段了,便失声道:“难道司空大人还有让他开口的良策?” 侯安都干笑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良策,无非就是让他心无杂念地一心回答微臣的问话而已。” 见陈昌愣神,侯安都又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若不能知道幕后的主事之人,这般的刺杀怕是今后会层出不穷。为了殿下的安危,微臣只能做一次恶人了。” 说话的当口,一个其貌不扬的军卒提着一个小木箱走了进来。 侯安都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躬身施礼,然后将小木箱轻轻地放在了黑衣人的身前。 陈昌有些好奇,便没有离开,他看着那军卒打开小木箱,只见里面针剪小刀卯钉之外,还有几罐不知什么样的东西。 那军卒点燃了一盏油灯,又取出一根根的银针在灯火上烤着…… 那黑衣人抬起眼皮到这番情形,不由地身子颤了几颤。 侯安都嘿嘿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此时若是招了,这些苦头便用不着吃了。” 这时,那军卒早已经取出一块黑黝黝的磁石举在手上,一只如发长约一分的小针,已紧紧的粘贴在那磁石一端,在黑衣人的面前晃了晃。 侯安都退了几步,重新回到了陈昌的身边,说道:“殿下,齐二郎世家都是做狱头的,于刑狱工夫颇有家传渊源,梁灭之后便从了军,他现在使的这玩意儿叫‘金针过心’。” 陈昌看那军卒又拔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正在黑衣人的手腕前比划,便好奇地问:“司空大人,何为‘金针过心’?” 侯安都淡淡道:“此法说来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会儿齐二郎会把他的腕脉划破,将这小小金针送入他的血脉中,再以此磁石在皮上引导,把这小金针慢慢向他的心中移去。过不多时,他立刻便知道什么叫千万蚂蚁噬人心的滋味了……” 陈昌听得背后冷汗直冒,这种酷刑简直是令人发指,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想出此种法子来的。 这边侯安都正在得意地介绍着“金针过心”之法,陈昌却发现那黑衣人此刻已经将头缓缓抬起,披散的头发之下,那一双几尽无神的眼睛望着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猛地,张开嘴,“噗”地喷出一团血雾。 突出其来的变故,让陈昌和侯安都皆是一惊,两人连退两步。 齐二郎掰开了黑衣人的嘴看了看,又探了探鼻息,道:“殿下,司空大人,刺客咬舌自尽了!” 陈昌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侯安都上前几步,定睛看去,只见刺客满嘴鲜血,舌头断成了两截,已气绝身亡。 刺客自杀,侯安都颇为遗憾地摇头道:“刺客如此的强悍,定是一名死士!快看看他的随身物品,是否有痕迹可循。” 柳明苦笑着摇头道:“司空大人,方才已经搜过了,除了他随身的兵刃,别无一物。” 侯安都一跺脚:“可惜,可惜啊,失算一步!此事决计不要泄露出去。” 柳明跟随侯安都的时间不短,立即明白了司空大人的意图。 半个时辰之后,屋中的行刑仍在继续,不时有狞笑和低声的惨呼声从屋中传出来。 忽地,从院中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巡逻的一名南陈军卒回过头,只见阴影中游出了一条三尺来长的黑蛇,还没有等他发出一声惊呼,忽然他觉得腰间一轻,佩刀已被人从身后拔走,紧接着后心一阵冰凉,他赶忙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前,刀尖从前胸透了出来。 军卒张大了嘴,向一旁的两个同伴们看去,只见他们二人的喉头均钉着一支飞镖,双眼瞪得滚圆,喉咙中发出嗬嗬之声,躯体摇晃了几下便栽倒在地上。 一名黑衣人慢慢地将刀从这名军卒身上拔了出来,鲜血飙射而出,军卒的喉头发出“咯”的一声,身体慢慢瘫倒在了地上。 门被轻轻地推开,黑衣人闪电般地跃入其中,寒光闪烁,里面的两名军卒登时身首异处。 为首的那名小校大惊失色,拔出腰间佩刀,先是茫然地看着窗外一眼,又回头盯着面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泛起一道杀气,在这凛冽的杀气笼罩之下,小校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小校喘着粗气,手腕一翻,掌中刀幻成一片寒光向黑衣人劈来。 黑衣人的身形犹如陀螺一般转动起来,不但躲过了小校的劈砍,还转瞬间同他擦肩而过。 在两人错开的一瞬间,黑衣人手中的短刀一收一放,小校“咯噔”一下停止了前冲,咽喉处裂开一道小小的伤口,鲜血犹如喷泉一般飙射而出,小校双眼直愣愣地瞪得很大,“扑通”一声,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黑衣人拎刀快步走到了那吊着的同伴面前,见他发辫散开,以发覆面,全身血肉模糊,不禁惊呼道:“二郎,二郎,阿兄来救你了!” 他急急地去解开绑在弟弟身上的绳索,不料绳索刚刚解开,小腹便是一凉,却是一柄锋利的短刀刺了进去。 “你……”黑衣人捂着伤口噔噔噔倒退了几步,瞪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待看到那人的面孔时,惊得目瞪口呆。 对面的黑衣人缓缓抬头,竟是乔装成被俘刺客的柳明。 柳明冷笑着道:“司空大人说得果然没错,真的有人来救他,只可惜你的刀快了些,让我好几个手下送了性命。” 原来,侯安都见黑衣刺客咬舌自尽,便想出了秘而不宣的法子,房中仍然装作刑讯逼供的样子,引诱其同伙来营救,再将其一网打尽。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来的这个黑衣人的功夫实在是了得,转眼之间就杀了他六名手下。 此时,窗外脚步声响起,火把将外面照得亮如白昼,十几把硬弩对准了门窗。 第66章 依依春恨天涯瞒 柳明悠闲地上前一步,对那黑衣刺客道:“你如今已经被包围了,只剩下跟我们合作这一条路了。” 黑衣刺客道:“你们杀了二郎?” 柳明微微一笑:“哦,二郎是你的弟弟。本来他和我们是可以合作的,但他实是有些迂腐,竟然咬舌自尽了!” 黑衣人蒙面黑布之上露出的眼睛睚眦俱裂,咬着牙道:“他自然还是死于你们之手,这笔账我会记着的!” 柳明听了一诧,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只要你敢乱动,立即就会被射成刺猬!” 鲜血顺着黑衣人指缝间滴滴答答地落下。 柳明望着他,看样子这个黑衣人比之前的那个身份更高,必定是要留活口的,是以方才那一刀虽然伤了他,但并不致命。 黑衣人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柳明,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柳明一愣神的工夫,也不知道黑衣人用了什么法子,只觉得屋中亮光一闪,双目尽炫,强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接着是前窗砰的一声响,柳明下意识地躲到了墙角,外面的军卒手中的硬弩弦震金鸣,“嗖嗖嗖”十余支弩箭射向前窗。 柳明暗暗祈祷可不要将他射死,哪知道后窗砰的一声响,随后便听到有军卒高呼:“刺客从后窗跑了,快追!” 柳明大叫不好,急睁双目,忍着强烈的视觉不适,率人狂追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夜幕笼罩着乌头驿,四下里一片漆黑,只从低矮的房舍窗户将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夜风从门窗缝隙将钻入,吹得屋里的油灯火苗一阵摇曳,屋里忽明忽暗,灯下的人脸被映照得黑白分明,身后的墙上墨影乱晃,显得狰狞可怖。 陈昌无心睡眠,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诸多的思绪混杂在脑海里,无比的纷乱。 他知道,堂兄自然是不希望他回建康的,可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让他放弃这九五之尊的龙椅,让他放弃这大好的河山,却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向前一步也许是君临天下,也许是万劫不复,到底该如何抉择? 若是放弃心中的执念,安心做个太平王爷,堂兄难道就肯容我吗? “殿下,夜深了,赶紧歇息!”矮榻之上佳人侧卧,玉体横陈,嘤嘤软语,说不出的旖旎春色。 陈昌看了那两个姬妾一眼,眼中却并无任何的波动,他的这两房姬妾也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可如今看起来,却总差点什么。 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驿站中所见的那名女子清秀的脸庞来…… …… 黑衣人忍痛跌跌撞撞地从屋中杀出,一路向南逃窜。 此时,韩子通的北周骑兵们也被惊动,士卒们迅速地在外围进行布防,一时间士卒调动往返,剑拔弩张,将乌头驿围了个水泄不通,气氛分外的肃杀。 驿站后院的木房中,漆黑一片,女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侯安都老谋深算,你不该冒险进来营救!” 黑衣人说道:“二郎被他们抓了,他是我的一母同胞,我如何能够看着他落入敌手。” 方才他假意向南逃走,途中趁着追兵不备又饶了个圈子,来到了驿站的最北侧。 “我们都是汉嗣堂的人,这条命也是属于汉嗣堂的,你这样做是会坏了大事的。”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黑衣人道:“这种抛弃骨肉血亲的事情我暨大郎做不出来。” 女人道:“你受了伤,必须马上离开!趁着追兵还没有发现你的踪迹,赶紧走!” 黑衣人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小师妹,跟我一起走。相信我,我们还有机会刺杀陈昌。” 女人冷声道:“杀了他又能如何?依我看,他活着反而对我们更加的有利。” 黑衣人道:“你方才说了,陈昌固然好骗,可侯安都没有那么简单,只怕他对你的身份早就产生了怀疑,一旦随着他们渡江,届时再想脱身就难了。二郎已经死了,我不忍将你留在这里,听我一句劝,跟我走!” 女人摇头,决然道:“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黑衣人苦劝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可知道,围攻坞堡的那些流寇已经尽数被北周骑兵杀得抱头鼠窜,你想要的王大小姐终究未被擒获。有时候,事情并非如我们所愿。” 女人道:“我心意已决,多说无益。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此时,外面士卒狂奔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惊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的交谈,女人道:“看来你只能是以我为人质了。” “给我搜,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黑衣人听到外面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人高声喝喊,正是那个假冒他弟弟的南陈将领。 “小师妹,你怎地如此糊涂?”黑衣人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要走出房门。 他的脚刚刚迈出,“噗!”一道怵人的声音响起,黑衣人的表情顿时他缓缓低下头去,只见一只狼牙箭斜斜刺入他的心口,他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晃了晃,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光芒,失声道:“怎么会……” 一语未了,他仰面便倒,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屋里爬去。 待在屋中的女人脸色大变,抽出了一把短刀,同时往地上伏去,惨叫道:“啊……救命……” 她的声音刚刚响起,院中便箭骤如雨,只听箭矢破空声不绝,一枝枝羽箭嗖嗖不断,不断有羽箭从门窗中射入。 饶是这女子十分的镇定,此时也是惊惧万分,方才的喊声明明是在西南方向,但暨大郎中的那一箭却是从东南射来的。 暨大郎是他的师兄,为人机警,若是有弓箭手在远处埋伏,想必早就被他发觉了。 她方才也观察了外面,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伏兵。 更远之处的一处小山丘呢? 不可能,就算那里有弓箭手埋伏着,也不可能把箭射的这么远。 所以,这个小山丘并未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相信暨大郎亦是如此,既然知道那里超出了射程,自然未曾对其生起戒心。 北周军卒们仿佛携带了无数的箭矢似的,利箭穿空,连绵不断,瞬间将那小小的木房子扎得都是箭矢,女子只能是伏在地上,用一块木板护住头背要害。 与之相比,暨大郎就要倒霉的多了,他的双腿被射中了三箭。 在他即将爬进木房中的时候,女子在他的手上轻轻地一拽,将他拖了进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十分的隐蔽,并不会被外面的士卒们发现。 “师兄!师兄!” 女子一声充满压抑的低呼,一把抓住了暨大郎,把他挪到了木板墙下。 “我终究是大意了!” 暨大郎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疼痛钻心,心知不妙,急急去抓女子的手,可是他现在全身已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连眼前都出现了重影,他赶紧指着自己的胸口示意。 女子泪水夺眶而出,她自幼跟众位师兄一起学艺,师兄妹之间情同兄妹,随着年龄的增长,暨大郎对他倾诉爱慕之情,但她始终只是待他如兄长,并无他念。 即便如此,暨大郎也是一直守护着她,不肯让她受到一点的伤害。 只是随着一次次的执行任务,她的心愈发地冰冷起来,她吃惊的发现,这次竟然对暨二郎的死她都能够无动于衷了。 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挥刀就要割断插在暨大郎的箭杆。 岂料暨大郎已经早出手一步,只见他手一攥紧箭杆,并没有往外拔,而是用力地向里一捅,那箭却“噗”地又深陷了几分,暨大郎“呃”地一声,两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留恋,死死地瞪着女子,奄奄一息地道:“师……妹……这……这是最后……最后一次帮你了!” 女子惊愕地睁大了双眸,她也知道若是此次师兄不来救她,凭其身手逃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可为了救她,他以身犯险,外面箭雨密集,无人能够冒着箭雨从这里逃出去。 她望着奄奄一息的暨大郎低声啜泣道:“你本不应该来救我的,是我害了你……是我……” 暨大郎身处弥留之际,挣扎着颤声说道:“这……是我的……选择,怪不得你……虽然我心知,你心中……并没有我,但是……为你做……做一些事情,我还是愿意的……” 他越说越急,越说气息越弱。 女子满脸泪痕,这一刻她才发现,其实她的心并不是铁石做的。 女子哽咽道:“可是你完全可以以我为质闯出去的,这些军士虽然勇悍,但也不是你的对手,周围便是山林,周军多是骑兵,你隐匿其中便再无踪迹可循。” 暨大郎气若游丝道:“方才……你说的……很对,一个死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让……让他活着……活着才能更好地……为我们汉嗣堂……所用……所用…… 我从未……见你垂泪,今日……却见着了,说……实话,我很……高兴。我死了,你便……安全了,只是……只是还要委屈……你,才能使……其疑虑尽消……” 第67章 阴魂不散再逞凶 暨大郎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出始出现一片片白光,但是他的意识仍旧是清晰的,继续喃喃地道:“快,快,喊……救命,不然他们……会连你一……起射杀的……” 女子泣道:“不,我要杀光了他们,为你报仇!” 暨大郎惨然而笑,之前对她费尽多少心机,百般讨好,原来都不如这一箭。 可惜啊,我命不久矣,再也不能见她如花的容颜了,世事如此,真是荒谬无比。 这时,外面柳明高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立即放下兵器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韩子通此时也,他天生神力,可以力挽奔,他手中的强弓射程比一般的弓箭要多出百步,并且可以做到一发三矢,箭如流星,三十支箭射出都不带停顿的。 暨大郎道:“师妹,喊……” 女子看了他一眼,朝着窗外凄然道:“救……救命……” 柳明嚷道:“速速放下兵器投降,可保你不死!” 话音刚落,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的身后是一众吓得脸色惨白的侍卫,那人正是陈昌。 陈昌挥舞着袍袖,叫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此时,侯安都也快步追了过来,急道:“殿下,万万不可上前,快,快,保护殿下……” 侯安都早就察觉到陈昌对屋中的女子有意,却没有想到在刺客尚未肃清之时,他便急着要过来见这女子。 独眼校尉周宏原本在陈昌的卧房外值守,也是凑巧了,刺客来的时候他正好内急去了茅房,等回来的时候,陈昌已经推开侍卫跑了出来。 陈昌道:“柳校尉,里面的人如何了?” 柳明拱手道:“似乎是劫持了里面的女子为人质。” 陈昌道:“断不可伤了她。” 柳明斜眼看了看一旁的侯安都,侯安都道:“看我做甚,就按殿下所言行事!” “诺!” 屋中,女子含泪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她此时的哭喊声是真情流露,毫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感,生命正从躺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一点一点地流逝。 暨大郎真的快要不成了,他的眼睛已渐渐看不清东西,四肢酥软无力,心跳却如擂鼓,女子的哭喊声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忽然他的脸上感到一丝温热,他知道那是师妹的泪珠,这泪珠是为他而流的。 下一刻,暨大郎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身子骤然一抖,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真不想死啊……” 他的嘴唇已经发白,眼神完全涣散,这句话在舌尖上打着转,终究没有气力再说出来。 …… 对于久经战阵的人而言,危险往往是带着气味儿的。 山岗之上,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宋子机手中的弓弦兀自还在颤抖鸣响。 一直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周义海便猛地睁大了双眼,他来不及多想,手中的环首刀便狠狠地抽在了辕马的屁股上。 那马吃痛,长声嘶鸣,扬蹄奋力加速往前跑去,坐在车上的众人陈唱等人都是一个趔趄。 “嗖”的一声,狼牙箭几乎是擦着陈唱的后脑勺飞了过去,堪堪射中了马车侧后方的一名北周骑兵,直见他“啊”地一声惨叫,战马上跌落,那支狼牙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紧接着,又有几人惨叫着倒下,山岗上射来的弩箭渐渐密集起来,连车夫的胸脯上也中了一箭,从马车上跌落下去,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不多时,辕马的屁股上也中了一箭,失去控制的辕马犹如疯了一般,不由尖声嘶叫,不顾它身后的车上还有人坐着,狂奔乱突。 周义海又惊又怒,忍着剧痛,爬到车辕上使劲拉住缰绳,奈何受了伤的辕马根本六亲不认,拔腿便往前一路狂奔而去。 如此,倒是将北周骑兵的防御阵型给冲乱了。 陈唱脸色如同白纸,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紧地抓着马车,水灵儿见箭矢愈发地密集,当即将陈唱一把搂在了自己的怀中,尽量地用身子将陈唱遮挡起来。 陈唱的脸紧贴着她,心不禁怦怦地跳起来。 陈唱心道:“若是不幸被箭矢射中一命呜呼,到了阴间也是个风流鬼。只是我死了,水灵该当如何?” “她一定很伤心,我生平最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样子,想想都令人心碎。求老天、观音菩萨、阿拉真主、耶稣上帝保佑,保佑我陈唱这次大难不死……” 弓弦嘈切,利箭离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低吟,数十点寒星从小山岗上直射而下。 宋子机一开始便不打算给山下的这一支人马有任何的还手之机,他命令手下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杀死。 当然了,他并不知道,坏他大事的“罪魁祸首”便在这支队伍其中,否则其攻势还要猛上几分。 宋子机选择的这段伏击路段十分的空旷,官道两旁皆是一片旷野,周军骑兵们虽然勇悍地用弓箭还击,但他们无处可避,群矢所集之处,不断地有士卒中箭坠马。 领头的那个小校见这样对峙并非良策,当即命令骑兵们立即纵马突围,对方在山岗之上皆是步卒,正好可以借战马快速摆脱他们。 山岗上的箭雨渐渐稀疏起来,宋子机大手一挥,山贼们便放下弓箭,拿起刀枪争相嚎叫着冲了下来。他们要复仇,在仇恨的驱使下,这伙曾经被打得溃败的山贼爆发出了强大的战力。 周军在骑兵小校的率领下夺路而逃,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仍在马车上的陈唱等人了,涉及生死的危机时刻,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战马自然是要比辕马的速度要快,何况马车便被周军骑兵们超过来,然而此时速度快了并非什么好事。 幽暗的月光下,路两旁几条绳子攸地弹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周军骑兵座下的战马冲得太急,竟然接连蹚断了两条绳索。 战马才腾空而起,向前摔出一丈多远,“轰”地一声砸在先摔出去地骑兵身上,把他砸的骨头寸断。 后面的骑兵亦是猝不及防,紧跟着又是几匹战马冲到,一片人仰马翻,绊马索全部被趟断。 一匹匹马悲嘶着四蹄翻倒,马上骑兵有的见机脱手滚开,有的被重重的马身压在身下,顿时就挡住了后来之骑。 仓促之间,宋子机只能临时布置绊马索,若是在配合上陷马坑,这些周军骑兵将会更惨。 没了箭矢的威胁,陈唱忙将头从水灵儿的怀里抬了起来。 两人一松开,让水灵儿气息登时流畅了许多,这才意识到方才竟是被他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不由地双颊飞红。 陈唱见周义海奋力驱马,但那辕马已经彻底的惊了,前方有数匹被绊马索弄折了马腿的战马仆在地上哀鸣着,辕马来不及躲避,直接冲了上去,登时马失前蹄,重重地摔倒了官道之上。 车辕折断,周义海大骂着像是滚地葫芦一般滚了下去。 失去着力点的车身很快几句倾斜了,左侧的车轱辘已然离地空转,若不是陈唱和水灵儿紧紧地扒着车厢,两人早就被凌空甩了出去。 车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周军的辎重,此时被这么一颠,一个木箱重重地撞在了水灵儿的后背上,疼得她一声闷哼。 这一声牵动着陈唱的心,奈何他只有单臂可用,无法保护水灵儿,见她疼得眉头紧蹙,不由地心中一痛。 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倒下的车厢还在官道上犹如巨铲一般向前方推过去,轰隆隆地推翻了前方阻挡它的一切。 马车的轮轴从中而断,一只木轮直接飞向后方,跟倒在地上挣扎的辕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马头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轰!”已经残破不堪的马车撞到了前方一匹已经死去的战马,车厢登时分解散架,连带着陈唱、水灵儿以及那些辎重抛了出去。 “啊……”水灵儿惊呼一声,又急又惊,这一刻她想的并不是自己会怎样,而是陈唱,他的一只手臂断了,若是在这么重重地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命运之神终究是眷顾陈唱的,两人一同栽倒在了官道旁的草地上,陈唱虽然摔了个鼻青脸肿,但并未伤筋动骨。 水灵儿翻身爬起,美眸含泪问了陈唱情况,待知他并无大碍之后,不禁喜极而泣。 “你没事?”陈唱惊惶未定。 水灵儿摇摇头,方才她重重地落在了草地上,虽有些疼痛,但尚且能够忍受。 “小郎君,你伤到没有?” 相比自己的伤势,水灵儿更加在乎陈唱。即便陈唱已经没事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只见官道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死去的战马,受伤哀嚎的周军骑兵,支离破碎的马车零件。 一些伤势并不是很重的骑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们来不及去救助重伤的袍泽,因为那些拉起绊马索的山贼已经掩杀了过来。 第68章 抱头鼠窜陈死狗 两股山贼,大约十余人从官道的两侧,像是两个楔子一般将企图突围的周军骑兵队伍拦腰截断。 后方的山贼已经紧追而至,双发已经混战一团,彼此之间的弓箭都已经失去了作用。 官道上敌我双方的人交杂在一起,捉对厮杀起来。 骑兵小校见到形势依然至此,再继续跑已经不现实了,便率领骑兵们同山贼们展开了攻势。 昏暗的月光下,一身黑色甲衣的周军骑兵们,与那些服饰各异的山贼们,你来我往,厉吼大喊,寒光闪闪,惨呼声不绝。 血腥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蔓延,兵器碰撞声声声震耳,刀剑相交摩擦声令人牙酸,兵刃入肉声令人心中发颤。 陈唱在水灵热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下的野草仅仅没过了脚腕,但踩在上面犹如踩着棉花一般。 就在他们五十余步之外,便是两军的厮杀的战场,那里人头攒动,火星四溅,月光下影影绰绰地看得并不是十分的真切,但仍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副血肉横飞的凄艳图画。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周义海骂骂咧咧的声音,陈唱听到那个声音之后鼻子蓦然一酸。 周军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之后,已经渐渐地稳住了阵脚,他们毕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健卒,一个个地手中握紧了兵器,寻找着山贼们的薄弱环节,大吼着猛地扑过去。 山贼们的绝对战力在周军之下,所凭的便是猝然发起偷袭,如今短兵相接,优势尽失。 很快,不断地有山贼倒在周军的刀下,但很快便有生力军踏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从后面源源不断地补充上去,双方开始陷入暂时的胶着。 陈唱顿时傻了,周军尽管勇武,可是对方人多,长久下去必然要吃亏。 马良这个憨货去了哪里,不是说保护我的吗? 事实上,从马车失去控制疾驰的时候,马良便被落到了后面。 这样的保镖太不负责任了,将来一定要跟王大小姐告状炒了他! “小郎君,快走!” 陈唱被水灵儿拉了一下,这才自刀光剑影、呐喊厮杀声中缓过神来。 他身体受了伤,体力更远不如常人,可不能冒然上去给对方送人头,他本能的反应便是哪里人少便往哪里逃去。 只要不被对方发现,躲到明天天亮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周校尉浴血奋战,马良下落不明,然而这些他都顾不上了,唯有拉紧了水灵儿的手,两人一同寻找生路。 陈唱并未想到的是,与那些凑成一堆儿的周军骑兵和山贼相比,两个脱离了大队的人在月光下倒是十分的显眼,他和水灵儿这对逃命鸳鸯已经落入了山岗上宋子机的视线之中。 宋子机目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瞬间便从水灵儿的动作体态上判断出那是一个女子。 女子,周军骑兵护送,这让他很快在心中得出了一个推论。 他伸手朝着山岗下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一指,对站在一旁的李中兴冷声道:“中兴!要活的!” 陈唱拉着有些六神无主的水灵儿选定了一个人少的方向,便急急奔去。 他的腿脚不灵便,逃起来的速度并不快,还要时时刻刻防止那条断臂摆动错位,可谓是艰难至极。 可是即便再艰难也得逃命,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小身板在那些山贼面前根本用不了一个回合就得掉脑袋,若仅仅是他自己被人杀死,那倒也罢了。 可水灵儿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子落入了山贼的手中,岂有好下场? 他绝对不能忍受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草丛先前逃,渐渐地脱离了那处主战场。 命运之神是否会眷顾两人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停地逃跑了。 殊不知,两人早就被李中兴的目光锁定,他带着六个山贼提着刀追了过来,那七六个山贼用的都是一般的单刀,而李中兴仍然拎着他趁手的兵刃——三环大刀,铜环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发出哗愣愣的声响。 李中兴并不知道宋子机命他抓活的是和用意,他也不愿意去想,他只知道忠实地执行宋子机的命令。 事实上,这也正是宋子机最为看重他的地方。 对于宋子机而言,忠心远比勇猛、足智多谋更加重要。 当年主公的诸多手下若不是临阵倒戈,主公如何会落得兵败被杀的凄惨下场。 多亏了李中兴的三环大刀及时报警,陈唱这才发现有人追杀了过来。 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大爷的,谁说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就一定是好事情来着,我现在宁愿是一坨无人问津的臭狗屎。 李中兴身后的六个喽啰便追便嗷嗷大喊,他们也发现了前面两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是有着妙曼体态的女子,虽然看不见其相貌,但这窈窕的背影就足以美煞了人。 于是,山贼喽啰们十四只眼睛放出贪婪的光芒,野兽般嗬嗬怪叫着发足狂追。 方才李头领说过,这两个人是要活口的,不便从背后放冷箭,但看那二人的奔跑姿势,想必是支撑不了片刻。 待会儿捉到那女子之时,吃上一口虽然不敢,倒是可以趁着天黑揩油。 逃跑的方向虽然是陈唱选的,他在前,惊慌失措的水灵儿在后。 但跑了几步他便气喘吁吁,浑身每个骨头节都疼,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浑身疲惫不堪,越跑越慢,后来还是水灵儿在前面拼命地拉着她。 有过长跑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身体进入极度疲乏的状态之下,被人这么拉着往前跑,自身完全掌握不了节奏,那几乎是对体能的残忍压榨,其感觉是极其痛苦的。 陈唱左胸处犹如一名壮汉子在奋力擂鼓,小心脏仿佛要挣脱胸腔跳出来,眼前的景物不断地乱跳,视线始终无法聚焦到某一个物体上,两耳阵阵轰,大腿上的肌肉时而僵硬如铁,时而突突乱跳。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便是那令人窒息的痛苦,仿佛一只跳到陆地上的鱼,所有的空气都要被从胸腔中挤压出来一样。 “不跑了,不跑了,这样还不如就地躺下被山贼一刀杀了痛快……”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 陈唱的退堂鼓打得“咚咚”直响,但是从他手上传过来的拉力,却根本不给他任何停下脚步引颈就戮的机会。 慌乱中,水灵儿的一只绣鞋都快跑脱了,她根本来不及将鞋提起来,只是大口地喘息着,粗浊得宛如拉起一口破旧的风箱,呼啦呼啦地抖索,这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难为情。 饱满的酥胸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她明显感到陈唱已经力不从心了,但停下来就是死,故而只能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扯着陈唱狂奔逃命。 两人穿过了一片草地,前方便是一座小山包,后有追兵,慌不择路,水灵儿扯着陈唱就往小山包上跑去。 这小山包并不高,约莫二三十余丈。 尽管如此,两人到了山顶也是精疲力尽。 陈唱实在是跑不动了,犹如一滩烂泥瘫了下去,怔怔地望着天上的星斗牛喘。 “走……走……快走啊……” 水灵儿弯着腰一手拄在膝盖上,另一手试图将陈唱从地上拉起来,奈何气小力微,竟是拉他不动,她又气又急,改用双手去拉,但仍是拉不动,感觉陈唱的身下犹如生了根一样,不禁急得眼泪啦啦掉了下来。 回眸看了一眼山下,朦胧中只见六七个见山贼已经追到了小山包下,正在爬山。 这点距离,对于健壮的男人而言,须臾便至。 她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见陈唱兀自在那里跟死狗一样一动不动,心中又急又气又委屈,抬脚狠狠地在陈唱的大腿上踢了一脚。 “哎呦,哎呦……” 陈唱本已经飞散的三魂七魄被她这一脚踢得重新聚起来,睁开千斤重的眼皮怔怔望着水灵儿。 水灵儿见他还不肯起来,眼神中尽是绝望,随即攸然探手入怀,竟是摸出了一柄手指长的小刀,抵在了自己的喉间,凄然道:“也罢,今日便与小郎君一同死在此处!” 两人留在此处,被山贼追上的结果便是一个“死”字。眼看着陈唱一步也走不动了,她终究是不肯抛下他独自逃命。为了避免落入山贼之手饱受羞辱,还不如一死了之,如此倒也清白。 陈唱哪里是不想逃命,他是身体完全不听大脑的指挥了,这才瘫到地上的。 此时,见水灵儿便要自裁,心中大骇,他知水灵儿的性格,若是她真的打定了主意,怕是顷刻之间就要香消玉损了。 陈唱此刻恨极了这副身体,想出手制止水灵儿,但肺都要炸裂了,别说是出手了,就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神中俱是祈求和焦急,但在黑暗中,这一切水灵儿是看不到的。 水灵儿同样也在望着他,泪水涟涟,亮晶晶的美眸中露出了复杂的眼神,这一刻她百感交集,老天何其不公、何其狠心,还没有让她细细品味爱与被爱的滋味,就这么快将他从她的身边夺走。 若是早知是这般结果,她宁愿陈唱去江陵找那娄大小姐,便是与他今生今世用不相见也是好的,至少他还活着。 “啊……” 正在踌躇之间,一声惨叫自打小山包下方传来…… 第69章 生死一线两鸳鸯 水灵儿眸光一转,看到原本追到半山腰的山贼忽然止住了脚步,不但如此,他们还纷纷伏下身子。 她又抬眸一看,却发现在山贼的身后又有一人追了过来。 “陈郎君休要害怕,老马来也!” 破锣一般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可在陈唱和水灵儿听来,这声音无比的亲切,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陈唱暗想这夯货不会是知道我要炒他了,这才上赶着表现的? 山坡下方,马良早就脱下上衣,露出一身黝黑精壮的肌肉,斜挎一壶雕翎箭,左手高举一支三石硬弓,尾随着李中兴等五人追来,他暗中弯弓搭箭干掉了一名山贼。 王大小姐的贴身侍卫当中,周义海资历最老,让他当侍卫头领实属屈才,可梁朝都没了,他一个长水校尉又该当如何? 韦传正杀伐果断,出手最为狠辣。 马良则最为年轻、憨厚,三人当中,他的力气最大,马上步下功夫亦是最好的,而且还是江陵数一数二的神箭手,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山坡上光秃秃的,并无山石树木,李中兴等人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方才他见一个手下被一箭从后面穿心,便知来者不善,他们四人手中并无弓箭,只得伏地静待反击时机。 马良并无以一敌四的信心,也不敢太过于上前,只是用弓箭截住了山贼追击陈唱和水灵儿的去路。 只要山贼一有异动,便立即开弓放箭予以射杀。 可是马良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唱的气息犹未喘匀,累得一动也不想动,犹如死狗一般瘫软在坡顶,枉费了他的一片好心。 水灵儿原本深处绝境,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马良的及时赶到无疑给了她生的希望。她伸出双手拉陈唱起来,这次终于有了点效果,好歹陈唱是坐了起来。 看着水灵儿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关切的表情,陈唱心中酸楚不堪,水灵儿跟着自己就没有安定过,如今又狼狈奔逃,命悬一线,实在是感觉有负于她。 水灵儿几缕留海贴在汗水涔涔的额头上,酥胸急剧起伏地看着他,眼神中有鼓励,有期许,喘着气说道:“起来,起来……”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大活人? 陈唱当然不甘心死在山贼的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肺部还是犹如针刺一般地疼痛,他咬着牙在水灵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可是因为用力过猛,浑身的肌肉都在哆嗦,两腿不住地打着颤,比隔壁吴老二还吴老二。 半山腰上,李中兴见所追两人要逃,不禁焦急万分。 他低声吩咐两名手下采取佯动,吸引马良的注意力,自己则准备和另外一名手下继续追上坡顶。 那两名山贼分左右横向伏地疾奔,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纵跃,时而翻滚,动作迅疾,在吸引马良的同时,意图对其进行包抄。 李中兴并没有立即行动,因为他不确定是否早就被人用弓箭锁定。 “马大哥,小心……小心……两侧……” 山坡顶上的水灵儿看得真真切切,她固然不懂行军打仗,但两个山贼的意图太过明显,一看便知,忍不住出声提醒马良。 马良对此倒是早有预料,他手中的弓慢慢地拉开了,长箭瞄准了左侧的一个山贼,慢慢将弓弦拉满,弦一松,雕翎箭闪电般射去,箭势强劲。 “噗!”一声,山贼竟被一箭从口中射入,箭头透脑而出,连惨叫声都没有,便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他羽箭离弦的当口,李中兴和另一名山贼向山顶发足疾奔。 陈唱见势不妙,颤抖着从口中蹦出了两个字:“快滚……” “快滚?” 初始,水灵儿美目瞪得滚圆,还以为陈唱是在骂她,待反应过来才知道冤枉了他。 不是让她一个人快滚,而是两个人一起滚。 天似穹庐,坡陡如削,茵草如毯,可不就是滚着下去最快了吗? 旋即,两人相互揽住从山坡上骨碌碌地往下滚,这边的山坡要比另一面陡峭许多,风声飒然在耳边拂过,越滚越快,水灵儿心惊肉跳,死死地抱住了陈唱。 陈唱方才观察了这个坡面,大多都是野草,坡面陡峭,但是明显的起伏并不大,暗自祈祷可千万别遇上什么锋利的木桩木茬,成了人肉串可是的大大的不好。 陈唱玩过比这个更加惊险刺激的滑沙、过山车,是以在心理上并不是很害怕,唯独担心的就是希望不要被磕到、扎到,还有就是尽量地护着受伤的那只胳膊,尽量不让其直接触地。 水灵儿则不同,针线女红缝缝补补做过,洗衣劈柴挑水这种粗活也做过,但这种事从未经历过,这一切对她而言太过于惊险刺激,是以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陈唱可不敢闭眼,他一边搂紧了水灵儿,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坡面,好在坡面上都是一些矮小的灌木和野草,磕伤擦伤在所难免,衣衫被划破扯破的自是顾不上去管了,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滚着滚着,两人的身体猛地腾空抛起,旋即疾速下沉。 水灵儿不由地惊声尖叫起来,陈唱却凭着感觉推测出方才是一个土坎,只是土坎之下届时草木,从远处根本无法辨别。 情急之下,他猛地拧腰转到了水灵儿的身下,水灵儿惊慌失措,发现他意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陈唱尽量将头、脚翘起来,后背重重地摔在了草地上,好在这土坎也就是两米多高,且下面并无乱石和树木断茬,饶是如此也摔得不轻,闷哼一声,差点没有背过去气去。 在惯性的作用下,水灵儿的鼻子重重地磕在了陈唱的前胸,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弄得陈唱的胸前湿哒哒的,她脸颊发烫,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受没受伤,而是这样的一幕着实太过尴尬,不由地将头从陈唱地怀中抽出。 这边水灵儿还在尴尬着,两人的翻滚却仍在继续着,陈唱也知道直挺挺地拍下去不行,是以后背一挨地便继续朝山下翻滚,借此卸力。 水灵儿猝不及防被他压在了身下,接着小嘴便被他的一张大嘴吻住了,这一吻来得太过突然,且并不温柔,两人的牙齿甚至格格地砰在一起,又酸又疼,其中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临近山脚,坡度反倒是更急了,两人抱着翻滚犹如风驰电掣一般,陈唱想,若是这次能侥幸逃生,将来一定在这里弄个滑草场。 两人又连续翻滚了五六丈,方才停了下来,陈唱惊魂稍定地望向山坡上追来的山贼,只见山顶上影影绰绰地站着三个人,似乎正在望着他们。 身下有人蠕动,他的身子被人轻轻推起,陈唱这才发现水灵儿的娇躯还压在身下,两人的姿势十分不雅。 尤其是她在缓缓蠕动的时候,两人肌肤相亲、甚至摩擦,那种噬魂滋味竟然一下子超越了浑身的火辣酸痛,这种暧昧的姿态让两人心中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刺激。 水灵儿娇喘吁吁地将陈唱从身上推开,她的目光变得迷离,黑色晶亮的眼眸中仿佛蒙上了一层轻雾,脸颊染上一抹绯红,胸脯不住地地起伏。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陈唱从地上拉起来,这时山上的山贼已经开始下山追来了。 两人匆匆地互相对望了一眼,皆是衣衫破烂,极为狼狈,幸亏是夜里,不细看是不会看到露出肉来的。又看了看前方,雾气昭昭,视线不出百步,远处的情形根本无法看清。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步,前方不远处似乎传来淙淙的水声,在这暗夜里听来分外分明。 陈唱和水灵儿又强撑着往前跑了数十步,脚下渐渐松软湿滑起来。 头顶月色朗朗,星空迷茫,一条大河横亘在前面,密不透风的芦苇丛在晚风中轻轻摇动着白花花的穗头,远处偶有野鸭从苇荡里飞起,贴着水皮飞着,发出啪啪的击水声。 陈唱打量着这几乎看不到对岸的河水,身子不由地晃了三晃,大河拦在眼前,沿着河岸往两侧跑去,跑不了几步还是会被追上。 他无暇去抱怨老天,脑袋里紧张地盘算着逃生的可能,沙哑嘶声急问水灵儿:“咳咳……会……会水吗?” 有路不能走,要想逃命,跳入大河之中似乎已是唯一的路。 两人下山的姿势固然极为不雅,但速度效率快了很多,当李中兴带着手下爬到山顶的时候,他们二人已经滚到了山下。 当然,这要多感谢在山的另一侧阻敌追击的马良,若非他一弓在手,两人怕是早就落入了贼手。 山贼以一死一伤的代价换取了阻滞马良的结果,李中兴留下两名山贼守在山顶,他们身上虽然没有长弓,但是还携带着硬弩,若是马良近距离上前亦可以抵挡一阵,他则带着两名手下顺着山坡往下追。 追击的李中兴和两名手下已然到了半山腰,遥遥望见一男一女站在河岸不远处踌躇不前,显然是不习水性。 见此情形,知道面前这两人已无路可逃,李中兴和两名手下这才放下心来。 李中兴又回头看了看山顶,发现马良并未在追来,不禁又松了口气,后心暴露在神箭手的射程之内,他是没有心思去追这对男女的,先解决了后面的追兵再说…… 第70章 往事堪忆徒伤悲 李中兴手下的两个喽啰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远处的水灵儿,眼神之中狠厉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淫邪的眼神。 他们的眼中似乎伸出了两只长长的手到了水灵儿的近前,几欲将水灵儿身上的衣衫全部都扒光扯净。 为了追这个女人,他们付出了两死一伤的代价,一会儿若是不上下其手占些便宜,便是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水灵儿身在乱世之中,素知山贼水寇穷凶极恶,一经掳掠,家至户到,小街辟巷,无不穷搜,乱草从棘,比用长矛乱搅,市民中,悬梁者,投井者,投河者,血面者,断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 若是见了年轻美貌的女子,便当众宣淫,有不从者,用长钉钉其两手于板,仍逼淫之。 女人落入他们的手中,往往逃脱不了蹂躏糟蹋的命运,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她的母亲便是在乘船过江时,不堪被歹人凌辱,愤而投江自尽,其父也死在乱刃之下。 陈唱见水灵儿怔怔地望着脚下的河水,却不答话,不由地再次追问道:“会……会水吗?” 见她仍是不答,奋力抓住她的小手,便往河边拖去,仓促之间手指抓伤了她的手背,痕迹宛然。 水灵儿被他这么一拉,惊愕地望着陈唱,方才如梦方醒,只是脚下仍旧不肯挪动。 陈唱以为她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嘶吼:“再……不跳,我们都……都得死!” 他自己是会水,但是身体不济,又带着水灵儿,能不能活命就看造化了。 水灵儿回头望了一眼那三个紧追而来的山贼,似乎隔着老远便能看到他们眼中的熊熊欲火,不由得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浑身寒澈入骨,心中一阵悲切。 “没想到,我和阿娘是同样的命运,同样的结局。” “罢了,罢了,也许阿娘便在下面等我,我身边还有郎君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纵然不能留以全尸,但这身皮囊喂了与鱼虾鳌鳖,也胜过被贼人凌辱!” 这时,山贼已经到了山脚下,陈唱握紧了水灵儿的手,用鼓励地眼神望着她说:“深吸……一口气,不要怕……” 黑沉沉的河水微微映射着波光,仿佛一条玉带蜿蜒开来,在浓浓的雾气中显得格外的神秘。 是生门,亦或者是死路,都在与此了。 四目对视,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神情。 水灵儿心中感慨万千,方才他还像是死狗一样倒地不动,可滚下山之时,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在着地的瞬间还想着如何保护她,面对深不见底的大河,他亦敢毅然跃下。 他勇敢,有责任感,体贴……想着想着泪光下渐渐浮起了一抹感动和温柔。 这时,身后忽然传出了一声大喊:“前面的人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放箭了!” 陈唱虽然紧张,但也知道若是这些山贼有弓箭,怕是早就将他们射杀了。 不过,最后的关头却是要来了,他看着水灵儿,等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她要跳下去,结果水灵儿这口气又呼了出来。 陈唱一巴掌拍在她圆润的臀部上,大喝道:“刺客追来了,快跳!” 尽管心已所属,但女儿家紧要之处被他个大男人这么一拍,仍是心中羞涩不已。 这羞劲还没有过去,冰冷的河水便袭遍了全身。 陈唱紧随其后,奋身跃入了滔滔河水之中。 马良在射杀了两个拦路的山贼之后,快步奔至山顶,又一路追了下来,刚好看到陈唱和水灵儿双双跃起跳入河中,忍不住停步顿足捶胸。 “哎呀呀,完了完了,大小姐交给我的差事办砸了,办砸了……” 同样,感到十分郁闷的还有李中兴,眼瞅着就要抓到“王大小姐”,奈何她性子如此刚烈,竟然直接投了河,这可如何向大头领交待。 他扑上岸边时,只见夜幕漫漫,波光粼粼,除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正思付间,脑后风声骤起,他下意识地使了个千斤坠儿,“嗖”地一声,一支雕翎箭贴着头皮飞过,炸雷般的吼声在身后响起:“无耻山贼,老子要你们偿命!” …… 两名军卒进入木屋之中将已经死了的黑衣人暨大郎的尸体拖了出来,侯安都上前看了看说道:“此人着实胆大,竟敢再杀回来。” 陈昌却并不关心这黑衣人,他命人将屋中的女子架出来,这才发现女子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而且其左臂之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他俯身用手把住那女子的脉搏,仔细地诊视了一会:“嗯,人应该没事。” “来人,选一处干净的所在,再派随军郎中诊治她的刀伤。” 侯安都见陈昌对这个女子颇为在意,倒也不好说什么。 陈昌亲自看着郎中诊治,那郎中拔出了匕首,又给她上了药,包扎完毕之后,向陈昌禀报说刀入肌肤并不深,将养些时日便会好起来。 陈昌握着他的手腕,直觉得脉搏比方才跳得有力了。 又过了片刻只见她脸色也有点泛红,只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侯安都此时带着柳明走了进来,侍卫还端来了食盒,这次都是士卒们自己动手做的,虽然不如专门的厨子手艺好,但可以保证的是食物中没有毒。 侯安都打开食盒,顿时阵阵香味飘散了出来,侯安都将一个个小碟子摆在案几之上。 陈昌却摇头道:“你们去吃,孤一点都不觉得饿。辛苦了一夜,这次此刻怕是不会再来了,你们好好地吃点,明日启程也有力气。” “放心,孤就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不会给你们惹事的!” 侯安都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殿下,微臣知道殿下的心思,您这是在思念先帝。” 他叹口气继续说道:“想想也是,宋武帝自私之意多,先帝则忠公体国,论起功绩,犹在宋武帝之上。” “宋武乃一介武夫,先帝则能幸庄严寺讲经,并非如梁武帝仅长于学问,而不宜于政事。宋武于并时侪(chai)辈,无不诛夷,先帝则多收用降将,其量度之宽宏,盖又有打过人者。” “如今我朝新立,国门之外,强敌虽除,然梁室遗孽,尚思蠢动;又是处武夫专横,土豪割据,我陈朝开创之艰难,实十倍于宋、齐、梁三朝而未有已也。” “然天不假年,先帝骤然崩殂,我等列位臣工为之大恸,肝肠寸断。先帝临终前,最为念念不忘的就是殿下您啊,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您更应该好好地保重,方对得起先帝才是。” 陈昌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说得也对。继嗣之争,乃各朝召祸之最烈者,堂兄之立,实已非正,然孤于异国未归,君位不可久旷,且堂兄究有功于天下,为众所服,孤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司空大人,你们不要怪孤一路上对你横眉冷对,孤这心里难受啊。” “一别先帝数年,临别之时,音容笑貌、谆谆教诲犹在,可孤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说着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侯安都在一旁说道:“殿下,您是金尊玉贵之体,千万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先帝的后世是由皇上亲自操办的,十分隆重,先帝的陵寝风水很好,利我大陈千秋万代。” “微臣临行前,皇上召微臣从容言曰‘太子将至,须求一别藩,吾将老焉’。皇上心心念念的就是殿下您,否则何必费尽周折遣使入周,多番与周斡旋,又派微臣星夜兼程奉迎殿下回建康呢?” “殿下回了建康,怕是皇上还有大事要交待!” 陈昌听他所言与之前的颇有不同,眉角微微一挑,又是一声长叹:“唉,司空大人,莫要说这些了。侯景之乱,乡人多依山湖寇抄,皇兄独保家无所犯。时乱日甚,乃避地临安。” “及先帝举义兵,侯景遣使收皇兄与孤,皇兄乃密袖小刀,冀因入见而害景。到了之后才发现接见的并非侯景本人,而是其下属吏,故其事不行。这点足可以证明皇兄的胆略。” “时王僧辩女婿杜龛据吴兴,兵众甚盛,先帝密令皇兄还长城,立栅以备龛。其时他手下兵卒才数百人,战备又少,杜龛遣其将杜泰领精兵五千,乘虚奄至。我军将士相视失色,而皇兄依然言笑自若,部署得当,指挥若定,于是众心乃定。” “杜泰知栅内人少,日夜苦攻。皇兄激厉将士,身当矢石,相持数旬,泰乃退走。由此可见,皇兄刚毅果断,体恤士卒,他当了皇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如今,我只想着回去当个太平王爷而已。” 陈昌将那日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同侯安都说了。 侯安都一听,也是一诧,这衡阳郡王说话何时变得这么自谦了? 不过,侯安都的心思十分的灵便,忙接口说道:“殿下,您还是在为这刺客的事情而疑心?是不是觉得微臣有什么事情瞒着您?” “其实微臣方才的那番话句句是实,转述皇上的话也是一字不差,皇上对您一点也没有见外的意思,要不然直接让您留在北周好了,何必费劲心思地把您接回来呢?” 第71章 同病相怜心戚戚 陈昌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司空啊司空,你真的当孤是三岁的孩子?” “你说是皇兄一力主张将孤接回,那么孤来问你,先帝在世之时也曾经多次为了孤的事遣使入周,为何皇兄继位他们便答应放人了?” 侯安都忙说:“殿下,荆州陷,殿下迁关右,先帝即位,频遣使请诸周,周人已许之,而未及遣。周人狡诈,定是存了让殿下和皇上争夺的心思,这一点您和皇上看得透亮,定然不会让他们奸计得逞不是?” “再者,王琳梗于中流,这才令殿下一直居于安陆而未得还。” 他用陈昌的话来回答陈昌,颇有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感觉。 “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孤也不是为了皇位而置天下而不顾的人。” “我再问你:这一路之上,都太太平平的,为何到了江陵刺客频频出现,几欲置我于死地?” “这,这,这微臣可说不上来了……微臣也在苦苦思虑这刺客到底是何人所派。殿下,微臣曾经说过了,定要保护您的安全。” “后梁虽为周之附庸,但陈代周,梁人恨孤入骨,朝廷、民间有人想要孤的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怕是有人比他们更想要孤的命!这里边的文章,你们以为孤看不出来吗?” “别看你们就带着这么点人护卫在孤的左右,可是孤却敢说,就在周围,你们一定还暗中派了人跟着,孤的行程正在时时传到建康城里皇兄的案头,不知有多少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等着孤的消息。” “还有,听周军士卒说杨家渡平白无故地遭了山贼,死伤甚多,若是孤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昨日便应经过那杨家渡,哼,幸亏孤临时改了主意,否则岂不是要死在乱军之中?”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站起身来奔到窗前,手扒窗棂用力地摇晃着,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面那沉沉的黑夜。 这几年他在外漂泊,寄人篱下,内心备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早日回到江左与父皇、母后团聚,可没成想等来的确是父皇驾崩、堂兄陈蒨的晴天霹雳,那日他一夜未眠,白发陡生,心里不住地在念叨着。 “父皇啊,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怎么就没有将此事提前安排呢?” “母后啊,你们都在建康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等到孩儿回去呢?” “如今父皇撒手一走了之,我回到建康之后又该当如何自处?” “他本就人脉广泛,如今又继位登基一载,羽翼渐丰,这皇位岂是凭借我一己之力撼动呢?” “这该死的侯安都,表面上如何替我考虑,可谁不知道是你是陈蒨的心腹,谁不知道是你‘胁迫’陈蒨登上皇位的。纵然我那堂兄有意放过我,可你们这些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拥立他为帝的这些臣子呢?” “我既视你们为仇敌,你们如何不将我看作眼中钉!我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只要我一天活着,你们的心里便会不踏实,回到建康,安有我的命在?” 陈昌在心里反复地想着。 面对情绪反复无常的陈昌,侯安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个看似倨傲的王爷有时候很迂,有时候却又很精明,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尽管临行前,皇上什么都没说,但是作为臣子的,食君之禄,焉能不为君分忧? 这边侯安都捻须沉思,那边一丝莫名其妙的惆怅、愤怒一起袭上陈昌心头。 两人各有心事,陈昌狠狠地在窗棂上拍了一下,霍然转身,死死地盯着侯安都,刚要发怒,却听到床榻方向传来了幽幽的一声呻吟声,扭头一看竟是被他们救了的那个女孩子醒过来了。 侯安都很有眼色,立即差人去请随军医工。 陈昌不待医工前来,替走近床榻替她把了脉,发觉她脉很平稳。 陈昌将迷迷糊糊的女子扶了起来,给她喝了点水,这女子才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众人:“我……我这是……死了吗?” 侯安都说:“姑娘,你这是说胡话了,这不还是在乌头驿嘛!刺客劫持了你,但我们郎君救了你,你才大难不死……” 陈昌听他讲话,心中不由地更加烦闷,说道:“行了,你先下去,我想安静安静。” 侯安都拱手,向一旁站着的柳明使了个眼色,两人告退。 待回到了侯安都的住处,柳明看左右无人,方低声道:“司空大人,那女子的来历不清不楚的,恐怕……” 侯安都冷笑一声:“她的来历清不清楚,与你我何干?” 柳明先是一诧,旋即释然,对着侯安都竖起了大拇指:“司空大人,果然高明!” 案几上,一盏小油灯突突燃烧着豆大的灯苗,房间忽明忽暗。 矮榻上的女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怔怔地望着榻前的陈昌,似乎还未从被劫持的一幕缓过神来。 陈昌救这个女子,并非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认为两人都是身似浮萍,无所寄托,如此便有一种奇怪的同病相怜之感。 忽然,那女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要给陈昌行礼。 陈昌见她额头上尚有汗水,知她虚弱,轻轻地按在她的肩头,柔声道:“罢了,不必起来了,孤……咳咳,我不在乎这些虚礼。” 那女子有些害羞地看着陈昌,说道:“这可怎么行?郎君是妾身的救命恩人,是一定要拜的。” 陈昌看她还要坚持,便道:“既然要拜,等你身体养好了再拜也不迟。” 女子美眸闪动,极为顺从地点点头。 陈昌问道:“你叫何名字?哪里人氏?为何到了这乌头驿之中,又和贼人混在了一起?” 女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回郎君,妾身是湘州人,名叫宁景融,家中遭了兵祸,一家人惨死,只剩下妾身侥幸偷生。” “妾身有个娘舅在建康,只好去投奔他,哪知道船到江心漏了,妾身拼命挣扎,随着江水漂流,后来为驿丞所救,那驿丞见妾身可怜,便安排妾身在驿站中做些打杂之事。” “岂料,后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伙歹人,他们杀了驿卒,又见妾身是个女子,意图不轨,便在此时,公子等人便来了,后来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陈昌道:“湘州刺史王琳拥兵不应命,此人识见浅薄,智力低下,违犯纲常,自招颠沛苦果,大臣君子,很多被他所累,百姓更是如此。” “你家破人亡,也是拜他所赐。此人被诛,实是天命。此次,我正是要去建康的,你可愿意与我同去?” 宁景融看了看他说道:“妾身谢谢郎君的好心。妾身自然想去,只是怕给郎君添麻烦!我,我……”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既然你我遇到了,那便是缘分。反正都是乘船顺流而下,也不差你一个。” 陈昌打量着宁景融,见她布衣钗裙,如云的发丝乱蓬蓬散落在肩头,脸上不施粉黛,眉如远山,目似秋水。 狭长妩媚眼帘小心翼翼地垂着,樱红小嘴,唇边哀受惊的委屈还未褪去,脸上微带些苍白,却多了一分楚楚,这种清丽秀雅的气质,让他以往所见的那些浓妆艳抹的贵妇都黯然失色,不禁心神一荡。 宁景融见他盯着自己,脸色微红。 陈昌轻咳几声道:“一会儿给你送来几身衣物,暂且换了。明日到了江陵,再去成衣铺中置办些新衣。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宁景融看着陈昌离去的背影,脸上娇羞之色渐渐褪去,神色遽变,如蒙了一层白蒙蒙的寒霜一般,心中暗道:“此人果然对我产生了好感,只是侯安都那老狐狸似乎还对我有所怀疑,听他们二人方才对话,怕是这老狐狸对陈昌不怀好意,我需早做防范应对才是。” “殿下,有什么事就唤末将,末将今夜便守在门外。”周宏待陈昌迈入屋门之时朗声说道。 陈昌看了这个独眼将领一眼,并未说话。 即使他身边的侍卫都不敢轻易相信,更不要说那些从建康来接他的人了,那个叫作柳明的校尉很明显是侯安都的心腹,至于这个周宏也许是他唯一能够信得过的人了。 陈昌进了房,关上房门,见两个姬妾躲在榻上瑟瑟发抖,不免心中更加的烦闷。 在榻上和衣而卧,辗转反复。 听着外面的虫鸣,他的头脑渐渐地清醒起来,如今大势已定,我再要妄动,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别说是侯安都了和柳明二人了,就连外面宿卫的这些兵丁,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的! 陈昌啊,陈昌,你当真是可笑,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想着去可怜一个落难的女子,难道就不怕害了她吗? 他想来想去,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提出让宁景融与他们同行。 思虑一番,他打定主意,到了江陵之后,还不如给她一些钱帛,让其另行雇船。 …… 第72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 陈唱和水灵儿手拉手跳入了大河之中,他一只手不能活动,只能是单臂划水,由水灵儿抓住他的衣襟。 可是没扑腾几下,便呛了水,胸腔之中犹如千万根针扎一般,几乎无法呼吸,一次次想要将头伸出河面,却一次次被水灌入口鼻之中,如此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子冰冷的河水。 尽管如此,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求趁着自己还能动之时游得再快一点,游得再远一点,离后面追来的山贼越远越好。 三月底的河水依旧是有些冰冷刺骨,他冻得全身很快便失去了感觉。 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水灵儿的手依然在抓着他的衣襟,他甚至没有机会看她的境况如何,两人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在冰冷的水中起起落落、浮浮沉沉、飘飘荡荡,顺流之下。 忽然,一个浪花带着白花花的水沫子迎头打来,瞬间将他们二人全都湮没了…… 苍穹万丈,高远而深邃,夜幕漆黑如墨,一轮孤月高挂夜空,与河水中的倒影比肩而行。 月光下,一条挂着六盏碧纱灯的大船自河的上游驶来,船上的双桅风帆鼓如满月,吃足了风,兜满了力,船首切划着水面,水花翻涌滚荡,又卷起波波的浪纹朝船的两弦散去,深青色的河水吐着不尽的白色碎花。 “阿姐,阿姐,你快看,这月亮好美啊!” 大船上传来一个略有些稚嫩的声音,朦胧月光下,一个少年打扮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正指着天上的月亮欢呼雀跃。 舱帘儿一掀,一个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袍,头戴公子巾的翩翩佳公子走了出来,身材高挑,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一双清秀的眸子,似含情又庄严,似含怨又凝重,腰间玉带上丝绦悬系着地一枚紫如意玉佩,随着他的步子微微地晃动着。 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只听他说道:“昨晚乌云敝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可好得多了。” 声音娇媚清脆,竟是个女子声音。 船头两侧十多个青衣小帽的家丁见她出来,急忙肃手而立,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上前道:“小姐,小郎君他……” 女扮男装女子对着摆摆手,截住了他的话,此时迎面吹来一阵清凉新鲜的风,使她不由神色一振,问道:“到了哪里了?” 那管家叉手道:“回小姐,照此速度,再有一炷香的工夫便可以靠岸了。老奴请小姐示下,一会儿我们是直接回城,还是等天亮了再回去?” 女子道:“这一路上大伙儿乏了,大船靠岸后让大家休息,待天亮了回家不迟。” 管家答应一声自是迈着方步去安排了。 那女子见家丁们并未注意她,便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不时环顾,就像是在做贼一般。 “阿姐,你快来看!”少年催促道。 女子望着那少年,眼神中说不出的关切,嗔道:“谁让你自己出船舱的。当心点,莫要掉下船去。” 那少年小嘴一噘:“姐,我今年都十一岁了,你还当我是孩子啊?” 女子掩住嘴巴噗嗤一笑:“十一岁,你可不就是孩子嘛,难道姐姐说错了?” 少年不服气,反驳道:“如此说来,阿姐也才十七岁,比我也只大六岁,也是孩子。” 女子被他这样的逻辑逗得笑靥如花,清凉明眸中尽是温暖的微光。 那少年被她这么一笑,反倒是更加的气恼了,气呼呼地道:“你还笑!阿翁都说我是早就是男子汉了,现在可以当家了!” 女子似乎很了解弟弟的脾气,便好声哄道:“好,好,好,我家星辰是男子汉大丈夫!” 被姐姐这么一说,那个叫作星辰的少年才将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的模样与姐姐倒有七八分的相似,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令人一见之下,自然心折。 若是稍稍化装,都能扮作女娃以假乱真。 星辰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姐姐,星辰是大房唯一的男儿,以后是要当家的,否则我们大房就要被二房、三房两家欺负死了。” 女子爱怜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能这般想,阿父的在天之灵和阿娘不知道该有多么欣慰,我们家的小星辰是真的张大了。” 星辰道:“阿姐,他们就是趁着阿翁病了欺负我们,回去我就要跟他理论。那件事,你本不必答应的。这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要将阿姐往火坑里推。” 女子听了一丝愁云悄然爬上眉梢,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发髻,幽幽说道:“星辰,你年纪还小,有些事还不懂。” 星辰紧握双拳道:“难道我方才说的不对吗?” 女子想起堵在他心口的这件事来,不由地幽幽一叹道:“阿翁如今年岁渐老,久伤复发,沉疴甚重,终日病床卧榻,我等做晚辈的不能为他老人家解除痛苦,心如刀绞一般。唉,姐姐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情了。” 星辰怒道:“可是,这牺牲太大了,这是你一辈子……” 女子截口道:“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了!也许,阿翁的病真的会好起来。”说完之后,她凄然一笑,神情淡定如有似无的一点拂过柳叶的微风,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无奈与伤怀。 “哼!”星辰攥紧了拳头,“都是三叔出的馊主意,回去之后我便登门去质问他,他打的是什么坏主意?他到底还是不是我们的亲叔叔,还念不念骨血亲情?” 说罢,抬起小脚,将甲板上的一个空木桶踢了起来,那木桶凌空而起,晃晃悠悠噗通一声落入船侧的河中,登时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星辰的目光追随着落水的木桶而去,忽然面色一凝,手指河水大声道:”“呀,阿姐,你快看!” …… 四周云雾缭绕,一个个黑漆漆的身影次第出现在不远处,明明只有数步的距离,却如何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其中一个看那身形倒是极像水灵儿,陈唱心中发急,发足奔去,竟然发觉无论如何迈腿落足,始终不得前进半分。 而不远处水灵儿飘飘袅袅的身影似乎也正离他越来越远。 他想出声大喊将她叫住,可是嘴巴张得老大,声音却始终在喉咙里翻滚挣扎,急得他满头大汗。 忽然,感觉身体摇晃起来,眼前的一切消失了,水灵儿的身影也在一瞬间不见了,如墨一般的河水再次席卷而来,一股无穷的拉力施加在他的脚腕上,将他死命地往河底拖去。 “灵儿,灵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喂,醒醒,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中,仿佛感到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阵阵药香飘散过来,他仍然觉得好冷好冷,冷到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颤抖而发出的“呯呯”撞击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陈唱渐渐悠悠醒转,睁开了眼睛,却觉得头痛欲裂。 我这是哪儿? 灵儿在哪里? 是不是已经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暖和舒适的感觉渐渐袭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盖的竟然是一床质地考究的锦被,一股淡淡的荷花幽香沁入鼻中鼻中。 他侧着头惊奇地打量着四周,昏暗的火光下,他发现此处的空间并不是很大,但陈设极为奢华,案几上摆放着时令瓜果,床榻正对面那里有一扇小窗,绿色的窗帷随风摆动着。 外面应该还是夜里,他的衣物已经被人换过了。 可是,那种湿冷的感觉好像还停留在骨头里,他抱膝绻缩成一团,牙齿上下撞击,抖得厉害,头越来越痛,下意识地将锦被裹紧,温暖这才一点点的袭来,可暖和的速度仍然抵不住阵阵寒意。 听着外面的水声,以及身下有节奏的摇晃摆动,让陈唱意识到这是在船上。 正要艰难地坐起来之时,触手处毛茸茸、湿漉漉的感觉,吓得他连忙将手缩了回去。 下一刻,一个猩红的大舌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热气迎面扑来,几乎要舔到他的脸了,陈唱登时眼前一黑,两眼一翻,险些直接晕过去。 “汪、汪、汪……” 一阵低吼的犬吠声将陈唱从极度的恐惧中拉了回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巨大无比的狗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只巨犬,脑袋就像狮子头,巨口中,露出上下两排三寸长的利齿,满头黑毛如针一般,根根猬立。自颈以下,通体灰毛,紧密如鳞,自成纹片…… 四条粗腿,前高后低,脚掌下面,隐现出钢钩一般的利爪。全身足有五尺长,由头到脚,高也有四尺,要比普通狼狗大上一倍。 我的妈呀!这还不如见到鬼了呢! 陈唱看到大狗凶神恶煞,那张开森森的利齿似乎要将他的脖子一口咬断,不由地全身打颤,急急往后退去。 “虎妞,别闹!” 随着一声低低的轻喝声,舱门轻轻被人从外面一推,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走了进来。 第73章 不知何处容栖身 “你终于醒了!”那少年点漆双眸,笑起来就像是一对儿月牙,“看你身上的伤势,还以为你怎么也得昏迷一天一夜呢!” 那大犬见了少年之后立即凑了上去,亲昵地蹭着他的身体,少年轻轻地扶着它硕大的头颅,刚才还凶恶无比的大犬,此刻犹如一只温顺的小奶狗一般。 陈唱痴痴地盯着那少年,这人是谁? 难道就是他把我救了? “小兄弟,这是哪里?” “这,是在梦中吗?” “我还活着吗?”陈唱激动的有些胡言乱语。 少年站在榻前,笑呵呵地说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当然是活着了,阴曹地府之中哪有这般的待遇?” “我们在河中行舟,刚好发现了落水的你,便将你搭救了上来。” “为了救你,我的一身衣服也都弄湿了!”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是如何投河的呢?……” 少年的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让陈唱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他急急地问:“那……那跟我一起落水的那个姑娘呢?她怎么样了?”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陈唱知道水灵儿还在紧紧地抓着他,她在投河之前似乎表现出了很是畏水的样子,没有了他的帮助,她如何能够在这涛涛河水中求生? 想到这里,陈唱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姑娘?”少年一愣。 见他这种反应,陈唱的心瞬间沉入了九幽谷底。 是啊,她一个弱女子,根本就不会水,定是葬身在这大河之中,如今竟是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心念至此不禁悲由心来,眼圈一红,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陈唱啊,陈唱,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悔恨、愤怒、悲痛,各种复杂的情绪汇集在他的胸膛之中,瞬间将胸腔内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气逼迫得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他的身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软地靠在榻上。 少年见他这副颓废模样,不禁鄙夷道:“喂,你看看你,多大点儿事,至于如此大的反应吗?” 面对少年的奚落,陈唱毫无反应,他依然沉浸在无限的懊悔当中,脑袋不住地撞击着身后的木板。 少年皱眉撇嘴,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我们好心将你救上来,你把我们的船磕坏了怎么办?我看你也不像是个有钱的,难道将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抵给我们?” 陈唱的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少年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只有只言片语而已,他忽然停止了撞击,怔怔地看着少年,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抵给你们?”陈唱想去抓少年的手。 那少年毕竟是个孩子,见他神情可怖,当即退后了几步。 那头黑色大犬似乎感到小主人受到了威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两只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榻上的陌生人,露出尖锐的犬牙,只要小主人一声令下,便会立即扑上去将这个威胁小主人的家伙撕碎。 “我……我……”少年的声音颤抖着,本想调头就逃,可忽地想起在甲板上跟姐姐说的那番话,他现在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还要保护阿娘和姐姐,怎能被一个淹的半死的书生吓退呢? 信念电转,两只小拳头紧紧地握着,随时准备向陈唱发起反击:“你……要干什么?我可……不怕你啊,我还……有虎妞帮忙……” 大犬心有灵犀地一声低吼,似乎是回应小主人壮胆气。 陈唱也顾不上那大狗虎视眈眈地瞅着它了,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胳膊,因为激动的缘故,有些用力。 少年被他攥住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方才说什么?” “自然是……自然是……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少年错以为陈唱是因为要将他的妻子抵给自己而生气。 “我问你,她人呢?” “她……她……她在我姐姐的卧舱之中……” “她没死?”一激动,陈唱的手握得更加的用力了。 “哎呦,哎呦……”少年脸都绿了,“谁……说她死了……” “那方才……”陈唱仍是不肯撒手,方才问他水灵儿的下落,这少年明明愣了一下,给他一种从未见过水灵儿或者是水灵儿已经蒙难的感觉。 “你先放开,放开……哎呦,哎呦……”少年紧皱眉头,痛哼出声,用力挣了几挣。 陈唱如梦方醒,慌忙松开了手,脸带歉意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太激动了。对了,你是说跟我一起落水的那个姑娘没死是不是,她就在这船上?” “自然没死!”少年先是向陈唱翻了个白眼儿,旋即又拧紧了深眉,揉着红肿的手腕,不时地吸溜着冷气。 “方才不是说了嘛,就在我姐姐的卧舱之中。” 少年虽然疼得要命,也知道自己方才不该先存了骗他的念头,看他对他的妻子如此的关心,忽然想到自己的姐姐,若是姐夫能有这个书生一般爱怜姐姐便是烧高香了。 “快,快带我去见她!”陈唱挣扎着下榻。 少年没好气地说道:“哼,你一个大男人的,竟是让一个女子托着你在水中逃命,若不是她,怕是等不及我们将你救上船来,你就被淹死了。” “你说什么?”陈唱一愣之下,手臂扶空,竟是一头从榻上摔了下来,额头触地,两眼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少年跳脚道:“哎呦,虎妞你得在姐姐面前给我作证,是这个呆子自己掉下床的,跟我无关……” …… “喂,醒醒,醒醒……” “星辰,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我没有,是他自己……你看我的胳膊……哦,若是不信,尽可以问问虎妞。” “嗷呜……” 不知过了多久,陈唱在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幽幽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方才进来的那个少年,他的脸蛋儿有些发红,像是刚刚被训斥过一般。 少年的旁边则是另一个年轻道人,只能看见他的一个侧脸而已,只见他身穿一件普通的灰青涩道袍,却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 两人都是侧面对着陈唱,故而并未发现他已经醒转过来。 陈唱有些纳闷,方才明明是少年和一个女子的对话,但船舱之中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并无他人。 他不由地向那年轻道人瞥了一眼,道髻上插着一枚紫檀钩,满头黑发如同漆染,恰好那道人微微一偏头。 容貌清奇俊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拂尘白玉为柄,握着拂尘柄的手,白得和白玉柄竟无分别。 忽听得那年轻道人说道:“他好端端地躺在榻上,若不是以你言语相激,如何会从榻上掉下来?” “顽皮也要分个场合,如此胡闹,成什么样子!” 话声清脆,又娇又嫩,竟似女子。 陈唱已经知道这少年是他的救命恩人,听了忙挣扎着道:“无妨,无妨!” 年轻道人和少年同时一转身,均用吃惊的目光望着陈唱,那少年微微一怔之后,立即蹦到了榻前,惊喜地指着陈唱对那年轻道人说道:“阿姐,我就说他没事!” 那年轻道人款款走到了陈唱的面前,稽首朗声说道:“郎君终于醒了!方才,是我这顽皮的弟弟得罪了郎君,还望郎君海涵!” 陈唱忙还礼道:“岂敢,岂敢!在下还要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 那年轻道人道:“闺名不敢擅称,不说也罢。” 陈唱听她直认是女扮男装,足见相待之诚,心中一喜。 那个叫作星辰的少年狐疑地打量着陈唱,像是个小大人一般板着面孔问道:“喂,方才我倒是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陈唱见他一本正经,就像是在审问囚犯一般,心中不禁好笑,这少年和这年轻道士是姐弟关系,可这女子为何要穿着一身道袍呢,难道真的是出了家的道士? 他思付着有些古怪,便留了个心眼,并未将实情全盘托出。 他起身叉手施礼道:“在下杨七郎,在去江陵城之时遇到了山贼,为了躲避山贼的追击,在下便和妻子一路奔逃,哪知道前方遇到了大河拦路,我二人不堪落入山贼之手受辱,这才双双跳河,多谢小姐和少年的救命之恩。” “哦,对了,我要去看看我那妻子?” 说着就要起身。 那少年倒也好心,上前去搀扶,但是口中说道:“我可警告你啊,不要乱吐了,刚救你上来的时候,你一下子吐了我姐姐一身的水,害得她只能去换衣服。” 陈唱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的道袍是因为他才换的,不禁连连致歉。 那女子连连摆手:“生死攸关之际,这点事算不得什么?” 女子本意是想让他继续躺着歇息,将水灵儿唤来便是,哪知陈唱急于见到水灵儿,不顾劝阻走出了船舱。 男女授受不亲,这扶着陈唱的重任就落在了星辰的肩上,这小家伙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嘟囔着:“我说你挺大个男人,怎么好像是一点水都不会,还让你一个弱女子拖着你在水中游,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第74章 百年修得共枕眠 陈唱怎么也是个男人,被他这么一说,脸腾得一下就红了,那女子呵斥道:“星辰,不许胡说,好好扶着,莫要摔了他!” 那少年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嘛,他倒是对小妻子心心念念,但是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反倒要妻子来保护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我……” 陈唱虽然脸红,但也不会生这么一个小孩子的气。 再说了,人家说的也没错,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陈唱能够虚心地接受批评,但那女子看不下去了,她这个弟弟这张嘴有时候真是得理不饶人,秀眉微微一簇道:“还有没有完?整个这艘船上三十多人,就你的话最多!” 然后对陈唱道:“杨郎君,小孩子不懂事,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不妨事,不妨事!” 有两个家丁想上前扶着陈唱,却被那少年推开了,这小家伙有一股执拗的劲头。 “啊!小郎君!”水灵儿看到陈唱推门而入的时候,又惊又喜,几乎忘情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可待看到门后的姐弟二人的时候,生生停住了脚步,表情窘迫万分,红着脸对那女子施礼道:“小姐!” 那女子微微一笑,向旁边一让,不受她的这一拜,说道:“不必了。如今这世道混乱,盗贼丛生,你们夫妻二人蒙难,我们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陈唱见水灵儿发髻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挽好,她已经换了衣衫,如今穿的是绣着八撮衣褶的丹绣袖档、紫罗裙,肩上披着绛晕披子,脚蹬尘香履。 眼如秋水一泓,眉似春山八字。面不脂而桃花飞,腰不弯而杨柳舞。插云髻好,衬来两鬓花香;落雁容娇,掷下半天风韵。 衣衫飘曳,香风则习习怡人;裙带轻拖,响铃则叮叮入韵。低垂粉颈,羞态翩翩;乍启朱唇,娇声滴滴。 当真是若非洛水仙姬下降,定疑巫山神女归来。 不只是陈唱,便是那女子和少年也看得怔住了,少年笑嘻嘻地脱口而出:“你穿上我阿姐的衣服,可真好看!” 水灵儿听了之后,螓首低垂下来,红晕再次笼罩了脸颊,娇羞无邪。 陈唱以往看到水灵儿穿的都是粗布衣衫,没想到她稍稍整饰,气质便与以往截然不同。 丽质天成,所言非虚。 那女子也在心中暗暗称赞,水灵儿所穿的这件衣服是今年刚刚做成的,她只穿过一次。 同样的服饰穿在不同女子的身上,自有不同的韵味和气质,起码水灵儿身上那股空灵俊逸的气质便胜过了她。 陈唱正傻呆呆地看着水灵儿,肋骨被那少年轻轻地拐了一下,只听他说道:“喂,你妻子真漂亮!” 陈唱听了自然是觉得十分的有面子,站直了身体刚要谦虚一下,接着那少年又摇着头说出了一句极煞风景的话。 “只可惜嫁给了你这样的,啧啧……” 若是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说说也就罢了,可如今当着水灵儿和他姐姐说出来,让陈唱有一种啪啪被打脸的感觉,这小家伙儿嘴够损的啊,蔫坏蔫坏的。 水灵儿听了忍不住地“噗嗤”一笑,又想起她已经被当成了陈唱的妻子,眉眼间却不经意地浮起一片喜悦。 那女子见弟弟一而再三而三地口无遮拦,不禁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嗔道:“你出去看看咱们采买的那些货物怎样了,天天嚷着要当家,也该干点正儿八经的事情了。” 少年将头一撇,气鼓鼓地道:“我不去,我就在坐着。” 说罢绕到案几后跪坐着,看他板着脸,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那女子自然又是向陈唱和水灵儿道歉。 陈唱自然也不好跟小孩子计较,尴尬地咳了两声,说了一番极显他大度的话来。 那女子道:“听水姑娘说你们要去江陵,和我们同路,天亮之后我们便上岸,贤伉俪若是不嫌弃,可与我们一同进城。” 陈唱和水灵儿听了之后均是喜上眉梢,陈唱的身体状态怕是一天都走不到江陵,若是途中再遇到山贼之类,怕是不会再这么幸运了,两人当即答应一同前往,连连道谢。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那女子始终不肯透露姓名,陈唱也不好再问,但人家毕竟是他和水灵儿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 陈唱暗暗打定主意,将来有机会了暗中查访一下救命恩人的名讳,日后也好择机报答。 这女子定是出身与富贵之家,想来也不难打听到。 由于双方都有些藏着掖着的,故而寒暄了几句,陈唱便带着水灵儿回到了原来的那间舱室之中。 水灵儿所在的舱室是那位小姐的,自然是不能鸠占鹊巢。 大狗虎妞慵懒地横卧在舱门口,见了陈唱直龇牙,吓得陈唱赶紧后退,这畜生估计还记着刚才的事呢,把他当成了小主人的敌人,故而对他怀有敌意。 水灵儿见到这么一大狗之后,也是吓得一怔,虎妞也发现了水灵儿,翻滚着起身就往这边跑。 陈唱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急急地护住了水灵儿,正心思着如何跟着愣头愣脑的畜生拼命的之后,身后响起了少年的声音:“莫怕,虎妞不咬人!” 说时迟,那时快,虎妞已经蹿到了两人的身边,它庞大的身躯一晃,便将陈唱踉跄地闪到了一边,随后又紧贴着水灵儿的大腿,模样十分的亲昵。 少年拍手笑道:“虎妞看样子很是喜欢灵儿阿姐呢!” 水灵儿原本吓得心砰砰直跳,待看到这条大狗确实是在讨好她,这才放下心来,壮着胆子去摸那毛茸茸的巨大狗头。 被她这么一摸,虎妞更加的温顺,又粗又长的尾巴摇动起来 陈小郎君很是不幸地被那鞭子似的尾巴抽在了大腿上,疼得忍不住一龇牙。 陈唱心说,奶奶的,这死狗分明就是个好色之徒! 水灵儿似乎看出了陈唱的隐怒,难掩笑意道:“虎妞真乖,比我之前见到的那只死狗乖多了?” 少年不解其意,疑惑问道:“灵儿姐姐,你在哪里见到死狗啦?” 陈唱被这一坏一萌的两人气得差点憋出内伤来,咬牙切齿地心道:“死狗,死狗,本郎君这么明显站在你的眼前,难道看不到吗?” 没过多久,那少年便被他姐姐拎着耳朵离开了。 船舱之中只剩下陈唱和水灵儿。 水灵儿扶着陈唱回到了榻上。 虽然是伤痕累累,满身的疲惫,可大难不死,大船行在水中,轻轻摇晃,眼前又有美人相伴,陈唱的心情忽地好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水灵儿轻轻地伏在了榻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陈唱。 “灵儿,你也躺到上面来?” 水灵儿愣住,俏脸一红,虽然都是近在咫尺,但是躺上去跟现在伏在榻边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陈唱平静地道:“我都这样了,难道还能对你动手动脚不成?” 水灵儿噗嗤一笑,两扇半圆形的眼帘轻轻覆盖着她那传神的双目,显得更为娇媚。 依旧乖巧地趴在塌边。 陈唱知道她害羞,也不勉强。 “小郎君!” 只叫了一声,再就没有了下文。 陈唱原本没什么,久久等不到下文,刚才还平静如水的心思,竟然被她弄得有些心烦意乱。 刚要说话,水灵儿又开口了,“你真的希望我睡在你的身边吗?” 陈唱愣住,“你说什么?” 水灵儿有些嗔怒的反问,“明明听见了,装什么傻?” 陈唱为难:“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如果勉强的话,那就算了。” 水灵儿小嘴嘟着,似乎有些不爱听,“什么叫勉强,妾身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陈唱沉默,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此情此景,怕是要应了这句话了。 水灵儿声如蚊呐,像是说给她自己听,“妾身还从未和任何一个男人如此接近。若是小郎君规规矩矩的,妾身倒也……倒也……” 螓首低垂,桃花上脸,娇羞无限。 陈唱想想也是,这种事怎么能够让人家女儿家自己提出来呢,他自己主动向内侧挪动了身体,将外面一侧给水灵儿空了出来。 水灵儿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爬到榻上,背对着陈唱,娇弱的身子犹如小猫一般蜷缩在木榻边缘。 看得出来,她很刻意的向着外侧靠去,就是为了和陈唱保持距离。 船舱中的木榻本来就不是十分的宽,两人可以向两侧靠拢,结果中间反倒是留出了一大块空间,陈唱的后背紧紧地贴着船舱。 陈唱觉着好笑:“你稍微一动就会掉下去,我呢,再用点力就得得破舱而出!” 随着这句玩笑,刚才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水灵儿抿着嘴唇,有些想笑,可是心里又紧张到了极点。 从小到大,她根本就没有有过这种心跳的感觉。 回想一下,之前的日子当真是恍如隔世,竟然和一个刚刚相识没有多久的男子睡在一起。 虽然她知道,陈唱定会守礼,两人之间并不会发生什么旖旎的事情,不过心里那种甜甜蜜蜜、挠挠痒痒感觉做不了假。 紧张和忐忑无法避免,少不了还有几分女儿家天生的羞怯。 身后陈唱不知为何动了一下身子,木榻发出“吱呀”一声响,让水灵儿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水灵儿双拳紧握,就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第75章 一夜无事亦风流 陈唱尽管对水灵儿情根深种,但是此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占对方的便宜。 谁也没有说话,陈唱盯着水灵儿的发髻,眼下他近距离地挨着她,肌肤相近,声息相通,闻着水灵儿的发香,呼吸着她身上发出的芝兰之气,一时遐思万种。 而水灵儿则眨着眼睛看着舱门的方向,那条叫作虎妞的大犬就趴在舱门口,眼睛微眯着似睡非睡。 船舱里安安静静。 油灯已经熄灭,不过船舱因为没有拉下挂帘的缘故,外面的光线还是投射进来不少。 陈唱翻了个身,改为平躺,眼睛盯着船舱顶部那盈盈的水光倒影,随后闭上了双眼。 不久,水灵儿见他没有任何不规矩的动作,也翻身向了内侧。 因为侧躺的缘故,隐隐约约能看见陈唱脸颊的幅度。 棱角并不是十分的分明,反而有些圆润,眉眼下巴之间的弧度很是柔和。 她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观察一个男性,不自觉的愣住。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会跟一个男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好在陈唱并没有任何不礼貌的举动,让她一直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 渐渐的,两人都平静下来,陷入到一种很奇妙的氛围中。 似乎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保持在了同步的频率。 水灵儿知道陈唱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显然并没有睡着。 她的手不由地轻轻抬起,很想去摸摸那张脸,手伸到了他的脸庞上方。 那均匀的呼吸吹在她的手指上,像是打在心间般,心头一阵的悸动。 “灵儿,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陈唱忽然开口打破平静,吓得水灵儿急忙将手指缩了回去。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她才怯生生地说道:“好……好啊!”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是不是会一辈子留在刘家?” “呃……”水灵儿不知该如何回答,问题太扎心了。 “灵儿,那就说说你的过去好不好?” “过去?那时候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可能的话,将来你还想回到家乡去看看吗?” 沉默。 水灵儿的鼻子中酝荡着酸楚的气息。 “灵儿,将来我陪你去家乡看看好不好?” “嗯。”水灵儿点头。 陈唱翻身,四目相对,眸子中清澈明亮。 “小郎君,你说江陵会是什么样子?” “应该很繁华!” “妾身还从来没有去过呢!” 陈唱默然,水灵儿怕不是真的期待见识江陵的繁华。 聊着聊着,早就疲惫不堪的两人沉沉睡了过去。 注定不平静的一夜。 …… 陈唱醒来的时候,天色依旧未明,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身上缠了一条美人蛇。 他微微一笑,看似娇弱的水灵儿睡觉姿势似乎有些不雅。 不光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身上,脸也靠了过来。 尤其是她嘴里的吐气如兰,一下一下打在脸上。 陈唱转头的时候,差点跟她的嘴唇撞在一起,然后就再也不敢动了。 想要叫醒水灵儿,又怕她尴尬。 好在外面水手忙乱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陈唱急忙闭上眼睛装睡。 水灵儿睁开眼的刹那,忽然发现一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昨天的回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回脑海。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盯着陈唱看了好一会,然后轻轻“扑哧”一笑。 神态和语气都极其自然的问道:“小郎君,你明明睡醒……” 陈唱略带尴尬的睁开眼,“你也醒了?” 水灵儿目不转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可爱,“嗯,昨夜做了一个梦……” 不待说完,脸上飞起一层红晕。 陈唱很是认真地盯着她,一本正经地道:“灵儿,跟你商量个事。” “嗯?”水灵儿发出慵懒的鼻音。 陈唱叫屈道:“腿都被你压麻了,你不打算把腿拿下来?” 水灵儿“哎呀”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极为不雅,急忙抽腿,歉意道:“把你当成枕头了。” 其实,陈唱很享受这种感觉,两人之间的状态和真正的情侣也没有太多的分别。 她撑住陈唱的胸膛猛地坐了起来,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陈唱痴痴地看着她,只见她墨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身段纤柔,动若弱柳含风,又天生会作娇媚之态,简直令人丧魂落魄。 要死了,浑然天成的小妖精啊! 水灵儿悉悉索索地下了床榻,低着头不敢看他。 破晓时分,遥远的东方天际渐渐泛白。 四周的景色仍有些模糊,空气湿润清冷,岸边芦苇荡荡、野草离离,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草尖上闪耀着幽光。 陈唱和水灵儿醒来之后,又依偎在船舱中说了一番体己话。 直到天色微明时,这才互相搀扶着走到了甲板上。 由于昨夜用了些吃食,两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些许,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轻涛拍岸,河面上飘荡着薄薄的雾气,一阵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来,。 陈唱和水灵儿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清晨空气中充满了碧草的清香,还有淡淡的野花香气,其中甘美令人如痴如醉。 忽然,水灵儿的眉头微蹙,眉宇间的忧思渐渐凝重,幽幽道:“郎君,也不知道周校尉和马大哥他们如何了?” 陈唱闭目凝思片刻,眼皮轻轻地跳了几下,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自信之色。 他说道:“你放心,周校尉虽然受了伤,但也不是几个山贼就能将他如何的,马大哥就更加不用说了,不用保护我们二人,逃脱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等我们到了江陵,却王大小姐那里一问便知。” 劫后余生的水灵儿心中凄然,但愿陈唱所言都是真的,但愿周校尉和马良都平安无事。 “咳咳咳……” 陈唱和水灵儿听到身后的咳嗽声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却见那个叫作星辰的少年弯腰走出了舱门,此刻正站在甲板上伸着懒腰。 他笑嘻嘻地对着水灵儿打了个招呼,又似笑非笑地对着陈唱说道:“喂,你们要去江陵投奔谁啊,说来与我听听,保不齐我还知道呢!” 陈唱知道这小家伙淘气顽劣加毒舌,巴不得敬而远之,便道:“一个普通人家而已,你肯定不知道。” 星辰将一双晶亮的眸子瞪得滚圆,道:“瞧你,这也不肯说,那也不肯说的,你身上不会有什么事?” 说罢,他背着手围着陈唱和水灵儿踱起步子来,略带威胁的口吻说道:“实话跟你说,我认识一个朋友,此人是衙门中的捕快,多少大盗巨寇落入此人手中 嘿嘿,我耳濡目染地也学到了一些皮毛,你们若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自然一看便知,嘿嘿……” 陈唱知道这小子十分的难缠,干咳了几声,含糊其辞地道:“我们夫妻二人俱是落难之人,身上能有什么事?” 星辰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水灵儿,意味深长地说道:“灵儿姐姐嘛,人漂亮,性子又好,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看你贼眉鼠眼的,倒像是个奸人,这灵儿姐姐不会是被你拐带出来了的?” “咳咳咳……”陈唱不禁尴尬起来,这小子好像跟福尔摩斯一样,虽说刘家对水灵儿不好,但严格说起来,他还真的是有拐带之嫌。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灵儿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拐带一说?” 星辰颇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目光炯炯地瞪着水灵儿问:“灵儿姐姐,他所言可是实情?” 水灵儿早已经羞赧难耐,垂下了眼帘,此刻听他发问,只好红着脸说道:“自然……自然是实情!” 说罢偷偷地看了陈唱一眼,见他也正打量着自已,不禁脸上一热。 这两日来,她只盼着两人能平平安安,如今两人脱了险,被他这么看着,她却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陈唱知他难缠,招招手唤他过来,问道:“你姐姐为何穿着道袍,难道没有其他的衣服吗?”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被陈唱岔开话题恍然不觉,答道:“我姐姐是白云观的记名弟子,穿着道袍有甚稀奇,何况她在江陵家中又穿不得,在此处穿穿又有什么打紧?” “喂,你打听我姐姐做甚?我警告你啊,莫要打我姐姐的主意,你是有家室的人,她也是有婚约的。” 陈唱被他说得苦笑不得,这孩子好像跟我犯冲。他用讨好地语气说道:“小郎君,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你了?为何把在下想的如此不堪?” 三人依次排开凭栏而立,星辰望了一眼江陵的方向,啐了一口说道:“从都第一眼见到你之后,我就觉得你跟我三叔是一路人。” “读了一些书,又能说会道的,看着温文尔雅,其实是一肚子的坏水。你是不知道,我那个三叔,天天惦记着我们家里的那些家产,真是让人寒心,让人生气!” 陈唱郁闷,说着说着就又扯到我这里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第76章 人求上进先读书 豪门之中争夺家产这种事情,陈唱在后世的小说影视剧中不知看了多少,这种狗血剧情是最正常不过了。 星辰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了,就很难关上,他气哼哼地说道:“要我说,我们大房就是太好说话了,姐姐事事时时让他们三分,哼,结果换来的是他们的日益嚣张,越来越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如今阿翁还在世,若是有朝一日他老人家不在了,我们大房还不被他们褫夺家产、扫地出门?” “一大早又胡说八道!”却是一记拂尘轻轻地扫在了星辰的后脑上。 陈唱扭头一看,晨雾中,星辰的姐姐款款走来。 她仍是一身灰青色道袍,但这身打扮清丽脱俗,一张雪白清秀的瓜子脸,长睫弯弯、五官明媚,飘逸出尘,仙风道骨倒有真修体态。 陈唱不敢轻慢,便向她叉手行礼:“小姐!” 水灵儿见了也施了一礼。 唯独星辰见到姐姐之后扮个鬼脸。 女子对着二人展演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对弟弟又板起俏脸,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整天就是口无遮拦!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岂是你这小孩子可以议论的?” “我不是让你早早起来就读书的嘛,你怎么又到这里胡言乱语了?” “旧国子学生,限以贵贱,高祖欲招来后进,五馆生皆引寒门俊才,不限人数。你年纪尚小,又衣食无忧,岂能不思进取?” 陈唱和水灵儿作为外人,见望弟成龙的姐姐教训弟弟,自然不便插嘴。 星辰不服气地说道:“那有什么用?自辟五馆以来,负秩成风,甲科间出,但一些五馆生能够以明经策试入仕,也都官位不高,仕途不畅,功业不显,故青史无名,读书又有何用?” 那女子被弟弟气得脸上犹如罩着一层寒霜,只是当着陈唱和水灵儿不便发作。 小家伙仍旧顶嘴:“与五馆生出身寒微、仕进艰难形成鲜明对照,国子生大都出身显赫,成绩斐然,并能轻易地由某些清官起家,获取高位。” “读书,读书,到后来还不是要靠出身?” 国子学肇始于西晋,是以司马氏为首的统治集团为了维护和满足门阀士族的特权利益,在太学之外专为士族子弟设置的国家最高学府。 从其家世看,梁朝国子生的来源主要有四:一是王侯之子,如萧大临、萧大连、萧孝俨、萧映;二是萧齐宗室子弟,如萧恺、萧乾;三是外戚子弟,如张给、张攒、张缅;四是门阀士族子弟。 而在门阀士族子弟中,又以第一流高门的琅邪王氏子弟为最多。 陈唱看出来了,这小家伙处在叛逆期,现在对读书颇有逆反心理。 他对此倒是深表理解,梁朝的取仕之策改来改去,国子生或出自王侯贵戚之家,或出自世代冠冕之族,其社会地位与门阀等第是相当高的。 可以说,梁朝国子生的选任一遵前代制度,仍“限以贵贱”。 这小家伙家中多半虽是富户,但非门阀贵族,是以对读书入仕心灰意冷。 诲人不倦一直是陈唱的作风,他忍不住说道:“莫要泄气,这读书旨在明理,倒也不全是为了取仕。” 他看了看脚下的河水说道:“你看,我们现在乘坐的都是木船,木头比较轻,故而可以浮在水上,可是你想过吗,若是以铁做成船,是否同样可以浮于水上?” 此言一出,星辰和她的姐姐以及水灵儿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见到了怪物一般。 陈唱本意是规劝这孩子好好读书,但那凿壁偷光、映月读书、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牛角挂书、高凤流麦、带经而锄、温舒编蒲等等的例子,都是有了读书的欲望才发奋刻苦的。 可眼下这小家伙还没有到这一步,自然是不能用这些例子来教育他。 只能先是激起他学习的兴趣,不过铁浮于水的例子,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他干咳几声说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这日头为何东升西落,一年为何有春夏秋冬,一日为何有黑白之分。” “如此种种,读书多了,自然有很多道理你就明白了。” 水灵儿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过分地插手人家的家事,又走到了那位女子的面前,说道:“小姐,莫要听他胡说,他书倒是读了一下,可仍是个喜欢说教的主儿,小姐莫要见怪才是。” 女子微微一笑,这书生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是那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交替,黑夜白昼往复,这是她一生下来便习以为常的,从来不曾想过为何会是如此。 星辰沉思片刻,仰头问道:“这些事我怎么就没有想过呢?书中难道有这些道理?” “这……” 陈唱自觉不好回答,毕竟这个时代的科普知识落后的很,你跟他说我们生活在地球上,而且地球还是圆的,人家不把他当怪物来看才怪。 他只好含糊其词道:“这是自然。”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我有个朋友,曾经作了一首名为《励学篇》的诗句,今日不妨就说与你们听听。” 星辰哂然道:“好啊,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花花的理由。” 那女子和水灵儿也美目顾盼,翘首以待。 陈唱清清嗓子,缓缓吟了出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他的嗓音清澈低沉,又刻意用了一些播音腔增强效果,娓娓道来。 这是宋真宗的作品,用来鼓励科考的鸡血文案。 那星辰冷笑了一声说道:“诗文倒是不错,字面意思也十分浅白,不难理解。” “人生在世,追求的无非是保温饱的粮食、成富贵的金钱、续姻缘的红粉佳人、显身份的车马随从。”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这些可以通过读书获得功名之后来实现。只要是将书读好了,或者是读好书,无论是金钱还是美女都会有的,都可以获得的到。” “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女子呵斥道:“星辰,不得无礼!” 星辰不予理会,争辩道:“难道他不是此意?” 水灵儿忐忑地看着陈唱,直觉告诉她这个少年脾气很倔,怕是听不进别人的话,此时陈唱一番说教必然让他感到反感。 这姐弟二人是她和陈唱的救命恩人,说多说少都会伤了和气。 于是,水灵儿便向陈唱投去祈求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陈唱哈哈一笑:“若是如此了解,怕是就太过于肤浅了?” “哦?” 姐弟二人同时盯着他看。 陈唱不慌不忙地道:“从字面上理解,这首诗不过是把书当作‘敲门砖’以遂平生之志,勤读六经,官场求售而已。” 星辰反问:“难道不是吗?” 陈唱道:“自然不是!” “此诗常常被人们拿来鼓励人们读书,功利名誉能成为读书的极大动力。” “读书当然也不排斥功利性。但是,当动机高尚的时候,功利就在其中,不必再去求金屋美女而自然会得到;当动机邪恶的时候,不如不读书。” “你也许只记住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我要说的是,书中还有你根本想象不到的世界。” 星辰望着他,如有所思。 “就如方才我们所说的以铁制成的航船漂浮于江河湖海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你真的不信,自可以做一个小的船只去试试。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勤于学习、敏于求知。既要多读有字之书,也要多读无字之书。” 做人做事,最怕的就是只说不做,眼高手低。 而这是自古读书人的通病,这个叫作星辰的少年正处在可塑期,陈唱很乐意在关键的时候帮他一把。 星辰点头,似有所悟。 陈唱冲他一笑,小孩子不是不愿意读书,他们只是对那样摇头晃脑的读法不感兴趣而已。 那女子美眸闪烁,对陈唱说道:“杨郎君,方才一番言辞字字珠玑,小女子受教了。” 她最了解自己的弟弟的脾气,知道他现在虽然不服气,但是已经陷入思考了。若是在以往早就一甩袍袖而去了。 有心多问陈唱几句,可是弟弟在场,又十分的不便。 陈唱连连摆手:“正所谓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小郎君上进之心是有的,只是对读书有些偏见罢了。假以时日,找对方法,自然会有一番成就。” 正在这时,大船靠岸,岸上驰来五六辆拱箱马车。 一个老家人从车上下来,匆匆地走过搭板踏上船来,先是疑惑地看了陈唱一眼,又对着那女子叉手禀报道:“小姐,老奴来接你们了!” “忠伯,辛苦你了!”女子含笑说道。 老家人又打量了一旁的陈唱和水灵儿一番,问道:“小姐,这两位是?” 女子道:“两个搭船的朋友。忠伯,既然车到了,招呼大家卸船装车!” 陈唱暗暗点头,这女子说他和水灵儿只是搭船,对于救人一事只字不提,算是十分顾及他们的感受,不让他们二人感恩戴义。 此种施恩却不图报的胸襟倒是令人心生敬佩。 第77章 晓风不知心底事 在老家人的安排下,家丁仆役们开始忙碌地将船上的货卸下,装到马车上去。 陈唱看那几匹辕马俱是老马,可见即便这姐弟两人家中殷实,也并无良马以供驱使,看来后梁缺少战马一事所言非虚。 老家人站在甲板上跟那位小姐低声说着什么,陈唱和水灵儿两人并无任何的行囊,便索性先到了岸上等候。 那少年星辰并非像是纨绔子弟一样背着手什么都不干,而是跟着家丁们一起肩抗手搬。 他只有十一岁,个子也只到了大人的腋下左右,力气衰弱,他的加入反倒是更加让那些家丁们手忙脚乱,生怕砸到碰到这个小祖宗。 就连那只大狗虎妞也吐着猩红的舌头、摇着尾巴围绕在少年的身边,来往穿梭,好不混乱。 陈唱和水灵儿站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这小家伙倒是个实干家。 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 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货物装好之后,那女子在老家人的带领下匆匆地下了船,待路过陈唱身边时,他本想上去打招呼,却见那女子面罩寒霜、行色匆匆,径直上了头前的一辆马车,弄得他好不尴尬。 和水灵儿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不解和疑惑。 少年早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脸上脏的跟小泥猴子一般,见姐姐登车,便在后边急急追了过去。 马车缓缓开动,竟是未和陈唱和水灵儿道别。 就在马车转弯的瞬间,陈唱忽然看见那马车上的窗帘掀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盈盈皓腕、纤纤玉手以及那一双美眸中复杂的眼神一闪而逝。 “小郎君,不会是你方才那番言语惹得这位小姐不悦了?”水灵儿幽幽地说道。 陈唱抓抓头发,十分茫然。 按理说方才他也是出于好心帮着那女子劝说她弟弟读书,自觉话中也并无不妥之处,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呢? 而且当时人家也明确表示了谢意。 要说蹊跷,便是那老家人看自己的眼神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水灵儿眼波一横,说不出的妩媚,道:“小郎君,人家劝说弟弟要读书入仕,你却跟着唱反调,人家不生气才怪!” 一语点醒梦中人,陈唱一拍脑门,可不是嘛! 人家姐姐的本意是让弟弟读书做官,他却给人指偏了。 陈唱啊,陈唱,难道你连最基本的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道理也忘了吗? 莫说是古代,就是后世,那考公的也是大把大把的往独木桥上挤,古代的官性价比不比公务员高得多啊! 一味地让人家淡薄名利去读书,这事办得欠考虑啊。当时,若是话说得再多想一步就好了,鼓励做官与兴趣启蒙两不误,不久两全其美了嘛。 现在可好,得罪了救命恩人,连去江陵的车都没得坐了。 正在懊悔的时候,最后一辆马车驶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一位车夫打扮老者走了过来。 此人脸上俱是刀削斧劈的皱纹,两眼有神,落鬓连腮的大胡须已经微微发白,身板却始终挺得笔直,叉手对二人说道:“两位,我家小姐有吩咐,请两位坐这辆车去江陵。” “多谢,多谢!” 两人上了车,这马车纵然有些颠簸,但也比徒步强得太多。 陈唱躺在车上,头枕着水灵儿极富有弹性的大腿上,抬眼便是,好不香艳。 日头渐高,为了避免阳光直射陈唱的眼睛,水灵儿是十分体贴地用身体为他遮阳,加之马车颠簸起伏,如此不可避免地又和陈唱有些接触。 待惊觉陈唱地鼻尖紧紧地贴着她时,水灵儿不禁又气又羞。 有点娇羞恼怒地张眼儿一瞧,陈唱仰面朝天地闭目养神,不但对她的娇羞恼怒毫无反应,似乎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方才鼻尖碰到人家。 见此状,水灵儿反倒是羞意稍减,怒气渐盛。 自己投之以桃,郎君却未曾报之以李,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失望,将头往一边偏了过去。 此时时辰尚早,太阳并不酷烈,路旁的芦苇、野草随风摇曳着婆娑的身影,不时吹来一缕清凉的微风,散发着清涩的爽意,拂在水灵儿娇嫩光滑的脸颊上,甚觉周身舒爽,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不觉露出一副甜腻的笑容。 陈唱偷偷睁眼看着自已眼中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她的手,一痕滑腻攸然袭上心头。 水灵儿手被他用力一握,低头刚好看到陈唱嘴角浮起一抹坏坏的笑意,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轻嗔道:“怕是这马车再颠簸一些才趁了你的心意!” 前面赶车的车夫不知怎么听到了,半扭过头来朗声说道:“姑娘莫不是嫌老汉赶车太快了?” “不快不行啊,我家小姐似乎有什么急事,不让我等在路上多耽搁,还请两位多多包涵。若是在平时,老汉的这身驱马驾车的本事,你们二位坐在车上便如同在家中榻上一般平稳。” 陈唱听车夫这么一说,笑得几乎露出了后槽牙。 水灵儿咬着嘴唇,这车夫也真是的,什么榻上不榻上。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紧跟着手掌心被陈唱轻轻一搔,痒得她玉手一缩,口中一声轻呼。 陈唱抬头,只见她柳眉弯弯,樱唇微翘,一副似喜似愠、娇媚入骨的美妙神情,不由得心中一荡。 那车夫倒也健谈,便问了二人的来历,陈唱在水灵儿的扶助下坐了起来,便将船上的那番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那车夫看上去性子粗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一味地大骂那些山贼流寇凶残暴戾、祸害百姓。 陈唱清了清嗓子,问那车夫道:“这位老丈,在下二人蒙你家小姐所救,可还不知你家小姐姓名,老丈可否告诉在下,在下也好知道恩人是谁。” 车夫哈哈一笑道:“我家小姐像极了夫人,自幼便是心地良善,此事不足道哉,不足道哉。” “哦,对对,小姐的芳名自然是不便问的,那这姓氏总可以告诉在下?” “楼!老汉不才叫作楼五。” 陈唱一听这个姓氏顿时心里一哆嗦:“他要去成亲的那家姑娘便也姓娄,方才那位小姐不会就是……” 一想应该不会那么巧,急问道:“是哪个娄?” 楼五道:“自然是高楼的楼了!” 陈唱听了之后,心中心中一颗大石才落了地,此楼非彼娄,看来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 水灵儿从二人的对话中大致也明白了陈唱心中所虑,不由眉心紧蹙,尽管排除了刚才那个小姐不是陈唱未过门的妻子,但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对于自己那未婚妻娄大小姐,陈唱是一点也不了解,借着这个当口,刚好可以问问这位楼五,多了解点信息,也好应对,便问:“老丈,那江陵城中可还另外一个娄家,就是不带木字的那个娄?” 楼五将大肚子腆着肚子说道:“那是自然,在江陵,若非是本地人,外来的还真是很难分辨出两家的区别来。你说的这个娄家,是本地的富商巨贾之一,现任的家主名叫娄作成,娄家自汉末三国起便以造船为业,历经数十代,如今已经能造出两万觥的大船。方才你们所乘的那艘船,便是娄家所造。” 陈唱听了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头有些大,敢情自己的未婚妻是个大富之家的小姐。 这下麻烦了。 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些娇小姐的脾气都不大好,何况他又带着水灵儿。 他握紧了水灵儿的手,又忐忑不安地问那楼五:“老丈,那娄家的小姐如何?” 楼五回过头似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啧啧啧,那娄作成的确生有一女,听说已经定亲,但还未正式嫁娶。怎么,你们同她认识?” 陈唱摇头干笑了两声:“老丈误会了,我们都是头一次去江陵,如何会认得那娄大小姐,也是听人说起而已。” “哦?”楼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陈唱忙解释道:“嗯,我有一好友,是娄家的亲戚,这次是我们就是给娄家捎个信儿去的。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山贼,追得我们二人是到处跑,竟是连那写有地址的书信都丢了,故而才向老丈打听一下娄家的事情。” 说着,他想楼五露出了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在商场上打拼多年,早就练就了说谎话不脸红的硬功夫。 “原来如此,那进了城,在下倒是可以给你们二位指路。” “多谢老丈。” “两位坐稳了,前方道路平坦,在下要快马扬鞭了!” 楼五狠狠地一鞭子抽在马背上,吆喝一声:“驾!”,驱赶着马车向江陵飞奔而去。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官道上灰尘迷漫,遮天蔽日,楼大小姐的车驾也暂时停了下来。 “吁……”楼五吆喝辕马缓缓停了下来,“肯定是哪家的王公贵戚出门,阵仗如此之大。” 陈唱晃晃悠悠地从车上站起来,只见前方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沿着笔直的官道向东南方向而行,刀枪如林,旗帜招展。 “哎?”陈唱有些疑惑,这怎么看着像是北周的甲士军卒,不知道那个韩子通在不在其中,若是他在的话,想必也能问到周义海和马良以及其他侍卫们的消息。 “灵儿,你看!”他原本兴奋地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水灵儿,哪知道水灵儿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眼角带着一抹泪痕。 陈唱心中不禁一痛,如今江陵在即,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我一味地向她许诺保证,可这件事终究有几分把握呢? 这样一想,他心里空得厉害,失魂落魄,身子犹如枯叶一般晃了两晃,一屁股瘫坐在马车上。 第78章 心中忐忑情两难 待前方的大队人马开拔,楼家的车队为了避免跟在其后吃灰,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启程。 继续走了三炷香的时间,翻过了前方最后一座山头,江陵城赫然在望。 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七省通衢,可与扬州治所建康齐名,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越是接近江陵城的城门,陈唱的心中越是忐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虽见惯了前世大都市的繁华,可陈唱仍然被眼前江陵古城的古朴雄浑所折服—— 城门下部由条石砌成,上部城楼则用青砖砌筑,城墙高三丈有余,犹如两只有力地臂膀将城门守护在当中。 水灵儿大概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大城,一双美目不住地往城头上打量。 因坐的是楼家的马车,身上又有王大小姐的玉佩,陈唱并不像之前没有过所那般慌张,甚至还坐直了身子。 到了城门附近,看到头车那楼家的老家人下了车跟守城的门卒说着什么,其他的门卒都缩在城门洞里,手里的兵器也胡乱地靠在城门洞上,对于过往的人们,士兵们竟是连眼皮也不抬,自顾聊着天。 陈唱不禁翻了个白眼儿,早知道江陵城盘查如此宽松,还去刘迎顺家走什么后门儿。 颜家祖孙二人淳朴,可他们常年蜗居在在杨家渡一隅,对江陵城的现状全然一无所知。 这一通弯路走下来,真是让人脱了一层皮。 他正想着,忽觉得水灵儿的小手企图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不由地便抓紧了。 又想着,纵然脱了一层皮,可因此结识了水灵儿这个水一般的女子,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王大小姐,嘴上刻薄但宅心仁厚的周义海,老实憨厚的马良,勇武异常的韩子通,善良热情的楼家姐弟…… 他看向水灵儿,恰好水灵儿也向他看来。 水灵儿的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凄美的笑容,看得陈唱一阵心酸。 周围的兵卒百姓们忍不住向马车上看来,陈唱他们这辆马车是纯粹用来装货的,并无车厢顶棚。 众人自然看得是水灵儿,纤秀婀娜,颊上泪痕闪闪,犹未拭净,说不出的娇媚、惹人生怜。 陈唱清楚地看到一个守城的大胖子士卒的喉结耸动,显然是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水灵儿这样的女子,带出来绝对是加分项。 有了楼家的关系在,进城自然是畅通无阻。 马车缓缓前进,陈唱这驾马车刚刚到了城门洞,便看到迎面匆匆地跑来过来一队衙役,紧接着便是一阵吵嚷声。 一个衙役指着老门卒的鼻子骂道:“放这么多人进城,你们守在这里何用?” 老门卒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呸,老子如何守门还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 陈唱隐隐约约地听明白了,衙役和守门的军士吵起来了。 可见,无论是哪个时代,部门之间职责不清,导致职能交叉重叠或出现空白,以致多头管理或无人问津的弊端都存在着。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城里十分热闹,茶馆酒肆、饭铺钱庄、各种门楼,林立街头,过往之人,互市交易,喧哗不息。 陈唱茫然看着那些古朴的大街小巷,颇有点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看着那些戴着漆纱笼冠的书生,穿着大袖衫、间色条纹裙的贵妇,听着那穿透了一千多年的叫卖声,眼前的所有景象恍若梦境。 水灵儿的双眼依旧是有些红肿的,但马车路过那些水粉铺子、首饰摊子的时候,她的一双美眸还是忍不住地往那里看去。 女人爱美,这是天性。 除了真心喜欢胭脂水粉和各种款式的首饰之外,她觉得这样看看也许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 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摆在眼前的。 她的心跳如同奔马,思绪如麻。 他说过要跟我一起的,可是如果他的未婚妻娄小姐问起来,我该怎么办? 听那赶车老丈说,娄家高门大户,想必那娄小姐也比我这个乡下丫头美上千倍百倍。 能够娶娄小姐为妻,是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他真的会因为我而舍弃本就可以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吗? 如果为了我的事,跟娄家闹翻了,那我岂不是害了他? 水灵儿,你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这是她自从得知了娄小姐的事情之后,便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如今到了江陵,这些问题更是一股脑地都塞在了她的小脑袋瓜里,令她头痛欲裂。 水灵儿既不想连累了陈唱,但又对他倾心不已,虽是短短的两天时间,但两人一同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早已经心心相印、你中有我我中用你。 可如今这份感情犹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心慌慌的不敢面对,纵然进了这繁华的江陵,对她而言,远不如那坞堡之中令人踏实。 待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楼五便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下车走到了陈唱和水灵儿的面前,叉手说道:“两位,由此往北再过两个街口便是娄府了。我家大小姐托我给您带个话,她还有要事在身,来不及与你们道别,这点薄资还望你们手下!” 说罢,将一个布袋塞到了陈唱手里。 陈唱的手一沉,这布袋沉甸甸的,他对此时的货币还没有什么概念,和水灵儿连忙下车感谢推辞,但那楼五始终不肯收回,两人推来推去。 这时,前方长鞭一响,陈唱望过去,正是楼大小姐的马车要转弯了,只见马车的窗帘再次拉开,星辰脑袋和虎妞的大狗头同时露了出来。 那少年还对着他挥挥手,虎妞也发出低沉的犬吠声。 看得陈唱眼窝一湿。 “小郎君,小郎君……” 耳边响起水灵儿轻柔的呼唤声,再一看,楼五已经回到了马车上,右手一甩,马鞭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儿,车轮辘辘,马嘶啸啸,那马车竟然走了。 陈唱手里托着那个沉甸甸的布袋,无限感慨。 “郎……君……灵儿,灵儿,这就……就此别过……” 水灵儿的呼唤再次将陈唱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看着水灵儿,只见她美眸中光莹然,两行眼泪已忍不住如珍珠断线般滚滚落下,但依旧大胆地与他对视着,那眼神似乎要将陈唱的模样牢牢地刻在心里。 胆劲心方,虽弱亦强。 历经磨难的水灵儿比起初见之时,少了几分羞赧胆怯,不经意间已具有几分坚毅沉稳的气质。 陈唱一把抓起她的小手,水灵儿不禁有些害羞地偏过了身子。 两人虽站在路边,但行人来往众多,此时并不像后世那般开放,当街拉手已经是极为出格的行为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也让她脸儿发烫,几乎将那两行热泪烘干。 见她如此伤心,知她心中最是悲苦,陈唱的声音也颤抖起来:“谁……谁说要与你别过了?坞堡中、马车上说的那些话我还记着呢,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一时间委屈、心酸、悲苦、无助等诸般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水灵儿再也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陈唱心中一动,忍不住单手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用命令的口吻说:“我答应你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我不许你走!” 水灵儿羞恼地慌了,粉拳推他胸膛,连忙道:“快放手,这是在大街上,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陈唱虽是一只胳膊能动,但死活就是不撒手,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着他们,在水灵儿满是泪痕的俏脸上轻轻一吻:“你是我的妻子,别人看到了又当如何?” 水灵儿被他搂在怀里,心头一阵旖旎,又听他说得态度决绝,脸上红晕更胜,一时骨头都酥了。 她又娇慵地推了推陈唱,却觉得现在一被抱住,连手都软软的使不出力气,不由又羞又急地道:“小郎君,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快放开灵儿,快放开……” 两人当街拥抱,着实超出了古人的承受能力,一时间围上来二三十人指指点点,过来看热闹的人还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呦,这位姑娘长得可真俊!” “什么姑娘,人家明明是已经嫁了人的妇人,你看她的发髻!” “还这是,不过,两人当街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当真是世风日下……” “那妇人垂泪不已,不会是受了婆婆的气?” “你又怎知是受了婆婆的气,而不是受了大房的气呢?” “嗯,也是,大妇善妒,这做妾的可是有苦吃喽……” 人群中一个小乞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肯定是勾搭人家的妻子,真不要脸!”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越多,陈唱的耳边不断地飞起八卦的议论声。 他倒是不怕,反正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拍照录视频传到网上去,舆论的范围是很小的,上不了热搜,再说了这里也没有人认识他。 水灵儿的脸颊犹如着了火一般,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她猛地一把推开陈唱,力气大了点,动作急了点儿,陈唱倒退了两步,一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水灵儿见状慌了神,忙上前来搀扶他。 “没事,没事。”陈唱颤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倒是安慰起水灵儿来了,正说着,他脸色骤然一变,四下一摸,不禁大叫:“哎呀,我的钱呢?” 第79章 陈唱河畔戏灵儿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当街秀恩爱的结果就是刚刚到手还没有捂热乎的一袋子钱不翼而飞了 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根本无从查起。 陈唱只好自认倒霉。 两人分开人群来到了一个小巷之中,水灵儿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去。 方才当着那么多的人被他抱在怀里,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真心表白,心中不由地一阵甜蜜。 “都是你!这下我们怕是连楼小姐的恩情也难以还了。” 水灵儿一双美眸似嗔还喜地瞪了陈唱一眼,那动作明明烂漫稚纯,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妩媚味道,像极了一个刚刚嫁做人妇的小娇妻。 从方才围观人们的议论中,陈唱才知道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髻,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意,心中感动不已。 不过,古代真是好啊,少女、妇人一看发髻便知,不像现代,拿着医院的证明都不一定是真的。 钱无缘无故地丢了,陈唱尽管有些懊恼,但还是安慰道:“不妨,不妨,钱没了可以再赚的嘛。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可是有一双点石成金的手呢!” 江陵地处水陆要津,人口众多,是南北货物往来的集中集散地,商机很多,凭着他比这个年代的人多着一千多年的知识和阅历,赚钱应该不是问题。 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水灵儿,他要给她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让她衣食无忧,否则这身情债是如何也还不起的。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陈唱摸了摸胸口意味深长地说道。 “嗯,小郎君去哪里,妾身就去哪里!”水灵儿就像是个乖巧温顺的小妻子,看向陈唱的眼神都是水汪汪的。 陈唱一路走,一路打听,他的本意是去找个寺庙,可是一问才知道,城里的卧佛寺的主持嫌典押的人进进出出寺庙扰了众僧的清修,便在城里开了一家铺子,专做典押的生意。 按照指示往前走,不多时便远远望见一家门楼,门庭宽阔,红漆立柱,上有一面匾牌,写着“留宝轩”。 常言有云:“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为了能够生存下去,陈唱决定将原主书生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当了,反正身子都被自己占了,也不在乎小小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是那书生藏在了鞋底,这才在全身衣服被扒走的情况下得以保存。 如今他们两人进城之后身无分文,急需要一笔钱,只能做如此打算了。 水灵儿拉着他的衣角,低声道:“妾身虽不知道这玉牌的价值,但这毕竟是你父母给你留下的遗物,就这样质押了岂不是……” 陈唱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说道:“进去瞧瞧,最好是能多换点钱。” 店铺里的伙计一看陈唱的这身装扮,又看了看水灵儿,心中早已了然。 时逢乱世,一些豪门大族没落之后,许多不孝子弟纷纷变卖家产度日,兴许能收到一些好玩意儿。在给陈唱让座奉茶后,伙计才拱手道:“这位客官,可是有东西要典当?” “倒是有一物!” 待到陈唱将那取出来之后递了过去,那伙计打量了一下,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那是一个雕字玉牌,正面顶部浮雕卷云纹,下部阴刻填色篆书“道承百世,素位之行。心传一贯,勿替金声”。 背面顶部浮雕卷云纹,中部浮雕一摇铃,下部雕海水纹。 无论是质地,还是工艺,都不能称作精品,甚至可以说有点粗糙。 “说个准数,能当多少钱?”陈唱开门见山问。 “两百文!” “这可是独山玉雕刻的精品,你当我是三岁顽童!” “独山玉倒是不假,可这独山玉也是分品相的,您这可是杂色的。”伙计见多了这样抬价的人,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独山玉颜色好坏依次为纯绿、翠绿、蓝绿、淡蓝绿,蓝中透水白、绿白、干白及杂色,以色正、透明度高、质地细腻和无杂质裂纹者为最佳。 陈唱手里这块不仅是杂色,还有一条裂纹。 陈唱十指交叉,心里盘算着:“自己身上这块玉牌确实成色不怎么样,可是两百文有些少了。” 至于当前两百文的购买能力如何,他也不得而知,随后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不当了!” 说罢收回了玉牌起身出门,伙计拱拱手将他和水灵儿送出去。 陈唱到了门口,转身又问:“你最多给多少?” 伙计见他文文弱弱的,倒是一副书生像,想了想便说道:“两百二十文,不能再多了。” 依旧没有达到心理价位,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纠结下去了,陈唱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看水灵儿的脸上也有了倦意,无奈之下又回到了第一个当铺,他选择了活当,一年为期限。 伙计看着陈唱远去的背影,似乎正在想着什么,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个青衣小帽的身影。 “客官,可是要……” “进去说。” 两人进了屋子,那青衣小帽家人打扮的人开口道:“伙计,我打听个人!” 说着将两文钱塞到了他的手中,“方才进来的一男一女可是要质押什么?” 伙计拿了钱登时眉开眼笑,说道:“是一块玉牌。” 说着将那玉牌拿给了那家人看。 家人将玉牌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一番,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头来,这块玉牌的质地确实一般。 “那书生姓什么?” “陈!” “哦,多谢!”家人眉头紧紧地蹙起来,将玉牌还给伙计,匆匆离开了留宝轩。 两百二十文拿在手里,陈唱心里算是多少有了一些底。 水灵儿紧紧地跟着他,生怕跟丢了一般。 “灵儿,你不要想太多,这里有我呢。方才在路上我问过了这里的宅子,地段差一点的便不会太贵,这两百文,我们先去填饱肚子,再用剩下的做点小生意,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找牙行租个房子住了。等我们有了安身之处,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嗯,一切听郎君的安排。妾身的女红也还过得去,可以做一些补贴家用。” 对于陈唱对未来的规划,水灵儿其实并没有想太多的想法,只要每天能够看到他便是心满意足了,但是听他这样所,心里依旧是甜甜的。 对于陈唱何时去娄大小姐家,她很想知道,但又不敢问。 两人沿着一条沿河的街道向前走去,河边杨柳依依,邻水的楼馆中不时传出歌乐声。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两人徐徐踱着步到柳树下,隔水听音。 这似咏、似叹、似郁、似畅的歌声,竟似水银泻地一样,仿佛透穿了人浑身发肤毛孔,直往心里钻。 所谓安身立命,首先便是要找个落脚之处。 若要想租房,须找牙行或牙子,即现代俗称的“中介”,不论买牲口,奴婢或是租房,只要付得起中介费,他们都会让顾客称心如意。 陈唱停下脚步,注视着水灵儿,说道:“你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花朵儿一样的人,天天在外面我可不放心。” 水灵儿娇羞一笑:“怎么可以让郎君一人操劳,妾身做女红也是家中做,做好了交与人售卖,并不会抛头露面。” 陈唱淡淡一笑:“这个到时候再说,反正我可不想头上有点绿。” 水灵儿一诧,痴痴地望着陈唱,说道:“头上有点绿?郎君的头上现在可不就是有点绿吗?” 陈唱听了之后脸色一变,急急抬头,只见头上倒垂着数条翠绿的柳条徐徐晃动,不禁打囧。 水灵儿虽不知其意,但将陈唱的窘迫模样,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儿。 “竟敢如此调戏你家郎君!那是要执行家法的!” “啪!”一声脆响,水灵儿“哎哟,一声,捂着翘臀跳了起来。 陈唱哈哈大笑,快步向前走去,水灵儿的俏脸登时像是一块红绸布,恨恨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半晌忽地“噗嗤”一笑,向他背影扮个鬼脸。 心道:“他陈家的家法便是如此嘛,怎得并不是很很疼,反倒是有几分……哎呀,灵儿啊灵儿,你怎地如此的不知廉耻,想这些做甚?” 陈唱心情大好,水灵儿的背影儿他可没少看,就像一只葫芦,纤细的腰儿,下边的臀儿就是葫芦浑圆的底儿。 刚才打了这一下,只觉得方才所打之处挺翘而有弹性,手感极佳。 水灵儿红着脸追上了陈唱,轻咬樱唇说道:“一会儿在街边小铺买些吃食应付一下便可,这两百文钱来之不易,还要给郎君看病治伤呢。” 陈唱看着水灵儿清瘦的面容,道:“灵儿,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心里压太多的心思与事无补,反而弄得自己心力憔悴,你看看这两日你都瘦了许多,一会儿自然是要吃点好的。你家郎君有赚钱的本事,只怕以后你数钱会数到抽筋。” 水灵儿横了他一眼,嗔道:“郎君竟会说笑,赚钱那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些钱自然是要省着花的,我想,若是可能的话,还得给郎君做身衣服,你要去娄家,总不至于太寒酸。” 陈唱现在穿的是个楼家一个家丁的便服,虽说倒也干净,但是毕竟破旧了一些,膝盖和肘部都已经洗的发白了,穿着这样的衣服去娄家保不齐会遭人白眼儿。 陈唱心中一暖,她时时处处替自己考虑,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佳人不去珍惜,当真是会遭天打雷劈! 第80章 小饭铺中多鬼魅 为了省钱,水灵儿执意不肯去什么饭铺,只想着在小摊上对付一下便好。 在陈唱的一再坚持下,这才找了一个稍微像点样子的饭铺。 这饭铺也就是十几桌的规模,地方不大,里面十分的拥挤。 但即便如此,在水灵儿看来已经很是奢侈了,她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但是见陈唱点菜的时候还不住地提醒他只点些汤饼、麦饭之类的主食,钱要省着点花才是。 小二迎了上来,待见到水灵儿之后,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刹时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直到陈唱催促他,这才结结巴巴地问他们吃什么。 饭铺的生意不错,几乎是坐满了。 从这些人的装束打扮以及来看,倒像是一伙儿的。 他和水灵儿一进门,这伙人的眼睛立即就发直了,因为水灵儿简直是太漂亮了。 水灵儿将随身的一个布包袱放在桌角,里面是陈唱和她换下来的衣衫,尚未晾干。 她红着脸低着头,她也知道自己当前穿的这身衣衫实在是太过于碍眼,一个乡间的丫头穿着这富家小姐的衣衫,浑身的不自在。 可小郎君的钱不多,自然不能让他给自己置办新衣衫穿,只能是将就穿着。 陈唱微笑着冲这些人点点头示意,看这些人风尘仆仆的,像是刚刚跑了长途回来。 为首的一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青布袍的大汉,长得五大三粗,左脸上有一条蜈蚣形状的疤瘌,面目很是凶恶。 另一个则是一个老者,约五十岁上下年纪,头发花白,身材消瘦,眼睛变大,但极为有神。 桌上的菜肴并不丰盛,那青布袍的大汉倒也不怎么吃菜,只是自顾自地喝酒。 包括这两个人在内,这些人都曾经打量陈唱和水灵儿。 唯有他们左侧那一桌上的客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头抬起,只顾着埋头吃喝,不管谁人出入,并不抬头去看。 这人穿着一身素白色轻袍,从侧面看过去的话,年纪并不大,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脸上还有些细密的水珠,倒像是刚刚洗过了脸一般。 直觉告诉陈唱,这个埋头吃喝的客人与其他人并不是一伙的。 角落里也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油头粉面,女的面带桃花,两人有说有笑的,甚是亲热。 只是那男的目光不时地看向窗外,甚是机警。 那疤瘌脸大汉一直盯着陈唱和水灵儿,他的目光凶狠,十分的吓人。 陈唱拍拍水灵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端着一杯酒走到了那白发老者的面前,开始抱怨起来了:“大掌柜的,这东家简直也太抠门了,咱们千里迢迢地从巴蜀赶来,进了江陵城,就让我们在这小饭铺里吃饭,简直就是不拿兄弟们当人看。” 他将口中的一块肥肉呸一口吐出,又对一旁忙碌的店小二道:“小二,你们店里是怎么做生意的,坏了的肉也要给大爷们端过来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怎办?” 那小二想必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眉开眼笑地道:“真是对不住啊,客官,这几日原来负责采买的伙计回老家了,临时顶替的人还没有摸着门道儿,您放心,我们这就换一盘给您。” 那矮胖汉子道:“行了,行了,也就是看着时常来你们这里,菜就不换了,多来坛酒。” “呵呵,得了,知道诸位客官好酒,小店的酒可是准备的齐全着呢,马上就给您上!” 这时,那白发老者对矮胖汉子招招手道:“过来坐!” 陈唱本无意听他们说话,但是两人的嗓门都不小,那白发老者道:“到了江陵,莫要惹是生非,这次娄家大小姐大婚在即,东家可不想弄出什么乱子来。” “娄家?” “大婚?” 这两个敏感字眼一出现,陈唱和水灵儿立即竖起了耳朵。 那矮胖汉子对老者倒是十分的尊敬,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是,那是,我也就是在您老面前发发牢骚。这些年你带着大伙走南闯北的,给娄家赚了多少钱,可娄家是怎么对咱们的?” “他们造船积累了那么大的家业,刻意压低我们货物的收购价格还不说,这沿途的损耗竟然还想算到咱的头上,简直就是铁公鸡!” “那娄大小姐竟然要成亲了,真是可惜,可惜啊……”最后竟然成了窃笑。 白发老者道:“那娄大小姐是东家的掌上明珠,而且年纪已经不小了,自然是要成亲的,如此也算是了却东家的一桩心事。你我都是靠着娄家吃饭的,这些牢骚话就莫要再说了。” 矮胖汉子讪讪一笑:“听说那姑爷是个书生,嘿嘿……” 白发老者将杯中酒一口喝尽,说道:“我说你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老盯着这些事行不行?” “一会儿吃饱喝足,就要招呼着大家点齐货物交接,东家本人和他手底下那几个大掌柜的都精明着呢,货不能出一点问题,明白吗?” 矮胖汉子点点头:“大掌柜的,这个你放心,我这不就是说说嘛,娄大小姐那人,可惜了,可惜了,唉……” 听着两人谈话,陈唱和水灵儿心中均是忐忑不已。 这时,小二将陈唱和水灵儿的吃食端了上来,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听。 哪知道那两人早就换了话题,矮胖汉子撇着嘴说道:“大掌柜的,今日在路上碰见的那伙周军是什么来路?” 白发老者夹了块肥肉放到嘴里说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啊?虽说这是后梁,可毕竟还是大周说了算,这周军来来去去的倒也是常事,你跟着瞎操心干嘛?” 矮胖汉子将酒灌入口中,嗒了嗒嘴巴,道:“嘿嘿,也是,也是。这江陵城东边是后梁的朝廷,西城则是北周的防主,虽是一城,可谓是泾渭分明。” 这时,那白发老者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将货物交接完毕之后,到街面上留心打听一番,可是有什么北边的大人物到了这里。” “嗯,大掌柜的放心。” 这二人说话虽轻,但是还是有“北边”“大人物”几个词落入了陈唱的耳中,他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也知道有时候惹上杀身之祸的原因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故而,低头吃着东西,佯装未知。 这时,另一桌上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缓缓站起身来,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叮叮当当地摞在桌上,却是数也不数,便对那小二说道:“小二,会钞,剩下的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欢迎客官再次惠顾!” 那小二恰好捧着一坛酒过来,这饭铺本就空间狭小,两人一错身的工夫,那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脚下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了那疤瘌脸大汉的后背上。 疤瘌脸大汉大汉被他这么一撞,霍然起身,犹如怒目金刚一般瞪着他,脸颊上的疤瘌越发地狰狞可怖。 最可怜的是那小二,被男子这么一带,捧着酒坛不由自主地像是陀螺一般地转了起来,那酒坛是从酒窖中取出,坛壁湿滑,数次几于脱手,吓得他脸都白了。 男子其势未减,又向着陈唱他们这桌撞过来。 水灵儿见状面色大变,“啊”了一声起身避让。 哪知道哪人根本收势不住,速度又快,在惯性的作用之下,直接趴到了桌子上。 “抱歉,抱歉……对不住……”少年惊魂未定的从桌子上爬起来便连连道歉。 幸亏陈唱和水灵儿并未点什么菜肴,故而他的衣衫上并未沾上汤汤水水的。 只是刚才他刚好趴在了包袱上,素白袍的前襟倒是湿了一大片,样子十分的狼狈。 陈唱也被他吓了一跳,起身问水灵儿是否伤到,水灵儿摇头。 那疤瘌脸大汉怒容满面,对着那少年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地走路不长眼睛吗?” 看样子就像是要打架。 此时,那店小二也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将酒坛放到桌子上,走到了疤瘌脸大汉和素白袍少年的中间道:“二位,二位,既是到了小店,那便是缘分,莫要伤了和气。” 陈唱一看,这店小二倒是很会做人,此时即便追究素白袍的少年也是无济于事,若是两人闹起来甚至是动起手来,受损失的还是这家饭铺,即便事后会得到一定的赔偿,可置办那些桌椅板凳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得完的。 疤瘌脸大汉本想教训这素白袍少年的一番,但被身旁的白发老者喝止住了,又听素白袍少年连声道歉,态度实是恭敬,便忍住怒气,闷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拍开封坛,倒了酒,端起酒盏便喝。 他喝酒时嘴唇几乎不同酒盏接触,倒像是直接倒进了喉咙里。 那白发老者道:“慢点喝,莫要喝醉了耽误正事。” 疤瘌脸大汉恍若未闻,一旁的矮胖汉子笑着道:“大掌柜的莫要担心,谁不知道他是海量,喝酒如同喝水一般!来来来,二郎,我陪你喝一盏!” 那边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这边那素白袍少年连番道歉后,斜眼瞥了陈唱和水灵儿一眼,便翩翩然走出了饭铺。 陈唱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连连道歉,面色也显得慌张,可眼神中却分明带着几分狡黠之色,总觉得有些古古怪怪的……” 第81章 身娇貌美惹人妒 麦饭是用麦子蒸制而成,因为价格低廉,故为一般百姓所经常食用。 除了百姓之外,有些官员也会食用麦饭,不过这便会被当作清廉简朴的标志,如北魏时期出身高门,位列九卿、尚书等职务的卢义僖不营财利,虽居显位,每至困乏,麦饭蔬食,忻然甘之。 陈唱吃麦饭,原因却简单的很,那便是一个字——穷! 陈唱将汤饼都让给了水灵儿,自己则吃的是麦饭,这麦饭入口甚是粗糙,味同嚼蜡,下咽之时喉咙犹如小刀在割。 陈唱吃的连哭的心都有了。 不过,他腹中空空,身子酸乏,也顾不上这么多,便囫囵咀嚼下咽。 水灵儿那碗汤面也只是吃了四五口,便将碗推到了陈唱的面前,低声怜惜道:“小郎君身娇体贵,如何吃得下这等吃食,方才妾身要吃这麦饭,偏偏郎君不肯。” “妾身知道郎君是为妾身好,可灵儿又如何看着郎君受苦,这汤面妾身吃了,如今该郎君吃了。” 陈唱知她心疼自己,梗着脖子将口中的麦饭咽了下去,笑了一笑道:“没你说的那么金贵,我这副身子骨是弱了一些,但缺乏的也是打磨,可不能娇生惯养,嘿嘿……” 说罢,又吃了一口麦饭,这次因为咽得急了,噎得直瞪眼。 水灵儿见了又气又心疼,眼泪汪汪地给他捶背,又给他喝了水,陈唱这才好一些。 水灵儿幽幽叹口气说道:“其实,若是遇上了荒年,能够有麦饭吃已经算是很好了。” 陈唱知她以往的日子过得很苦,此时定是想起了心酸往事,便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定会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哦,快吃,快吃,莫要饿着肚子。我也赶紧这麦饭吃完,以后怕是这麦饭都没得吃了!” 水灵儿一诧,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为何今后就没麦饭可吃了?” 陈唱狡黠一笑:“以后你便是大富人家的夫人,岂会让她的郎君吃这般不堪下咽的麦饭?” “除非……除非你这个当夫人的悍如虎,故意给为夫吃这麦饭,嘿嘿……” 水灵儿明知他是在画大饼,但听他说自己是他的夫人,心中仍旧不免一阵甜蜜,眼波一横,红晕满颊,啐道:“妾身像是悍如虎的妇人吗?” 陈唱注视着她俏脸的容颜、娇羞可爱的神情,越看越喜欢,有心存了逗弄她的想法,便道:“如今虽不是,但今后可就难说了。” 水灵儿一本正经地问道:“小郎君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 陈唱幽幽叹口气道:“若是将来我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只怕你会打断我的腿!” 水灵儿一听她说的是这件事,微蹙的蛾眉轻舒,淡淡一笑,那双眼就像五更天的月牙儿似的,弯弯的、柔柔的,轻轻一勾,几乎把陈唱的魂儿勾上了天。 “小郎君多虑了。灵儿岂是那善妒之人?自古道‘一发妻二平妻四偏妾’,这就是三妻四妾了。” “若是小郎君真有能力多娶些妻妾,生了孩子为陈家开枝散叶,灵儿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灵儿不敢有任何的奢望,亦不敢要什么名分,只愿能陪在小郎君身边便心满意足了。” 陈唱好奇,原来三妻四妾是这么个由来。这个时代王公贵戚、文士商贾、江湖豪客,三妻四妾实是寻常之极,习惯前世一夫一妻制度的他,对古代这种三妻四妾的腐朽堕落的生活很不适应。 当然了,不适应并不代表着不向往。 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这种男人的终极梦想他如何没有? 见水灵儿如此的大度、通情达理,他内心深处,不免也想:“若是那娄大小姐亦如水灵儿一般想法,我和他们二人,不,甚至是好几人,终身一起厮守,大家和和睦睦,岂不逍遥快乐?” 其实,他深觉能够得到水灵儿,在自己已经是莫大的福泽,若是因那娄大小姐而负了她,未免太也对不起人。 因此,这样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不敢多想,偶尔念及,往往便即自责:“为人须当自足,我竟心存此念,那不是太过卑鄙可耻么?” “哼,就你这样的还想三妻四妾,吃得消吗?” 那疤瘌脸大汉的嗓门之大就跟他的身躯一样让人心惊,陈唱感觉到自己耳边猛然响起一声炸雷,差点将自己给吓蒙了。 转身向他看去,只见这人已经霍然站起,正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想必是刚才与水灵儿的悄悄话被他听了去,这大汉犹如铁塔一般,若是真动起手来,怕是人家一个手指头就可将自己打趴下,心中不由地忐忑。 正在这时,那白发老者沉声道:“二郎,不得无理!还不敢紧去清点货物。” 那疤瘌大汉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又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水灵儿的脸上拂过,这才大步离去。 水灵儿方才也是被他吓得心惊肉跳,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脚尖。 那矮胖汉子去柜台会钞。 一时间,桌几乱响,人声嘈杂,脚步杂沓,饭铺内的人纷纷起身,跟矮胖汉子走了出去,饭铺登时清净了许多。 白发老者对陈唱和水灵儿一叉手道:“方才惊扰了贤伉俪,实在是抱歉,老朽带他给你们赔不是了!” 陈唱连忙躬身回礼:“无妨,无妨,岂敢,岂敢……” 那白发老者低眉看了看陈唱和水灵儿桌上的吃食,淡淡一笑,拱手告辞。 因他是此地的常客,那掌柜的便出门相送,两人在门口低低说了什么,那掌柜的连连点头。 水灵儿惊魂未定地对陈唱道:“小郎君,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咱们还是吃完速速离去?” 陈唱连连点头,低头干饭,这麦饭干得的确心酸! 不多时,小二托着一个托盘翩然而至:“两位客官,这是您的水引饼和豚皮饼!” 陈唱和水灵儿登时一愣,陈唱愕然道:“方才我们不曾点这两样吃食,店家是否弄错了?” 店小二笑了笑说道:“小店小本经营,并非善堂,自然不会想着不赚钱白送客官们吃食,这是方才那位廖大掌柜吩咐的,说是权当给两位赔罪。” “对了,方才两位所吃的麦饭、汤饼,那位大掌柜的已经结过账了。在下还要收拾这残羹冷炙,就不叨扰两位了,请慢用!” 店小二一走,陈唱和水灵儿面面相觑,这算是怎么回事? 陈唱望着那热气腾腾的水引饼和豚皮饼发呆,见那水引饼便如后世的面条一般,当真是细如委綎,白如秋练,旁边还有一碗香喷喷的肉汁,搅拌在一起便是打卤面了。 旁边的豚皮饼陈唱倒是未曾见过,看着倒像是油炸之物。 水灵热倒是知晓,这豚皮饼先是以热水将面粉调和成稀糊状,用大锅煮水,以小勺将面糊舀如一铜钵内,将铜钵放入大锅滚水内,用手指拨动铜钵,使其迅速转动,让面糊均匀地粘在钵内的内壁上。 当面糊被烫成型后,将铜钵从锅中取出,在将钵内的薄饼倒入沸水中煮熟。 捞出后放入冷水中,与豚皮十分的相似,故名豚皮饼。 “小郎君,这……”水灵儿一时间没了主意。 陈唱思付片刻道:“我看那白发的大掌柜并不是什么坏人,安心食用便是,反正不吃白不吃。” 除了一番观人的本事,他还知道这大掌柜的便是给娄家跑腿采买货物的。 既然自己与他娄家小姐有了婚约,便也算是吃娄家的了,如此一想,心中便踏实了许多。 陈唱终于是不用吃那麦饭忆苦思甜了,抓起一块豚皮饼放入口中大嚼,犹如牛嚼牡丹一般。 接着,用大油手抓一起另一块豚皮饼沾了肉汁递向水灵儿,嘴里含糊不清道:“灵儿……你也吃,吃一些!” 水灵儿心中忐忑,但她显然不是一个不怎么懂得拒绝别人好意的女子,显然豚皮饼都递到眼前了,她不好意思再推回去,只好有些难为情地接过,看到那肉汁快要流下来,赶忙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陈唱见她雀舌自那张樱桃小口灵巧地伸出去舔豚皮饼上的肉汁,动作俏皮可爱,不由地心神一荡。 水灵儿见她盯着自己吃东西,不禁大为羞赧。 陈唱暗想,恋爱的感觉就是好,连吃个饭都能吃出郎情妾意来,真是一种享受啊。 既然是吃白食,自然没有浪费的道理,除了那碗麦饭,汤饼和水引饼被两人吃了干净,陈唱拍拍肚子,很是不雅地打了个饱嗝儿,惹得水灵儿嗤嗤直笑。 水灵儿向店小二要了油纸,将剩下的四张豚皮饼细心地包了起来,到了晚上可以对付一顿。 虽然现在二人地无一垄,房无一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打小便会勤俭持家的水灵儿已经开始进入了陈家主妇的角色。 这家饭铺的生意还真是不错,很快又来了一些食客,看打扮多半是一些贩夫走卒,饭铺的吃食量大份足,味道而已不差,价格倒也公道,用后世的话来说,走的便是工薪阶层路线,生意兴隆倒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正要起身离开,店门外风风火火地闯入一人,满头大汗,一脸惊惶之色,只是往店里匆匆看了一眼,便张口大叫道:“叔父,叔父,朱郎君呢?大事不好了……” 第82章 富贵子代妹捉奸 那掌柜的正在盘账,伙计在忙活起茶倒水端菜,闻言都向门口愕然望去。 掌柜的最为惊讶,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陈唱和水灵儿也是一愣,那人刚好站在门口堵了个严实,他和水灵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掌柜的匆匆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急急问道:“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人喘息一阵,张开刚要说话,外面脚步声响起,两名家丁打扮的大汉飞奔而至。 其中一个家丁嘴巴长得极大,若是没有两个耳朵拦着,怕是要咧到后脑勺上去。 他一脚就将那报信之人踹了大马趴,骂道:“娘的,还想报信儿!” 不待那报信之人从地上爬起来,那大嘴家丁已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凶巴巴地吼道:“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得罪了我们娄家能有你的好果子吃?” “莫说别的,到时候这江陵左近怕是没一艘船敢拉你!” 陈唱一听又是姓娄,又是造船的,这岂就是自己那未婚妻中的家丁? 如此恶奴,想必门风堪忧啊。 水灵儿也听出了其中的关节,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掌柜的姓李,那报信挨打的是他的亲侄子,李掌柜一听是娄家的人顿时慌了,忙上前道:“哎呦,这位管事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这个侄子哪里得罪了您?” 李掌柜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这家饭铺是他父亲留给他和他大哥的产业,奈何他大哥早就去世,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眼前这个侄子。 按理说,李掌柜对这个侄子也算是不错,但奈何这侄儿不学好,整日里跟着一伙纨绔子弟走鸡斗狗、眠花宿柳,花钱犹如流水一般。 时间一长,李掌柜的妻子儿子自然也看不下去了。 侄儿终究是个无底洞,他一狠心,跟家人商量了一下,便给了侄儿一笔不菲的钱财,让他以后不要来找自己。 侄儿当时也是满口答应,这段时日便没有过来找他。 岂料,今日侄儿突然出现,还惹到了娄家的人。 “嘿,原来你便是他的叔父,那刚好,这件事正好要好生理论一番。” “掌柜的,实话跟你说,若是我家郎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兴许能饶过你,若是他追究不放,今日你要倒霉了。嘿嘿,你这店就别想在江陵在开下去了。” 陈唱自然不想看着热闹,低声对水灵儿道:“你别怕,肯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水灵儿点点头,想想也是他们二人都是头一次来江陵,人生地不熟的,更别说有什么仇家了。 “慢着!” 两人抬脚就要往外走,就见一人像是一个肉球一般堵在了店门口。 陈唱见了此人极为惊讶,这胖子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大腹便便,圆脸肥腮,八字耷拉眉,眼泡浮肿,蒜鼻头,一对扇风耳。 若是给他穿上一件单条横格毛衣,理个锯齿刘海小平头,怕是就有人将他当作崇尚暴力美学与野兽唱功的胖虎了。 他身上穿着一身外靛青里圆领布袍,头戴平巾帻,袍子布料质地上乘、做工也极为讲究。 看来他家中虽然有钱,却只是个纯粹的商贾,并非后世影视剧里出现的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形象。 商贾术利,好衣美食。 但由于传统的“抑商”政策,使得商人的地位始终处于四民之末。 商贾之人不得衣丝乘车,是以这些商人即便是再有钱也只能是在家里显摆一番。 此刻,这大胖子坦胸咧怀,喘着粗气,乌云罩面,双目在陈唱和水灵儿的身上不住地打量,眼神不怀好意。 陈唱见他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躬身施礼道:“我二人还有要事,在此也是妨碍你们办事,不如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先行出去。” 大胖子没有说话,眼睛在水灵儿的身上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他的气还没有喘匀,便对先进来的那个大嘴家丁道:“你……你……跟他们说!” “是!郎君!” 那大嘴家丁放开了李掌柜的侄子,对着胖子谄媚一笑,又阴恻恻地对陈唱和水灵儿冷笑道:“你也不看看我家郎君是什么人?你想走就走?误了我家郎君的大事,让你们蹲大牢去!” 陈唱不敢顶撞,只得好言相求。 大嘴家丁伸手一指陈唱:“放肆!你好大的狗胆!我家郎君是娄家少当家的,今日特来这饭铺之中捉奸的,方才听说那奸夫就躲在此地。” “你的事再重要,能大过我家郎君的事?” “如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老实呆在那儿,待我家郎君问明了情况,若是不相干的,自然会放你们走。” 水灵儿一听,几乎急出一身汗来,面前这胖子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意思最是明白不过了。 她和陈唱初次来到这江陵,人生地不熟的,这富商虽然不如官府,但是在本地的势力极大,地方上的官吏也要给面子,若是招惹了这些商贾巨富之家岂有好果子吃? 她早就觉得穿着这身衣服有些不妥,谁知道在这样偏僻简陋的小饭铺中竟然也躲不过去。 那胖子的确是奉了自家妹子的召唤来捉奸的,但这种事都是秘密进行的,不便张扬,得到线报之后,便匆匆带人赶了过来,只盼着将奸夫悄悄地带回府上交由妹子发落便万事大吉。 不想手下的大嘴家丁口无遮拦、不知利害,竟然大声地张扬了开来。 这一来遮掩不得,莫说是妹子了,便是他这个当兄长的也是脸上无光。 可妹子的性格,若是不将人找了出来,怕是要在他面前又哭又闹的。 想想届时的情景,他脸上的肥肉突突直颤。 方才看了这饭铺大堂中并无那奸夫,不知是早就逃了还是就躲在此处,他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当下把心一横,森然道:“来人,立即将这饭铺给本郎君围起来,再将他几拨人都调过来听用,谁要是放跑了那奸夫,我扒了他的皮!” 门外的一个家丁答应一声,飞也似的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些恶奴们便火烧屁股似的匆匆赶了过来,将饭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唱和水灵儿无奈只好坐回了原处,听周围的食客们低声议论,得知这堵在门口的大胖子正是娄家的少家主娄少康,他的妹妹名叫娄圣爱,兄妹两人都是飞扬跋扈的性格,妹妹尤甚。 陈唱听了叫苦不迭,这要是去了娄家,岂不是掉入了火坑之中。 说什么过来期限不完婚,就要死人什么的云云,老子才不信呢,老子去了之后会死人呢,死的那个就是老子! 陈唱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方才在店中角落里坐着的那一男一女怕就是这娄少康要找的奸夫? 想想那两人当时你侬我侬的神情,还真有点像是在偷情。 可是这两人穿得都不差,总不会是因为像他自己一样囊中羞涩才来这小饭铺中吃喝的? 眼见那位娄少康让人把整个饭铺围得水泄不通,陈唱便与水灵儿低低计议了一番。 水灵儿以往都没怎么出过杨家渡,遇到这等事已经是六神无主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好主意。 不过,陈唱的目的也并非让她拿主意,而是叮嘱她尽量不要说话,免得被娄少康看出了什么端倪。 陈唱见那娄少康还在生气,想着一会儿等他心平气和了再过去说说。 他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时间问题了,而是千万莫让这娄少康发现了他和水灵儿的真实身份。 这胖子娄少康做事倒也不是毫无条理,他将家人分作了两部分,一部分在饭铺中逐个角落搜索,细致得连一只蟑螂也不许放过。 他自己则坐在一张掉了漆的矮几之后,审问李掌柜的侄子,就连那李掌柜也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站着。 只听那娄少康咬牙切齿地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眼看着就要与我妹妹成亲了,竟然在外面勾三搭四,那便是他在来江陵的路上勾搭上的,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哼……” 他昨夜并未回府,而是在眠凤楼中喝花酒,之后便搂着两个粉头一番胡天胡地,日上三竿,正在沉沉昏睡之中,被妹妹哭哭啼啼地从眠凤楼热乎乎的被窝里拉了出来,睁着惺忪的睡眼,拖着被掏空的身子,十分无奈地接受了光荣而艰巨的捉奸任务。 这时有个穿着还算是体面的客商,仗着和娄少康同为商贾身份,走上前对娄少康叉手施礼,恭声说道:“娄郎君,在下乃是从奉州来的客商,此次来江陵是贩运一些药材的,如今这货船还在码头上等着我的货呢,时辰一到,船走货留,可不等人啊。” “在下好不容易在订到的船。您的事情,在下根本不知情,也未曾见到那奸……咳咳,还望您看在咱们是同行的份上,多多体恤,能高抬贵手让我赶紧赶赴码头。听说娄家也做药材生意,说不定将来您还得照顾一下在下的生意。” 此人本就是刚刚到了饭铺不久,没想到饭刚刚吃完就遇到了这档子事,他说的倒也十分的恭敬,想着娄少康也不会为难他。 娄少康本就心情很差,他虽身在大富大贵只之家,但碍于朝廷对商人的种种限制,不能在外炫耀显摆,因此最为忌讳别人说他是商贾,那客商此番话犹如当中拂了他的逆鳞,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小小的药材贩子也配同我说话。你那芝麻一点的生意,本郎君根本就看不上。今日若查不清,你们都别想走!” 那客商再次软言相求:“在下以本人的名义保证,绝对不曾见到尊夫人和……和那……” 娄少康还没有说话,那大嘴家丁冷不丁插上一句,让陈唱和水灵儿听了都是一惊。 “放屁,谁说是少夫人红杏出墙了?是我家小姐要捉奸!” 第83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虽然大嘴家丁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屑和浓浓的自豪,但陈唱和水灵儿真笑不出声来。 他们才刚刚进城一个时辰而已,这就被娄家的人知道了? 而且还顺藤摸瓜跟到了这偏僻的小饭铺之中,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陈唱顿时犹如五雷轰顶,这主动向娄大小姐坦白,和被动被抓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如此,怕是之前那准备好的说辞全然都用不上了。 如今,娄少康并未指明他和水灵儿便是要找的那对男女,足以说明娄家的人并不认识他们。 他暗暗叮嘱自己绝对不能乱,要沉住气,见机行事。 那大嘴家丁话音刚落,脸上自豪的表情尚未退去,便结结实实地挨了娄少康一个大耳光,登时脸颊红肿,五指山清晰可见。 家里的丑事都被这破嘴家丁抖搂了底儿掉,娄少康早就火冒三丈,指着那家丁的鼻子大骂:“猪一样的蠢货,老子今天真是出门没带黄历,怎么带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若你再要多嘴聒噪,老子就命人把你的臭嘴缝上!还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查清之前,一个都不准走!谁敢走,老子就打断他的狗腿!” 那大嘴家丁捂着腮帮子低着头,自然是不敢言语。 店家和食客们见这娄少康如此的蛮横霸道,只能是黯然摇头。 娄家的下人正在饭铺中逐屋翻箱倒柜搜查,弄得到处鸡飞狗跳。 李掌柜愁容满面,脸上的表情的犹如吃了苦瓜一样,不住地唉声叹气。 不少食客们是在娄家的商队走后才进来的,并未见到那一男一女,而陈唱和水灵儿虽然在眼前,但人家也并未往这方面想,他们二人真的是那所谓的奸夫,娄家人如何认不出? 这时,娄少康勾勾手将李掌柜和小二叫了过去问道:“之前可有一男一女到你们饭铺之中?” 李掌柜认真地想了想:“回郎君的话,的确有一对儿男女在小店用过饭,但是他们不久前便匆匆离开了,当时客人很多,小的并未多加注意。” 他说的俱是实情。 倒是那小二的记性甚好,将二人的外貌描述了一番,娄少康听了之后下巴上的肥肉都突突直颤,连连点头:“不错,想必就是这对儿狗男女!” 随后他阴阳怪气地对李掌柜道:“我看你简直是利欲熏心,什么人都敢往里请,什么人的生意都敢做?” 李掌柜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您这么说你可真是冤枉小老儿了。方才便是贵府上的商队来到了小店,数十口子人呢,小老儿和伙计忙的脚不沾地,实在是无法一一细查。” 陈唱暗自松口气,看来要找的并不他们,而是方才那那一队黏黏糊糊的男女。 害得他白白地出了一身冷汗。 转念一想,娄小姐除了自己,还跟他人有婚约? 一女两嫁?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食客们当中便有个青布襦袍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了。 那人“啪”地一拍桌子,起身说道:“真是岂有此理,你娄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并非官府,有何理由禁锢我等?” “难道你们要找的人一天找不到,本郎君就要在此地跟你们耗费时间不成?” 说罢拂袖而起,举步就要出店。 此人刚刚走到店门口,两名面向凶恶的家丁一左一右拦住去出路,冷声喝道:“大胆,你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面前,岂有你在此撒泼?未征得我家郎君的同意,任何人不得离开!” “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 青布襦袍的少年剑眉一挑,嘴角带着冷笑,“本郎君走南闯北这么多的地方,还从未见过如此强横霸道之人。这江陵地面上,本公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莫说是你们姓娄一介商贾了,便是这后梁的小朝廷也奈何不了我。” 众人见他出口比之娄少康更加狂妄,全然不将朝廷放在眼中,顿时一阵骚动。 李掌柜扫了他一眼,只见这少年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青布襦袍,头上戴着普通的白纶巾,足下蹬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麻履,丝毫不像世家公子的打扮。 而且他的身边竟然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这做派就更不像世家公子了。 以貌取人、看人下菜在任何时代都是常态。 那两个家丁看着他模样,顿时冷笑连连,口气挺大的啊,竟然连朝廷也敢藐视。 不过,这种说大话的人他们见得多了,哪次不是一顿拳头上去就原形毕露了。 娄少康自然是不屑和这个年轻人直接对话的,如此那是辱没身份。 陈唱在一旁冷眼旁观,却是瞧出了不同。 那少年虽然口出狂言,但脸上表情丝毫并没有矫揉造作之感,眼神中也无任何的心虚。 要知道,在这种公众场合如此蔑视朝廷,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和势力的话,那他肯定就是不想活了。 李掌柜的自诩眼窝子并不浅,但是听了那年轻人一番话之后不禁胆颤心惊,此人竟然如此少不更事,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顶撞娄家倒也罢了,还要无视朝廷,一旦事发那还了得! 这事情毕竟是发生在他的店里的,客人出事,他这做掌柜的也逃不了干系,连忙上前压低了声音劝说。 “这位郎君,看您有些面生,想必是初来乍到,听小老儿一句劝,娄家是江陵的顶级富户之一,上到朝廷官府、王侯将相中的一流人物,下到三教九流,其势力盘根错节,不敢小觑。” “旁的不说,便是这朝中大员见了娄家的人都得待如上宾。你方才所言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于托大了。” 那少年听了,望了望李掌柜,淡淡一笑:“多谢掌柜的提醒,他娄家在这江陵城中称王称霸,但在本郎君的面前可就未必了。” 李掌柜的一听对方不听劝,登时叫苦不已,苦劝道:“小郎君,这……还请……还请小郎君三思、三思啊……” 娄少康见对方全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对着那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家丁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撸胳膊挽袖子上前便动起了手。 那少年满脸的冷笑,对面的一个家丁一拳打来,目标是他的胸口,他一低头,自对方拳下抢进,左手向他右臂肘下拍去。 这一拍,正好拍在麻筋儿上,那家丁顿时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另一个家丁见同伴吃了亏,大吼一声向那少年踢出一脚,他们两人并不会什么功夫,所用招数也是市井流氓抱腿扯发、箍颈撞头的烂打。 那少年侧身一转,顺势用手在对方的脚跟上轻轻一带,那家丁顿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劈叉。 咔嚓一声,陈唱等人听着都疼,那家丁嗷的一嗓子惨叫,脸色惨白如纸,头上汗珠涔涔直冒。 “呦,竟然会两下子!”娄少康双手撑着矮几,肥硕的身躯缓缓地站了起来,单手轻轻一挥,“来人,给我狠狠的打!” 呼啦啦顿时围上来四个家丁,挥拳便打。 李掌柜的一看自己的饭铺转眼就要成为打斗场,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一个家丁猛地一推坐到了地上。 陈唱也只是想到了这少年有家势有背景,但未曾想到他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了不起啊。 但见那少年忽进忽退,双掌翻飞,将周身四周护得密不透风,那几个家丁几次抢上,都被他的拳脚给逼了出来。 娄少康见四人围攻那少年一人都占不到任何的便宜,忍不住怒火中烧,对身旁一个武师打扮的汉子道:“老三,你去!” “是,郎君!” 那叫作老三的汉子颊似刀削,颌下胡茬铁青,神情极为彪悍,他是娄少康的贴身保镖,也是他的头号打手。 很久以前,老三是一个江洋大盗,江湖道上响当当的人物,有一次被官府抓住关在大牢之中判了死刑,但他的运气够好,还没有等到行刑的那一天,外面因兵祸便乱成了一团,大牢也塌了。 他拖着被房梁压断的一条腿和死囚们拼死逃了出去,恰好被娄家家主娄作成所救。 那时天下大乱,户籍制度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娄家并未费什么事便将他的身份洗白了,此后他便一直追随娄家,当起了护院保镖。 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家丁闪在了一旁,那少年打得正是兴起,见忽然来了一个壮汉,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是抢身上前,一掌向着老三的前胸打来。 老三斜身一闪,避过了他这一掌,右臂探出,身子纵起,抓住了他背心,顺手一甩,将他摔了出去,登时一张桌子便被砸得四分五裂散了架。 李掌柜的捶胸顿足,那些被揍的家丁顿时扬眉吐气大叫:“好,摔得好,摔得好!” 娄少康面露得意之色,关键时刻,还是得派老三出马才行。 陈唱见少年这下子被摔得不轻,很是为他捏了一把汗,但见这少年虽然闷哼一声,但仍是挣扎着站起身来,脸色涨红如血,眼神中透出倔强不屈之色。 老三长啸一声,纵身跃来,双足尚未落地,挥掌已经向少年打去。 那少年倒也了得,见招拆招,老三的一连七八招厉害招数,都给他挡了回来。 老三的拳脚越来越快,突然间一招双峰贯耳向着少年的两侧太阳穴打去。 少年挥手竖挡,不料老三这一招乃是虚招,手腕一翻,双拳击向那少年的两肋。 少年招式用老,登时大惊失色。 第8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少年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姿势优雅不优雅了,登登登连退几步,将案几撞得七倒八歪,一片狼藉。 娄少康见他狼狈,哈哈大笑起来。 老三上前便要将少年拿了,岂料刚刚走到近前,地白影晃动,无数粉末冲进眼里,鼻里,口里,一时气为之窒,跟着双眼剧痛,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入一般。 待欲张口大叫,满嘴粉末,连喉头嗌住了,再也叫不出声来,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饶是他老于江湖,却也心慌意乱。 “菜油,快给老子寻菜油……” 老三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生石灰遇水即沸,若不及时救治定然会将他的眼睛烧烂。 好在这是饭铺,找些菜油倒也方便,饶是如此弄得也是鸡飞狗跳,那老三被伙计带去洗眼睛。 陈唱等人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这少年情急之下竟然使用了生石灰,而且这生石灰是早就装在袍袖之中备好的。 一见手下吃了大亏,娄少康更是怒不可遏,连声招呼之下,门口立即又涌进来七八个家丁,头前几个持着短棍,后面两个居然端着手弩。 这等兵器虽然为官府所禁止,但一些大户人家为了看家护院,这些近距离的手弩、短刀之类的防身兵器并不少见,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双方仅仅距离十来步而已,如此近的距离,那少年根本无法躲开,登时僵在原地,骑虎难下。 娄少康一声令下,早有家丁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将其五花大绑起来。 娄少康冷笑着对少年道:“哼,本郎君看你身份可疑,少顷便将你送到官府,有什么话到大堂上去说。” 少年使劲地挣扎,怒道:“你们今日绑了本郎君,想要放了本郎君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娄少康看看少年,又看了看饭铺中众人,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敢和本郎君作对的下场!你们最好都老实一点,谁若是惹得本郎君不开心了,就请他去衙门里的大堂上坐一坐。” 陈唱见自己未来的“大舅哥”此刻威风八面,心中也有些发怵。 正在此时,饭铺外面呼啦啦拉了来了二十余个黑衣劲卒,迅速将众人围了起来,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只见他面寒似水,走上前来,高声喝道:“候官办案,尔等一旁垂手站立,等待问询,否则本官以奸细论,当场格杀勿论!” 在他左右,各有两名军卒手持硬弩,弦张矢待,杀气腾腾,这弩箭箭尖寒光闪闪,比之娄家的要锋利的多。 他们一来,还真没有人敢妄动一下,否则一个误会,引得乱箭攒射,身手再好,怕也难以逃过那弦上利箭。 陈唱水灵儿相视苦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想选个偏僻一点的小饭铺,岂料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其中的戏竟然如此之多。 想想他并无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物,且水灵儿的身份也有诸多不便严明之处,心中不免忐忑。 但眼下形势未明,两人也不敢乱动,只得静观其变。 那边娄少康一见来人,顿时赔上了笑脸,说道:“江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口中的江大人名叫江涌,是西城防主手下专司情报的官员。 北魏时,文成帝拓跋濬增置内外候官,伺察诸曹外部州镇,至有微服杂乱于府志间,以求百官疵失。 之词,候官便成为一个已初具“专业水准”的间谍机构,权力也是非常之大,到孝文帝时候官被撤裁,人数已发展成为一两千人的庞大机构。 大周承接西魏,西魏又承接北魏,候官虽然被裁撤,但其职司总是有的,只不过并没有以前那么风光而已。 对于江涌的到来,娄少康心中并非像表上看上去那么欢迎,这个江涌官职虽然还不如一个校尉,但其权力却大的惊人。 此人的出现,娄少康只得暂时放下借机打水灵儿的主意的念头。 “哦,原来是娄郎君啊!”江涌认识娄少康,除了娄家的名声之外,娄少康的体型也是让他极具识别度的因素之一。 娄少康笑得脸都成了肉包子一般,说道:“江大人,您来的正好,小人在这饭铺之中抓到了一个奸人,正要扭送至官府。” 其实,江涌并非什么后梁的官府之人,他的上司是城西的防主,隶属大周。 但娄少康很清楚,江陵虽然是萧皇帝治下的,但说了算的还是那位防主大人。 那被缚的少年见到杀气腾腾的候官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挣扎的更加厉害了:“喂,赶紧把本郎君放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个姓江的什么候官,莫要听姓娄的一面之词,本郎君只不过是想早点离开此地而已,他便要将我当奸细论处,这到底是何道理?” “难道一个小小的商贾也能代替你们这些候官侦缉不成?……” 江涌见他虽然无礼,但在未摸清对方底细前,依旧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大胆刁民,目无王法!”娄少康声若雷霆,戟指大喝道,“你身份不明,鬼鬼祟祟的,本郎君只是耽误大家片刻的工夫,你如何等不得?还不是怕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 少年梗着脖子问:“你一个小小的商贾,非官非吏。我家中有事,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方能离开?这究竟是何道理?” “住口!当着江大人的面,你竟然还敢狡辩。本郎君告诉你,江大人就是天天和你这种人打交道的,你所言是真是假如何瞒得过他?” “哼,再者说了,到了候官的刑房之中,诸般大刑一上,还怕你不吐露实情?” “你……”那少年被气得浑身瑟瑟发抖,“光天化日之下,你……你……你竟然如此以商代官?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娄少康看了一眼江涌,见他并未制止,气焰更盛,对着那少年厉声吼道:“是以你目无王法,竟然行此奸细之举!快说,你混入这江陵之中,究竟意欲何为?” 那少年脸色铁青,扭头不再说话。 娄少康瞪了他一眼,便讨好似地看着江涌道:“江大人,此人便交由您了,相信您的手段定能让他开口。” 他虚张声势了一番,但在江涌面前,自然还是顾忌自己商贾身份,不敢再继续嚣张下去。 江涌微微颔首,手轻轻一挥,手下十余个劲卒便开始进入饭铺之中搜查,而江涌则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但并未开口问话。 水灵儿紧紧拉着陈唱的衣角,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一会儿问起我们的身份,可如何是好?若是我并未跟着小郎君一起进入这饭铺之中,倒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如今……” 眼前一方是郎君未婚妻的亲哥哥,另一个则是不明身份的军中将领,看起来要逐一核查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她一着急,两行清泪涔涔而下。 此番的搜查比之娄家更加的仔细,人们纷纷骚动起来。 陈唱看到不远处之前那个急匆匆要走的客商头上大汗淋漓,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水。 这举动立即引起了军卒的主意,一人喝道:“坐下,不得擅动。” 那人验过了身份,又搜了身,并无异常,便抱着茶壶坐下,不时喝上几口。 这边江大人的人在搜查,那边娄少康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问清楚了。 据李掌柜的侄子交代,那女子便是他介绍的,饭铺的地址也是他提供的,在这饭铺不远处便是他的一处祖产宅院,临时充作二人幽会之所。 当然了,那男子付给他钱帛,而他会给他们二人把风。 两人得到消息之后早就逃之夭夭了。 李掌柜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大骂侄子辱没祖宗。 这一切,陈唱冷眼旁观,李掌柜的侄子便是一个典型的皮条客。 娄少康既然抓不到人,便向江涌告辞,但被江涌拦住了,无奈之下只好和众家丁等在一旁。 陈唱回头见水灵儿珠泪双垂,不由地一怔,低声道:“莫要慌张,我自会应对。” 方才他悄悄地问了身旁的一个食客,已经知道了这候官的职司所在,心中有了主意。 “灵儿不忍心拖累郎君,一会儿问起来,灵儿便会说是自己要赖着郎君的,跟郎君并无一点关系。” “你这么说他们就会信吗?” “我……我……”水灵儿讷讷半晌,不知说什么才好。 陈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凝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庞:“你在此等候,我先去同那位江大人交涉一下。” “你?”水灵儿抬头怔怔地望着,一脸诧然,“他可是……可是……” 想起那江大人的凛凛官威,水灵儿的两腿都有些发软。 旁边一名长相有些憨厚的食客听了一脸震惊,好心劝阻道:“这位小郎君,那些候官威风的很,他不找你的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主动去找他们,惹恼了可不是挨一顿板子就能了事的,这不是寿星老上吊吗?” “他们是来找奸细的,那人一旦找到,我们这些人岂不是就没事了吗?你再耐心等等不迟!” 陈唱轻轻一笑:“就怕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出那奸细是谁。” 说完他从容地从食客之中走了出来,一个军卒过来拦住他。 陈唱叉手施礼道:“烦请向江大人通禀一下,就说陈唱有事求见!” 第85章 自告奋勇拿细作 江涌背着双手,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打量着,陈唱自然也早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主要是水灵儿的一身打扮和容貌太过于扎眼了,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不过他的心思却并不在于此,而在于赶紧抓到那名奸细。 昨日收到线报,北齐的奸细混入了江陵刺探军情,江涌率领手下闻风而动。 北魏分裂为东魏、西魏后,北朝的历史进入了后期。 东魏、西魏对峙之初,高欢掌权的东魏与宇文泰掌权的西魏政权经常发生战争,小关之战、沙苑之战等等,双方各有胜负。 后来,高氏和宇文氏先后分别篡夺东魏和西魏政权称帝,史称北齐和北周。 这是一对儿冤家将东魏、西魏的世仇继承了下去,互有攻伐。 北齐西边的北周,那真是出名的苦命。别看地盘不小,但其核心统治区关中平原,多年饱受战火摧残,连岐州这样的大州,也不过剩了三千来户。 相比北齐,北周经济穷的叮当,人口军力都是绝对的劣势。撞上一天二地仇的北齐,更是常被摁在地上摩擦。以至于每年冬天,北周边军的一个“日常工作”,就是赶紧捣毁边境河流上的坚冰——就怕北齐踩着冰打过来。 因此,北周的候官对防谍工作极为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唱看到江涌的时候,发现他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这次的抓捕任务,江涌是怀着满腔热情来的,但是到了这饭铺之后,先是碰到了娄少康狗屁倒灶的捉奸事件,后来软硬兼施的一番盘查讯问中没有明显的斩获,心情能好就怪了。 因为听李掌柜的说,方才已经有一部分的食客结账走人了,如此江涌的心忐忑起来,他们并不掌握细作的具体接头时间,饭铺之中人来人往的,流动性极大,在不确定时间的情况下,能不能抓到细作,那就只能是凭着运气了。 江涌严重怀疑自己的那些手下没有尽心尽力,犹自生闷气,正准备对在场的人再重新查验一遍的时候,陈唱求见。 “陈唱?何许人也?”江涌绞尽脑汁,也不曾想起自己认识一个叫作陈唱的人。 不等他细想,陈唱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江涌皱眉打量着来人,只见这人走路一瘸一拐的,头面上也有乌青,一条胳膊吊着,看样子受的伤还不轻。 身上穿的衣衫虽然有些普通,但是此人的表情不卑不亢,十分的从容。 江涌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带着那个漂亮女子的书生嘛。 彼时远观其模样,还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如今这么一看,怕是自己看走了眼,识人有误。 陈唱大大方方的施礼,恭敬地道:“在下陈唱,见过江大人!” 江涌微眯着眼睛,并未应声,心中却不觉疑惑起来。 大周的西城兵马在江陵简直就是横着走的,而他们所在的候官,地位超然,其威慑更是在普通将领之上的。 眼前这人看着倒像是读过书的,但其神态自若、气度从容倒是自己所未料到的。 “是了,江陵虽然是依附于大周,但城中梁朝的勋贵高官比比皆是,若是放在以前,我这小小的候官还真入不了人家的眼。” 不知不觉中,江涌将陈唱当成了勋贵高官子弟,“哼,不过是过气的勋贵高官子弟,也不好好地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这江陵到底是谁的天下,真的还以为是武帝之时的梁朝吗?” “再说了,连你的父辈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呢?” 其实,陈唱只是从后世来的,并没有把身份差距看得如此之大。 要知道,在后世的时候,他近距离见到高官的领导也不在少数,全然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那样没有见过世面,见到县令之类的官员就诚惶诚恐,甚至是吓得瑟瑟发抖。 陈唱见人家不理会自己,倒也不气馁,继续问道:“江大人,可是在调查细作一事?” 娄少康一直小心翼翼地陪在江涌的身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但见陈唱一身布衣打扮,便敢面见江涌,心中极为不悦。 加之他看上了水灵儿,更是对陈唱充满看了敌意,于是上前一步,斥道:“哼,抓捕细作是何等大事,这事也是你能置喙的?”说完便谄媚地看着江涌。 江涌先入为主,将陈唱当成了勋贵子弟。 心中虽然有些不忿,但也不至于在面上伤了和气。 毕竟南梁之中还有不少人都去北周做了官,犯不着为了一件小事得罪人,便缓缓说道:“这位郎君,方才娄郎君所言倒也不虚,我等奉防主之命,追查奸细,此系江陵城之安危,的确非同小可。在没有查清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先行离去。” 陈唱淡淡一笑道:“江大人,在下不才,也许能够助大人一臂之力!” 娄少康冷笑道:“笑话,你这是在质疑江大人的能力?” 方才见江涌并未发怒,便再次极尽挑拨。 陈唱自然知道娄少康打得是什么算盘,索性便直接无视他,而是对江涌道:“江大人,正所谓守土有责,在下既然是这江陵之中的一分子,这一城之安危自然跟在下息息相关,还请给在下一个机会。” 北齐这个王朝不仅短命,而且被人称作“禽兽王朝”,高氏家族是鲜卑化的汉人,对于伦理纲常非常轻视,北齐的皇帝以嗜酒如命、残暴好杀、昏庸好色而闻名,奸淫乱伦等丑行百出。 正所谓古来宫闱之乱,未有如北齐者。 立志做好市民的陈唱,自然不会坐视北齐的细作在江陵城得逞,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守土有责,说得好!你说说看,到底如何助我?” 陈唱的话固然打动了江涌,但最终让江涌做出决定的还是他当前的处境,既然这书生来都来了,也不差听他一句话的工夫,索性便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江涌脸上带着笑,但是微眯着的双眼,陡然射出了锐利的目光。 娄少康将见煽风点火再次失败,心有不甘,本待再开口,奈何一看江涌锐利的目光,只得咽了咽吐沫。这叫作陈唱的书生大言不惭,若是找不到细作,江大人自然会怪罪与他,且在这里看热闹。 陈唱道:“江大人,在下一直在饭铺之中,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不少,本来也没有太过留意。不过江大人前来抓捕细作,在下倒是想起一些事情来。” “方才在下又留心观察了一下,觉得确实有些蹊跷,所以这才想着说与大人听听,大人是此中高手,定然能够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陈唱的语速并不快,在进入正题之前甚至做了一些铺垫,娄少康倒是先忍不住了,喝道:“啰里啰嗦地说这些做甚,到底有何蹊跷,赶紧与江大人说了才是。” 江涌见陈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像是在诓骗他。 当然了,他也不认为这个书生敢诓骗他,候官有的是手段对付诓骗他们的人,相信这个书生不会傻到自己去找罪受。 可听陈唱说得慢吞吞的,早就心急火燎了,急不可耐地道:“陈郎君,速速将你发现的蹊跷之事说与本官,若是查实,本官定有嘉奖!走,出去说。” 饭铺之中,水灵儿心情忐忑无比,一旁那个十分憨厚的食客低声对她说:“你家郎君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些候官们岂是好糊弄的?得罪了他们,轻则一顿板子,重则杀头,他在这里乖乖等着多好,这不是主动送上门去吗?” 水灵儿低头不语,心中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双腿发软,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柱子才没有倒下去。 在刘家之时,便听说过候官奉命巡查缉捕,动不动就抓人,凡是落入他们之手的,非死即残。虽然能够听到院子中有人在说话,但听得不甚清楚,也不知道陈唱如今境况如何。 一旁的食客见水灵儿紧张之际,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别太着急,也许候官们能够网开一面呢!”说这话的时候竟是不敢看水灵儿的眼睛,那语气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正在此时,院中传出“啪”的一声响,紧接着是江涌的大喝声:“给老子闭嘴!” 水灵儿的心突地一颤,担心陈唱安危,抬步就要往外走,却被一个军卒拦住了。 一旁的好心食客低声提醒:“姑娘,莫去,莫去!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水灵儿对那军卒苦苦哀求,可那凶悍的军卒始终不肯放行,若不是她是一个长得清丽绝伦弱女子,怕是早就推推搡搡,甚至是大打出手的了。 水灵儿心急如焚,隔着门户翘首张望,那些食客们纷纷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过不多时,一队军卒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饭铺之中的人都是下意识地向他们看去。 随后,江涌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扫,沉声道:“诸位,细作已经找到了,此时可以放你等出去了!” 第86章 百密一疏露马脚 得知细作已经找到了,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水灵儿只见江涌和娄少康两人走回,并未见到陈唱,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 想到陈唱身上并无过所,保不齐会被候官们当成细作,这可如何是好? 她泪汪汪的眼睛打量着江涌,企图从他的表情上找出答案,可人家面沉似水。 再看一旁的娄少康,也是嘟噜着大胖脸,细心的水灵儿发现他的脸上五道红白指痕略现即隐! 这位胖郎君的两颗黑眼球向上一滚,也不知道他在顶棚上发现了什么商机。 江涌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再次开口道:“诸位,下面就请这位北齐的细作亮亮相!” 他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一人,众人见了之后无不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水灵儿,脸上表情极其错愕。 来者并非旁人,正是陈唱。 一时间,饭铺内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是他!” “果然是画人画虎难画骨,没想到啊,没想到……” “既然此人是细作,那跟着他的那位姑娘?” “莫要攀扯,说不准是被他拐带的!” 原本一直好言相劝的那位食客见状忙躲到了一旁,唯恐避之不及。 那位药材客商就着壶嘴又喝了一口水,双眼瞟向陈唱,目光闪烁,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的不安。 水灵儿的心里如同乱麻一般,她自然是不相信陈唱是北齐的细作的,可方才江大人明明说的就是他。 咦,怎的他的表情如此从容,甚至还带着笑容? 水灵儿眨了眨眼睛,没错,就是笑容。 陈唱英俊的脸上挂着颇具魅惑的笑容,正深情地望着她娇俏的容颜。 她的脸色一连数变,饶是与陈唱相处多时,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心中念头疾转半晌,不禁脱口问道:“小郎君,你……” “噤声,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拦在身前的那个军卒自然也将陈唱当成了细作,水灵儿即便不是其帮凶,怕是也难逃干系,故而脸色一沉,将水灵儿当作了重点看管对象,只等着江大人一声令下便要拿人。 便在此时,一直阴沉着脸的江大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诡谪的笑容,更加让人难以预料和想象的是,他回过身,对着陈唱叉手,微笑道:“陈郎君,本官就要开始了?” 陈唱进入大堂中站定身形,微微点点头,那江大人便像是得了上官的命令一般,直惊得水灵儿等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等江大人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登时收敛,目光向旁一睃,手下立即会意,当即便有四人将那药材客商围住,四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刀呈井字形将他的脑袋困在当中。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那客商吓了一跳,苦着脸道:“诸位大人,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江大人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步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一双眼睛又恢复了锐利和精明,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说,这次传递的是什么消息,将要给何人?” 大堂内的食客们一听登时炸了锅,此人其貌不扬,毫无征兆,事先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药材客商。 被江大人锐利如同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那客商脸上立即露出一副错愕无比的表情,登时叫屈道:“大人,冤枉,冤枉啊,小人只是一个本分的商人,如何跟北齐的细作扯上关系?” 他手微微一动,一柄环首刀便抵了过来,脖颈上的肌肤被锋利的刀刃割破,血痕宛然。 客商吓得面如土色,声音颤抖:“饶命,饶命!小人,小人只是将过所掏出来呈给大人,并无他意,并无他意……” 不等江大人吩咐,早有军卒将这客商的过所掏了出来。 陈唱此时也到了江大人的身旁,打眼一看——此人名叫梁玉,奉州人士,祖祖辈辈都是本分的药商,大印官防俱都无误。 梁玉挤出一张苦瓜脸,辩解道:“大人,这江陵小的来了没有一百次,也有七八十趟了,如何就成了大人口中的北齐细作?” 他这么一叫撞天屈,食客们还这有同情他的,一些人纷纷猜测是候官们找不到真正的细作,便将这药商抓了充数。 江大人冷冷地看着梁玉,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待梁玉说完之后,才森然道:“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你了?别忘了,咱们爷们是靠什么吃饭的?” 此时他成竹在胸,说话之时不由地增了三分底气,较之方才一无所获之时硬气了许多。 梁玉惶然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人明察秋毫,自然不会放过那真正的细作,至于小人这里,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弄错了……” 江大人冷笑道:“似你这班人本官见的多了,本官也知道这样一两句话问出来你自然是不会招的。来啊,给我搜他的身。” 一声令下,两名军卒收起环首刀便开始搜身,从上面的发髻到下面的鞋底都搜了个干净,除了一袋钱币,就是货物买卖的凭据,除此之外竟是连一个带字的纸片都没有。 梁玉一开始满腹的委屈,待搜身完毕之后,不由地挺直了腰杆,苦笑道:“大人,这次您相信小民是冤枉的?”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大人,你带着这些军爷们抓捕北齐细作,着实辛苦,小民给大人备了些茶水钱,请借一步说话!” 江大人眉头紧锁,方才他的手下搜的十分的仔细,并不曾遗漏任何地方,但并不见能证明其细作身份的证物,如此心中不免忐忑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陈唱。 目标可是陈唱锁定的,当时听上去确实有几分道理,如今什么也没有搜到,既下不来台,更无法回去复命。 在饭铺里众人看来,这个叫作梁玉的客商身上的确是一股商贾之气,虽然穿得倒也体面,但是却在这样的小饭铺之中吃饭,所点饭菜品类也极为平常,对自己简直就是麦秆吹火---小气的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商贾嘛,锱铢必较,也是极为正常的。 陈唱当然知道此刻江大人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是从他方才对那客商一举一动的观察中,可以确定这个人有问题。 此刻,再次打量梁玉,细致到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察言观色是官场和商场的基本功,陈唱在这方面自信是有些心得的。 渐渐的,江大人沉不住气了,将李掌柜的叫了过来,询问是否认识梁玉。 李掌柜不敢不从,打量了梁玉一番,对江大人道:“回禀大人,小老儿倒是认识此人,此人确实姓梁名玉,是奉州来的药商,来小店的次数倒也不少,一般都是一人一桌,很少同人接触,小老儿猜测他是远足不露财……” 江大人蹙起眉来,略微思索,心中便有了评判。 对李掌柜的这番话,他认为还是基本可信的,这家饭铺在江陵开得年头也不短了,若是李掌柜自己有问题,想必在候官们的侦缉之下早就露出马脚来了。 李掌柜的既然是正经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包庇梁玉。 有了李掌柜的佐证,梁玉更是不断地叫屈。 众目睽睽之下,江大人的脸有些发烫,毫无证据便拿人的事情不是没有做过,但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用力地招招手便将陈唱叫了过来,只是看了陈唱一眼,没说任何的话。 但是陈唱已经很明白了,人家那分明就是在说——你自己挖的坑,总得自己填! 陈唱清了清嗓子,搁在以前他就是某些特务部门的外线人员,如今是让他指认对象来了。 他依旧打量着梁玉,问道:“这采购单据上的药材和数量,你可知道?” 如今陈唱代表的是候官问话,梁玉不敢怠慢,便侃侃而谈,回答的极为流利。 江大人微微皱眉,若梁玉真的是细作,货单是用来掩饰身份的,自然会对答如流,这姓陈的郎君岂不是多此一举。 “梁兄,你所搭乘的货船是在申时一刻起锚?” “正是!”梁玉点头,“有何不妥?” 陈唱点点头:“据在下所知,这午时之后起锚的货船船资可是较之午时之前的贵上三成。梁兄为何不雇上午的船返回奉州呢?” 梁玉坦然道:“我自然是想雇上午的货船,奈何货仓已满,只能是退而求其次!” 陈唱道:“是了!若是我也会如此!商人逐利,自然要考虑货运成本的问题,只是梁兄既然自奉州到江陵来来往往数十次,难道不知头一天午时之后发的船只,只比次日一早发的船快了不足三个时辰吗?” “为了这三个时辰,多付三成的船资岂不是吃了亏?” 他此言一出,一旁的江大人恍然大悟,船在申时自江陵朔江而上,到了夜里正好是经过一片遍布暗礁险滩的江流,那里急流漩涡在悬崖峭壁之间滚转出入,水下暗石隐伏,无由得见,船夫要极其敏捷熟练,才可避开暗礁险滩、闯过逆流恶浪而通行。 但是这样的船夫毕竟是少数,即便他们有驾驭船只夜间行船的本领,也不会甘冒此险。 毕竟,每年都有行船在此沉没,旅客丧生者、损失货物甚多。 因此,过往的客货船只往往到了那段江流的便靠岸抛锚,等次日一早再继续前行。如此便耽搁了一夜,后面的船只反而快要追上了前面的船只。 梁玉被陈唱问得心惊肉跳,故作镇定道:“能早一时便是一时,药材可是讲究时价的!” “果真如此吗?”陈唱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87章 天罗地网亦有隙 水灵儿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陈唱初来乍到的,是如何得知这江陵的航运情况的。 想了想,脑海里骤然想起在大船上曾经见陈唱和老艄公在聊着什么,想必就是那时得知的。 江大人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这事要一点一点的点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扭头一见陈唱脸上自信的笑容,便强迫自己沉住气听着陈唱继续“问案”。 梁玉心中惶惶,强自稳住心神道:“自然是如此!” 陈唱笑盈盈地望着他,道:“梁兄,此刻要等得人是不是还没有到?” “我……没……”梁玉被他突然转移的话题搞得顿时一愣,目光一闪,“在下不知你所问何意?” 陈唱笑道:“梁兄何必紧张,你在江陵做了多年的生意,想必不少个生意上的伙伴,梁兄即将返回奉州,自然有人送行才是!” 梁玉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对头,是以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答话。 陈唱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近距离地打量了他一番,视线渐渐下移,直到落到了他面前的那张案几上的茶壶方才停住:“梁兄,茶道即天道,茶道即人道,茶道即心道。看来梁兄也是好茶之人!” 梁玉道:“什么茶不茶的,在下只不过是口渴而已,对茶道并无多少喜好!” 陈唱淡淡笑道:“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 梁玉目光一闪,陈唱前面的话云山雾绕,但最后一句话可是说得明明白白的,茶若采摘修治不得法或有杂质,喝了也会生病。 他正在思虑之间,江涌早就纵身上前,一探手便将那茶壶抓了过去。 梁玉虽大惊失色,但身法极快,犹如狸猫一般,身形一晃已然摆脱了身前那两名持刀的军卒。 江涌喝道:“果然是北齐的细作,吃我一刀!” 他所说的“一刀”,其实乃是一掌,喝声未停,右掌已然劈出。 几乎就在同时将手中的茶壶扔给了一名军卒。 梁玉不知对方的斤两,不敢硬接,斜身避过。 江涌右掌落空,左掌随至。 梁玉没有想到此人动作如此之快,急忙翻手化解。可是一掌伸将出去,劲力势道全不是那回事,拍的一声,腋下已被江涌的右掌打实。身子猛地一晃,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江涌冷笑道:“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梁玉深吸一口气,他适才吐出一大口鲜血,所受内伤已然不轻,但此刻饭铺之中食客众多,这些候官们并不敢贸然发射箭弩,这便是他的机会。 打定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他立时上前挺掌向江涌按出。 不料一旁斜刺里杀来一个军卒,挥刀便砍,梁玉侧身避过,左手回圈,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跟着右手圈转,反掌击在他头顶。 那军卒大叫一声“啊哟!”急跃退后。 梁玉右掌倏地伸出,击中了他胸口。那军卒又是一声:“啊哟!”又退了三步。 军卒连中三掌,大惊失色,但觉脸上、头顶、胸口三处中招之处隐隐作痛,不知伤势如何,不由得怯意大生。 突然发生的打斗令饭铺之中登时大乱,陈唱急忙护在了水灵儿的身前。 娄少康吓得魂不附体,忙招呼老三等手下护卫在周围。 那些军卒挥刀上前便要将梁玉乱刃分尸,江涌连忙阻止,他要的是活口。 梁玉见对方人都围了上来,对方人人持着兵刃,而他是赤手空拳,算他功夫再强,也是难以逃脱的,此刻一股无可奈何、英雄末路的心情,令他不禁黯然神伤,不过这种心境只是一瞬的工夫,便挥拳向着一个军卒打去。 这些军卒虽然手持兵刃,但是江大人要他们抓活的,因此在打斗之时未免畏手畏脚,就怕一招不慎伤了梁玉的性命。 梁玉自知空手对抗候官的军卒们,不过枉自送了性命,当下身形斜晃,左手便去夺其中一名军卒的环首刀。 这一招去势奇快,招式又十分特异,那军卒尚未察觉,梁玉左手已经搭上了他的手腕,他大吃一惊,当即顺手一甩,长刀回转,疾刺梁玉左胸。 梁玉急忙闪避,不过他借着移形换位的当口,顺势将右手探出,已抓中了一名军卒的喉头。 这一抓手指抓到了这等要紧的部位,只需稍一用力,便可要了对方的性命,那军卒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好在他的一名同伴一刀劈来,目标正是梁玉的手臂,逼得他放开了那军卒的喉头,那军卒就地急滚,逃了开去。 梁玉暗自叹气,如此缠斗下去,虽尚可支持片刻,可究竟并非长久之计。 江涌见手下一时半刻无法拿下梁玉,便纵身上前,伸掌向梁玉直劈过去,只是忌惮对手了得,一掌击过,不敢再施后着,立即退开。 梁玉一让,脚下站立不稳,向前扑出。 江涌瞧出便宜,刀未出鞘便直接砍向他左肩,这一下打了个正着,喀喇一声响,锁骨断裂,疼得梁玉几乎晕厥过去。 和那些笨手笨脚的军卒不同,江涌吃侦缉这碗饭的时间长多了,若是再拖延下去,那岂不是笑话。 陈唱见梁玉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将矮几撞倒了一片,其上的碗碟落地摔得粉碎,眼瞅着就要束手就擒,这时饭铺之外忽然金属铮鸣。 下一个瞬间,一阵熟悉的破空之声刺入陈唱的耳膜,然后血花四溅。数名军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胸口上均多了一支乌黑的弩箭。 这时候,又有数支弩箭擦着梁玉的头皮飞过,钉在了他身后的几名军卒的咽喉上。 陈唱、水灵儿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变惊呆了,纷纷就地躲藏,李掌柜的骇得双膝一软就跪到地上,像是一只鸵鸟一样趴在地上,心中不住地祷告。 饭铺之中混乱无比,登时失去了控制。 江涌将环首刀抽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对手下军卒喊道:“快!快还击,外面是他的同伙!你们两个看住他!” 他立刻判断出来,那些弩箭是从饭铺对面的一个阁楼上发出来的。 混乱之中,江涌手下的军卒倒下了近一半,剩下的则躲在掩体后与对面阁楼上的敌人对射,等阁楼上再无弩箭射出之时,受伤的梁玉已经消失不见了,其所站立之处,是两名军卒的尸体。 陈唱看着满地血淋漓的尸体,整个人瘫倒在地,头疼欲裂,愧疚、震惊、悔恨等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一股脑儿涌入心中,歇斯底里地撕扯着他的神智。 陈唱虽知北齐是短命的禽兽王朝,从历史大势上来看,检举北齐细作本无什么不妥之处,但眼见这么多人因他横死,还是忍不住心中愧疚不已。 难道我错了吗? 若是不出这个头的话,也不至于此。 可一旦梁玉得到的情报传递出去,届时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枉死。 一时间,陈唱心乱如麻。 水灵儿见陈唱浑身颤抖、脸色惨白,不免心中大骇,还道是他方才被疾射而来弩箭吓到了,慌忙抱着陈唱泣问:“郎君,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现场一片混乱,自然也不会有人过多的注意他们二人。 当然,一直觊觎水灵儿美色的娄少康倒是将眼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心中不免冷笑,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书生,竟是被吓得躲在女人的怀中浑身如同筛糠,这样的人也值得作为终身依靠? “咳咳咳……”娄少康故作咳嗽意图引起水灵儿的主意,好让她知道自己才是能够托付终身之人。 “郎君,你的头上……” 娄少康闻言霍然扭头,见大嘴家丁指着他的脑袋欲言又止,表情极是古怪。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油腻腻滑溜溜的,这才发现头上都是残羹菜叶,恰好水灵儿有意无意向这边瞥来,娄大郎君不禁面红耳赤、勃然大怒,对着那家丁便是破口大骂。 那大嘴家丁心未料到好心提醒自家郎君,却被骂得狗血淋透,心中委曲至极。 对江涌而言,让一个细作在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从眼皮子底下逃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江涌几乎将钢牙咬碎,气得他一刀将矮几的一角剁下来,万万没有想到梁玉竟然还有人接应,而且追到对面阁楼之时竟然是人去楼空。 早知如此,当时应该狠下心来,即便不要这细作的性命,也令他受伤不能行动才是,如今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仅如此,方才弩箭密密麻麻射来,他躲避的动作要是再慢一点,此刻就要变成一头豪猪了。 江涌暗自运了一会儿气,情绪稍稍平复,目光略略一扫,命人便将方才抢自梁玉手中的茶壶拎了过来,打开壶盖,伸出两根手指在茶壶内轻轻一摸,便夹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油纸包,他的眼睛顿时一亮。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这油纸竟是密密地包裹了三层,贴在了把手的一侧壶壁内侧,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个指甲盖儿大小的小蜡丸。 捏碎了蜡丸,一张写满了蝇头小字藤纸映入眼帘,这种纸以藤皮为原料的,纸质匀细光滑,洁白如玉,不留墨。 他的目光随着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下移动,嘴角渐渐蕴蓄起了笑意…… 第88章 贼心不死娄少康 小饭铺中犹如被狂风刚刚扫过一般,地上尽是破几裂椅,杯盘狼藉,汤汤水水的,洒满一地,破损的木柱天花板,落的遍地皆是。 李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骂骂咧咧收拾着,这次的损失大了,饭铺之中被砸了一个精光,家具都需要重新置办,少不得要停业几日。 所幸的是人员并无伤亡,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这损失可没有人赔偿。 不管怎么说,北齐的细作都是出现在了他的饭铺之中,就凭这一点这哑巴亏便是吃定了。 李掌柜的双手使劲地抓住钉在柱子上的弩箭,拔出一个便气恼地骂一句。 那不肖的侄子给人拉皮条,引来了娄少康和一众恶奴。 北齐细作又引来了如狼似虎的候官,方才一战,候官死伤甚重,他这小小的饭铺算是出了名了。 如今,这些人拍拍屁股走了,就连那惹祸的侄子也趁机逃之夭夭了,将这烂摊子留给了他,娘的,都是一群混蛋。 老子这是做了什么孽哟,怎地如此倒霉? 李掌柜絮絮叨叨地骂着,却见一个伙计拿着抹布愣神,不禁怒道:“富贵儿,还不赶紧干活,饭铺一日不开张,你就休想拿到工钱。” “哼,你小子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在后院屙井绳尿黄河?” 因见富贵儿神色不对,李掌柜怒气更胜,走过去抬手一巴掌便扇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哎呦,掌柜的,你打我做甚?”伙计富贵怔怔地看着李掌柜。 “再不打你,怕是你的三魂七魄都被人夺了!”李掌柜的气呼呼地道,这个叫作富贵的伙计人很精明,做事也勤快,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 富贵嘻嘻一笑,对李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发现了没有,连那些候官都没有看出来的端倪,竟然被那受伤的书生发现了,小的看那些什么候官也是绣花枕头一个。” “嘿嘿,当时小的给他们端上饭菜,就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 “慎言,慎言,你想死,可别拉着我下水!”李掌柜的将一支弩箭狠狠地掼在地上,说道:“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此人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也不知那叫作梁玉的细作是何时露出了马脚。” 富贵接口道:“干咱们这行的,每日见的人也不算少了,按理说看人也能有个八九不离十,你说我要是稍加磨炼,会不会也能弄个候官当当!” 李掌柜的笑骂道:“你小子就别白日做梦了,那候官掌伺察诸曹及州镇官员,微服于府寺,寻百官过错,职位不高,但权柄甚重,岂是你这个小伙计想当就能当的?” 富贵望着饭铺门外,脸上充满了羡慕的表情,说道:“方才那江大人对那陈郎君甚是赏识,邀请他为候官办事,竟然被他拒绝了,掌柜的,你说说,此人是不是有些迂傻?” 在富贵看来,陈唱生活窘迫潦倒,一介布衣若是攀上了候官这棵大树,那便是鲤鱼跃龙门一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这江陵之中便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即使在后梁的一些朝廷大员面前也是无须太过谦卑。 李掌柜的手捻须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看那姓陈的所带的女子如何?” 富贵登时眼睛一亮,江陵城中豪门大户中的小姐比比皆是,他虽是一个小伙计,但也见了不少。 跟在陈唱身边的这个女子长得异常美貌,清丽绝伦,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 李掌柜的见他双目泛光,抬手在他的后脑勺上一拍:“你小子少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梦!” 富贵挠挠头,不禁讪笑道:“掌柜的,我哪敢做那样的梦啊,人家是画里的仙子,咱们这样的人只能是隔着老远看看。” “我要是成亲,便找个胸大腰细屁股圆的女人,阿母跟我说过,这样的叫葫芦身材,田肥地好,能生养……” 李掌柜的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小子就是没心没肺!”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说,富贵摸不着头脑,怔怔问道:“掌柜的,我……” 李掌柜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道:“今日真是邪了门儿了,什么样的人都来咱饭铺吃饭,处处透着邪气。不行,不行,明日一早我得去陀江寺烧柱香……” 陀江寺在江陵城外,南临沮漳河,寺前有传经岗和里夹河、外夹河,两水回环,轻莹秀澈、水声潺潺了。 两河之间有梧桐岗,共种植梧桐数千株,与寺中古木修篁相为荫翳。及秋冬之际,微风吹动,淅沥箫飒,韵和波涛。 这陀江寺不仅风景秀丽,还是江陵一带佛教徒们最为敬仰的圣地,香火极为鼎盛,据传是有求必应。 听李掌柜的这么一说,富贵总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今日这饭铺之中不仅仅出现了大齐的细作、大周的候官、后梁的书生和豪商,还冒出了一位更加神秘的人物。 据说此人是西城防主的车驾接走的,当时可是把娄少康吓了个半死。 娄少康命人围攻,又绑了那青布襦袍的少年,没想到人家的来头那么大,少年没有当场找他麻烦已经算是万幸了。 富贵是亲眼看着娄少康两股战战,是被那大嘴家丁搀着走出饭铺的。 江陵陷落,城中高门大户的宅子也未能幸免。 娄府是两年前刚刚重建的,周边的一些百姓在战乱时纷纷逃亡,娄家趁机将地都买了过来,娄家老宅原本就宅占地甚广,房舍连绵,在原来宅子上进行了扩建,更是气势非凡,纷华靡丽。 娄家财大气粗,请了诸多的能工巧匠设计施工,大兴土木,增筑怡然亭等亭台楼阁,在怡然亭内又造三间旱船式样,俱是雕梁画栋,净几明窗,同时以掇山、叠石、水景和古树、花木营造出素雅而富于野趣的意境。 剑阁之旁又造两间书室,一名宜勤轩,一名耐寒居。观鱼小憩四旁造了一带水阁,对面造了戏台,以备宴客之用。 在娄府的西北角,树木掩映中,只见一个小湖展现眼前,湖心有片小州,纵横数亩,一道长桥犹如一柄玉如意连接州岸,州沿处长廊环绕、蜿蜒曲折,花浪轻翻。 小州屈曲若半月,假山瀑布,飞溅而下,风拂碧水,林树争艳,亭台楼阁与湖光美景交相辉映,小桥流水掩映于枝青叶秀之中,数座雅致精巧的小楼房舍点缀其间,庭前栽许多竹叶芭蕉,名花异卉,当真如人间仙境。 一间挂着沁香居匾额的房舍中,轩窗半敞,窗外鸟鸣唧唧,但房舍的主人心情极其糟糕,甚至有点心慌。 娄少康赤膊趴在张矮脚榻上,他的屁股极大,一条犊鼻裤犹如麻袋一般。 而床榻的一侧站着一个家丁,弓着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榻上还跪坐着一个紧着贴身小衣、妩媚多情的女子,正在给他按摩。 娄少康眯着眼睛,鼻孔中随着那女子按摩的节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也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 女子下身只穿了一条粉色的亵裤,细腰丰臀、体态娇美,其手法轻盈、力道适中,但她的脸上表现显得十分紧张。 郎君从回府之后便阴沉着脸,好像受了多大的气似的,她只是一个侍妾,纵然受宠,也不敢在娄少康生气的时候多嘴一问。 过了片刻,娄少康将硕大的脑袋往起一抬,交叉双臂枕着下巴道,对那家丁说道:“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 家丁谄媚地道:“回郎君的话,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分作两拨都撒出去了,一拨去西城防主府衙门口盯着,另一拨则跟着那对男女,相信不久便会回来报予郎君!” 娄少康撇嘴道:“我那杀千刀的妹夫和那小找到了没有?” 家丁摇头道:“还没有,不过老三亲自带人去找了,还发动了一些城狐社鼠,那二人必定是无所遁形。” 娄少康眯着眼道:“怜儿,手劲儿再大些。” “是,郎君!” 名叫怜儿的女子抬起皓腕,拭了把香汗,往手上又抹了点油,按压皮肤的力气又大了些,她本是跪坐着的,蜜桃一般的臀部随着手臂的动作一起一落,姿势甚是撩人,引得一旁站立的家丁时不时地偷眼观瞧、暗咽口水。 娄少康闷哼了一声,说道:“其实,他们两人的行踪我倒是不担心,这江陵城之中,三教九流,哪个跟我们娄家没关系,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倒是今日我看上的那美貌女子,切记不可跟丢了。还有,那书生倒也有几分门道,不可轻视,只需寻得他们二人的落脚之地即可,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家丁连连点头。 娄少康见那家丁安排得还算是妥当,刚刚松了口气,外面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正是那大嘴家丁,只听他叫道:“郎君,郎君,不好了,郎君,丢了,丢了,那……一男一女跟丢了!” 娄少康闻言大怒:“一群废物,跟一个瘸子都能跟丢了?” 那大嘴家丁苦着脸道:“郎君,小的实在是也没想到,那人腿脚虽然不灵便,但是机警的很,一个兄弟跟的近了些,竟是被他发觉了,在小巷中绕了几绕,便不见了踪影!” 娄少康气得七窍生烟,在另一个家丁和怜儿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身来,胸前的肥肉嘟嘟直颤,指着大嘴家丁的鼻子,狠狠喝骂道:“蠢货,这两人并非城中之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赶紧给老子去找,务必把他们给我找到!否则,老子要你好看!” 第89章 心怀忐忑赴妻家 “小郎君,你是如何看出那梁玉是细作的?”直到甩掉了娄少康派来的尾巴,水灵儿这才问起饭铺之中种种的缘由。 经历了杨家渡坞堡之战,她这个弱女子也坚强了许多,看到遍地横尸并未感到恐惧。 跟陈唱相处的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却常常给自己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就拿方才在饭铺之中的事情来说,那些专门司职侦缉的候官都没看出端倪,却被陈唱给发现了。 别的不说,就说江大人看陈唱的那个眼神,满是欣赏。 陈唱微微一笑:“这个说起来也是巧合,只是我发现这个叫作梁玉的客商言行举止有些可疑,若是外地的客商,必然不愿得罪娄家这样的地头蛇,但他却恰恰相反。” 水灵儿瞬间化身好奇宝宝,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陈唱:“快说说,此人还有哪些可疑之处?” 陈唱笑道:“你说他节俭,在这样的小饭铺之中亦可以将就。你说他奢侈,明明可以节省三成的船资,却非要坐午后起锚的船。你算算,要在这小饭铺中吃多少顿才能将那三成的船资省出来?” 水灵儿眨眨眼:“正是!妾身怎么就没有想到此处?” 陈唱暗道:“我可是追了很多谍战剧的人,你自然是不能比的。” 水灵儿又道:“可是饭铺当中那么多人,郎君为何独独注意到他呢?” 陈唱暗暗叫苦,水灵儿还真有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精神,不过却不能对她说实话,毕竟自己是因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对当前的一切都感兴趣,这才特别注意周围的人和物的。 若是熟悉周围环境和风土人情,怕是也不会注意到梁玉。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在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也在暗中观察他人,几乎每个进店的人他都打量一番,动作和眼神虽然十分的隐蔽,但还是露出了一些端倪。” 水灵儿频频点头,用十分崇拜的目光看着陈唱。 陈唱又道:“古惟贵者、老者肉食,至今犹有其遗风。我问过了那饭铺的李掌柜,据他讲那人进店之后先是问了些鸭卵、脯、酱炙白肉之类,其后才改了主意点了些黍麦、盐菜,说明此人平时的吃食并不差。他为何要临时改变主意呢?” “你再看那位白衣小郎君,菜肴虽然不甚精致,但唯独不能少酒。酒是粮食酿造,而且颇为费粮食,若非一般殷实之家断然是喝不起的,……” 其时,酿酒多用秫谷,晋代孔愉性嗜酒,年得七百石秫米,却不足了曲糵事。 朝廷往往在年谷不登时,禁止沽酒,足见酿酒耗谷颇多。 杨家渡中便有一大户,水灵儿曾听他对人言:“令吾常醉于酒足矣!”其妻坚持要种粳米,而这大户则使一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 水灵儿听着渐渐有些痴了,一双美目瞟着陈唱,洋漾着动人的神彩,她完全没有想到,陈唱的观察竟然那么细致入微,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她常见的,但从未似他这般联想推理, 陈唱又道:“让我最终引起怀疑的还是他手中始终不离那个茶壶,若是口渴必定抱着那茶壶牛饮一番,喝完了要么让店家续水,要么让店家再上一壶即可,但他不喝水却只守着茶壶,我便认定那壶中定有蹊跷……反正,此人虽然极力地掩饰,但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只要细心观察,便不难发现……” 说起来,陈唱曾经是现代的商人,在商场上合作,除了利益这些硬性指标,很大一部分都是在做人的工作,合作伙伴的一个细微动作、表情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这些细节也许旁人不会注意,但对他来说,这些小小的细节对于合作成功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水灵儿瞟了他一眼,说道:“妾身亲历此事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若是讲给他人听,怕是要惊掉他们的下巴才是。”说罢银铃般地咯咯咯笑了起来。 陈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倒让水灵儿有些诧异,眨着大眼睛问:“你笑什么?” 陈唱凝视着那一双美目,道:“你笑起来真好看,笑声也好听的很,就像……” “就像什么?”水灵儿此时便是一个陷入情网中的少女,对情郎的任何一句话都十分的好奇和敏感。 “像是一只下蛋的小母鸡!” 水灵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娇嗔道:“郎君总是取笑人家。下蛋的小母鸡,说的多难听啊,人家怎么会下蛋吗……”话一出口,水灵儿脸蛋儿便是一红。 陈唱忙道:“呵呵,那我就是一只打鸣的大公鸡!” 这样的玩笑对于现代的女子而言自然算不了什么,但水灵儿毕竟是南北朝时代的女子,听了登时哭笑不得,脸跟红布一般。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陈唱只得道:“灵儿,咱们还是赶紧去打听一下娄家的事情?” 水灵儿欣然点头,毕竟这才是当前最为要紧之事。 江陵在当时也算是的比较大的城市了,但是陈唱可是现代人,大都市见得多了,眼界也高,这天子脚下在他眼中跟现代的小县城怕是还不如。 倒是水灵儿处处觉得好奇,瞪着大眼睛打量着周围,陈唱注意到她最关注的便是绸缎布料、胭脂水粉和一起新奇的小玩意,一副意兴盎然的模样,看来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女人爱逛街的天性都是不变的。 陈唱暗自庆幸,还好这个时代没有实现男女平等,否则将来水灵儿拉着他逛街的话,怕是要有苦头吃了,毕竟货品太过于分散了,东一家西一家的店铺相隔甚远,让人跑断腿,远不如一个大型的综合商场那么方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有这样的商场,陈唱也不愿意逛街。 同样是出门购物,男人是“买”,女人是“逛”。 农业文明前,狩猎和采集是古代男人和女人的的生活方式,狩猎的对象中有很多都是有攻击性的动物,所以男人在狩猎之前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身体和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狩猎时要全神贯注、速战速决,狩猎结束之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家、放松放松。 而女人则不同,她们的采集工作便是在众多的植物中找到数量众多、可以食用且味道鲜美的,这些工作虽然不像打猎那般激烈,但也同样存在风险,比如数量不足或者是植物有毒等等。 所以,几千年来,女人都在努力扩大挑选范围、提升挑选技巧,只不过其标准从“好不好吃”“有没有毒”变成了“眼色好不好看”“手感好不好”“性价比高不高”等等。 陈唱想到水灵儿以往怕是根本没有机会来这种大城市,便任由她逛着,而他则边走边问路。 在现代和各色各样的人打过交道,所以坦然自然,毫不怯生。 迎面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牵着一个垂髫小儿,两人正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陈唱便立即迎了上去有样学样的唱喏,开口问道:“这位大姐,可知娄家娄府所在?呵呵,少主人叫作娄少康,家中是做生意的……” “呸!” “呸!” 岂料那妇人闻言立即变了脸色,那垂髫小儿也跟着母亲啐了一口,若不是陈唱躲得及时,怕是要被他吐到衣衫上。 陈唱望着母子两人扬长而去,不禁大为诧异,只是问个路而已,不说便不说,没必要这么对我? 水灵儿此时的目光也从一条碧缬裙上收了回来,看着陈唱的窘迫像嫣然一笑,悄声道:“郎君,如何又招惹了那女子?” 陈唱道:“呃……我哪里知道?” 水灵儿掩着嘴笑道:“定是你盯着人家看,看得人家恼了。” 陈唱道:“我怎么会盯着她看,她长得又没你好看。” 尽管那女子比水灵儿的年纪大了不少,两者根本没有相比性,但情郎当面夸自己漂亮,水灵儿心中还是甜丝丝的。 不过下一句,登时变了味,陈唱注视着那妇人的背影,沉吟道:“不过,她的胸和屁股比你大!” “郎君……你还说没盯着人家看?”水灵儿不曾想陈唱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双颊嫣红。 小小的“报复”了水灵儿一下,让陈唱心中暗爽,他并不敢甘心,又拦住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叉手道:“啊!这位老丈,请教娄府在什么地方?其少主人姓娄名少康……” “呸!” 本来笑吟吟还礼的老者陡然变色,陈唱看他变脸,当即向旁一闪。 “呸!”一口浓痰激射在青石板大街上,老者随即扬长而去。 陈唱无奈地摇头:“灵儿,你说他们是不是歧视我们这些外来的人?” 水灵儿笑道:“郎君如此聪明之人,怎地糊涂了?那娄少康你我都曾见过,这样的人人家凭凭什么对他有好感?郎君在此稍等,妾身去打听一下。” 水灵儿清纯甜美,她上前问路自然是会惹人同情,人们还以为是娄家郎君惹上了风流债,不管如何,总算问清娄府所在。 不过,这倒提醒了陈唱,娄少康风流大少,在小饭铺之中便对水灵儿垂涎三尺,此时带着水灵儿却去娄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两人商议了一番,水灵儿道:“想想方才真是惊险,妾身直到现在这心里还砰砰乱跳呢。那个姓娄的不怀好意,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陈唱想了想:“我们在江陵城是两眼一抹黑,我想先把你送到王大小姐家中,她是个热心肠,你看如何?” 水灵儿秀眉微蹙,道:“王大小姐固然是热心肠,可……” 陈唱见她欲言又止,知她是不愿给王大小姐添麻烦,可眼下形势不容乐观,娄家在江陵的势力很大,娄少康觊觎水灵儿的美色,恐对她不利,此时寻个保护伞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除去这个目的,他们两人被追杀跳河,后来又被人所救,总要去向王大小姐报个平安,同时再问问周义海等人的情况。 陈唱打算将水灵儿安置好之后,再去娄府,毕竟成亲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他也是醉了,看娄少康这个未来大舅子的长相体型,就可以想象得出娄大小姐,啧啧,不知道原主的爹娘是造了几辈子的孽才定下的这门亲事。 在陈唱的再三劝说下,水灵儿只得同意。 两人向路人打听了王府的位置所在,一路按照指引走去。 第90章 苦心经营情难舍 尽管情报到手了,但梁玉的逃脱,依然让江涌大为气愤,他是个事事都追求完美的人,自己经办的案子绝对不容有半点瑕疵,故而候官当中有个外号叫“江难缠” 一方面是说他司职侦缉时让官吏、细作胆寒,另一方则是他御下极严,事无巨细都一丝不苟,下属见了他都觉得头疼。 梁玉被人接应,从他的眼皮下跑了,但是并不是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命手下发动了江陵城之中的城狐社鼠、三教九流探听消息,又从衙门里调了五十名健卒。 这些健卒比之带到饭铺之中的那些要更加精锐,他们个个身披黑色铠甲,手持擘张寸弩,腰悬环首刀,其中十人还斜挎长弓。 待消息传回之后,健卒们便开始集合。他们肃然站立待命,只闻呼吸声。 梁玉阴沉着脸扫视一圈:“这次的目标在小十字街东口第二个宅子之中,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一会儿都机灵着点,上次让他们跑了,这次绝对不容有失!” 说完一挥手,便率人向目标方向跑去。手下这五十名健卒紧跟着他,加速奔跑。 他们对江陵的地形极为熟悉,小十字街是原来老城中比较繁华的一段街道,只是江陵城陷之后成了一片废墟,很多城中的富户、商贾,以及家有盈余的小门小户百姓,都选择了在城东另辟新宅,因此这里便荒废没落了下来。 只有一些家境不够殷实的百姓继续留在原地,同时一些闲汉破落户蜂拥而至,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极易藏人的。 他们轻车熟路地穿街过巷,朝着小十字街而去。 沿街的客商和百姓陡然见到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健卒,并没有少见多怪,这样的情景和场面近年来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衙役们业已开动起来,他们极为不情愿地从各个街坊向小十字街汇聚,目标周围方圆半里地之内的商铺被要求暂时关闭,街上的行人都许进不许出。 在目标宅院所在的街巷的两个巷口,各有五名健卒和五名衙役把守,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悄然编制着,江涌到了目标宅院的外围停了下来,他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这次绝对不允许出现上次的纰漏,绝对不允许这些北齐的细作从他的眼皮底下逃掉。 在确认目标宅院所有的出入口都被封住之后,江涌打出几个手势,四十多名健卒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这座宅子虽然不小,但房屋已经破败不堪,庭院里散发着一股酸滋滋臭烘烘的气味,隔着老远都被熏得够呛。 江涌等人不得不抽出一方黑巾蒙面,饶是如此,那气味仍是肆无忌惮地往口鼻里钻。 四队人马悉数到位。 至此,这座宅院便于周围彻底地隔绝开来。 江涌这一队的位置在宅子的正门方向,因为怕被发觉,并没有太过于接近,他半蹲在一堵坍塌的土墙之后,从这里只要稍稍探出头去便能看到大门。 但是,江涌并没有这样做,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菱花铜镜,挂在一根三尺余长的枯枝上,小心翼翼地伸出去。 借着铜镜的反光,他可以掌握对方在门口的动向。 这座宅子虽然占地面积不小,正房屋顶有举折,使体量巨大的屋顶显得轻盈活泼,但是和之后隋唐时期的建筑相比,屋顶曲线和鸱尾仍然略显幼稚。 大门断了一个门轴,左侧的一扇大门斜靠在门楼的砖墙上。 右侧的大门之后则守着一个紧身短衣的大汉,此人也参与了在饭铺对面的阁楼中接应梁玉的行动。 此时,他背靠着砖墙,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拇指不停地抚摸着刀柄,眼睛时不时地朝着外面瞟去。 江涌从铜镜内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他们可以立即破门而入,即便门口望风的细作作出反应,里面的人也来不及作出更加有效的反应。 但他要的并不是全歼和杀戮,只有抓到活口,才能顺藤摸瓜找出这些细作背后的势力。 相比这些细作,江陵城里那些给他们暗中提供情报的人才是心腹大患。 后梁看似自成一体,但实际依附于北周,这里的势力错综复杂,南陈、北齐等势力都有渗透,即便是朝中大臣们也是各怀心思。 江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菱花铜镜,继续等待时机。 宅子之外气氛肃杀,宅子之中亦是如此。 梁玉背抱臂靠着博古架,面无表情地盯着上方的一根蜀柱,那是一种下端立于梁、枋之上的短柱,用于支顶上层檐或平座支柱。 他的表情看似平静,但是方才对面之人的一句话让他心中掀起了滔天的波澜。 “你的身份暴露了,相信候官很快就会尾随而至!” 即使是白日,那人也是戴着一张诡异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目光犀利阴冷,梁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这公鸡虽然梗着脖子,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梁玉耷拉着眼皮道:“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于你的。” 面具人听了倒也不生气,语气依旧平和:“生死是小,任务是大!” 梁玉面色尴尬:“我会将想办法的。” 他在候官面前已经露了相,今后怕是不便在江陵活动了,就连奉州那里也会有人去查他。 想要再完成任务,难度可想而知。 他盯着面具人,那张诡异的面具很熟悉,但是面具下的那张脸,对他而言依旧是陌生的。 忽然,他开口说道:“没想到是在食肆之中,被那书生识破了端倪。若是没有此人,我本可以蒙混过去!” 面具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冷淡地回答:“我会想办法将你尽快送出城。”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一个手下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用袖子将满是灰尘的矮几擦了擦,将布袋中的东西一一掏出摆在上面。 一张盖着五六个印章的过所,一串铜钱,一身半新不旧的襦袍,一柄短刀。 梁玉一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是给他提前准备好的逃生之物。 他再接着看,当看到一个做工精致的瓷瓶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只需在指甲上挑了一点那碧绿色的药膏放入口中,顷刻之间便会毒发身亡,这是不得已用在最后关头的。 面具人丝毫不理会梁玉的惊讶,继续说道:“半个时辰后,会有人来这里接应你出城!” 梁玉并非没有自己的退路,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暴露,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的退路早就被人安排好了。 面具人的手下从布袋子掏出的最后一件物品,是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硬黄布帛,展开之后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梁玉低头扫了数行,心中便已经了然,这是北周在边境上驻军的分布情况,内容十分详细,不仅仅有兵力配备,就连主将的姓名和简要情况介绍都有,搜集这些内容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搞到的。 这张硬黄布帛的含金量可比那份落入候官之手的要大的多,他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携此出城?” 面具人双眼一眯:“城东三十里的柳树林中自然会有人与你接头。” 梁玉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确定我能够将其完好无缺地带出城?” 面具人阴阴一笑:“我想你是理解错了,我并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我有信心。干我们这行的,做好最坏的打算是必备的,别看这江陵与之前的大大不同,可那些隐门、暗渠、夹墙通道等没有我没不熟悉的,城门守卫、衙门捕快、驻军兵丁等等,也都有我们的关系,将你送出城,并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江陵城中地势错综复杂,水陆渠道纵横交错、勾连成网,在江陵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也未必能够搞得清楚,看来这面具人的确是在此苦心经营。 “你就这么自信?你所依仗的这些,难道那些候官们便没有吗?” “我既然说了,便一定能做到!”面具人一字一句地道。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会暴露?”梁玉忽然问道。 面具人看着他,犀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射穿一般,缓缓说道:“我们只是得知候官出动往小饭铺的方向去了,算不得未卜先知!” 梁玉将换了衣衫,又将布袋中的东西一一置于身上,说道:“也许我自己也可以出城?” “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面具人断然否决。 梁玉无奈地摇摇头,又抬眼道:“难道奉州的事情你也安排好了?” 面具人道:“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安排人乘快马通知奉州的人紧急撤离了。” 梁玉叹了口气:“如此这条线便彻底的断了,我心有不甘啊!” 面具人双手一摊:“断尾求生,也不无不可!你有了新的身份,能力和经验也都具备,换个地方依然可以重新开始。暂且休息片刻,养精蓄锐!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第91章 当街索贿惹事端 陈唱和水灵儿一路走向了王府,眼看着气派的府邸遥遥在望,忽然一队车队自打对面浩浩荡荡地驶来。 骡马车乘足足有三十余辆,车上满满地都装着货物,掌鞭的、护卫的和伙计挨挨挤挤,一些护卫长枪短棍、腰刀手箭。 陈唱和水灵儿急忙靠边躲避,这时忽然之间人声喧哗,斜刺里走过七八个公人衙役,俱都手持铁尺单刀,拦在了车队之前,把铁链抖得当啷当啷乱响,乱嘈嘈的叫道:“停步,停步……” 其中领头的那人,又黑又瘦,头戴皂纱四角帽,身穿一袭青布皂衣就跟戏袍似的,撇嘴斜眼看着面前的车队,他身后那些衙役脸上也都是嚣张的神情,跟别人欠了他们多少吊钱似的。 对面的车队足足有小半里长,头前的车夫掌鞭看到这么多的衙役拦住去路,大多心里发怵,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见到道路被阻、不得前行,不免骂骂咧咧起来,场面十分混乱。 一人腆肚迈步从车队中走处,对着那个衙役叉手行礼,恭声道:“各位差官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 陈唱眼尖,一眼认出了此人便是在小饭铺之中见到的那个矮胖的中年汉子。 那衙役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城里出了细作,严查过往人员,吩咐你的人都靠边!” “哎呀,差官大人,小民是奉公守法的之人,可不曾跟什么细作有半点关系,而且一炷香前刚刚有一队候官查过车队,您看是不是高抬贵手……” 黑瘦衙役似笑非笑地看着大汉:“呦呵,照你这么说,你敢拍着胸脯说车队中绝对清白喽?” 那矮胖的大汉心中一苦,车队来往,哪有不夹带私货牟利的,只要不是盐铁军器等违禁管制物品,钱再使得足点,各路神仙一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走南闯北多年,心知这伙衙役当街拦车,明摆了就是想讹点钱、捞点油水。 他向四周瞥了一眼,从袍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到黑瘦衙役手中,笑吟吟道:“官差大人跑这一趟,着实辛苦的很,这点心意就当茶钱。” 黑瘦衙役将那荷包在手中掂了几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看你也是个明白人,但你这么多的人和货,该查还是要查的。” “小民明白,明白,不能坏了规矩。”矮胖汉子连连点头,说是检查可不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黑瘦衙役手一挥,他身后的那些衙役们便开始走入车队,铁尺单刀这里捅捅,那里戳戳,虽然下手够轻了,但还是将货物弄得一团糟。 矮胖汉子心中暗暗叫苦,但又不能说什么,只盼着他们早点查验完走人。 周围看热闹的人的确不少,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陈唱和水灵儿也过不去。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挤入人群,她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皙皙清眉秀目,纤纤白齿红唇,双尖丫髻煞有仙风,淡黄布衫颇多道气。 小姑娘就站在距离陈唱和水灵儿大约二十来步的地方,一双狡黠灵动的大眼睛在众人的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停在了陈唱的脸上。 陈唱见那小姑娘如同粉雕玉琢一般,那样子分明是正对着自己这边微笑,颇为诧异。 那小姑娘望见陈唱诧异的表情,笑得更加开心了,如此倒是让陈唱愈发地莫名其妙。 这时,衙役们象征性地查验了车队的货物,那矮胖汉子正对着黑瘦衙役叉手行礼,眼瞅着一场当街索贿的闹剧就要结束,谁知道这时变故陡生。 陈唱听到车队之中一声嘶叫,举目一看却是一匹拉车的青花骡子不知为何受了惊吓,像是发了疯一样向前狂奔起来,人们顿时惶然奔走,一阵惊恐的喧闹响起:“快跑!骡子惊了!” 赶车的掌鞭脸色煞白,想尽了办法却仍然无法阻止骡子发狂,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骡子便将路边的一个卖汤饼的小摊撞翻,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一片狼藉。 那矮胖汉子试图上前将其拦住,但是骡子恍若未见,直挺挺地撞了过来,吓得他急忙避让。 站在他旁边的黑瘦衙役更是措手不及,连滚带爬地避开了骡车,头上的皂纱四角帽滚落,露出了锃亮的光头,可怜那帽子瞬间被惊慌失措的百姓们踩扁了。 骡子继续前行,后面拖着的那辆大车就被颠簸得快散了架,大车行驶在坎坷的青石街上,发出难听的嘎吱嘎吱声,眼看这快撑不住了。 那黑瘦光头衙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有缓过神来便破口大骂。 一个衙役讨好一般地将皂纱四角帽捡起来,还没有递到上司的手里,便有一团冒着热乎气的汤饼从里面滑了出来,气得那黑瘦光头衙役狠狠地将帽子掼在地上,又踩了几脚,劈手将手下的帽子抢过来,胡乱地戴在头上。 手下那衙役自讨没趣,急忙向一旁溜了开去。 骡车往前冲了十余丈,轰的一下狠狠撞到了路边的一杆旗幡,终于停了下来。 黑瘦光头衙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了矮胖汉子的前襟,不由分说便一个耳光狠狠甩在矮胖汉子脸上,矮胖汉子白净的脸庞顿时印上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官差大人恕罪!小民,小民……”矮胖汉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求饶。 好好的骡子竟然受惊了,掌鞭的也是老手,这没道理啊!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两个主事的人又不在,庶人莫与官争,贵人不结人怨。 在这些衙役面前,他只得服软。 “反了,反了,竟然让这畜生冲撞我等,今日这事没完。来人,他娘的,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黑瘦光头衙役脸色铁青,浑身不自觉的轻颤,那光头是他的隐疾,此时却暴露在众人面前,狂怒之下就像一头受了伤来回游走的野兽,平时的体面和仪态统统都抛到了脑后。 跟班的衙役们闻言一拥而上,嗷嗷叫着扑向矮胖汉子和车队其他的人,手里的铁尺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招呼。 车队的护卫们虽然人数占优,手里也有家伙式,但没人敢还手,只能本能地护住要害部位。 正所谓吏滑如油,衙役们在打砸的时候,也没忘了捞油水,见到轻便值钱的货物就往怀里揣。 那矮胖汉子一会儿工夫就被揍得鼻青脸肿,在地上翻滚求饶,甚是可怜。 直到衙役们打累了,方才住手。 矮胖汉子衣衫凌乱,眼神涣散,两条带着血丝的大长鼻涕耷拉在嘴边,鼻青脸肿如同猪头一般。 陈唱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这一幕他太熟悉了,都是穿制服的。 打也打了,很快衙役们便和那矮胖汉子商谈赔偿事宜。不过,大街前方一片狼藉,陈唱便是想走也走不得。 水灵儿忽然道:“方才盯着你一直看得小姑娘可是走了!” 陈唱看过去,果然不见了那黄衫少女的踪影,讪讪一笑:“并非就是看我,我看是在看你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 水灵儿白了她一眼:“明明就是在看你,与妾身何干?” 世界上不吃饭的女人或许会有几个,而不吃醋的女人却没有一个,陈唱观其表情已经带着娇嗔吃醋的味道了,便笑道:“你这是吃醋了!” “吃醋?”水灵儿美眸怔怔地看着他。 “咳咳……”陈唱干咳了几声,“就是嫉妒的意思!” 他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恐怕还没有捻酸吃醋这么一说,那都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 相传唐太宗李世民当年赐给房玄龄几名美女做妾,房玄龄不敢受,李世民料到是房玄龄的夫人是个悍妇,不肯答应。 于是唐太宗派太监持一壶“毒酒”传旨房夫人,如不接受这几名美妾,即赐饮毒酒。 房夫人面无惧色,接过“毒酒”一饮而尽。结果并未丧命,原来壶中装的是醋,皇帝以此来考验她,开了一个玩笑。 于是“吃醋”的故事传为千古趣谈。 “人家才没有!”水灵儿的脸上红晕满脸,眼光却不敢去看他,只是低着头捻着衣带子羞答答地道:“郎君,这是说得什么话?” 陈唱忽然想起了那小姑娘灵动的眼神,说道:“那小姑娘看着有些熟悉啊,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水灵儿噗嗤一笑:“你忘了饭铺中坐在我们左侧的那个客人,就是那个穿着一身素白色轻袍的少年郎,可曾记否?两人的眉眼很像!” 经水灵儿这么一提醒,陈唱恍然大悟,还真是,当时就看那白袍少年俊得跟姑娘似的。 忽然,陈唱和水灵儿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异口同声地道:“莫非是她?” 原来在候官们搜查的时候,水灵儿的小包袱里竟然多出了一枚翠莹莹的戒指,那时候可没有什么人工合成品,看那温润的色泽必是价值不菲。 当时的情况自然是不能声张,那些候官看所有人都像是细作,陈唱还没有傻到自己给自己找事的地步。 现在联想起那白袍少年,不,应该是白袍小姑娘的跌倒的情形,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陈唱正在在琢磨着,一只汗毛凛凛的大手拍上了他的肩头,紧接着一个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哎呀,陈郎君,水姑娘,真的是你们啊,没死,没死,哈哈哈……” 第92章 马良代人考陈唱 陈唱见到来人也十分惊喜:“怎么是你?” 马良换了一身便装,额头上贴着块膏药,冲着陈唱傻呵呵地一笑:“难道你想俺老马死在那些山贼之手?” “不敢,不敢!”陈唱弄了个大红脸,连连致歉。 这一问才晓得,原来那天夜里马良终究是晚了一步,等他到了沮漳河边之时,陈唱和水灵儿已经双双落水,就连那李中兴等山贼也不敢恋战,消失不见了。 马良顺着河岸找了小半宿,却一无所获。 因为未能保护好陈唱和水灵儿,马良心中悔恨不已,一个人在河边念叨了好一会儿,才回去和周义海等人汇合。 宋子机原本是势在必得,但好巧不巧的,韩幢主派来接应的队伍到了,山贼们自然是对手,在宋子机的率领下仓皇而逃。 回到江陵,马良硬着头皮将陈唱和水灵儿落水的事情禀报了大小姐,王大小姐倒也没有怪罪他,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而且马良的确也尽力了。 大小姐让他派出人手继续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良倒是没有受到责备,但分明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伤心。 他的心里自然也不好过,水姑娘那么如花似玉的女子,说没就没了,陈唱也跟他并肩战斗过,算得上半个袍泽。想起这些来,马良甚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用头咣咣撞墙。 马良自然将陈唱和水灵儿的死都归咎于自己的保护不力,他没脸再见小姐,又不甘心,便寻了个由头出府找人。 还没出门,韦传正便派人过来传话说另有委派。 马良只好答应,事情办完在回府的路上被堵住了,好巧不巧地碰到了陈唱和水灵儿。 见到两人并没死,马良如释重负,大嘴咧得跟瓢一般,笑得比娶媳妇还开心。 “大小姐午时前刚刚出府,哎呀,堪堪晚了一步,若是大小姐知道你们二人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 “对了,一会儿你们就可以见到周校尉了,他也惦记着你们呢!” “对了,对了,你们跟我回府是没问题的,走,走,走,咱们这就走……” 他拉着陈唱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挠头道:“哎呀,瞧老马这记性,竟然忘记了,你们两人去府里的话,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陈唱和水灵儿面面相觑,怎么还带条件的呢! 马良面色尴尬地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又道:“若是你太过为难,就……” 陈唱淡淡一笑:“这件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我姑且先试上一试。” 马良两只牛眼瞪得滚圆:“此话当真?” 陈唱点头,马良咧嘴笑道:“哎呀,我就知道你肚子里有货。如此,我便不在此碍眼了!” 他话音方落,人已经挤开人群走了出去。 水灵儿看了一眼梗着脖子争吵咒骂的衙役们,忧心忡忡地道:“小郎君,你真的有把握?” “此地不是坞堡那种只凭着武力来说话的地方,江陵也算是天子脚下,自然是要讲理的,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陈唱安慰了两句,便分开人群向衙役们走去。 围观的百姓们唯恐避之不及,陡然见到陈唱一瘸一拐地凑了上去,不禁瞪大了眼睛。 此时,那矮胖汉子固然被揍得跟猪头一般,但仍然是满脸陪笑、点头哈腰地向黑瘦光头衙役道歉。 陈唱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一旁观望,听其他的衙役称那黑瘦光头衙役为于头儿。 这时,那头惊了的骡子也被掌鞭拉了回来,检查了片刻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这可是把那矮胖汉子给愁坏了。 矮胖汉子已经得到了于头儿暗示他,必须得出二十贯才能了事,二十贯呐,都够买好几亩上好的田地了,想想都肉疼。 于头儿命掌鞭的将骡子拴在街边的石墩上,又劈手夺过了鞭子,狠狠地抽在骡子身上。 青花骡子挣脱不得,痛得连声嘶叫着。 陈唱心里明白,这无非就是给矮胖汉子看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多讹点钱。 鞭子抽在青花骡子后背上,疼在矮胖汉子的心里,这青花骡子是他三年前从牲口贩子手里买的,如今刚刚齐口,膘肥体壮,性情温顺,从未出现过今日这样的事情。 “官爷,官爷,畜生,畜生,就是个畜生,莫动手,你打它,它也不知道……”矮胖汉子已然语无伦次。 于头儿闻言气急,扬起鞭子便抽的同时,梗着脖子骂道:“你个狗东西,老子不抽你几鞭子,你就捋不直口条儿!” 登时,打得矮胖汉子满地打滚,号啕连天。 那些衙役见这矮胖子竟然辱骂于头儿,不待人吩咐,上来便将一辆大车上的货物扔了下来,一个赛一个的凶狠,转眼之间,三辆大车都遭了殃。 陈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该他出马了。 “给我住手!” 气急败坏的于头儿一见来了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斜眼打量陈唱:“呦呵,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 那矮胖子见到陈唱出头便是一愣,他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线,竟然没有认出陈唱。 陈唱原本以为这家伙要对自己动手,已经做好了撤步的准备,可忽然见到原本横眉冷对的于头儿竟然脸上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极其的猥琐。 回头一看才知道是水灵儿来了。 “你怎么来了?” “妾身担心你!” 水灵儿一句柔柔的话几乎把陈唱的心融化了。 郎情妾意看在于头的眼里很是上头,他收敛笑容,用鞭子一指:“喂,老子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如实招来,这女子是从何处拐带来的?” 陈唱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强忍怒气道:“这位官爷,骡车虽然冲撞了你,但您并未受伤,且他们也愿意作出赔偿,您何必死揪着不放呢?” “嘿嘿,你说的轻巧,老子吃了小二十载的公门饭,难道需要你小子教我?”于头见陈唱穿戴普通,心中已经生出几分轻视之意,“哎呀,不对,老子问你这女子来自何处,你倒质问起老子来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就不讲王法了吗?” 一个小胡子衙役帮腔:“笑话,这一片,我们于头儿就是王法!老子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是识相的,就将这女子交到我们衙门手里,我们自然会照顾好她的,嘿嘿……至于你嘛,跪在地上给于头磕三个响头,他老人家自然会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于头儿一双眼睛色眯眯地完成了月牙:“对,对,对,说得好,姑娘,你放心,我老于可是最会疼人儿了,哈哈哈……”那些衙役们顿时轰然大笑。 水灵儿自然知道这些衙役不怀好意,一张脸红得几乎喷血,身子气得发抖。 陈唱将她拉到了身后,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难道就不怕我向你们的上官告发你们吗?”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此跟一拨公人论理,简直就是打着灯笼进茅房的节奏,奈何人家马良提了条件,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不然水灵儿接下来如何安置? 当然了,陈唱也知道一旦自己受到人身威胁,马良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胡子衙役嘻皮笑脸地道:“呦呵,只怕是你去衙门里告我们,你身边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就得拜托我们照顾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衙役们又是一阵大笑。 他们今日已经狠狠地敲了矮胖汉子一笔钱财,如今又能在此调戏美人儿,自然是乐此不疲。 眼前这位姑娘虽然未像城里那些高门大户家的妇人浓妆艳抹,但气质清丽脱俗,别具韵味。 这样的美人儿纵然是不能拥入怀中好生地怜惜一番,在这里饱饱眼福、逞口舌之快也是好的。 众人笑罢,于头儿也收敛起了笑容,戟指陈唱道:“律法上说的明明白白,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即便是女子诱口,也是要处以极刑的。” 于头儿倒也不是唬人,自古以来,拐卖人口都是大罪,历代王朝写在纸面上的律法,对“略卖人”的处罚都是相当严重的。 从东汉开始,法有明文此乃大罪,将拐卖行为与群盗、盗杀伤人、盗发坟冢等重大罪行并提,并处以磔刑。后世王朝的立法基本上沿用这类规定,只是刑罚轻重有所不同。 到了南北朝时期,由于南北民族大融合,人口贩卖活动也随之更加兴盛,但造成的社会负面影响也是巨大的,于是一些政权也同时对拐卖人口的行为予以禁止,即便案犯是女人,也难免一死。 陈唱听他一说,顿时觉得还是此时对贩卖人口打击的力度更大。 于头儿见他木木的,还道是自己的一番话将其吓到了,心中颇为得意,撇嘴说道:“你是在这里招,还是跟我回去过堂的时候招?” 他看陈唱和水灵儿不太像本地人,水灵儿又柔柔弱弱的,倒像是没主意的主儿,若真以诱口的罪名将陈唱弄进了官府大牢中,没准还真能趁此机会收了此女。 啧啧啧,这女子嫩的一掐都能掐出一股水来,比家中的黄脸婆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即使不能给陈唱定罪,倒也无妨,反正这扯皮官司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即便陈唱无罪开释,这女子早就成了他的女人,嘿嘿…… 于头儿正在美美地打着小算盘,只听到陈唱说:“官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93章 谈笑风生震滑吏 “老爷是有意考验此人了?” 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在事发地点东侧大街约两百余步的地方,有一辆装饰华美的双轮双辕犊车,说话的正是车边之人。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白色锦袍,面容清瘦,目光清澈,三缕黑须飘然于胸,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一旁的犊车上,而是望向了不远处的陈唱和于头儿。 牛车彰显了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牛能负重耐劳,但速度慢,所以牛车多用于载物。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牛车开始广泛用于载人,但是贵族通常乘坐马车出行。 汉代,牛车被称为“两”,牛车已成为一种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但与马车相比,牛车的地位要低下得多。 刘邦刚建立汉朝时,经济窘迫,出行时还不能凑齐四匹毛色相同的马,大臣们有的只能乘牛车,乘坐牛车象征着贫困。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狼烟四起,马匹数量在战争中锐减,百姓贫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负辂于路,列卿大夫或乘牛车。朝廷不得不制定政策,马匹只能用于骑乘,不能用作驾车。 至此,牛车终于迎来了出头之日。牛主要用于耕种,并不广泛用于战争,所以其数量并没有像马那样大量减少。 从魏晋开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人们纷纷以乘坐牛车为荣。与此对应的是,马车不再作为日常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辆犊车前的两头青牛牛角前弯,双目圆睁、四肢稳健,膘肥体壮,车身为拱棚顶,车舆前面敞口,后面开一方门,车轮有十四根放射形车辐。 整车以云母为饰,故名云母车,古为帝后所乘,臣下不得乘,但晋后规制有所更改,时赐王公贵臣。车厢封闭,也看不到云母车的任何表情。 这种封闭的牛车,十分重视个人空间,为魏晋崇尚玄学的贵族士大夫冥思默想,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白袍中年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这般问而不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此人看上去绝对不是一个落魄书生那么简单,小姐从不夸人,但对此人推崇备至,想必他自有过人之处。” 云母车的主人终于开口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你我且看看他面对这些难缠的小吏如何脱身自保!”声音低沉,但穿透力极强。 “在下对此也深感兴趣!” “如此,我等便在此拭目以待!” 水灵儿担心陈唱,眼巴巴地看着他和于头儿走到了街边一所药铺的廊下,两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周围的那些衙役见头儿走了,色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不时说出粗俗不堪的言语,爆出不怀好意的奸笑声,气得她脸色通红。 于头儿见陈唱要跟自己单独谈话,心中顿生警惕。 别看这人衣着普通,可气度沉稳,并未因他这个衙役官差的身份而表现出卑微,这绝对和平日里所见的那些升斗小民有所不同。 “你的身份行径俱是存疑,莫要以为靠着贿赂本官就能脱身!” 于头儿阴着脸怪打量着陈唱,他虽然觊觎于水灵儿的美色,也想好了巧取豪夺的法子,但这一切都是要见机行事的,若是踢到铁板可就不好了。 作为沉浸官场的老吏,他深知步步为营之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陈唱素知这些小吏最是难缠,这些衙役掌缉凶捕盗之权,他们可没有人民公仆的思想觉悟,对普通百姓而言,那就是仰视的存在。 权力就像是毒品一样,会令人上瘾,只要体验到权力快感,就会沦陷在权力漩涡中无法自拔,即便是是一个豪门大户家的门房,也能把权力运用到极致。 以马良粗疏的性子,是断然不会给他出这种难题的,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了,马良的背后还有人,而且此人的身份不低,远在马良之上。 淡淡一笑间,陈唱打定了主意,挺直了腰杆说道:“这位官爷,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来江陵投亲的。来之前,我那亲戚便知会我们低调行事,所以在下便换了这身装束,说实话,纵然穿着十分的别扭,也能忍受。可家中这败家娘们儿爱美,竟是不肯穿粗布衣衫,一路上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陈唱深谙人性,有时候你对人家说我爹是某某,人家越是不相信,但你说话之时越是遮遮掩掩、云山雾绕的,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果不其然,那于头儿心中飞快地盘算了起来,江陵王公贵戚多如牛毛,关系错综复杂,心中若是没个谱儿,不知会得罪哪路神仙,这是那些新衙役们经常犯的错误,他这样的老人断然不会如此。 听陈唱这么一说,他心里犯了嘀咕,竟一时摸不清他们到底多大的来头,这心里就怯了几分。 不过,作为一名老吏,自然不会因为陈唱的一面之词便服软,想想水灵儿那娇滴滴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哦,如此说来倒是失敬了。不过本官既然穿着这身官衣,便有缉凶捕盗之责,如今要查你的过所,纵是城中任何一位大老爷也说不出本官的不是来。来,先将你的过所予我查验一番!” 陈唱暗暗叹气,若是有过所,哪里用得着在此跟你磨牙。 本想糊弄于头儿一番,令其心有忌惮、知难而退,但此人油滑无比,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能再给其加点料了。 “于大老爷,你可知这车队是谁家的?”陈唱故作神秘地问道。 “谁家的?”于头儿讶然道,没有摸清楚对方的来历,他是不太会轻易地出手的,这江陵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还有西城防主的势力,稍有不慎就会踢到铁板。 他们固然可以嚣张和飞扬跋扈,但是那是在普通的百姓面前,得罪了权贵,这些小吏的性命便如同蝼蚁草芥一般。 寻常车队的管事他大多都脸熟,只是这矮胖汉子看着眼生,这才让手下们上来找茬。 经陈唱这么一说,他也稍稍冷静了下来,能够雇得起如此大一个车队的主家,恐怕也不是小家小户了。 陈唱淡淡一笑:“难道您对此一无所知?” 于头儿被他样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迟疑地道:“如此说来,你……你定然是知晓了。既如此,赶紧告诉我!” 到了此时,他的心情猴急得犹如当年洞房之时,也顾不上觊觎水灵儿的美色了,一年奔波下来虽然辛苦,但是油水着实不少,这份差事丢了,一大家子生活便无了着落,两房妻妾、四个子女,六张嘴呢! 陈唱前跨一步,亲亲热热地揽住了他的肩膀,笑哈哈地说道:“您大可以不必如此紧张。虽说如今和车队之间有些小误会,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人家高门大户的,这点小生意之时九牛之一毛,自然也不会跟您计较不是?”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出车队主家的身份,这更加让于头儿摸不着头脑。 于头儿方才打那车队管事之时,可是没有留任何的情面,而且还准备狠狠地敲诈他们一笔,可以说把人得罪死了,想起来不免有些忐忑,结结巴巴地道:“呃……,兄弟,你说此事……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他说完之后将一个衙役叫了过来,那衙役很快便到车队中找了个车夫问了一下,于头儿得知那车队主家的身份之后大吃一惊。 娄家是个家业极为殷实的大商户,是整个后梁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富可敌国。 娄家的势力在江陵错综复杂,跟朝廷中大员的关系也是极好的,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这事禀明上官,多半要被人嫌弃,甚至是当成弃子。 如今保住饭碗是头等要务,其他的事情都扯淡。 看到几个手下还在对娄家的那些车夫们颐指气使,甚至还有几个家伙色眯眯地调笑水灵儿,他怒不可遏地上前一通臭骂,一个不长眼的衙役还挨了两个耳光。 于头儿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让衙役们和车队的人目目相觑。 于头儿一溜小跑回到了陈唱的身边,讨好似的说道:“兄弟,老哥我不知这车队的主家竟是娄家的,这下麻烦大了,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点……咳咳咳……,兄弟,旁的也就不说了,你给老哥出个主意,此事该如何善了啊?”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于头儿从压榨剥削主体渐渐成了有求于人的一方,这一转变,竟是他自己也丝毫并未觉得有任何的违和感。 陈唱故作为难,皱着眉头:“这……” 于头儿心中一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都怪自己方才色迷心窍,将他给得罪了,人家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难免会不记仇。 好在他心思活络,眼珠一转,忙道:“兄弟,方才的事情想必你是误会了。实不相瞒,老哥我曾经有一个妹妹,逃荒的时候失散了,年纪长相跟跟在你身旁的那个姑娘差不多,故而方才见了她,我这一激动,就……” 陈唱看着于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不禁好笑,就他这副黑黢黢、干枯瘦小的尊荣,若是有个妹子该长成什么样? 不过,这一番话也没必要点破,便笑道:“哈哈,于头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难得内子与令妹年龄长相相仿,你我倒是有缘。我和那娄家倒也有几分渊源,若您同意,我便于那车队的管事说和说和,如何?” 于头儿闻言喜出望外,叉手道:“哎呀,如此多谢老弟了,多谢……” 陈唱在于头儿耳边低语了几句,于头儿满口答应,一溜小跑而去。 第94章 八面玲珑得月多 这车队之中的管事,也就是那个矮胖的中年汉子名叫韩宝贵,此人虽然是个老道的生意人,但江陵还是头一遭来,不然也不会被于头儿当成小样儿新来的。 真正主事的父子两人,出了饭铺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车队,将这一大摊子事交给了他。 初始之时,韩宝贵还有些洋洋得意,毕竟这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阿谀奉承,最后出钱息事宁人。 可不曾料想遇到了当地衙门里的这些滑吏过来找茬,拉车的牲畜也无缘无故地发了疯,让他挨了一顿胖揍,好悬没被揍死! 一开始,并未看清替他出头的人到底是谁,后来才认出了陈唱。 从远处看着陈唱和于头儿嘀嘀咕咕,于头儿从初始的嚣张跋扈,到后来的态度恭谨,看那样子好像还有求于陈唱…… “韩掌柜,久仰大名啊,哈哈……” 正在韩宝贵头疼的时候,陈唱笑呵呵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哎呀,韩掌柜,你说这事闹的,咱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哎呀呀……” 韩宝贵脑子不够用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呃……,你……” 陈唱满面春风地道:“方才我们在饭铺之中还见过,你们大掌柜的对我有一饭之恩,在下正不知该如何报答呢……” 这番话点到即止,韩宝贵登时恍然大悟明白,这一饭之恩发生之时,他已经在外面张罗车队的事情了,自然不知道。 原本还对大掌柜的有一腔怨气,但此时也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陈唱不来,还真不知道眼前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韩掌柜,麻烦让大车都靠边等候一下,咱换个地方说话!” “唔……好,好……”韩宝贵将陈唱当成了救命稻草,安敢不从。 陈唱拉着韩宝贵便走,来到了地方,韩宝贵登时傻了眼,不仅如此,他两腿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这是街边的一家小酒馆,靠窗的一个矮几上摆满了酒菜,矮几之后坐着的正是于头儿,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不只是韩宝贵,陈唱也很惊讶,酒馆中并没有多余的酒客,只是在酒馆的另一侧,端坐着一名女子,娇颜如玉,只是那婉约如画的俏脸上此时满是惶急之色,正是水灵儿。 陈唱对水灵儿点点头以示安慰,又对于头儿报以微笑,不愧是老吏,办事就是周全。 于头儿可不敢让水灵儿一个人在外面,这要是出了事,那还了得。 “哎呦,来了,快过来坐,快来……”于头儿黑黢黢的脸庞上挂着笑容,那眼神儿犹如青楼姑娘见到了旷日未曾光临的恩客,满是期待和幽怨。 韩宝贵第一个念头便是转身就跑,他被打怕了,见到于头儿之后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但是脚还没有迈过门槛便被陈唱一把拉了回来,不由分说又被摁到了矮几旁。 于头儿像换了个人似的,说道:“韩掌柜,方才多有冒犯,在下特摆酒一桌,给韩掌柜的赔罪!” “呃……”韩宝贵头疼的很,他的脸被打成了猪头一般,也看不出此刻的表情是哭是笑。 “无需拘束,随意!”陈唱倒像是张罗酒局的主人。 于头儿连连附和:“是,是,是,大家都是兄弟,韩掌柜的莫要生分了才是!” 兄弟有打成这样的吗? 自古商人地位卑微,韩宝贵在于头儿面前可不敢端着架子,赶紧站了起来,夹着腚道:“官差老爷,小人哪敢跟您称兄道弟,如此实在是折煞小人了!” 陈唱赶紧拉他坐下,笑道:“哎呀,韩掌柜的无需太过拘束,方才于头儿也说了,这件事是他不查,被下属所蒙蔽,这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误会。于头儿深感愧疚,这才托在下说和说和,韩掌柜的莫不是觉得于头儿还不够有诚意?” 前面的话还和风细雨,最后一句吓得韩宝贵一个激灵,脸上的肥肉突突直颤,忙道:“非也,非也,小人岂敢怪罪官差老爷……” 他话还未说完,陈唱便截口道:“既是如此,来,来,咱们便同饮了此杯!” 那韩宝贵也手捧着酒爵道:“韩掌柜,方才我未能约束部属,多有冲撞,这里给你赔罪了,请干此杯,就算不再见怪。”举杯一饮而尽。 韩宝贵何曾想过人家会主动给自己敬酒赔罪,当下忙将酒喝了。 “咳咳咳……”这杯酒喝得真是五味杂陈,连着口中的血水都喝了下去。 于头儿倒不像韩宝贵那般拘谨,但他心中仍然有几分担忧。 这时只听陈唱说道:“要说这娄家人,我之前倒是熟稔的很,只不过近几年联系的少了些,嘿嘿……” 这一记烟雾弹放出来,更加让于头儿和韩宝贵刮目相看,于头儿一直猜测他不是娄家的亲朋,便是好友,但是人家不肯透露名姓,他也不便相问。 韩宝贵是大掌柜的临时聘来的,据说之前跟着大掌柜来江陵的那个掌柜的临时生了一场大病,韩宝贵便临时补了缺。 他跟娄家并没有打过任何的交道,但也从大掌柜的父子口中得知娄家的势力在江陵非同一般,只是不知为何,大掌柜的临走之前交待他不到万不得已的之后勿要搬出娄家来。 此时,他固然挨了揍,但是脑子却没有被打坏,一看那于头儿肃然的表情,便知其对娄家颇有忌惮,心中不禁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早早祭出娄家这尊大神多好,还用受这皮肉之苦。 于头儿再怎么跋扈,在娄家这种豪门大户面前也是小人物,见陈唱同娄家如此熟稔,心中更加生出了巴结之意,便笑嘻嘻地给陈唱的酒爵斟满道:“陈……陈郎君,你与娄家关系非同一般,以后老哥还要多多仰仗与你啊,来,来,老哥再敬你一杯……” 方才两人相互之间通报了姓名,陈唱倒也没有瞒着他。 陈唱见好就收,端起酒爵道:“于老爷,这么说可就折煞在下了,该是我多多仰仗您才是!” 韩宝贵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凄凉,合着自己挨得这一顿胖揍竟然成全了他们二人的结交。 他伤心无比,默默地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苦酒,苦酒啊! 酒入愁肠,只觉得这酒比之那小饭铺之中的劣酒还要苦上几分! 陈唱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说起来,与娄家众人之中,我与娄大小姐最为熟悉,儿时的玩伴嘛,不过都是早年间的事情了,这不,上个月接到娄家的书信,要我赴江陵,只说是有要事相商,却不知所为何事。” 于头儿吃的就是这碗饭,在江陵之中发生的事情,十有八九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听陈唱这么一说,脸上登时浮现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想想自己还有求于人,忙收敛起表情,对韩宝贵道:“韩掌柜的,麻烦你到外面看看那骡子到底是如何受惊的,之前的事情虽然是本官的不对,但骡子受惊仍是需要给我那些兄弟一个交代的。” 韩宝贵坐在此处十分的尴尬,而且大青骡子受惊的事情也一直是他想弄清楚的,是以答应一声告了个罪,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酒馆。 于头儿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水灵儿,眼神中再无之前那种轻佻,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陈唱说道:“陈郎君,你与那娄大小姐相识已久,但是老哥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女人都是善妒的,有些女人犹甚,你一定要考虑好。” 他最近听说娄家小姐不日便即成亲,只是这未婚夫君的身份甚是神秘,从未有人得见。 方才听陈唱这么一说,此人莫不是娄家那神秘女婿。娄家富可敌国,做了娄家的女婿自然是一步登天,但娄家大小姐实在是…… 陈唱并不知道的是,此时这位黑瘦的衙役班头一边喝着酒,心中竟然产生了极强的代入感,到底是选豪门大户出身的娄大小姐呢,还是选那位如同画中仙子的美人呢? 陈唱提高了声音道:“多谢于老爷提醒!只是这娄大小姐如今是怎般模样……” 原本正在喝酒的于头儿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嗽了好久方才忍住,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道:“陈郎君与她是旧相识,大小姐深居简出,老哥我也是不曾得见啊,咳咳咳……想必也是体态婀娜,貌美如花了……” 陈唱心中大为鄙夷。 我呸,还貌美如花? 我看是貌美如“如花”! 信你就见鬼了,你看看娄少康模样,他妹妹能好看到哪里去? 陈唱本想从他口中套出一点娄家的底细,奈何这于头儿油滑的很,便淡淡一笑:“是了,女大十八变!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于头儿很是同情地看了陈唱一眼,心说:“兄弟,老哥只能是帮你至此了!” 陈唱举起酒爵与他一碰:“于老爷,娄家车队的事情自然是要给你个交待的,不知让他们出多少贯,各位官差老爷才能满意?” 事情到了最后,还是要归结到钱上来,陈唱倒也不遮遮掩掩,韩宝贵虽然挨了揍,但人家于头儿已经摆酒赔罪了,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既然是娄家的车队,于头儿自然也就不再存着勒索的念头,没成想陈唱如此上道,激动地搓着手道:“这个……这个……” 还未报出数目,门外韩宝贵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哎呀呀,于大老爷,小人终于查清那骡子受惊的原因了……” 第95章 铭记恩情存如血 “于大老爷,您看这是什么?”韩宝贵眯着肿成馒头般的眼睛,手中拿着一根尚带着血迹的绣花针,气愤填膺。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既然将此针插入了那骡子的粪门之中,于大老爷,可得为小人做主啊……” 陈唱和于头儿看到那根绣花针之时,忍不住菊花一紧,深切同情那匹大青骡子。 于头儿眯着眼,三角眼中冷光乍现,正气凛然道:“哼,想不到这江陵之中还有如此宵小之徒,韩掌柜,你放心,此事本官定要给你一个交待!” 陈唱在一旁帮腔说道:“在下虽然是头一次来江陵,但也曾听人说起过江陵的于捕头的大名和于捕头缉盗拿奸的本事,正是有了于捕头,江陵的宵小之徒才望风而逃,天子脚下才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韩掌柜的,于老爷既然答应了你,定然会为你做主!” 于头儿前日方挨了上官的一通臭骂,虽知陈唱是在刻意地恭维他,但此刻酒酣耳热,心中不免飘飘然起来,说道:“哪里,哪里……你我三人既然有缘相识,不妨以兄弟相称,莫要再老爷、差官大人的叫了,自家兄弟,如此便生分了不是?” 陈唱倒是无所谓,倒是那韩宝贵很是想哭,太有缘了! 酒馆仅两桌客人,除了他们这一桌,便是水灵儿了,掌柜的和伙计都去门口把门去了,于头儿自然不想让更多人的看到他屈尊的模样。 水灵儿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疑惑地看着三人推杯换盏,要不是方才见到衙役痛打韩宝贵,要不是此刻韩宝贵还跟猪头一般,还以为他们是拜了把子的异性兄弟。 女人对男人们之间的感情总是无法理解,前一刻还大打出手,下一刻却坐在一起喝酒了。 三人当中,韩宝贵自然是处于最下层的,人家于头儿称兄道弟无非是跟面前这位郎君。 眼前这位郎君不知道什么来头,看于头儿对他十分的恭敬,便再也不敢小觑。 还有这于头儿,虽然官儿不大,但是权力不小。 韩宝贵近几日从大掌柜的父子口中得知,他们好像要渐渐脱离娄家,另谋出路。 对此,他十分的不解。 不过,此事对他而言,倒是也一个不错的机会,只要攀上了娄家这棵大树,还怕赚不到钱? 陈唱、于头儿都是他要结交的对象,于是他恭敬地给两人斟满酒,下意识地摸了摸红肿的脸庞,若是由此同这两人搞好关系,这一顿毒打倒也值了! 陈唱轻轻地跟于头儿碰了一杯,笑嘻嘻地道:“兄弟刚刚到了江陵,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少不了麻烦于阿兄。等兄弟安顿下来了,好好宴请于大哥一番!” 于头儿瞅了瞅水灵儿,神秘兮兮地道:“兄弟,你若是找个宅院住处什么的,尽管跟老哥说,那些牙行都得给我几分面子,纵然不会让你吃亏受骗!不过,老哥还是提醒你,女人可是不好摆布,尤其是善妒的女人,稍有不慎,嘿嘿……” 干笑几声,将一块肉脯夹入口中,大口地咀嚼起来。 “如此多谢于大哥了。”陈唱谢过了于头儿,“内子已经有了去处,就在前面的王家!” “谁?”陈唱此言一出,无异于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于头儿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前面的的宅子姓王的只有一个,主人便是当朝天子的妹婿,掌管官员们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柄极重。 当然了,王驸马日理万机的,没空搭理他一个小小的衙门捕快,但是王家那位大小姐可就在他们衙门里,那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他们这些捕快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惊讶地看着陈唱,心说这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幸亏没有追查他身份,更加没有在水灵儿的身上进一步打主意,不然将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陈唱的话不多,但是实在是耐人寻味,于头儿一时半会儿甚至无法消化,他怎么同王家扯上关系的? 韩宝贵可不知道王家是什么人,正在茫然之间,便听陈唱叫他。 “韩掌柜,你看将来人家于大哥还要帮你追查是何人祸害你的骡子,你是不是……” “明白,明白。”韩宝贵也是人精,如何还能不明白,忙蹒跚到了门口,招手唤过一名伙计,这伙计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矮几旁。 韩宝贵恭声道:“方才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终究是车队的骡子冲撞了各位官差,各位官差老爷需要诊治;另外到底是何人陷害小人,还要于大老爷还在下一个公道,官差老爷们少不得辛苦,这些钱不成敬意,还请于老爷拿出收下……” 于头儿十分老练,打眼一看便知道那布袋中怕是有数十贯,只看得他眉开眼笑,嘴巴笑得都合不拢了。 陈唱从旁道:“于大哥,不知你可还满意?” 于头儿一听连忙站起来,搓手说道:“老弟,你……你这让为兄……这、这、这……” 陈唱淡淡笑道:“韩掌柜的今后想必在江陵还有不少生意,请阿兄多多照顾才是!” 韩宝贵也弓腰附和道:“还请于大老爷多多照顾小人!” “好说,好说……韩兄弟,你的伤……” “不打紧,不打紧,小的皮糙肉厚,嘿嘿……”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你放心,打你的衙役我自会处罚!” 于头儿心满意足,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里子面子都有了,比预想的得到的实惠还要多,除去分给手下兄弟们的,他自己怕是要留下二十贯。 这么多的钱拿回家中,小妾见了怕是要使尽浑身解数逢迎他了,想想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端起酒爵一口干了,一挥大手,豪迈道:“行了,从今日起,你我也算是兄弟了,以后江陵这一片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事,尽管来找我!” 看到于头儿和韩宝贵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酒馆,车队的那些管事、伙计、护卫们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小伙计吃吃地道:“天呐,我没看错!” 至此,一天的乌云散了。 衙役们见了那沉甸甸的布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人人心中盘算着能得多少。 早有眼皮活络的小伙计给韩宝贵买来了药膏敷上,掌鞭挥动鞭子催动大车,队伍浩浩荡荡而去。 马良适时出现了陈唱和水灵儿的面前,将他们二人引向王府。 云母车缓缓地启动,白袍中年男人对着车厢说道:“老爷,此人着实有些本事,方才我认真观察过了,冲突双方都很满意,那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车厢中端坐的正是当朝侍中、吏部尚书王拚。 从容不迫、步履稳健的牛,在世人的心中,是返璞归真、大道至简的象征,十分符合玄学所倡导的自然主义。 牛车缓缓徐行,能为人们提供一种悠然、舒适、静谧,这正是玄学所需要的心境。 此时,王拚斜靠在金丝靠枕上,微阖眼帘,捻着口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将帘子掀开去看看那个女儿推崇备至的书生。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一向是心高气傲,江陵城里的王公贵戚都被王拚夫妻两人扒拉个遍,不能说没有合适的,但是女儿却是一个也看不上,不是说张家的公子粗俗不堪,便是说李家的郎君毫无阳刚之气。 昨日回到家中,他从女儿口中得知了坞堡被山贼围攻之事,作为父亲很是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好在有惊无险。 可王拚还没有从这惊险的突围中回过神儿来,便隐隐感到一丝的不安。 这件事公主虽然也知道,但她更多是对宝贝女儿差点落入贼手而抹眼泪。 走在外面的白袍中年男子是王家的西席先生,名叫陶庸,相传为“山中宰相”陶弘景之后,虽满腹经纶,做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因其单薄名利,故而并未入仕。 王拚的一子一女都已经成年,但陶庸仍留在驸马府中,王拚更是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 陶庸再次开口道:“老爷,此事你怎么看?” 王拚这才睁开双眼,缓缓说道:“不论他同那两人说了什么,均足以证明此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陶庸道:“老爷何以答应他将那女子安置在府中?” 王拚道:“陶先生,正所谓淡看世事去如烟,铭记恩情存如血。此人说起来也算是小女的救命恩人,收留他的妻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拚并未将自己的担心告知公主和他人,因为这仅仅是担心和推测而已。 让陈唱和水灵儿在王府中暂时安顿下来也好,等女儿见他见得多了,那份新鲜感便会渐渐淡去。 何况,陈唱还带着个娇滴滴的美人双宿双栖。 陶庸微微一笑:“老爷和小姐均是性情中人。” 王拚轻揉着太阳穴道:“走,圣上交代之事尚无着落,这等繁复琐事暂时不要再去想了。” 陶庸迈步道:“老爷所言极是!” 第96章 月下芬芳伴醉吟 明月皎洁,夜色如水,庭院深处的楼阁掩映于随风婆娑的花树之间,雕花的木质门窗半开半掩间,透出荧荧燃烧的一线烛火。 一阵悠扬的琴声从不远处飘飘渺渺地飘散开来,和夜花幽香裹挟在一起,弥漫庭院的各个角落,和贴地的草根间的虫鸣声相互应和,婉转动听,令人心神俱醉。 有了王大小姐共同患过难的战友这层身份,陈唱和水灵儿在驸马府中受到了隆重的接待。 当然了,驸马王拚和公主萧妙樱身份尊贵,这接待的重任便落在了大管家王攀的肩上。 王攀虽是王家的大管家,但也只有三十余岁,高鼻阔目,脸颊如同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陈唱见了啧啧称奇,驸马府中的一个管家的颜值便足以碾压后世那些流量明星了。 杨家渡和坞堡的时候,陈唱便猜测王嬛的身份不一般,只是未曾想到她竟是皇帝的亲外甥女,以王嬛的善良天性,将水灵儿安置在此处是最为放心不过了。 也只有安顿好了水灵儿,他才可以从容去处理娄家的事情。 王攀微笑着问道:“陈郎君,水姑娘,这地方你们还满意?” 驸马府的宅院非常大,大到后世那些土豪们完全无法想象。 江陵战火之后,当今皇上萧詧荣登大宝,对支持他的那些勋贵自然要有所回报,于公于私,妹妹和妹夫的府邸也必须安排好。 陈唱只觉得这宅子端方雅正,亭台楼阁和园林小榭掩于青松翠竹之中,颇有魏晋隐逸之风。 他们所住的这个小院就有三重圆形拱门,愈发显得庭院深深。 站在镂空雕花月牙窗前,推开是月牙,关上是满月。 窗外是绿意,窗前有圆形、六角、海棠、葫芦形团扇,或斜卧或置于扇架上,扇面薄如蝉翼,上有花鸟、山水刺绣,当真是美轮美奂。 到了驸马府,陈唱才知道什么是豪门大户,这里一绶一带、一樽一屏、一蔬一饭,都在传承文化之钵,浸润国族风貌。 他不禁为之赞叹。 “满意,满意,相当的满意!有劳王管家了!” 陈唱连连点头,他身上的伤势已经由府中的郎中专门诊治过了,伤口处也换了药,周身上下换了一身白袍,头戴儒巾,粉面不须傅粉,朱唇何必涂朱,更显得丰神隽美,态度风流。 就连陈唱自己照了铜镜之后也越发觉得原主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 水灵儿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双眸炯炯似寒晶,十指纤纤若春笋,极其认真地给他整理衣衫,宛若一个即将送丈夫出门的贤惠妻子。 她也换下了原来那身华贵的衣衫,穿了一身翠绿色长裙,外套短襦,梳着高髻,上斜插一支碧玉摇,一张俏脸红润娇嫩。 和陈唱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小姐如今出门在外,但是公主和老爷都特意吩咐过了,两位如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的提出来!” 陈唱和水灵儿的衣衫,都是王攀亲自挑选并送过来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但这句话却不适用于眼前这位驸马府的大管家,王攀在陈唱面前态度恭谨,没有丝毫的架子,令人如沐春风。 王攀又闲谈了片刻便告辞而去,房间内只剩下陈唱和水灵儿两人。 周义海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养伤,颜修和颜千石祖孙两人并未住在府中,应颜修老爷子的要求,王大小姐将他们安顿在了驸马府的一处别院之中。 马良倒是将陈唱和水灵儿的消息告知了颜家祖孙,两人明日便会过来到访。 在驸马府中终于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了,加上晚上的时候马良陪着两人喝了一些酒,送走王攀之后,回到房中,陈唱便感觉到有些醉意上涌。 其实,这个时期的酒度数根本不高,但是陈唱如今的这副身体并未完全地恢复,加之这几日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历经了生死,身子早就乏了,这一饮酒倦意就上来了,回来之后便是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水灵儿细心地给他盖好被子,搬了个藤编墩,款款坐在榻前,托着香腮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陈唱。 她容色晶莹如玉,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艳不可方物。 陈唱确实是累坏了,呼噜声渐渐响起,自然无缘得见红烛美人之娇艳。 纵然对陈唱这张面孔看得极为熟悉了,但水灵儿却有些百看不厌的感觉,只希望时间永久地停留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陈唱幽幽醒来,坐起身,只见水灵儿侧爬在床榻上睡熟了,在烛光的映照中,玉颊朱颜,加上有点散乱的秀发,竟有股从未在她身上得见的娇怯慵倦的动人美态。 陈唱虽见惯美女,也不由双目一亮。 轻轻地起身,将一件襦袍盖在了水灵儿的身上,不想水灵儿被惊醒了,望往他时的眼神很复杂,自然地举手掠鬓,站起身来,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几晚都没怎么睡,刚才靠着小歇的,竟睡着了。” 语气温柔,娇俏可爱。 陈唱在水灵儿的身上看到了风情无限的一面,水灵儿见他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俏脸微泛红霞,说道:“时候还早,郎君身上有伤,理应再多歇息才是!” 陈唱对她柔柔一笑,道:“我不困了,想在院子里走走,这榻留给你了。”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水灵儿抱上了床榻,细心地盖好被子,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水灵儿感受着被褥上陈唱的余温,微微闻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双颊发烫的厉害,目光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竟是迷离起来。 陈唱在庭院中,丁字步一站,此时夜深人静,宅子中的家丁、丫鬟们都已沉沉睡去,后宅院中住的人虽多,却十分的寂寥。 他往前走了几步,漫步在花木扶疏的花荫小径上,脚踏着鹅卵石铺就的路面而行,但见两旁青草离离,鲜花绽放,清风徐来,花树摇曳生姿,幽香弥漫开来,令人心旷神怡。 陈唱在一株翠竹下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心事。 来到这个时空短短数日,他以一个后来人的知识和阅历化解了数次的危急,但也是几经生死。 但接下来怎们办? 从娄少康来看,娄家小姐自然是个不好相与的女人,料想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再同水灵儿继续来往的。 贸然去了娄家,人家对他会是什么一种态度,这些确实很难确定。 娄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情涉及生死,且还同他和娄家小姐的亲事有关; 还有,既然那娄小姐都安排哥哥去给他捉奸了,那他陈唱这个未婚夫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进入江陵,在进一步了解了娄家的情况之后,他也想过逃婚,娄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口碑着实不好,给这样的人家去当女婿也是有风险的。 思来想去,陈唱决定还是要契约精神,但是必须在期限的最后一日再去娄家,中间这段时间他要想办法改变自己和水灵儿的处境,凭借自己所拥有的见识,如果给他一个机会的话,总能保证水灵儿将来衣食无忧。 陈唱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水灵儿正悄然走来。 只见竹林掩映下,月光一明一暗,映得她俏脸倍增明艳,凝眸流盼间,两人相视而嘻。 “灵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再睡一会儿的嘛!” 陈唱的语气中满是关切,“你知不知道,我们那里有一种叫法叫作睡美人,顾名思义美人是睡出来的。早睡早起最能使美丽的脸鲜艳,并降低胭脂的价钱。” 水灵儿凝视了他一阵,忽地格格一笑,笑意嫣然,如月下昙花。 “郎君腹中经纶倒是不少,《黄帝内经》有载:亥时三焦经旺,三焦通百脉,此时进入睡眠状态,百脉可休养生息,可使人一生身无大疾。不知郎君所说的美容可是依据于此?” 陈唱尴尬一笑,他只知道睡觉可以美容,至于其科学道理却不甚清楚。 水灵儿幽幽一叹,又道:“郎君的心事便是妾身的心事。说起来,都是妾身给郎君添了诸多的麻烦。公主、驸马和王大小姐都是好人,能够收留灵儿已经是莫大的恩情,灵儿却不能在府中白吃白喝,明日便出去看看有什么活计可揽……” 作为男人,陈唱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体现的尤为明显,社会治安环境也不好,水灵儿这样的美貌女子在行走在外是有极大的风险的。 他握住水灵儿的一双柔薏道:“这如何使得,你当你家男人那么没有本事吗?你没有瞧见我能将那姓于的无赖衙役治得服服帖帖的,生计的事情定然难不倒我!” 她轻轻地将螓首倚在陈唱肩上,柔声道:“郎君的才学,妾身自然是相信的。不过,妾身见郎君待人接物如此老道,莫说是那些只会读死书、泛泛空谈的书生,怕是连刘迎顺也不如你!” 一股淡淡的体香沁入陈唱的鼻端,闻之四肢百骸无不舒爽,他淡淡地道:“这也许就是天赋,你家郎君从来不怵同人打交道!” 水灵儿嗔道:“郎君就会欺瞒人家,这种事若是没有一番的历练,怕是见了那飞扬跋扈的官差都要打哆嗦了,如何还能如此沉着冷静?郎君定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妾身!” 第97章 彼真此假俱迷人 这一夜中似是陈唱这般享受花前月下浪漫的,仍旧是极少数人。 江涌的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今夜对他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率人将梁玉等人藏身的宅子包围不久,守在门口望风的紧身短衣大汉被人喊进院子中吃饭,这一去就是两炷香的工夫。 江涌耐心地在外面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内心越发地不安起来。 这种感觉十分的玄妙,好像猎物一点一点从陷阱中逃离一般。 守在各个路口要道的兵卒们传来消息,宅子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可疑之人逃出去。 可是,江涌的心中依旧感到不安。 安静,简直是太过于安静了! 他彻底地失去了耐心,索性将菱花铜镜揣入怀中,将头从坍塌的土墙之后伸了出去,目光迅速地落在了宅子正房的窗户上。 大宅院墙多处坍塌,从其中一个豁口看过去,恰好将两处窗户收入眼底。 左侧一处窗口人影晃动,江涌见状稍稍地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睛陡然睁大。 不好!江涌犹如坠入了九幽谷底,他猛地冲出环首刀,急吼吼地对手下大喊:“快,冲进去!” 这一声命令实是有些突兀,好在这些兵卒们训练有素,在各自的战位也已经准备就绪,只是一愣神儿的工夫,便开始收网了。 两名军卒挥刀直冲大门,他们的身后是四名端着硬弩的同伴,只要大门口处有人抵抗,立即就会被射成刺猬。 与此同时,其他三个方向也迅速行动,他们翻墙而入,一旦进入院中之后,并没有直扑正房,而是就近寻找掩体,为后续进入的同伴提供掩护和支援。 随着更多的同伴进入,军卒们三人一组,互相交替掩护着缓缓前移,只要对方稍有现身,便立刻就会被数把弓弩射中。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毫无任何的迟滞。 江涌随着第二拨的进攻队伍进入了院子中,在他的身后是更多的军卒,他们边举弩边大喊:“伏低!伏低不杀!” 之前,江涌向各部下达了尽量留活口的命令,在他看来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被堵在宅子中的梁玉等人势必不肯束以待毙。 然而,事实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从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直到逼近正房,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里面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正房被完全包围之时,江涌一挥手,八支硬弩便开始发射,青津津的弩箭准确地穿过窗棂,闪电般地射入了房中。 “笃笃笃……” 没有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江涌判断这些弩箭几乎无一例外地射入了矮几、廊柱等物之中。 “快,冲进去!” 江涌一声令下,军卒们冲入了正房之中,包括他在内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屋内并无一人,只有一个穿着破旧黑袍的草人在窗前轻轻地晃动,草人的下端是一根旧绳索,另一端则拴着一只正在扑棱翅膀的大公鸡。 候官控制了大宅子,但是却一无所获。 “给我搜,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江涌脸色铁青,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加无法咽下这口恶气,接连两次被戏耍,已经彻底地点燃了他心头的怒火。 军卒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点一点地搜过,去江涌紧随其后。 一排表面髹饰深褐色的博古架靠西墙摆放,这博古架错落有致、质朴素雅、古朴自然,上面原本摆放的古铜、瓷器、玉器等炉、瓶、樽、彝之属,但如今空空荡荡的,唯有一个孤零零的蛙形水盂置于其上。 一个军卒拎着环首刀东挑挑西翻翻,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江涌盯着那蛙形水盂对那军卒道:“你在旁戒备,我来看看这里有甚门道儿!” 说完,他便向那蛙形水盂急急摸去,向上一提,水盂纹丝未动,左右转动亦是如此。 江涌到底老道,并未气馁,片刻光景,便将目光集中在了蛙口之中,他捏住蛙舌向外拉,蛙舌活动但并未打开机关。 又试着往侧面一扭,墙壁上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接着墙壁上竟透出一道缝隙。 果然有暗门! 那军卒也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一跃。 江涌再一使劲儿,那暗门便全被拉开,一个狭长的洞道,赫然露了出来。 江涌心中一喜,当即命令一少部分留在宅子中,更多的人则跟着他点燃火把进入密室中追击。 可是,刚刚有两人进入密道之中,江涌便隐隐感到危险到来,就在他提醒手下的同时,前方的两名士军卒动作猛然一僵,旋即向后扑倒在地,胸前各自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江涌火冒三丈,从一旁的一个军卒手中劈手躲过硬弩,对着密道里抠动了悬刀,弩箭疾射而出,却并没有命中目标。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前方并没有任何的敌人,只有两把硬弩被装在了密道的墙壁上,悬刀上系着细细的金属丝,另一头系在了地面的触发机关之上,头前的两名军卒正是不小心触发了机关,这才中箭身亡。 密道中幽幽暗暗、曲曲折折。 接下来,一路追下去便要小心许多了。 约莫两炷香的工夫,这才钻出来重见天日,出口是在一处水井井壁上,江涌一行人上来之后举目四望,并未见到任何可疑踪迹。 追踪到梁玉等人的踪迹,之后完成对藏匿之地的包围,这一切都在江涌的掌握之中,他和他的手下们并没有出现任何的纰漏。 可是结果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些北齐的细作好像早就知道他们的行动一般,忙活了大半天无功而返,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向周围的百姓、商户询问情况的军卒很快回来了,确实不曾有人看到可疑之人。 江涌带着满脸的怒气在水井旁踱步转圈,眼神扫过脚下幽深的水井。 忽然他愣了一下,蹲下身子朝着井壁看去。 “遭了!”江涌忽然大叫一声,“快,回那座废弃的大宅!” 几乎就在江涌等人走到密道行程一半中的同时,大宅正房中一张绿沉漆翘头案下两块地砖左右一分,随着幽深的洞口乍现,两支弩箭疾射而出,守在门口的两名军卒背心中箭,当即应声而倒。 与此同时,两名黑衣人从洞口猛然跃上地面,掠过刚软软倒下的军卒,将门口牢牢地控制在己方手中。 由于大部分的军卒都跟着江涌进入密道之中追踪,废宅中所留人手并不多,只有六人而已。 一名军卒听到正房中的动静,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方形束腰座、四角铸扉棱紫铜胎镀金香炉破空而至,他的脑袋登时被砸得万朵桃花开,死尸栽倒在地。 一个疤瘌脸大汉大步踏出房门,威风凛凛。 其他三名军卒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三具硬弩抵在窗棂上发射,一尺来长的三棱锥形箭镞准确地射中他们的咽喉。 对于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而言,这些军卒就是活靶子一般。 当江涌率众匆匆赶回废弃大宅之时,留给他的只是六具倒在血泊之中的尸体。 他悲愤地大吼一声,单腿跪在地上,抱起了一名死去的军卒。 “如果我早早发现密道之中根本无人逃走,你们便不会无辜丧命于此了!” 无边的懊恼和悔恨就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江涌的心,他脸上的肌肉猛烈地颤抖起来。 直到站在地面上再去看那水井之时,他才想到在他们爬上去之前,井壁根本没有攀爬的痕迹。 他被骗了,一开始便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博古架上突兀的蛙形水盂固然是打开密道的机关,但那都是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让江涌他们相梁玉等人从密道遁走。 而实际上,这些细作根本就未曾离开正房之中,房中另有一座密室。 其余的军卒们看着同伴的尸体,亦是心情沉重,他们遇到过不少的细作,但从未见过如此狡诈凶残的。 一名军卒匆匆而至,见江涌怒气正盛,便在一旁肃立不语。 江涌偏过头去,语气生冷:“何事?” 军卒叉手低头小心地回答道:“大人,周围的衙役也随着我们一同去了井口,因而此处……此处……” 负责外围的候官和衙役们一走,周围的交通要道卡口便放开了,北齐细作从容逃脱。 江涌轻轻地将袍泽的尸体放下,猛然吸一口气,重新站立起来,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再一次的失败固然让其怒火中烧,但同时也激起了他心中万丈豪情。 不能被心中的怒气所左右,要保持冷静。 “继续找!”他沉着脸咬牙喝道,“那个姓梁的细作露过脸了,悬下赏格,画影图形,各处张挂。有能擒捕梁玉者,给赏一百贯;获其行踪者,赏十贯。” “诺!”一众军卒齐声大喝领命而去。 江涌一刀狠狠地砍在门框之上! 第98章 端坐龙庭亦枉然 凭借面具人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梁玉等人顺利地逃出了候官的包围圈。 等江涌的画影图形张贴在城中大街小巷之时,他早已经在面具人手下的配合下顺利地出了城。 江涌终究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铁桶阵会这么快被攻破,更没有在四城安排多余的人手。 出了城,面具人的手下便和梁玉分开了,梁玉知道城东柳树林的所在,不至于迷了路。 一路向东,终于在天刚刚擦黑之时远远地望到了柳树林的轮廓。 梁玉停住脚步,四仰八叉地靠着一株老树,喘着粗气歇息。 过得片刻,遥望东南方向,但见一弯新月斜挂天际,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之间,苍黑的山脊泛着淡淡的幽光,显得神秘而孤寂,一种凄怆之感油然而生。 他颇有些不甘地回头望着江陵的方向,这张经营数年的情报网络犹如他精心抚养的孩子一般,看着他们一点点的长大、强壮,眼看着就要大丰收了,却被一个书生搅了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陈唱的模样,就是此人,坏了他的大事。 心念至此,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我一定要杀了你!”梁玉在心中默默地发誓。 歇得差不多了,梁玉大步向柳树林走去。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树林中有一匹马的影子,马旁站立一人。 梁玉心中大喜,这应该就是前来接应他的人。 面具人做事果然周密细致,竟是和计划分毫不差。 他心中激动,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兄弟,让你在此久候了,实在对不住!” 荒郊野外,又是夜里,除了是接应他的人,还会有谁在此等候,梁玉不疑有他,朝着那人打着招呼。 对方很快就有了回应:“主人命我在此恭候梁兄大驾。” 走近相距七八步距离,梁玉借着月光望去,只见林中那人三旬左右的年纪,一双三角眼,尖鼻削腮,两颊无肉,脸孔上没有丁点表情,尤其那双三角眼中神色阴鸷冷硬,寒凛如刃,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背后发凉。 那人将马牵了过来,又道:“马匹已经备好,梁兄可以上路了!” “好,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我也想早就离开了。”梁玉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在他左脚刚刚踩上马镫之时,背后寒光一闪。 “啊……”一声突兀的惨叫声在柳林中响起,令人汗毛倒竖。 梁玉身子晃了两晃,便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上,那马儿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开四蹄,追风逐电般向前飞奔,转眼之间奔出数十丈之遥。 …… 华灯初上,德阳殿张灯结彩,内侍、宫娥往来穿梭如同流水一般,十分的忙碌。 德阳殿是后梁皇宫之中最为最宏伟的木构建筑,是座四层楼式的高台建筑,高台上是三层楼阁式的殿堂,殿堂两旁及其下部高台的东西两侧,分布着数十间大小不等的宫室,各室间以回廊、坡道相连。 墙上有彩缯壁画,回廊的踏步铺上龙凤纹或几何纹心砖,殿堂和长阶则铺方砖,气派宏伟,富丽堂皇。 “陛下,饮宴片刻便会准备完毕!”一个老内侍躬身说道。 “嗯,朕知道了!”后梁开国皇帝萧詧如今四十出头,他是梁武帝萧衍之孙,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如今在位已经五年时间。 作为一个刚刚步入中年的男人,他颇有些未老先衰之兆,额头上的皱纹如同水波纹一般,脸上肌肉僵硬麻木,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此时设宴款待的宾客尚未到来,但作为主人的萧詧却已经提前到了。 他是皇帝,但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是有些憋屈。 今日宴请的客人主要有两人,一人是南陈世子陈昌,另一人则是北周的卫国公宇文直。 从身份上而言,两人都是萧詧的贵客,但萧詧着实不想见到他们两人。 陈昌是陈武帝陈霸先之子,陈霸先是何许人也? 对于陈霸先的功绩,萧詧并不否认。 陈霸先荡平侯景,平定各地割据势力,有安内之功;袭杀王僧辩,重立敬帝萧方智,有恢复梁室之德;抗击北齐,抵御外侮,则关系到汉家的传承和兴亡。 但梁敬帝萧方智禅位于陈霸先,说起来还是陈霸先夺了萧家的天下,对于这样一位“乱臣贼子”的儿子,他萧詧如何能够真心敬之。 再说另一位,国公宇文直。 此人是周文帝宇文泰第六子,年纪轻轻的就拜大将军,迁卫国公,北周皇帝宇文觉的同父异母弟。 如今后梁是仰人鼻息,江陵延袤止三百里,雍州被圈领了去,又置防兵居西城,托名助他,实加监制,萧詧这皇帝当得战战兢兢。 至今,萧詧还得回想起当时江陵时的凄凉景象,西魏尽俘王公以下,及百姓男女数万口,编充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老弱残疾,一并杀死,仅留存三百余家,还城四顾,已是寂寞荒凉,目不忍睹。 对于卫国公宇文直,萧詧更加的不能得罪。 一边是“乱臣贼子”之子,一边则是大周皇帝亲兄弟,萧詧虽然也是皇帝,但如何能够在二人面前摆出皇帝的架子? 早在西魏攻入江陵之时,他的部将尹德毅便向他进言。 “魏虏贪残,任情杀掠,江东人民,涂炭至此,统说由殿下主使,怨气交乘,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敌,谁与相助?” “今为殿下计,莫若佯为设宴,会请于谨等入席,暗中设伏武士,起杀虏帅,再分派诸将,掩袭虏营,大歼群丑,使无遗类,然后收抚江陵百姓,礼召王僧辩、陈霸先诸将,朝服渡江,入践皇位,不出旬日,功成业就。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廓远略,勿徇小谅!” 萧詧却认为此计太毒,即使有成,恐天道亦不相容。 他思虑再三对尹德毅道:“卿策未尝不善,但魏人待我甚厚,不宜背德;若骤从卿计,恐人将不食吾余了!”德毅无奈之下叹息而退。 此时,萧詧望着大殿内忙碌的宫人们,长叹一声:“悔不用尹德毅言!” 老内侍在一旁低眉顺目。 这样的话皇上不止一次说了,自打皇上登基之后一日也未曾展颜,时常为自己威望不振、谋略无从实施而感到羞耻,心中常怀忧愤,并作《愍时赋》而抒发胸怀,每每与吟之都要扬眉举目,握腕激奋,久久叹息不止。 “皇上又是在抒情揽怀了?” 萧詧正在愁苦之间,殿外一人朗声说道。 抬头望去,见正是自己的亲妹夫、当朝侍中、吏部尚书王拚款款走来,王拚到得近前正要大礼参拜,萧詧一把将其扶住道:“一家人,还在乎这些虚礼做甚?” 王拚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他本已经用过了晚饭,宫中内侍才去驸马府宣旨让他入宫赴宴。 萧詧苦着脸低声道:“朕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那两位何时到了江陵,朕是一概不知!” 王拚深有感触地道:“臣自然知道这是那权景宣的主意!” 他口中的权景宣便是江陵防主,此人从宇文泰拔弘农、沙苑之战,皆先登陷阵。 孝闵帝践阼,征为司宪中大夫,迁江陵防主,加大将军。 对于萧詧而言,其庆典、赏罚、刑律、威仪,以及各项制度,虽然都与帝王相同,但江陵的话语权却是真正掌握在权景宣的手中,萧詧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提线木偶。 权景宣知会他在宫中宴客,他安敢不从? 王拚十分理解他这位大舅哥目前的处境,看了看萧詧的衣着,说道:“陛下,趁着客人未到,您不妨到后面更衣?” “对,对,对,朕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萧詧这才恍然大悟,他继承了乃祖风范,生性崇信佛法,若见闻经典禅语,如同轻车熟路,时常念佛,不离于其口,数珠不离于其手,乃在宫中而有出家之行。 因而时常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色细麻禅衣,今日也不例外,如此郑重的场合,这样的穿着便是失了礼数。 皇上前脚刚走,蔡大宝便到了,如今蔡大宝进柱国、军师将军,领太子少傅,封安丰县侯,食邑一千户。 王拚与他相互见礼。 蔡大宝被皇上推心委任,以为谋主。时人以皇上之有大宝,犹刘先主之有孔明焉。王拚对蔡大宝也甚为恭敬。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蔡大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驸马,令嫒可曾回到府中?” 前几日,其胞弟蔡大业携子蔡允诚在驸马府中砰了软钉子,蔡大业便向他这个胞兄求助,就连弟媳也跟蔡大宝的夫人央求了此事。 说实话,王家女虽然家世、相貌、人品都没得挑,但一个女儿家天天舞枪弄棒的,谁敢娶? 弟弟、弟媳打得什么主意,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无非是看上了王家的家世,才急着攀亲。 说起来,那个不成器的侄儿,也确实该有人好好管管了,也许成亲之后,有个厉害的妻子管着他,会转了性子。 王拚淡淡一笑:“实不相瞒,小女刚刚回府,便又急匆匆地走了。儿女都大了,我这作父亲的也管不了,唉……” “哦,原来如此!” 蔡大宝有些失望,他从王拚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察觉出了人家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是很热衷,这也难怪,谁让那个侄儿不争气呢,皆由弟弟和弟媳太过宠溺,凡事都由着他,若是自己的儿子,早就打断他的腿了。 想到他自己的儿子蔡延寿,蔡大宝心中顿觉宽慰,儿子有器度见识,广博涉猎经籍,尤其善于当世之务,刚刚娶了皇上之女宣成公主,如今任中书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正说着,殿外内侍高声唱报,竟是宇文直、陈唱、权景宣三人到了。 第99章 摆御宴各怀心思 萧詧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等他头戴五梁进贤冠,身着黑色纱袍回到德阳殿之时,宇文直、陈唱、权景宣三人已经到了。 萧詧无奈地向他们告了个罪,这才回到了主位上。 说是赐宴,但萧詧却跟小媳妇一般。 他悄悄地观察着宇文直和陈唱,宇文直也就是十五六的年纪,眉清目秀,鼻梁高耸,言谈之间尚有几分稚气。 陈昌年岁稍长,同样是丰姿俊美,长身玉立,但他寡言少语,只是端起酒爵轻轻地抿着,眉宇间露出一些忧虑之色。 萧詧强打精神,频频举杯以尽地主之谊。 宇文直、陈昌倒也给他几分薄面,蔡大宝、王拚作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众人觥筹交错,但并不热闹。 片刻之后,老内侍轻轻拍手,二十余名身姿妙曼的歌姬舞女如两行秋雁,翩翩飞入大殿两侧,一时间铙吹响发,笳声哀啭,击筑吹笙,丝管迭奏,锦瑟婉扬,乐声如穿云渡水而来,回韵于耳,先前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身着各色纱裙的舞姬如天外飞仙,又如簇簇盛开的牡丹,层层叠叠在大殿里先后绽放,满殿春光丽色。 权景宣喝得红光满面,兀自陪着宇文直说话,宇文直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些翩翩起舞的舞姬。 权景宣捋须道:“国公,有梁一代,以江南吴歌、荆楚西曲为盛。雅乐中注入大量的清商乐,以及世俗化了的佛曲。这些歌舞词曲清新、艳音秀气,听起来与北地大有不同。” 宇文直欣然点头道:“自晋迁江左,德泽浸微,风化不竞,去圣逾远,繁音日滋。艳曲兴于南朝,胡音生于北俗。” “哀淫靡曼之辞,迭作并起,流而忘反,以至陵夷。原其所由,则是不能制雅乐以相变,大抵多溺于郑、卫,由是新声炽而雅音废。” 权景宣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国公对歌乐竟有如此见解,老臣实在是佩服至极!” 宇文直笑道:“大将军说笑了,这都是兄长所言,我只不过是转述应用而已。” 权景宣道:“鲁国公沉毅有智、识见宏远,连皇上都称其‘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您与鲁国公为一母同胞,所差只是年龄而已,你们兄弟二人皆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有你们兄弟扶保皇上,我大周必定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宇文直摆手:“大将军,这么说便是折煞我了。如今,齐与我朝东西相峙,互有征伐,皇上正为此事发愁呢。”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继续说道:“今日我乔装打扮察访民情之时,便遇上了北齐的细作,这细作极为狡猾,就连那些经验老道的候官都被他蒙骗过去,幸亏一个书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只不过,最终有细作的同伙来接应,这才让他侥幸逃了。” 去年,也就是武成初年,宇文直出镇蒲州,拜大将军,进卫国公,邑万户。但他是个疏懒的性子,在蒲州时间不长便找了个借口请旨回了长安探望母亲。 他与陈昌在长安时颇有交情,听说陈昌被遣送回过,便又毛遂自荐来送行。 明帝宇文毓本来就是将陈昌当作一颗钉子使用的,派自己的弟弟送行更加显得北周对陈昌的重视。 只是陈昌先走一步,宇文直在后追赶,直到江陵两人才得以一见。 宇文直本有心想在权景宣这里告娄少康和娄家一状,但想起临行前兄长宇文邕[yong]的叮嘱,便暗自忍下了这口气,并未向权景宣讲起此事。 不过,他方才饮了些酒,便借着酒劲将小饭铺中遇到北齐细作的事情说了。 “竟有此事?”权景宣眉头轻轻一皱,事实上他听说宇文直微服私访之时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急急派人去寻找,人是找到了,但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 如今听宇文直亲口到来,顿觉有些后怕。 若宇文直在江陵有个好歹,如何向皇上交待? 接着,权景宣不待宇文直开口,便继续道:“国公,江陵出现北齐细作,便是老臣的责任,老臣这就命人缉拿细作!” 两人的对话落入了萧詧、蔡大宝、王拚的耳中,北齐的细作在江陵活动,是为了对付北周无疑,但后梁为北周藩属,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上心的。 他们还等着听下文,宇文直那里却不再继续讲了,如此让萧詧三人着实心痒。 酒宴结束,已经是亥时了,宇文直、陈昌、权景宣相继告退,萧詧率蔡大宝、王拚将三人送出了德阳殿,那些宫人和内侍也都撤掉酒席,呈上一些瓜果。 殿内只剩下萧詧、蔡大宝、王拚君臣三人。 此处没有了外人,萧詧终于不用在他人面前强颜欢笑,很快卸下了伪装,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了,脸色难看至极。 蔡大宝、王拚对视一眼,各自低头,恍若未见。 萧詧靠在金丝团龙软垫上喝了一杯酽茶,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一左一右安坐着的蔡大宝、王拚,说道:“两位爱卿,对于北齐细作之事你们是如何看的?” 蔡大宝、王拚对视一眼,王拚先答道:“陛下,北齐细作在江陵并不少见,依臣之见,此事陛下无须多加理会。北周朝廷征召权景宣为司宪中大夫,并让其担任基、鄀、硖、平四州五防诸军事、江陵防主,加大将军。权景宣为了报答主子的知遇之恩,断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的。” “哦?” 萧詧知道王拚做事极为稳妥,凡事讲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说道:“如此说来,爱卿的意思是让朕隔岸观火喽?” 王拚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年黄道玉之事?” 萧詧微微颔首,动容道:“喔,自然记得,可那与此事有甚关系?” 当初,还是岳阳王的萧詧以襄阳归附西魏,并派兵攻打在江陵的梁元帝萧绎。 萧詧叛将杜岸乘虚袭击襄阳。权景宣于是率领三千骑兵,帮助萧詧击破杜岸,又与开府杨忠击败梁军将领柳仲礼,攻拔安陆、随郡。 为此,萧詧还送其妻王氏及儿子萧嶚到西魏做人质,这件事他深以为耻辱。 不久之后,随郡城民吴士英等杀死刺史黄道玉,聚众为寇。 权景宣认为吴士英等只是小贼,可以用计讨灭,若是宣告他的罪状,只怕会有更多人追随他。 于是权景宣给吴士英去书信,假称黄道玉凶暴,吴士英立了大功。 吴士英果然相信了,于是率众而投。权景宣抓捕杀死吴士英,解散他的党羽。 王拚道:“臣想说的是,这权景宣虽然打仗必先登陷阵,但并非一个莽夫,北齐细作这件事他定有计较,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他以膝居地,小腿平置于地,臀部贴于脚后跟,上身挺得笔直。这种姿势就跟他的为人一样,任何时候都是一丝不苟。 萧詧轻轻点头,又望向蔡大宝:“蔡卿以为如何?” 蔡大宝笑道:“陛下,说起来,这权景宣与我们也是老相识了,皇上做岳阳王之时,便跟他打过交道,后来皇上御极,北周又以权景宣在南境甚有威名,命他任基、鄀、硖、平四州五防诸军事、江陵防主。方才驸马之言,微臣深以为然。” 他语气一顿,继续说道:“如今,江陵看上去风平浪静,不曾出什么事情,但实则是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有渗透,此处成了风云际会之所。臣以为如今我朝百废待兴,便要将各种不利因素消除,北齐细作一事虽不便直接参与其中,但不可不予以关注。” 萧詧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只不过,我朝之中并无擅长此事者,如何是好?” 王拚道:“陛下所虑甚是!蔡大人,你可是有了法子?” 蔡大宝道:“陛下,既然北齐的细作出现在江陵这天子脚下,陛下便不能无视其存在,明面上应下旨让各职司衙门严查此事,一经发现有可疑人能,立即缉拿审问。” “这既事关我朝的安危,也向北周表明我们的态度。当然了,西城的候官在对付细作上比我们厉害的多,我们只需派人跟着这些候官……” 萧詧恍然,心中便想:“明着表明态度向北周示好,暗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倒不失为妙计!” 蔡大宝话风一转,却道:“臣想,百姓安居与否,便是朝廷安定之本;朝中列位臣工的心思是否安定,同样不宜等闲视之。北齐的细作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得到详实的情报的,江陵士庶,对朝廷,对陛下怀二心者不在少数,定是有一些官吏、商贾与之暗通款曲,陛下不可不防啊!” 萧詧这才晓得蔡大宝真正要说的话题还没说出来,他忙聚精汇神,盯住了蔡大宝。 蔡大宝郑重地说道:“皇上,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挖出那些暗中与北齐、南陈有勾连之人,即便对他们不作处置,将来也不可大用。” 萧詧颔首道:“嗯,一些朝臣表面上看对朕恭顺的紧,实则俱是表面文章。一个小小的北齐细作,将会成为朝廷的一面照妖镜,是人是妖,立即就会见了分晓!嗯……,此计甚妙,甚妙啊!” 蔡大宝欣然道:“皇上明鉴!臣想,用不了多久,这件事便会被候官查得水落石出,我们还需早做打算。” 这句恭维话说得萧詧抚须一笑:“好,咱们君臣现在就商量出个具体的章程来……” 第100章 小伙计夜半惊魂 月上中天,三更鼓响,宫门吱呀吱呀被人从里面打开,两条欣长的人影出现在了宫门口,正是蔡大宝和王拚。 皇上借着微醺的酒意,跟他们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因此两人出宫已经是半夜时分。 出了宫门,两人并未立即登上各自的犊车,而是让家人远远地跟着。 方才在皇上面前,一些话不方便说起,眼下两人均无睡意,便边走边说。 蔡大宝压低了声音道:“驸马,方才并非是我要故意驳你面子,你也知道,皇上疑心很重,朝中的大臣又首鼠两端,这正是一次重振朝纲的良机,故而……” 王拚摆摆手道:“蔡大人,你多虑了。我何曾未想到这一层呢?如今立朝虽有五载,但北周、南陈、北齐三虎环伺,人心不稳,一些士庶确实摇摆不定。” “如今,有北周庇佑,臣民们还算是恭驯,然而寄望于他人,不如把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皇上却想利用北周、北齐、南陈三朝之争,从中渔翁得利,难道你也认同?” 蔡大宝叹口气道:“食君之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陛下一直为当年西魏攻陷江陵之事耿耿于怀,若巧妙利用三国之争,对我朝会更加有利。只是,这利实在是有限,并不足以从根本上改变我朝依附于北周的现状。” 有些话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蔡大宝稍稍一点,王拚便心领神会。 后梁依附北周而生,一切均是唯北面长安马首是瞻,若北周、北齐、南陈三朝之间摩擦不断,后梁的作用才会渐渐地凸显出来。 甚至某些时刻,成为一颗至关重要的砝码,足以决定胜利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这也是一些小国的生存之道,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被政客们玩得滚瓜烂熟了。 王拚精神一振,道:“不错!运用的好。我朝的地位将会大大的提升! 蔡大颔首,道:“如此,朝廷是坚定地站在北周的一边的,但是又可以借此机会看看另外两国对我的态度。” 王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目光微微一闪,说道:“皇上所图乃大,但如今形势堪忧。只要战火不至我江陵,北周胜,对我朝有利,北齐胜,对我朝亦有利。” “说起来,北周、北齐、南陈都是我们的对头,我们不能让北齐、南陈两国觉得,我们是悄悄地背着北周与他们接触,更加不能让北周知悉我们在仰仗他们的同时,还同他的对头眉来眼去。此事务须绝对保密,否则将是滔天的祸事!” 蔡大宝道:“正是!除了一明一暗调查北齐细作这件事,我准备再征募一些人,这些人表面上不是朝廷的人,但是实际上却由朝廷控制。” 王拚停住了脚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蔡大宝:“另辟蹊径倒也不错,只是这些人是否可靠?” 蔡大宝道:“驸马,这正是我要与你详细参详的事情。我初步想了下,人选不宜太多,且都是要精挑细选过方可,务必要忠诚精干。” 王拚淡淡一笑:“即使是心腹,在酷刑之下也难免不会吐露实情,要利用他们,他们的妻儿老小自然是要控制的。” “驸马所言极是!”蔡大宝连连点头,“我思来想去,自古颠覆、策反、收集情报,利用最多的就是商贾,他们南来北往可以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只是这商贾的忠诚度是最低的,为了利益他们可以出卖一切,如何控制?” 王拚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如今朝廷国力孱弱,需得仰人鼻息,也不大可能以重利相予,蔡大宝的提议理论上可行,但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太大,是一招险棋。 蔡大宝道:“此事我并无完全之策,故而在陛下面前并未全盘托出,驸马啊,你心思缜密,可要多帮我参详参详啊!” 王拚道:“蔡大人,我看此事不能急于一时,北齐细作一事虽然是个契机,但贸然行事风险极大,此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正是,正是!” 两人这么一商量,都觉得建立一个独立于朝廷、官府之外但又被朝廷牢牢控制的情报组织十分必要,这件事从此便提上了议事日程,待有了具体的章程再禀明皇上,毕竟人事任用、经营所费都需要皇上首肯。 又谈了一刻,两人便各自回府。 王拚回到府中,便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几句,那心腹便闪身而去。 当月亮钻入云朵之中时,小饭铺后面的一排屋子里的光线愈发昏暗,四下里布满大片的阴影,只有一抹残留的月光透窗而入,斜洒在地上,犹如一把细长的利剑直射而入,和四周的暗影对比分明,更显刺目,透着一股隐约的阴森之意。 一长一短时断时续的呼噜声从屋中传出,饭铺伙计富贵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夜里早早爬到了榻上,往下一躺便挺尸睡着了。 留在店里的伙计就他一人,鼾声如雷倒也不用怕吵到旁人。 睡梦中,富贵感到面颊上一片冰凉,他骂骂咧咧地翻了个身,本想继续睡,可那面颊上冰凉的感觉并未消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却看到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竟是一柄明晃晃狭锋单刀的贴在自己的脸上,不由得惊得七魂丢了三魄,欲开口讲话,却发现喉咙咯咯作响,不由地一阵绝望。 “识相的莫要出声,否则别怪老子手中的刀不认人!”黑衣人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手腕轻轻一翻,单刀便架在了富贵的颈上。 “饶命,饶命,是、是、是……”富贵哆哆嗦嗦地说,方才他只是被吓得,并非真的失声,“钱都……都被掌柜的的带走了……带走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听说昨日午后在你们饭铺之中出现了北齐的细作……” 黑衣人还没说完,富贵便辩解道:“这……这与小店无关啊,那……那细作……也是头一次来小店……” 黑衣人沉声喝道:“休要聒噪!你只需把此事的前前后后详细讲述一遍!” 富贵背后冷汗直流,忙道:“是,当时小的……” 他心中虽然害怕,但平时嘴皮子便很溜,记性又好,讲述起来倒也不费力,一开始尚有些结巴,到了后来流利了很多,一些细节也都讲到了,黑衣人的刀锋也从他的颈间拿开。 “此人相貌如何?” 富贵想了想答道:“相貌……相貌甚是英俊,但与小人平日所见那些郎君又有所不同……至于究竟是如何不同,小人也说不上来!不过,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女子就跟画中的仙子一般,当时穿着的是一件八撮衣褶的丹绣袖档、紫罗裙……” “啪”的一声,却是黑衣人扇了富贵一个耳光,“对女人你倒是记得清楚!” 富贵捂着红肿的脸颊道:“不敢,不敢……” “此二人去了何处?” 富贵苦着脸道:“这小的便不知了,当时掌柜的让小的收拾杯盘碗筷等物,小的不曾注意他们的去向……” 黑衣人冷声道:“罢了,若是有人问你今夜之事,你该如何回答?” 富贵琢磨着黑衣人的话,眼珠一转,忙道:“今夜……今夜小的睡得跟死狗一般,梦到了娶亲……咳咳,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算你识趣!”黑衣人冷笑一声,“若是透露半个字,小心你的小命!” 直到黑衣人走出屋子,富贵都没敢动上一下,他侧耳倾听,直到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身子这才瘫软到榻上,贴身的小衣都湿透了。 富贵虽然心有余悸,但脑袋瓜可是没有闲着,他很快便想明白了,黑衣人闯入房中似乎只为探听那书生的消息。 哎呀,不好,定是那北齐的细作的同伙过来寻仇的,那书生性命堪忧。 不过,这件事他只能是干着急,那一男一女究竟去了何处,他不得而知,自然无从报信。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知道那书生的所在,他又有几个胆子去通风报信? 富贵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跟烙饼似的,就是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陵城传来报晓的晨鼓,磅礴的红光冲散了清冷的黑夜,北斗七星最终被霞光吞噬得无影无踪,天渐渐亮了。 富贵起身洗漱一番,便来到了饭铺的厅中,先是将杉木门板一一撤去,又将案几等擦拭一遍。 李掌柜的说了,店里虽然被砸了,但生意不能停,哪怕是做些早点也能赚点钱。 李掌柜的今日就不来了,他还要去置办家具、餐具,这里就就给富贵了。 富贵的动作很麻利,收拾完毕之后已经是一身的汗水,他顾不得歇息,又开始做水引饼,这种水引饼一尺一断,而形状则类似于薄韭叶。 水正要滚开时,他便去取案上的水引饼,只是一转身的工夫,顿时愣住了。 只见大街的对面走过来一人,正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待看到那人的面孔时,富贵的双腿一软,好悬没将手拄到烧红的铁锅上,手中的水引饼全都掉到了地上…… 第101章 就要身子强壮的 巳时都快要过去了,娄府的角门才吱呀一开,一个肥硕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缝中,好生伟岸。 待那人走出了角门,才看清竟是个画着浓妆的中年妇人,脸上的粉扑簌簌地掉渣。 这妇人扭捏婀娜而来,插花带朵,穿着一件大红绉纱五色洒线,曳着汗巾,挂着香袋。 其实这妇人生得并不丑,只是皮肤有些黑,眼睛也挺大,不过她的眉毛过于浓重了些,而那时候的女子以眉细为美,讲究的是眉若远山。 “春娘,买菜回来之时到这里喝口茶润润喉咙,我给你准备了南木茶。” 说话的是一个门房打扮的瘦小汉子,眼角糊着两滩眼屎,兀自盯着那那妇人的肥臀。 那叫作春娘的妇人也不回头,只是很随意地向后一挥手,她的身材极其丰腴,那一只肥臀珠圆玉润,曲线怒突,走一起路来一扭一扭,倒也颇具风情,看得那门子直吞口水。 这妇人年纪并不甚大,如今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在娄府后宅中专职采买,位卑权大。 春娘刚刚走出五十余步,不远处街角便有一个不是很利索的身影闪出,蹒跚跟了上去。 春娘前脚刚刚火急火燎地迈进一家胭脂水粉铺子的门槛,掌柜的便笑脸相迎而来:“哎呦,您可是有日子没来小店啦,我今早还琢磨着这喜鹊为何老在门前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贵客上门。” “快着,快着,进来歇息片刻,小老儿好生给您介绍一下新上的脂粉。” “快里面请,伙计?伙计?人呢?赶快死过来一个,给夫人上杯好茶。”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飞一般地跑过来,麻利地给春娘斟上一杯热茶,春娘倒也不客气,还没等将肥硕的屁股坐在莆席上,便急不可耐地端起那热茶押了一口茶,说道:“吴掌柜,你这店里的蜀茶不错!” 吴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哎呦,到底是行家。实不相瞒,这是一个奉州的客商给小的带来的,价钱不低,小的还以为那小子蒙我,嘿嘿,今日夫人倒是替小的品鉴出来了……” 春娘眼睛朝着门外瞟了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行啊,吴掌柜的,你竟然让老娘给你试茶,要是喝得跑肚拉稀,看老娘不拆了你的铺子!” 吴掌柜的忙叉手行礼:“哎呦,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就是再借小的几个胆子,小的也不敢算计您啊。” 春娘再次摆手道:“行了行了,这地方老娘也不是头一回来,少说那些没用的屁话,赶紧的,赶紧把你们……你们铺子里……咕咚咕咚……”话没说完,一杯热茶便饮牛似的下了肚。 吴掌柜的连忙应声,让小伙计将新上货的胭脂水粉用托盘端了上来,春娘在娄府负责后宅女眷们衣饰和胭脂水粉的采买,是他的大主顾,怠慢不得。 吴掌柜的指着托盘眉飞色舞地说道:“夫人,您看看,这都是刚刚进来的货,这个叫作,是采集了上好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后,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当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哦,对了还加入了牛髓,猪胰之类,如此可以加大胭脂里面油性,涂抹到脸上更润一些……” “还有这个玉女桃花粉,里面加入了益母草等中药材,可增亮肤色,使青春常驻。最难得的是这个胭脂盒,可不是寻常的竹管所制,有玉胭脂扣、贝壳翻盖胭脂扣等多种款式。” “小的向您推荐的这块叫作环形穿心盒,其内部被分隔成几个不同大小的格子,除了胭脂外,同样可以容纳首饰等等……还有那边的口脂,檀口朱唇、丹唇、绛唇以及嘿唇等应有尽有……” 吴掌柜吐沫横飞地大肆兜售他的货品,但却发现春娘今日却兴趣索然,只是拿那个环形穿心盒把玩了一番,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门外。 吴掌柜心中诧异,便道:“夫人,小店这些新上的货品可是如不得您的法眼?您稍等片刻,店里还有些品流更高的,这就给您取来……” 春娘把茶杯一顿,打断她的话道:“不要不要,老娘我今日不是来你店里买胭脂水分的。” 瞅了一眼一旁站立的小伙计,又道:“你们店里其他的伙计呢,我记得有一个叫作大柱的,身子挺壮实的,今日在不在店中,你且将他唤来?” 吴掌柜的心中疑惑,讶然道:“夫人找个身子壮实的伙计做甚?若是采买的货物您拿不动,小的自会派人送至府上。” 春娘粗黑的眉毛向上一挑,脸色不悦道:“啰嗦个甚,老娘就要身子强壮的!” 吴掌柜惊笑道:“夫人,十分不巧,大柱上个月辞工回家成亲了,不过要说身子强壮的,有个新来的伙计栓子,和大柱比也是不遑多让,可栓子……此人的长相怕是如不了您的眼啊……” 春娘一锤定音:“无妨,就是他了!掌柜的,到后院给我寻个僻静些的屋子。” 堂中人来人往,乱遭的很。 “这……” “嗯?怎地?有何难处?” “没难处,没难处,夫人,快请!”吴掌柜的点头哈腰地在做了个请的姿势,春娘扶着矮几站起身来,扭动着肥硕的臀部向后院走去。 吴掌柜在看得目瞪口呆的小伙计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低声道:“你个没眼力的东西,还不赶紧将栓子唤到后院去,哦,对了,让他洗刷清爽些……” 小伙计撒腿飞奔而去。 …… 一大早,颜千石便来驸马府找陈唱和水灵儿,门子得了大小姐和马良的吩咐,便将他放了进去。 颜修老爷子因为偶感风寒,不便前来,但也嘱咐孙子一定要将陈唱和水灵儿的境况告知他。 在一名家人的指引下,颜千石兴冲冲地赶到小院,却只见到水灵儿一人,一问才知道陈唱一大早便出门了。 “哎呀呀,弟……哦,水姑娘,你且在这里安心歇息,我去外面找找他便是。”颜千石跟水灵儿匆匆告辞。 出门之时,刚好遇到了马良,两人一商议,便一起去寻陈唱。 两人都担心陈唱在江陵人生地不熟的出什么岔子。马良对江陵各处熟悉的很,而颜千石则是两眼一抹黑,便跟在马良身后亦步亦趋。 “你快着些,像你这种走法,天黑了也别想找到他!”马良看着颜千石在后面慢吞吞的就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呀,马……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身肉……”颜千石苦着脸看着马良,心中十分委屈,他的身法哪有马良这样的练家子快,这才一会儿工夫已经汗流浃背了。 看着颜千石那浑身的肥肉直颤,马良似笑非笑地道:“我说,人家陈郎君也是读书人,怎地就没有你身上这些臭毛病?老子最烦读书人那一套调调,看着就想抽他们!” 颜千石心中不服,辩解道:“马校尉,我梁朝高祖皇帝天性睿敏,少儿笃学,洞达儒玄,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古今!虽万机多务,犹卷不释手,常至戊夜。” “造《制旨孝经义》《周易讲疏》,及六十四卦、《系》《文言》《序卦》等义,《乐社义》《毛诗答问》《春秋答问》《尚书大义》《中庸讲疏》《孔子正言》《老子讲疏》,凡二百余卷,并正先儒之迷,开古圣之旨。王侯朝臣皆奉表质疑,高祖皆为解释。修饰国学,增广生员,立五馆,置《五经》博士……” 他虽然不喜欢读死书,但对读书一事并不抵触,而且自幼祖父颜修便以梁武帝萧衍为榜样教育他,因而马良将读书人说的一无是处,他便心中不忿。 马良哼道:“没错,高祖皇帝布衣素食,不近酒色,五十外便断房室,每至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烛看事,执笔触寒,手为皲裂。可勤奋如斯,竟还是亡国了,还有那元帝韬于文士,愧于武夫。你说说看,读那么多书又有何用?” 颜千石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索性便不再跟马良理论。 两人一路打听着去找陈唱。若是寻常的书生倒也不好找,可陈唱的一只胳膊还吊着呢,走在大街上甚是显眼,连问了几个几个店铺都说见过此人。 过不多时,前方一片嘈杂,鸡飞狗跳,犹如山贼土匪进城劫掠一般。 颜千石吓得连忙躲到了一边,马良抱着膀子站定身形往前看去,待看到那群人时,脸当即就拉了下来。 “闪开,闪开,没见到我们于头儿来了嘛,瞎了你的狗眼!” “于头儿,那边有个茶摊,兄弟们嗓子都冒烟了,要不咱去那里喝点茶润润喉咙?” 颜千石不认识这些人,但马良却熟识的很。 于头儿在寻常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在马良面前乖巧的很,急忙约束手下,上前答话。 马良斥责了他几句,便话锋一转,问他是否见过陈唱。 没想到这一问还真问对人了,据于头儿说一大早便在娄府附近见过陈唱。 起初于头儿对陈唱认识王家的话还有些半信半疑,此刻见马良打听其去向,便不再怀疑,更加坚定了通过陈唱抱上王家大腿的想法。 马良叹气对颜千石道:“你这兄弟也这是,谁家的小姐姑娘不能娶,偏偏和这娄家的小姐定了亲,啧啧……” “娄家小姐不好吗?”颜千石疑惑道。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走,走,先去找到陈郎君再说,莫要让他在娄家吃了亏才是!” 第102章 遭大骂狗血淋头 胭脂水粉铺的后院之中,一人素手而立。 这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黑炭似的面孔上生着两只青虚虚的眼睛,蒜头朝天鼻,一张嘴唇又黑又厚,衬着一对把风耳朵。 就是那两条眉毛还显得有点儿神气,浓密而斜耸入鬓,颇带了三分英武味道,两只手臂又粗又长,臂上肌肉虬结如粟,块块坟起,一双大手有如蒲扇,手指却是根根又粗又短……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此时却脸色涨红,扭捏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吴掌柜的跟鬼魂似的飘了过来,声息皆无,直把那大汉吓得一激灵。 吴掌柜看着那大汉,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说道:“栓子,春娘可是好娄家的采买,娄家家大业大的,若是让他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掌柜的,俺……” “行了,你一个睡了二十多年凉榻的老光棍儿,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若是大柱还在,这等好事又岂会落到你的头上?赶紧进去,莫要让贵客久等了!” 吴掌柜义正言辞,将皮条拉得砰砰直响。 “俺……”栓子声音发闷。 “赶紧滚进去,得罪了人家,我让你卷铺盖卷滚蛋!” 栓子轻轻推开门,都不知道那条腿先迈进去的,双手在背后把房门轻轻一掩。 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他青虚虚的眼睛朝房内溜溜儿的一瞟,泛黄的牙齿紧紧咬着厚嘴唇,还按照吴掌柜所教的摆出了一副春情上脸的表情。 可惜他这番表现却是对牛弹琴,人家春娘肥硕的后背正对着门口,竟是连他看都没看一眼,兀自吃着矮几上的茶点,嘴中嗒嗒声音极响。 其实,栓子也曾经见过这位店里的大主顾,年纪比他是大个十几岁,不仅皮肤稍黑,身材也丰腴太多,但其五官轮廓还是比较耐看的,说是徐娘半老倒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年代,一个男子二十余岁尚未娶亲,便是不折不扣的老光棍了,这上赶着的好事错过了着实可惜。 但他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心中不免七上八下,口中干渴无比,不住地咽着吐沫。 之所以尚未成亲,除去家贫如洗和其貌不扬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便是此人是个闷葫芦,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这样的性格哪个女人会喜欢? 临近门前,吴掌柜可是说了,这铺子里今后的生意就看他的表现了,若是春娘满意,他便不用在后厨做些挑水、烧火、劈柴的粗活了。 栓子硬着头皮,正琢磨着如何施展手段,让这妇人满意的时候,春娘已经将胖乎乎的身子转了过来,随意地扫了栓子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吓得栓子两股战战,再也不敢往前走了。 “站那么远做甚,还有这大白天的竟是窗户也关着,是不是想闷死老娘。”春娘一边说着,一边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个。 栓子双眼已经适应了屋中光线,只感觉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反光。 下一刻,他使劲地一咬牙,纵然这妇人不及村里的三丫头俊俏,但也颇有成熟妇人的风情。 他心门已开,迈开大步上前,干脆站到了那春娘的面前,瓮声瓮气地说道:“夫人,小的虽然年纪不小,但并未经历此事,一会若做的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望夫人指点一二!” 春娘瞪眼道:“这个老娘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唤你过来单独交待。不过,没做过也罢,这事简单得很,你一个大男人定会无师自通。” 栓子还以为这位成熟妇人有什么怪癖,他可是听吴掌柜的酒后说过,一些豪门大户之中的丫鬟婆子天天在深宅大院里关着,也是寂寞难耐,可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怪癖。 听春娘这么一说,他放下心来,便道:“夫人,既然如此,咱们就莫要耽误工夫了,您要小的怎么做,小的依你便是,只要您不嫌小的笨拙,小的一定让夫人满意就是。” 春娘一怔:“这可是个力气活儿,不然老娘也不找你。” 栓子将自己的双臂上的肌肉展示一翻道:“夫人放心,小的旁的没有,一身的力气却是不输给旁人,只要您能忍着,无须担心小人。” 不是找你来教训那个跟踪的家伙嘛,跟我有什么关系,春娘又是一怔:“什么叫我能忍着?” 栓子将自己的长袍撩起,微微弓着身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小的不谙此道,毛手毛脚的,若是……” 裤褶服本是北方游牧狩猎的一种民族服饰,由于北方民族善于骑射,因此大多上身穿褶,下身穿裤,一起合称为“裤褶服”。 栓子是个伙计,若是依着南朝的服饰干起活来自然极为不便,因此他穿的便是裤褶服。 春娘见他这一番动作,脸蛋一红,不禁霍然站起,喝道:“哎呦……你……你这是做甚?” 春娘不叫还好,栓子被她大喝一声吓得怔住了,手一哆嗦,裤子顺着毛茸茸的大腿滑落到了脚踝…… 他茫然道:“夫人,小人是按照你的吩咐伺候您啊?” 下一刻,春娘恍然大悟,接着便像是一头发了疯的母老虎,歇斯底里地吼道:“滚,给老娘滚……老娘都没让府上的门房沾到腥味,如何会便宜了你这夯货?” 前头铺子里,吴掌柜的悠闲地品着蜀茶,两只眼睛眯着,十分的惬意。 他叮嘱了其他的伙计莫要到后院之中,前面的铺子和后面的房间相隔四五十步,故而后院房中的声音虽然能够传过来,但听得并不是十分的真切。 后院传来了春娘一声大叫,吴掌柜的笑呵呵地道:“栓子这小子愣头愣脑的,一点也不解风情,就跟个叫驴似的,你看看春娘的身板儿在女子中已经够可以了,可还是经不住栓子这样的壮小伙?” “这些中年妇人,需得好好地下一番水磨功夫……” “没经验啊,没经验……” 那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站在一旁,正支棱着耳朵听着后院的动静,两个脸蛋红红的。 吴掌柜见了,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小子毛都没有长齐,便知晓了此等事情,是不是又去斜对面的孙记画铺偷看孙传忠画的春宫图了?” “那姓孙的,倒是有一双巧手,但都有用在邪门歪道上了,好好的年画不画,非要去画春宫,娘的,生意竟然比咱这胭脂水粉铺子还要好……”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栓子穿着犊鼻裤连滚带爬从后门闯了进来,吴掌柜的手猛地一哆嗦,一杯热茶浇在了裤裆上。 见状,他还以为是栓子是头一遭缴枪太快了,责怪道:“哎呀,栓子,你这般慌张做甚,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哎呀,到底是头一次,我说,你就不能忍着点嘛,这……这如何能够让人家舒坦?” “掌……掌柜的,不……不……不……”栓子平时本就木讷,此时紧张起来更是笨嘴拙舌。 吴掌柜的又骂道:“你这夯货,我是如何叮嘱你的,慢些来……慢些来……,可你……哎呀,这是要坏了我的大事啊……” 正在这时,春娘气势汹汹的从后院冲了出来,吴掌柜霍然起身,两颊上的肥肉向上抽紧,一副惶恐惊惧的表情:“夫人,您这是……” 春娘霍地跳起,拍的一声,便打了吴掌柜一个耳光。 这一下出手如电,吴掌柜忙伸手挡格,但手臂伸出时,脸上早已中掌。 春娘怒气难以遏制,左肘弯过,往他腰眼里撞去。这一下仍是极快,吴掌柜的躲避不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春娘兀自不肯罢休,右足一蹬,直接将吴掌柜的踹了个大马趴,气急败坏道:“姓吴的,你敢作践老娘,老娘跟你没完……” 吴掌柜委屈道:“哎呀,夫……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啊?” 春娘两腮潮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骂道:“哼,从何说起?你去问他!”伸手一指手足无措的栓子。 别看栓子体格健壮,但胆子小的很,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春娘双手叉腰,愤然道:“姓吴的,瞎了你的狗眼,这一大早的,老娘可不是来你狗窝私会偷人的。” 她性格泼辣,到是什么话也敢讲。 “啊?”吴掌柜的闻言叫苦不迭,这事儿闹得,敢情是自个儿会错意了,“夫人,那……您是为何而来?” 春娘正气心虚地朝着门外看了看,低声道:“老娘虽然上了些年纪,但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今日一早从府中出来,便看到一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老娘身后,定是哪个狂蜂浪蝶垂涎老娘的美色。” “姓吴的,今日之事,老娘回头再找你算账,我还要去给小姐订制衣衫,耽误不得,你派个人远远地跟在老娘后面!” 吴掌柜安敢不从,忙问:“夫人,您看让谁去才好?” “还是他!” 栓子一看春娘手指着自己,不禁苦着脸:“啊?” 第103章 悄悄尾随遭诬陷 陈唱一大早出了驸马府,便一路打听着去了娄府。 拉关系打听消息,对于陈唱这种之前经常跑业务的人来说,真算不得什么难事。 他很快便已经打听清楚了,每天早晨娄府都要派人去城里采买吃穿用度之物,要说跟娄大小姐最为亲近的,便是那个叫作春娘的妇人了。 要搞清楚娄家的事情,就得从娄大小姐的身边人下手。 于是,犹如猥琐大叔一般一路尾随着春娘,就等着找个机会问问了。 可是前面这位身材极其伟岸的妇人,似乎警惕性极高,没多久就被她发现了,陈唱见她进了一家水分胭脂铺,久久不出来,心中便犯了嘀咕。 正想着呢,一个极其伟岸的身影便走出了铺子的门口,正是春娘。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陈唱故意放远了距离,但是他的腿脚不灵便,一路上跟的十分的辛苦。他光盯着前面,春娘那肥臀扭来扭去,便是不想看也得看,甚是尴尬。 那春娘远远地回过头狠狠地盯着陈唱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扭着肥臀扬长而去。 陈唱淡淡地笑了笑,既然被发现了,索性也不再猥琐地尾随了,直接大大咧咧地跟着,反正这样也并不会触犯律法。 他一路盯着春娘,同时又借机不断打听路旁的摊贩,想着如何掘到第一桶金,只可惜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一个稳赚不赔的法子来。 旁的不说,就说了解这个时代有什么商品、没有商品起码要搞一个简单的市场调查才可以,贸然把摊子支起来,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把底裤赔光。 陈唱多少有些泄气,这让他想起当年身无分文进入大城市打拼闯荡的情景,那时也是如此的无助。 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想在繁华的大都市之中立足扎根,何其难也? 加油,打工人! 看着前方春娘走进了一家绸缎店,陈唱也跟着走了进去,浑然没有发现后面跟着三个人。 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栓子了,胭脂铺子里的一幕让栓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说是吴掌柜的会错了意,但他自己也是原因的,都是二十多年老光棍闹的,饥不择食啊! 另外两人跟在栓子,流里流气的,一看就是泼皮闲汉。 陈唱信步走入绸缎店,一眼便瞧见了春娘站在柜台前,似乎跟一个裁缝在说着什么,那裁缝对她亦是毕恭毕敬。 看到陈唱进来,春娘面带不悦看了一眼,如此陈唱便更加不能退出去了,否则便是心虚。 春娘叉着腰,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陈唱自然不知道胭脂铺发生的那香艳的一幕,还道是这春娘被自己追的紧了的缘故。 陈唱不懂这个时代的女装,便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块布料来,眼光却不免悄悄地瞧向那妇人。 天子脚下,春娘又有栓子这等强壮的男人保护,自然不会将一个孱弱的书生放在眼里,她并不急于令栓子出面帮助自己解除危机,而是要耐心地看看这吊着胳膊的书生究竟目的何在。 铺子里蜀锦吴绫,经纶五彩,春娘双手中分别取了一块团花纹锦、赤狮凤纹蜀江锦,样式甚是精美。 春娘眼中露出惊喜之色,伸出小白萝卜一般的手指头,轻轻地翻动着,不时点着头。 “呵呵,这料子是真不错。”看到欣喜之物,春娘仿佛忘记了自己尚被盯梢的事实。 “春月采桑时,林下与欢俱。养蚕不满百,哪得罗绣襦。”成衣店的有些岁数的老板凑了过来,“您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本店的上等品,专门给您备着呢。莫说是这蜀锦的织工了,就是这吐丝的蚕儿都是精挑细选的!” 春娘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些蜀锦,忽地一抬头,使劲地对着那掌柜的努嘴,老掌柜的心领神会,道:“哦,对了,小店除了摆在这外面的货品,里面还有一些,快请到里面看看……” 陈唱看着春娘在老掌柜的带领下进了里屋,他不便跟上去,便在店里四下观看,这店面十分宽大气派,足有二十余步,店中的的蜀锦、贡绫、红线毯,色彩艳丽,制作精美,他挑了一匹猩红色的蜀锦翻来覆去的看着。 “客官,你手里的这匹价值二十贯,可以做成成衣,也可以做成浣花蜀锦帘帐,昨日朝中蔡大人府上便要了一匹,那帐上绣如意牡丹、翔凤游龙、各色图案,锦上添花花团锦簇……” “二十贯?”陈唱吃惊地张开嘴,“这蜀锦的确不错,可二十贯贵了一些,我看……也就是十二三贯?”拦腰砍价是陈唱的不二法门。 那伙计嗒嗒嘴巴:“客官,您说笑了。蜀锦价贵难得,何况是这等成色,您满江陵城去打听一番,看有没有比小店的成色更好、价格更低的蜀锦,若是有的话,小的白送您一匹。有道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等上品蜀锦,小的要您这个价一点不多。” 陈唱尴尬地笑了笑,你要的多不多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别说是二十贯了,就是一贯我也买不起。 正无奈地应付着伙计之时,老掌柜和春娘从里屋中走了出来,春娘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那老掌柜跟在了春娘的身后亦步亦趋,目光却不时向陈唱瞟来,陈唱觉得这老掌柜不怀好意,正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那老掌柜的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一把热情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位郎君,想必是头一次光顾小店,方才那伙计笨嘴拙舌的,可能没有向您说清楚。” “您看看,小店中这些缎子不仅质地上乘,颜色也是颇多,鹅黄、水绿、嫩紫、娇红等应有尽有,您寻遍了这江陵城,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陈唱摇了摇头,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我是诚心要买你这里的绸缎,可是今日出门有些匆忙,身上的钱没有带够,你看……” 老掌柜的又砸巴了一下嘴,点头道:“好,小老儿就是觉得有些可惜,小店里的这些货品都是紧俏货,怕是郎君回去取了钱,这货就卖与他人了,不如郎君先订几匹,您在这里安心喝茶歇息,小老儿差人去府上去取钱来,也不用您来回奔波,如此可好?” 陈唱暗道:“今儿遇上不良商家、霸王店主了,这是要强买强卖的节奏。若是不出所料,定是春娘那肥妇人跟着绸缎店掌柜的交待过了要寻我的晦气。” 他所料不错,方才在里屋当中,春娘便说陈唱是一个登徒子,但他也没有完全对掌柜的说实话,而是说陈唱骚扰的对象是娄小姐,老掌柜的一听,这还等什么,娄家是他们店里的大金主,这等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当然了,这老掌柜的并没有贸然行动,他还要称称陈唱的斤两。 老掌柜的拿起一包衣料,拉着陈唱的手往前走,边走边道:“郎君相貌英俊,家中娇妻美妾定是貌若天仙,这些玫瑰紫的缎子、水红纹锦、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方格朵花蜀锦、鸟衔瑞花锦、宝照大花锦,想必跟夫人们极为相配……” 陈唱听了直摇头:“掌柜的,方才我已经说过了,钱并不曾带在身上……” 老掌柜截口道:“郎君这是说的甚话,小店自打高祖皇帝御极时便开张了,这些年来靠的便是童叟无欺,像郎君这般不曾带够钱的客官着实不少,但也无妨,无妨啊……” 他一边吐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暗自盘算:这书生的底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听春娘说就是一个破落户,瞧他身上穿的虽然不甚寒酸,但也绝不是什么官宦和富家子弟,而且听他说话也并非江陵本地人,说不定是路过这里的。 反正是替娄小姐出气,一旦出了事,娄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想到这儿老掌柜的心中大定,呵呵笑道:“客官,此处光线昏暗,看得不甚清楚,客官请随小老儿到这边来!” 老掌柜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手劲不小,不由分说地拉住了陈唱那只受伤的臂膀,牵着他往前走,陈唱断骨尚未愈合,若是挣扎,势必会错位,只得跟着老掌柜的走过去,寻机脱身。 春娘在店铺的另一端假装挑着绸缎,眼睛时不时地向这边偷看过来。 敢打老娘的主意,嘿嘿,若不是看你长得还算俊俏,定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她从胭脂铺中出来,边走边想,却是改了主意,让栓子那夯货狠狠地揍这书生一顿,似乎还不是很解气,戏弄他一番岂不是更好? 铺子里开了一个天窗,刺眼的日光倾泄而下,正下方的鎏金香炉里檀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老掌柜的拉着陈唱在香炉旁,依旧喋喋不休地展示着他的绸缎。 陈唱眼看形势不妙,嘴唇嘟了嘟,顿了顿脚,说道:“你这店家,我明明说了钱没有带够,今日便不买了,难道你还要将我扣押在此处不成?赶紧放开我,我要出去。” 老掌柜的狡狯地眨了眨眼:“郎君,莫要生气,小老儿奉公守法,这强买强卖的勾当可是不敢的,小老儿只是觉得郎君是个识货之人,这才向您展示小店的货品,您再看看这方格朵花蜀锦……” 说着他将那块衣料往陈唱手里一递,陈唱急于离开,哪里会在意,两人推脱之间,那块方格朵花蜀锦衣料便落在了香炉之上。 老掌柜盯着冒烟的衣料,做出一副惊愕的表情,号丧般地道:“哎呀,我的蜀锦,你赔我的蜀锦,我的蜀锦啊……” 第104章 世子亲临铁佛寺 荆州铁佛寺之中,与陈唱姓名只有一字之差的南陈世子陈昌穿着一身皂青素袍,手摇麈尾,缓缓而行,风流倜傥。 他本就生得俊俏,手中的一扇麈尾员上天形、平下地势,靡靡丝垂、绵绵缕细,穷兹巧制、拂静尘暑,更是给他凭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麈尾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手中的“扇子”,文人雅士手执麈尾的习惯一直延续到后面的南唐五代。 别看这小小的麈尾,不仅可以带来阵阵清风,还可以扫去身上的俗气,简直就是当时文人雅士的“掌中宝”。 麈是群鹿的头领,麈通过甩动尾巴,指挥“团队”,具有领袖风范,于是名士都以手持麈尾为荣。既然麈尾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必须自己拿着,不能交给身旁的侍者。 前方便是山门了,山门内赫然兀立有近一丈高的大石碑,正面为一巨大“佛”字,背面就是刻得则是一篇洋洋洒洒的《铁佛寺碑记》。 两尊铁佛置于大雄宝殿内,如坐似立。 本寺住持名为虚云,闻知有贵客驾临,忙忙撞钟擂鼓,聚集众憎,山门外迎接。一边着行童打扫方丈,收拾厨房;一面着了袈裟,手执信香,率领台寺僧众,出寺迎接。 侯安都落后在陈昌左侧身后之后半步,右侧紧紧伴在他身侧的是一位明眸皓齿的青年书生。 此人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皂青帛巾束首,身穿石青锦袍大袖衫,革带束腰,英姿焕发,那肌肤细腻粉白,微微透着红晕,宛如初绽桃花一般,一双点漆双眸,顾盼之间,灵动无比。 魏晋南北朝极为注重外表仪容,人要长得高挑,皮肤要白皙,服饰要讲究舒适飘逸,潘安、卫玠、慕容冲、沈约、独孤信、等等美男比比皆是,但眼前这位与之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甚至是将一旁的陈昌比了下去,不知要迷死多少女儿家。 再往后看,则是周宏、柳明等将领护军领依次排开,周宏警惕地看着四周,而柳明则目不斜视。 萧詧派来陪同的则是左民尚书、太常卿蔡大业。 侯安都随着陈昌迈步走入大雄宝殿之中,说道:“殿下,昨夜梁国皇帝陛下亲自赐宴,足见对殿下的重视,席间也曾提到了要与我朝交好,而那卫国公以及权景宣并未表示反对,足以说明北周对我朝的态度亦是如此。” 伴在陈昌身侧的美少年竖起了耳朵听着。 陈昌的脸上依旧是一副阴郁的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侯大人,萧詧固然客气,可并非是对我,人家看的是宇文直的面子。在他的眼中,我一个流浪他乡之人,用得着顾及我的面子吗?” 今日天晴日暖,但陈昌的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侯安都看似对自己毕恭毕敬,时时刻刻伴在他的左右,但他看着尤为闹心,既不能赶走侯安都,又实在无话可谈,所以这话头都是由侯安都先挑起。 铁佛寺中经声回荡,一片肃穆,但陈昌心中更转惆怅。 昨夜喝得并不是很多,但没多久便觉醺醺的,回到驿馆之中便躺下睡着了。 一大早,蒙眬睡着的陈昌便被外面的呼唤声吵得一下子睁开眼,侍卫将那人带了进来,他抖了抖盖在身上的锦被坐直了身体,问道:“何事?大呼小叫的!” 进屋之人正是周宏,他行礼后道:“殿下,卫国公派了人来!” 陈昌难得露出一点笑容,说道:“昨夜酒宴中,孤并未跟他多说上几句话,猜着他今日便要找我,果不其然。” “……” “叫那人进来!” “诺!” 一个矮胖像是个肉粽子的文官,战战兢兢到了外面的檐下,轻轻跺了跺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邱邱邱……” 一肚皮愁绪的陈昌被他逗得“扑哧”一笑,说道:“别难为了,邱大人——进来。” 那邱大人名叫邱仁智,是卫国公宇文直的属官,陈昌倒也熟识,得到允许,邱仁智皮球似地滚进来,就地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在下……邱……仁智给殿下见见……见礼了!” 饶是邱仁智也见过陈昌多次,如今见了依旧是头上冒汗,好半天才说明白今日卫国公是要邀请陈昌同游铁佛寺。 陈昌一直不明白宇文直那么精明干练的人,为何要用这样的一块料,将邱仁智滑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罢了。在这么结巴下去,你没事,孤到时要听得累坏了。邱大人,平素你跟你们国公也是这般回话的?孤记得他的性子可是暴躁的很…… 邱仁智毕恭毕敬地答道:“我……我是……国公……国公倒是未曾责怪……责怪在下……他……他有时候对……对着在下吼……吼一声,在下……就就就不结巴了……” 陈昌仰天大笑,说道:“好,有趣,不过孤倒是不能对你大吼,事情已然说清了,回去禀明你家国公,便说孤自会赴约!” 邱仁智告辞退下之时,又结巴了半天,陈昌也掌不住一口茶“扑”地喷了一袖子,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身边都是侯安都的耳目,此时实在不宜喜怒形于色。 他渐渐地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冷冷地对周宏道:“周校尉,你立即去告诉侯大人,今日孤要同卫国公一同去游那铁佛寺,行程顺延一日。”说罢便起身来,又命侍卫去招呼车马。 周宏一向是唯命是从,自去禀报侯安都。 侯安都正将柳明叫了过来,吩咐他赶紧收拾行李,及早出城,没想到陈昌来了这么一出,他不禁愤然来找陈昌,理论一番,陈昌仍然坚持多留一日。 侯安都无奈,只得陪着他同去。 一切安排停当,周宏对陈昌道:“殿下,昨日那姑娘如何安置?” 陈昌反问道:“她身子如何了?” 周宏道:“倒也硬朗!臂上的伤势倒也无碍!” 陈昌没有说话,抿着嘴看着外面的天空,只见白云朵朵,犹如一团团的棉絮一般,只是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不时变幻着大小形状,让他颇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正沉吟着,却见所救的宁姑娘娉娉婷婷地从外面走了进来,陈昌见了她,便道:“你不要紧?” 宁景融穿着一件对襟束腰宽博衫裙,在袖口、衣襟、下摆缀有不同色的缘饰,下着条纹间色裙,腰间用一块帛带系扎,足蹬五色云霞履。 一夜的工夫,她的精神头足了很多,见了陈昌便翩然行礼,然后答道:“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妾身歇息了一夜,身子骨好多了!” 见陈昌的护送准备好了车马,又急急问道:“恩公这是要出门?去哪里?是不是要将妾身丢在这里……”到了后来已是呜呜咽咽。 陈昌神色黯然,苦笑了一下,说道:“非也,非也!我们今日是去铁佛寺,并不远行。也罢,看你也是命运多舛之人,若是你的身子撑的住,不妨与我们同去,听说那寺庙中的两尊铁佛甚是灵验。” 宁景融抬起头来,泪光闪闪地望着陈昌,陈昌这才发现她虽是不妆不束,但美貌尤胜昨日:鬓发如云,翠黛蹙双蛾,眼痕一线倦秋波,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带着几分妩媚,吹弹可破的脸蛋泛着粉嫩的红晕,一种清丽芳香直从骨髓中透出,周身上下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机敏和成熟。 “多谢恩公!妾身定要在佛祖面前保佑恩公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陈昌恬淡一笑,徐步下阶,一边走,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不过只是一个念想罢了。梁朝高祖皇帝一心向佛,到头来还不是而未得善终。还有我那父皇,性甚仁爱,及居阿衡,恒崇宽简。雅尚俭素,常膳不过数品。” “私飨曲宴,皆瓦器蚌盘,肴核庶羞,裁令充足,不为虚费。初平侯景及立敬帝,子女玉帛皆班将士,其充闱房者,衣不重彩,饰无金翠,声乐不列于前。践阼之后,弥厉恭俭,可依旧是天不假年,五十有七而崩,造化无常……” 他说着说着触动心思,眼中突然涌满了泪水,一阵急步出驿馆,翻身上马,催马扬鞭道:“走!” 侯安都等人急忙纵马追上,数十人的队伍沿着大街迤逦东去。 一名负责照料宁景融的小校看着陈昌等人远去,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宁景融还在这里巴巴地等着他呢,忙上前道:“宁姑娘,此去铁佛寺路途不近,你还是换了男装,路上倒也方便。” “也好,可这当口如何去寻合适的男装?” “殿下早有吩咐,姑娘可从其衣衫中挑选几件。” 待宁景融追到了铁佛寺,这才听侍卫们说卫国公宇文直派来的人刚刚走,说是今日怕是要爽约了,他处理了公事,晚上再设宴向陈昌赔罪。 见到陈昌之时,陈昌正同侯安都说:“卫国公出镇蒲州,公事繁忙也是有缘由的,今日既然来了,便在这寺中游览一番,待顺江而下之后,怕是没有这等闲暇了!” 说完,看到穿着男装的宁景融,双目不禁一亮。 侯安都却恍如不见,他心中大为不快,宇文直放了陈昌的鸽子,其原因是否真是公务繁忙,还是另有隐情? 乌头驿遭到刺杀,让他不得不多思虑一番,那些杀手是不是还在打陈昌的主意? 趁着陈昌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景融之时,侯安都将柳明唤到身旁,低声嘱咐起来…… 第105章 子嫌父老擅作主 铁佛寺。 蔡大业瞅了机会走到陈昌的面前,面露气愤之色,低声说道:“那卫国公也太不懂礼数,明明是他邀您同游这铁佛寺,自己却不来了……唉,也罢,说起来也是个少年人,竟然微服到小饭铺中与人打架,甚至还用了石灰粉,果然心性尚未成熟……” 蔡大宝、王拚另有公务,蔡大业便顶了缺,这也是蔡大宝有意在皇上面前让自己兄弟露脸。 蔡大业倒是欣然前往,这也是个同南陈皇族接洽的大好机会。 为了让小儿子蔡允诚见见世面,蔡允诚也被蔡大业带了过来。 跟在陈昌左右的美少年自然是宁景融女扮男装,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在陈昌的左右。 因为出门仓促,宁景融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脂粉之气。 蔡大业一直猜测陈昌身边的那位美少年是何许人也,但人家不说,也不便开口相问。 他此来便是与这位南陈皇子搞好关系,为后梁和他自己铺路的,而这位皇子将是南陈政坛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才是最重要的。 蔡大业的话多少有点挑拨的意思了,陈昌听了淡淡地应了一声道:“蔡大人,孤与卫国公是老相识,他如今并非一个闲散国公,而是出镇蒲州的封疆大吏,公务繁忙也是情有可原。蔡大人,今日孤来这铁佛寺就是为了参拜我佛,其余的事情不便多谈。” 蔡大业碰了个软钉子,躬身道:“是了,是我多嘴了。殿下,这寺殿面不大,寺内供奉神像却颇为高大、庄严、巍峨,别有一番大气……” 他侃侃而谈,将这铁佛寺的前世今生讲得头头是道。 蔡大业又道:“殿下,江陵多有名胜古迹,您和侯大人不如多盘桓几日再去建康?” “多谢蔡大人的美意!”陈昌道,“只不过我就在北方,连父皇驾崩之时也不在其身边,未能尽到人子之责,每每想起,自觉愧疚难当,今日来铁佛寺一是为父皇超度亡灵,另一方面则是在佛祖面前忏悔赎罪。” 蔡大业忙道:“这个自然使得,铁佛寺灵验的很。” 陈昌嗯了一声。 蔡大业又道:“说起来,我与高祖皇帝也曾经一殿称臣,高祖拔起垄亩,有雄桀之姿。始佐下藩,奋英奇之略。英资杰气,胜筭雄图。荡除凶残,如拉朽枯。政从宽仁,志尚节俭。功名之盛,江左之冠。乍闻噩耗,我也是悲痛异常……”说着说着竟然垂泪。 陈昌也是颇多感伤,红着眼圈道:“多谢蔡大人还记得父皇!” 蔡大业道:“过分与殿下亲近,恐遭北周非议。所以,皇上命微臣陪着殿下来铁佛寺进香。此处山水秀丽,空灵典雅,是我江陵一处山水胜地。殿下久居长安,这南朝山水怕是多年未曾得见了。” “皇上吩咐过了,殿下若是需要游览江陵其他名胜,自当吩咐微臣一声便是。不过,一定要做好防范,臣也听说了那乌头驿之事。今日殿下尽管放心,这铁佛寺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断然不会有失。” 陈昌连连称谢,道:“皇上和蔡大人安排如此周详,孤自当从命。不过,其他的名胜就不去了,明日便启程顺流而下,孤归心似箭,一刻也耽搁不得。” 蔡大业微微一笑,说道:“如此,便依了殿下。” 随后,蔡大业婉转地向陈昌表达了向南陈示好的意思,陈昌自然心照不宣,但他此去建康境况犹未可知,只得暂得答应代为转达。 …… 江陵城东二十里有一处占地极广的庄园,庄园大门口,一条小河缓缓流过,碧绿的水草中,隐约可见有数十尾鱼儿正在追追嬉戏。 围墙周围全是高大的绿树,间或几株湘妃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庄园的正房之中,一个疤瘌脸大汉焦急地踱来踱去,一旁几位心腹眼睑低垂、肃手而立,生怕惹得疤瘌脸大汉不悦。 这名疤瘌脸大汉便是陈唱在小饭铺之中所见的那位,名叫焦孓,公开的身份是挂靠在娄家的客商,真实身份却是北齐的细作,他们利用客商的身份公开游走,收集北周、南陈的情报。 焦孓越想越恨,越想越怒,额上青筋都一根根绷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一定是那些候官干的!一定是他们,否则我精心策划的计划功亏一篑。” “梁玉已经被候官盯上了,不宜再留,都是义父太过优柔寡断,说什么梁玉有功于朝廷,非要留他一命。现在可好,我们派去的人被杀了,梁玉也不知去向,说不准就是被候官拿了。” 一个名叫张方的心腹战战兢兢地道:“少主,此事是不是要立即禀报老主人定夺?” 焦孓猛地一挥手,那人声音立即像被切断了似的,戛然而止。 焦孓恨恨地道:“义父,又是义父!他年纪越来愈大了,做事也是愈发地瞻前顾后,如今南陈的陈昌就在江陵,难道还要一直等下去不成?义父只会让我忍着,可我已经忍够了!” 屋内噤若寒蝉,焦孓缓缓抬起头来,双目赤红:“你们难道不明白吗?义父他年纪已经大了,再无年轻时的勇武果敢,诸多事情都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而丧失良机。” “如今,我北齐虽然是太子继位,但实际掌权者乃常山王高演,取而代之是早晚之事。我之所以背着义父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提高我们的威望。” “陈昌人在江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明日他便要离开江陵去建康,如果这次我还不能把握机会的话,怕是无法给常山王献上一份大礼,也就永远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这……”张方讷讷地道:“少主,常山王才智超群,长于政术,常山王跟随皇上到邺城,住在领军府。杨愔、燕子献、可朱浑天和、宋钦道、郑子默等人因王爷威望已经很高,心里害怕权力受到威胁,请求皇上任命王爷为太师、司州牧、录尚书事。” “长广王高湛为大司马、录并省尚书事,解除京畿大都督之职。这说明皇上已经对王爷起了疑心,此时我们未经请示便擅自做主,万一被有心人所利用,怕是又要将这脏水泼到王爷身上去。” 焦孓在房中兜了几个圈子,咬着牙,冷冷地道:“你有所不知,如今这北齐的权柄又重新回到了常山王的手中……” 原来,这常山王高演乃是北齐神武弟高欢的第六子,是北齐当今皇上高殷的亲叔叔。 三月底,高演在酒宴上借机将尚书令杨愔、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等这些反对他的人都抓了起来。 随后,高演和原王段韶、平秦王高归彦、领军刘洪徽从云龙门进入宫中,杀了散骑常侍郑子默,又通过高归彦说服了都督成休宁。 高演来到昭阳殿,面见皇帝高殷、太皇太后娄昭君、皇太后李祖娥,呈奏杨愔等人的罪状,为擅自杀了他们请求处罚。 当时庭院中和两边的走廊下卫士两千多人都身披铠甲等待高殷的命令,武卫娥永乐武力超群,又受过文宣帝高洋的优待,准备随时为高殷效力。 高殷虽然是皇上,但他本来口吃,加上事出突然竟然不知说什么。 太皇太后娄昭君是高洋、高演的亲娘,她对皇太后李祖娥发誓,说高演没有异心,只是去掉威胁罢了。 高归彦下令卫士解除戒备,娥永乐才将刀放入鞘中。 高演于是命令高归彦带领侍卫的士兵去华林园,派京畿的军队入宫守住门阁,却在华林园里杀了娥永乐。 如此,高殷被迫下诏任命高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相府僚属都晋升职位一等,军队和国家大事都由他来决断。 焦孓将朝中之事晓谕众人,又说道:“只要让陈昌在江陵遇刺,北周、后梁便是黄泥巴掉入了裤裆之中,嘿嘿,北周和南陈一旦开战,我北齐岂不是可以坐享渔翁之利,你们说说看,届时常山王殿下是不是得高看我等一眼?” 张方茫然道:“少主,要在江陵刺杀陈昌可是不容易。陈昌既有南陈的侍卫保护,北周和后梁也各自派人护从左右……” 焦孓狞笑一声:“笑话,咱们是干什么吃的?你以为就是探听一下那些鸡毛蒜皮的消息吗?” 张方又道:“陈昌在乌头驿已经遇刺过一次了,他身边的人定是更加的警觉,我们怕是不容易得手……” 焦孓眼珠转了转,道:“哼,也许陈昌的那些护卫也是这么想的。” 张方顿时吓了一跳,其他几个人听了脸色也有点发白,老主人昨夜被紧急召回了晋阳,这里的一应大事均有少主焦孓定夺。 老主人临行前是知道陈昌进入江陵的,但对此事并未出任何的表态,只是命手下继续搜集情报。 如今,少主焦孓端的是要行一步险棋,无论行刺成败,执行行刺行动的人都将是有去无回。 张方牙齿打战,颤声道:“少主请三思!此事非同小可,兴许会坏了老主人的大事……使不得啊……” 焦孓不理,沉声道:“此事不用你们动手,我自有安排!” 第106章 东拉西扯惑奸商 张方劝说无果,和一旁兄弟退出了正房,在焦孓的一帮手下之中,除了张方,便是一个叫作赵晢的汉子了,两人是焦孓的左膀右臂。 赵晢低声道:“没想到少主手中竟然还有这么一股势力存在,平素看他只是一介武夫……” “慎言,慎言……”张方连忙制止他,“既然你知道他的厉害,怎敢如此讲话?” 对于焦孓的安排,张方亦是感到异常震惊。 近年来,他们时刻不离少主焦孓左右,但焦孓可是背着他们做了不少事情。 不仅瞒着他们,就连老主人也蒙在鼓里。 焦孓暗中招募一些亡命之徒,晓之以利,这些人敢打敢杀,只听焦孓一人之命。 张方和赵晢都感到非常寒心,作为少主的心腹,竟然不知道少主手里还有这么一股势力。 若不是事态紧急,还不知道要瞒他们到何时。 赵晢叹口气道:“少主如此刚愎自用,这是在玩火自焚,他想的倒好,将脏水泼到北周或是后梁,可是此事谈何容易?那些候官们可不是吃素的,一闻到味道便会如蝇聚膻,怕是要惹出了滔天祸事。” 张方目光微微一眯道:“眼下事已至此,少主的人马怕是早就到了铁佛寺,赵老弟,还是抓紧时间派人去铁佛寺附近盯着,一旦行刺失败,这庄园怕是也待不成了,我们需要早做准备。” 赵晢身形一震,惶然道:“他们那些人能这么快查到咱们头上?” 张方叹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莫非你真的以为少主所招募的那些死士熬得过候官的大刑?” 赵晢嘴角一勾,露出一口黄牙:“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 “你赔我的蜀锦,我的蜀锦啊,这都是上品……” 陈唱的脸被气得通红,他愤愤地一甩手挣脱了那老掌柜的,怒道:“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讲道理?我不想买你的绸缎,你强卖在前,如今又诬陷我烧了你的绸缎,这天子脚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见到老掌柜的被“欺负”,两个伙计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强壮的伙计一把揪住陈唱的前襟,怒声骂道:“小子,来到我们店中,烧坏了衣料,你还想抵赖不成?今日若不给个说法,休想踏出此店!” 老掌柜的将陈唱被控制住了,扯开了嗓子嚎叫:“哎呀,简直就是强盗啊,没钱还想来店里顺手牵羊,小老儿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就不曾见到过你这样的强盗,街坊邻居们,你们都来看看,我单松鹤一向是童叟无欺,可是老了老了,却让人欺负了,你们都评评理啊……” 他一边号丧,一边偷眼看着一旁的春娘,见她含笑对自己点头,心中大定,声调不由地又提高拉成了几分。 他这店铺在这条街上开得时间久了,附近商贾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按理说今天这泼妇似的无赖行径,确实有损他的形象,但碍于娄家面子,这形象不要也罢。 大喊大叫,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声势造足,彻底给春娘出口恶气。 要说,陈唱见过的碰瓷的也不少,但没想到老掌柜这碰瓷如此的赤裸裸,当真是忍无可忍,他口中说道:“你……你欺人太甚……” 话刚刚出口,那壮汉伙计便在他的肩头用力一捏,恶狠狠地道:“识相的就给老子闭嘴,再敢狡辩,老子将你的骨头一寸一寸捏断了。” 这伙计十分壮实,陈唱疼得唉唉直叫,他心里明白,肩头被抓,有如上了一道铁箍,只要自己稍用力,全身就会酥软! 此时,门口聚拢了不少的人,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都是来看热闹的。 栓子也挤在人群之中,见状登时极其幽怨地望了春娘一眼,既然有这些人相助,还找我做甚? 那单掌柜正在一向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添油加醋地控诉陈唱的劣行,他指着陈唱道:“诸位,你们倒是好好看看,此人道貌岸然,竟然为了一块小小衣料动了贪念,亏得小老儿及时发现,不成想他恼羞成怒,争执拉扯之下烧毁了衣料,却反过来诬陷小老儿给他栽赃,天地良心啊……” 他这边正在闹着,一名四十余余岁的大汉旋风一般走入了店中,脸上的大胡子被被撩得满脸都是,他快步走到了陈唱的面前,恶狠狠地道:“哪里来的小子?竟然欺负到我爹的头上来了,你当我单雄的拳头是吃素的吗?” 陈唱见状暗暗叫苦,自己还是太草率了,被春娘那个妇人给套路了,此时见春娘向他丢下了一个冷笑,扭着肥臀出了门。 好看不吃眼前亏,这些做生意的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他这个外人硬碰硬固然没有好果子吃。 陈唱迎着那大汉的目光轻声道:“这位老兄,咱们谈谈可好?” 单雄明显一愣,这样的书生他见得多了,多是色厉内荏之辈,稍微给他一点眼色,便立即吓得魂不附体。 “谈什么谈?你弄坏我家的蜀锦,只要照价赔偿!” 单雄最近在城南养了一个外室,手头有些紧,借此机会正好可以弄点钱填补亏空,因此听到伙计报信之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单掌柜见儿子前来助阵,底气更足,撇嘴说道:“嘿嘿,你说的轻巧,那块方格朵花蜀锦图案繁华、织纹精细,配色典雅,独具一格,仅仅是进价都要十贯,哦,不十五贯……” 单掌柜被儿子瞪了一眼忙改了口。 陈唱自然知道这个报价跟抢钱无异,奈何受制于人,他并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便道:“好,那我就赔给你十五贯。” 单掌柜刚要点头答应,单雄冷声道:“哼,十五贯只是当时的进价,如今市上货品紧缺,怕是十八贯都不止,看你也不像家底殷实的,我便发个善心再让你一贯,十七贯,那块蜀锦衣料便卖予你了。” 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和路人闻言面面相觑,这单家父子的心够黑的,这样一块衣料固然质地上乘,但在市面上也仅值三四贯而已,而且烧坏的只是一小块布料,裁剪之后影响不大,这父子二人摆明了欺负这书生是外乡人,来个狮子大开口。 纵有替心中陈唱鸣不平之人,此刻也均是缄口不言,毕竟谁也不想为了一个外人得罪了多年的街坊邻居。 见陈唱答应的痛快,那伙计已经放开了他,陈唱活动了一下手臂,说道:“这怎么可以,我岂能占你一贯的便宜,说好是十八贯便是十八贯。不,不,不……” 单雄见陈唱不还价,还道今日遇到了一个冤大头,有些后悔开价太低了,不成想这书生开口说“不”,岂不是要反悔,这如何使得,当即扬了扬钵大的拳头,横眉冷目道:“哼,十八贯,一文也不能少!” 陈唱摆摆手,道:“十八贯自然是不能少。在下还想跟贵店做个生意,再奉上二十贯如何?” “啊?”单雄父子二人下巴都掉到地上了,此人莫不是脑袋有问题,被坑了还不算,还要上赶着送钱。 单雄眼珠一转,心中早就乐开了花,今日这趟没白来,这购置宅院养外室的饥荒算是有着落了。 他一把“啪”地抓住了陈唱那只未受伤的手,激动地道:“此话当真?” 陈唱被他一扼手腕,竟然痛差点跪下去,忙道:“自然是真的,放开,快放开!” “儿啊……,这……”单掌柜的面露难色。 单雄摆手对单掌柜:“阿父,您到一旁歇息,此事便交给儿子处置。” 他只听人来报说店中有人生事,却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老父则不同,这明明是给春娘出气的,让春娘知道了这书生成了他们的合作伙伴,怕是要寻他的晦气。 单掌柜的忙将儿子拉到一旁,将缘由说与他听,又道:“儿啊,你看此人不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方才所言多半是故意拖延时间……” 单雄方才是钻到钱眼里去,经老父一提醒,脑袋瓜冷静了下来,眼中凶光毕露,说道:“阿父,管他是不是家中有钱,反正这十八贯是必须赔给咱们的。此事闹大了,咱也不怕,大不了找我堂弟去,他自有办法。” 父子二人低声商议了片刻,一个小伙计飞奔出店。 单雄重新走到了陈唱的面前说道:“这位郎君,咱们生意归生意,赔偿归赔偿,先把这衣料的事情解决了再谈生意,你看可好?” 陈唱爽朗一笑:“也罢,就依你之言。” 单雄将蒲扇般大手一伸,喝道:“钱呢?” “我出门又没有带着小厮跟班,如何会带那么多的钱?”陈唱说的倒也在理,一贯钱的重量可不轻,带着二十贯出门他在自己什么都不要做了。 我还没有发达到带着小厮出门的地步。 单雄被噎了回去,咽口吐沫道:“那这十八贯如何赔我?” 陈唱呵呵一笑:“好办,命人取来纸笔,自然会有人过来给你送钱!” 第107章 目标入股心愈焦 陈昌参拜完之后,抬头凝视着眼前的观音像。 这铸铁观音静静地站在倒扣的莲花座上,体态呈“s”形,发髻高踞,面颊丰满,体态丰盈,侧身微转,赤脚露趾,低头含嫣,情趣内向,显得志圣高洁,颇具东方女性特征。 蔡大业轻轻地介绍道:“殿下,这铁佛寺中原有铁一座,大铁佛释迦牟尼、观音、文殊、普贤四尊,经历刀兵之后,仅余释迦牟尼和观音两尊。” “说来也是奇了,当时西魏企图将这四尊铁佛熔炼打造兵器,三尊铁佛被炉熔后,独有这铁观音砸而不碎、炼而不熔。呵呵,这释迦牟尼也是后来重铸的……” 陈昌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这才想起进入大殿时曾经看到的一副对联:“铁佛成像,经神工妙手,当灾无损慈容神采;匠师造型,运三昧丰姿,阅世欣看艺术巧功。” 此时,听蔡大业说起这铁观音砸而不碎、炼而不熔,倒也十分的契合。 不知他自己这次回到建康,是否能如这铁观音一般历经苦难而逢凶化吉、万劫不灭。 一身男装的宁景融站在陈昌的身侧,低眉敛目地轻咬朱唇,似乎正在出神。 大殿之中,梵音禅唱回荡,檀香氤氲索绕,此种意境端的令人忘俗去忧。 陈昌深深吸吸了一口气,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侯安都向外看了看天色,上前恭敬地说道:“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您看……” 这里虽有后梁的军卒,但是总不如驿馆之中安全,还是早早回去为妙。 陈昌扭过头,摸了摸鼻子,说道:“司空大人,难得孤心情稍好一些,可否在此劳烦师傅们吃些素斋?” 侯安都道:“殿下,寺中僧人勤俭,每日斋饭,除中午一餐吃饭外,多半食粥,佐以陈年腌菜,下官怕殿下吃不惯。” 昔年,梁武帝召集诸沙门立誓永断酒肉,并以法令公告,违者严惩。 由于自上而下的推动,加上寺院自耕自食,广大的庄园提供素食来源,这项改革收到极大的成效,素食由此在佛门盛行。 陈昌道:“司空大人,山珍海味纵也有吃腻的一天,不如让五脏庙清净清净,你说可好?” 侯安都面露难色:“这……” 他心中极为不悦,但当着蔡大业这个外臣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答应。 陈昌不等他回答,向蔡大业问道:“蔡大人,孤这个临时动议给你添麻烦了。” 蔡大业忙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殿下在此用膳,那是铁佛寺之幸。” 一旁的白眉老僧法号虚云,乃本寺住持,他口宣了一声佛号,道:“蔡大人所言极是,若殿下不嫌弃蔽寺斋饭简陋,贫僧这就去安排。” “有劳大师了!” 蔡大业对主持老僧吩咐了几句,那老僧命人将职掌大众斋粥一切供养典座唤来,让他悉心准备斋饭。 典座和尚答应一声,自去指挥饭头、菜头、火头、水头加紧准备。 侯安都将柳明、周宏唤到身边,嘱咐二人严加防范。 不多时,云板响起,众僧人搭衣鱼贯进入五观堂,依序就坐,齐唱“供养偈”,供养十方三世一切诸佛,并再度提醒自己,不忘上求佛道、下化众生,要追随先圣先贤。 “三德六味,供佛及僧……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陈昌用斋的这间房清净典雅,其中只有他、宁景融和周宏三人。 自从上次在乌头驿遇刺之后,周宏几乎是寸步不离其左右。 如今,后梁历经战火,百废待兴,便是这寺庙之中也不丰裕,斋饭也挺简单,胡饼、蒸饼、白粥,以及几种素淡的菜肴。 陈昌等人席地跪坐,他看着清淡的斋饭,摸摸鼻子,对一旁的宁景融说道:“今日让你跟着孤,怕是要受委屈了。” 宁景融嫣然一笑,并未说话。 陈昌难得好心情,举箸夹了一块胡饼咬了一口:“你也尝尝,和外面的味道确有不同。 “真的?”宁景融眼现喜悦,脖子前探,撕下一小块胡饼,秀气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尝起来。 陈昌看着她秀气的吃相,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容。 宁景融看他盯着自己看,便将头微微扭到了一边,瞟了一眼后窗之外那缕轻飘的炊烟,墨色的眸心蠕动着数不清的暗涌。 在距离房后只有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便是寺庙的伙房,那里炊烟袅袅,烟火气甚浓。 一高一矮两个和尚在烟雾缭绕的伙房中低声耳语着什么…… …… 庄园中,河渠曲折环绕,驳岸青石水迹斑斑。 盈盈春水倒映着白墙、黛瓦、小桥,倒映着一棵巨大的樟树,盘曲多姿,亭亭如盖,葱茏一片。古樟虽苔藓满身,却裹不住岁月沧桑。 树的一侧曾遭火烧、雷击,后神奇地发出枝干,倚背而生,形成“爷爷背孙子”之妙趣。 焦孓身姿魁梧,背靠朱栏彩槛,此时日光正盛,毫无顾忌地炙烤着他的身体,他却一点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就这么站在河渠边上。 张方和赵晢就在二十余步之外肃手而立,汗水顺着鬓角而下,两人左侧便是清凉的树荫,但他们的双脚仿佛生了根一般,就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 张方算着呢,少主焦孓已经那里足足站了多半个时辰了,姿势都没变过。 近年来,焦孓瞒着义父做了不少的事情,但之前的自作主张杀死梁玉和这次暗中下令刺杀陈昌无疑是最大的两件,若是非要做个比较,后者更甚。 焦孓性格暴躁,这世上也只有两人可以令他臣服,一个是常山王高演,另一个则是他的义父。 做出刺杀陈昌的决定,对他而言是经过了几番挣扎的,哪怕是命令已下达,人手都派了出去,他的内心依旧在激烈地挣扎着,以致于在烈日之下暴晒,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一般。 面前就是河渠碧水,他在等待,等待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 待到那时,他便可以一纵身跃入河中,让冰凉的河水迅没过头顶,让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都消失不闻,让巨大的喜悦从他的心中涌出…… 刺杀陈昌的风险显然是有的,而且很大,但是他更加清楚,刺杀成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他下达那个命令时,他便就没了退路。 义父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康健,他不可能永远活在义父的阴影下。 “义父,这不能怪我!” 焦孓望着河水中只见的影子,忽地一拳击在了身后的朱栏上,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缓缓说道:“义父,我从小便跟着您,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你教给我的。可是如今您老了,胆子也变小了,不知错失了多少的良机,我们本可以做成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十一年前,世宗文襄皇帝到邺城,与心腹密议受禅之事。若不是您为了防机密泄露,建议世宗将侍卫大半遣出,又怎会让其厨师兰京抓住这个机会,伺机下手,将世宗乱刀砍死?”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八年前,也就是天保三年,我北齐兵锋南抵长江,随后曾两度兵临建康城下,若不是您为了谨慎起见,多方证实耽搁了时日,我北齐大军又岂会被陈霸先击退,与陈朝以长江为界?” “义父,您老了,真的老了……” 正当焦孓陷入沉思之时,一个劲装打扮之人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焦孓听到脚步声,猛地一回头,不待那人开口,便问道:“可是他们已经入毂?” 那人微微点头。 焦孓长长地嘘口气,绷紧的脸色渐渐地松驰下来。此处庄园距离铁佛寺不足四十里地,但足足安排了六班快马通报消息。 那人上前一步,靠近了焦孓的耳侧低声道:“少主,此时他们正在用膳,这顿饭吃完,也就是他们……” 焦孓轻轻地哦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现在那股紧张劲却没有了,只感觉浑身异常的疲惫,甚至想就地躺下来。 那人继续低声地道:“这次我们有内应三人,外面则安排了六十八人,俱都是强弓硬弩,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山贼水寇、鸡鸣狗盗之徒,本事不小,胆子也够大。” “十个之中,倒有七八个身上都背着人命的,一旦被官府的人抓到,那就是个死。所以殿下,无需担心他们会叛变……” 焦孓眼珠子转了几转,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起来。说起来,这些年他对这些人也端的是不错,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们,还给他们每个人都换了新的身份,自然对他这个主人感恩戴德。 这些人虽是他招募的,但并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也不知他的身份,一切都是由面前的这个心腹去做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让这个心腹直接参与行动,而是让他在幕后指挥。 他担心的是这些死士固然都是亡命之徒,刺杀也许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正面对垒的话,在那些训练有素的军卒面前也讨不到太多的便宜。 那心腹见焦孓的脸色阴沉不定,忙将头低了下去,过了好一刻,才听到少主轻轻咳嗽,便将头抬起,刚好看到焦孓眼中露出两道凶光,随即便听到少主给他下的命令。 “事成之后,不,无论是成是败,这些人都要……” 焦孓举掌成刀,在颈前轻轻举起,然后狠狠地向右一切…… 第108章 魑魅魍魉欲登场 寺里的斋饭口味再好,也是素斋,侯安都吃得索然无味,匆匆吃了几口便在房外等候,负手站立在院中,隔着大门向外看去。 这铁佛寺虽然历经刀兵战火,但寺庙外围破坏要小的多。 长长短短的香道,结合丛林、溪流、山道的自然特色,点缀山亭、牌坊、小桥、放生池、摩岩造象、摩岩题刻等,组成寺庙园林的景观序幕。 柳明见他出神,心中颇有不解,便低声问道:“司空大人,这香道有何异常?” 侯安都淡淡一笑道:“香道看上去是一条路,但在教徒心中,这便是从‘尘世’通向‘净土’‘仙界’的情绪过渡,可烘托佛门氛围、激发游人兴致,起到逐步引入宗教天地和景观佳境的铺垫作用。” 柳明呵呵一笑:“末将是个粗人,对司空大人所讲虽然不大明了,但也觉得便是这个道理。” 侯安都道:“香道,香道,佛寺中须有香道,我等亦是如此。” 柳明疑惑道:“司空大人的话,末将听不大明白。” 侯安都道:“你不明白也无妨,说说你发现的情况。” 柳明上前一步,站在他旁边低声禀报起来。 柳明负责陈昌外围的保护,贴身护卫则有周宏来负责。 从乌头驿开始,陈昌便被人盯上了,前来刺杀的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自然也查不到蛛丝马迹,侯安都命柳明盯紧了宁景融,却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直觉告诉他,这个宁姑娘的身份没有那么她说的那么简单,可是要贸然动手对付她,又拿不定主意。 从目前来看,宁景融暂时并不会对陈昌生命构成威胁,在没有弄清楚宁景融的真实目的之前,侯安都不敢冒险。 侯安都隐隐约约地感到对陈昌感兴趣的可不止乌头驿那一伙刺客,留着宁静融也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柳明禀报说在铁佛寺周围发现了可疑之人,这些人行踪诡异,大多身藏利刃,似有所图。 柳明不是吃素的,在陈昌到达铁佛寺之前便派出了军卒着便衣来打前站。 侯安都眯起了眼睛:“铁佛寺,呵呵,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我们前脚刚到,他们的人也紧跟而至了。看来,在江陵地面上,北齐没少下功夫。” “以末将来看,这些人似乎和乌头驿那些刺客并非一路。” “哦?”侯安都的眼睛眯的更小了:“有何不同?” 柳明想了想:“铁佛寺周围的人远不如乌头驿那些刺客狠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昨日听说江陵满城在捉拿北齐的细作?” “是!此事弄得满城风雨。” 侯安都背着手,疑惑地道:“难道是被北齐的人盯上了?我们这一路上并未大张旗鼓宣扬,不过,要想保密也不甚容易,即使我们什么都不说,萧詧手下的人也不会替我们保密……这么说,这些北齐的探子胆子不小,敢在咱们的眼皮底下行刺!” 柳明忙道:“这里有我们的人,还有蔡大业和一众周军,那些刺客简直是以卵击石。末将这就知会其余两家,将这些刺客悉数缉拿。” 他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侯安都下令,可是侯安都并未立即表态,柳明心中不禁忐忑起来,这位司空大人虽然是武人,但心机深不可测。 忽然,侯安都目中精芒一闪,沉吟了片刻,呵呵一笑。 柳明上前一步,道:“司空大人?” 侯安都淡淡地道:“只需保护殿下无虞,其余的事情跟我们无关!” 柳明一愣,登时犯了难,保护衡阳王自然没错,但刺客本就是冲着陈昌来的,双方势必要发生冲突,刺客要跑追还是不追? 侯安都都未一一明示,如何是好? 禅房之中,陈昌和宁景融已经用罢了斋饭,陈昌押了一口茶,叹道:“尘世败俗,人生甚艰,怎如出家脱去俗念,不受闲事缠绕,受用一炉香,一壶茶,倒落得清闲自在。” 宁景融道:“清闲自是清闲,想人生一世,空守寂寞,只把青春付流水,也实在难熬。” 陈昌只叹口气,不再作声。 宁景融见他低头不语,颇是感伤,暗叹一声,笑笑说道:“殿下,纵然不能坐那金銮宝殿,做个闲散王爷也是极好的。” 陈昌摇头道:“这些事情你是不懂的。” 宁景融虽然容貌娇美,但陈昌并不是沉溺于美色之人,心事自然不便向她透露,只顾闷着头喝茶。 过不多时,外面轻叩门环,却是侯安都和本寺主持虚云前后走了进来。 侯安都考虑如今返回江陵怕是更不安全,便建议陈昌在此小憩片刻。 当然,外面发现了可疑之人,如今是不能同陈昌讲的。 陈昌也正有此意,侯安都和虚云退了出去,周宏也退到了门外。 宁景融扭头又对陈昌低声道:“殿下,我看侯大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陈昌面不改色地道:“何处奇怪?” 宁景融眨眨眼睛:“殿下贵为王爵,他明明只是个臣子,明面上看似处处恭敬、时时谦卑,实则……实则……实则……” 她蹙着秀眉,极其努力地想从脑海中找出一个词来形容侯安都对陈唱的真实态度,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陈昌被他的俏皮模样逗得哑然笑道:“没想到你的眼睛还挺亮!” 宁景融嗔道:“这里的人谁看不出来,殿下这么说就是说妾身愚笨呆傻喽?” 陈昌摆手道:“孤可没这么说。” 宁景融撇撇嘴,忽然道:“殿下,你说这佛祖和观音真会保佑人们平安吗?” 陈昌纳闷道:“为何突然发此问?” 宁景融幽幽道:“我却是不信的,若是佛祖观音真能有那慈悲之人,为何天下苍生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灾荒四起饿殍遍地?” 陈昌愤然道:“哼,还不是侯景这狗贼为了做皇帝,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其一人之江山基业,端的是可恨……” “侯景性残酷,于石头立大碓,有犯法者捣杀之。时常对麾下诸将说破栅平城之后,城中军士百姓当净杀之,使天下知他的威名。故诸将每战胜,专以焚掠为事,斩刈人如草芥,以资戏笑……” 陈昌全然没有想到若无侯景乱梁,其父陈霸先也不会代梁称帝,他自己自然也不会为了皇位而苦恼。 宁景融坐在陈昌一侧,一言不发,陈昌等了一阵,又睨她一眼,见她依旧毫无反应,还道是自己说的那番话令他伤感,便道:“呃……,孤同你说这些做甚?罢了,罢了,孤有些乏了,先歇歇,午后再返回江陵驿馆。” 宁景融乖巧地点点头,扶着陈昌去榻上歇息,随后又回坐到莆席之上,将俏脸转向了门口,低头喝茶,等头低下去,面若如常。 只是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浅浅的弧度,那角边透着淡淡冷意,眸子中精芒一闪而逝…… 不多时,后窗轻轻开了一道缝隙…… …… 单雄虽是出身商贾之家,但从小顽劣,不肯读书,竟是大字也不识得几个,此刻他正拿着陈唱给他写就的一张纸不错眼珠地盯着看,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将纸张撇手递给了单掌柜:“阿父,您看看……” 单掌柜的叹口气,心中极不是滋味,儿子也一大把年纪了,但还跟个睁眼瞎差不多,自己百年之后如何能接得这家业? 再看看自己那个堂侄,比单雄小了近十岁,记账盘账、进货售卖、迎来送往的无一不精通,要说毛病也不是没有,风雨襟怀,欢场驰骋,男人嘛,人不风流枉少年…… 单掌柜的一时走神,竟未看清那纸上的字迹,待他目光终于聚焦之时,猛地一揉眼睛,语音颤抖:“这……这……这……” 单雄不明其理,疑惑道:“阿父,怎么了?此人家住何处?不是远在千里之外,让老子奔波千里,老子可不干……” 他一话说与两人听,乍听起来,也不知是给充的老子。 单掌柜的气愤地将那张纸拍在柜台上:“儿啊,此人根本就是在戏弄你我父子,这……这……” 单雄劈手将那张纸抢过来,左右端详,鼻子尖都快贴到纸面上去了,可方才都没看懂,此刻又怎会认得? “哎呀,拿倒了,拿倒了……”单掌柜的一张老脸红的犹如猴腚一般。 单雄听罢将头一扭,恶狠狠地盯着陈唱道:“喂,你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他这不说还好,外面看热闹的人方才就已经忍不住了,此刻听了更是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昌当时并不理会,而是向门口望过去,待看到两个身影时,心中大定,这才对单雄道:“上面写得明明白白的,自然是在下家中地址喽。” 单雄方才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吃了他一噎,不由地更加恼羞成怒,一把抓住了陈昌的前襟,吼道:“休要诳我!阿父,这纸上写得是甚?” 单掌柜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孽子只会寻花问柳、吃酒赌钱、好勇斗狠,根本无法放到台面上来,苦着脸道:“他写的地址是驸马府!” “好哇,消遣老子!”单雄气急败坏,蒲扇般的大手携风便朝着陈唱脸上掴了下来…… 第109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单雄憋着一肚子气正要一股脑地发泄在陈唱的身上,门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和路人呼啦啦地闪到了一旁,有人高声大喊道:“住手,住手,差官大人到了!” 单雄闻言硬生生地收住了大手,扭头一看见四名衙役抬脚迈过门槛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心里不由吃了一惊,他天生见到穿官衣心里就发怵,登时征在那里。 单掌柜的则是吓得脸色灰白,两腿一软差点被坐到地上。 单掌柜的也是老江湖,虽然答应了春娘帮忙,但毕竟没有想把事情真的闹大闹到官府去,要知道这些衙役可没那么好相与的,无论是原告,还是被告,只要被他们粘上,都得脱层皮。 老掌柜避之不及之余,心中十分气愤。 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谁他娘的如此好事,竟然把此事告官了? 老掌柜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过要说随机应变,还得是这当爹的,单掌柜的颤悠悠地走向那些衙役,立时哀嚎一声,眼泪鼻涕地道:“众位官差老爷,你们可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奉公守法好好地做生意,不成想遇到了此等奸徒……” 他一边哭诉,一边拉了下儿子的衣袖,那单雄如梦方醒,也跟着嚎丧起来,那些伙计也是呼啦啦地全部都跪到了地上帮腔。 陈唱见这么多的人告黑状,只是冷笑不语,此种恶人先告状的情形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心说不要在我面前表演你们那不要脸的本事,别拿你们思维的极限来挑战正常人的智商。 单老掌柜在哭诉的同时,可没忘了察言观色,那些差官中又一个是熟头熟脸的,进了门便朝他使眼色,顿时让他底气倍增。 可瞟那书生,却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莫非此人真是驸马府中之人,如此一想心中又不由地胆怯起来。 四个衙役正在百无聊赖地巡街,听到一个妇人说绸缎庄中有人不法,再不去怕时就要弄出人命了,四人不敢怠慢便匆匆赶来,领头的那衙役目光一扫,喝道:“店家,那闹事的不法之徒是哪个,快快与我指证!” 江陵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是衙门里的人手着实有限,远不如现代的网格管理那么细致,衙役们跟单家父子只是相识而已,谈不上多么的熟稔。 单老掌柜心知这事既然已经报官了,便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断不能说是受人指使诬陷他人,他伸手一指陈唱:“差官大人,就是此人,此人烧坏了小店的绸缎不说,还推脱耍赖。” 衙役先是看了陈唱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单雄的身上,问道:“你说说。” 单雄一门心思奔着讹钱来的,前因后果哪里说得清楚,听衙役问他,额头上汗水直冒,咽口吐沫,有些气虚地道:“这……这……差官大人,此人弄坏了小店的绸缎,阿父与他理论索赔,他百般抵赖,还说要与小人合伙做生意……” 他话刚及此处,单掌柜的便咳嗽一声,单雄的话便戛然而止。 单掌柜的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个逆子,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是不是还要将一块衣料十八贯的天价说出来才肯罢休? 衙役心中虽然偏向了单家父子,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便问了陈唱情由。 陈唱据实以对,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单家父子从旁听着,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这件事说起来是单掌柜为了还春娘的人情故意设局诬陷陈唱,只要是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其中的破绽,如何不会心虚? 衙役又问了几个从旁的人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其实除了店里的几个伙计,街坊邻居和路人在绸缎掉到香炉上之时均不在场,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后来的事情,有些人和单家父子关系不错,自然帮着二人说话。 趁着从旁取证的时机,单掌柜的将那个领头的衙役悄悄地叫到了一旁,两人低低耳语几句。 陈唱一看,得,冤假错案等着他呢! 领头的衙役来到了陈唱的面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道:“哼,究竟有没有弄坏人家的绸缎,不是你说没有没有的,走,跟我去衙门里一趟?” 衙门口,阎罗殿,穷人上堂腿肚子转,有理没理三扁担。 单掌柜的自然没说陈唱让他派人去驸马府拿钱,此事他自己都不信,更何况那些精滑的衙役们呢。 领头的衙役收了单掌柜的钱,料想这书生并无什么依仗,便以将其带回衙门相威胁,陈唱若是服了软,赔了店家的钱,此事便算是了了。 两个衙役上前,一人从腰间扯下一条铁链,不由分说就套到了陈唱的头上,拢肩头,抹二臂,把他捆了个结实,另一人手持铁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领头的衙役一本正经对单家父子道:“行了,掌柜的,你们父子和店里的几个伙计,怕是要跟着我去衙门里走一遭了,孰是孰非,有理无理,大堂上我家大人自有公断!” 门口人群再次两边分开,有人道:“散了,散了,婆娘还让我去买些蔬果回家,哎呀……”尖叫声陡然响起,“我的钱,我的钱呢……” 这人一喊不要紧,其他的人均下意识地向自己的怀中摸去,有几个甚至将手伸到了裤裆之中,一时间惊声尖叫声频频响起。 “糟了,我进货的钱也没了……” “买粮款,我的买粮款呢……” “差官大人,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一定是有贼,有偷儿趁乱偷了我们的钱帛……” 人群就像是开了锅的沸水一般,让四个衙役措手不及。 连陈唱也是目瞪口呆,竟然还有人趁机浑水摸鱼!乱哄哄的人群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店里的人根本出不去。 “让开,让开,乱哄哄的成何体统?”人群外有人高声叫喊起来。 陈唱不由地一皱眉,这又是哪路神仙到了? 他本想翘脚看看,却被身后的一名衙役扭着转过身去,领头的衙役一个头两个大,眼见大门是出不去了,便让单家父子带着奔向后门,留下两名衙役处理百姓、商贾财物丢失之事。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被人硬生生地从外面分开,留下处理烂摊子的两个衙役一见来人如见救星,顿时喜笑颜开:“头儿,您当真是及时雨啊,就是此人捣乱!” 领头的那衙役闻言也顿住了脚步,十余个衙役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位先是看到了单家父子,看着脸熟。 忽地那衙役一愣,然后看到了陈唱,他认出陈唱的同时,陈唱也认出了他,此人分明就是衙门里的班头于头于沧海。 昨日方才见过,今日又见到了,当真是邪性,不,应该是缘分。于头儿的皂纱四角帽已经换了一顶崭新的,不过还是那股飞扬跋扈的架势,凶神恶煞地看到陈唱之后,顿时僵在那里。昨日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陈唱的一番话言犹在耳。 别人不知道陈唱,于头儿可是清楚很。那日他辞别之后,留了个心眼儿,命一个心腹兄弟留下,那人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陈唱被人请进了驸马府之中的。今日想不到在这里又遇到了陈唱,于头儿心里边打了个颤,这两天啥日子,怎么哪里有事儿,都能遇到这个书生。 于头儿这边还在愣着神,之前的领头的那个衙役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叉手道:“于头儿,你来的正好,此人扰乱店家正常经营,损毁货品还要耍无赖……” 眼瞅着揩的油水要让出一部分于头儿,他心里自然不痛快,便趁机再告上陈唱一状。 于头儿不同声色地让门口的衙役将店门关上,方才问道:“孙兴,你确定是他干的?” 之前来的两名衙役已经不知死活地将陈唱一把推了过来。 陈唱对着于头儿微微一笑,又冷冷地看着之前的领头的那个衙役,他的目光让那衙役感到不寒而栗,那衙役道:“确定,有店家和周边百姓的证词……” 于头儿忽地大吼一声:“放你娘的罗圈屁!你他娘的活腻歪了是不是?” 孙兴和他的三个手下顿时都愣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兴怔怔地看着满脸怒容的于头儿,似乎是在问:这是对我说话呢? 于头儿身后的那些衙役们昨日便见过了陈唱,不乏有人有些则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显然跟先来的那四个衙役并不对付。 被于头儿这么一喝,单掌柜两腿发软,心脏突突直跳,他儿子还不如他,扑通一声竟然跪到了地上,父子两人已经嗅到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于头儿不去理会那四尊泥胎一样的衙役和吓得面色土灰的单家父子,头一转,脸上顷刻间已经是笑容满面:“兄弟,原来是你啊!” 陈唱淡淡点了点头:“阿兄,别来无恙!” 于头儿也是老江湖了,看了看那领孙兴便将整件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转眼之间于头的心里便有了权衡,对着那孙兴说道:“你过来!” 第110章 还是晕过去算了 孙兴看着于头儿的眼神已经不对了,但人家叫他过去,他不敢违拗,脚下小步一点点地挪动着。 “孙兴,你很好!”于头儿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了笑容。 昨天回到衙门之后,于头儿便核计了一番,鉴于陈唱的背景和将来可能带给他的巨大利益,不仅不能得罪陈唱,还得处处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他便召集手下交待了在城里但凡见到陈唱要小心伺候着,孙兴当时也在场,这小子今日便揩油揩到了自己刚认的这个兄弟头上,真他娘不知死活。 孙兴一愣神的工夫,于头儿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耳朵:“孙兴,你他娘的眼睛瞎了吗?昨日我在衙门里怎么说的?这是我兄弟!” 孙兴闻言脑瓜子嗡地响了开了,他满脸郁闷地望着自己的上司,昨日于头儿只说了个名字而已,他哪里知道陈唱长得什么样,有没有画影图形。 不对,不对。 昨日于头儿好像说过那陈唱伤了一臂,尚未痊愈,此时扭头看向陈唱,人家那胳膊吊着呢,明显的很。 孙兴恨不得使劲抽自己一个耳光,人家于头儿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是眼瞎了! 陈唱知道于头儿并不是怕他,而是忌惮驸马府的势力,所以才在自己面前买好,他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反正孙兴等人动手拿人也讲着分寸,并未伤到他,便微笑道:“于头儿,误会,算了!” 陈唱如此大度,反倒是让于头儿更加的不好意思了。 他让孙兴过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陈唱知道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可以踩,但是也未必要一脚踩死,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是。 于头儿冷眼看着孙兴:“你自己惹得事,别想让老子给你擦屁股!” “是,是,是……”孙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于头儿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做,定然还陈郎君一个清白!” 一转眼的工夫,形势疾转,看着于头儿和陈唱称兄道弟,吓得单掌柜瘫坐到地上了。 于头儿在江陵不能说是手眼通天,但也是跺跺脚让地皮颤上几颤的人物。 旁的不说,要是得罪了他,每日派上几个衙役在店门口站班,哪里还有客人敢上门? 急于戴罪立功的孙兴大步来到了单家父子面前问话,这一问他才知道,敢情人家陈唱早就表明了身份,娘的,单家父子竟然对他只字未提,你们父子二人想死,可别带着老子! 他一眯缝眼,上前便啪啪抽了单雄两个响亮的耳光,手点着单雄的脑门,颠颠扇扇、比比划划地说道:“老子认识你!就是你,刚刚置了一处外室,那女人原来的男人去年得了痨病,天天咳嗽,萎靡无神,毫无生气,但也拖得上个两三年,可今年一开春人就死了,说,是不是与你有关?” 孙兴显得格外地殷勤,直接绕开了店铺中讹诈的事情,直接上硬菜。 单雄大汗珠子直往下淌,眼也迷瞪了,腿也酸软而弯曲了。 其实,天地良心,他身材魁梧,实际上是却是色厉内荏,胆子并不大,绝对没有害那男人的性命,但经不住孙兴这么给他头上扣屎盆子。 害死痨病鬼,与那女人双宿双飞,这动机合情合理! 孙兴低头道:“呦呵,你还有这事儿?” 单雄浑身颤栗,不敢抬头正视。 他朝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子:“官差老爷,求您明察,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那痨病鬼是自己病死的,与小人无关,官差老爷明察,明察啊……” 孙兴道:“老子进门后问了你们几次,你们一口咬定是陈郎君失手烧坏了你们店里的丝绸,还要百般抵赖是也不是?谁知道你们竟是合起伙来骗老子!”他马上严厉起来,眼中射出了杀气。 单雄吓得涕泪俱下,扑倒在地,苦苦求饶。 孙兴又看了看吓得瘫软的单掌柜,说道:“好哇,情之怨者,陷其奸邪。天子脚下,你们父子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竟然诬陷良善,良心何在?若是不是于头儿及时赶到,老子就要受你们的蒙骗做下了那糊涂事。像你们这等不良商贾,嘿嘿……” 说到此处,他故意一顿,又冷淡地说道:“要死要活在你们自己。” 这事可大可小,但孙兴知道闹到衙门里固然能给陈唱出气,可作用也就仅限于此了,还有比这更加实惠的方法,就看单家父子上不上道儿了。 单雄抢到老子之前,捶胸顿足,口口声声:“我要活!我要活!请官差老爷宽恕!宽恕!” 孙兴用眼瞪了一下单雄,单雄刚要张嘴,单掌柜的便喘着气开口了:“官差老爷,我们愿意道歉,愿意赔偿这位郎君五贯钱,不,不,不,是十贯……”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孙兴的脸色。 孙兴面无表情。 “要不十一贯?”单掌柜老脸上的褶子颤了几颤,肉痛不已。 此时,他深深地体会到被他故意抬假欺诈的那些客人的痛楚了。 孙兴心里这个气啊,老子给你指了道儿,让你们破财免灾,可你这老匹夫、吝啬鬼一点不识抬举,就加了一贯,老子在于头儿那里可是拍了胸脯的。 他气归气,悄悄给单掌柜伸出了四根手指。 单掌柜的肉痛至极,未曾开口应下,就被儿子再次抢了先。 单雄大声道:“四十贯!官差大人,小人愿意拿出四十贯!” 陈唱和于头儿本来在寒暄着,听了之后愣住了,齐齐往这边望来,只见那单雄神色郑重,目光中饱含期待,仿佛是他要得到这四十贯钱一般。 孙兴诧然地望着自己伸出的四个手指,原本凑足十五贯也算是能够交待得过去了,他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单掌柜。 四十贯! 单掌柜犹如五雷轰顶,花白胡须乱颤,嘴都气歪了,这个逆子竟然一口答应给人家四十贯! 这畜生难道不知道这四十贯赚到手里要费多少的工夫吗? 逆子啊!逆子! “好,就四十贯!”于头儿一锤定音,这间绸缎庄规模不小,拿出四十贯应该不算什么,就看单老头心里这关能不能过得去了。 单掌柜闻言喉头紧缩,一口黄痰卡在了嗓子里,脸色涨红,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两眼一翻,直接气得背过气去了。 单雄急了,他脸色刷白,觉得自己脑袋木了舌头也麻了,口齿不清地对一个伙计道:“还愣着捉甚,糗钱,快去糗钱,细十贯!” 陈唱见单掌柜脸色灰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不由吃了一惊,于头儿似乎猜出了他之所想,笑道:“兄弟,无需担心,只是晕过去了,死不了!” 这时,那单雄才爬到父亲面前,哀嚎一声,眼泪鼻涕地道:“阿父啊,可怜你方年过半百,竟然撒手而去了,阿父啊…… 一个衙役上前,探了探单掌柜的鼻息,果然如同于头儿所料,人没死! 陈唱在佩服于头儿的同时,觉得单雄又好气又好笑,此人老父晕倒,他不去救助,反而是催促伙计赶紧取钱消灾,难道不知先哭老父,这赔款还能打个折扣? 当真是个混人! 伙计将四十贯摆在了柜台上,像是一座小山一般,陈唱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不禁愣住了。 于头儿笑呵呵地对他说:“兄弟,方才又惊又吓的,这些都是他们赔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一会儿我便差人给你送到驸马府上去。” 陈唱连连摆手,他只求脱身,并未想着是讹钱,如此岂不是同单家父子成了一类人了,便道:“于头儿,这话从何说起?我一根毫毛都未曾伤到,这钱也用不到的……” 于头儿还道他嫌钱少,对着孙兴使了个一个眼色,孙兴心领神会,对跪在地上的单雄喝道:“先别急着号丧,你老子还没死!不过,你快要死了!” 单雄茫然抬头:“啊?” 孙兴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声道:“那痨病鬼的死还没说清楚呢!衙门里别无长物,唯十八般刑具而已,你也难得去上一趟,在里面好好地观赏体验一番。” 单雄一听,吓的心寒胆裂,连连叩头:“官差老爷,小的发誓从未杀人,从未杀人啊!” 孙兴眨眨眼,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这次他不敢伸出手指了,天知道这单雄夯货又会误会成多少,万一多了,那单掌柜的怕是要真的气死了。 单雄这次倒也并未犯浑,让伙计查看了账目,柜上仅剩十二贯了,便做主又加了十贯,如此店中数天的进项便给他转手送人了。 陈唱心说这个时代真好啊,吃拿卡要还这么理所当然。 推辞不掉,只得答应收十贯,其余四十贯则分给于头儿他们这帮衙役,毕竟这些人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的主儿,不能让他们白帮忙。 于头儿假惺惺地推辞了几次,便代众人收下了,就连孙兴等四个衙役也是见者有份,如此皆大欢喜。 陈唱还要去寻春娘,不便耽搁,提出告辞。 两次碰面,两次都得到了甜头儿,于头儿等人直把陈唱当成了他们的财神爷,寻春娘这件事于头儿自然当仁不让,他自己还有公务,便将这差事交给了孙兴,孙兴自然满口答应。 于头儿带着一帮衙役眉开眼笑地走了,陈唱和孙兴以及那三个衙役也跟着出了门,孙兴又留下两个衙役处理财物丢失之事。 单雄浑身衣衫湿透,直叫好险好险,正在此时,老父幽幽转醒,急切地看着单雄,单掌柜眼眸张开一条线,便听儿子兴冲冲地道:“阿父,官差老爷终于被儿子给支走了……” “四十贯都拿走了?”单掌柜的心一抽一抽的。 “没有!” 单掌柜的心中一喜,难道儿子长进了,晓得讨价还价帮他老子省钱了,他激动地问道:“拿了多少?” “五十贯!” 单掌柜怔怔地望着儿子那张满是自豪笑意的脸,想想还是昏厥过去算了…… 第111章 戴罪立功助陈唱 纵然是历经刀兵战火,但如今的江陵商业依旧繁荣,民生相对富庶,大街上车马辐辏、人流如织,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各种货物琳琅满目。 “焦春儿,焦春儿,停一停,站住……” 妇人挎着一个提篮正在街上行走,耳听到听到身后的喝声,却是唤她闺名,像是熟人,暗想必是遇到了亲友,立马回头观望。 只见头戴皂纱四角帽、身穿一袭青布皂衣的两个衙役正朝她走来,心中好不着忙,手足慌乱。 这妇人便是春娘,即便她是娄家这种顶级大户人家的婆子,见到官差难免还是两腿打颤,何况她心里有鬼。 “官差老爷,敢问唤住民妇有何吩咐?” 当前一名衙役大步流星走来,正是孙兴,淡淡一笑,对春娘道:“莫要紧张,方才单记绸缎铺里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衣料落到香炉上之时你也在场,就是想让你做个人证。” 之前,春娘见单家父子制服了陈唱,便溜出了铺子。 后面差官接手的事情自然不知,一见孙兴和颜悦色,并不像是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悬着的心登时就放下了一半,遂挺了挺丰满的胸脯,道:“差官老爷明鉴,确实是那书生所为,此人一看就并非善类,民妇刚刚从娄府出来,他便一路尾随着人家,定是寻个机会欲图不轨,幸亏妾身……,不然……官差老爷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孙兴看她又肥又丑的模样,不耐烦地道:“行了,等到了地方再说也不迟!” 春娘扭动着肥臀跟着两名衙役一路前行,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却发现去往的方向既不是单家的绸缎庄,更不是衙门,不禁心中犯了嘀咕。 恰在此时孙兴一回头,见春娘脸上尽显疑惑,便说道:“那件事双方都答应私聊,只是在店里办案着实耽误人家做生意,单掌柜的便提议在前面的土地庙里协商具体的赔偿款项,你是当事人,事情的经过最为知情,做个见证。人家单掌柜的还说了,事成之后还有谢资奉上。” 春娘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喜道:“有劳官差老爷了!” 东西两城的交界之处,有着一片不算大的树林,向内望去不远,便可以看到一间破落的土地庙。 春娘跟着两名衙役走入了土地庙,这座土地庙小得可怜,进入庙门后,见只有一间供神的堂屋,一片不大的天井,却生满了野草,纠结蔓延,十分的荒凉。 午后艳阳高照,这一路走来,天气尤其显得闷热,这样的天气对春娘这种大胖子来说最是难熬,她浑身几乎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衣衫尽湿,粘在身上黏糊糊的,恨不得脱个赤条条,整个人都泡进井水里才觉快意。 “你先进去等着,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孙兴让另一名衙役留在春娘身旁,自己则走到了门外,手搭凉棚静候观望。 春娘的心有些烦躁,这破庙香火已废,蛛网遍结,罕有人至,就连那土地爷老人家的金身也摔到地上成了一块块的土坷垃,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她如今有些后悔,悔不该当初鬼迷了心窍,非要单掌柜的讹那书生一笔,如今此事经了官,远不如让柱子敲那人一记闷棍,也可出得恶气。 春娘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是在娄家为奴为仆的,可以说他们家见证了娄家的发家史,她的父亲楼家老爷的贴身伴当,哥哥也是府中的管事,在娄家下人当中也是螃蟹一般横着走。 在父兄的照拂下,她先从夫人的丫鬟开始做起,后来年纪大了,也嫁了人,便作了小姐身边的婆子。 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此人倒也十分的精明、勤快,深得娄家母女的信任,故而才将这后宅采买大大权交予她执掌。 只是十分不幸的是父兄二人在一次跟着娄家老爷出门置办货物的时候,遇到了山贼土匪,父兄二人双双客死在晋阳郊外,就连她那半大小子也跟着一起失踪了,不知是死是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父兄亡故两年之后,体弱多病的丈夫又撒手人寰,好不凄惨。 没有了父兄作为依靠,她的地位很快便受到了威胁,前些日子已经传出风声,夫人有意要将这采买大权收回授予旁人,这其中油水颇为丰厚,春娘如何肯放手? 诬陷陈唱出气这件事,的确是草率了,若因此事被府中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祸事怕是顷刻即来。 她摇着胖手在脸颊便扇着风,心道:“被那书生尾随又如何,自己衣衫齐整,又未曾少得半两肉、泄得半缕春光,最多也就是让那登徒子看了那扶风摆柳的背影,这诱人的背影不知被那门子看过多少次。 唉,好好的采买差事不做,偏要为了出这口恶气,这是何苦来哉?” 春娘越想越烦闷,一屁股坐在了土地爷像的破蒲团上,尘土纷纷扬起,呛得她直咳嗽。 就在这时,孙兴领着一人款款走入了土地庙中,正是那觊觎其美色的书生。 再探头往后看,并无单家父子前来,不禁心砰砰直跳。 孙兴笑眯眯地上前对春娘道:“春娘,这位郎君想同你谈一谈,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白吗?” “啊?” 春娘好像被踩到尾巴似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下巴上的肥肉还在打着摆荡,身后破蒲团上留下两个半大南瓜般大小的臀印。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陈唱,联想到方才孙兴对陈唱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愈发地忐忑不安,嘴唇动了动,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陈唱对着春娘叉手一礼道:“这位大姐,不必惊慌,咱们就是拉拉家常而已……” 陈唱问话,只对孙兴说是这妇人可能手脚不甚干净,甚至和府中管事家丁不清不楚之类的,孙兴可不敢在一旁听着,有些事知道得多了未必是好事,反生祸端。 故而,两人都在土地庙外远远地站着,并不曾听到庙中两人对话。 半个时辰后,春娘鬓乱钗横、双手扶墙走出了土地庙,失魂落魄一般走了,肥臀依旧摇曳多姿,跟着孙兴的那个衙役叹道:“若是只看这背影,还真是令人眼馋……” 孙兴没好气地道:“没出息的东西,见到母猪赛貂蝉!” 他骂了一句,便快步走入土地庙中,见到陈唱后脸上尽是谄媚之色,试探着道:“这妇人……哦,郎君可还满意?” 孙兴怎么说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差官,此刻怎么跟龟公一般,陈唱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叉手道:“多谢了!” 孙兴院陪笑道:“陈郎君,之前不知郎君身份和于头儿的关系,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陈唱笑起来,觉得于头儿和孙兴的身上固然透着一股痞气,但也有难得的玲珑心思:便道:“孙大哥也是受人蒙蔽了,说开了就没事了,算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孙兴听到损失二字,心中想起了什么,笑道:“陈郎君,你看时已过午,也到了吃饭的时辰,你就给我一个摆酒谢罪的机会,明月楼怎么样?” 陈唱心中有事,婉言谢绝道:“谢了,改天再说,今日我还有事儿,需要赶回驸马府。” 孙兴看到陈唱拒绝也就不再强求,将陈唱扶着上了专门给他雇来的犊车上,说道:“陈郎君,今后若是在江陵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我……” 说完方才想起,人家背后有驸马府这棵大树,还跟于头儿称兄道弟,自己能帮上人家什么忙,这话说得有些大了,不由得尴尬的兴笑。 陈唱微笑着点点头,人家敬他一丈,他自然也要回敬一尺:“孙捕头,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有的是相处的机会!” 孙兴闻言浑身舒坦,这种舒坦劲仿佛比之在飘香院中与俪君姑娘颠鸾倒凤、巫山云雨那种感觉尤甚,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是,是,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 此人可是于头儿拼命巴结的对象,他能够不计前嫌跟自己屈尊相交,那是多大的面子。 陈唱知道孙兴之所以对自己这么恭敬,多半是因为于头儿的缘故,想必从于头儿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背景,微微一笑:“孙捕头,上车,咱们一起回去!” 一旁的衙役一直没机会巴结陈唱,插嘴道:“这如何使得?郎君有伤在身,我们腿脚快的很,就不坐车了……” 孙兴狠狠地瞪了这个没眼色的手下一眼,又笑眯眯地对陈唱道:“哎呀,若是郎君不嫌弃,我们兄弟二人倒是巴不得跟郎君多亲近亲近。”说着抬腿便上了犊车,坐在了陈唱的对面。 那衙役也要跟着上车,孙兴没好气地嚷道:“你这么胖,上了车还不得把牛累坏了,好生在旁跟着走!” 一声粗沉的吆喝声响起,犊车随之缓缓而去,那衙役怔怔地站在土地庙门口,这才想起自己体重不过百斤而已。 哪里胖了? 第112章 杀机顿起铁佛寺 铁佛寺。 周宏一直就守在陈昌的门口,忽然一队甲士健步如飞从他眼前掠过。 周宏一看,领头的正是柳明,他和柳明官职相同,但根本不是一路人,只不过由于要保护衡阳王殿下平安返回建康,两人这才成了搭档。 “柳校尉,你如此急匆匆地,是要去往何处?”周宏忍不住追上去开口问道。 柳明的脚步飞快,周宏足足追出了禅院方才追上。 柳明脚步不停冷声道:“这和尚庙里待得都淡出鸟来了,出去透透气。” 说实话,周宏也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中午他陪着陈唱在铁佛寺中吃了一顿素斋,能下箸的几乎没有,直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就等着回江陵好好补补呢。 但周宏不傻,柳明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让他相信,他忽然一步上前拦住了柳明:“柳校尉,作为殿下的护卫,我有权知道你的行踪。” 柳明眉头一皱:“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休要在此啰嗦!” 周宏瞪着一只独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柳校尉,不要忘了,你的职司亦是保护殿下的安全,所以你去往何处,自然是要向殿下报备的。” “我若不说明呢?” 周宏一握腰间刀柄:“我随时可以将你请过去面见殿下。” 他话音刚落,柳明轻轻一挥手,一名身材魁梧甲士便挡在了周宏的身前。 周宏圆睁独目,吼道:“柳明,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周宏往哪边,那名甲士便朝哪边移动,堪堪挡住周宏令其不得通过,而柳明则带着甲士们急匆匆往外赶去。 周宏气急,大手先前一伸,一下抓住面前甲士腰间的刀锷,轻轻一扯,那佩刀便要离身。 那甲士急忙侧身去躲,不防周宏脚下一钩,他登时扑倒在青石板上。 周宏大步从他身上迈过,大步追了上去。 甲士狼狈地从土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土,一边追赶一边连声喊道:“周校尉,留步,留步,我家校尉确有要事,不便耽搁!” 周宏理都没理他,径直朝前走去,周宏只得气急败坏地跟了上去。 柳明再次被周宏拦住之时,那名扑倒的侍卫也狼狈地追了上来,柳明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若非周校尉手下留情,你的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周宏道:“柳校尉,殿下午睡即将起来,那时咱们便要启程返回驿馆了,你这时出去怕是有些不妥?” 柳明冷冷一下,说道:“周校尉,难道你不想殿下平平安安地回到驿馆吗?” 铁佛寺的佛堂之中,传出一阵阵哼哼像牙痛似的念经声,和均匀的木鱼声。 一入佛堂,迎面便是供奉着汉白玉释迦牟尼,两旁排列着十八罗汉,宝像庄严,端庄肃穆。 风乍起,佛殿上悬着的檐头铁马玎玎做响。 十几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和尚在念经,佛香缭绕,泌人心脾,定人心思。 门口的一个小沙弥见柳明一马当先走了进来,呆愣了一下。 柳明朝着佛堂内扫了一眼,沉声道:“主持大师现在何处,有要事!” 小沙弥还要讲话,柳明两道厉芒扫在他的脸上,小沙弥诵了声佛号,只得说去通禀主持,柳明却一把拽住他胳膊,径直走出佛堂:“此事不容耽搁,我随你去!” 时间紧急,哪能容他慢吞吞地来回通禀。小沙弥还要挣扎,被他用刀柄一磕腰眼,登时不敢动了。 就这样,柳明拽着两股战战的小沙弥,大剌剌地朝佛堂后面走去,那些甲士紧随其后,几个定力不足的和尚偷眼朝门外看去,心中忐忑。 柳明要找到便是这铁佛寺的主持虚云大师。 “住持”一词,本是动词,“安住之、维持之”,住持佛法的意思,后来被引申为“代佛传法,续佛慧命之人”,成了名词,后又逐渐演化成对一个寺院当家师父的尊称。 远远看到主持寮房之外有一黄犬伏地,柳明心中诧异。 他听蔡大业说虚云大师是个参悟得道的高僧,每常说法,直捷指点,座下拱听甚多。 那小沙弥解释道:“此犬但遇大师说法,即伏旁侧耳细听,或说世情闲话,它即外出,倒也十分的神奇。今日怎地如此萎靡不振?” 柳明见黄犬一动不动,果真是在沉睡,他不及多想,身边小沙弥已经轻轻敲门通禀,虚云在寮房中沉声咳嗽一声:“校尉大人请进!” 柳明推开木门,同一名小校一起踏入寮房,却见里面是你是一个套间,进入里间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待双目适应了其中的光线之后这才看到前方挡着一张纱帘,影影绰绰见纱帘之后一老僧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柳校尉有何事找贫僧,是不是殿下已经醒了?”虚云的语气有些慵懒。 柳明摇摇头,说道:“殿下连日车马劳顿,如今睡得正熟,并未醒来。” 顿了一顿,他直截了当地道:“大师,我们在寺外发现了诸多可疑之人,怀疑这些人欲对殿下不利,因此这寺中也要搜查一下。” 原来,外面的刺客迟迟未能动手,侯安都便有些坐不住了。 若刺客们仅仅是在寺之外,那便容易了,只需通报给周军即可。 侯安都拿不准的是寺庙中是否有刺客的内应,相比外面的那些人,隐藏在寺内的内应才是最危险的。 于是,便有了柳明故意打草惊蛇这么一出。 倚着柳明火爆的性子,根本无需向虚云通禀,但侯安都却让他对僧众们以礼相待,万万不可鲁莽行事,毕竟这是在后梁的地面上,还需加倍谨慎,不可给蔡大业等人留下口实。 “校尉大人,鄙寺之中都是佛门弟子,绝无奸邪之徒,亦不曾和外面的那人互相勾结。”虚云说话慢吞吞的。 “大师,寺庙之中僧众甚多,有人滥竽充数也犹未可知,有没有奸邪之徒还要搜过了才知道。” 虚云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哪能容人说搜就搜。”声音慈和,透出一股威严。 跟在柳明身旁的一名小校道:“大师若是心中坦荡,为什么不让我们搜?若是并无那刺客们的同党,也好还贵寺一个清白。” 虚云道:“柳校尉,这铁佛寺是后梁境内的寺庙,若是你执意要搜,是不是应该去问问蔡大人。” 梁武帝萧衍在即位的第三年便宣布舍道归佛,并亲制《舍道事佛文》发愿信奉佛教:“公卿百家、侯王宗族,宜反伪就真,舍邪归正”,“愿使未来世中,童男出家,广弘经教,化度含识,同共成佛。宁在正法之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灭。” 鼓动和要求王公贵戚乃至平民百姓都信仰佛教,几乎将佛教抬到了国教的地位。 即便是梁灭,但后梁毕竟是号称承其衣钵,对寺庙和僧人们也是极近礼遇,一般的官吏不敢轻易得罪。 柳明眼中凶光一闪,正要动用强力,忽然一个手下惊慌地闯了进来:“柳校尉,不好了,寺庙之中着火了!” 柳明眉头一皱,立刻转身走了出去。他所带来的这些甲士正在朝着寺庙的东北角指指点点,他仰头望去,看到不远处浓烟滚滚,烈焰飞腾,在清澈的天空中非常醒目 柳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方向是是寺庙的伙房方向。 在陈昌进入寺庙烧香礼佛之前,他们和梁军护卫便开始探察周围环境,有人布设警哨,四处都安插了自己人,伙房当然也不例外。柳明记得那里派去了两人,都是精明能干、身手矫健的手下。 在陈昌提出要在寺庙中用饭时,他还亲自去伙房查验了一番,并无任何的不妥之处。 寺中伙房大白天无缘无故地起火,这本身就十分的可疑。 而伙房据此处也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那两名手下应该速速来报才对,可他们迟迟未曾出现,说明一定是遇到了危险。 柳明立即召集随行甲士,朝着伙房的方向跑去救援。 周宏总算是问出了柳明的目的,如从更加不敢离开陈唱周身半步。 可没过多久,就在廊下见到了伙房的方向有迅猛的烈焰火舌卷向天空,接着是寺中僧人们奔走呼喊救火,但伙房多为木制结构,一旦被引燃,很难用水将其扑灭。 陈昌歇息的禅房距离伙房尚远,而伙房周边则是一大片菜地,火势虽然凶猛的很,却不用担心火烧到这边来。 周宏不待通禀,径直推门而入,见陈昌仍在罗汉榻上沉睡,不禁一皱眉。宁景融起身惊慌失措地道:“周大人,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一急,衣袖拂过案几,竟然将一个茶杯打碎。 “庙里的伙房走水了!” 话音刚落,侯安都率手下兵将匆匆赶来,侯安都穿戴整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蔡大业紧随其后而至,他袍带松散、气喘吁吁,见到周宏便急喊:“殿下呢,殿下没事?殿下没事……” 今日是他陪着陈昌游览铁佛寺的,若是陈唱有什么不测,他难辞其咎。 侯安都轻轻一指罗汉榻的方向:“蔡大人,莫要着急,你看殿下不是好好的嘛,莫担心,莫担心……” 门外一片乱哄哄,门内人声嘈杂,陈昌渐渐醒转,翻身开眼一看,正好和侯安都四目相对,陈昌道:“司空大人,孤方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第113章 去而复返再缉凶 侯安都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镇定,伙房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偏偏在他们来的时候着火,是以当他看到那股浓烟时便立即认定为这是刺客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哪里有什么心思陈昌说什么做梦的事情,便说道:“殿下啊,寺庙走水了,定是那些刺客的内应所为,柳明已经带人去了。” 蔡大业头上汗水涔涔,颤声道:“殿下,这……臣……臣办事不力……” 陈昌摆摆手说道:“蔡大人无需自责,这些刺客盯着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是不在这铁佛寺中下手,也会寻另寻他处,总之他们一日取孤的性命,便会一直跟着孤!” 蔡大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陈昌的话让他无地自容,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铁佛寺固若金汤,断然不会给刺客任何机会云云。 作为地主,无论今日之事最终结果如何,他这位陪同的官员总是一个不察之罪,忍不住暗暗叫苦。 侯安都神色凝重地对周宏道:“周校尉,你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在殿下左右,不能出任何的差池。我和蔡大人便率兵守在这禅房之外,由柳明带人诛杀寺内刺客,室外的刺客则由周军负责……” 周宏点头答应,随即在禅房中巡视一周,细听床底床后都无奸人潜伏,背脊在墙上一靠,反手伸指一弹,察知并无复壁暗门,这才放心。 他抢在陈昌前面,独眼观六路,双耳听八方,手按刀柄,小心谨慎防刺客行凶犯驾,又敌踪一现,自当杀他个落花流水,片甲不回。 宁景融重新沏了茶,奉予陈昌和侯安都、蔡大业,陈昌与二人品茗闲话,倒也悠然自得。 侯安都面色如常,蔡大业不时朝门外看去,心不在焉,过不多时,蔡大业便感到自己坐得屁股也疼了,腿也麻了,寻常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侯安都借喝茶之际,偷眼打量陈昌,见他谈笑风声,就跟没事人一般,刺客的目标是陈昌无疑,一个时刻都有可能被刺客杀死的人如此表现实在是令人诧异,这让一直都自认为是成竹在胸的侯安都心中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陈昌扭头一瞅,见坐在身旁的蔡大业一副坐卧不宁的情形,不由倾身过去,说道:“蔡大人,些许刺客而已,勿要担心,外面自有柳校尉处置,我们三人便在此静心品茗即可。” 蔡大业脸色一红,忙道:“是,是,殿下智珠在握,候大人、柳校尉、周校尉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些刺客是奈何不得的,是在下多虑了,多虑了……” 接下来,陈昌不停地和蔡大业说话,两人说得口干舌燥,倒是将侯安都晾在了一旁。 蔡大业本来就紧张,又喝了那么多多的茶水,如此很快便坐不住了,急忙告了个罪去方便。 出了门,自有两名侍卫跟上随身保护,朝着西净方便之处而去。 蔡大业刚走,柳明便风风火火出现在了门口,左右逡巡了一下,先是向陈昌行礼参拜,最后却将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侯安都一瞧他那眼神,便知有事,于是陈昌告一声罪,举步走了出去。 陈昌端着茶杯看着两人出门的背影,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侯安都来到廊下,问道:“何事?” 柳明先是看了看禅房房门,把侯安都往旁边拉了拉,低低地诉说起来,侯安都只听了两句,双眼便透出锐利的光芒。 原来,柳明带人奔赴伙房之时,脑中忽地闪过了一丝疑问,他骤然停住了脚步,身后那些甲士们几乎守不住脚,撞到他的身上。 他的脑海中猛地想起了和本寺主持虚云大师的一番对话,越发觉得可疑。 铁佛寺乃佛门清净之地,虚云不同意在寺中大肆搜捕,这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方才寺中走水,寮房外人声嘈杂,这老和尚便是耳朵再背也能听到才是,何故无动于衷? 若是如他推测,这老和尚便极有可能有问题。 柳明十分懊恼地在自己的脑门上一拍,这个动作倒是把后面的那些甲士吓得一怔,身旁小校道:“校尉大人,前面就是伙房,想必那刺客内应尚未走远,兄弟们散开了追拿便是!” 柳明当时没理会他,脑海中还在想着在寮房中的那一幕,若是这老和尚有问题,那事情就大了,他急对小校道:“你带人自去伙房,我回寮房看看。” 柳明当即带着三名手下转身向后疾奔。 到了寮房,他一挥手,两名手下便“唰”地抽出寸弩,架在左肘端平,右手扣住悬刀,一左一右守在门口,锋利的弩矢发出森森寒光,分别对准了门窗。 柳明和另一名手下抽刀踏入虚云的寮房。 房间里一切如故,屋角香炉里散发出淡淡的檀香之味。 柳明并未贸然进入里屋之中,而是谨慎地扫视了一圈,他向后打了个手势,那名手下便侧身贴到了里屋的门口一侧。 很快,眼睛再次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两人踏步闯入,只见垂纱之后那老僧坐在蒲团上,身子倒向一旁,不知是死是活。 柳明撩开垂纱,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探了一下脖颈,发现虚云气息犹存,想是被人打晕。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第一次进入寮房之时,这屋中除了虚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此人极有可能是手持利器以性命对虚云进行威胁,虚云受制于人,纵然心中为走水之事焦急,也无法向他明示呼救。 柳明抬眼一瞧,后墙上的一扇小窗已然打开了,日光透入,房中尘纤漂浮可见,墙上还有明显的攀爬痕迹,如此便说明那潜伏在寮房中的刺客便是从这里逃走的。 柳明再次回到这个寮房之中,距离头一次来时间极短,那刺客怕是还没有走远。 柳明目光一凛,刺客进入虚云的寮房之中,一定是威胁虚云帮其做什么事情,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他便带着一队甲士赶到了。 等他们刚刚离去,刺客便打晕了虚云,从后窗逃走了。 柳明隐隐觉得事情远比他们之前预想更加的复杂,寺中的内应怕是不止一两个。 他深吸了一口气,摇醒了昏迷的虚云,经过简短闻讯,果然如他推测,当时那刺客便躲在房梁之上,手持寸弩,对准了虚云的头顶。 那刺客黑巾蒙面,加之屋中光线昏暗,虚云并未看清他的面目。 “寮房之后是何处?” “藏经阁!” 柳明急急带着人扑了过去,这些刺客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的狡猾。 藏经阁是一座琉璃瓦、红墙、单檐翘角建筑,巍然高耸,雕梁画栋,别致严谨,朴素淡雅,就像镶嵌在含翠欲滴群树中的一颗明珠。 大门已经开了一道缝隙,应该是刺客仓促遁入其中未加注意所致。 柳明等三人推门而入,下层称为“千佛阁”阁中设毗卢遮那佛为主尊,沿壁立小龛供千佛;上层沿壁立柜安放藏经,中设读经用桌,又或有沿壁建成阁楼式小木结构以安放藏经,称为“天宫藏”。 柳明等人在一层和二层搜寻了一周之后,却发现并无任何的异常。 他并不死心,终于在第二次搜寻时在壁龛的尽头之处发现了端倪,原来那里留有一座暗门,颜色与壁龛背景极为相似,加之光线不足,是以头一次并未发现此处。 柳明走到门口,拉住门把,先往外一拉,没动,只能往里面推,仍然没动。 正觉诧异之间,忽然发现那把手上似乎是另有玄机,遂拉住把手用力一拧,轻微的阻力自手上传来,随即门内传来一连串吱呀吱呀之声。 暗门打开,门内黑漆漆一片,一道螺旋式的台阶隐约可见,空气新鲜,并无霉臭之气,说明常有人进出。 柳明暗暗心惊,如此说来这刺客卧底在铁佛寺之中定然时日不短了。 柳明低声对一名手下说了一声,那人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众人弯腰进门,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地道。 柳明将寸弩端在手中,身体紧紧地贴着墙壁,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大约行了三四十个台阶,这才到底,下面的甬道更加的狭窄,仅仅容一人通过。如此又走了三十余步,柳明一抬手,后面的三人立即止步,原来前方转弯处隐隐约约地可见灯光。 柳明先是将寸弩沿着打了一个手势,手臂紧贴着墙壁将寸弩伸出去,几乎就在同时,一名手下猛然跃了出去,下蹲贴近左侧甬道壁,寸弩对准了前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确认安全之后,柳明和另外两人相继转过弯来,柳明看到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前方并没有任何人,柳明不由地有些泄气,也许那刺客早就顺着这密道溜走了。可这密道究竟通往何处呢? “校尉大人,快看!”最前方的一名手下发出喊声。 柳明和另外两人急忙上前,只见前方空间陡然增大,约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借着火折子的亮光,只见一具尸体俯卧在地上。 第114章 危机重重心惶惶 柳明俯身仔细打量那具尸体,只见其后背上有一处极深的刀口,似乎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从身后一刀刺中心肺而死的。 将尸体翻转过来,柳明赫然一愣,看尸身面目似曾相识,却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是何人。 一名手下盯着那已经变得惨白的脸,忽然道:“校尉大人,标下想起来了,这是咱们刚刚进山门时遇到的一个知客僧人,怎地竟会死在了此处?” 经他一提醒,柳明恍然大悟,难怪此人看着有些面熟。 衡阳王抵达这铁佛寺之时,僧众们在主持虚云的带领之下分列山门两侧迎接,当时带着他们往里走的那名知客僧便是此人。 难道这知客僧便是混入铁佛寺的刺客? 柳明很快地就推翻了自己的推断,知客僧是刺客的话,那杀死他的凶手又该是何人? 其余三个手下留下两人警戒,一人则在这处密室之中四处翻找,柳明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贴着墙壁两侧是一排檀木架,上面摆放了许多部经书,无论是檀木架,还是经书,俱是一尘不染。 说明此处经常有人来打扫。 难道是这僧人在打扫整理经卷之时,被突然闯入的凶手从身后一刀杀害? 前前后后,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柳明的脑海之中。 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发现头顶上竟然画着一副壁画。 柳明并不信佛,看不出那壁画所画究竟是哪个佛陀,只是觉得那佛陀面带笑容,似乎是在讥讽他的无能。 “该死!”柳明低声骂了一句,“快追!” 四人继续向前追去,却始终没有发现那刺客的踪迹,不知不觉追出数十步之远,那里又有一个更大的空间,足足有三间房那么大,其中也是摆放的各类经书。 与外面的那间密室相比,这里显得杂乱不堪,十几张油纸散乱在地上,纸上油腻腻的,墙角处扔着两个空皮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不用说,这里有人待过,而且人还不少。 又走了三十余步,柳明忽然眼睛一眯,看到前头有一束日光投射下来,看来出口快到了。 然而,让柳明感到意外的是,那并不是一处出口,而是透气孔的所在。 他的心中更加疑惑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密室是用来存放经书的,那么便不大可能有两个出口,否则密室的密闭性得不到保障。 既然只有一个出口,也就说明凶手在他们进入密室之后,已经从密室中先行一步逃走了。 又晚了一步! 柳明带着一腔怒气退出了密室。 “校尉,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走,去禀明司空大人!”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突然“呜”地一声破空而来。 这箭镞来得太快太急,柳明只来得及一侧身,就听见耳边一声呼啸,箭镞贴着耳边掠过,“笃”地一下钉在藏经阁的朱漆木门上,箭杆嗡嗡嗡地震动了半晌才停下,可见这一箭有多大的力道了。 柳明的额头霎时间全是冷汗。 三名军卒惊愕地看向那枝利箭,愣了刹那,突然有一人喊:“刺客!” 两人纷纷上前挡在了柳明的身前。 柳明的反应更快更加敏捷,见此情景,拖起一名手下就往一旁的廊柱后闪去。 剩下的两名军卒刚要隐蔽,第二支利箭飞来,正中一人小腿,那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他的同伴贴地滚出,一把拉起他,便往廊柱之后的死角里拖。 柳明微微探头看去,对面是一棵棵参天的樟树,枝干茂密,一根树枝还在剧烈地摇晃着,看来方才有人是躲在树上朝后他们射来这两箭。 跟在柳明身旁的军卒急道:“校尉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寺庙之中怎么会有长弓?”声音有些颤抖。 第一支羽箭已经被他拔下握在手中,这支箭长两尺,腊木杆箭杆,箭头却是淡淡金属光泽,看着极为锋利,穿透力极强,可以射穿甲胄。 看那制式,似乎是梁军军中所用之物。 柳明看着那支羽箭,脸色有些难看。 说到底,他之前也是梁朝的兵,在军中厮杀这么多年,对这种箭太熟悉了,这是梁军中的制式羽箭! 他一言不发,在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弓箭手他们所处之地的距离,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刺客用的是角弓。” 身旁的军卒点头,道:“标下方才猜错了,弓箭手的位置距离此处足有一百一二十步,这么远的距离,只有军中的步卒长弓和骑兵用的角弓才能射到。我刚才拔箭的时候颇为费力,箭头几乎将门板射穿。” 柳明道:“没错,那棵樟树枝干繁茂,长弓不便携带,即使带上去也不容易拉开。而角弓要小一些,在这树上使用倒也十分的灵活,这种角弓多半是复合角弓,便是在一百五十步外也能射穿甲胄,但刺客在纵横的树枝丫杈只见,难免无法将弓彻底拉满,让这羽箭射来的速度和力度打了折扣。” 那名军卒脸色仍旧有些发白道:“难道刺客和梁军中人有牵连?” 柳明摇摇头:“如今还不能断定就是梁军之人所为,我陈朝军中将士也有很多人将这种制式与新式的羽箭混用。” 正当柳明等四人被困藏经阁之时,不远处树丛之中传来了一声惨叫,紧跟着似乎是有什么重物坠地之声,再然后便是传来了喊声:“藏经阁前可是柳校尉?柳校尉,是你们吗?” 柳明听那人声音顿时将心放了下来,喊话之人正是被他派往伙房的那个小校。 柳明异常谨慎,并未将头探出去。此时,只听那小校又说道:“校尉大人,一名持弓刺客业已伏诛,此处安全了,请校尉大人移步。” 柳明等人这才缓缓自廊柱后走出,那小校快跑几步上前行礼道:“让校尉大人受惊了,您看,刺客就在那里!” 柳明顺着小校手指方向看去,见一名僧人的尸体四仰八叉的地躺在树下,身旁六七步处正是一张复合角弓。 上前去查看,那人手上虎口、手掌、手指等处俱是老茧,显然是常年使用兵器所致。 柳明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郁起来,急急去禀报侯安都。 蔡大业也从自己手下口中得知了此事,刺客如此嚣张,他断然再也无置身事外之理,愤怒地吼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行刺,不知这是杀头之罪吗?来人呐,随我擒拿刺客,一个都不可放过!” 说罢,闪身就要冲上前去,侯安都一把将他拉住,急道:“蔡大人,你带的人少,还是让我们……” 刚刚说到这儿,“啊、啊、啊……”接连地三声地一声,门外有三个梁军士兵中箭,重重地倒在石板地上。 随即七八个黑巾蒙面、一身玄衣的刺客,手持弯刀阔剑、短矛铁槌等兵器,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蔡大业一见,立即改口道:“快,拦住这些刺客,保护殿下,保护侯大人!”说罢转身就进了屋中。 此时,寺庙中几乎乱作一团,仿佛到处都是刺客,到处都在厮杀,梁军士卒、陈军护卫与闯入的刺客战作一团。 僧众们狼奔豕突奔命,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刺客们的目标并不是和尚,便由着他们到处寻找着藏身之处逃命,只有被拦阻时才会将其砍翻刺倒。 慌乱之中,有人碰到了香炉、火烛,浓烟四起,火苗乱蹿。 为了不扰佛门清净,进入寺庙之中的军卒并不多,面对从四周蜂拥而至的刺客,无论是梁军士兵,还是陈军护卫都有些力不从心。 在侯安都的统一指挥之下,他们便开始向寺庙之外突围,到处是刀光剑影,到处是叮叮当当的兵器交击声、嘿嘿哈哈的厮杀声。 陈昌拉着宁景融的手在侍卫们的保护下狼狈逃窜,周宏紧握着环首刀挡在他们身前。 很快,便与侯安都、柳明、蔡大业等人走散了。 又跑一阵,陈昌只觉心跳气短,两腿发软。脚下不觉慢起来,气喘吁吁地道:“孤……孤跑不动了。奇怪,才跑一阵,怎地就如此体力不支了?” 周宏怒道:“一定是此刻下了毒!茶水、斋饭,均有可能!” 陈昌惊声道:“啊?中毒?” 宁景融这时也娇喘吁吁道:“殿下,妾身也是浑身无力……” 说罢身子晃了两晃,一头倒在了陈昌的怀中。 便在此时,“轰”地一声,左侧配殿中一扇门板被踹飞了,里边冲出两个黑衣蒙面人来。 一见陈昌在此,挥刀就上,两名侍卫抽身迎上去,双方铿铿锵锵地战在一起,兵器交击,崩出一串串火花。 陈昌揽着宁景融的腰肢,拖着她便逃,说道:“坚持住,坚持住,出了大门就安全了……” 言犹未了,前方又出现四名刺客,均端着硬弩,周宏见了大惊失色:“殿下,快进房中躲避!” 陈昌身形一转,拖着宁景融逃向一间寮房之中。 房间不大,布置简朴,一张卧榻,一张案几而已。 陈昌将门窗紧闭,隔着窗户的缝隙看到周宏手下的两名士卒正与黑衣此刻对儿厮杀。周宏护在寮房门口,形势虽然凶险,但一时半刻刺客也未必就能得逞。 然而,刺客意识到无法突破陈军护卫的防线,便又调来了人马,对着寮房开始施射火箭,一时间火苗乱窜、浓烟滚滚,陈昌和宁景融被呛得直咳嗽,而周宏等人也被此刻缠住,无暇救援…… 第115章 刺客伏诛生疑云 与其留在寮房中坐以待毙,还不如赶紧离开。 想到此处,陈昌慌忙拖着宁景融从后窗跳,陈昌撑着将案几推到窗下,无暇多看,伸手推开窗子向外一望,大喜道:“下面并不高,一跃而下便可,快上来。” 宁景融探头一望,恐惧地道:“我……我怕……” 陈昌道:“无妨。你闭上眼睛往下一跳便可,快些。快些!”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将前面的门窗和布帘全部引燃。 宁景融被陈昌连连催促,只得战战兢兢地爬上案几,探头往外一看,后面也是一排寮房,视线之中并无刺客。 作为杀手的宁景融对此自然不怕,但是她现在的身份是落荒逃难的弱女子,便要将女人胆小的本能发挥到极致,她自幼受各种训练,脸上惊惧的表情拿捏的很是到位。 看得陈昌心中着急但也不忍心开口相骂,只是一味地催促。 陈昌在后边一迭声地催促:“快跳,快跳,放心,并不高,一闭眼的工夫就跳下去了。” 宁景融佯装无奈,只好往外钻,那后窗是内平开的窗户,向外一推,展开的幅度并不大,需得陈昌自然在里面用手撑开方能钻出去。 宁景融身子悬在半空中之时便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住窗沿,身子绷得紧紧的。 “护住脑袋!”陈昌哪里还能管那么多,在她丰臀上用力一推,竟是推不动,便又托起她大腿向上发力,宁景融便哎呀呀地尖叫着倒栽葱扑通一声掉到了窗外。 陈昌紧跟而至,也跳出了窗外,他此刻头脑发胀,身子晃了几晃,扶着后墙这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只见地上宁景融哎呦呦地呼痛不已,他心中稍定,这女子还有力气呼痛,总是没有摔坏。 就在这时,斜刺里杀出一个黑巾蒙面的刺客,直奔两人而来,他看到陈唱的打扮与头领给他们看过的那副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心中不由大喜过望。 这些刺客都是亡命之徒,来之前都被人许以重金,若是能活捉陈昌,赏钱两千贯,得了陈昌的项上人头,赏钱千贯,这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拿着这笔钱足够去找个陌生的地方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做个富家翁了。 他们的头领自然是想活捉陈昌,所以才费尽心机地使用迷香,但目前来看,这迷香的作用着实有限。 这刺客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一千贯要比两千贯好拿一些。 “拿命来!”黑衣刺客大叫一声,挥刀向着陈昌当头劈来。 陈昌倒也会些拳脚功夫,只是他中了迷香,浑身酸软无力,扶着墙仍是东倒西歪的一副模样,如何应付着穷凶极恶之徒,情急之下一屁股顺着后墙坐了下去,再也无力起身。 眼见那刺客顷刻而至,陈昌暗叫不好,这条命怕是要交待在此处。 千钧一发之间,却见那刺客右腿忽然像是断了一般,又像是他的膝盖处被一根铁棍扫中一般,那刺客竟然在高速奔跑中马失前蹄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这一下出乎意料,摔得可是不轻,在惯性的作用下整张脸都戕到了地上,登时血肉模糊。 刺客怪叫着正要起身,一柄环首刀裹挟着寒光和杀气凌空而至,直贯入了他的胸腔之中,那刺客口吐鲜血,死尸登时翻到在地。 陈昌惊惶未定之间,周宏率领侍卫们奔了过来。 “殿下你没事?”周宏脸色煞白。 陈昌喘了几口粗气,摇摇头,踉跄着去搀扶宁景融,却发现她早就已经昏迷,所幸性命无碍。 周宏环视四周,虽然刺客并追来,但留在此地并不安全。 正在他寻找安身之所时,一间寮房的门忽地推开,有个老僧急喊道:“快带殿下到此处避一避。” 正是铁佛寺主持虚云大师。 周宏当下一犹豫,铁佛寺中遍布刺客,寺庙中的僧众也难免和刺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这个虚云并不可靠。 陈昌知他所想,便道:“周校尉,虚云大师并非歹人,否则你我焉能活到此时?” 周宏想想也是,虚云曾经多次近身接触过陈昌,要是他是刺客的同伙,早就下手了。 而且,方才柳明向他简单透露了一下虚云大师曾经被挟过、打晕的事情。 目前,在事关陈昌安全的问题上,柳明做到了信息共享,因为他也不希望陈昌死在江陵。 侍卫们扶着几近昏迷的陈昌和已经昏迷的宁景融进了虚云的寮房,一时间房中挤满了十几个持械的大汉,显得十分拥挤。 周宏倒也机警,他和另外两名侍卫留在了房中贴身保护,其余的侍卫都被他派到了东侧的那排寮房之处,若是刺客追过来,便可以诱使其向空着的寮房发射火箭。 虚云通医理,立即给陈昌二人搭脉。 过不多时,留守在室外的军卒攻入寺内,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终于全歼了那些刺客。 侯安都在察看了陈昌的伤情之后,脸色阴郁地走到了大雄宝殿之前,只见广场上狼籍满地,尸体横七竖八,条石上还有蜿蜒的血迹。 周围站着很多的人,除了侯安都和柳明的人,蔡大业、韩子通各自率领后梁、北周将士都赶了过来,这些人也一个个地脸色铁青。 在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无论是正在尽地主之谊的蔡大业,还是一直保护陈昌的韩子通,都难逃其咎。 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答案,后梁朝廷、北周朝廷都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侯安都站在众人面前,他虽是外臣,但是官职最高,蔡大业、韩子通等人纷纷向他行礼。 侯安都问蔡大业、韩子通:“可有活口?可查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蔡大业急忙趋步上前,答道:“司空大人,下官的人还在查勘之中,目前没有发现活口。” 韩子通也躬身道:“侯大人,末将手下的兵丁也在铁佛寺周边四处搜索,其范围已经扩大到了五里地,若是还有活口,定然能够发现。” 其实,韩子通憋了一肚子的火,侯安都并不让周军太过靠近陈昌,是以他们执行的都是外围的护卫任务,铁佛寺的门根本就没有进去,可偏偏是铁佛寺之中涌出大堆的刺客。 不管怎么说,韩子通失职是没的跑了。 他看着柳明、蔡大业等人,暗骂这些人无能,竟然让刺客在眼皮子底下刺杀,若不是他手下的周军勇猛,向拦在大门内侧的刺客发起了猛攻,结果堪忧。 此时,柳明也过来禀报,说寺中僧人已经全部被集中到了法堂之中等待审讯,手下们回报的情况也是不见活口。 侯安都目光一凝,沉声道:“你肯定?” 柳明心头一寒,便迟疑起来:“这……,末将严密缉察,只要发现一人踪迹,便将其立即擒来!” 蔡大业倒也诚实,说道:“本来还有个活口的,但我的手下见其十分凶残,身受重伤之下还向我们发起攻击,气恼之下,便将其一刀杀了。不过,没抓到活口也无所谓了,这些人必定是北齐从各处网落而来杀手,也只有他们才会巴不得天下大乱。” 侯安都哼了一声,他对这样的一个结果很不满意,沉吟了片刻,道:“蔡大人,此事还要劳烦你,换我们一个公道!” 蔡大业重重一点头,惭愧道:“此事即便无需司空大人吩咐,我们也会查的,定要将那些刺客斩尽杀绝。还有,这寺中僧人,下官定然会配合司空大人严加审问。” 侯安都扭头又对柳明道:“既然蔡大人怀疑这些刺客是北齐的人,你立即去查那些僧人,看何人是最近才进入寺中的,又或者是近日出寺之人。切记,未得实据之前,不得对他们无礼!” “末将遵命!”柳明叉手答应一声,急急离去。 蔡大业凑上前,又低声向侯安都赔了一通的不是。 此次,皇帝交给他任务,便是和陈昌乃至南陈搞好关系。 此番刺客来袭,连个活口都没有抓到,自然不知道真凶是何人,但全城都在搜捕北齐的细作,这件事就早就认定了是北齐的人干的,全城都在搜捕北齐的细作,这锅让他们背一点都不亏。 侯安都知道此事与蔡大业无关,因此心中并无责备之意,方才那冷面也是官面上表现的而已。 但捉拿刺客、弄清真相这件事,侯安都却是极为认真的,刺客接二连三地对陈昌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再不严加防范,到不了南陈境内便要出事。 侯安都将蔡大业一扯,拉到一边,小声道:“蔡大人,北齐的刺客出现在了江陵,但人家实际针对的是则是大周,早在东魏、西魏之时,两家便是世仇,你、我都是跟着吃瓜落儿的。试想,你们纵然是兴师动众,能找到那刺客的下落吗?” 蔡大业眨眨眼,似乎回过了味儿来,讷讷问道:“司空大人之意是……” 侯安都语重心长地道:“蔡大人,这件事还要靠那位西城防主和候官们,你、我,怕是力所不及!” 蔡大业听了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第116章 借力打力存心机 侯安都又道:“蔡大人,后梁和我南陈虽然一江之隔,如今各不相属,但本是同根同源,这是割不断的。咱们也都是同朝为过官的,我明白你的难处,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可是,这些北齐的刺客实在是太过于嚣张了,若不是我们拼死抵抗,今日就被他们得逞了。很显然,在你们江陵境内,这些势力是早就存在的。” “而且有一件事我觉得十分蹊跷,殿下是临时做出决定来铁佛寺烧香拜佛的,那些刺客如何会及时知道,且又及早做好了准备? “唔……”蔡大业若有所思,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如此来看,刺客在朝中定然有内应。这内应是他自己身边的人,是兄长蔡大宝身边的人,还是驸马身边的人,又或者是皇上身边的人也犹未可知。 侯安都接着道:“但是,刺客们毕竟对我们的武力估计不足,这才导致了全军覆没。今日虽然我们未能捉到活口,但未必活口就不存在,一定有人回去禀报消息,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 “外面的刺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潜伏我们身边的人,这才是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一条毒蛇,此蛇不除,我等便一日不得安宁!蔡大人,这件事我本来是有些担心,如今,倒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需得更加注重防范家贼才是。” “这件事就算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北齐的人干的,只要蔡大人你一口咬定这次刺客就是北齐的死士,嘿嘿……” 蔡大业见侯安都并无责怪之意,还帮着自己出主意,不禁转忧为喜。 他本来就认定了这些刺客是北齐的人,现在不管有没有证据,这事都要落到北齐头上,就算是谁问,他也是王八咬手指,死也不松口了。 这时,一名侍卫过来禀报说殿下已经苏醒了。 侯安都道了声失陪。 蔡大业此时的目光正停留在地上的几具刺客尸体上,眼珠转了几转,想着从尸体上找出能够跟北齐挂钩的标志,忽听侯安都告辞,忙道:“司空大人且去便是,在下在此详细查纠一番,一有发现自当立即禀报大人。” 侯安都走出几步,回头瞄了一眼正在兢兢业业查案的蔡大业,嘴角露出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冷笑。 蔡大业这人还是老实了些,刺杀这件事最好经蔡大业之口闹得沸沸扬扬的,让普天下之人皆知,如此将来便可以便宜行事了,嘿嘿…… 虽是中毒,但发现及时,虚云大师又施以妙手,是以陈昌在禅房之中竟然睡得十分香甜。 但外面搜捕刺客的声音着实大了一些,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便醒转过来,起身从罗汉榻上下来,洗手净面之后,命周宏将侯安都叫来。 侯安都到了门口通报,陈昌刚刚在侍卫的侍奉下净面、洗手完毕,便对外面说道:“司空大人,请进!”此时宁景融仍在昏迷当中,但也并无大碍。 侯安都推门而入,上前行礼,朗声道:“殿下,您身子哪处还感到不爽利?” “没事了,虚云大师说我们中的是一种迷香,只是让人在短时间内昏迷,倒也不至于伤了身子。”陈昌活动了一下手脚,“侯大人,外面的刺客都解决了?” 侯安都淡淡一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那些刺客都被周军悉数斩杀,寺中的两个内应假和尚也被柳明率人击杀。” 陈昌道:“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侯安都点头:“俱是死士,有几个受了重伤的也都自杀了,看来他们早就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殿下自进入江陵以来,两次遇到刺杀,都没有抓到幕后主使之人,臣难辞其咎。” 陈昌道:“司空大人无需自责,孤离开安陆之后,便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除之而后快,一路上多亏司空大人尽心竭力地保护,这才有惊无险。” 侯安都又说寺外的刺客不知道是否全部肃清,此时回江陵怕有风险,因此建议陈昌继续留在铁佛寺,陈昌听其所说有理,便欣然采纳。 接着,侯安都又向陈昌说了他针对此事的态度。 过不多时,便有侍卫高声奏报,宫里来人了。 侯安都对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声,那人便取出一条绷带。 来人年约四旬上下,白面无须,一副内侍的打扮,白白胖胖的脸上俱是汗水。 陈昌认得此人正是后梁皇帝萧詧的贴身内侍,昨日在酒宴上曾经见过。 东汉及桓帝崩,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共相辅佐;时有宦官曹节等弄权,窦武、陈蕃谋诛之,机事不密,反为所害,中涓自此愈横,他们参与内廷政务的同时却昏招迭出,加剧了东汉王朝的衰败。 曹魏吸取了前朝教训,从立国开始就有意在压制宦官,同时由于士族的崛起,他们也需要获取更多的政治权力,这两点导致魏晋时期宦官几乎没有政治地位可言,这些宦官只能是皇帝的身边人而已。 南朝承东晋旧制,士族力量较为强大,极少有宦官能够身居高位,似刘宋朝第六任皇帝刘子业时期的阉人华愿儿、东昏侯时期的阉人王宝孙、梁武帝时阉人赵叔祖等,这些极少数宦官个虽然可以通过皇帝的宠幸获取一定的政治权力,但并未坐大成势力。 北魏权宦刘腾杀丞相、囚禁太后,这样权势熏天的宦官更是少数中的少数。 是以,内侍在后梁也是无权的。不过皇帝身边的人,总是不能怠慢了。 那内侍进门瞧见陈昌发髻松散,精神不济,连忙施了一礼,说道:“奴婢和海儿,见过殿下。皇上惊闻殿下遇刺,叫奴婢带了太医来,瞧瞧可伤着了殿下的身子。” 陈昌欠身道:“承蒙皇上动问,孤幸而无事,只是孤的手下侍卫多有伤亡,此处缺医少药,可否劳太医代为诊治?” 这内侍和海儿也是长着七巧玲珑心的主儿,自己的主子对陈昌都十分巴结,何况他一个有势无权的内侍,是以在陈昌面前不敢拿捏腔调,答应先让太医给陈昌诊治后再去顾及那些侍卫。 太医的诊治结果与虚云大同小异,陈昌又让太医查看宁景融的情况,宁景融用药后这才幽幽转醒。 陈昌见和海儿似有话要说,便屏退左右,仅留下了侯安都、周宏、宁景融三人。 和海儿见闲杂人等出了门,才小声地对陈昌道:“殿下,我家陛下对这些刺客的行径也是深恶痛绝,此事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陈昌知道这是萧詧在通过内侍之口,委婉地向自己赔礼道歉。 不过,这并未让他的心情好起来,反而是脸色阴沉了下来。 “哼!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陈昌陡然提高了声音,把和海儿吓了一跳,方才这位王爷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脸? 陈昌脸色凝重说道:“你且将孤的话一字一句记下,如实回奏你们陛下。” 和海儿当下欠身答应。 陈昌缓缓道:“孤昨日才定下要来铁佛寺进香,刺客便得到了消息,提早在寺中埋伏,若非侍卫军卒们拼死抵抗,孤如今怕是没有和你说话的机会了。” 和海儿任由额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也不敢其擦拭。 方才他进入铁佛寺中,眼见四处浓烟滚滚,到处都是尸体血迹,虽未亲身经历,但也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厮杀是如何的激烈。 陈昌一边说着,一边撩开了衣袍,此时他的腹部密密裹着白色绷带,竟是看不出究竟伤在何处。 和海儿看得胆颤心惊。 陈昌道:“孤受伤的事情,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便是你们蔡大人也不曾知晓。你明白孤的意思吗?” 和海儿眼珠转了两转,神色严峻地道:“奴婢斗胆猜测殿下是信不过蔡大人身边的人。” 他回答的十分机巧,说信不过蔡大业身边人,而并非蔡大业本人。 陈昌嘿了一声,淡淡地道:“孤这么做,并是不是不相信蔡大人。有人泄露了孤的行踪,铁佛寺中早就埋伏了的数十个刺客,这一切足以说明刺杀是蓄谋的,隐藏在刺客背后的人并不好对付。孤想请你禀报皇上,调拨心腹武士加入到孤的侍卫中来。” 和海儿道:“那殿下寺中中了迷药一事……?” 他是个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有些事不是他能够下结论的。 陈昌看了一眼这白白胖胖的内侍,道:“想必也是刺客的内应所为。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在孤的饮食当中使用迷药,可见孤的身边人也并不可靠。孤的话,你明白吗?” 和海儿神色严峻地道:“是,奴婢明白!殿下的意思是身边的侍卫也可能出了问题……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昌道:“此事仅限于屋中之人和你们陛下知道,否则泄露出去,孤的性命难保,你也是难辞其咎,明白吗?” 和海儿一身燥热,额头汗出如浆,滚滚而落,他咽了口唾沫,才艰涩地道:“奴婢……奴婢明白了。” 陈昌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不用怕,我不会难为你。你只需回去面见皇上,据实上奏,相信皇上自有主张!” “是,是是……”和海儿情知此事干系重大,神情紧张,那张本就很白的脸此刻更是显得没有血色了。 陈昌道:“陛下还在等你,早些回去,替我谢过陛下!” 和海儿应了一声,躬身施礼转身便走出了寮房。 第117章 五味杂陈谁人知 方才陈昌和和海儿的每一句话都入了宁景融和周宏的耳朵,宁景融已经将王爷殿下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周宏不明所以,不由也露出紧张神色。 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扭过头低声对陈昌道:“殿下,您是怀疑咱们身边有刺客的人?” 陈昌并未答复。 周宏又道:“那些侍卫军卒都是跟着末将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应该信得过。哦,若是殿下确定是何人卖主求荣,末将这就去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陈昌摆摆手:“孤并非不信你和你的手下。其实,你应该知道孤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刺客,而是……” 话到此处,不再多言,双目看向外面。 周宏恍然大悟:“殿下是想让那些后梁侍卫们牵制外面那些……嘿嘿,殿下果然妙计,此等办法我老周就断然想不出来。” 陈昌的护卫如今分成了三部分,其一是周宏极其手下,这些人忠勇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人数较少。 其二是侯安都、柳明的嫡系,数量是周宏等人的十倍有余,这些军卒只听命于侯安都和柳明。 其三便是北周的护卫,这些人虽然战力极强,但自始至终都是在外围保护,无法应对刺客的贴身刺杀。 陈昌其实并没有受伤,故意给和海儿看伤情,只是加重刺杀事件的严重性,让萧詧更加重视,增加派遣侍卫保护陈昌的可能性。 可以说,故事一开始是顺着侯安都的意图,诈伤是他的主意,其目的就是给后梁朝廷施压,催逼他们挖出刺客背后的主谋、潜伏在暗处的耳目,这些人不仅威胁到了陈昌的安全,对他而言同样是不利因素,毕竟势头已经造的差不多了。 当然,他相信即使是西城防主和候官的介入,也不会在短期内有什么结果,而这段时间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可是,在中途陈昌却自行加戏,这是侯安都不曾想到的。 很快,侯安都、蔡大业、柳明前来禀报,僧人们的审查有结果了。 据柳明讲,出现在密道中的僧人法号慧远,在铁佛寺中出家已经有五年,而藏在藏经阁外面大树上的僧人则是昨日傍晚来投宿的云游僧人,法号镜空……在柳明的陈述下,这件刺杀事件的整个过程已经显露出来了。 慧远就是隐藏在铁佛寺的内应,而镜空则是带着任务来的,是他通知慧远实施对陈昌的刺杀。 魏晋南北战乱频发,寺庙中留有储存经书的密室和供僧人遁走的密道毫不为奇,慧远在铁佛寺中一直负责藏经阁的打扫,是寺中知道密道所在为数不多的僧人之一。 柳明一开始也很诧异,那么多的刺客是如何瞒过僧众们的眼睛潜伏在密室之中的? 后来经过询问虚云这才得知了真相,原来密道并未封闭的,而是在寺外一口废弃的水井中另有出口,且开启机关十分的隐蔽,只是柳明当时太过心急,并未找到而已。 两个假和尚在厨房放火制造了混乱,刺客们趁机从密道之中杀出。 侯安都面色阴郁:“这么说,刺客的事情就通了。只是还要几个疑问,一是慧远为何死在了密室之中?” 柳明挠挠头:“这也是末将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周宏道:“会不会是刺客们内讧?” “这倒是一种可能!”侯安都点头,“我的第二个疑问便是,既然没有捉到活口,便不排除个别刺客从密道中逃走的可能。外围是否发现了可疑之人?” 柳明道:“方才韩幢主差人来报,说有可疑之人乘马而去,他已经派人去追了。” 侯安都道:“这就是了!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出去,刺客们显然也是留了后路的。但愿韩幢主能够给我们一个惊喜!这第三个疑问嘛,就是殿下所中迷药,作何解释?” 柳明道:“末将审了典座和尚以及饭头、菜头、火头、水头等一应僧众,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太医和随行医工也对食物进行了毒物检验,俱都正常。” 侯安都眉头一挑:“这就奇了,既然斋饭中没有问题,那殿下和宁姑娘身上的迷药又是从何处而来?” 柳明对陈昌一叉手:“殿下,请您好好回忆一下,在寺中有何蹊跷之处?” 陈昌摸了摸鼻子,沉吟片刻说道:“孤想起来了,在孤用完膳歇息之时后,恍惚看见一只猕猴从后窗进来……” 众人齐齐皱眉。 陈昌一直没有回驸马府,水灵儿好生担心,在小院中坐卧不宁,便想着出去找找看,可是她驸马府院落错综复杂,廊回百转、曲径千折,只能凭着记忆,便循着来路往回走。 府中的下人各忙各的,不少人知道其身份,倒也无人拦她。 水灵儿走到一处院落门口,便听到院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颜千石的声音,水灵儿不觉停住脚步,心道:“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我正好可以打听一下郎君的情况。” 水灵儿略一踌躇,正想迈步进门,就听马良道:“唉,你说那水灵儿水姑娘……,比那娄小姐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倍。” 水灵儿听他提起自己名字,立即停住了脚步。两人在房中说话,声音却大的很,尤其是马良的大嗓门。 水灵儿悄悄靠近了些,就听马良道:“颜兄弟,嘿嘿,不知道你见过那娄小姐没有?” 颜千石道:“哎呀呀,马兄,我头一次来江陵,怎么见过那娄小姐?” 马良“丝丝”几声:“是啊,我倒是忘了这茬!不说这娄小姐了,咱们还是聊聊水姑娘,这水姑娘跟陈郎君真的是刚刚相识几天?我怎么看都不像,你看看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比新婚燕尔的夫妇还要……啧啧,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儿。” 颜千石便笑道:“马兄,这么说来,你是已经成过亲了?” 马良“哼哼”了一声:“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颜千石干笑道:“哎呀呀,好奇嘛!” “老子倒是想成亲,可不知谁肯嫁给我!”马良没好气地说,“你小子老打听我的事儿干嘛?是不是你有姐妹,老子可是将话说在头前,就冲你这副尊荣,老子打死都不作你姐夫、妹夫的!” 颜千石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成了猪肝色。 马良大手在他肩膀上一拍:“兄弟,开个玩笑,别介意!看我们小姐那个意思,今后这个陈郎君前途不可限量,你跟他是好兄弟,日后一定也会跟着飞黄腾达。嘿嘿,倒是我老马还得及早想办法拍陈郎君和水姑娘的马屁。” 水灵儿听见拍马屁三个字,不由想起她在沮漳河旁屁股上被陈唱拍的那一巴掌,脸上顿时发烫,心口也怦怦地跳起来,她心虚地左右看看,幸好没人。 颜千石道:“马兄,七郎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一路上拼死保护他,这是多么大的恩情。” 马良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老马就是那么一说,让我像那于头儿一样低三下四地去拍人马屁,老子可做不到。” 颜千石道:“那是,那是。” 马良又道:“这陈郎君不知使了什么法儿,你看那于头儿见了他,就跟亲爹似的,不比亲爹还亲。这次总算是打听清楚了娄家的事情,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水灵儿对娄家的事情格外的上心,陈唱一早出门也是去打听这件事,听到马良又提起娄家,不由地竖起了耳朵。 颜千石附和道:“是啊,是啊,之前我也是替七郎捏了一把汗,现在看来是一天的云彩都散了,嘿嘿,水姑娘这次也不用担心了。” 水灵儿听了心中欢喜,想来那娄家小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马良叹口气说道:“颜兄弟,莫要高兴地太早了。我跟你说,娄家的事有了眉目,可楼家那边还吊着呢,你怎知人家是什么态度?我可是听说了,那位更是个主意正的人,水姑娘的事怕是尚有变数……” 水灵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这两个人说话如此云山雾绕,那边刚说我不用担心了,这边又说我的事有变数。” 颜千石也跟着叹气,问道:“马兄,你对楼小姐了解多少?” 马良双手一摊:“你这话算是问错人了,我老马是粗人,哪里会了解人家小姐的事情。唔……只是听过我家小姐讲过几句,那位小姐贤良淑德。” “只是……啧啧……都是冤家啊,还是我老马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那么多的风流债,嘿嘿……” 马良不阴不阳地只是笑,水灵儿听得心中五味杂陈、滋味难辨,就想离去了,却听马良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别的不说,就说水姑娘的身世,人家总不能再回刘家,既然跟着陈郎君出来了,她不嫁给他,还能嫁谁去?” 颜千石愁道:“就怕楼小姐不允!” 水灵儿听得心头一跳,马上又站住了身子,心道:“娄小姐又说什么了?” 第118章 意外之财自行来 水灵儿急于知道娄小姐说了什么,可接下来院中两人的对话并未提及。 她想起跟陈唱认识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从在刘家产生误会两人抱在了一起,再到坞堡祠堂中相拥,她已经将整颗心都掏给了陈唱,此生若是不能嫁给他,真不知道今后该如何自处? 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这时,又听马良道:“颜兄弟,陈郎君智计百出,这些事无需咱俩操心,楼家那里他一定有办法。” 颜千石附和道:“哎呀呀,正是,正是,七郎是个聪明人,若不是他,我们如何能够在坞堡中坚持到援军到来。他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马良嘿嘿笑了两声,问道:“你说他们两个在祠堂里是不是将两口子该干的事都做了?” 水灵儿的脸顿时红得发烫,孤男寡女在那个偏僻的祠堂之中,确实是让人浮想联翩。 她轻轻地啐了一口,这个马良看上去忠厚老实,怎地说话如此轻薄? 男人怕是都是这副德行! 颜千石也不应声,只是在那里嘿嘿傻笑。 马良接着道:“要说人家郎情妾意、干柴烈火的,倒也没什么可说的。陈郎君也打定了主意要娶水姑娘,这份执着,便是我老马也是佩服的紧。可他在坞堡城墙上偏片对我们大小姐说了那么一番话,啧啧啧……” 水灵儿对马良真是又恨又气,此人每每到了关键之处便不再说下去,吊足了人的胃口。 颜千石彼时正在坞堡内带着乡民给周跃海四处寻找毒草,虽然也知道王大小姐被山贼劫持之事,但也只是了解大概,被马良挑起话头儿,胸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不停追问。 水灵儿双拳紧握,支棱着耳朵,心说这杀千刀的马良怎地还不赶紧说。 马良卖足了关子,让颜千石对天发誓保密之后,方才神秘兮兮地说道:“七郎说那日之事并非他有意为之。我们大小姐一身男装,又房门紧闭,他并不知道大小姐在房中沐浴,这才……七郎说他事后也是好生后悔……” 水灵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就算是不知情的情况撞见了王大小姐沐浴,可此事发生之后又岂能是道歉就能解决的?” 情急之下,她正欲扭头就走,匆匆走出了几步,脚下就像灌了铅,又缓缓慢下来:“不对!不可能!且不说他和王大小姐也是在杨家渡刚刚相识,就算是两人早就认识,以她对陈唱的了解,他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来。” “再说了,如果陈唱真的是登徒子,自己岂不是早就被其轻薄了,可人家实际上并未做过分的举动!” 想这些的时候,水灵儿还把自己的相貌和身材同王大小姐比较了一番。 个子虽然不如人家高,但相貌却不输给人家,特别是王大小姐那胸和屁股,还不如自己呢! 女人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这样,天马行空! 水灵儿再次回到了院门口,又想:“颜千石和马良也算是陈唱的好友,两人绝无可能无中生有编排陈唱。若说这事儿是真的,以王大小姐的泼辣,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陈唱?” 马良和颜千石两个大男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用来打发时间的聊天,让恰好经过此处的水灵儿产生了无限的困惑。 她本不是泼辣的女子,只能将疑问和困惑憋在心里,断然是不会去向马良和颜千石求证的。 其实也难怪水灵儿误解,马良所言并没有将当时陈唱的处境讲出来,水灵儿听了这只言片语,安能不困惑?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方才他们说七郎是在城墙上说出那番话的,彼时城上到处都是侍卫和民壮,他说这话的用意何在?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又想到当时七郎曾经被山贼劫持,定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一想通此中关节,水灵儿不禁又羞又愤:“这七郎也真是的,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些坏人名节的的话来?大小姐听了当时不知该有多么气愤,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大小姐解释一番,可她那个脾气,会听我解释吗?” 想起王大小姐一回府又出去了,连面儿也没见到,不会跟陈唱那一番话有关? 是了,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定是恨得牙根痒痒,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怎么见人嘛…… 驸马和公主若是得知此事,会不会找七郎的麻烦? 一时间,她思绪犹如一团乱麻。 …… 直到离开土地庙两里地,春娘仍旧心口乱跳,坐立不安。 她雇了一辆犊车去城外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她平平安安,远离祸事。府中自然不用担心,目前夫人在娘家省亲,小姐对她是无条件信任的,赶在天黑之前回府便无妨。 她本来以为动用单家父子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拾陈唱这个“登徒子”,可是事情却出现了重大的转机,在土地庙中的一番询问之后,她便对这个书生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了。 从陈唱口中得知,单掌柜不仅没有讹到人家一文钱,还搭上了五十贯,她太了解单掌柜了,有名的铁公鸡一个,让他拿出五十贯,岂不是要他的老命? 等陈唱将一贯钱塞到她的手中之时,她才弄明白自己是误会人家了,人家根本就不是觊觎她的美色,而是想从自己口中打听一些事情,是关于娄家的事情。 这要是放在往常,春娘定会严辞拒绝,但现在她没得选择,瞧那两个衙役对陈唱的恭敬态度,只要她不配合,肯定就会被追究与单掌柜合谋之事。 也难怪春娘会如此惧怕官府。她职司后宅采买,借脂粉首饰、绸布衣衫开销饱充囊橐,没少揩油。若是细查,怎会毫无破绽? 春娘一直猜测陈唱的真实身份,但人家只字未透露。陈唱的态度很好,并未逼问,甚至还给了她一贯钱,说是什么咨询费。 可是,她的心中一点也不轻松,想起陈唱问她的那些话,可都是事关娄家特别是小姐的隐私的,尽管陈唱答应替她保密,但她仍旧坐立不安。 娄家乃江陵豪门巨室,数十年来结交甚广,但在生意场上也不乏仇人对头,这书生到底是何身份,打听娄家的事意欲何为? 不管是什么身份,对她而言都是可怕至极。她“被迫”透露的娄家的秘密,既包括一些生意上的隐秘,还有后宅之中的一些不闻之迷,足以令她被娄家扫地出门一百次了。 可是不说的话,怕是当天就得卷铺盖卷滚蛋。 除此之外,她在惊恐交加之下,甚至还说出了孀居之后跟府中的两个二管事有私情的事情。 事情谈完之后,人家还劝解了她一番,让她莫要想太多,但她可不会天真地全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谁也不晓得这个书生哪天会再次找上自己,会再问她什么隐秘之事。 一时的草率和冲动,让她付出了难以挽回的代价,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偏偏这件事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今后若是陈唱再纠缠她该如何是好? 犊车缓缓而行,春娘却急得团团乱转,她甚至从犊车上爬下来,那车夫怔怔地看着她:“可是要方便?前方便有一处小树林……” “方便?你娘才要方便,你们全家都方便!”春娘正愁没地方发火,“赶你的车,老娘的事少管!” 车夫忙应了一声,心说这胖妇人脾气真怪,明明雇了犊车,却要跟着走。 也好,她怕是有一百八十来斤,倒也省得咱这老牛受罪。 犊车之后,春娘边走边思索着。 不成,我得弄清此人的身份,也许我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至少知道此人有多么深厚的背景,弄清到底是栽倒了何人之手。 此人既然名望地位不凡,只要肯想办法自然能够打听得出来,也许单家父子就知道。 实在不行,就收拾细软,速速离开江陵,去晋阳投奔舅父一家,不管怎么说,最好是能够摆脱了此人的控制。 春娘在心中打着小算盘,越想越是担心,越觉得应该将后路留好,一旦发现不对劲,便可以立即逃之夭夭。 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胸闷气短,脑袋隐隐作痛,眼皮不时抽搐几下,好似很快将有凶险发生,竟是连一刻也等不得了。 马上吩咐车夫快一些,却不曾想到自己并不在车上,如此倒是差点被犊车丢在身后,那木讷的车夫少不得又挨了她一通臭骂。 春娘登上犊车,吩咐直趋铁佛寺,那头老牛拉着这辆轻车晃晃悠悠在官道上犹如观光,春娘直喊慢,车夫一听不敢怠慢,急忙一鞭子抽在了老牛屁股上,那老牛哞地一声闷吼,步子依旧是不紧不慢。 前行不远,远远望见对面一骑疾驰了过来。 待走得近了,才见一人伏在马背之上,浑身血淋淋的,其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支雕翎箭,车夫急忙车靠到官道一旁,春娘和车夫俱是一惊,额头冷汗涔涔落下。 马匹到了近前,竟然停住了脚步,马背上的黑衣人低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着:“停……停车,带我……我去齐贤庄……必有……” 话还没有说完,那黑衣人扑通一声从马背上一头栽了下来。 春娘和车夫这才发现他的小腹上被豁开了一道口子,肠子都露出来了。 春娘毕竟是个妇人,见此血腥情景两眼一翻,登时吓得昏死过去。 黑衣人艰难地吐出“重谢”两字。 车夫眼珠转了两转,看看四下无人,便木讷地点点头,俯身在黑衣人的怀中摸索起来,很快就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和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俱都揣入了自己的怀中。 那黑衣人双腿抽搐,眼睁睁地看着车夫将自己的东西摸走,在心底里绝望地呐喊着:“还给我,还给我……这是少主……” 只可惜腹中剧痛犹如刀搅,双目失神,生命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渐渐消失。 车夫有些不甘地看了那匹体格健壮、鬃毛油亮的大黑马一眼,猛地一扬鞭子,老牛似通人情,牛头一转对向来路,竟是车奇快无比,呼隆隆地绝尘而去。 第119章 杀人灭口掩痕迹 齐贤庄内,焦孓犹如一头失控的公牛一般,在院中踱来踱去。 之前他气急败坏地训斥、鞭笞了那名负责刺杀行动的心腹。 张方看着这位陌生的同僚身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却不敢上前给他求情。 在他的记忆当中,少主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焦孓恨不得咬碎钢牙,这原本是多么完美的一次刺杀计划,事前埋在后梁宫中和铁佛寺中的内应都发挥了作用,杀手们也都进偷偷地潜伏了进去,将陈昌一举击杀岂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怎么就会办成这个样子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心腹擅作主张,临时改变了他的命令,这才导致了满盘皆输。 焦孓上前抬起大脚一脚蹬在了那心腹的胸口,直接将他踹翻在地,咬牙切齿地骂道:“蠢货,我是要陈昌死,谁说要抓活口的?” 那心腹一声不敢辩解,他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是鬼迷心窍。 杀死陈昌的赏钱是两千贯,这是焦孓亲定下来的。 这么多年以来,焦孓从来都是幕后操作,也只有这个心腹才知道焦孓的真实身份。 这心腹之前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他给手下的价码则是一千贯,蒙在鼓里的刺客们还以为只有捉到了活着的陈昌才能得两千贯赏钱,如此谁还不想着多赚上一千贯呢?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千贯的差价没有赚到,反而将手下全都赔了进去。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奢望少主能够留下他的戴罪之身,以待将来能够将功赎罪。 其实,他却不知,即便是他严格地执行了少主的命令,不去想着赚那一千贯的差价,那些刺客们的行踪也早就暴露了,根本无法杀了陈昌。 发现他们的人,除了最为擅长偷袭暗杀的宁景融之外,就是铁佛寺的主持虚云大师了。 且不说虚云大师,就说宁景融一直守在陈昌的身边,这些刺客又怎么会得手? “少主,少主……” 赵晢兴冲冲地闯进来,一眼瞧见地上跪着的那个血人,心中不由地一颤,定睛一看,认得是少主派去执行刺杀任务的那名心腹。 焦孓早就没了耐心,问道:“何事?” 赵晢收拢心神,开口道:“少主,属下派人探听消息,如今有人来报,今日我们虽然没有刺杀成功,但陈昌中毒了,至今仍是昏迷不醒,人仍旧住在铁佛寺,听说宫中跟去的那些御医都束手无策……哈哈,少主果然是算无遗策,在死士之后竟然安排了人投毒……” 赵晢说到一半,见焦孓脸色愈发地阴沉,毫无欢喜的模样,不由为之一怔。 他用眼一瞟,却见好兄弟赵方正在跟他使眼色,联想到少主的神色,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赵晢脸色一变,失声道:“少主,难道那下毒的刺客……,那刺客……不是您派去的?” 焦孓心中正恼,见他大惊小怪的样子,更加怒不可遏,吼道:“自然不是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手下并无擅长用毒之人吗?” 赵晢听了登时脸色铁青,少主心高气傲,其手下的死士多是能打能杀之辈,只有老主人的属下之中才会有擅长下毒之人,难道是老主人派人出手? 可老主人此刻已经被招去晋阳,他如何提前得知陈昌要去铁佛寺,如何提前安排好人手下毒?这一切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少主年轻气盛,但实则是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志大才疏,与老主人自然是不能比。 焦孓恼羞成怒地喝道:“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来看我的笑话,哼,我就不信了,没有义父,我焦孓就做不成大事?” 他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突然疯了似的跳起来,暴怒大吼,“来人,集合人马,我要踏平铁佛寺!” “少主,不可,请三思啊!” 张方等人齐齐跪倒相劝。 焦孓血灌瞳仁,刺杀失败的事情迟早会传到义父的耳朵里,届时自己将会面对怎样的雷霆之怒,他最清楚不过了。 如今,唯一能够挽救的便是再次出手将陈昌杀了。 “少主,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张方苦劝,“铁佛寺周围都是大周的军队,姓萧的也派出了兵丁保护,如今铁佛寺被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就凭我们这些人去,根本就是送死!” 那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心腹也道:“是啊,属下在外围瞧得明明白白,硬碰硬根本不行。” 焦孓在众人的劝说之中,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硬碰硬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 可这件事如何向义父解释? 他忽然看向了那名心腹,问道:“你的那些人当中还有何人知道我的身份?” 心腹摇头:“属下知道少主的身份需要保密,故而未曾向任何人透露。” 焦孓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做的很好。好了,下去养伤!” 心腹重重地松了口气,谢过焦孓转身就要走。 可是,他转过身,脚步还没有迈出之时,一柄尖刀便扎在他的后心上。 啊地一声惨叫,痛苦地回头,望着刚才还对着他透露笑意的焦孓。 此时的焦孓,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不过那笑意十分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心腹踉跄了几步,惊诧地看着焦孓,不甘地问:“你……你……好狠毒……” 焦孓的笑容渐渐地消失,道:“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从这件事中摘出来!你放心去,你的那些家人我自会安抚!” 那心腹瘫坐在地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张方和赵哲都被晢方才这一幕惊呆了,此人怎么说也焦孓多年的心腹,竟然被他一刀杀了,两人免不得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你笑什么?”焦孓问。 心腹吐口鲜血:“我原本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今怕是用不着了。” 焦孓听了一愣,此人必死无疑,应该不会说假话,难道还留着一手。 想到此处,焦孓伏低了身子,急问:“快说,何事?” 那人背心中刀,鲜血很快将衣袍染红,口中鲜血也滴滴哒哒滴在地上,他强用手撑着身体,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哈哈哈……咳咳咳……那是一个惊天……惊天的秘密,可惜……啊,可惜,你这辈子都无缘知道了……” 焦孓的愤怒被成功地激起,他一把抓住了心腹的前襟,低沉吼道:“说,我想,你应该不希望看到你的家人也会因为你愚蠢的举动而受罪?” 那心腹的脸色越发地苍白,气息越来越弱,道:“焦大郎,我……终究是错……算一招,被你偷袭。不过,我的家人……早就隐姓埋名了,除了我,谁也找……不到他们,哈哈哈哈……” 笑罢,气绝身亡! 焦孓手指几乎要将心腹胸前的袍子碾碎,他此刻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无耻,竟敢背叛我,死有余辜! 心腹死了,养私兵的事线索也就断了,义父那里总算是可以有个借口解释了。 可是,这人临死之前所说的惊天秘密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问题就像是无数的猫爪一样在挠着他的心。 张方和赵晢两人看着暴怒的焦孓,噤若寒蝉。 “张方!”焦孓二目如电望向两人,“你们知道该怎么说?” 张方和赵晢忙道:“属下知道。铁佛寺一事跟少主毫无关系!” 焦孓满意地点头,看向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说道:“赵晢,你去暗中查访,此人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何事?” 赵晢领命而去。 张方将那心腹的尸体拖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下一人,他抬起一脚踢在了案几上,顿时木屑纷飞,案几上的茶具乒乒砰砰碎的到处都是。 铁佛寺,一切都安定了下来。 陈昌说到曾经见过猕猴,虚云等人都是十分的诧异。 细心的宁景融在当时的那间屋子的后窗上还真的发现了几根猴毛。 虚云说寺中从来不见猕猴,寺中僧人齐齐作证亦是如此。 江湖之中,有卖艺之人驯养猕猴,有些猕猴倒也颇通人情。若是那驯兽之人令小猕猴去屋中下毒,倒也行得通。 可是寺中被击杀的刺客当中,并没有发现身上带着猕猴所喜欢吃的食物,以及其他能够证明此人掌握驯兽技能的任何佐证。 侯安都等人的第一推测便是此人已经逃脱了,并不在被击杀之人之列。 柳明自言自语:“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此人能够驱使猕猴,而那猕猴身形极小,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当真是防不胜防。 此人的存在,对于陈昌安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侯安都神色郑重道:“柳校尉,周校尉,殿下的安全还需要你们两位多多劳心才是!” 柳明和周宏齐齐叉手:“这本是属下职思所在,属下誓死护得殿下周全。” 侯安都又转向陈昌:“殿下,可曾看清那猕猴进来之后做了何事?宁姑娘又是否看到了?” 陈昌摆手:“方才孤昏昏沉沉的,只看到那猕猴探头,也不知道那畜生是刚刚进来,还是恰好出去。” 宁景融也摇头。 侯安都若有所思,片刻方道:“殿下请安心休养,微臣等告退!” 众人齐齐退出去,在虚云大师迈过门槛的时候,不经意地一回头,恰恰与宁景融的目光一碰…… 第120章 身中奇毒遇高僧 “殿下,您刚才受了惊吓,还是安心歇息为好。”宁景融十分乖巧地给陈昌垫了一个软靠垫。 陈昌望着关上的房门,缓缓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 宁景融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份,与陈昌的侍女差不多。 只不过,人家并没有将她当作侍女来使唤。 人贵有自知之明,为了能在陈昌身边扎下根,宁景融不敢有任何的违拗,低眉顺眼地将陈昌盖在腿上的毡毯拉了拉,这才出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陈昌一个人,他开始在脑海里飞速地思考起来。 想要他命的人着实不少。 就连故国建康的堂兄也巴不得他死,陈昌感觉一阵可悲。 从天之骄子,坠入此种境地,落差何其之大? 从安陆至建康,本来距离更近,但是他偏偏选择了绕远到江陵,可没想到一路仍是坎坷无比。 侯安都会不会让自己活着到建康? 陈昌的猜测是多半不会的。 他了解自己的堂兄,杀伐果断,但是让一国之君承担杀死兄弟的骂名,怕是堂兄不会。 这把刀只能由堂兄的心腹大将侯安都来握着。 想来想去,也只有侯安都对自己的性命威胁最大。 他死了,侯安都固然要背上骂名,但是在堂兄的心中,侯安都却是最为忠诚的臣子,因为这样的人知道皇上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堂兄不会亏待他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堂兄和侯安都是如此,难道自己就要甘心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大周不希望我死,我死了,大陈就没有人觊觎堂兄的皇位了。 后梁也不希望我在江陵一带出事,否则他们无法向周、陈两国交待。 思来想去,怕是只有江陵才是容身之所。 可是,此处短住尚可,若是时间长了,怕是不行。 这一想便是多半个时辰过去了。 陈昌有些乏了,打了个呵欠。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何人?” “启禀殿下,是虚云大师求见,说是给您送药的。”门外周宏压低着嗓音说道。 “请大师进来!” 门一开,虚云大师在周宏的陪同下走进屋子。 虚云宣了声佛号,说道:“殿下身子中了迷香,老衲回去之后又想了个方子,刚刚煎了一副药,给殿下端了过来。” “有劳大师了。” 周宏的手始终握在刀柄之上,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虚云。 尽管殿下一直说虚云大师并未加害之心,但是作为侍卫,任何马虎都要不得。 虚云将药碗放在榻旁的矮几上,周宏又对着门外招手,陈昌的一个侍妾款款走了进来,跪坐在龙须草垫子上,拿出银针试毒。 陈昌欠身道:“大师,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大师见谅。” 虚云双手合十:“无妨,无妨!” 喝完药,陈昌摆摆手示意周宏等人出去,房间内只留下他和虚云两人。 虽然周宏一直坚持,但陈昌心意已决,周宏只得站在门外。 虚云道:“殿下,你觉得如何?” 陈昌道:“我好些了。多谢大师!” 虚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更有反复。” 顿了一顿,虚云又低声道:“殿下,如今这迷香之毒虽然解了,您的身体暂时并无大碍。但老衲的修为着实有限,始终无法为你解体内的另一种毒素。” 陈昌一愣:“另一种?” “不错。这种毒,比在这铁佛寺之中的还要早。难道殿下不知?” 陈昌茫然摇头,他身体此前并无任何的不适,中毒一说从何说起? 虚云道:“是了,此毒无色无味,也不易被人察觉。可是一旦身体有了反应,便会如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了。老衲方才这碗汤药,正是为了解此毒而来,不过至于效用如何,老衲也不敢保证。” 陈昌点头道:“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长短,各有天命,大师修为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 虚云摇头道:“我佛家不信天命,只讲缘法。老衲有位师兄虚空,精通药石之术,倘若和你有缘,也许能够化去你体内之毒。若是殿下有意,老衲这就带你去见他。” 陈昌素闻虚云大师的盛名,没想到虚云大师还有个师兄,心下甚喜,道:“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虚空大师垂青,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当下慢慢起床,穿好衣衫,随着虚云大师走出屋子。 到了室外,精神为之一爽。 周宏看到陈昌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再看看缓步而行的大和尚,心中不禁十分诧异。 周宏刚才虽然站在门口,但是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极低,听不清楚,此时便皱着眉头走了进去,说道:“殿下,你们方才……” 陈昌笑道:“方才孤和大师谈论佛法,感悟颇深。” 他移步之际,双腿酸软,只得慢慢行走,周宏紧跟左右,一路上遇见了许多的僧人,他们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缓了过来,都是远远便避在一旁,向方生合十低首,执礼甚恭。 跟着虚云大师一直走,穿过几个院落,径直来到了铁佛寺的最北端,眼前出现了一间茅屋。 虚云向站在门口的小沙弥道:“虚云有事求见虚空师兄。” 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即转身出来,合十道:“虚空师叔祖有请。” 陈昌跟在虚云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之上。 虚云躬身行礼,说道:“虚云拜见师兄,这位是大陈衡阳王殿下陈昌。” 陈昌当即跪了下去,叩首礼拜。 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殿下少礼,请坐。” 陈昌拜毕,在虚云下首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虚空方丈容颜瘦削,神色慈和,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罕:“原以为高僧都是如同那佛门壁画之中的人物,富态端庄,此人竟然如此貌不惊人。” 虚空向陈昌道:“殿下,武帝陛下少调倪有大志,长于谋略,意气雄杰,涉猎史籍,好读兵书,明纬侯、孤虚、遁甲之术,多武艺,明达果断,力挽狂澜,实为一代明主!威名播于天下,老衲向来是十分佩服的。” 陈昌站起身来,说道:“不敢。晚辈来贵寺本是无心之举,不料给贵寺平添了诸多麻烦,实在过意不意。” 若不是他要过来礼佛,铁佛寺仍是一派祥和,并无水火刀兵。 说起来,此事也是因他而起。 “我身体之中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毒,幸亏虚云大师察觉出来。” 虚空道:“殿下请坐。听虚云师弟说道,殿下终能踏上故土,实乃可喜可贺。” 陈昌苦笑。 虚空道:“虽然物是人非,但是能够在母亲膝下承欢,亦是人生一件乐事。” 陈昌道:“是。” 虚空给陈昌搭脉,说道:“殿下中毒,实则是有心之人所为,且时日不短。毒气在经脉之间游走,一时之间难以化去。老衲仔细参详,唯有清心寡欲,且佐以药石,方能逐步化去。若殿下忧心劳神,毒素将会散布更快。” 陈昌皱眉:“此毒难道无药物可解?” 虚空道:“此毒由多种毒物炼制,老衲也不甚清楚。本寺之中倒是有一些解毒的方子,按方服药也许能延得一时之命,实则乃饮鸩止渴,为患更深。” 陈昌点头。 虚空在陈昌身上几处穴位轻轻地按了按,说道:“近来殿下是感觉这几处有异?” 陈昌再次点头。 虚云在一旁说道:“师兄,师弟无能,虽然也发现了,但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对不住殿下,这才来向师兄求教。” 陈昌道:“大师说哪里话来?大师为晚辈尽心竭力。晚辈早已经感激不尽。” 虚云道:“殿下不必客气。武皇帝昔年于老衲有大恩大德,老衲此举,亦不过报答陛下之恩德于万一。” 虚空抬起头来,说道:“说甚么大恩大德,深仇大恨?这都是俗家说法。你皈依佛门已久,难道还没有悟透此中道理?” “恩德是缘,冤仇亦是缘,仇恨不可执着,恩德亦不必执着。尘世之事,皆如过眼云烟,百岁之后,你我都化为尘土,还有甚么恩德仇怨?” 虚云恭声应道:“是,多谢师兄指点。” 虚空缓缓说道:“佛门子弟,慈悲为本,既知殿下中此奇毒,自当尽心救解。” 陈昌问道:“不知大师有何等解决之法?” 虚空白眉微微皱起来,说道:“老衲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不过,我们佛门之内倒是有些强身健体的法门,殿下若是照此操练,倒是可以延缓一下体内之毒的发作时间。给老衲一些时间,方能参透这毒物的炼制原料、方法,唯有如此才能对症下药。” 陈昌心中惨然,没想到自己体内竟然中了这种奇毒。 如今还不是查究下毒之人的时候,紧要的是赶紧想法子解毒保命。 虚空道:“达摩老祖当年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正所谓身健则心灵,心灵则易悟。关于这强身健体的法门,虚云师弟也会,便由他传授你。老衲这里还有一本经书,殿下请拿过去观看。” 说着,递给了陈昌一本《楞伽经》。 虚空道:“佛法大道,可依《楞伽经》而明心见性。” 陈昌恭敬道:“是,在下定当苦读钻研,参透经文之深奥义理。” 第121章 见信如面泪横流 陈昌被虚云带去铁佛寺后院的事情,很快就通过柳明禀报给了侯安都。 侯安都来不及训斥柳明,便带着一队甲士匆匆地赶来。 刚要遇到虚云和陈昌从茅屋之中走出。 侯安都匆匆上前,面色严肃道:“殿下,您刚刚遇到刺客的袭杀,又中了毒,这里并不安全,怎可以以身冒险而来?” 陈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因为侯安都不敬的语气而生气,反而是笑着说道:“司空大人多虑了,虚云大师只不过是为我调养身体,教给我了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而已。” 侯安都看了一旁的虚云大师一眼,只见他双眼微眯,面无异常之色。 柳明在一旁道:“司空大人,让末将带人进去一看便知。” 陈昌一路之上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此时竟然趁两人不备来到了这所茅屋之中,定然有古怪。 陈昌眼睛瞪了起来:“柳明,你可知这是佛门重地,擅闯的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 自东晋末年“沙门不敬王者之论”始,出家僧人始终处于文化上的优势地位。在觉悟之路上,僧人是探索者和领导者,在家人则为檀越,是佛教信仰的赞助者和外护者。 菩萨戒思想的兴起,特别是梁武帝对受菩萨戒仪式的再创造,无疑是对僧俗关系的一次重大调整,在繁琐细密的仪式设计中,提高了居士佛教实践的地位。 后梁继承梁朝衣钵,佛门的地位依然很高。 柳明等人俱是外军,若无虚云首肯,擅闯茅屋,便是一起外交事件。 南陈可以不在乎后梁的看法,但对其背后的北周还是有所忌惮的。 柳明停在原地。 这时,蔡大业也闻讯而至。 问明情由之后,打着圆场。 侯安都道:“殿下,蔡大人,虚云大师,我等并非对佛祖不敬,实在是殿下的安危数次受到威胁,柳明也是恪尽职守而已。这茅屋之中的高僧,还望请出来一见。” 陈昌怒道:“侯大人,大师正在清修,不便打扰。” 侯安都道:“微臣并非有意打扰大师清修,只是见一面而已,如此微臣便可放心了。” 言下之意,里面的人不出来,就说明他有问题。 问题抛给了陈昌,看你如何应对。 陈昌怒目而视。 这时,虚云大师挡在了茅屋的门口,说道:“诸位施主,师兄最喜清净,今日带殿下前来已经惊扰了他,还望众位施主体谅。” 柳明挎着刀上前,寸步不让地道:“大师,铁佛寺之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方才刚刚隐匿了刺客,如今这里又……” 侯安都喝道:“柳明,不得无礼!” 嘴上虽然制止,但并未做出有效的行动。 正在僵持之中,茅屋内一声佛号传出。 随着房门的打开,虚空大师迈着步子走了出来。 “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何必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写像,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吝,可谓大惑也。” “方才老衲与世子殿下讲谈佛学,大相投机,只不过是多谈了一会儿,让众位大人担心了,老衲在这里给诸位大人赔不是了。”虚空大师说完之后双手合十。 侯安都和柳明打量着这位清瘦的老僧,心中更是诧异。 他们原本此人定会躲在茅屋之中,哪知道他竟然自动现身,而且一出来就表达出将佛教的道德教化,与财富的布施供养加以切割的观点。 这倒是与那些寻常僧人多有不同。 众人连忙施礼见过。 虚空合十赞道:“阿弥陀佛。” 他继续说道:“佛门之中虽有诸般奥妙,但若是束之高阁,便不能发挥其效用。既然方才有施主问起这强身健体之法,老衲便在此与众位大人说了便是。” 陈昌等人俱是惊讶。 顿了顿,虚空又道:“人有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神,周而不散,行而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 “心动而力发,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如潮之涨,似雷之发。” 众人都听明白了,人的一切动作都是由心而发。 其实,就是强调的修心。 陈昌连连点头,觉得这道理果是博大精深。 “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之中不少都是习武之人,想必也有人习过内家功夫。可这内外结合如何做到?” “气在体内,犹如一叶小舟于大海巨涛之中,怒浪澎湃之际,小舟自然抛高伏低,何尝用力?若要用力,又哪有力道可用?又从何处用起?” 侯安都、柳明听了深有感触。 这老僧所言字字珠玑。 虚空看了一眼柳明说道:“这位大人一身横练的工夫,只是近三年来一直未曾精进,可知为何?” 柳明摇头,心中大为诧异。 这老僧只是第一次见他,为何就知道了自己这几年来功夫一直止步不前? 虚空笑道:“将军大人武功既高,苦练不缀,持戒亦复精严,可偏偏停在了这一步。” 柳明忙道:“是,大师所言极是。这也是我极为困惑之处,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不知不觉当中,由对虚空的怀疑变为了敬佩。 虚空摇头道:“将军大人言重了。非是老衲不肯帮你,实在是你杀孽太重,心中的杂念太多,若是想要修为更近一步,必须要放下屠刀,将军大人能做到吗?” “这……” 放弃荣华富贵、解甲归田,如何能做到? 虚空转向了陈昌,说道:“今日既然众位大人来老衲的茅屋,便是老衲的客人,咱们便有缘分。” 虚空缓缓的道:“佛门广大,只渡有缘。特别是殿下。殿下来到我铁佛寺中,此是一缘;殿下一来,我铁佛寺中的奸小便即露出水面,并被连根铲除,此又是一缘;再者,方才老衲的一番话,殿下已经听了进去,无论是对殿下本人,还是对天下苍生都大有裨益,这便又是一缘。” 虚云合十道:“殿下福缘深厚,虚云亦代为欣慰。” 虚空道:“师弟,你天性执着,你虽然也是沉湎佛学数十年,但一如这位将军大人一般,心中的尘缘未了,始终未能参透我佛的至理。” 虚云神色惶然,恭恭敬敬的道:“师兄教诲得是。” 虚空微微点头,意示激励,过了半晌,见虚云脸现微笑,这才脸现喜色,又点了点头,转头往向陈昌,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道:“殿下若不嫌弃,将来闲暇之余,便可以参详其中的佛理,方才老衲匆匆做了一些注解。” “多承大师美意,晚辈感激不尽!”陈唱恭敬地接过来。 虚空微微一笑,说道:“将来殿下应该会遇到一次大的劫数,若是殿下能够参透此中玄机,兴许可以帮助殿下渡过此劫。” 陈昌吃了一惊,颤声道:“大劫数?” “不错,正是!” 侯安都和柳明对视一眼,只觉得只觉得全身一震,不禁骇然:“这位大师果然深不可测,竟然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计划。” 陈昌见信封上盖着“虚空之印”的朱钤,上书“谨呈衡阳王殿下”,七个字间架端正,笔致凝重。 侯安都和柳明隐隐感到大事不妙,急于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但是此时又不便提出来。 和虚空大师拜别之后,陈昌便回到了寮房之中。 侯安都和柳明本想跟着进去详细询问,陈昌却推说身子乏倦,将两人挡在了门外。 屋内,陈昌双手发颤,抽出信纸,看了一遍,脸色越发地凝重起来,到了最后竟是泫然而泣。 这时,周宏走了进来,见他神色有恙,问道:“殿下何故如此?难道虚空大师在信上说了什么让殿下悲伤之事?” 陈昌将书函递过,哽咽道:“你看看。” 周宏是他极为信赖的护卫,此事也不必向周宏隐瞒。 周宏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 “吴兴人法先顿首,书呈铁佛寺虚空座前:猥以不德,忝为九五。久疏问候,乃阕清音。犬子昌神情秀朗,雅性聪辩,明习政事。然此子身处大周为质,不得还归故土。法先无能,虽然数次遣使百般祈求,迄无显效。” “膝下无子,恐将百年之后有大变数。为保昌之性命,兹将其托付与大师,教其莫生妄念,牢记耕读传家躬行久、诗书继世雅韵长。法生不求其闻达显贵,只求其隐姓埋名、一生安康,为我陈家留下血脉。” “若此子执意不肯,有起兵夺位、为祸天下之举,祈大师潜人将其带回圈之。待其心性稳定,再告知其事。惟愿佛祖保佑,莫要浅斟低唱人自醉,要使羞其行,而邦其昌。临书惶愧,言不尽意,祈大师谅之。” 陈武帝陈霸先,小字法生。周宏看后,也大出意料之外,想不出甚么言语来安慰陈昌,当下将书信交还,见陈昌泪流满脸,叹道:“殿下,先皇的一片苦心尽皆在此。” 陈昌一怔,此刻不但堂兄不愿留下自己的性命,而北齐的细作、不知所属从刺客也是人人以己为敌,从安陆至江陵,步步荆棘。当真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所。 又想起当年在父母膝下承欢之时的百般情景,父母养育之情恩深义重,不料如今却天人永隔。 父皇早就料到了这一步,也知道自己任性妄为,多半会有这般境况。 想父皇写这些书信时,心中伤痛恐怕更在自己之上。 他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惭愧,恨不得一头便即撞死。 第122章 不知何事萦怀抱 陈昌泪眼模糊中,只见周宏脸上有怜悯之色,忽然想起父皇纵然是天纵奇才,但天不假年,仍是不免落得晚年落寞,魂归西土,权柄落入旁人之手,何况自己这个孤立无援的前世子? 是非成败,转头空! 他缓缓地说道:“周宏,若有一天孤死于非命,你会当如何?” 周宏一愣,还道是殿下受了刺激,忙道:“殿下,末将就是拼出这条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他是武将,脾气耿直,只知道保护陈昌便是他唯一的使命。 陈昌摇头说道:“人都有一死。你太过于耿直,若是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孤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仇恨。” “末将……” 陈昌打断了周宏的话,接着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那害我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你以一人之力是斗不过他的。记住,放下心中的仇恨,再世为人,好好地活下去。” 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这一切都像是陈昌在交代后事一般,周宏听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 陈昌将他扶起来,说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周校尉,方才这一番话都是孤的肺腑之言,希望你能够牢记。我知道你并无妻室,在后梁之中尚有一个兄弟,去找他是个不错的选择。又或者是留在这铁佛寺作跟着虚空、虚云大师,作一名俗家弟子。” 说完这些,陈昌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甚么英雄好汉?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堂兄容不下我,即使回到建康也是寄人篱下,索性便舍了这世子的身份,却又怎地?” 言念及此,不由得热血上涌,口中干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甚么皇权天下,荣华富贵,尽数置之脑后。 他对着恭恭敬敬的周宏叉手,郑重说道:“父皇在信中所提及那件未告知之事,若是孤性命不在,还请周校尉代孤弄弄清,有朝一日在孤的坟前告诉孤便是!” 周宏再次大哭起来。 陈昌转过身,取了火石点燃油灯,将那封信烧了。 看着父皇的信一点一点化作灰烬,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起来。 …… 春意渐浓,绿草茸茸,大地好像铺上了一层浩瀚无边的绒毯,土地湿润松软得如同地毯。 一阵轻柔的和风把醉人的馨香,扑入王嬛的鼻孔。 绿色的原野上有一团团白云在蠕动,原来是雪白的羊群。 王嬛还看到有一条银带一般的小河,河面上有一群水鸟吱吱叫着飞来飞去,还有几只浮在河面上的水鸟,披着洁白的羽毛,头上顶着一顶鲜艳的红球,身子随着河水的波浪一起一伏,十分自在。 河边还长着像城墙般的黄苇,远处的田地中农人们正在耕作。 王嬛虽是个女子,但是其马术比之那些久在马背上的起兵也不遑多让。 韦传正和她并辔而行,扭头向她微笑道:“大小姐,若是咱们梁朝到处都是如此一番和平景象便好了。” 王嬛骑在一匹通体亮黑的马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内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身细袖右衽袍,腰间束了革带,下装则是合体的黑色合裆裤,裤管纤细,将两条腿衬得修长笔直,脚踏一双短靿靴。 这一身骑装将她玲珑姣好的胴体曲线衬托得恰到好处,那不增不减恰到好处,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曲线在披风里若隐若现的十分迷人, 肋间挂着长刀,斜挎弓,背箭壶,飒爽劲装使她更是明人。 从这里再向北百里,便是大周的境地。 王嬛驻马北望,望着那绵绵不断的草原,事实上这样的草原并不多见。 南方儿女对北地的草原极为向往,一如北方儿郎对江南水乡的渴望一样。 坞堡之中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王嬛仍旧是无法释怀。 陈唱和水灵儿这对苦命鸳鸯,竟然在半路受到了山贼的截杀而双双投河,固然撒了不少人去找,但毫无结果。 不出所料的话,两人已经殒命。 王嬛重重地叹了口气。 韦传正尽管有些看不上陈唱这种书生,但是他在坞堡中的表现着实令人侧目。 想劝劝大小姐,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两人正在想着心事,远处的矮丘上出现了一支马队,马队狭长,一队数百人的队伍格外显眼,人马遥相呼应,旌旗招展。 “大小姐!”韦传正纵马上前,挡在了王嬛的身前。 王嬛美目望去,那支马队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这个地方骤然出现了一支如此规模的马队,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并不是后梁的军队,再看他们一身黑色甲胄,几乎可以断定是大周的军队。 很有可能是西城的兵马。 王嬛并没有拨马就走,后梁虽然弱小,但是江陵防主的军纪极严,并不会骚扰百姓。 片刻之后,马队已经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一名长相极为俊美的年轻将领,内衬绛袖两裆,外罩黑甲黑袍,背负长弓,手持长矛,显得威风凛凛。 年轻将领盯着王嬛,他认出了王嬛是女扮男装,一时间为王嬛的美貌所倾倒。 江左女子的柔弱妩媚他是体会过的,眼前这女子既有江左女子的婉约气质,又有北方佳人的火辣多情,着实与众不同。 王嬛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倒像是倔强地对峙。 如此,倒是韦传正等侍卫紧张了起来,对方足足数百人,他们只有十余人,实力悬殊。 忽然,那年轻将领呵呵一笑,在马上抱拳道:“这位小姐,敢问可曾见到一只野鹿?” 原来这些人竟然是踏青打猎的,王嬛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不认输,但是心里也着实打鼓,毕竟对方数百骑兵飞奔而至,仅仅是那股气势便足以给人以强大的震慑。 见王嬛不答,那年轻将领还当是她被这些骑兵的阵势所吓,忙又致歉。 韦传正见此人彬彬有礼,也不禁稍稍放松些。 王嬛说是继续抓捕盗贼,其实是出来散心,并不想跟陌生人多打交道,冷冷道:“没见过!” 王嬛有心拨马便走,但是周围的大周骑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这样做未免太过激,恐怕她纵马直冲,对方人多势众,难免会对她们不利。 王嬛虽然是皇帝的外甥女,但并非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在江陵可以对他人不屑一顾,如今面对的却是大周的骑兵,却不敢再像是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了,只能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先散开让出道路来。 因为陈唱和水灵儿的命运多舛,眉宇间多了几分哀愁。 王嬛的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全是坞堡之中的事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那双原本清澈晶亮的明眸,不时随着她的思绪或伤感、悲凄,配合着她冰冷俊俏的脸,更显的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那年轻将领看她时火辣辣的目光也被王嬛注意到了,不过似乎此人自恃身份,只是大胆地打量她,并未做出任何轻佻之举。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在杨家渡那个仰着头看着她的书生,两人的眼神倒是有些相似之处。 虽是凝眸注视,但其双眸清澈如水,并无一丝一毫的淫邪。 陈唱,水灵儿,唉,你们到底在何处? 王嬛想起陈唱和水灵儿,心中更加觉得酸楚无比。 想起陈唱在城墙上说的那一番轻薄话,当时还生他的气,没有给他看好脸色。 王嬛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更加的难过。 只要他们二人能够活着,即便他再怎么说轻薄话,又有什么打紧的? 想着想着,王嬛又不禁轻叹一声。 跟在年轻将领一旁的一个黑脸大将瞧了她这蹙眉一叹,眼睛都直了。 都说江左酒好,人好,江左女子婉约撩人之态,竟是无处不在,实在是北方女子所不能比。 他咕咚咽了口口水,扭头看了年轻将领一眼,暗想:“还是国公大人见多识广,若是这里我最大,怕是当时要将这女子抢回去了。” 国公今年不过十七岁,但是身边也只有李娥姿等几个妾室。 对了,六年前,也就是西魏恭帝元年,西魏将领于谨攻陷江陵,杀死梁元帝萧绎,将江陵十多万平民百姓掳掠到长安,李娥姿全家就在其中。 去年,李娥姿刚刚给国公诞下一位小国公,甚是受宠。 难怪国公见到了此女并无太强烈的感觉。 正在这时,年轻将领忽然一抬头,王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是前边草丛中忽地窜起一只兔子,冲向不远处的山湾。 年轻将领喊道:“虽是一只野兔,也不能放过!” 说罢,一抖马缰绳,纵马飞奔。 一人一马从王嬛的身边飞过。 他的手下人身背骑弓,此时纷纷提弓在手,但是却无人动手,那些亲兵们箭枝连发,只是堵截那只兔子的去路。 王嬛冷冷一笑,看来这年轻将领也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家伙,竟然还让亲兵帮忙围圈猎物。 如此,心中不由地将其看轻了几分。 她因为陈唱和水灵儿的事,心中悲伤愤懑无处发泄,当即便拨转马头,抽弓搭箭,飕的一声,箭如流星,直奔那野兔而去…… 第123章 箭矢如飞射黑甲 野兔被众将士们吓得东窜西跳,慌不择路。 王嬛见这些将士们俱都张弓搭箭,但是谁也不肯先放箭,都等着那为首的年轻将领博得头彩。不禁想起了梁朝的那些纨绔子弟,不由地起了争雄之心。 你们不是你推我让、互相谦逊、虚伪客套嘛,我便先射中这野兔,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箭矢隔空疾飞,直接射入野兔的身体,那可怜的野兔只是挣扎了几下,便倒地不动了。 那年轻将领见野兔被人射死,心中诧异,纵马飞奔,俯身将中箭的野兔拾起,一拨马转了回来,纵马驰到王嬛的马旁,说道:“这位小姐,之前看你只是一身戎装,没想到箭法也是不凡,当真是令人佩服!” 他身旁的那个黑脸大将纵马上前,本想训斥王嬛一番,单见自家国公的脸上并无愠色,反而流露出几分的赞许。 事实上,别看野兔只是一个小兽,但是比起寻常的鹿、羊之类的还要难射一番,王嬛一箭便中,着实不易。 黑脸大将心中也生出几分佩服,便说道:“是啊,是啊,这位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正在围猎,我看你们也像是出来打猎的,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如何?” 王嬛等人却是猎得了些猎物,俱都挂在马鞍桥上,一看便知。 黑脸大将说完之后,偷偷向年轻将领看去,只见自家国公看人家姑娘的眼神格外温柔。 年轻将领也正有此意,当下望着王嬛笑道:“这位小姐,方才的我的手下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不知你是否肯赏脸?” 他这么一说,倒是直接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丝毫的不做作。 对年轻将领而言,本性便是如此。再说了,固然心仪王嬛,但是也用不着刻意讨好,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可是王嬛不知内情,还道是这两人串通好了,故意让自己加入他们,以便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心中不免厌恶起来。 王嬛淡淡一笑:“一起围猎便算了,若是你想要找我比试箭法,小女子倒是可以奉陪!” 好大的口气,黑脸将领看着这个口无遮拦的姑娘,着实有些担心。 你也许还不知我家国公的身份,若是知道了,怕是便没有这个胆子了。 王嬛的反应倒是出乎年轻将领的意外,他报之一笑。 王嬛眯着眼睛,弯如弦月,笑笑地道:“这位将军,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定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小女子不过是虚张声势、滥竽充数而已,难道将军不敢与小女子比试吗?” 毫无任何掩饰挑衅。 年轻将领微笑,这女子的胆子倒是不小。 黑脸将军怒喝道:“大胆,你可知道……” 年轻将领一摆手,便将黑脸将军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怎么,将军不想让小女子见识你的神勇?”王嬛步步紧逼,倔强的眼神再次迎了上去。 她的嗓音本就与北地的女子不同,冷冷的,脆脆的,说不出的动人。 韦传正一听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了,他作为王嬛的侍卫,常年跟着王嬛,对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知道大小姐的脾气上来了,怕是接下来要不妙。 正在想着要上前打个圆场的时候,对面的年轻将领朗声说道:“好啊,既然小姐想跟在下比试箭法,这就比试便是!” 韦传正听对方答应的如此干脆,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下去,好在他有急智,连忙笑道:“哎呦,各位将军想必正在围猎的兴头上,怎可为我们几人扫了兴致。对了,方才将军问起的野鹿,在下倒是想起来,好像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大小姐的心情不好,她表面上虽然冷艳,实则内心炽热如火,又喜欢争强好胜,若是惹恼了对方怕是难以收场。 众人都知道他是胡诌,也不点破。 黑脸将领笑着对王嬛说道:“这位小姐,既然要比试箭法,是不是得有个彩头,不然干巴巴地比试有什么意思,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齐声高呼,声震长空。 王嬛、韦传正等人为之动容,仅仅是这几声呼声,便于南梁的军队大有不同,呼声整齐划一,其中似有金戈铁马。 年轻将领双手虚压,数百人的喉咙犹如同时被割开一般,声音戛然而止。 黑脸将领说道:“我家大人曾经一箭射中两名敌人,这位小姐,你确定比试吗?” 年轻将领听了呵呵一笑:“侯莫将军,此事就无须再提了。这位小姐想必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咱们只是寻个乐子,不一定非得要什么彩头,小姐,你说呢?” 那位黑脸将军点头,对王嬛说道:“既然如此,小姐,你就不要推辞了,一展身手如何?” 其实他也知道王嬛的箭法不弱,只是终究是个女子,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让王嬛比试,只是因为自家国公对她有好感。 作为下属,自然要竭尽所能成人之美。 王嬛本就是南梁子民,江陵陷落,落入当时的西魏之手,后来又依附大周,按理说,若是没有大周的扶持,他的舅父不可能登基,父亲也不可能贵为吏部尚书。 但是她的潜意识里又将大周当作敌人,这种心理怕是跟众多的后梁子民一样,爱恨交加。 听到对方要跟自己比箭,顿起好胜之心,当下也不推辞,反手摘下弓箭,右手后探,便从箭壶中抽出一支雕翎箭来。 年轻将领微微点头,此女倒不扭捏。 王嬛下巴扬起,对年轻将领说道:“此处并无标靶,不如劳请将军当一回标靶如何?” 众人听了之后大惊失色,那个姓侯莫的黑脸将军喝道:“哼,岂可如此儿戏?” 有些将领不禁摇头,还当王嬛是箭术不佳,故意生出这个主意,其目的便是逼退自家将军。 “好!” 年轻将领答应一声,一提马缰,纵马驰出五十步,调转马头, 伸手一指头顶上的盔缨道:“还望小姐手下留情!” 谈笑风生,竟是毫无惧色。 侯莫将军一张黑脸却已经吓得惨白,纵马追了过去,这边其他的周军将领则将王嬛围住,根本不给她任何的机会开弓射箭。 王嬛冷笑道:“将军这是不敢与我比试了?” 那年轻将领对着侯莫将军道:“侯莫将军,还请你让众人让开,只是一次小小的比试而已,无须太过紧张。” 侯莫将军担心道:“国公,事关性命,岂可如此儿戏!还请国公随末将回去!” 年轻将领笑道:“侯莫将军,方才她射中野兔的箭法你也看到了,那野兔矫捷无比,本国公只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有甚可担心的?” 侯莫将军咽了口口水说道:“国公,道理却是如此。可是那野兔只不过是一个畜生,如何跟……如何跟国公相比?” 年轻将领哑然失笑,旁人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的,侯莫将军性格直爽,甚是对他的胃口。 顿了顿,他肃然道:“侯莫将军,对方只不过是后梁的一个女子罢了,本国公岂可在一个女子面前堕了咱们大周的威风!” “国公,三思啊!” 年轻将领道:“我意已决!侯莫将军,请让开!” 侯莫将军提出他来代替,可是被年轻将领否决。 无奈之下,侯莫将军只得纵马回到了王嬛身边,低声对王嬛说道:“这位小姐,你知道如此做的后果吗?” 王嬛冷冷一笑,迎着侯莫将军的冰冷的目光说道:“早就听说大周的将领骁勇善战,今日一见,呵呵……” 侯莫将军眼中杀机顿现,若是有人威胁到国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哪怕是王嬛这种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痛下杀手。 “侯莫将军,请让开!”后方传来了年轻将领的催促声,“那位小姐,你无须担心,只需正常射箭即可!” 这一刻,王嬛心中动容,好似那个年轻将领与之前所想并不相同。 侯莫将军狠狠地瞪了王嬛一眼,低声说道:“你要么射准一点,要么偏多一些,否则……” 话音未落,腰刀出鞘半尺,寒气森森。 王嬛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自这黑脸将军周身散发出来,这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才有的气质,断非一般人可比。 “众将听令,让开!”随着侯莫将军的一声大喝,那些周军骑兵纷纷向两旁让开。 即便是散开了,但是弓箭都拿在手中,年轻将领的几个亲兵更是箭在弦上,一旦发现有任何异动,便是乱箭齐发,将王嬛等人当场射杀。 韦传正苦着脸提醒:“大小姐,此事……此事还是三思为好……” “放心,我心中有数!”王嬛安慰道。 远处的年轻将领端坐在马上,他的黑色披风随风猎猎飞舞,更加显得英气勃然。 王嬛面沉似水,看了对方一眼,弃缰提弓,将一枝箭搭在弦上,长吸一口气,如抱满月,攸地拉开弓弦,一箭射了出去。 第124章 骏马翩翩西北驰 这一箭射出,无论是侯莫将军等周军,还是韦传正等后梁侍卫,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王嬛和那名年轻距离相距五十步,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对于一个成熟的弓箭手而言,射中人形目标没什么,但是若是目标换成头顶上的盔缨,难度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而且盔缨和人的头部,在五十步之外几乎相差无几,即便是侯莫将军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命中。 所有人都盯着箭矢射出的方向。 只见对面的那位年轻将领,犹如一座雕像站立,脸上隶属还带着微笑。 正在众人等待着第一箭结果的时候,王嬛如同变戏法一般,右手一捻,又是一枝箭搭在弦上,手法快捷无比,只听弓弦“绷”一声响起。 众人听到声音还来不及转头,第二支箭犹如流星赶月一般,嗖地射了出去,两箭你追我赶,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 第一箭准确地将年轻将领头上的盔缨射飞,紧跟着第二支箭飞来,却是射中了他随风飘扬的黑袍。 两箭射出,嬛反手将弓又斜挎回肩上,一拨马头转了回来,冷着脸地道:“对不住了,第二箭没有射好!” 众人虚惊一场,正在目瞪口呆,那年轻将领已经催马赶了回来。 尽管袍子上有一个破洞,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和神俊。 “箭似连珠!好箭法!”年轻将领勒住马匹笑着说道。 周围的一干人等,自问是自己上场,也绝对没有这份箭术和胆量,纷纷由衷称赞一番。 侯莫将军将长刀还鞘,刚才着实替国公捏了一把汗。 王嬛看了看年轻将领,倒是佩服他这一番胆识。 一般人是不敢与她做这个赌约的。 五十步,毫厘之差,便有性命之忧。 心中虽然佩服,但并未表露出来,王嬛美目瞟了对方一眼,面上带着几许得意。 侯莫将军说道:“这位小姐,方才是我家郎君作标靶,如今该轮到小姐你了。” 刚才着实担心,务必得让这个女子也尝尝那种滋味。 “小姐,不可啊!”韦传正提醒,“属下愿意代小姐去作标靶。” 王嬛摇头:“赌约是我定下的,与你无关!” 说罢,对着那年轻将领道:“请了!” 纵马疾驰,转眼间就到了五十步之外。 年轻将领见她骑在马上,妙曼的身姿随着战马的奔跑而起伏,别有一种韵味。 “吁……” 王嬛勒住马缰,将马圈了回来,面对着众人。 她头上并未像对方一样戴着头盔,而是将一个香囊顶在头上,伸手直指香囊向年轻将领示意。 侯莫将军笑道:“没想到这江左女子脾气也如此倔强,竟是不肯服输!” 年轻将领一边抽箭,一边笑着说道:“其实,江陵并非江左,不过这里的风土人情着实与北地大有不同。” 此时,忽地在王嬛的头顶上出现一只鹞鹰在空中盘旋。 那鹞鹰好像盯上了王嬛头上的香囊,作了几次试探性的俯冲,王嬛眉头直蹙,但她骑在马上不能动,又无法判断鹞鹰的准确方位。 韦传正抬头看了看,皱眉骂道:“这臭鹞鹰竟然盯上我家小姐,当真该死!看老子射下他!” 鹞鹰的存在必然会对王嬛产生干扰,若是在关键时刻,王嬛动一下,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他摘下弓箭,拉弓就是一箭,箭从它身边掠过,鹞鹰受惊,一下飞高了,但它并没有马上离开,依然在空中盘旋。 韦传正脸上挂不住,便道:“这位将军,最好是将这鹞鹰赶走,否则这场比试可不公平!” 侯莫将军一挥手,便有四名周军骑兵纵马上前,各自张弓搭箭向鹞鹰射去,一时箭羽纷飞,但一支都没有射中,鹞鹰飞得更快了,鸣叫了两声,仿佛在嘲笑周军骑兵。 侯莫将军骂道:“一帮废物!连个死鸟都射不中。”说罢就要走自己亲自动手。 就在这时,年轻将领将手中的弓箭调整了一个角度,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消失了,将目标从那只香囊换成了鹞鹰。 鹞鹰忽高忽低在王嬛的头顶上盘旋,或许它也感受到了地上的杀机,便不敢再靠近,可当它盘旋了两圈后,忽然从王嬛顶掠过。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年轻将领猛地一拉弓,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闪电般向鹞鹰射去,箭势强劲而迅疾,只听鹞鹰一声哀鸣,铩羽从空中笔直地落下,正落在王嬛的马侧。 顿时,周军骑兵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好箭法!” 喝彩声不绝,有人纵马将鹞鹰取回,拎着鹰脚,高高提起。 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箭穿中了鹞鹰的脖颈,韦传正瞪大了眼睛,失声赞道:“果然厉害!” 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对方既然有如此的箭法,倒是无需担心小姐的安危。 王嬛在对面也安赞对方的箭术,鹞鹰最是机灵,寻得机会将其在空中射杀虽然不是很难,但是若是说射中脖颈,就有所不同了。 看来,这年轻将领并非绣花枕头。 刚才鹞鹰的出现,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她轻轻地招手,示意对方继续。 年轻将领再次将弓弦拉满,瞄准了王嬛头顶的香囊,正好松手之际,远处有一骑疾奔而来,马上之人高喊:“让开,让开……” 众人都转首望去,近了才看清那人是一身大周斥候,骑了一匹红色的战马,奔到众人面前拉住缰绳,满面焦急地在人群中梭巡。 骑兵们自动让开道路,露出了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年轻将领。 那名斥候催马上前,翻身下马,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国公大人,长安来人了,奉了崇业郡公之命,请国公速回长安!” 他先是一路追到了军营,哪知道国公外出踏青打猎了,可他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打猎,便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找了过来。 年轻将领听了之后,脸色大变,将弓箭扔给身侧的一名亲兵,双腿一挟马腹,纵马如飞,头也不回地向北奔去。 身后,侯莫将军等人纵马直追。 顷刻之间,数百名骑兵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小丘之后。 韦传正一脸愕然地望着出神。 马蹄声响起,却是王嬛飞马赶来。 “韦校尉,发生了何事?” 王嬛是个不服输的人,正在等待对方开弓放箭,可是对方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火烧屁股一般地飞驰而去,着实令人诧异! 韦传正脸色稍稍缓和,说道:“大小姐,方才我听那位斥候称呼年轻将军为国公……还说是崇业郡公让他赶紧回长安的。” 王嬛倒吸了一口气,大周的国公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 即便是大周的头号实权任务宇文护,其爵位也只是崇业郡公而已。国公多半是文皇帝宇文泰的儿子。 看那人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宇文泰诸子,二子宇文震十年前迎娶西魏文帝元宝炬之女,授驸马都尉,同年去世。 三子宇文觉当了天王,因为不满大宰冢宇文护专权,密谋将宇文护除掉,事机不密,反被宇文护毒杀,年仅十六岁。这件事直接造成了北周大将独孤信的自杀。 庶长子宇文毓,也就是现在大周皇帝,励精图治,崇尚节俭,澄清吏治,修撰典籍,倒也有几分明君迹象。 四子便是宇文邕,官任大司空,封鲁国公。 看刚才那位年轻将领的年纪,王嬛猜测是宇文邕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因为其父为西魏权臣,故而青少年时代的宇文邕前途平坦,西魏恭帝二年,宇文邕十二岁时,被封为辅城郡公。 周孝闵帝元年,三兄孝闵帝宇文觉受禅登基,建立北周,拜宇文邕为大将军,出镇同州。 同年九月,大冢宰宇文护废孝闵帝,拥立明帝宇文毓继位,迁任宇文邕为柱国,授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 武成元年,宇文邕入朝担任大司空、治御正,进封为鲁国公,兼任宗师。周明帝十分亲近他,朝廷凡有大事,多同他商议。 他不在长安,怎么会到了这里?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王嬛似乎魂不守舍,宇文邕火急火燎地被召回长安,难道是长安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想到此处,急忙唤来了一名侍卫,将自己的推测叙述一遍,让其火速返回江陵将此事告诉父亲。 王嬛相信,以父亲的头脑,应该能够猜出长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韦传正疑惑道:“小姐,既然如此,为何我们不直接回去向驸马大人禀报呢?” 王嬛摇头:“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消息还需要进一步的搜集。走,咱们继续向北。” 韦传正担心地道:“再向北便是大周的土地了,咱们……” 王嬛摆手:“无妨,我们不越境便是。” 通过边境军队的调动,总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王嬛并不是为了大周而担心,实在是后梁依附于大周,一旦大周内部出现了权力的重新架构,后梁便会受到影响。 王嬛作为后梁的子民,不得不替朝廷考虑。 第125章 发杀机天地反覆 两日前,大周都城,长安。 在刘邦之前,长安不过是咸阳城旁边的一个普通聚落而已。 ——鉴于秦王嬴政曾封弟弟成蟜为长安君,有可能长安顶破天也就是一个县。 刘邦登基称帝后,听从娄敬的劝告,将首都放在了关中。 当时秦国首都咸阳已经被项羽烧毁,因此刘邦就必须建设新城市当做首都,于是他就选择了咸阳城南方的长安作为新都地点,建成了长安城。 这就是汉长安城。 汉长安城主要以宫殿为主,但其中也有大量的官邸、集市、作坊和住宅。汉武帝时,城中居民多达五十万人。 自西汉之后,汉长安城多历兵燹,屡遭残毁。 如王莽灭亡之后,赤眉入长安,就曾焚烧宫室,发掘陵园。 东汉末年,又经历了李傕郭汜之乱,至于十六国时期的兵祸那更是数不胜数,长安城受到的破坏当然是极其严重的。 虽然前秦、后秦、西魏等朝代都以长安为首都,也进行了一些维护,但终究不能恢复西汉时的繁华。 此外,到北周时期,长安城还出现了一个新问题,就是“水皆咸卤”,换言之就是地下水受到了严重污染,以至于无法饮用。 古代城市对生活污水的处理,往往是打凿渗井,将污水灌入地下,长安城经过这么几百年的居住,以至于地下水完全无法饮用了。 与大周的迅速崛起相比,此时的长安城无论是格局,还是环境都需要亟待改变。 不过,如今大周的精力和国力都不足再造一个新长安城,这是以后的事情。 皇宫之中的正武殿之中,大周第二位君主、第一位皇帝宇文毓正在埋头批阅奏章。 之所以说他是第一任皇帝,是由于之前的文帝宇文觉那时还称天王。 三年前,孝闵帝元年宇文毓被大冢宰宇文护迎立,继位天王。 去年,宇文毓以称天王不足以威天下,故改称皇帝,追尊父亲宇文泰为文皇帝,大赦天下,年号武成。 宇文毓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励精图治,政绩显着,深受百姓爱戴。 为人宽容,君臣关系相对融洽,因而威望与日俱增。 宇文毓有能力、有主见,虽是由宇文护扶持上台的,却并不愿意当傀儡,急于亲自理政。 宇文护见他聪明能干,便于武成元年,也就是去年正月二十一日上表归政,字文毓开始亲自处理政事。 宇文毓外表文弱,其实心里极是明敏有主见。 他不肯处处听命宇文护,宇文护假意归政后,宇文毓开始行使一部分的权力处理国事、进行改革,但是兵权还是牢牢掌握在宇文护的手里。 宇文毓很清楚,自己的羽翼尚未丰满,但是在某些时候,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在一些军国大事上与宇文护发生争执。 为此,他自己很愤懑。 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已经开始嫉恨他了。 这不由地让宇文毓想起了自己的三弟,也就是文帝宇文觉。 三年前的正月初一,在宇文护的扶持下,宇文觉受禅即位,自称天王,国号“周”,追尊宇文泰为文王,母元氏为王后,立妃元胡摩为王后。 宇文觉称天王后,宇文护就任大冢宰,军政大权实际上全部掌握在他手中。 由于宇文护专横跋扈,一部份元老大臣对他心生不服。 太傅赵贵密谋刺杀宇文护,找太保独孤信商议,独孤信阻止了他,但也没有告发他。 后来有人告发了这件事,宇文护以谋反罪名杀了赵贵,独孤信也被罢官,不久又被赐死。 宇文觉虽然尚未成年,却也想亲自执政。 对宇文护不满的大臣司会李植、军司马孙恒和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看出了宇文觉的心事,便密谋策划,请求宇文觉除掉宇文护。 宇文觉心中赞成,但不敢贸然行动。 于是,招集了一批武士在皇家花园讲习武艺,演练擒拿捆缚之术。 当年八月,这一伙人怕势单力薄,又由李植去拉宫伯张光洛入伙。 张光洛偷偷向宇文护告了密,宇文护料知这些人成不了气候,没有杀他们,只把为主的李植贬为梁州刺史,孙恒贬为潼州刺史。 宇文觉身边的乙弗凤害怕时日久了,除掉宇文护的主张成为泡影,便加紧谋划,准备由宇文觉设御宴招待群臣,乘机除掉宇文护。 此事又被张光洛告密。 宇文护便立刻召集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商讨对策。 贺兰祥等劝宇文护废掉宇文觉,杀其同党。 当时尉迟纲掌管禁军,很容易办到。 宇文护便派尉迟纲进宫,通知乙弗凤等去商议国事,等他们一到,便一个个被活捉生擒。 接着下令撤销了宫廷宿卫,宇文觉发现形势不妙,忙命宫女太监操起兵器自卫,宇文护派贺兰祥逼宇文觉退位,废为略阳公。 先杀了乙弗凤、孙恒等,一个月后宇文觉也被杀害,年仅十六岁。 宇文毓的目光落在奏疏上,脑子里却在思考着关于宇文护的事情。 三弟是个聪明人,就是太过于心急了些,宇文护权倾朝野,他的根基岂是一天就可以拔出的? 宇文毓不想走三弟的老路。 宇文毓放下朱笔,轻轻揉着太阳穴,虽然已经快到人生的三十个春秋,但在养气功夫方面,他总觉得还差着不少。 在这方面,他很佩服四弟宇文邕。 两人之间年纪差了十岁,但是十七岁的宇文邕比他这个兄长可要成熟的多。 如何处理与宇文护之间的矛盾,也是最近他极为头疼的一件事。 宇文护已经从各个方面表现出了对他的不满。 宇文护可以对三弟宇文觉下手,同样也可以毒死他宇文毓。 他这位志大才疏,但是阴险毒辣的堂兄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宇文毓正在出神的当口,宇文护求见。 说是求见,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宇文毓不敢不见。 宇文护见了宇文毓之后,仍是恪守一个臣子的身份行礼,他不想让旁人看出有任何逾越。 “大宰冢来了?”宇文毓满意地端详着自己写的斗大的“忍”字,漫不经心说道。 “嗯,参见陛下!” “兄长不会是还因为上此的事情生朕的气?” 上个月,重阳阁建成,宇文毓在芳林园召见群公列将卿大夫和突厥使者,并赏赐了大量的钱帛。 这大大违背宇文护的初衷,他认为大周国力薄弱,要将这些钱帛用在更加需要的地方,比方周、齐边境的军资粮草等方面,但是并没有获准,对宇文毓窝着一肚皮的火。 听了宇文毓的话,脸上肌肉不由第抽搐了一下,盯着宇文毓没言声。 宇文毓一笑,问道:“怎么?真的还在生气?” 宇文护身子微微一躬,大声道:“是!陛下,如今东边的大齐对我们虎视眈眈,南边的大陈多是南梁旧臣,恨不得将江陵收回,此时陛下耗费钱帛赏赐臣工,微臣以为此举欠妥!” “唉,兄长,你对我有误会啊!”宇文毓叹息一声,眼中闪着绿幽幽的光,“不要以为只有齐、陈两朝是我们的对头,北方的突厥也不得不防。若是人家从背后捅我们一刀,不说别的,这长安怕是保不住了?” 宇文护想了想,冷笑道:“突厥算什么?我大周的铁骑未免就不如他们强大!这些莽夫,只是盯着我们大周的钱帛和女人,总有一日叫他瞧瞧我的颜色!” 宇文毓格格一笑,说道:“兄长,你也知道,朕虽然是大周的皇帝,但是军国大事还是要仰仗你的。朕只不过是发了一些小钱给那些群公列将卿大夫和突厥使者,不就是做给突厥使者们看的,让他们看看咱们大周有的是钱。” “对了,朕还想着让你带着那些突厥使者好好地看看咱们大周的兵马呢!” “还有,大齐派人来了,提出的条件极为无礼,还抬出阎夫人压我!我只是念着夫人是兄长的生母,不能跟他们撕破脸皮,装迷糊罢了。” 宇文护不禁怔住了,大周建立之前,宇文护的母亲阎姬便被大齐所掳,至今尚未归还。 宇文护虽然狠毒,但对母亲极为孝顺,不能将老母亲迎回长安侍奉左右,深以为憾。 宇文毓的话无疑刺中了他内心最为柔弱的地方。 半晌,宇文护才道:“陛下,那大齐的使者现在何处?” 宇文毓似乎不胜感慨,说道:“早就走了!朕跟他说过了,只要不是让我们大周裂土分疆,至于钱帛财物,他们尽管说个数来,朕一概答应!” “阎夫人是兄长的母亲,便是朕的母亲。咱们这些做儿子的,哪个不希望能够侍奉老母晚年?” 宇文护暗暗捏着拳头,宇文毓口上说的头头是道,可为什么大齐使者到长安这件大事都不告诉我。 只要能够将母亲迎回来,几座城池又算得什么! 宇文毓不让我见大齐的使者,其中必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种行径怎么能不让人心寒? 当真以为你坐在这皇帝的宝座上,我就得任由你摆布吗? 一时间,宇文护心中杀机骤起…… 第126章 烟花地再遇少年 江陵城原本就是繁华富庶之地。 近年来,战争在带来毁灭和死亡的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机会。 由于江陵地处周、陈、齐三朝接壤之地,这里便成了互市交易最为便利的地方。 北方的皮毛、牛羊,从这里源源不绝地运往江左,而江左的茶叶、丝绸、瓷器也从此地中转,经过周、齐运往北地草原,换取更多的财帛。 陈唱在江陵城中闲逛,在街市上看到各色各样的商人,甚至还有许多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胡商,皮毛犀玉,香料丝绢等各种货物应有尽有。 边走边打听着价钱,这个时代跟后世相比,市场价格并不是那么的透明,很多货物都是一本万利。若是有一笔钱,经过操作一番,肯定能够赚得钵满盆满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街市上最为有烟火气的便是那些卖吃食的。 各种食肆生意红火,寒粥、干饭、柰脯、苦酒、醳酒,处处飘散着香气。 大户人家的女眷,漫步街头,在出售脂粉、头面、衣饰等铺面前流连忘返。 大街上不时有持枪佩刀的甲士经过,也有摇头晃脑的衙役捕快来来往往。 陈唱向人打听了楼府的位置,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问娄府那样被人难看,路人耐心地给他指路。 一路寻去,穿过了好几条热闹的街市。 在第三条街市上看到了一排排临街的楼阁,红画绿,彩灯飘摇,里面丝竹阵阵,鼓乐齐鸣,不时还传出莺莺燕燕的声音。 呵呵…… 听刚才的路人说,过了这条大街,再往前走七八百步便能到楼家。 陈唱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眼前这种男人的福地虽然不能进去体验,但是在门口看看总是可以的。 他站在门口对面观看,门上的牌匾用的是篆书,不认识! 正在猜测这所在的名称时,一队官兵从身后走了过来。 这一队官兵身穿铁甲,走路之时甲叶铿锵,每个人中的目光中透着凛凛的杀气,甚是威武。 陈唱已经见过了大周的铁甲骑兵,那种数百战马飞奔而来的感觉犹如一辆辆的重装装甲坦克,气势逼人。 如今看到的应该是大周的步卒,虽然没有战马加分,但是这些士兵身材高大魁梧,动作整齐划一,冷冰冰的黑色铁甲不仅仅透着寒意,更多的则是杀气。 经过陈唱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脊背发凉。 百战沙场,九死一生的将士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给陈唱一种极强的心理震撼。 带队的一名将领,身高九尺,虎背熊腰,面似黑漆、雄眉大眼,压耳毫毛,颏下一部钢髯,身穿青箭袖袍,青英雄氅,煞气逼人,如同一尊黑铁塔一般。 其余的甲士们,个个虎背熊腰,甚是剽健。 黑脸将军顾盼左右,威风凛凛,忽地看到那酒绿灯红之所,伸手一指,大喝一声:“人就在里面,给我上!” 一声暴喝,犹如天雷炸响,震得陈唱耳膜都疼,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他顺着黑脸将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的大门里有个少年正鬼鬼祟祟地看着门外。 见到那些甲士,少年调头就跑。 但是,那些甲士几个箭步就将其追上,不由分说提溜着就走了出来。 爱看热闹也是人的天性,陈唱也不例外。正好可以一边看热闹,一边歇歇脚。 这少年才只有十几岁就去这等所在,能是什么好人? 这个少年脸上两点浓眉,面如冠玉,目似点漆,穿件青绸长袍,腰间连带子也没系,头上只是简单地用木簪扎住头发。 竟然是他? 陈唱一愣,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救了他和水灵儿性命的那个叫作星辰的少年。 后梁的那个啥教育是不是搞的早了点。 再细看他,斯斯文文的,眼袋没有发青,并不是个酒色过度的主儿。 院子里的老鸨也被一名甲士赶了出来,那老鸨见到黑脸将军,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谁都知道这是大周的步卒,即便你有钱帛打点,人家都未必肯收。 黑脸将军打量了星辰一番,喝道:“你这小子,三番五次地偷袭我们的巡城队伍,今日总算是被我给抓住了。这次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星辰抬眸看向那黑脸将军,脸上表现出这个年纪少有的镇定,诧异地回道:“这位将军,此话是从何说起啊?” 黑脸将军阴沉着脸,大步上前,粗声大气地问道:“你少跟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前几日你隔着墙用那污秽扔到我们巡城队伍的头上,这件事老子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将军,小子冤枉啊!”星辰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小子安守本分,怎敢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来对付各位将军?小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啊!” 两排盔明甲亮的军汉围在星辰的左右,这小子竟然脸上毫无惧色,这点胆色变是陈唱也不由地不佩服。 要知道,周军步卒刚刚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他还后脊发凉呢。 黑脸将军把牛眼一瞪,喝道:“别以为老子没有当场抓住你,你就可以在此狡辩。” 小爷我自然不会被你抓住,不然那就不是小爷我了,星辰暗自腹诽,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只好苦着脸答道:“回将军,我对大周仰慕还不够呢,怎么会在背后做这等腌臜事?” 黑脸将军勃然大怒,伸出胡罗卜似的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把个星辰点得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上一下,说道:“那你刚才见了我们,为什么要跑?” 星辰看了看四周,苦着脸道:“将军,你想想啊,这是什么地方,若是被家人知道我小小年纪就来这种地方逛,我阿娘回去还不打断我的腿啊!” 黑脸将军气道:“也是,瞧你毛还没有长齐呢,到这种地方鬼混怕是也没有那本钱。” 他眼睛一瞪,又盯着那老鸨子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老鸨子忙不迭地点头。 这位小爷从哪里来的她一概不知,甲士们上前就把提溜了出来,直将她人吓得魂都飞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这种地方也是你一个娃娃能来的呢?” “还有你,开门做生意就做生意,什么人都往里放,小娃娃的狠心钱也能赚?” 吓得那老鸨子连连点头。 星辰仰着头看着那高大威猛的黑脸将军,怯生生地道:“将军大人,既然事情问清楚了,是不是可以将小子放回去了?” “放回去?”黑脸将军眼睛一瞪,“最近发生了不少偷袭我们巡城队伍的事情,都是像你们这样半大的孩子做的。你之不知道此事?” 星辰摇头:“我天天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 黑脸将军听了脸色犹如锅底一般,拎着他的耳朵吼道:“放屁!你要是天天闭门在家里读书的话,能一偏腿就溜到这种地方来?” 陈唱在一旁看着偷笑,少年胆大机智,这黑脸将军看着粗疏,实则也是心细之人,这少年想要糊弄他怕是不那么容易。 星辰被黑脸将军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偏偏嘴上不求饶,眼泪在眸子里滚来滚去。 忽然,他眼睛一亮,大叫:“姐夫,姐夫……” 黑脸将军得人目光齐刷刷地朝着他喊的方向望去。 陈唱正在心里偷着乐,猛地看到黑脸将军等人盯着自己,环顾周围又没有别人,不禁大为诧异,正寻思着拔腿就走,一名甲士已经大步上前拦住了他。 “姐夫,姐夫,你可来了……”星辰见了陈唱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陈唱一脸诧异,我哪里得罪你这小祖宗了,竟然将我拖了进来。 黑脸将军放开手,打量着陈唱,冷声问道:“你就是他的姐夫?哼,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唱腹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星辰一步扑倒了陈唱这边,央求道:“姐夫,救我,救我啊,……我什么都没做,我是冤枉的……” 演得真好,不学唱戏可惜了。 陈唱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做没做我不知道。 你冤枉不冤枉,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肯定是冤枉的。 我得罪谁了? 谁是你姐夫啊? 这种亲戚有随便认的吗? 黑脸将军不有分说对着陈唱就是一顿臭骂,吐沫横飞,让陈唱躲都躲不掉,星辰倒是藏在他的身后侥幸避开。 事到如今,陈唱大概猜出了,他暗自悲叹,自己八成是被这小子给坑了。 偏偏星辰在这时说道:“将军大人,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到这种地方吗,我是来找我姐夫的啊!” 陈唱听了之后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小东西太气人了。 我是那样没有节操的人吗? 黑脸将军偏偏吃这一套,骂道:“我就说嘛,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家伙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原来都是你个当姐夫的把他带坏了,啧啧啧……看你小舅子的模样,你妻子的长相应该不错,你这丧良心的竟然逛这种地方,真他娘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来人,将这个家伙给我拿下,赏他一顿军棍!” 说着,那些甲士就要来拿陈唱。 第127章 问题少年生是非 “将军,将军……这你可是错怪在下了!”陈唱连忙解释,被星辰这臭小子坑了,搞不好还要挨一顿军棍,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小祖宗。 “将军,在下跟韩幢主认识……” “谁?”黑脸将军一双豹眼盯着陈唱。 “就是这次刚刚来江陵的韩子通韩幢主啊!”现在能够跟大周的军方扯上关系的也只有韩子通了。 黑脸将军听了之后,立即道:“原来你跟子通认识,我倒是知道他来了江陵,但是至今尚未得着一见。”语气之中缓和了不少。 说着,陈唱将坞堡之中和韩子通认识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黑脸将军连连点头,说道:“杨家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好生凶险!娘的,这些天杀的山贼,要是被老子见到了,老子将他们劈成八瓣儿!” 此人倒是跟韩子通脾气秉性差不多。 两人聊得甚是投机,黑脸将军忽然问道:“你这小舅子需要好生管教一番,年纪轻轻地就到这种地方来,以后可了不得!” 陈唱脸一红,这就涉及到儿童青春期教育的问题了,咱也不擅长啊。不过,先答应下来再说。 星辰本想逃走,但周围甲士林立,他倒是想跑也跑不了,只等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 原本想借刀“杀”人,没想到被陈唱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而且看陈唱和黑脸将军相谈甚欢,少年便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黑脸将军眼睛一瞪,吼道:“看什么看,一看就知道你是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每日知道游手好闲,好好地跟着你姐夫学学!” 黑脸将军做势欲打,吓得正在赌气的星辰连忙一缩头。 黑脸将军冷着脸,将那个老鸨子唤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你好好看看,这个吊着胳膊的书生是不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老鸨子不知道黑脸将军是什么意思,抬眼看了几次陈唱,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黑脸将军喝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许隐瞒,更不许无中生有!” 老鸨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回将军,妾身从未见过这位郎君!” 黑脸将军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方才他仔细地端详过了陈唱,发现此人并非那种酒色之徒,便小心向老鸨子求证。 这时,从大门内走出几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边走边说笑着,品评着哪个姑娘的身段好,哪个姑娘的皮肤白皙柔滑,哪个姑娘的声音婉转之类的。 黑脸将军立即大步走了过去,喝道:“你们这些人在说什么?” 那几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回将军,小人在说家中的鸡。” 陈唱听了这话,颊上肌肉立即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使了极大的力气,才忍出脱口而出的笑声。 难道这个职业别称就是从这几人口中得来的。 黑脸将军一听大怒,戟指骂道:“还要蒙老子?你们几个刚刚从女人的肚皮上爬起来,竟然在这里骗老子说什么鸡鸭?真当老子是夯货吗?” “娘的,看看你们几个这番模样,跟个软脚虾似的,老子看着你们就烦。怪不得你们梁朝被侯景几个鸟人就搅得天翻地覆,哼!都是一群废物,有点力气也只会用到女人的肚皮上,什么东西!” 那几个嫖客被骂得狗血淋头,偏偏又不敢争辩,生怕惹得黑脸将军恼羞成怒,再找他们的晦气。 黑脸将军越说越气,骂道:“一个个的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早晚有天得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没出息的东西,赶紧滚开,省得在老子面前碍眼!” 那几个倒霉家伙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各奔东西作鸟兽散了。 黑脸将军又回到了陈唱和星辰的身边,对着星辰说道:“看见没有,你若再不知道悔改,将来长大了便这几个没用的东西一样!” 星辰不敢反驳,只是气呼呼地撅着嘴。 黑脸将军又自报了家门,原来他叫作赵立柱,是江陵防主麾下的一名小校。 寒暄几句,黑脸将军便带着人走了。 陈唱觉得刚才这一幕十分好笑,瞧这位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受了气,好像看着谁都不顺眼。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 星辰也想跑,却被陈唱一把拉住。 “喂,你拉我干什么?” 陈唱板着脸说道:“今日这事你得跟我说清楚,为什么害我?” 星辰挺起胸说道:“谁害你了?你到了这里不就是来寻欢作乐的吗?” 陈唱又好气又好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来寻欢作乐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对他的怨念很深啊。 星辰气道:“你不在家好好地陪你那个千娇百媚的妻子,到此处做甚?” 陈唱不接茬,反问道:“你见到大周甲士便慌忙逃窜,方才那小校所说的袭击巡逻士兵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你做的?” “怎么会是我!” “你骗不了我!”陈唱盯着他的眼睛。 到底是小孩子,在陈唱的注视之下,目光不由地闪烁起来。 陈唱了然。 看来国仇家恨已经到了这一代人身上。 陈唱蹲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靠一两个人是无力改变事实的。” 星辰不说话。 陈唱又道:“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你很难懂,但是像这样的危险事情还是莫要做了,若是被人抓住,抄家灭罪也尤为可知。” 星辰不语。 这件事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但是就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他知道,这件事若是姐姐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陈唱说的没错,但是他听不进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 陈唱语重心长地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难道你想拖累你的姐姐吗?”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年,一两句话怕是很难教育好的。 “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若是你再一意孤行的话,我肯定会将此事告诉你姐姐!”陈唱说道。 “你……无耻……” 星辰将陈唱一把狠狠地推到在地,便夺路而逃! 第128章 打工人遇打工人 陈唱无奈地看着星辰远去的背影。 起身往前走了数十步,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两张胡饼,便看到数十人结伴向城东涌去,不觉十分诧异。 那胡饼摊的伙计似是看出了陈唱的心思,道:“公子一看就是刚来江陵不久,每到月末的时候,城中大户人家都要雇工招人,听说工钱不少……” 陈唱一边嚼着胡饼一边点头,敢情这里还有人才招聘会。谢过了伙计之后便随着那群人而去,就当是砰砰运气,毕竟刚刚两个胡饼已经用去了四文钱,不能坐吃山空。 不想奋斗这种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于是,便跟着人群来到了城东的一块青石板铺成的空地上,这里早就熙熙攘攘,喧嚣声此起彼伏,倒像是后世的人才市场一般。 陈唱很快便看明白了程序规则,每有一个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人站到台上的时候,下面的人群便是一阵的涌动,上面的人无非说的都是一些岗位、待遇什么的,台下的人纷纷举手,等着管事们挑选。 经过了几轮的挑选之后,陈唱才发现家丁的待遇固然不错,但根本轮不到他,被挤来挤去的竟然挤出了人群。在外围观望了一阵,今天的“招聘”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他摇摇头,叹口气,正欲退出去的时候,前方的人们又骚动了起来。 只见一个中年管事走上了台子,他一说话,人群便沸腾了。 “又加了一场?” “什么?月例五贯!我不会听错了?” “寻常的家丁下人也就是每月三四百文……” “这是哪家啊?” “去做什么?” “时间为何如此之短,仅一个月的时间?” “这怕是今日最后一场了,众位兄弟,某就不再谦让了!”从人们的对话当中,陈唱大概知道了一个普通家丁的收入水平,中年管事的开价的确不低。 陈唱一开始并未为其所动,一个月时间五贯钱,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不会是什么重金求子之类的骗局? 左右看了看,已经有人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了。 中年管事背着双手高声道:“诸位,到了我们府中,自然不是去做家丁下人之类的,至于具体做什么,我家主人有命,在此不便多说。既然开价五贯,自有五贯的道理。你们当中可有读过书会写字之人?” “读书写字?” “我没听错?若是会读过书、会写字,又怎么到这种地方来?” “世事维艰,读书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如此,大部分的人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站在陈唱一旁的一个虬髯大汉顿足捶胸,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彩票只差一个数字便和千万大奖失之交臂的彩民。 永嘉之乱后晋室衣冠南渡,大批缙绅﹑士大夫及庶民百姓随之南下,江南文明由此展开了新的一页。 此时,虽历两百余年,但读书人终究是少数的存在。 太高,条件太苛刻了。 有气节的读书人是不会委身去做幕僚、家丁的,来的人大多又不能识文断字。 大部分人意兴阑珊散了开去,只留下大约不足百人,其中多数是留下来看热闹的,他们对月例五贯的差事落到谁的头上充满了好奇。 最后,真正的候选人只有区区十人,陈唱也在其中。 之所以参选,并不是出于陈唱的本意。 陈唱本想看看热闹,岂料那中年伸手一指:“这位公子也像读书人,不如报名参加?” 陈唱左右看看,想知道即将被重金求子骗局套牢的倒霉蛋究竟是谁。 “不用看别人,没错,就是你!” 陈唱懵了,这一身破衣烂衫的,哪里像是读书人了?这位管家莫不是脑子瓦特了? 我来这里连打酱油都不算,不必那么认真? 周围的人们也迅速地进入吃瓜模式,一张张形态各异的脸上写满了八卦和好奇。 “我?”陈唱皱眉,“方才我没有举手啊!” “嗯,我知道。”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方才没举手!” “呃……”陈唱感觉自己被套路了,南朝的骗子选择目标都这么任性随意了吗? 第一轮的比试便是写字,这十人需要依次拾起木棍,就着泥地写字给中年管事评判。 陈唱排在倒数第二个位置,中年管事背着手在这些人前走着,一个个地看过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待走到了陈唱的面前时停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中年管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只见他十分的瘦弱,头上还绑着绷带,眉头略略皱着,很秀气,可梢头尖细向上挑起,又现出些锐烈的锋芒来。 总感觉这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同,但他又说不出到底不同在何处。 府上自老太爷以下都是读书人,即便家中来的客人也大都是身带书香之人,作为管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自然是懂一些的。 眼前这年轻人面前的泥地上有几个字被划掉了,其字形、字体都是他未曾见到过的,显得十分的怪异。 “你这是……”中年管事指着地上的字问道。 “没什么,随便写着完的,不要耽误了选拔,你们继续,继续……”陈唱淡淡一笑,方才头脑一热竟写了数个简体字,想必是要被淘汰了。 最后一人是旁边的一个胖书生,脸上的笑容跟包子褶子一般,他也看了看陈唱的字,道:“这位兄台,天还下着雨呢,赶紧找个地方去避雨。”言下之意,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胖书生话刚刚出口,人群中便不出意外地引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 “嘿嘿,果然有浑水摸鱼的人在。” “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看他文文弱弱的,脸皮竟然如此之厚!乌老大,恐怕你也不是对手!” “放屁,少把老子扯进来,老子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做人堂堂正正……” 周围的嘲笑声传入了陈唱的耳朵里,不但刺耳,更加刺心。 “不认识这些简体字很正常嘛,但那些连字都没有看到便人云亦云的人,唉……人心便是如此,罢了,罢了……”陈唱苦涩的一笑,缓缓起身,留个中年管事和胖书生一个落寞的背影。 “别光说不练,该你了!”中年管事伸手一指胖书生。 胖书生先是拱手应允,随后追上了陈唱将其拉了回来:“大家都是读书人,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书法!”胖书生的理由颇有些令陈唱哭笑不得。 第129章 抬脚欲走不得脱 这胖书生说完之后一脸的得意,方才他已经看了前面几个的字,大抵跟他不是一个层级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酝酿了一下情绪,便拿着木棍,接着笔走龙蛇,显得从容、淡定。 “一气呵成,畅快淋漓,好字,好字啊!” “啧啧,这字颇有北碑宏伟的气度与笔力,自愧不如啊,自愧不如……” “若是此人拿着五贯的月例,我等亦是心服口服!” “我早就说这书生是最有可能入选的,果然如此……” 人群中不管看懂的、没看懂的,均传来一阵阵的羡慕声,胖书生缓缓站起身来,脸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陈唱也承认这厮的字写得不错,对胖书生拱手道:“受教了!” 那胖书生更为得意,笑着还礼道:“好说,好说,兄台若有关于书法上的任何疑问,一月之后尽可到城东的柳家巷来找在下便是。” 这胖书生虽然胖了一些,但自命高才博学,风致俊朗,落笔千言,只是家道中落才如此委曲求全。 除了那五贯钱的月例诱惑之外,他早就了解到这中年管事所在的府中可是书香门第,据说家中也有待字闺中的小姐,若是能够凭借才学赢得美人的芳心,必会成就一段佳话。 陈唱自然不知道胖书生的打算,暗自摇头:“果然是唯有套路得人心!” 此时比试选拔仅仅过了一轮,但这胖书生的书法依然脱颖而出,想必后续的比试也能占到鳌头,是以众人对他这种成竹在胸的表现倒也觉得并无不妥。 第二轮,比的便是诗文了。 前面那几人见胖书生在书法上胜了一筹,已经有两人萌生退意,也就是碍于面子才继续留下来陪太子读书。 “雨接连下了几日,不如就以雨为题赋诗,如何?” 那中年管事是考官,这样说自然不是为了征求众人的意见。 “以一炷香为限!” 陈唱左右看了看,方才比试书法的时候也没准备任何的纸笔,着作诗就更加不可能了。 陈唱本想走,奈何那胖书生亲热地拉住了他,这让陈唱很是郁闷,看来这胖子是铁了心要拿自己当垫脚石了。 此时,那管事也提出让他留下来,围观的人们也跟着起哄,一时间难以推脱。 蓦然回头,看到人群中一个背影,虽是惊鸿一瞥,但颇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待再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了。 “兄台,比赛已经开始了,莫要浪费了时间。” “呃……”陈唱转过头来的时候,胖书生那张弥勒佛般的笑脸赫然映入眼帘。 这死胖子,陈唱看见他便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在下真有要事在身,今日不便久留,诸位……”陈唱打定主意不跟胖书生他们继续胡闹下去了,前世什么世面没见过,留在这里也只为了解这个时空的事情而已。 如此明显的套路,一会儿非得被骗得底裤不剩,当下便直接地开口告辞。 “我看这位兄台也是有才学之人,虽然方才在下侥幸胜了一局,但兄台也不是全无机会。” “没错,还请这位兄台做诗一首。”旁边又有一个白脸书生附和,他自知无望胜出,奈何又看不过那胖书生洋洋得意,是以想让陈唱留下。 陈唱将两人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胖书生自然是想通过这种对比来提升自己的身价,好让那管事知道他是值五贯的月例的,而对于陈唱的伤害,那只是附加值而已。 陈唱微微皱眉:“改日,在下今日确实有事在身。” 胖书生道:“我看兄台能来此应聘,可见……可见……” 他一身长袍,固然干净整洁,但也是缀着四五个补丁,而陈唱的衣着显然要比他好上不少。 随后白脸书生小声地说道:“这位兄台,你既然来了,就比到底,如此中途退出,岂不是太将主人家不当回事。” “一个落魄书生,竟然还如此的狂妄!” “这是看不起我等!” 那几个书生本来还在冥思苦想着诗作,此时倒是一致对付起陈唱来了。 主要是看陈唱的衣着,却跟他们这些人抢饭吃,简直是太欺负人了。 人群之中,陈唱方才见到的那个背影的主人此时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 来到这里,纯粹是偶遇,在被陈唱发现之前,那人便立即转移了,徒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陈唱纳闷,此人身材看上去十分的瘦弱,倒像是个少年一般。 他在江陵所认识的少年无非就是星辰一人而已,但那人显然不是星辰。 正在思索之时,那中年管事自己倒是认真,原本希望陈唱能够凭借自己的才学拿到这五贯钱,不过此刻看着陈唱对那些书生们的挑衅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反而想提前退出。 依现在的情形看来,陈唱的落选已成定局,于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微微地叹息。 恰在此时,陈唱偏过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这时又跳出一个黑瘦的书生来,说陈唱道:“兄台,让在下说句公道话,这样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等皆是奉孔孟为师,也知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今日他们不信你有才学,在下却不敢苟同。” “大家都是读书人,既然来了这里也没什么丢脸的,我等俱是一样的境遇,不如放下身段,做诗一首又能如何?也好让那些心存怀疑的人闭嘴!” 这黑瘦书生长相看着有些厚道,但说出来的话纯粹是煽风点火,甚至当他开口第一句的时候,陈唱便知道这就是拉偏架的必备台词。 看着那人说得义正辞严,陈唱有些想笑,不就是想让我难堪以此来稍微地衬托一下你们嘛,至于这么费尽心机吗? 这些钱看上去不少,但是总感觉有些不明不白的,这种钱即使赚了心里也不踏实啊。 如此,我还是赶紧走了才是! 他正要离开,却又被那黑瘦书生一把拽了回来。 “兄台,留步,留步!” 第130章 神仙打架谁遭殃 那白脸书生道:“众位,众位,你们说他说的对不对啊?” 自古以来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围观的人们大部分是跟风的。 西梁依附于北周,疆域褊隘、城邑残破、民居坏毁、干戈不休,城中除了一些豪门大族举办的诗会之类的,这些普通百姓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场面了。 白脸书生说完,周围的人们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那中年管事也走了过来,方才陈唱见他去了街边一辆满是泥水的马车边上,应该是却同什么人说话去了。 那中年管事对陈唱道:“这位公子,大家如此盛意拳拳,你今日既然到了,赋诗一首再走。我家主人有吩咐,今日无论入选与否,都有百文相赠!” 听说作诗便有钱拿,白脸书生等人的脸上纷纷展露笑容,如此也不枉淋着雨白辛苦一场。 而那些过早退出的则是满脸懊悔,早知如此就是混也要混到此刻,那正儿八经的诗句是做不出来的,但打油诗之类的倒也不难。 不等陈唱回答,胖书生一脸和煦笑容,慢条斯理地道:“如此甚好,在下中稍安。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又有钱拿,你便不要推辞了。如今我们读书人的才学虽然不一定能够卖予帝王家,但拿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也是无妨的,如何?”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惊恐的喊声:“江陵防主带人来了!” 陈唱循声望过去,只见一群人似乎被人赶了过来,咒骂声、哭喊声、惨叫声次第响起,但这些声响很快被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所淹没。 蹄声如雷,翻滚着吞没一切挡路者,人群之后有一队兵丁气势汹汹而来。 陈唱眼前这个“招聘”现场也受到了影响,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候选者们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风度,纷纷围着中年管事,关键时刻只得拼一把了。 “用我!”白脸书生说。 黑瘦书生道:“用我,四贯也行!” “妈的,你够狠,我五贯也不要了,三贯!”胖书生怒道。 随着兵丁的接近,书生们之间的竞争很快就升级为互相谩骂、拳打脚踢,那中年管事脱身不得,急忙叫随行家丁解围。 陈唱可不想惹上麻烦,抬腿就要走。 岂料脑后风声劲急,大骇之下,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后脑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倒地不起。 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听到中年管事焦急的声音:“就是他了,带走!” …… 后梁与大周的边境之上,王嬛等人驻马远远望去,只见周军的军营之中埋好了牙岔鹿角,扎好了子午营、将军帐,营门外撒下了铁蒺藜、绊马索,一杆写有“帅”字的大旗迎风飞舞。 营中兵丁极少,偶尔会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但越是如此,便越显得气氛肃杀。 韦传正担心地道:“小姐,大周军营奇怪的很,看来长安那边果然发生了大事!” 王嬛点头,平日里周军的军纪极为严格,但是军营内外也能见到不少的兵丁。 况且今日天气不错,应该利用此时机练兵才是。 韦传正又道:“你说会不是东边的大齐又出兵攻打大周了?” “也许和两年前一样!”王嬛沉声说道。 作为王忭的女儿,她知道很多的军国大事,不仅仅是后梁的,还包括另外三个势力更加强大的国家。 于是,她将两年前大周和大齐之间发生的事情说给了韦传正等人。 原来,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之后,分别为高欢和宇文泰两位权臣掌权,两人都为了富强东魏和西魏而进行各项改革,目的就是为了建立齐和周奠定坚实的基础。 事实上,齐和周先后建立之后,齐的国力一直凌驾于周之上,尽管不是一边倒,但齐总比周强一点,这跟齐继承了北魏的大部分,还有齐占据中原富庶地区密不可分。 自从长社之战后,(西魏)周和齐漫长的边境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要说大中等规模的战争,就是小打小闹,也没见有过几场。 在齐建国之后,周齐之间最大的一场军事摩擦,发生在齐天保九年,也就是两年前的二月,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突然叛逃周。 司马消难是齐重臣司马子如的长子,同时也是齐献武帝高欢的宝贝女婿。 因为这两层显赫的身份,司马消难在齐官场混的有滋有味,按道理讲,他没有任何理由背叛齐朝。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司马消难的这次叛逃,和十五年前的北豫州刺史高慎叛逃几乎如出一辙,原因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高慎叛逃,是因为高澄企图强奸高慎的夫人李氏,而司马消难叛逃的原因正好和高慎相反,司马消难和老婆高公主的夫妻感情极差,在家里经常大打出手。 公主一怒之下,把司马消难的黑状告到了兄长高洋那里。 巧合的是,正好当时上党王高涣受到高洋猜忌,从邺都出逃,轰动官场。 大齐的官们都认为高涣极有可能要和坐镇虎牢关的司马消难联手推翻高洋,高洋自然就怀疑司马消难。 因为这两个原因互相影响,司马消难觉得在东边已经待不下去了,决定跳槽。 宇文护听说司马消难要换东家,惊喜万分。 大周柱国大将军达奚武和大将军杨忠带着五千精锐铁骑,从弘农出境,连闯五百里龙潭虎穴,去接司马消难。 当时齐军的战斗力非常剽悍,一旦碰上齐军主力,五千人未必够齐军吃的,达奚武心里犯怵,不敢前进。 杨忠地位没有达奚武高,但却是出名的杨大胆,别说中原了,江东他都去过。 在杨忠的坚持下,周军抱着必死的决心,冲破了齐军的重重阻碍,顺利地将司马消难抢到长安。 韦传正等人他们之中很多人对此事知道的并不是十分仔细,听了王嬛的讲述频频点头。 王嬛道:“从目前来看,极有可能是大周和大齐之间产生了摩擦,可惜啊,咱们后梁实力弱小,根本没有任何的作为。” 韦传正道:“驸马大人此时,想必已经将此事禀报了陛下所知。” 王嬛惨然一笑:“若是大周打败了,我们也只是换个主人!” 韦传正等人都耷拉着头,这种亡国奴的滋味着实难受。 第131章 似曾相识却不知 若非一阵芬芳香气扑入鼻孔之中,此刻幽幽醒来的陈唱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这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甜甜腻腻,倒与整日环绕在周身的那些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截然不同,闻着不由心中一荡,竟是令头部的疼痛也减轻了几分。 “他醒了吗?” 耳畔传来的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即便是陈唱在恍惚当中,也听见这女人语似莺啭,那悠柔的声音,渗在如兰似馨的香气中微微传来,真使人有飘然欲起,筋骨俱酥之感。 最为关键的是,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陈唱极力地去回忆,但是过分地动用脑细胞让他感到头痛欲裂。 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了他后脑勺一拳,这一拳还真不轻,起码是个轻微地脑震荡。 “小姐,还没有!”另一个微微有些稚嫩但极为清脆的声音响起,态度甚是恭谨,“之前只是一直迷迷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大海啊,小人,还有碧池、法克之类的,后面这些尽是婢子也听不懂的。” 陈唱本想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重得像是生铅,又像是粘在了一起,怎么睁都睁不开。 脸上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被箍的紧紧的。 “小姐,不想看看他的相貌吗?” 先前那女人一声未吭,紧跟着便是脚步声响,环佩叮咚,随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之后,陈唱的心情反而如波涛般起伏,被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感情纠缠着。 扑鼻的香气,优柔的女声,强烈的痛感……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让陈唱更加地笃定自己并没有死。 西城防主的到来,招聘会最后已经乱成了一团,那一拳虽然很重,但是不足以致命。 如果没有死,那现在是在哪里? 刚才说话的两个女人又是谁? “已经昏迷了一夜了,怎的还不转醒,若依然如此,怕是事情要耽搁了!” 像是对陈唱说的,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正是前面那个稚嫩而清脆的女声,听起来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你懂什么,小姐巴不得他醒不过来呢!也就是你盼着他醒过来。” 另一个女人的语速很快,声音中分明透着一丝不满和怨气。 “可是……姑爷他……如今不是已经不打仗了嘛,为何城里还如此的不太平,唉……”之前的小丫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先在这里守着,我且去前面看看小姐!” “紫菱姐,我……”脚步声响起,似乎是追了上去。 “不用害怕,姑……他都那样了,吃不了你!” “呃……我……”声音也比之刚才远了一些。 突然响起的两个女人的对话声,将陈唱如潮的思绪猛然拉了回来。虚弱地欲伸手摸了摸,竟然发现手臂略微能动了,心下稍稍得安,触手所及一片绵软,应该是被褥之类的东西。 竟然昏迷了一天一夜了,那水灵儿发现自己没回去,岂不是要急死了? 不行,得马上回去,不能让灵儿担心。 陈唱再次尝试睁开眼睛,多少地看清楚了周围的情景。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射来进来,淡黄色的帐幔,古色古香的大床,床边的书架上堆着几卷佛经,屋中摆设古色古香,俱是一等之选,每一处的装饰都是别具匠心。 一只古色古香的铜鼎里吐着袅袅轻烟,满室芬芳。 烟雾缭绕之后,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双肩微微地抖动着,嘴里不知道在小声地念道着什么。 陈唱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奈何身体虚弱至极,只是刚刚翻过身来便自床上滚落下来,刹那间,犹如一个闷雷在脑中轰炸开来,头痛欲裂,又彻底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醒转。 屋子里黑乎乎的,透过纱幔可以看到窗外清冷的星光,那星子微白的点点寒光,似乎是故意射在他左胸的伤处,冷得透到了心底。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保佑姑爷早点醒过来……” 这次,陈唱终于听清楚了小丫头念道的是什么,可是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时间,他的思绪和身体都在这个未知的环境中挣扎着,竟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呀,好像是醒了!”小丫头惊喜地转过身叫道。 陈唱试图握拳积蓄力量,但一切都是徒劳的,竟是虚弱地连五指都无法并拢。 完蛋了,成植物人了! “喂,你醒了吗?” 话音刚落,一缕清冷摇曳的光线透了进来,这点光线本不算亮,但对于久陷黑暗之中的陈唱而言,却是被刺激的无法睁眼。 等适应了光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蓦见一张稚气未脱的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惊喜,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 美女,这绝对是美女萝莉! 之前,作为叱咤一时的跨国大财团的掌门人,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只是眼前这女人,不,应该是女孩的气质与以往所见的那些白领丽人、豪门名媛、知性熟女等诸多的类型都有些不同。 以至于让他惊讶不已,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只看出这女孩燕尾椎髻,一身丫鬟的打扮。 wtf? 陈唱张开嘴想问话,但破风箱一般的喉咙中是只发出一些嘶哑的呼吸声。 一时间,忍不住悲从心生,连话也不能说了,这嗓子怕是人给毒哑了。 早知道真不该随大溜去应聘家丁,如今倒像是被拿去做活体试验一般。 “姑爷,你真的醒了!” “姑爷?”陈唱心中疑惑。 只见那小丫头举着一盏立俑烛台,蜡烛烧得正旺。 烛光投在她的俏脸上,将些许细小汗毛和那眸子上蒙着的血丝照得清清楚楚。 和陈唱的眼神一碰,小丫头便吃了一惊,烛光下只见陈唱头脸俱缠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口鼻,喉咙有节奏地啸鸣着金属一样的声音,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第132章 俏婢无心惹祸事 小丫头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床上之人只不过是受了伤有些吓人,这白布还是她帮着缠上的。 此人本来也是眉清目秀,也算得上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只是那眼神太过骇人,她心中一颤,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竟是将几滴烛油滴在陈唱嘴旁边。 陈唱的面颊被烛油烫的龇牙咧嘴,配上那双刀剑般饱含仇恨的目光,显得越发的狰狞。 前世遭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以至于让他有了心理阴影,惊魂不定的他,此刻心里格外的敏感。 若非见眼前这个小丫头十分的清纯,刚才又是无意之举,他真想开骂了。 “姑……姑爷……你……你……你醒来了……” 小丫头被吓得一激灵,嘴上怯怯地说道,身体已是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咣当一声撞翻了什么东西,烛台随之失手落地。 “啊……” 陈唱躺在床上看到小丫头一边尖叫着,一边在地上乱踩,慌乱至极。 随着屋中再次变得漆黑一片,一阵刺鼻的焦胡味道忽然从地上飘了过来。 下一刻,小丫头抱头蹲到地上发出了低低的抽泣声。 “姑爷的喜服被我……被我……” 陈唱此时已经明白了大概,这小丫头闯祸了。 想想也是生气,烛油滴到我的脸上,也没见你怎样,倒是为这件什么喜服哭了起来,有心不去安慰,看看她着实哭的伤心,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欲张口。 便在此时,外面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高声问道:“小鱼儿,你家姑爷此刻醒转了没有?” 黑漆漆的环境中,小丫头看看外面,又看看躺在榻上的陈唱,“呃……”顿时脸色涨红,讷讷难言。 外面的院子中灯笼高挑,窗上映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脚步杂沓,门外响起悉悉索索的低声议论。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同样把陈唱吓得一激灵,方才还道外面只有两三个人,霎时间,男男女女的声音传了过来,陈唱的心顿时沉入了九幽谷底之中。 这么多人,即便是自己身体活动自如,也是敌不过的。心念至此,立然间情急智生,低低对那小丫头说:“就……说……我……没……醒……” “啊?你……”那小丫头似乎是没有想陈唱会突然说话,吓得一激灵。 莫说是小丫头,便是陈唱自己也没有想到,想来之前又是落水又是淋雨导致的外感风寒,嗓子这才失声。这一激动,竟然好了些许。 “就说……就说……我没醒!不然……我就……我就将刚才的事情……你懂得……”喉咙就像是被钝刀割过一般,连陈唱自己听着都有些怪异,可毕竟是能说话了。 小丫头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吸了吸鼻子,贝齿咬了咬下唇,最终点点头。 “回……回三老爷,姑……姑爷他……他还没有醒过来。”小丫头的声音依旧很脆,但明显底气不足。 黑暗中,陈唱微微一笑,孺子可教。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酒里有乾坤,有关系,更有利益,酒桌上能攀交情,能谈生意,能察人性,能见真章。 陈唱生意场上的迎来送外之类的应酬极多,基本上都是“不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一顿酒下来,简直就是功能性测试。既然是测试,自然便有应对之法。 他没有学过任何的表演,但酒桌上装晕这件事对于他而言算得上轻车熟路了。 眼下周遭情况不明,最好的选择便是以静制动。 小丫头方才这句话一说,外面那些人便像是炸了毛一般,乱七八糟地喊叫闹腾了起来。 “这小子若是再不醒过来,耽误了日子,老爷子这关怕是闯不过去啊!” “好好的船怎么会说翻就翻呢!” “也是,今年是寡年,这门婚事一开始就透着不吉利,三弟,我看不如……” 陈唱虽然双眼紧闭,但却将外面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所谓“寡年”,又称“寡妇年”或“哑年”,指农历“立春”节气早于春节的年份。这样就等于一年到头没有“立春”。在一些地方的旧观念里,这样的年份结婚不吉利,碰上牛年的“寡年”则更甚,有“寡年碰金牛,饿死猪与狗”的说法。 那个三老爷沙哑的声音响起:“二哥,此时我等若是退缩了,便是对父亲大人的不孝。不行,就是抬也要将他抬了去拜堂!” 这老三似乎是比老二强势,陈唱一边听着一边暗暗积蓄力气,他的身子正在复苏之中,眼下也只能是如此了。 过得片刻,之前那声音极为好听的女子似乎是说了些什么,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地小了,脚步声也渐渐地远去。 小丫头这才心神方定,从窗边走回来,俯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烛台,颤抖的双手捏着火石火镰却打不出火花来,如此反复了数次才将烛台点燃。 怯生生地站在距离床榻五步之外,先是看了看那衣架上的大红喜服,又是差点哭了出来。 陈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大红喜服有些像许仙迎娶白娘子所穿的那种样式,只是肚脐的位置赫然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窟窿,想必是刚刚被烛火烧的。 “喂,有……有吃的吗?”陈唱侧身问道,喉咙似是又恢复了一些。 “有……有……” 小丫头扭过头来,下意识地回答,瞪着他的双目清亮如水,粉嫩的脸蛋上泪痕宛然。 不过,她倒也利落,转身就去盛鸡汤。 陈唱也趁着这个机会闭目养神,等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刚好看到她将碗递了过来,顿时汗毛倒竖,毛骨悚然,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 “姑爷,你好些了吗?把这碗汤喝了?” 陈唱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句“大郎,起来喝药了……”挣扎着起身,如此这般一激动,喉咙里嗬嗬有声,如同妖魔附体。 小丫头一惊之下,险些把汤全倒在他的身上。 好在反应也是奇快,抢住汤碗,又看了看陈唱,稳住心神,将其身后用被褥垫高,奋力将其扶起来坐好,用勺子舀了鸡汤,小口地吹了吹,喂着他一口一口的喝了。 第133章 坑蒙拐骗结盟约 小丫头身材娇小,将陈唱扶起来已经是气喘吁吁,能感到她握着勺子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才喝了几口,陈唱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承认这淡淡的清汤十分诱人,浓烈的香味伴着鲜美的口味让早已饥肠辘辘的他馋涎欲滴,结果喝得太急了。 小丫头轻轻地在陈唱的后背捶打了数下,柔声道:“你的身体很是虚弱,这肥嫩鸡汤炖了一天一夜,慢慢喝,能补养元气。” 陈唱又喝了几口鸡汤后,眼中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猜测着她的身份,思虑着自己的处境。 “你……你叫……小鱼儿?” “嗯!”小丫头低着头,在陈唱问话的时候反而不敢同他对视了。 两人一问一答,陈唱总算是将当前的事情搞清楚了,他被中年管事录用了,为期一月,月例五贯。 天上真有掉馅饼的事情? 在上一世中,他锋芒太盛,难免遭人嫉妒怨恨,被好兄弟的背叛就是最好的明证。 此时,又恰恰重生在这附庸之国之中,似乎是上天在提醒他夹起尾巴来做人。 陈唱靠坐在床头看了看窗外,只见飞檐斗拱,廊腰缦回,正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人心。 前世一心想着把生意做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经历的太多了,也曾心生倦意,奈何这条路有始无终,已然回不去了。 对金钱、权力、荣誉等等的渴望,像一双无形的大手一刻不停地推举着他向更高的地方攀爬,只要松懈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断送的何止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性命,只怕还有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庞大的商业帝国,以及所有所有依附着自己的人。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经此一劫之后,也已看破一切。 是非成败转头空。 世上一切,终归没有谁能带走一草一木,人之争夺不休、勾心斗角,皆是庸人自找,到头仍是一场空,人人皆是空手而来,自然又是空手而归。 陈唱素知魏晋南北朝时期,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兵连祸结,中央政权软弱无力且更迭频繁,整个民族的生命力却极其旺盛,文明进展的步伐十分迅速。 社会思潮上再次出现百家争鸣的盛况,名家迭出,各派融合,成果之丰硕远胜两汉,直开以后宏阔的唐宋文明之格局。 若是能够遍访名山大川,饮酒、谈玄、抚琴、作赋,学那魏晋名士的旷达超逸、风流洒脱倒也不错。 心向往之,行必能至。 让陈唱感到意外的是,此家姓楼。 正是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家。 本来是要当姑爷的,现在成了家丁? 算不算是断崖式? 即将嫁给自己的“妻子”名叫楼清漪,今年刚刚十七岁,是老太爷的嫡亲孙女。 这楼老太爷之前好像在梁朝当过什么官,但小鱼儿说不清楚,陈唱也不想刨根问底,反正就当是已经退了安享晚年的那种。 他们目前所在的这处宅院并不在大宅之中,是为了给小姐嫁人预备的,目前小姐还住在大宅子里。 两处宅子只隔着一个胡同而已,来来去去的倒也方便。 想来想去,有种上门女婿的感觉,婚房都是人家女方准备的,陈唱着实汗颜。 小鱼儿犹如一个好奇宝宝一般,问了陈唱很多问题,陈唱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说自己忘记了。 小鱼儿也曾经诧异过为何陈唱什么都不记得了,深谙话术的陈唱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我为何会这样,难道你不清楚吗?” 小鱼儿摇头。 “我这么跟你说,我脑子也进水了!来江陵的时候船翻了,所以脑子就进水了。”陈唱本想试着拍下大腿,奈何没什么力气,手臂轻轻抬起虚晃了一下而已。 “脑子进水?”小鱼儿眉头微蹙。 “哦,就是傻了的意思!”他满嘴胡诌以求蒙混过关。 小鱼儿连连摆手:“姑爷可不傻,听小姐说姑爷是读书人,书读得……书读得……” 见小丫头实在是编不下去了,陈唱苦笑了起来。 “我是来当家丁的还是做其他的?”陈唱又问。 在陈唱死缠烂打的攻势下,小鱼儿像是做了错事一般低下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说出了原委。 原来,招聘时的那五贯钱,便是给自己的租赁费,看来南朝便有租个男朋友回家过年之类的做法了。 所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应付二叔和三叔。 陈唱不解,婚姻在古代更是大事,对一个女子尤为重要,这样岂不是太过于草率了。 其实,这些事本来应该是小姐或者是紫菱告诉陈唱的,奈何小鱼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被他套话套了出来。 陈唱看小鱼儿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他就是楼家的女婿。 也就是说,他目前的身份就是楼家的打工人。 陈唱纳闷,不知道那个楼小姐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小鱼儿的介绍下,他基本上弄清了楼家的关系。 大家大户的关系很乱,很复杂。 楼清漪是楼家的长房孙女,但她是单亲家庭,父亲死于侯景之乱之中,家中除了母亲、弟弟之外,还有两个姨娘。 至于楼家的大家族之中,还有三个叔叔,陈唱虽未见其人,但听其中的两人说话也大致领教过了其脾气秉性,不是什么好鸟。 四叔的年纪比楼清漪大不了几岁,据说在战乱之中失散了,四下寻找数年都未能找到,与楼清漪父亲的亡故并称为老太爷的两大心病。 在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陈唱同小鱼儿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自己继续装晕,让小鱼儿暂时不要拆穿他。 作为回报,他可以告诉她如何让那件烧掉一个窟窿的大红喜服不漏破绽。 他知道,这个对于小鱼儿来说根本无法拒绝。 小鱼儿闯祸之时慌乱无比,此刻脑子中还有些混乱,当得知是用一块红布打补丁的时候,竟然没有意识到是陈唱在逗自己,反而连连称谢。 这个时代的人真单纯啊。 水灵儿如此,这个小丫鬟亦是如此。 “你为何信我?” “姑爷……姑爷看着不像坏人,小鱼儿……自然是相信姑爷不会害人家的。” 正在喝水的陈唱直接喷了出来。 好,被你的天真打败了! 第134章 勾魂小舟江上游 当天边一轮弦月斜斜挑起的时候,江陵一段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闪烁宛如空中星辰,清凉湿润的微风轻轻吹拂,让人心旷神怡。 浩浩江水,送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 小舟并不起眼,舟上坐着六人,俱是艄公船夫打扮,但个个目光狠厉,手持利刃,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 坐在舟尾的汉子名叫吴老六,是个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人,但与那些摆渡、打渔的有所不同,他做的无本的买卖。 “可曾看到了什么?”吴老六望着远处水天一线处的江面沉声问道。 坐在船头负责侦察观望的一个疤瘌眼汉子耸耸肩膀,手里无聊的转着一枚分水刺:“大哥,船还没有出现!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吴老六在江陵一带当水匪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随手拿起了手边的酒壶灌了一口,眼睛则继续盯着前面的江面。 两日前,他接到了一单大生意,做成之后赚到的钱财足够他们兄弟几人下半辈子的花销了。 对方的要求是在今天夜里对付从一艘从上游过来的船,这点事情对于吴老六等人而言自然是易如反掌。 “都把眼睛瞪起来,莫要错过了!”吴老六忽然说道。 其余五人轰然应诺。 过得片刻,坐在船头的疤瘌眼汉子说道:“大哥,不就是凿船沉尸嘛,兄弟们手熟的很。时候还未到,你且安心歇息,这里自有兄弟们照应着。” 吴老六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兄弟,淡淡一笑:“确实没有甚难的,只是这主顾出手大方,这次我们做好了,也许来日还会有生意寻上门来。” 疤瘌眼汉子嘟囔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甘:“他娘的,这主顾出手倒是大方,只是见面之时遮遮掩掩的,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摆明了是信不过咱们枝江六鬼。老子也就是看在他们出手大方的份上,不然老子才不伺候呢!” 吴老六叹了口气,摸了摸被浪头打湿的胡须:“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这乱世之中过活不容易。你的阅历尚浅,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有一份钱赚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吴老六心里清楚,枝江六鬼乃是江湖上有人抬爱所送的绰号,可是在这江陵一带,他们并非是最强悍的水匪,也只是小有名气罢了。 事实上,当初有人给介绍这单生意的时候,吴老六的心里也是犯过嘀咕的,前来接头的主顾在夜里穿着一身黑衣,还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夜色漆黑如墨,江堤之上细雨纷飞,戴着面具的男人当时就站在五步开外,用手指着吴老六说道:“你们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把刚刚我说的那艘船凿沉!” 吴老六并不害怕那个人脸上的面具,即便那面具在夜色中确有几分骇人,让他从心底产生恐惧的是那人的声音。 那声音和着呜咽的江风,宛似来自九幽,那么阴森,令人不寒而栗,不由地在心底里跟着那面具人默念:把那艘船凿沉! “只要这件事做成了,你们得到的将是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想到过的金银!” 戴面具的主顾给的任务的确简单,只有短短一句,但在描述关于目标船只的情况之时却足足说了一炷香的工夫,包括船的航向、时间以及船只的大体结构等等,唯独没有说乘船之人的身份。 吴老六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啰嗦的主顾,但他不敢不听。 当时,吴老六忍不住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这次不小心失手了怎么办? 记得这个念头刚刚在心头升起之时,他便看到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眨了一下,透出一种无比诡异的目光,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你们失手的话……那些金银你们自然是拿不到手的,除此之外,你们失去的还有你们项上人头。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别的人去处理……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嗯不,但愿那种腥风血雨的事情不要发生!” 十几个时辰过去了。 吴老六一直都在思考着如何将这单生意做得尽善尽美。 直到目前,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进着。 期间,有很多次吴老六忍不住会产生那样的念头: 自己这个水匪怎么着在江陵一带也算是一号人物,怎地如此被那戴着面具的主顾牵着鼻子走,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怕是没脸在这一带立足了。 不就是一艘普通的船嘛,并非官船,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何那主顾如此的谨小慎微。 吴老六也曾经想过,到底这主顾是何许人也,那船上又有什么人,为何如此重视? 也曾动过念头去派人打探消息,但最终担心跑风漏气,并未付诸行动。 而吴老六并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们兄弟四人之外,还有至少十几伙水匪,在十五日前的那个雨夜之中接了同样的生意。 他们的目标和使命,也很一致:凿沉那条船! 吴老六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液体倒入喉中,扬手将酒壶扔进了江中,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江面。 时辰差不多了! 要等的船应该快来了。 “兄弟们,再检查一下自己的家伙!”吴老六吩咐。 坐在船头的疤瘌眼汉子下意识的伸了个懒腰,又朝前看了看。 此时竟然才发现前方宽阔的江面上不知何时漫起了大雾,凉凉的带着湿气的雾气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袅袅四散弥漫,随着江上的微风卷荡摇拽。 “大哥,起雾了!”疤瘌眼汉子回头提醒。 吴老六抬头看了一眼,却并未在意,江面上的天气多变,说是如同孩儿的脸一般说变就变。 只是雾气不要太大,不要影响他们识别目标即可。 此时雾气方起,前方约两百丈的的江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艘大船的影子,船上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远远看去犹如飘荡的鬼火一般。 疤瘌眼汉子惊声道:“大哥,船来了!可……这……这……” 第135章 连夜起锚赴建康 吴老六抬头看去,只见除了一艘黑黢黢的大船之外,还有数艘小船同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这些小船似乎像是被大船吸引着,又如群蜂归巢一般,纷纷朝着大船的方向驶去。 “怎会如此?这些小船……” 吴老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随后又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数个弹指的工夫,当那些小船越来越接近大船的时候,吴老六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快,划过去!”下一刻,吴老六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娘的,竟敢同咱们兄弟抢生意!”疤瘌眼汉子的反应最为激烈,眼神似乎能杀人。 吴老六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股热血上头……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有人想虎口夺食! “他娘的,再快点!” 小舟在江中奔行的速度极快,六人显然也都是高手。 吴老六坐镇指挥,一人掌舵,四人齐力划桨,小舟便如一道飞鱼般在江面掠过,射向前方的大船。 几乎就在同时,距离不足两百丈的大船上,虽然没有悬挂任何的旗号,但甲板、船舱暗处俱藏有披甲军士兵丁,外松内紧,戒备森严。 船很大,分着前后舱和舱底,这后舱更为大一些,即便是二十余人坐在此处也还显得很宽敞空落。 一个身着褐色锦袍的年男子侧卧在后舱软塌之中,睡眼惺忪,浑身酒气,正是陈昌。 今天他特意穿了这样一件衣服,不是多么喜欢这个颜色和款式,而是因为这样的衣服有一模一样的两件。 有两名女子在一旁俯视,是他的两个侍妾。 与陈昌的慵懒模样相比,他身边的四名侍卫打扮的汉子面色紧张得苍白,手都攥得出水来,其中两人僵坐在后舱入口处惶然顾盼。 周宏挡在陈昌的身前,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少顷,陈昌似乎是有些清醒了,微微侧身。 迷离的目光穿过舷窗向外眺望,雾气渐浓,苍苍茫茫天水相连,远近水面白浪翻涌江水逆沸。 视野之中片帆只影皆无,大船在劲风的鼓荡下斩浪劈波,水啸声中不时传来舵把单调而又枯躁的咯吱响动,吸吸鼻子,竟然闻到了一股油味。 被潮湿的江风一吹,他忍不住激灵一个寒颤,陡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阵心慌,不敢再想下去。 扭头四顾,并未见到宁景融的影子,便询问两名侍妾。 女人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宁景融的出现让两个侍妾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她们很清楚,无论是美貌姿色,还是气质,宁景融都不止胜他们一筹。 她们两人唯一的优势便是跟着陈昌的身边时间长了一些。 但是,这些又能怎样呢?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 于是,两人很快放下了彼此之间心中的芥蒂,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共同对付宁景融。 “殿下,妾身并未见到宁姑娘!” “妾身也是!” 其实两人明明看到一炷香之前,宁景融出了船舱。 她没说去了哪里,她们二人也没问。 不过,当时陈昌还在酣睡,想必不知。 那些侍卫们都是很有眼力的,自然不会掺和这些事情。 陈昌点点头,从两个女人略显不自然的表情上便猜到了什么,他也不点破。 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番身体。 其中一个侍妾说道:“殿下要爱惜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如此酗酒甚是伤身。” 另一个侍妾也附和。 周宏忽然睁开了眼睛,说道:“殿下,请移步!” 两人来到了船舱之中的一处偏僻所在,周宏说道:“殿下,末将一直不明白为何要仓促起航?” 陈昌选择的是连夜起锚顺流而下去建康。 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周宏不解,便是侯安都和柳明也感到诧异。 之前,陈昌一直在铁佛寺休养,看架势时日不会太短。 谁知道他竟然临时起意。 侯安都和柳明亦是措手不及。 陈昌的回答则是要尽快回到建康为先皇守陵。 这是一个任谁也无法拒绝的理由。 可是,在江陵已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非得急于这一时吗? 周宏不解。 “周校尉,我在铁佛寺寮房中同你所讲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回殿下,末将铭记于心!” 陈昌郑重地道:“不但要记住,还要照做!” 周宏点头,说道:“殿下,如今咱们在船上,四周都是侯安都的人,末将怕……” 如果对于侯安都而言,选一个最好的下手时机,船到江心的时候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这一点,无论是周宏,还是陈昌都预料到了。 陈昌道:“既来之,则安之!” 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便将目光看向了船舱外。 周宏十分疑惑,殿下的性情似乎跟之前大有不同。 特别是他在看到先皇的亲笔信之后。 难道殿下已经看破红尘了不成? 临走之前,好像那两个大和尚并未跟殿下交待什么,但周宏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甲板某处一处的阴暗角落中,宁景融穿着一身男装站立,清冷的月光下,眸子中透着一股杀气。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杀手,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无论是大船的周围,还是这大船之上,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陈昌的决定十分的突然,她的感觉同周宏是一样的,陈昌绝对不会是随意而为,必定有其背后的目的。 侯安都要陈昌死,只有陈昌死了,大陈皇帝才能高枕无忧,否则活着的陈昌对他而言始终是个变数。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安睡? 而宁景融要做的恰恰相反,他要陈昌活着,只有一个活着的陈昌才能帮助她完成复仇大业! 表面上看,陈昌值得信赖的只有周宏一人,其实宁景融已经觉察出了铁佛寺的虚空、虚云两位大和尚,似乎也对陈昌十分的上心,直觉告诉她,两位大和尚跟陈昌有一段渊源,他们自然也不会希望陈昌死。 这一点,铁佛寺中的刺杀事件可以解释…… 第136章 深藏不露大和尚 表面上看,铁佛寺中的刺客是内外勾结刺杀陈昌,这次刺客虽然已经伏诛,但是并不是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柳明、周宏等人虽然勇冠三军,但那只是两军对垒疆场上的本事,至于刺杀这种事情,反倒是宁景融更加的在行。 在她看来,虚空和虚云两个大和尚对于那些刺客在铁佛寺中的内应,他们定是知道的,只是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之前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如果不是陈昌来到铁佛寺之中,怕是两个大和尚会一直保持沉默下去。 陈昌的到来,给了他们借刀杀人的好机会。 都说佛门慈悲,但是也要看是对谁。 陈昌在寮房之中中了迷药。 但是宁景融却没事,她所做的都是给旁人看的。 作为一个杀手,怎么可能轻易地中了别人的圈套。 联想到忽然出现在寮房后窗的那只猕猴,宁景融对铁佛寺当天发生的事情进行了大胆的推测: 陈昌到铁佛寺是个临时决定。 但是,刺客的内应早就在铁佛寺之中,但是目的不详。 内应熟知铁佛寺的密道,并且提前将外面的同伴引入了密道之中待命。 他们的计划便是利用伙房起火等时机,趁乱将陈昌杀死。 至于陈昌所中的迷香,应该跟刺客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听柳明提到过,他们在去虚空的寮房之时,见到那只黄狗俯卧在地,似乎是在昏睡。 一只狗,即使再年老体衰,也会保持着狗的天性。 若非身体极度的不适,断然不会在面对众多的陌生人之时无动于衷的,这一点不符合常理。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这只大黄狗也被人下了药。 虚云是被刺客逼迫才没有同柳明等人讲实话的,但是刺客若是对付虚云的话,完全可以将那只大黄狗一刀杀了,再拖到隐蔽之处处理掉。 用药的法子不是不行,但是见效很慢。 杀手怕是没那个时间,况且,不是所有的狗都会吃陌生人给的食物的。 宁景融断然不会相信,虚云大师养了一只今天吃东家,明天吃西家的狗。 如此,下药之人几乎是呼之欲出—— 铁佛寺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徐云大师本人。 可是,他为什么非要将狗迷倒呢? 若是为了给刺客扫清障碍,完全可以将大黄狗拴在其他地方,犯不着这么麻烦。 这个问题,是宁景融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直到她无意间发现了那只鬼鬼祟祟出现在寮房后窗上的那只猕猴。 猕猴并未完全进入寮房之内,但这小畜生一出现,宁景融便感觉到了异样。 她的嗅觉天生就十分的灵敏,又经过特殊的训练,胜过常人数十倍。 常人闻不到的气味,她却能闻到。 猕猴应该是向寮房之中洒了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这些粉末极为细小,以至于洒到空气之中,根本就看不见。 但是这瞒不过宁景融,事后她在寮房中无人之时,攀到后窗看了,那里除了两个极不清晰的爪印,还有一些粉末颗粒。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宁景融很快就推测出这些粉末并无毒性。 但这并不能说明粉末没有用,否则那小畜生也不会出现在后窗处。 宁景融仔细地回想,怕是这粉末与陈昌的饮食作用之后,才令人产生了昏迷的效果。 也就是说,陈昌的饭菜中有某种东西,在粉末的作用下,在人体内经过一系列的转换,最终变成了迷药。 只是迷药而已,并不会对人的性命产生威胁。 这一点,对于熟知各种毒物的宁景融而言算不得什么。 由此说来,这猕猴的主人并不是想对陈昌不利,只是想迷倒他。 到了后来,虚云大师为陈昌诊治,甚至是虚空大师亲自出马,又教授了陈昌强身健体的法子,这才让宁景融更加笃定的自己的推测。 想起那日虚云大师离开房间时,两人之间的目光接触。 宁景融愈发地肯定。 陈昌中了迷香,便有足够的理由留在铁佛寺之中。 虚空大师便可以堂而皇之的为他诊疗。 之所以迷晕大黄狗,就是为了让小猕猴的行动畅通无阻。 两个畜生虽然都听命于虚云大师,但相互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宁景融之前也养过一些动物,对它们的脾气秉性十分的了解。 宁景融可以肯定的是,陈昌和两位大和尚一定秘密地商量了什么。 那日,周宏等侍卫守在门口,她根本没有机会偷听。 不过,这件事想必侯安都和柳明也蒙在鼓里。 今日午后,陈昌突然说要启程,让侯安都措手不及。 便是后梁的蔡大业也是如此,急急忙忙地派人飞马向皇帝陛下萧詧报告。 萧詧又特意地派遣蔡大宝来铁佛寺恭送,一直送到了码头。 后梁的君臣着实被折腾了一番。 临出发之前,陈昌本想同虚空、虚云大师辞行,但只是见到了虚云一人,虚空避而不见,与前几日的热络大有不同。 而且,宁景融发现,铁佛寺中七八个身上有功夫的僧人也几乎是在同时消失匿迹了。 这些僧人即使在刺客刺杀陈昌的那天都没有刻意地使出功夫来,他们在隐藏什么? 为何又忽然消失了? 大船行在江上,宁景融总觉得在暗处有很多只眼睛在盯着他们…… “宁姑娘,甲板上风大,你为什么没有在舱内陪着殿下?” 侯安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宁景融见了礼,这才说道:“船舱之中太闷气,我想出来透透气。” 侯安都点头:“姑娘到了建康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多半是在试探我,宁景融摇头道:“妾身犹如无根浮萍,能有什么打算?” 侯安都淡淡一笑:“说起来,殿与下姑娘是生死之交,断然不会亏待了你。” 宁景融同样淡淡一笑:“妾身可不敢奢求那么多,生逢乱世之中,能够活下来已经很hi不易了,司空大人,您说呢?” 侯安都朗声大笑起来:“姑娘何出此言?到了建康,还有大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呢!” “果真如此?” “本官保证!哈哈哈哈……” 第137章 青灯古佛报君恩 大船四周的江面上,数十只小船犹如藏在暗处的恶狼一般疾速地冲向了他们的猎物。 殊不知,他们的这一番这一番小动作,被大船桅杆望台上了望的甲士尽收眼底。 负责了望的甲士都经过精心挑选,眼力敏锐,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 从这些小船出现在视野之中,就一直被大船上的人严密地监视着。 四周小船的动态从望楼上一直传到了前舱之中,舱中并未点灯,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够看到刀枪林立,百余名甲士整齐列队,气氛肃杀。 众军士阵前,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左首之人身着宽大的青紫色袍服,正是陈昌手下的一名文士,名叫江奎。 之前与后梁对接的诸多事宜,都是由他来操办,故而他更多的时候是在江陵,而非陈昌左右。 右首之人三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长得鹊鼻鹰眼,右手中拎着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刀,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戾气,倒与那刀锋反射出的寒光交相呼应。 正是柳明! 通传的兵丁大步跑到两人面前,拱手高呼:“群寇距我船,最近者一百六十丈!” 两人听了之后都没动声色,舱中唯有呼吸声可闻,稍微沉寂了片刻,江奎首先开口道:“柳校尉,是否按照计划行事?” 柳明微微一笑,抬手用刀向前一指,胸有成竹地道:“待群狼靠近至五六丈之时,我们便开弓放箭。水上有弓弩手和披甲军士百余人把守甲板,水下有水鬼负责守卫船底,区区这些水寇奈何不了我等!” 江奎笑道:“如此甚好,成师算无遗策,老朽着实佩服。” “大人谬赞了,还有更好的。大人请看!”柳明说着向后一指。 “哦?”江奎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转身顺着他指的方向向后看去。 便在此时,江奎身后破空之声响起,柳明手中的长刀如一道寒光直刺他的后心,干净利落,不带一点花式,霎时间刀锋便穿胸而过。 江奎浑身一震,慢慢低下头,只见他胸前出现一截刀尖,鲜血涌出,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你……尔……竟敢……” “大人也算是不辱使命、为国尽忠了!”柳明冷冷第说道,随即用力抽出刀身,江奎大叫一声,身体扑通倒在船舱之中,当即气绝身亡。 江风夜吹血腥入,流水漂尸惨萧瑟。 这个血腥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 在众多小船之中,有一艘极为不显眼的小船。 船上只有四人,头上均包着黑布头巾,还蒙着面。 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 其中一名大汉说道:“将军大人,您给评判一下,兄弟们的水性可曾生疏?” 那老者朗声说道:“南梁水军若是都跟你们一样,岂会给侯景这种鼠辈搅得天翻地覆?” 大汉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武皇帝猝然崩殂,我等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在将军大人的率领下,重新回到武皇帝的麾下!” 这句话似乎是说中了老者的心事,老者良久不再言语。 那大汉又道:“末将已经打听过了,这些水寇都是江陵一带的,据说有人出来高价,比寻常高出十倍还多的加强,所以这些水寇们才会犹如苍蝇见了腐肉一般。” 老者道:“多了也好,不然仅仅靠我们几人,怕是难以将此事完成。” 大汉点头:“姓侯的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一切尽在将军的掌握之中。他日,等少主重新夺回天下,必将这姓侯的碎尸万段。” “慎言,慎言!你我毕竟久疏战阵,不可有一丝一毫地大意才是。”老者不住地提醒到。 “属下谨遵将领!” “将军,不知道少主之后是如何打算的?这些年整日里就是青灯古佛、青菜萝卜的,兄弟们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老者目光一凛,冷声说道:“当年武皇帝将你我等人安置于此,为的便是今日能够发挥作用。这么多年身在佛门,你们竟然还想着吃喝这等俗务,难道那些经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了吗?” 那大汉倒也不怕,笑呵呵地说道:“将军大人,当年咱们那一仗,死了那么多的兄弟。且又被敌人围攻,武皇帝本可以率兵杀出重围的,但是他不肯放弃我们这些受伤的兄弟们,硬是跟敌人死拼。若不是援军及时到来,我们这些将死之人便连累了他。武皇帝的隆恩,小的们便是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方才只是跟将军大人开了个玩笑而已,请将军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其他两人也道:“是啊,骤然走出寺庙之中,倒是犹如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大汉道:“一晃七八年过去了,谁能想到咱们有朝一日还能走出佛寺?” “这些年中,咱们兄弟也不是没有把经书念到肚子里去,可是将军您也知道,兄弟们都是粗人,在当和尚之前可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头一次看到经书我这脑仁都疼。” 其余两人笑了起来。 老者的脸上也微微露出笑意。 眼前这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若是跟着武皇帝在建康,就凭着他们的那些军功,每个都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他们心甘情愿地隐姓埋名,足以证明他们的忠心。 武皇帝泉下有知的话,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正在这时,老者的眉头忽然一皱。 身旁的那名大汉也发现了大船之上的异常。 大汉道:“将军,姓侯的果然动手了。” 老者道:“都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姓侯的虽有将才,但是心狠手辣,这一点当年武皇帝便曾经提醒过我。武皇帝果然是慧眼如炬。姓侯的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不顾一切向自己人痛下杀手。” 大汉面目狰狞道:“将军,待会儿让末将上去趁乱宰了这夯货!” 老者肃容道:“不可,我们此行并非杀人,而是救人,不可节外生枝。” “还有少主身旁的那个女子,你们也要格外地注意,此人不简单……” “是!” 话音未落,大船方向甲板上犹如下饺子一般…… 第138章 群狼环伺抢食忙 漫漫长江上晦色冥冥烟雨如雾,渺渺茫茫浩浩荡荡无边无边际,一江碧得黯黑的春水打着旋涡向东滑落而去,一阵沁凉的江风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已经落在群匪后面的吴老六等人此刻颇有些气急败坏,疤瘌眼汉子气喘如牛问道:“大哥,这他娘的都是从哪里来的人啊,那戴面具的王八蛋不会坑咱们?” 吴老六气道:“莫问,就是问了老子也不知道。若是老子知道这些人是从何处而来,此时你我兄弟也不会如此疲于拼命,他娘的……” 枝江六鬼之中,自然是以他吴老六为尊,这单生意也是他亲自接的,自然是重视至极,这几日都在思索如何将这件事做得漂漂亮亮的。 此刻却遇上这等情形,最是有火无处发泄。他性格暴躁,方才这般应答疤瘌眼汉子之时,已经是极力地克制了。 疤瘌眼汉子知道大哥的脾气,“嗯”的一声,便不再问,只是奋力划桨。 疤瘌眼汉子忽然指着着远处的大船道:“瞧,瞧!上面有人被下来了!”众匪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大船上火光闪动,船舷处犹如下饺子一般,数十人扑通扑通跳入了江水之中。 吴老六初始还道是船上的人所做防范,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些人跳入水中的姿势动作竟是毫无章法,倒像是被人随意扔下来的。 早就听说这大船上有内应,不禁惊喜万分,亲自抄起木桨,用力划船。 群匪虽然拼进全力,却仍然落在后方,距离他们最近的一艘小舟之上,还有人向他们放箭,纵然没有准头,也是减缓了吴老六等人的追击速度。 划着划着,吴老六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里“啊哟”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叫了起来,说道:“不好,上面发生了内讧,怕是与我不利!” “大哥,何故如此?”疤瘌眼汉子显然不太相信,“船上的人发生了内讧于我等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吴老六命众人停止划桨,这才说道:“纵然如此,只是时机不太对,为何偏偏这些小船出现的时候,大船上之人才发起了内讧,着实令人生疑。” 他是六鬼的主心骨,众人心中虽然并不是十分的信服,但也只是将疑义憋着不说。 在吴老六的指挥下,群寇提起木桨,小船渐渐脱离了“狼群”,向着大船的西北方向划去。 由于此次是逆流而上,群寇虽是双手发颤,却奋力划水,不敢有一丝怠慢。 大船上,倒是并无人注意到有一只小船已经脱离了进攻的序列。 船舱内、甲板上都是血迹斑斑,不少兵器还插在木板之上,又或是散落在各处,目光所及之处,也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尸体。 江奎被柳明杀死后,江奎的一些侍卫也都被悉数斩杀,尸体抛入江中。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置人于死地,手段狠辣至极。 从一开始,柳明的手下便采取了人盯人的战术,江奎的那些随从侍卫们身边都有两到三个他的人,只待一声令下,便迅疾出手杀人。 柳明擦干刀上的血迹,此时身旁一名大汉向前趋了一步,抱拳道:“校尉大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是否可以开始了?” 柳明目光望着犹如飞鱼一般蹿来的小舟,道:“不急,该来的还没有来,算不上热闹!” 柳明接着说道:“司空大人算无遗策,这些水寇自以为掌握了我们的一切,就能一举成功。殊不知从头到尾都是咱们在钓鱼,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焉有不胜之理?司空大人的瞒天过海之计,着实令人佩服。” 柳明拎着滴血的长刀,嘴角微微一笑,显得胸有成竹。 此时,通传士兵又来报告小舟的最新动向。此时,距离已经是极近了的。 “群寇距我船,最近者西南,一百四十丈;次者,西北一百五十丈!” “群寇距我船,最近者西南,一百一十丈;次者,西北一百二十丈!” “群寇距我船,最近者西北,九十丈;次者,西南一百丈!” “最近者西北,六十丈;次者,西南七十丈!” “西北,三十丈!西南四十丈!” 随着通传士兵的大声报告,青袍人的脑中形象地呈现出了水寇小船的攻击轨迹:最先接近大船的应是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顺流直下的小船。 小船借着风势、水势,速度倒是比大船还要快一些,将其甩掉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不打算将其甩掉,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而已。 与吴老六等人的观望不同,驶在最前方的一只小船之上,一名光着上身的汉子将牛角置于嘴边,腮帮子鼓起,呜呜的号角声穿破了雨雾,被江风带到了大船上。 “前面的大船马上降下风帆,如若不听将令,立时凿沉。” “立时凿沉……”群寇争相附和,大概他们也看出来了这艘大船上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的,但凭着哪一家都无法将其全部吃下。 后仓之中的陈昌等人也听到了外面江面上的号角和喧嚣声,暗暗叫苦,心知适才这号角和喊话分明就是在示威,便扒着舷窗探头往外看。 只见大船周遭俱是各式各样的小船,有一二十艘之多,现下相距如此之近,大船又是一艘普通的商船,除去船上的兵丁,并无任何的远攻武器,对付这些小船倒也着实不易。 吴老六他们想的还是太过于简单了,有同行比他们准备的更加的充分。 一艘稍大一点的快船上竟然安装了简易的投石车,两个健壮的水寇砸下了机括,投石车粗壮的臂膀就把几块石头远远地投向了前方的大船。 由于距离有点远,落点不太好,其中一块石头打在船帮之上,发出砰的一声。 另外两块落在船右侧,激起两条水柱,年轻公子的脸上、衣领上被激起的水花打湿,水寇们健壮齐声呼喝,赞美自己旗开得胜。 事发突然,舱内的侍卫急忙过来劝阻陈昌。 第139章 船到江心万般险 但有人比他们的动作更快,一张黝黑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了陈昌的眼前,那人冷声说道:“江上风大雾浓,水寇有乱箭飞石,请殿下在舱中安心歇息,这里自有末将处置。” 说罢,早有军士将舷窗用木板挡上,随后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是将木板钉在舷窗之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周宏大怒,骂了一句,“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欺殿下久不在故土、势单力薄,竟然如此对我们!” 陈昌低声劝道:“周校尉,此时形势对我等不利,务必暂时忍耐,待过了江,再从长计议。” 周宏气哄哄地一拂袍袖:“罢了,罢了……”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恨意难平。 对于后舱之中发生的种种,侯安都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四周的小船之上。 见大船上的人并不听话,水寇们早就已经暴跳如雷,已经有人将小船向前继续抵近,准备好了挠钩、绳索、绳梯之类的工具,企图相机夺船。 侯安都看了眼前的柳明一眼,道:“柳校尉!传令,杀无赦!” “诺!” 柳明露出的两臂之上肌肉虬结,听到侯安都的命令之后,精神一振,立刻回头大吼道:“弓箭手,准备!” 霎时间,五十余名弓箭手从船舱之内迅速鱼贯而出。他们个个身披黑色甲衣,腰悬无环横刀,手持长弓,各自占据甲板上的有利地形。 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周宏也擎了一只长弓,阴沉着脸扫视一圈:“水寇企图劫我船只,谋害殿下,司空大人有令,杀无赦!” 说完一挥手,领着一队弓兵到了右侧的甲板之上,弓兵们仅仅跟随着主将。 号角声、水寇的呼喊叫骂声、投掷石块落在水中的扑通声还在继续着,水寇们见到这艘大船之后,一些人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悄悄地改变。 接这单生意的报酬不菲,只要人不傻,都能知道这船上有重要人物,也许会有更多的金银之类的,船沉了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到手的肥羊岂可让他轻易地走脱。 此时,怕是吴老六在此也会存了同样的心思。 “冲上去,杀了他们,大伙平分……” “靠近,再靠近一些……” “对方有弓箭,准备盾牌……” “快,快,下水,从水下……” 虽然是同行,平时的工序、手法也都是相同的,但仓促之下,局面已经是混乱不堪。 毕竟没有人统一指挥,没有一同操练过,这些水寇们各自为战,人数虽然不少,气势也很摄人,但其战斗力并没有产生预想之中的叠加效应,反而相互直接掣肘。 这边的小船刚刚加速猛冲,斜刺里有同行的船只挡住了去路,只差不到一丈的距离,便要撞上了。 被挡住的自然心情不好、破口大骂,而加塞儿的自然也是回头与之对骂,晦涩难懂的方言、不堪入耳的脏话将原本紧张肃杀的气氛搞得一团糟。 加塞儿的那名水寇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砍刀,一边正在吐沫纷飞的骂着,便看到被加塞的那个家伙骤然间瞪大了眼睛,露出惊惧的表情,正在暗自得意,忽然一缕劲风从后背袭来,下意识地一矮身…… 江风拂面,柳明从箭壶抽出两支箭,一支咬在嘴上,左手握弓,右臂拉弦,宛若一座雕像一般。 在水寇小船距离近百步之时抽箭搭弓,拉弓如月,箭似流星,一箭射向一个背对着他的家伙,“噗”一声正中后心,箭力强劲,射穿了那人。 紧接着,他换右手握弓,左臂拉弦,又是一箭强劲射出,箭如闪电,一箭将另一名惊慌失措的水寇咽喉射透。 “好箭法!”侯安都高声赞道。 小船上的水寇已经杀进了八十步线。 “杀!” 随着柳明暴喝声响起,大船上鼓声大作,潜伏在甲板上的弓兵们同时拉弓射箭,数十支箭穿过雨雾射向群寇。 这些慌乱的水寇也不是没有任何的准备,纷纷举盾相迎,盾牌质量参差不齐,有的甚至就是农家做饭用的锅盖。 箭矢下沉力极大,寻常皮盾、木盾根本挡不住,一片片水寇惨叫着倒下。 水寇们倒是也发起了还击,奈何他们的弓箭射程稍差、准头不足,箭矢少有射中船上的甲士,更多是摇摇晃晃地落入了江中。 “将军,快看水中。”站在柳明身侧的一名校尉悄悄向二十步外的河面指了指,水面上一道黑影在随波漂浮,若隐若现。 柳明眼睛一眯,杀气丝毫未减,反而更盛。 是人!一眼便认出了是出水面换气的水鬼。 他毫不迟疑地张弓便是一箭,箭去如流星。尖利地箭头穿破波浪,直钉钉射在那条黑影之上,一团血冒出在水中迅散开,黑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杀!一个不留!” 尽管一部分的箭矢将目标转移到了大船附近的水面之上,一些水鬼已经吓破了胆子,纷纷往回游。但在利益和欲望的驱使之下,仍然有十几条黑影依旧向大船游过来。 弓兵们俱是精锐,个个箭法精准,强劲的箭矢‘嗖嗖!’射入水中,只片刻功夫,黑衣水鬼大半丧生水中。 在将一箭壶箭射完之后,柳明唤来一名大汉道:“郑齐,带上你的人,让司空大人瞧个热闹!” “诺!” 郑齐拱拱手,带着二十余人纵深跃入江中。 片刻之后,大船船帮周围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船上有兵丁甩下了缆绳,郑齐透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将军,都了账了!” 话音未落,侯安都和柳明同时听到船底传来“嘎”地一声大响。 水下的郑齐骂了一句,带人又一头扎入了水中。 几乎就在同时,这条大船失了控。此地正当江水中流,大船像断了线的风筝左一晃右一摆,飘飘摇摇顺流直下。 “司空大人,水鬼凿穿了船底。”柳明急道。 侯安都点头,径直来到了后舱。 侯安都向是命人将周宏唤了出来,借故同他商量对策。 第140章 铁血无情尽杀之 在大船失控的一刹那,两名侍妾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舱中侍卫们紧紧地护在了陈昌的身旁。 陈昌正惊怔之间,舱外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响,舱门大开,正是专程护卫他的黑脸候校尉。 “侯校尉,情况如何?”陈昌急切地问道。 “奉司空大人之命,请殿下速速跟我登小船!”侯校尉面无表情。 “小船?”陈昌一愣,“可是,我的这些侍卫和侍妾……” 他的侍卫、随从、侍妾等加起来也有七人,一条小船堪堪坐下而已,可这大船上又能预备几艘小船? “殿下放心,司空大人早有安排!” 在半信半疑之中,陈昌跟着侯校尉走出了舱门,并没有看到侯校尉对其手下暗中打了个手势。 没等年轻陈昌反应过来,一队甲士便涌入了船舱之中,里面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兵器碰撞声、男男女女的惨呼声。 陈昌猛然回首,惊惧交加:“你……你们……” 侯校尉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人企图谋害殿下!” 陈昌浑身发抖,怒道:“你……你们这是造反!” “末将是奉命行事!”侯校尉一挥手,两名甲士一左一右“护”在了年轻公子的两侧。 陈昌此时还要争辩一番,却被一名甲士以掌刀打晕带走。 待周宏察觉出不对劲的,奋力带人杀回俩的时候,后舱之中早就没了人,黑暗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并没有寻得陈昌的尸身。 正待寻找之际,远处守在一处甲板方向的甲士发出两声惨叫,两个人的身体向后凌空倒飞过来。 周宏扭头看去,那两人却是被一丈来长胳膊粗的篙头推了过来,那篙头之上赫然安着一尺来长的三棱钢刺,两名甲士成了肉串一般,兀自在空中挣扎。 周宏早已经拔刀在手,带人冲了过去。 那边两名甲士被杀,周宏带人尚未杀到,早有两名浑身湿透的精壮大汉借着竹蒿杠杆的弹力跃上甲板,威风凛凛手持着大刀,钉子似地稳站在甲板上 “动手!”为首的虬髯大汉大喝一声,“今日不管是谁,都有死无生! 手下那名水寇答应一声,挥刀上前。 在他们的身后,随后又有数名水寇相继爬了上来。其中两个水寇目光相交,一个望着船舱之内,一个盯死了周宏等人。 这时,船上的一些弓兵企图放箭阻止水寇的进攻,奈何四个竹蒿贴着船侧栏杆猛地平扎进来,竟把几个弓兵如同蚱蜢一样连穿而过。 竹蒿势头未减,只听“嘎啦”一声爆裂响声,后舱左侧直穿而过,竟透出船舱右侧。 为首的水寇大汉发出一阵大笑。 此时,兵匪双方已经战在了一处,当前有个水寇已然砍翻了一名军士,正在得意之间,左手上已着了利刃,觉得粘乎乎的,抬手看时,左手手掌齐腕而断,断茬处已是肉血模糊,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周宏挥舞着一把带锯齿的大刀,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水寇握着竹蒿扎来,却被他的一只手紧紧攥住。那人扎他不中,往外抽篙时,却哪里抽得动? 周宏见那水寇又气又急又奇怪,呜哩哇啦乱叫,这才知道他原是个哑巴。没有任何的怜悯,一刀斩下了哑巴水寇的头颅。 此时带头的那名水寇大刀挥了过来,周宏来势不善,情急之间,单手扳了船舱侧方一根伸出的横木,身子一翻,已紧站在了舱顶之上。 没有任何的犹豫,猛地里一声大喝,纵身而下,他手中的大刀既极沉重,又是锋锐无比,又借着身体的坠落之势,更是有力劈华山之力。 那带头的水寇大汉见对方来势凶猛,闪身向旁边一躲,周宏的大刀直接劈在了甲板之上,咔嚓一声,数块木板被硬生生的砍断,透出一个大窟窿。 带头的水寇大汉也不是善茬,在周宏尚未完全起身之时,右手挥出大刀,左手推出一掌,分别往周宏面门、胸口击去。 这一击势在必得,结果周宏动作极快,已经是反应了过来,挥刀拦截,那带头的水寇大汉早知道对方的大刀沉重异常,故而不敢马虎。 然而,两柄大刀相交,火星四溅,他却手腕忽地一沉,被震得虎口发麻。 以他的身板力气,跟周宏已经是相当,只是运力之际没估量到对方的兵刃竟如此沉重,力道用得不足,对方的锯齿大刀荡开了自己的兵器直堕而来,砍向他的左肩。 他吃了一惊,臂上使力,待要将刀再次挺举起来,只觉劲风扑面,锯齿大刀已然劈来,这一下威猛凌厉,决难抵挡,当下双足使劲,一个筋斗,倒翻入江。 他虽然避开了大刀的劈砍,但没想到周宏还踢出了一脚,这一脚凌空正踢在他小腹之上,但觉五脏六腑一齐翻转,扑通一声跌入江水之中。 周宏吁了一口长气,却见那水寇虽然中了一脚,但并无性命之忧,兀自向着不远处的小船游去。 他拾起甲板上的竹蒿,瞄准到了水寇的后心,刚要发力掷去,大船猛地一侧歪,重心不稳,噔噔噔退了几步,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再看那水寇已然游到了远处的小船之上,显然是无法再用竹蒿相击。 “殿下,殿下……” 周宏的眼睛血红,似乎要喷出血来,呜咽的江风将周宏的呼喊声送出去很远,传入了远在三十余丈之外的吴老六的耳中,令他顿时一个激灵。 “兄弟们,风紧,扯呼!” 说完,吴老六便看到那艘大船的船身依然开始倾斜,龙骨正在和江心漩涡巨力博弈之间,发出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 挂在船舱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最终坠落到了甲板上,然而起火之处并非灯笼的坠处,而是另有其地。 火势很猛,吴老六心知那是猛火油,以水沃之愈炽。 在一片惊叫声中,甲板上的人们没命地乱跑,有兵,亦有水寇。 “来人啊!” “救命啊!” “快来救殿下呀!” 呼喊声此起彼伏,大船越发地倾斜,速度很快,船头已经小半个扎入了水中,甲板上的人们有的仓皇跳江,但很快就被湍急的江水吞没,有的死死地抱住桅杆,哭喊声震天。 吴老六等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凛然。 便在此时,又见大船船尾处便有人拎着一盏绿色的风灯,向着北岸的方向顺时针转了三圈,如此重复了三次,境况甚是诡异。 “大哥,他们的船马上就要沉了,我们上去多少也能分上一些。” 金银固然重要,但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其后果还是相当的严重的,吴老六不是拎不清的人。 一道霹雳从天空如银色树枝一般倒攀下来,纯净透亮的昼光将吴老六等人震得目盲神失。 闪电过后,水天之际一片混沌,雷声如鼓如潮,瓢泼的雨势挟着漫天的乌云朝着江面猛地压了下来。 “走,快走……”吴老六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在疤瘌眼汉子看来,大哥这次是发怒了,但只有吴老六一人知道,此刻他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第141章 淋漓夜雨入江陵 第二日下午,雨仍然在下。 因为下雨,时辰的概念在大部分人的意识里早已经模糊了。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守门的兵丁。 相比南纪门,位于江陵城东北的远安门的守卫要更加的松散。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地黑透,一名老卒正站在远安门城楼上的一处雨棚之中,他的面前摆着一组铜壶,壶身饰铸云纹及北斗七星。 除日、月、星、箭四个铜壶之外,还有一个龟蛇合体的玄武形铜盖,倒也算得上精致。 老卒弯着腰,不眨眼地盯着面前受水壶中的那支漏箭,水涨舟浮,依次显示刻度。 看着漏箭一点点的浮起来,老卒的手也渐渐地颤抖了起来,当看到到达一处红线刻度之时,颤声高喊道:“时辰到,关城门!” “时辰到,关城门!” “时辰到,关城门!” “时辰到,关城门!” 声音自上而下接力般依次传了下去,随着一阵嘎吱声,江陵城北城的两扇厚重城门被缓缓关闭。 “慢着,慢着……” 随着这声音响起,城门外一阵喧腾起来,城上的兵丁探头一看,却是一支商队匆匆赶了过来,赶车的车夫们挥着皮鞭吆喝着畜力,最先头的马车已经到了城门口。 江陵北望关中,西接巴蜀,东连郢州,是一处水陆要冲之所,舟车辐辏,四方商贾往来频繁,贩卖货物不计其数。 “时辰已到,你等明日再进城不迟!”城门上的一名校尉面无表情地说。 今天日子特殊,已经比之往日晚关了半个时辰的城门,众人多少有些怨言。 “我们是从信州过来的,今夜恐怕还要下雨,宿头难寻,还请将军为之通融一下!”商队中那领头之人仰着头拱手说道。 原本以为今日必定是赶不上进城了,哪知道到了江陵以西六十里听人说今日城门较之往日晚半个时辰才关,领头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吩咐众人加快赶路,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校尉看了看长长的商队,心中着实有些不快,但是“信州”二字的分量让他最终放弃了原来的决定。 城门在即将关闭的时候被重新打开了。 本已经要下值的兵丁们站在城门洞两侧,拉着脸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 说是查验,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查验速度比之往日不知要快了多少。 一个老卒飞快地为商队做好登记,本想招手让商队领头的过来,但最终还是移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货物没有问题,你们可以入城了!” “多谢!” 为首的商人头领拱拱手,随手将一个小布袋塞入了老卒的手中。 干枯的大手在触到布袋的一刹那猛地往下一沉,老卒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上路。 老卒在这里看门已经有三十个光景了,那时候还是高祖武皇帝,这一转眼的工夫,都鬓生白发了,南梁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唉…… “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飘过耳边,商队的几辆马车从眼前缓缓经过,车帘子摇摇晃晃,里面的情形看不真切。 车队一共是十三辆马车,携带的货物是北地特产。 老卒背过身去,将小布袋塞入怀中。 这支开了特例的商队入城之后,他们也该下值回家了,夜间自有其他人来值守。 这烦人的鬼天气,雨下起来就没个完,非得把人的心都浸湿了才罢。 他缓缓地转身,原本微眯着双眼陡然睁大,犀利如鹘鹰的目光落在了商队中一人的身上。 老卒不由得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那人。 那人头戴着斗笠,弓着腰低着头,看不清面孔,正搀扶着一个少年远远地走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老卒给盯上了,主要是他太高了,比身边的人足足高了一头有余。 另外就是他的两个肩膀都微微紧绷着,保持着随时都能出击的姿势。 “这个家伙有些可疑。” 老卒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将那人拦下来。 可是手尚未伸出去,便被一手抓住了手腕。 老卒扭头一看,发现一个浓眉大眼、神态威猛的汉子正在朝着他微笑。 “周校尉,您这是?” 拦住老卒的正是周义海,在江陵城的官面乃至三教九流,大概很少有人不知道周义海。 此人人脉极广,对江陵地面上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极为熟悉,举凡是东家丢了羊、西家小媳妇的贴身衣物失踪之类的事情,找他都没错。 周义海笑眯眯地道:“张老哥,天不早了,你家娘子怕是还在等着你吃饭呢?” 老卒一愣,白天的时候捕快和守城的兵丁吵了一架,事情不大,也无所谓对错,很快就平息了,毕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周义海等人提出留一部分协助守城士卒们盘查过往人员,老卒等人自然是乐意的,毕竟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专心揩油了,至于仔细盘查的事情,让捕快们去做。 “那位的意思!”周义海低声道。 老卒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向后退了两步。 此时,那个大汉刚好从面前走过,即便低着头,也能看到他面色黝黑,一圈络腮胡子,左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看上去十分凶恶,偶尔抬头露出的是一片黑中两点寒星。 老卒忍不住地又退了两步,直觉告诉他这大汉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使人压窒的气息! 周义海拱手致谢,转身登上了城门楼。 在头领的带领下,商队穿过大门鱼贯入城。 几乎就在商队穿过宽阔的十字路口向东转弯的同时,一只鸽子从城门楼上展翅向南飞去。 此时,街道两旁的店铺行肆已经有一些关了门。 但即便如此,各家的幌子高高悬挂出来,接旗连旌的几乎遮蔽了整条大街的上空。 商人头领向后看了看,走到了那名黑脸大汉的身边,十分恭敬地道:“好汉,你看你也进城了,是不是……”目光向大汉旁边的少年瞥了一眼。 那大汉左右扫视,眼神始终充满警惕,左手一直没有离开少年的后腰。 周围的行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并没有留意这边。 第142章 欲情故纵布罗网 “方才多有得罪,某答应过的自然是言出必行。”大汉的手缓缓地离开那少年,“不过,某奉劝你一句,这江陵不大,某是随时可以找到你们这支商队的。” “请好汉放心,我们一心求财,从来没有见过你!” “如此最好。告辞!” 大汉转身疾走,他并不知道知道,自己方才挟持商队首领之子进城的这一番小动作,已经被府衙的捕快们侦知了。 王嬛已经回到了江陵。 陈昌在从江陵出发之后,便在江上出事了。 大船被凿沉,乘坐小船逃生的陈昌等人又被水寇围攻,凶多吉少。 江陵城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虽然是在江上出的事,但是这些水寇多半都是后梁境内的。这让萧詧十分的头痛,他下旨彻查此事。 王嬛带着一部分捕快们守在了南纪门,但没有想到的是,疑犯竟然走了北城的拱极门,够狡猾的。 为了最快查到线索,王嬛采用了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 除了城中的那些捕快衙役们,还有众多的眼线,这些人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眼力敏锐,城里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 接到了周义海的飞鸽传书,她便开始着手进行了布置。 望着拱极门的方向,王嬛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雨帘,对身旁的捕快道:“你在此把守南纪门,我去会会那人!” “诺!” 沿着台阶下了城楼,早有捕快将马匹备好,王嬛扶了扶马鞍,猛然翻身上马,抓稳缰绳,两脚轻踢马腹,马嗖地窜了出去,马蹄踏开水花四溅,片刻之后便消失在了雨雾之中。 很快便在一处街巷中和周义海等人汇合,她矫健地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其中的一名捕快,问道:“情况如何?” 周义海早就迎了上来,微微一笑,说道:“那人似乎对城里的情况不是太熟悉,从其目其行踪来看,似乎并未有明确的去处。不过,这也无妨,我已经派了机灵的兄弟跟着了。” “另外,让韦传正带着二十个兄弟布置到了那人落脚之处的周围。一待有人过来接头,韦传正便立即破门而出。” “外围,也有咱们的兄弟把守明月楼周边诸巷;此外,我还联系了城防营的兄弟,士卒们可以随时将周边的要道全部封锁。” 周义海又道:“哦,对了,商队的首领我也问过了,确实遭人胁迫。这个家伙倒是狡诈的很,自以为挟持了商队首领之子便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你早就安排我等守在了这远安门,守城的老卒差点将他拦下,我打了个马虎眼故意放他进去了,只是方才……方才为了……我……” “我自会如数补给你!”王嬛见周义海支支吾吾,好像早就猜到了周义海要说什么。 “这……怎好让大小姐如此破费?” “接着说。”王嬛面无表情。 “兄弟们现在都跟着呢,以有心算无心,焉有不胜之理?” 王嬛看了周义海一眼,此人办事倒也细心,只是嘴有些碎,说话抓不住重点。 周义海见王嬛的面色渐冷,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王嬛抬眼看了看四周,此时天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街上灯火稀疏,行人稀少,寂静无声,东边一堵高墙横亘在眼前,里面传来女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周义海小心翼翼地道:“此处是楼大人府上。” “哦。”王嬛闭上眼睛。 每隔一小会儿,便有捕快将那人的最新位置报来。 这些捕快们常年在江陵,对这里的大街小巷极为熟悉,穿街过巷始终缀在那大汉的身后,而又能确保不被其发现。 随着一声声的通传入耳,嫌犯的行走轨迹在女子的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 王嬛待确定了那大汉的落脚之地之后,等了大半夜,也迟迟未见有人过来接头,她便当机立断布置抓捕行动。 “周大哥,这周围有什么建筑?”王嬛扭头问道。 周义海可以说是这江陵城的活地图,打听地界儿问他准没错。 他略一思索便随口答道:“目前来看,那人藏身在明月楼废墟附近,明月楼位于北城垣雄楚楼东,元帝为湘东王时于子城中造湘东苑,穿池构山,长数百丈,植莲蒲,缘岸杂以奇木,内有一楼,曰明月楼。” “西魏攻破江陵后,苑毁楼倾,即以此敌楼名之。此时,明月楼周边已经是一片废墟,当今圣上几次想将此地重建,奈何府库不盈,只得作罢……” “捡重要的说!” “唉……”被打断依然是常态,周义海倒也不以为意,“在明月楼的周围,共有五个出入口,都有我们的人把守,不过……” 便在此时,一个捕快过来通传:“那人从房内出来了,在院子中张望,似乎是要出门的架势。” 周义海等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到了王嬛的脸上,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王嬛眉毛一挑,明月楼这里是废墟,即使抓捕也不会弄出太大的动静,若是让他逃到了百姓居住密集的街巷,怕是有不必要的麻烦。 “立即动手。”王嬛眸子中寒意森然,果断地说道,“传令韦传正,抓人,要活口!外围的兄弟们和士卒把住各个出入口,莫要放松警惕!” 一个捕快记下了命令,撒脚飞奔而去。 “周大哥,你留在外围。” 周义海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你就不要去了,打打杀杀的,你一个姑娘家……” “记住,要守得跟铁桶一般,若是出了任何差错……” “唉……”周义海泄了气,类似的情况劝过多少次了,哪次听过,这丫头随她爹的脾气,父女两人一样的犟,认准的事就是闷头去做,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那啥,你小心些!”周义海的鼻子有些酸。 “嗯!”王嬛的鼻音倒是比她说话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传达命令的捕快还还没有走到韦传正的身边,就见他扭过头来看着自己。 韦传正骠悍机警,问那捕快道:“要动手了?” 那捕头将王嬛的命令复述一遍。 韦传正手提着环首刀,目光在手下的脸上扫视一圈,低低地冷声道:“兄弟们,都听清了吗?” 众捕快一齐点头,这些人早就在雨中等了大半夜的时间,就等着上面下动手的命令呢。 “拿住此人,我等俱有荣焉。不过,我可是提醒你们,一会儿下手的时候轻着点,莫打死了他,惹怒了大小姐,你我都得倒霉!” 话音刚落,轻疾的步履声惊动了他,他迅速回身这么一看,顿时为之变色,咽了口吐沫,惊惶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143章 昔日恩情派用场 王嬛并未接话,而是对众捕快道:“目标在明月楼东边的那座废宅里,先围后攻。切记,我要的是活口!” 捕快中还有人没有反应过来,韦传正低喝一声:“娘的,都聋了吗!” 说完手一挥,立即钻进了小巷,向着那座废宅小跑过去,后面立即有四人跟上。再不走,怕是那母夜叉要找他寻仇了。 如此,这些捕快们四五人一组,轻车熟路地跟着包抄了过去。 与此同时,明月楼附近通往外围的五个路口也都被捕快和衙役们封锁了,手拿兵器的士卒和握着铁尺锁链的捕快往那里一站。 即便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往这边走,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都远远地止步,一边调头往回走,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至此,明月楼这片区域算是跟外界完全地隔绝了。 王嬛的动作丝毫不慢,几个弹指的工夫竟然跑到了王嬛等人的前面。 王嬛右手握拳,紧贴着宅院的院墙蹲了下来,后面的韦传正等人也纷纷效仿。 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好地将他们的脚步声遮掩了起来,否则王嬛也不敢靠的如此之近。 虽然历经了战火,但是这座高大的院墙并未完全坍塌,只是留下了数个豁口,在黑漆漆的雨夜之中,仿若一排断齿,鬼气森森。 王嬛借着人梯小心地将头从墙上的一个豁口伸了过去,院中是一片荒芜的墨色,丛生的野草足有一人多高,间或有石桌石凳横躺竖卧地倒在野草从中。 从规模和建筑风格上来看,这座宅院的主人非富即贵,只是经历了刀兵战火,原来的富丽堂皇荡然无存。 王嬛屏住了呼吸,将目光投向宅院的正厅,正厅的门窗已经被人从里面用幔帐之类的东西封上了,可依然隐隐的火光从缝隙中射出。 她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正厅的位置已经超出了弩箭的射程,而且大厅中人的位置并不确定,不能贸然动手。 此时,在正厅的那名大汉并没有意识到已经深陷重围,正光着上身靠在一个只剩下三条腿的黑漆斗柜上闭目养神。 他的面前是一堆并不是很大的篝火,一旁的木架上架着方才所穿的袍子。火烧的不够旺,故而袍子还未干,一股股的白雾隐隐地从袍子上冒出来。 摘下了的斗笠大汉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脸颊上那一道犹如蜈蚣般的疤痕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远远看了令人心底陡生寒意。 大汉的对面蹲坐着一名瘦猴一般男子,留两撇鼠须,穿得倒是一流袍子,只不过长相实在磕碜,他就蹲在那里,袍子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恩公,您的记性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这里。” “水耗子,这几年你混得不错!”大汉面无表情地说道。 名叫水耗子的那人三角眼眨了眨,搓手笑道:“恩公,您说笑了。若不是托您的福,我水耗子哪有今日?不过,你好不容易来了江陵,我却不能给你接风洗尘,反倒是让您住在如此荒凉的地方,心下实在是过意不去。这里潮湿的很,虫鼠出没,附近也没有食肆杂铺,何况您现在还受了伤,不如我给您换个去处落脚?” 大汉摆摆手,冷然道:“这些就先不提了。先说正事。” 水耗子倒像是十分了解大汉的脾气秉性,答道:“好,就依着恩公。您需要做什么,只要是我水耗子能做到的,尽管说。” 从接到消息过来碰面,他就一直在想,自己这个恩公紧急召见自己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要吩咐,如此想了一路,也没有头绪。 大汉伸手摸了一下左肩上缠着的绷带,那里微微有血丝渗出来。 “东西都带来了吗?”大汉问道。 “嗯,嗯按照您的吩咐,都带来了了。”水耗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油布包裹来,第一层打开,里面还有一层,竟然套了三层之多。 大汉看着水耗子将一卷布帛、一方砚台、一方墨锭、一支秋兔毫拿了出来,点点头道:“就是这些了!磨墨!” 水耗子很是纳闷,这位恩公的手犹如蒲扇一般,从来都是耍大刀的,何曾见过他舞文弄墨? 水耗子一边磨墨,一边看着大汉。只见他将秋兔毫握在手中,放在唇边沾了沾,皱眉凝目对着那展开的布帛若有所思。 凡作笔须用秋兔,除了时令,毛的位置也有讲究,其夹脊上有两行毛,此毫尤佳。 水耗子知道是恩公用笔,特意选了秋兔毫,可眼前的这一幕令他简直是哭笑不得。 恩公拿着毛笔,跟张飞绣花差不多。 十余个弹指的工夫,大汉以笔蘸了墨汁,在布帛上刷刷地画了起来。 水耗子盯着那布帛,眉头越簇越紧。 大汉画画停停,停停画画,如此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这才满意地将秋兔毫放下,而水耗子的眉头都拧成一个疙瘩了。 “帮我找个人,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勿要传入第三人之耳,画像中的人你且用心记住了,他很有可能出现在江陵城之中,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后立即告知于我。” 水耗子听大汉神情肃然,说的郑重无比,知道这件事非比寻常,且以恩公的身份、脾气秉性是绝对不会因为个人的事情来找他的。 可是,当他看到那布帛上的画像时,快要哭了,布帛上怕是连孩童的画都不如。 西瓜般大小的脑袋上两颗绿豆一般大小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一口龅牙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罗圈腿是怎么回事? 这恩公啊,你让我找人的话起码给我画个人啊,这……这……就是那人走到我对面也认不出来啊。大汉眼睛一眯,端详着那副人物画:“时间仓促了些,跟本人有些差距。” 水耗子哭笑不得,何止是有差距啊,这根本就不是个人! “恩公,此人姓名是?” 大汉道:“这与你无关。” 好么,问就是无可奉告! “此人对我而言极为重要,这么说,比我的命还重要!”大汉对水耗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水耗子一边应承,一边脑子里飞快转动,这得是什么人啊,能比恩公的命还要重要。 早在数年前认识恩公的时候,恩公便是校尉了,听说近几年已经…… 第144章 先发制人破阵网 水耗子方想到此处,便见恩公脸色凝重地望向厅外,正自疑惑之间,听到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哼,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做这种买卖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没有呢。来呀,说出你的条件!” 水耗子脑袋有些发懵,恩公犯病了?这是唱的哪出啊? 见大汉给他使眼色,顿时遽然变色,尾巴跟来了。 水耗子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来的时候他极为的小心,这一片区域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莫说是雨天,晴天也是人迹鲜至,况且这里的地形极为复杂,周围水陆渠道密如蛛网一般,不是长久生活在此的本地人,怕是对这些水陆渠道联通何处根本搞不清。 “恩公,速速跟我离开此处!”水耗子低声道,如此再耽搁下去时间怕是来不及了。 “前面带路!”大汉在披衣而起的同时,一柄短刀已经握在了掌中。 水耗子之所以被称为水耗子,除去他擅长水陆两栖的偷盗法门之外,江陵城所有的隐门、暗渠、夹墙通道没有他不知道的。 王嬛在墙头看着,忽然听到里面的大汉高声说话,心里越发地不安。直觉告诉他,里面肯定是出问题了。 心念至此,一翻身便跃入了院中,若不是院中有积水微微溅起,当真是毫无声息。 通过门窗上的缝隙,依稀能够看到里面人影晃动,忽然又全都消失不见了,同时传来了咔嚓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散架了。 不好!王嬛的心猛地被揪紧了一般,忙对身后大喝:“贼寇要逃,破门!” 外面埋伏的捕快们早就在等着这一嗓子了,两名捕快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已经腐烂户枢抵挡不住如此之大的冲击,轰然向内倒塌,两名衙役的身子也横空飞了进去,不过两人倒也默契,几乎在落地的同时向前一滚,随后迅疾站了起来。 接着院墙的豁口之中也嗖嗖地跃入数人。 王嬛对着大厅内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此处已经被我尽数包围,若想活命,抱头出来!” 捕快们手中都持有劲弩,寒光闪闪的弩箭对着大厅的门窗。 “砰!” 西首的一扇窗户猛然破裂,窗棂四散纷飞之后,有一物紧跟着飞了出来。 “嗖!”一支弩箭朝着那物射去,正中目标。 “留活口!” 咣当一声落地,让人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王嬛一看,竟然是一个胡凳,落地之后便散了架。 上当了! 王嬛道:“他们只有两人,一定要留活口!” 也许这两人便是解开江上血案的突破口,辛辛苦苦围堵了大半夜,若最终得到的是两具无法说话的尸体,那这次行动就丧失了应有的意义。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第二个人,她也来不及多想了。 在王嬛的带领下,捕快们不急不缓地向大厅靠拢,他们两人一组,交替掩护着缓缓前移。单看这架势,倒是不太像府衙的捕快,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一般。 留活口的命令限制了他们推进的速度,不过此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大厅中的人已然成了瓮中之鳖,被擒获是迟早的事情。 大厅中陷入了安静之中,此时王嬛等人已经将所有的门窗悉数控制住了,就连屋顶两端也攀上了两人,此刻这在踏着房脊向中间汇合。 两名捕快一左一右地护着王嬛冲入了厅中,里面的篝火还在继续燃烧着,照着人影,摇曳绰约,忽明忽暗。 王嬛环视四周,厅内竟无一人,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想到此,脸上带着微微怒气,眼中跳动着火焰,沉着脸低喝了一声:“搜!” 王嬛首先看到的是篝火旁的笔墨砚台,墨是刚刚化开的,秋兔毫也是新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写了什么? 厅中没有屏风隔断,能够藏人的地方并不多,连方才大汉靠着的那个斗柜加起来也就是十来件家具,王嬛带着人在厅中转了两圈,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这地方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复杂,可是两个大活人究竟能躲到哪里去呢?难道两人会什么妖法,能够上天入地不成? 上天,房顶上有人守着,不可能。 入地? 王嬛的目光中仿佛自带着一把铁铲,似是将厅中的每一寸地面都翻了个遍。 忽然,目光停留在一张黑漆小方几上,小几旁便是两行脚印,溯其源头,正是从篝火旁走来的。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地方,主要是因为此处光线极暗的缘故。 她走到小方几的跟前,将小方几轻轻挪开,一个捕快已经从篝火中拾起一根烧得最旺的木棍擎了过来。 王嬛蹲下身子,在地上敲击了几下。 “笃笃……” 竟是空的! 几乎是在做出判断的同时,她的瞳孔霎时收缩。 她的手在地上摩挲一下,很快便找到了缝隙,刀尖插入轻轻一撬,一个锅盖般大小的木盖便被启开了,露出了下面的一渠碧水。 这里竟然通着下面的沟渠! 终究是大意了,此处房舍并非沿河的那种一半倚岸,一半濒水悬空的木质建筑,因此并未考虑到这地下暗藏一处沟渠。 想必是那房舍原来的主人刻意留下,用作夏日放些不易保存的瓜果之类。 王嬛瞬间有种想骂人的冲动,将弩机拎在手中,吩咐人拿了绳子过来。 她虽然是女人,但每当有行动的时候,往往是冲在那些虬髯大汉们的前面,久而久之大家伙都习惯了。 虽然气愤无比,但是王嬛的头脑还是异常冷静的,这两个人逃跑就更加的能够说明他们身上有问题。 此处的沟渠通往何处她不得而知,守在外围的捕快和士卒们作用也不是很大,似是只有跟着下水去追着一条路了。 心念至此,王嬛将背负的长弓交予一名捕快,抽出一支小巧的手弩,装上弩箭,又挂上牙,顺着绳索就溜了下去。 尽管上面有捕快用火把照明,但是效果非常有限,除了脚下这小块区域勉强能看清之外,四周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 水声潺潺,森森寒意传来,脚尖刚刚要接触到水面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杀气。 第145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单手用力攥住了绳索,在身体停滞的一刹那,弓腰上卷,一支弩箭自水下射出,几乎是贴着臀部飞过。 危急时刻,她食指一扣悬刀,还了对方一弩,噗嗤一声,弩箭飞入了水中,不知是否命中对方。 王嬛又惊又怒,接连又是一弩射入水面。 她的弩箭经过改造,可以接连发射两支弩箭,别小看了这多出来的一发弩箭,在关键时刻凭借此弩可以比对手多出半条命来。 然而她的弩箭刚刚斜斜向下飞出,身下的水面骤然绽开,一条黑影窜了上来,王嬛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抓住了持弩的那只手腕。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上面的捕快们惊慌失措,一个捕快的硬弩也对准了下方,但还没有来得及将弩箭射出,目标就被年轻王嬛挡住了。 水中那人力气极大,王嬛感觉自己的手腕犹如被铁钳钳住似的,骨头几乎要裂开。 不过,她终究是个不肯服输的人,手腕一甩,没了弩箭的手弩朝着那道黑影飞了出去。 这手弩的弩担是用多层竹片制成,咋得那黑影闷哼了一声。 铜制的弩机弹出,又在那黑影的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对手这么难缠,在处于下风的时候还能反转乾坤。 这激起了他的悍勇,单臂较劲抓住了王嬛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拉,硬是将她拉入了水中。 “噗通!” 王嬛的臂膀几乎被他拉得脱臼,落水之后人又失去了平衡,然而她顾不上疼痛,抽出短刀便向那黑影刺去。这一下不求直接命中,而是将其逼退。 然而一刀刚刚刺出,双脚的脚腕便被人从水中猛地抓住,向下拽去,凭感觉这人和方才袭击自己的并非一人,然而他的招数却更加的让人防不胜防。 王嬛大急,收刀向身下刺去,她的头部已经被拉得没入了水中,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以一敌二是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的,尤其是在这水中搏斗。 同时,她又有一丝的庆幸,水中的二贼并没有直接从水中逃跑,说明这下面的沟渠虽然水是流动的,但是在某处很有可能人无法通行。迫不得已,这两人才返回袭击了自己。 若是沟渠中没有阻拦,那两人早就顺着这沟渠离开了,这里的沟渠大概是连着明月楼周围的河池的,明月楼虽然已经荒废,但那里的水仍然是活水。 也就是说,只要这两人七拐八拐地顺着水路游出去,就可以一路游到城东南的公安门。 公安门因其面朝公安而得名,相传当初刘备迎娶孙夫人于此,吕蒙破荆州、杀关羽亦是从此门水路潜入。此门并无陆路,进出全凭舟楫。 一刀刺空,王嬛屏气正待再次挥刀自救的时候,抓住她两只脚腕的手竟然松开了。 她双臂一展,继而向下猛地一压,身体犹如豚鱼般冲出了水面,溅起成片的浪花水珠。 王嬛一边大口地呼气,一边寻找着敌人。 然而,周围除了她急促的喘息声和滴滴哒哒的水滴声,便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 夜深月明,但闻远处犬吠,近处虫鸣,陈唱思绪如潮,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外间烛光摇曳,将同样没睡的小丫鬟的影子映在了屏风上。 作为服侍陈唱的丫鬟,小鱼儿在晚上的时候就住在外间,说是外间,其实也就是一扇屏风罢了,那里搭了一个小床,方便夜里起来照顾陈唱。 陈唱看了看屏风上的影子,那个小丫头坐姿倒也端庄,伏在案前提笔写字,有时落笔写上几笔,有时托着腮发愣冥想,有时微微叹气,甚至几次将案上的纸揉成一团。 陈唱不禁好笑,这一幕倒像是一个初中女生在写作业一般。 既然睡不着,索性看看去小丫头在做什么,他起身扶着床、桌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屏风之后,悄悄地探出头,见小丫头秀眉紧蹙,嘴里念念有词,不禁哑然失笑:“喂,这么晚了还不睡?” “姑……姑爷……” 烛光下小鱼儿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桌子椅子一阵乱响,慌乱之中将案上的那张纸藏在了身后,不曾想将砚台打翻了。 陈唱不由地更想笑了,这小丫头怎么看都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抓住看漫画的模样。 “写的什么?”陈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小鱼儿脸色涨红,忙摇头:“没……没什么……” 那边陈唱却早就将一个纸团展开。 “姑……姑爷……”小鱼儿本已伸出了一只手,看样子是想从陈唱的手里将纸团抢过来,但看到陈唱古怪的表情,手便僵在了空中。 “卯时三刻,姑爷尚在熟睡。” “辰时一刻,进了些许米汤。” “……” 当陈唱将纸团上的字念出来的时候,小鱼儿的表情快哭了。 “这是什么?”陈唱扬了扬手中皱皱巴巴的纸,“起居注?吃喝拉撒全都记在这上面了,做什么用的?” “我……我……这……”小鱼儿从脖子到脸,红的如同朝霞般,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将陈唱手里的那张纸夺了过来,“没……没什么……” 陈唱步步紧逼,直将小鱼儿逼到了屏风前,再也退无可退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们小姐的意思?” “没……没……是我……是婢子……”小鱼儿语无伦次地否认,“婢子只是想练字,对,是练字!” 陈唱目光如炬,这种掩饰否认如何能够瞒得过他,小丫头一天忙得跟小陀螺似的,怎么会有闲心练字,而且还是写这种破流水账,其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除了那楼小姐,怕是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除了这些,你们小姐还让你写什么?” “还有……还有姑爷每天……每天说了哪些话……” 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小鱼儿猛地捂住嘴。 “好了,不用那么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接着写,接着写……”陈唱佯装打了个哈欠,向里间走去。 第146章 挥毫泼墨陈大师 见陈唱离开,那边小鱼儿如释重负,将手从嘴巴放了下来,冷不丁却见到陈唱忽然扭过头来,正对着自己微笑,一时间脸色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在变个不停。 “你的脸!”陈唱指着小鱼儿的脸笑了起来。 小鱼儿疑惑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墨香味,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上沾染了许多的墨迹,不用问,脸上自然也是逃不掉的。 女子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如此脸上犹如小花猫一般,自然是又羞又囧。 陈唱回到了床榻之上,小鱼儿这个小丫头也不容易,白天要照顾他,晚上还要加班写工作日志、总结。 期间可能还有类似思想汇报之类的,调休、节假日、加班费之类的估计也没有,工作强度着实不小,较之后世的那些“996”社畜们更加的辛苦…… 很多人生来对于自己的人生都是无法选择的,比如小鱼儿这样的丫鬟,她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主家,主子就是奴婢的“纲”,奴婢是“卑”,主子是奴婢的家长,能主宰奴婢的一切。 丫鬟们日夜的劳作、精心的照顾保证了老爷少爷们养尊处优、夫人小姐们高贵诗意的生活。 而她们的一切付出,从封建伦理纲常和奴婢制度来说,都是天经地义的,甚至还有可能成为主子间倾轧的牺牲品、仆妇们嫉妒的对象。 譬如红楼之中的茜雪因一杯枫露茶被撵,金钏因与宝玉调笑被撵继而投井自杀,司棋与表兄的私情暴露随后亦殉情而死,晴雯不见容于王夫人含冤而逝,鸳鸯不屈于贾赦的淫威最终以死明志…… 这些花季少女的尊严乃至生命如草芥一般卑微,虽抗争却逃脱不了任人蹂躏和践踏的命运。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如今就是这样的社会,他也无法改变什么,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打架了,渐渐地睡着了。 小鱼儿是何时入睡的自然是不知道,投在屏风上少女的影子却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座可爱的雕塑,良久,她微微地叹了口气。 过得片刻,小脑袋自屏风后露了出来,看到陈唱已然入睡,便轻手轻脚地给他掖了掖被子,大眼睛盯着陈唱的脸看了片刻,这才放下幔帐,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一觉陈唱睡得极为香甜,不过醒来的时候天依然未放亮,身边也没有能够确定时间的东西,估计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 窗外夜色如水,月光宛如空灵的清流,涂抹出了一片朦胧。 只剩下小半截蜡烛,烛光摇曳,与外面的月光交相辉映。 陈唱披衣起身,却发现竟然小丫头伏案睡着了,嘴角边带着微微的笑意,可能是在做着什么美梦。陈唱轻轻地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又看看小丫头面前的那些纸张,不觉哑然失笑。 看了看纸上的时间,只记到了前日,小丫头的工作日志看来是没有完成,陈唱如今也睡不着了,索性帮帮这小丫头,反正都是记他的流水账,要求不高。 随即拾起毛笔,待笔酣墨饱,便笔走龙蛇,挥毫疾书,不多时一手漂亮的行草跃然纸上。 书法是精神的外化,品位有高下。好的书法作品,必定有正大气象。 陈唱方才写的这些字虽然不是“满江红”“沁园春”之类大气的诗句,甚至只是一些诸如吃喝拉撒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对这幅字是极为满意的。 前世之中,虽也十分爱好书法,只是心境难平,写出来的字难免差强人意。 如今,心无旁骛,随性所往,兴尽而没,正如庄子在《在宥篇》中说:“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 压抑、拘束的书法艺术引不起人的美感,而“自由”才能够感染人、打动人,使人快乐。 意犹未尽,又匆匆地画了一副山水图,从旁提了四句诗句,许是觉得自己的字有些丑,刻意写得很小。 后来,感觉还是,在画的背后又写了几句。 只是写到最后一个字收笔的时候,外面“当当当”的铜锣声突然大作,锣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动人心魄,惊呼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啧啧啧……败笔啊!”陈唱看着那个墨点惋惜道。 不过,写都写了,丢了有些可惜。 吹干墨迹,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陈唱将他写好的那张流水账裹在画中装入了一个系着绿色丝线的画筒之中,随意地往画堆之中一扔。 这毕竟是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幅书法、绘画作品,有一定的纪念意义,丢弃了有些可惜。做完这一切,外面的喊杀声也停了下来,他这才缓缓地了伸了个懒腰。 “娘亲……” 陈唱低头一看,却是小鱼儿在睡梦中呢喃呓语,如此叫了几声,抽泣起来,模样甚是可怜,心道:“不知这小鱼儿有怎样的过往?”有心去安慰,奈何人家是在梦中,把她叫醒了总归是不好的。 过得片刻,小鱼儿停止了抽泣,复归熟睡。 陈唱全然没了睡意,索性又用炭条画了一幅素描,同样装入了画筒之中。 鸡鸣钟动,天光欲曙,陈唱听到小鱼儿起身梳洗,很快又捧进了一盆温和的面水,走到床前。她步子放得很轻,没成想到了床榻前见陈唱正睁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水盆差点跌落在地。 “姑……姑爷……你醒啦?” 陈唱直想笑,这几日来听到最多的恐怕就是这句?倒也对得起他资深植物人的名号。 “嗯,醒了。” “婢子伺候姑爷洗漱。”小鱼儿说道。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小鱼儿不肯,说这是她的本分,绞干了巾儿,呈与陈唱,陈唱含笑坐起,接过来擦脸。 接着是青盐漱口,青盐中好像还放了花露之类的,只觉得满口芳香。 接着一个小鱼儿却捧来了一银盘子,里面放着一只瓷碗,呈到陈唱面前。 陈唱一看,乃是一碗莲子羹,他肚中本已有些饥饿,便取来吃了,笑对小鱼儿道:“这碗莲子羹,味道酥甜可口,又不觉腻嘴。” 第147章 东拉西扯摸底细 陈唱如今穿的衣服都是新的,也不知道是给他换上的,问起他旧衣服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小鱼儿支支吾吾的。 陈唱是担心那张当铺凭据,那块玉牌还要靠它去换呢。 小鱼儿却想歪了,脸红着快低着头绞起了衣角:“当时……当时是小姐……” “你家小姐给我换的衣服?”陈唱的眼睛陡然睁大。 “不……不……”小鱼儿连连摆手。 “难道是你?” “不……不……也……也不是……”小鱼儿说话越发地不利索了,“婢子是听小姐……听小姐说是府中的男家丁换的,婢子不曾……不曾给姑爷换……” “唉……竟然是这样。” “姑爷……姑爷……”小鱼儿自是听得脸红,掉转身儿,看墙壁上挂的字画,只是那画上是山水,是花鸟鱼虫,又或者是人物,根本没有映入脑中。 她方才的话半真半假,外面的新衣服是她亲自给陈唱穿上去的,可是一旦承认了,怕是其他的事情也说不清了。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问问我原来的那身衣服去了哪里?” “啊?”小鱼儿又羞又气,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带到沟里去了。 “你们小姐怎么不来?” “小姐她……” 小鱼儿意识到是陈唱在套她的话,连忙捂住了嘴巴。 紫菱一直在叮嘱她少说话,可是每当陈唱问起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说,就像见到了好吃的食物一样,管不住嘴。 “罢了,反正你也不想说,我也不问了。”陈唱翻了个白眼儿。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长时间?对了,我能给外面的人捎个信吗?”陈唱又问。 “不能!”这次小鱼儿倒是十分的干脆,这也是紫菱叮嘱过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陈唱担心水灵儿知道自己是失踪之后会着急。 “这个婢子也不知道!”小鱼儿现在干脆是一问三不知。 陈唱笑了笑,看来这小丫头已经对自己心生警惕,处处防着自己。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家小姐为什么那么急着成亲?” 小鱼儿瞪大眼睛望着他,进府之后,好像旁人也没有接触过他,自己也未曾就此透露半句,这等隐密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的。 陈唱盯着小鱼儿惊慌失措的俏脸,他通过那封信就猜到了楼家出事,可是具体是何事并不知道。 “这个……这个……婢子也……小姐自然会告诉你的!”到了后来,小鱼儿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索性将包袱甩给了自家小姐。 “别急着拒绝,先让我猜猜!”陈唱笑嘻嘻地看着小鱼儿,“是不是你们家小姐太丑了,怕自己嫁不出去?” “才没有,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美貌……” “那就是有纨绔子弟看上了你家小姐,她便急急地嫁了,好断了那些人的念想!”陈唱忽然想起了皇宫之中选秀女,民间抢新郎的典故。 “也不是……倾慕我家小姐的郎君才子虽然不少,但是小姐他已经……” 陈唱点点头,看来人家早就有意中人了,可是既然如此嫁给意中人岂不是更好,何苦再让自己当这个备胎呢? 即便双方有婚书约定,只需跟自己说明即可,原主不够通情达理吗? 强扭的瓜不甜,若是我的话,我肯定该放手就放手。 正所谓握不住的沙,就该放了它。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起来就没有要停的意思,整个江陵城犹如浸染在诗画里一般,颇有一种美感。 雨丝裹着一股凉风拂过人们的脸颊,触动了心弦,可缺少阳光的的春景总是差强人意。 不能出去活动,甚至不能大声讲话,资深植物人的一天是十分无趣的,若非小鱼儿陪着自己说说话,估计陈唱都要闲出病来了。 小鱼儿多少还是有几分拘束,若不是陈唱来问,便很少主动搭话,尽量地恪守着一个婢女的身份。 陈唱无聊之余,便会算算时日,如此每过一日都能赚到一百六十六文钱。 “小鱼儿,小鱼儿……” 这日中午,外面传来了另一个丫鬟紫菱的喊声,这是楼清漪的贴身丫鬟。其实,小鱼儿本来也是她的贴身丫鬟,只是临时被派到了陈唱的身边。 对此,陈唱自然不会将其当成这是未婚妻子对他的特别优待,更多的怕是监视,只不过这小丫头已经多多少少地被策反了。 价值不菲的喜服上烧了一个破洞,对于一个丫鬟来说固然是闯了祸,但若因此让她背叛主人跟陈唱站在一起,怕是不大可能的。 目前,陈唱之所以能够维持这种躺着赚钱的现状,其中或许也有那位小姐的默许。 至于其中的深层次原因,怕是要追溯到两人婚事上来了。 尽管小鱼儿不愿过多的谈及他和楼清漪两人的婚事问题,但陈唱已经多少地明白了一些,成亲的事情对于清漪而言肯定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否则也不会出这五贯钱雇他来。 小鱼儿支支吾吾的不说,陈唱是个聪明人,自然也懒得去问。 传统文化里的爱情,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的心心相印。 人都是有感情的,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婚姻制度自然是不讨喜的,当事人是没有错的,错的是这个制度。 紫菱过来主要是看看陈唱醒了没有,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进门后也只是问了问小鱼儿,甚至都没有看躺在床榻上的陈唱一眼。 这个极为泼辣的小丫鬟,年纪比小鱼儿少大一点,做事更为老练。 自从那晚之后,那个未婚妻子再也不曾来过一次,想来她的心情也是极其糟糕的。 对此,陈唱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前世被女人绿了,心里边没有阴影那是假的,如此大不了是两相厌的状态,等身体养好了拿上钱一拍两散。 这几日之中,陈唱的一切衣食起居都是由小鱼儿照料的,这小丫头年纪虽小,但做起事来倒是丝毫的不马虎,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第148章 忆甜思苦心绪平 如此,两人倒也是渐渐地熟稔了。 只是每每小鱼儿的目光都不敢和陈唱直视,除非不必要的接触,都是远远地垂手站在一旁,即便是陈唱偶尔叫她,也只是怯生生地看他一眼,随后赶紧低下头,鹅蛋脸儿儿十分清秀,但总是红红的。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人的身份是有尊卑之别的,但被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生伺候,陈唱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怪异的,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靠坐着,对小鱼儿笑了笑,说道:“即使我现在长得难看点,也不至于让你那么害怕?” 小鱼儿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陈唱,俏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 这两日,陈唱倒也揽镜自照过,这日休养的不错,这张脸上少了眼袋、黑眼圈之类的,确实是年轻了不少。 不过,让小鱼儿更为惊讶的是,姑爷对他的脸并不是十分的感兴趣,反而是盯着手里的那面普通的铜镜看了半天。 她当然不知道陈唱心里的想法,以往的陈唱也是喜欢收集古董的,虽然不是什么专家式的人物,但那些出土的玩意儿是好是坏、是真是假还是能看出个大概来的。 这面铜镜呈八出葵花形,圆钮,花瓣形钮座,镜背纹饰为浅浮雕式二鸾二兽环钮排列,两只鸾鸟挟钮相对而立,羽翼丰满,双翅展开,尾羽上翘,似在翩翩起舞。 钮下方一瑞兽,肩生飞毛,四蹄腾空于一朵祥云之上,前后有两枝折枝花,钮上方一瑞兽,肩生飞毛,身披鳞甲,四蹄腾空于三朵祥云之间,让人爱不释手。 若是放在后世,定是价值不菲,可是在现在却是最过普通之物。 陈唱当时就在想,既然文物放到后世那么值钱,那他这个来自一千五六百年之后的时空的人定然也是身价暴增。 已经在躺着赚钱了,出去卖就免了! “姑爷,用晚膳的时间到了,婢子现在就去取来!” 小鱼儿很是聪明的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陈唱倒是并不担心她会向自己那个未婚妻去告密,两人之间早就有了默契,小鱼儿的女红很好,一块类似质地的红布将大红喜服上的窟窿堵上,届时腰间再缠个带子什么的,大抵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楼家并没有因为小姐不喜欢陈唱而在伙食上亏待他,四菜一汤的吃食还是很精致的。不过,一个昏迷在床的人是不可能吃菜的,他只能端着汤碗喝几口。 此时倒也有一些返璞归真的感觉,加之他的身体正在恢复中,急需要营养,故而只是一些米汤也喝得很香。 这些米汤自然是不够的了,小鱼儿还偷偷地给他带了一块叫不上名字来的饼子。 前世讲究个人人平等,他是集团总裁,对手下呼来唤去的倒也是常有的事情,女秘书被骂哭的,甚至是换了又换的,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到了这个讲究尊卑的时空之中,小鱼儿一直站在旁边这么看着他吃,反倒颇有些不习惯。 玛德,人有时候就是犯贱! 当问及小鱼儿在哪里吃饭的时候,小鱼儿倒也没有遮掩,如实说了。 在尊卑有序的年代,丫鬟自然是不能和主人家一起吃饭的,她和紫菱等几个丫鬟就在厨房外的小厅吃饭,不过要等小姐用完了膳。 陈唱听了之后慌忙吃了几口饼子,忽然“唔”了一声,神色变得有点古怪,“呃……咳咳……”原本惨白的脸涨得通红。 小鱼儿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吃得急了些,竟然噎住了,忙上前为其捶打后背。 等顺了气,陈唱依旧享受着小女生的敲背按摩,不由暗暗一叹:自己如此这般厚颜无耻,真是造孽啊! 之前若是能够经常体恤下属,自己的那个兄弟想必也不会怨气越积越深,以至于最终在沉默中爆发了…… 他心里盘算着,见小鱼儿还没有停手的意思,温声道:“好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把这些收拾一下,赶紧去吃饭!” 小鱼儿这时才大胆地从侧面看了一眼陈唱,他的头上还缠着白布,面容也是十分憔悴,可是精神头儿已经好了许多,双眼也有了些许的神采。 此刻正盯着自己看,不禁有些羞赧,垂下了眼帘,轻轻地说:“伺候姑爷是婢子的分内之事,姑爷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婢子若是做不好这些小事,是会被小姐责怪的。” 陈唱并没有见过未婚妻的模样,但她给他的感觉应该是不好相与的,甚至有可能是个凶婆娘。 不过这也没有多少关系了,反正是雇佣关系,看在五贯钱的份上,忍了! 他看着小鱼儿道:“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日三餐可不能饿着,今后将饭菜拿来即可,不用等着我吃完。哦,对了,这些菜……” 小鱼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是姑爷的饭菜,小鱼儿只是个丫鬟,这……这是不能吃的……不能……” 然而,下意识地吞咽口水的动作却将她彻底地出卖了,更加悲剧的是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的响声,顿时又羞又囧,模样可爱至极。 陈唱再次端起心里有些好笑,道:“那这些饭菜端回去如何处置?”说完之后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喂猪!” “噗……” “哎呀……”小鱼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慌忙掏出来一块绢帕擦拭陈唱喷出来的米汤,小嘴小声地嘟囔道:“是……小姐吩咐这么做的。” 作孽,勤俭节约的优良传统都丢了! “我之前得罪过你们小姐?”陈唱盯着小鱼儿的脸问道, “嗯……不,不,没……没有……”小鱼儿的俏脸涨得通红。 陈唱看出她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心道:“如此这般,我跟那楼清漪定是有什么过节了。” “难道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花心大少,伤过人家姑娘的心,亦或是调戏过人家之类的……甚至……真是禽兽啊……” 第149章 荡涤一空愁闷去 想着想着,目光落在了小鱼儿的身上。 只见她一身的丫鬟打扮,面孔看上去还有些稚嫩,挺俏的鼻子,一双掩在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充满着青春的灵动。 身材还没有完全地发育好,但可以预见的是,用不了两年内,便会出落成大美女。 陈唱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浮现出这一世见过的那些女子的身影。 水灵儿灵动柔美。 王嬛英姿飒爽。 在船上救他的那位小姐温婉端庄。 小鱼儿娇俏可爱。 当真是各有千秋。 发觉姑爷在看她,小鱼儿更是羞愧难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男人面前又是咽口水,又是肚子咕咕叫的,实在是十分的不雅。 想也没有想顺手接过了陈唱手里的汤碗,又转过身去收拾桌子上摆着的四个菜盘、米饭什么的,反正是背对着陈唱不去看他。 在姑爷来到楼家之前,小鱼儿倒也听过有这么一个人,不过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人是小姐未来的夫婿,两人的亲事是他们的祖辈定下来的。 小姐倒是几乎没有提过这个人,但从紫菱嘴里说出来的大多都是负面评价,比如他虽是个读书人,但恒心不够,又有些好高骛远。 又比如,他崽卖爷田、大手大脚,将家产挥霍一空,等等。 之前,小鱼儿并没有见过陈唱。 是以,先入为主的印象极为深刻。 陈唱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家伙。 是以,当初小姐让她过来侍候姑爷,她的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可作为一个婢女,是要无条件地听小姐的话的,即便这个差事一点也不喜欢,也不能表露出来。 而且,小鱼儿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便是暗中观察陈唱的一言一行,并将其报告给小姐。 她不知道小姐的真实想法,但却知道小姐的吩咐是必须要做好的。 然而短短数日的接触,特别是从姑爷醒来之后,她发现这个人同之前了解到的颇有不同。 除了有点让人看不懂之外,倒是挺好相处的,至于紫菱说的那些毛病,不敢说没有,但起码到现在并未发觉。 尽管陈唱一直劝小鱼儿将那饭菜吃了,但她执意不肯,硬是忍着饥饿将饭菜收拾了,又给陈唱打来了水净面洗脸漱口,忙活了好一阵方才离去。 陈唱躺在床上不禁暗暗感慨,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听歌、看漫画、玩游戏、追个星什么的,偶尔还可以谈个恋爱之类的。 小鱼儿却要担负起照顾一个“昏迷不醒、卧床不起”病人的重担。 尽管这个病人目前有相当一部分的成分是装出来的,但每天的工作量也是不小的,确实难为她了。 心念至此,他的心里忍不住有一种怜悯和疼惜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样的感觉在心里一出现,竟是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从来都是以命令的口吻同人讲话,他的任何决定都是不容他人置疑的,更加无需说去考虑别人的感受、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 闭着眼睛,小鱼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即就浮现在了脑海之中,这小丫头如此素净清柔,如一波波春水,似乎已经开始将他冰冷硬实的心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 这种感情无关男女之情,甚至无关小鱼儿这个人。 …… 紫菱见到小鱼儿走过来,急忙招手将她叫到了身边:“怎么样?那个人有什么异常?” 小鱼儿摇摇头:“没什么啊,他的身子骨还很弱,需要好好地补补……” 紫菱皱眉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小丫头就是太单纯了,小心被他给骗了。” 小鱼儿怔怔地盯着紫菱:“他骗我?应该不会!” 紫菱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不会将咱们的底都交出去了?” 小鱼儿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自然没有!小姐的吩咐,小鱼儿是牢记在心的。” 紫菱笑了起来:“那就好!” 小鱼儿问道:“紫菱,这成亲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紫菱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嘟着嘴说:“如今二房、三房怕是还不太知道这边的情况,你要多留个心眼儿。” 小鱼儿乖巧地点头,她从小就跟着紫菱,紫菱更像是她的姐姐,自然是言听计从。 小鱼儿环顾左右:“小姐呢?” 紫菱道:“去绸缎铺了,听说那边进的一批货出了问题。” 小鱼儿道:“那个绸缎铺一直都是二夫人的人管着,她那么精明的人呢,怎么会在进货的时候走眼呢!” 紫菱气呼呼地道:“正是因为是二夫人管着的,才会出问题呢。你这小丫头,干嘛总是把人都想得那么好?须知道,这世上还是坏人多,好人少。” 小鱼儿低头不语。 在这个问题上,她同紫菱从小便有争议。 为此,紫菱不知道说了她多少次没心眼儿! 可是,小鱼儿依然觉得还是好人多。 紫菱又道:“二夫人那里你也要小心,她比二房和三房更加的难以对付。” 小鱼儿点点头。 紫菱道:“行了,赶紧回去,莫要让那个家伙独处,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呢!” 小鱼儿刚刚转身,又被紫菱叫住了。 “我再提醒你一次,莫要被他骗了。” “知道了。”小鱼儿低声说道。 陈唱还在冥思,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烛光的照耀下,小鱼儿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少女就像清晨荷叶上的一滴露珠,晶莹剔透,纯得不可方物,眼眸、玉肌、琼鼻、红唇、雪颈,光洁细腻,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颗珠玉。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完全只是黑暗。 此刻,他原本胸中的忧郁、愁闷荡涤一空,剩下的只有欢悦和感动。 小鱼儿见姑爷靠在床上打量着自已,不禁脸上一热。 相处这几日,姑爷不只是一次地盯着她看了,如今这次似乎是与往常不同,被他这么看着,她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浑身不自在。 第150章 蟊贼来袭用板砖 羞羞答答地走进屋来把牛油蜡烛挑亮了些,见陈唱的目光还追着打量自已,脸蛋儿不禁越来越热 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搭话儿,拿起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的,却是忘了屋中的这些陈设、物件是一个时辰前才刚刚擦拭完的。 如此尴尬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红着脸走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姑爷,你的身体还有些虚弱,早些歇息,我……我先去小姐那里一趟,一会儿回来守着你。”说完转身逃也似地出了房门。 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副模样,定是被她当成了油腻的中年猥琐大叔一般,陈唱不禁暗暗苦笑。 经过几日的休养,他精神好了很多,不过四肢还是有些无力。 见小鱼儿走了,他便扶着床沿下地,长期的卧床对身体的恢复并不是很好,有些时候还是需要运动一下的。 小鱼儿在身边的时候,他也还是有意识地收敛一些的,毕竟和人家达成了协议是要装晕的,下地活蹦乱跳自然也会令对方心里不爽,人家终究也是担着瞒报的责任的。 窗外一轮弯弯的弦月挂在老树的枝头,清淡的月光映在陈唱的深眸,他随意地走动了几下,除了心浮气促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慌乱之中被人打在脑袋上的这一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也不能大意。 自己住的这间屋子也知道看了多少次了,家具摆件被小鱼儿擦拭的一尘不染,单单这一点,就让公司那个姓刘的保洁大妈望尘莫及,每次说她擦拭的不干净,还要听她一堆的抱怨,倒像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索性便不说了,谁让她是副总的亲戚呢。 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陈唱还是有诸多的尴尬的。 楼家也是豪门大户,但他并无攀龙附凤的意思,日子过得真实、平淡一些就好。 如果可能的话,找她去谈谈,要是她提出续约怎么办? 到底答不答应,这些事情还都没有想好。 合约到期之后离开也可以,此时虽是乱世,但苟活大抵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反正绝对不能一辈子躺着赚钱! 如此想着,一个大体的计划在脑海中渐渐地勾勒成型,所等待的只是一个恰当的时机,也许可以先让小鱼儿去探探她的口风。 最为关键的是,外面还有水灵儿在等他。 那位小姐一直不出现,令陈唱心里有点忐忑,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 房间并不是很大,转了几圈就转完了,他的身子还虚,也不宜多运动。 正待回到床上的时候,门的方向传来了吱呀一声,然后便是悉悉索索的声音。 陈唱不由地一皱眉,小鱼儿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在他距离床榻不远,急忙翻身上床,这一下用力急了些,竟然是气喘吁吁。 不过,好在是躺下了,闭着眼睛装睡。 此举并非是怕小鱼儿说什么,因为有时候紫菱以及家中其他的丫鬟们也会偶尔过来帮着小鱼儿做一些事情,被人撞见了自然是不好的。 门被开了一道缝,好巧不巧地那桌子上的蜡烛火苗挣扎了片刻便被风吹灭了,外面虽然是漫天星斗,但射入屋中的光线实在是有限,说是漆黑一团也差不多。 陈唱有些奇怪,微微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黑影在黑暗中摸索了过来,这人蹑手蹑脚,大概是心下有鬼,怕人瞧见,便鬼鬼祟祟,不停张望。 清淡的月光照不出那人的轮廓,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驼背,个子也就是如同十来岁的孩童般。 陈唱暗暗叹了口气,本想过几天的太平日子就悄无声息地走的,偏偏不让人顺心如意,楼家的家丁护院是怎么搞的,竟然让小蟊贼闯了进来。 若是依着他之前的脾气做派,保安经理恐怕是要卷铺盖就滚蛋了。 黑暗中,摸索手边趁手的家伙,一阵冰凉的感觉自手指肚传来,翻手将那物抓了,脸上露出颇为古怪的笑容。 小蟊贼,这次你要倒霉了。 想算计我陈唱,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必须要让你多吃点苦头才是。 便在此时,乌云遮月,院子里传出紫菱的声音:“小鱼儿,你回去安心做事便是,小姐这里有我照料,是不劳你费心的。” 然后小鱼儿那脆生生的声音道:“哎,谢谢紫菱姐,不过你那边若是忙不过来,还是可以唤过过去的,反正这边……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也惊动了潜入屋中的那个黑影,陈唱见他左顾右盼,显得惊慌失措,估计是出道不久的小蟊贼,业务不知道是否熟练,但心理素质定是不过关的。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那人看了看门口的方向,猛地向前蹿了一步,在距床榻六七步的地方将手中握着的一块东西就要狠狠地砸过来。 陈唱心里火了,再不出招被人家先下手为强了,挥手将手中之物也扔了出去,那东西个头犹如南瓜一般大小,带着风声甚是骇人。 那人大概是没有想到床上之人动作会比他更快,略微迟疑了一下,如此一来,先机顿失。 黑暗中,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发出,一股尿骚臭味,直从钻入那人的鼻孔里。 陈唱看着那那人转身冲出了房门。 屋中的声音也惊动了从外面走来的小鱼儿,她刚刚走到门口,一个黑影却带着尿骚臭味急速奔来,那人陡然间发现前面有人,想往一旁避让。 谁知小鱼儿竟然慌乱中也选择了同样的方向移动,就在两人险些撞在一处的时候,那人伸手推了一把,小鱼儿脚下一个趔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门框上,疼得哎呦一声。 仓促之间,陈唱顾不得多想,翻身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方走了两步,双膝一软,复坐倒在地上,脑震荡的后遗症又开始作祟,急按紧太阳穴等着那一阵眩晕过去。 眼前逐渐发黑,耳膜中嗡嗡嗡地响个不住,终于还是昏了过了。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已经看清了黑影方才偷袭自己所用的武器赫然是一块板砖。 第151章 思来想去觅商机 黛色的群山如同一道壮阔的屏障,装饰着江陵大地。 连绵阴雨的清晨,雨滴落在葱翠的树叶、竹梢上,沙沙的柔声,宛如上天与大地的私语。 小院中,几丛翠竹将桃花的粉红衬托得更为妖艳,翠竹也由此显得高大挺拔,仿佛是伟岸的男子依傍在娇女的身旁。 昨夜之事尽管已经平复,但仍然让陈唱和小鱼儿心有余悸。若非他先出手,那一板砖怕是要将他开瓢了。 究竟是什么人,下手如此之狠?问了小鱼儿,那小鱼儿也说不出那人的身份。 今日院子外面有些嘈杂,透过窗户的缝隙,远远地可以看到丫鬟、仆妇、家丁来来往往,一副忙碌的景象。 小鱼儿的反应似乎也有一些反常,问了她几次,都不肯说。 纵然有些疑问,然而这一切都不是陈唱现在关心的,他坐在房中,望着博古架上的几件瓷器发呆。 他很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一直针对他,可是刚来到这个时空之中,一切都是陌生的,他脑际之中百缠千结,如一团乱麻一般,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 在前世信息“爆炸”的时代,有广播、电视、报纸、杂志,还能手机上网,一个小小的搜索引擎带给人们的是快速精准的信息查找方式,这大大节省了人们获取知识的时间,提高人们的生产效率。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却是他了解外界的唯一途径,就算陈唱是天才,从小丫头的只言片语中推导出他想要的信息也是极难的。 陈唱让小鱼儿偷偷地打听了家里的下人们,昨夜都没有见到有陌生人闯入。 即便如此,陈唱也没有想当然地认为昨晚的黑衣人就是府中之人,毕竟这护院的警惕性和能力都是值得怀疑的。 除了这些,陈唱便是问小鱼儿外面的一些事情,他不甘心这样躺着赚钱。 劳动光荣,但吃软饭是可耻的。 如今当这临时的姑爷只是权宜之计,待一月结束之后,还是要出去赚点钱的,估计那楼家小姐也能答应。 其实,陈唱知道以自己的商业头脑,出去之后随便倒腾点什么就能发个小财,就是当个富家翁也不是不可。 可是他厌倦了生意场,亦不想过拿铜臭可夸、名利可逐的日子。 不过,这几日小鱼儿这个小丫头照顾自己尽职尽责的,出于对她的感激,也要尽量赚点钱送给她,权当是报酬。 他没问过小鱼儿的家事,但凡生活还过得去的人家,是不会将女儿卖入大户人家当丫鬟的。 楼家小姐虽然是他的雇主,但对他不阴不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亏得有小鱼儿这个淳朴的小丫头在旁边陪伴着他,不仅仅让他了解了后梁、江陵的风土人情,还给了他不少慰藉,让他不至于太过孤独。 不管怎么说,陈唱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作为一个商人,对商机是十分敏感的,从小鱼儿的口中得知,这江陵虽然是北周附庸,但却是南北朝往来货物的集散地,城中商业也十分的发达。 为此,陈唱还特意嘱咐小鱼儿给他偷偷地带来了几本关于货殖之类的书,一开始的时候看着十分的不习惯,又是繁体又是竖排的,还没有断句,头都大了。 后来牙一咬、心一横,慢慢也就习惯了。 除了看书,就是拉着小鱼儿拉家常。 如今,楼家的老太爷虽然已经致仕,但楼家还是享有一定的特权的。 但楼家的人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们本人参与到商业活动之中的。 为了遮人耳目,他们本人并不直接出面,而是利用府里的下人去从事商业活动。 听小鱼儿说,这两年楼家的生意倒也赚了不少钱,只是不如之前多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她是不清楚的。 而且,即便是楼家的老太爷以及他的两个儿子,甚至只小姐都没有弄明白。 对此,陈唱倒是清楚的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下人们肯定中饱私囊了,楼家人不直接参与商业活动的这种做法,给了那些下人空子钻。 楼家的产业不小,布料、茶叶、粮食、酒楼、玉石古玩等行业都有所涉及,其财富在江陵城中隐隐能排入一线。 可是近两年的收益确实不太理想,呈现逐年下降的趋势,如今成了楼家一个难以解开的难题。 这个倒也不难理解,楼家的那些读书人,或许之乎者也的谈经论道是没问题的,让他们管理这么多的产业,可就是外行了。 陈唱猜中了其中的关节,但自付现在并没有把握扭转这个局面。 一来是他不了解楼家这些产业的布局和运作模式,特别是运作模式,这个时代的商业管理更加倚重于人,准确一点也就是掌柜的,而不是像后世那般有一个成熟的管理架构和制度。 二来他没有帮着楼家扭转局面的主动性。 作为乙方,只要能够拿到合约约定的五贯钱就行了,至于甲方的收益,不是他该操心的。 …… 一白天,陈唱都在琢磨着这件事,脑子里却是越来越乱,理不出头绪来。 浑浑噩噩的又是混吃等死的一天,已掌灯时分,内外灯烛点的明如白昼,又映着一天月色,上下交辉。 小鱼儿现在还没有将食盒拎回来,陈唱靠在床头,等着吃晚饭。 忽然,一阵脚步杂沓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下一刻,陈唱便看到两个抬着门板的大汉风一般地冲了进来,身上的长袍整个都被雨水给打湿掉了。 听来十分刺耳的嘶哑声音在两名大汉的身后响起:“将他抬到前厅去!” “三老爷,姑爷……姑爷他……还……” 陈唱眯眼瞧着,小鱼儿快步追了进来,像是一只小母鸡一样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只是听那话语似乎是急得要哭了一般。 “小鱼儿,我知道他还没有醒来,可若是耽误了老太爷的大事,谁人负责?” 第152章 血脉亲情薄如纸 陈唱听到过这个声音,结合小鱼儿的介绍,认出了此人是楼清漪的三叔楼叔弼,她的父亲叫楼伯符,二叔叫楼仲谋,四叔叫楼季佐。 “今日事,今日毕!”楼叔弼的口气不容置疑。 陈唱躺在床上的阴影中,并不担心被发现,他偷偷瞄了一眼,这楼叔弼的身材偏矮偏瘦,皮肤很白,唇上两撇鼠须,身上袍子虽显示家境不错,可是缩肩塌背,走起路来有种狼顾之感。 小鱼儿小丫头倒也有几分的执拗和倔强,本还想说话,却被楼叔弼蛮横地一把推到了一旁,险些摔倒,当即惊恐地哎呦一声。 “哼,莫说是你这个婢子了,就是你家小姐也休想挡住我。”楼叔弼冷冷地对小丫头说,说完似乎又觉得在她的身上纯熟是浪费时间,继而转向了两名大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抬出去!” 陈唱看见了楼叔弼颐指气使的样子,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觉得很好笑。 在他发迹之前,便有个银行的小科长屡次在贷款的问题上为难他,当时那科长的模样到和眼前这位有着七八分的相像,后来陈唱只好用了点小手段,这才让小科长乖乖地不再作妖。 等两个大汉上来的时候,陈唱只得再次闭起了眼睛继续装晕,反正方才屋中光线昏暗,只要小鱼儿不说,便不会被人看破。 “三老爷,姑爷他……他尚未换上吉服。”小鱼儿说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楼叔弼直跺脚:“嘿,本老爷差点被你们给气糊涂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换衣服。” 陈唱紧闭着眼睛,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小鱼儿和大汉给他七手八脚地穿衣服,楼叔弼从旁不住地催促,匆匆穿好了想必也是衣歪帽斜。 当被咣当一声放在门板上的时候,陈唱觉得自己不像是个人,更像是货物。 两个大汉抬起了门板撒腿飞奔就朝着门外走去,外边的雨已经不是那么吓人,但仍在没完没了地下,不时传来阵阵雷声,雨珠落在陈唱的脸上,带着冰凉的甜意,倒是很适意。 微微睁开双眼,却见到两旁的景物倒飞甚急,一时间晕眩难忍,便又闭目养神,暗自掂掇:“这是要将我带去哪里?” 想着想着,忽觉头上一轻,雨滴皆都避了开去,却是一张小小的油纸伞撑在了头上,身侧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露出方才那小鱼儿如花的娇颜。 小丫头气喘吁吁,是一路追过来的,陈唱不由地心中一暖。 前方灯光渐亮,对陈唱来说有些晃眼,已然到了前厅。 偷眼观瞧,大厅之中张灯结彩,香烟绦绕,剪彩为花,簇锦为屋,丹碧相应,不可名状。 这一切看来,倒像是拜堂成亲的布置。 此时,小鱼儿的目光刚好同自己目光一触,只见她将有意无意地将食指放在唇边,似乎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通过近几日的接触,陈唱对小鱼儿还是信任的,便微微眨眼示意。 见两名大汉将陈唱抬了过来,楼叔弼气喘吁吁地朝着门口的吹鼓手们两手一扬。 一时间,乐班吹奏,丝竹管弦,咿呀声扬,整个大厅沸腾起来。 “结彩张灯良夜美;鸣鸾和凤伴春来。” “日丽风和桃李笑;珠联璧合凤凰飞。” “……” 陈唱有点尴尬了,明明是下雨天,还说什么“日丽风和”,这不是扯谈吗,假成亲就是假成亲,司仪一点也不走心。 陈唱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而议论的对象大多便是他。 “这就是楼家的姑爷,怎的如此病恹恹的?” “楼老太爷天仙一般的孙女竟然嫁了一个如此不堪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小声些,让人家听到了不好。” “可怜的清漪啊,这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原本以为能够嫁个好人家。” “听说这宅子都是楼家的。” “那岂不是会跟赘婿一般?” “差不多!” “……” 此时的陈唱也大体明白了自己的现在的处境——真的要拜堂成亲了。 人家刚才没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已经是给自己。 不,应该是给楼家留面子了。 “吉地上起,旺地上行,喜地上来,福地上住。时辰到了,开门!开门!把喜轿请上来。” 陈唱被两个大汉抬到了大厅的前端便放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便随着门口的喊声转移到了外面。 吱喽喽两扇大门开放,前面花灯鼓乐一队队进去。轿子才进门,只听那满天星金钱嶒楞呛啷撒得来连声不断。 待到了厅前,轿夫前后招护了一声落平,便把轿子放下了。 此时,鼓乐齐住,又听不见个人声儿了,陈唱心里又跳起来。 跟在身边小鱼儿看了看四周并无人注意,低声对他道:“姑爷,今日你且拜了堂。小姐说了,日后断不会亏待了姑爷……” 陈唱听着犹如云里雾里,除了那五贯,难道还有额外的回扣? 此时尚无实行科举制,洞房花烛夜便算是人生巅峰了,可陈唱站在人生巅峰,躺在人生巅峰,反而有一种被癫疯的感觉。 不是说躺着赚一个月钱的嘛,怎么还真的拜堂? 楼清漪的声音固然好听,但长相可就未必能够同步达标了? 若是个丑八怪,岂不是很闹心? 楼家是书香门第,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培养出来的都是大家闺秀。 可是,这仅仅是常理,也许会有个例。 自从见到了水灵儿和王嬛之后,陈唱的审美观又有所提升了。 一般的女子还真入不了他的眼。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关键是,楼清漪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是演戏,还是假戏真做? 直到目前,楼清漪都没有正面给过陈唱任何的回答。 这也正是陈唱的担心之处。 楼家是官宦人家,想必有一定的势力,若是楼家将来真的不容纳灵儿,倒是让他十分的为难。 陈唱已经暗下决心,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对不起水灵儿。 眼前一片纷乱,陈唱的脑袋里也犹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索性,也不去管他,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第153章 心中凄楚新嫁娘 今夜此时,兀自闹心的当然不止陈唱一人。 春雨如酥,淅淅沥沥,缠绵流转,刚刚开放的紫荆被打落了一地,不胜哀婉,阵阵沾染着水气的栀子花香无声无息地沁入了花轿中,身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即将嫁做人妇的年轻女子轻轻地吸了吸鼻子,闭起眼睛听那雨声。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嫁人的模样,但从来没有一种如同今日这般,真是造化弄人。 “婚礼既定,婚礼临成。施衿结帨,三命丁宁。”她忽而忆出了这样两句诗。 轿子外面静悄悄片刻,只听得一声弓弦响,哧的就是一箭,从轿子左边儿射过去。 接着便是第二箭,又从轿子右边射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第三箭,却正正的射在轿框上,噔的一声,把枝箭碰回去了。 女子并未惊诧,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自此之后便要嫁做人妇了。 “请新人降舆举步,步步登云。请!”一时两旁又是鼓乐齐奏,便听得有许多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来。 陈唱躺在门板上,也无法看清厅外的情形。 “姑爷,小姐下轿了!”小鱼儿临时为陈唱充当起了解说员的角色。 那些女人围近轿前,拔了葱管儿,掀开轿帘儿,去了扶手板儿,一对喜娘儿请新人下轿。 新娘子左右扶定了两个喜娘儿,莲步轻移下了轿。 不多时,陈唱便看到有一双大红绣鞋半掩半露在裙摆之下,倒是目测不出具体的尺码。 有人高声道:“请新贵新人面向吉方,齐眉就位,参拜天地。拈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陈唱只顾想着这新娘是不是面目丑陋、虎背熊腰,起初也没有留心那人叨叨的是些甚么,及至赞到那个“跪”字,只觉自己身侧的新娘子已经跪下了。 一时拜罢平身,又听得人赞道:“上堂遥拜祖先。” 两个喜娘便扶定新人向前走了几步,两个大汉自然是抬起门板将陈唱也往前抬去,待到了地方放下,又听旁边仍照前一样的赞唱两跪六叩起来。 陈唱心道:“这礼节还真是繁复,好在自己现在是昏迷状态,什么下跪磕头的统统都免了。” 随后又听得赞道:“请翁姑上堂,高升上坐,儿媳拜见。” 既然知道了自己是新郎的身份,陈唱很想知道眼前的两位便宜父母到底是何许人也。可是他头朝着堂上,却是无法偷看。 身旁的新娘子拜了拜,款款起身。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之后这婚礼的程序便基本上完成了,剩下的便是送入洞房之类的,跟旁人怕是不相干了,陈唱已经做好了拼死也要保得自己名节的思想准备。 自始至终都是身旁的新娘子一个人在走程序,陈唱瘫在门板上倒像是个马上就可以领盒饭的群演,又或者说更像是人肉道具。司仪再次高声赞道之后,新娘子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躺在门板上的陈唱,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拜下来。 陈唱刚觉得有些纳闷,便听到有人小声地提醒:“小姐,该夫妻对拜了!” 陈唱的耳朵还是灵的,听出了是之前那个语速很快的紫菱,小鱼儿也小声地叨咕:“小姐……” “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性子!” 这个女人的声音陈唱是没有听过的,不过听起来年纪倒是比刚才的两个女人大不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关心,表明跟新娘子的关系不一般,但那语气分明就是在指责和教训。 他脑门一紧,这不会就是自己的便宜丈母娘? 陈唱很想睁大了眼睛看看,可是起初便打定了注意要装晕的,此时醒转过来怕是要惹上不少的麻烦,既然如此也只能继续装下去了。 “姨娘为我成婚的事忙前忙后,这些事情就不劳费心了。”楼清漪的声音不卑不亢。 陈唱皱眉,这声音有些熟悉啊。 是她? 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浮现出楼清漪的模样。 之前姐弟两人对他的态度大转变一事也迎刃而解。 “你……好、好、好,这件事我本不该管,可是你母亲卧床不起,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替你张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 说到这里竟然嘤嘤地啜泣了起来。 姨娘?陈唱心里更是一哆嗦,果然这些大姨妈都是有些火气的! 周围一片劝说声,嘈杂一片,然后楼叔弼的声音响起:“侄女,你的父亲走的早,我和你二叔都把你当成亲生的女儿。成亲这件事也是事先征求过你的意见的,为何到了最后一步便止步不前了?” “三弟,侄女她想必是……” “二哥!” 被楼叔弼如此说,那楼仲谋便不再说话了。 只听那新娘子声音低低地道:“二叔,三叔,自父亲走后,两位叔叔对我们母女三人照顾有加,侄女心中甚是感激,只是此时忽然想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情绪一时间难以自持。” 楼叔弼干咳了两声道:“清漪啊,你自幼便是孝顺至极,这一点你爹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十分欣慰的。孝顺这一点,你跟我这个苦命的小鱼儿是极为相似的。说到底,这一起不都是为了让你爷爷多活上几年,咱们这些儿孙辈的人也好在他老人家多尽几年的孝不是?” “没错,你的婚事是我和你二叔商议之后定下来的,虽然不是十分的称心如意,但这陈唱也是不错的,读过不少的书,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能够入仕光耀门楣,你也能封赠诰命。你是长房嫡女,自然要给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树榜样。” “我跟你二叔商量过了,等你们婚后,你就专心侍奉相公读书,你们大房的那些产业我和你二叔就顺带着帮你打理一下。你放心,咱们是一家子的骨肉血亲,账目绝对是清清楚楚的,每年的进项和如今比自然是只多不少,我们一文钱都不会贪你们母女的,纯粹就算是我和你二叔为你死去的爹做点事,你看如何?” 好么,又是一个道德绑架的情景,陈唱郁闷的想。 绑架就绑架,偏偏被楼叔弼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就像他之前遇到的那样,在他发迹之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便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通过各种关系将他们的子侄辈安排进自己的公司。 还有的一天生意没做过,还要站在他的面前摆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让他投资这个投资那个的。 能拒绝么? 能反抗么? 不能。 因为和他们是亲戚关系,他们对你的任何干涉都是合情合理充满爱意,你若反抗那你就是没礼貌没教养就是大逆不道,你若说不那就是冷血无情的白眼狼。 三叔一席话说完,四周静了下来,陈唱很是好奇新娘子该如何应对。 第154章 步步紧逼为财忙 大厅中静寂无声,唯有冷冷的雨滴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上,碎裂、跳跃。 女子大红喜服衣角上被雨水濡湿了一片,盖头上亦沾了些许雨滴。 “三叔一番好意,侄女心领了。之前多蒙两位叔叔照顾,自是感激不尽,如今侄女已经成了家,也算是自立了门户,父亲所留的产业自然是夫妇二人共同打理。两位叔叔也都是拖家带口的,且还都想着一心为朝廷做些事,如若为了侄女家的这些小事,再让两位叔叔操劳,那便是极大的不孝!” 陈唱对女子一番柔中带刚的话倒是颇为佩服,既点名了两位叔叔时间和精力上都不是十分的宽裕,又用刚才三叔屡屡请出来的“孝”字堵住了两位叔叔以及众人的悠悠之口。 不过,这听起来怎么像是他陈唱要入赘女方的意思。 这个时代,“入赘”被阉割掉的表面上是男子的姓氏权和在家庭中的话语权,深层次的便是精神上的阉割,纵然陈唱是个后来人,委实心中也难以接受。 楼叔弼被侄女说破心事,老脸一红,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楼家四房之中,唯有大房的产业最多,主要是小鱼儿早逝,老爷子偏心,便多分了大房一些。 都是楼家的子弟,楼叔弼自然是看不下去,老太爷没事的时候,他自然是一副兄友弟恭、关爱后辈的模样。 自打一年前老太爷一病不起,他的心思便开始活络了起来,二哥楼仲谋便宜想占但生性软弱,做事情摇摆不定,很多时候恶人只能是他自己来做。 初始他还担心这个极有主见的侄女会让人入赘到楼家来,以便保住大房的产业,为此他和二哥心神不宁了数日,想出了数个办法劝她招赘,想不到被侄女竟然一口回绝了。 她竟然要嫁人,并非招赘。 楼叔弼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如此正是再好不过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房的那些产业除去一部分作为陪嫁之外,大部分的自然是跟这个侄女无关了。 然而得意的时间并不长,老太爷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提出大房的所有产业在她弟弟未成年之前,都由自己的孙女来打理。 如此,楼叔弼的如意算盘算是暂时落了空。 虽然十分失望,但他还是不忍就此罢休,故而又将此事重提,只盼着侄女能够松口,想不到再次被回绝了。 楼叔弼一时间是又羞又恼,压低了声音道:“侄女,我看你这相公如此这般,倒像是个短命的,万一他……你顶着那……那样的身份打理这些产业,终究免不了是要抛头露面的,若是我楼家招致了闲话,你说……你说如何是好?” 声音虽小,但陈唱就在一旁,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生命看得尤为重要,不禁暗中骂道:“妈的,你才短命,你们全家都短命!” 楼仲谋此刻也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方才这等话也就是老三能说,从他口中是决然说不出来的。 想当年,小鱼儿在世之时,对他们兄弟二人颇为关爱,连自己的媳妇都是小鱼儿帮着张罗娶进来的。按理说,小鱼儿亡故之后,应该将这份恩情置于侄子侄女身上,奈何这大房的产业颇多,看着着实让人眼红。 他有时也暗自骂自己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愧对小鱼儿的在天之灵。方才见侄女不卑不亢的拒绝了老三,心中倒也舒爽了些许。 想劝三弟罢手,但仍旧被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虽是兄长,但生性懦弱,在诸多的大事之上反倒是经常听这个兄弟的。 此时思来想去,心绪越发地摇摆不定,甚是为难。 其实,楼仲谋不知道的是,三弟费劲了心思谋夺大房的家产,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除了想从这个侄女身上做文章之外,那个不满十岁的侄子同样也没有落下。 楼叔弼家中虽然有四房妻妾,但所出没有一个带把儿的,都是一水的姑娘家。 如今楼叔弼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到现在也没有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儿子。 自己的侄子倒是聪明伶俐,楼叔弼是打心眼里喜欢,老太爷那里也是宠爱有加。 楼叔弼曾经多次向老太爷暗示将侄子过继到三房,结果都被老太爷拒绝了。 知子莫若父。老太爷年纪大了,可是人却并不糊涂,老三惦记着的不光是自己的大孙子,还有大房的那些家业。 以楼叔弼想来,大侄子过继过来,除了分一小部分家产给小鱼儿的两个妾室之外,大房的那些家产中的大头自然而然都要落入三房之中。 对于这些来龙去脉,刚刚到了楼家的陈唱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除了暗中骂楼叔弼之外,就只能是期待着自己的这位新娘子替自己出气了。 此时,他看到新娘子的绣鞋动了几下,裙摆微微拂动,倒像是被气得发抖。 下一刻,只听新娘子道:“三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道韫嫠居会稽,矢志守节,律身有法。若是相公福薄寿短,侄女一介女子,既然嫁入陈家,自当为他披麻戴孝,全贞守洁。至于那些产业经营起来确需抛头露面,悉数变卖倒也不是不可,我们母女三人吃穿用度紧着些,倒也能过活。” 她素认为谢道韫风韵高迈,长于诗文,所着诗、赋、诔、讼皆传于世,以一女子而有林下风气,足见其为女中名士。 陈唱不禁暗暗皱眉,这谢道韫叔父为宰相谢安,其夫为书圣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 王凝之迷信五斗米道,平时踏星步斗,拜神起乩,谢道韫打心眼里是看不上这个丈夫的。 如今新娘子自比道韫,那我岂不是成了王凝之一般的神棍? 楼叔弼的一双眼睛中透出的怒火似乎已经穿透了新娘子的盖头,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我楼家辛辛苦苦置办下的家业,你……你丢人啊,楼家的老脸都丢尽了,崽卖爷田,算是没脸做人了。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第155章 目含泪珠唯哽咽 新娘子还没有说话,方才哭哭啼啼大打感情牌的二姨娘哭着道:“我怎么那么苦命啊,老爷撒手一走了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有人要惦记着要变卖我们的家产,这不是不给我们母女活路吗?” “众位叔叔,众位亲朋,你们想必也见过这丫头,杏仁眼白多黑少,这是要命相,俏鼻子薄嘴巴,这是克夫命,连带一张桃花面,简直就是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爷就是被她娘克死的。” “当时那么多人都活着回来了,为什么单单老爷死在了乱军之中!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位,年纪轻轻的,看着体格也硬朗,怎么坐个船说翻就翻了,还不是她乃天煞孤星之相,八字太硬,克父克母克夫……” 听着二姨娘的描述,陈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新娘子的相貌果然跟自己猜测一样,五贯钱拿着有些烫手。 那边新娘子已然气得全身发抖,八字、面相一说本就是什么无稽之谈,但父亲死于战乱,新相公在渡江的时候又翻了船,当时以为是死了,好生寻找了一番。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这些事被二姨娘硬生生地将命硬、克父克夫联系起来,当真是百口莫辩。 今天来的大都是亲戚和父亲生前的那些朋友,很多人都是嘴上说着希望你过得好,但他们不希望你真的比他们过得好。 自从父亲亡故之后,昔日座上客亦寥寥如晓星残月,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人走茶凉。 如今世态炎凉,人情却薄了,只道铜臭可夸,名利可逐,用得着时便亲,用不着时便远。 可是,习惯归习惯。如今自己被三叔、二姨娘当众的欺侮,竟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仿佛都是看笑话的路人一般。 人心如是,一时间,委曲、悲伤、愤怒等诸多的情绪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身子剧烈地发抖起来。 对于三叔、二姨娘等人谋夺家产的小算盘,她早就心知肚明,如此答应这门本就不情愿的婚事,已经是极大的让步和牺牲,可是这些人依旧还要苦苦相逼。 纵是她平日里性子刚烈,此时也忍不住眉蹙春山,目含泪珠,哽咽难语。 偏偏那二姨娘还不肯罢休,依旧指着楼清漪数落道:“哼,楼家有你们母女一天在,终须还得继续没落下去!” 她这句话一出口,竟然有人低声地附和起来,显然这句话比刚才的八字、面相之说更具鼓动性和说服力。 楼家的衰败,自然有侯景之乱、南梁国灭的大环境在。 但楼老太爷自从长子楼伯符亡故之后,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是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楼家的影响力自此一落千丈,当今皇上几次复请老爷子再度出仕,都遭到了婉拒。 如此,这些族人自然而然便将这笔账记到了楼清漪的头上。 那二姨娘兀自步步紧逼不依不饶,指着地上的陈唱对众人道:“我听说,这新姑爷在巴蜀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的一方才子,你们看看,奈何才到了江陵,就人不人鬼不鬼的……” 正吐沫横飞说着的时候,陡然看到众人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地望着自己,心中不免诧异…… 二姨娘的话说的嚣张至极,楼清漪蒙着红盖头,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心中犹如五味杂陈一般,她极力地抿着嘴唇,只怕下一刻忍不住眼泪就此扑簌落下。 她一再忍让,可是这并没有获得对方的怜悯,二姨娘反而表现的越发咄咄逼人。 楼清漪有心想争辩几句,但素知二姨娘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主儿,多说无益。 说起来,这其中很多的事情也怪自己考虑不周。 书信早就发出去了,按照日子推算,陈唱应该早就到了。 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未来的夫君久久未到,她便带着几名心腹下人跟着货船朔江而上,一来是为了早点找到人,二来便是提前跟他做个约定。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人没有找到,却在回程的水路上救了一对儿落水的夫妇。 船只靠岸之后,老家人认出了那对夫妇中的男子,似乎正是她未来的夫君。 对此,楼清漪将信将疑。 进了城之后,她便派人暗中跟着,待到了店铺之中问清了那人果然姓陈。 “小姐,老奴看那陈公子便是我们要找的新姑爷,虽然过去了十来年,但那眉眼跟小时还是极像的,老奴绝不会看走眼。” 据说,在新姑爷少年时,那老家人曾经跟随她的父亲出门访友,见过他。 对于这个夫君,虽早早就有了婚约,但之前未曾见过面,只是近期婚事提上了议事日程,两人之间才有了几封书信往来,根本算不上了解,如今即便是见了面她也无从辨别真假。 对老家人的说法,谨慎的楼清漪自然心存疑惑,但又不方便直接去问,于是便临时设计了那场所谓的“招聘”,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的验证陈唱的身份。 只是城防将军突然率军的到来打乱了她的部署,只得先将陈唱带回了府中。 这几日,大房的账目出了一些问题,她的心思都花在这个上面,并未同陈唱作进一步的接触和交流。 本想暗中再求证一番的,奈何两个叔叔很快就得到了新姑爷已经接回府的消息,立即就催她成亲,事情已经成了骑虎之势。 后来她仔细地思虑了一番,在无法证实陈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便想出了将错就错之计。 楼家大房中的人也不曾见过那未来的姑爷,只知道姓陈,近年家道中落,父母均已亡故,又无兄弟姐妹。 除此之外,更无其他一点半点的信息。所以说,这个新姑爷,根本就是符号而已,二房、三房那边就更加无从所知,这其中倒也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这样做当然也是有风险的。最好的情况,即便是错了,对陈唱寓之以利,暂时隐瞒下来,等成亲后再让那人走,给他一笔资财,从此两不相欠。 若是遇上无赖什么的,不仅坏了她的名节,很有可能还会被二房、三房的人利用,如此便真是万劫不复了。 第156章 仓促生变解难题 其实,至于自己的名节,事急从权,她倒是也没想那么多。 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听大夫说时日无多。爷爷之前也曾经说盼着她成亲嫁人,作为孙女,自然要以孝为先。 他日,若爷爷撒手西去,便带着娘亲和弟弟离开江陵,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们的地方落脚,了此残生。 对于如今这个身份待定的新郎官,她一直都在关注着,小鱼儿当然不能只是同她说些陈唱的吃喝拉撒的事情。 据小鱼儿说,那人似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倒令她颇为为难。 毕竟事情并未朝着最坏的方向去发展,听说那人只是在房中不出来,也并无淫邪之态,且十分默契地装作不醒。 如此,她便又存了将事情拖下去的心思,可今日二叔、三叔联袂登门,苦苦相逼,却是再也躲不过去了。 恶语伤人六月寒。二姨娘的那些犹如像一枚针,一针一针刺着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的感受已不止是羞辱、是愤恨,填满她胸膛中的更是一股深沉的悲痛,一种无比的绝望,真想一把扯下盖头,就此跟二姨娘拼命。 终于,压抑在心底的那个极度愤怒的声音,即将在胸膛中间如礼花一般绽放开来。 “啊……” 楼清漪的声音尚在喉咙中,便早有人怪叫了起来,听起来正是二姨娘。 接着又听到有人喊道:“快,快……抓住它……” 四周刹时沸腾起来,响起一片男人、妇人、孩子的惊呼声,叫喊声、叫嚷声,步履杂沓,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应该是吹打班子们的乐器发出来的,有人惨呼:“哎呦,我的琵琶!”大厅中登时乱成了一团。 原本扶着楼清漪的两个喜娘也尖叫着逃开了,她头上还盖着盖头,双目不能视物,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心中惶然。 “小姐,小姐……” 楼清漪的手忽然被紫菱握住了,被牵着向一侧走去。 “发生了何事?” 紫菱的声音中也透着惊恐,道:“蛇……有蛇……” 女子怕蛇,本是天性。 可是纵然是怕,那蛇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最倒霉便是二姨娘单氏了。 方才正在数落楼清漪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簌簌窜出了一条约一尺多长的小青蛇,长舌吞吐,嗤嗤发声,直接缠到了她的脚腕上。 这二姨娘倒也光棍,怪叫一声,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登时晕了过去。 蛇头部非是三角形,不是毒蛇,即便如此也是将众人吓得不轻。 楼仲谋颤抖道:“这……这如何是好?” 楼叔弼声音沙哑喊道:“快,来人,来人,将那蛇打死,快……快把她二姨娘抬下去……” 几个男人临时招来了棍棒、扫帚,叫嚷的虽凶,竟是没有几人上前的。这些人都是楼家的亲朋,都是有身份的人,面对一条小小的青蛇倒也无可奈何。 这座宅子虽然是久未居住,但也有四五个下人常年在此看守,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断然不会有蛇鼠之类的。 而且,即便是有蛇,也不会往人堆里钻,躲都躲不及呢。只是此时现场一片混乱,也没有人去深究此事。 那小青蛇倒是颇通灵性,见众人围拢过来,先是蛇头微微昂起、吐着信子作攻击状,人们均被吓得后退了,岂料这本是小青蛇虚张声势而已,趁着众人愣神的工夫,选了一个方向,行动快如电闪,众人只见青光一闪,那蛇已钻入桌子下不见了。 众人又找了片刻,始终不见踪影。 楼清漪虽然不曾见那小青蛇,但耳边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心中害怕程度绝不亚于亲眼所见,一颗心兀自砰砰直跳。 “小姐,没事了,没事了……”紫菱惊魂未定地说道。 “嗯。” 话音方落,四周陡然空荡寂静、了无声息。 楼清漪悬着的心刚刚放下,此刻又再次被吊到了半空中,丰满的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难道那蛇又回来了? “紫菱,紫菱……”楼清漪的声音有些发颤。 “姑爷……姑爷……”紫菱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姑爷两个字。 “他……他怎么了?” “他……他醒了……” “啊?”这个消息远比蛇来了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气得一跺脚,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这不是成心让自己穿帮嘛。 此刻,与楼清漪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楼家两兄弟等人,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门板上坐着的那个人。 方才被那小蛇弄得一片混乱,竟是没人注意到这个昏迷的新郎官已经醒转了过来。 陈唱龇牙咧嘴,有些尴尬地冲着楼叔弼等人点点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楼清漪,露出一丝苦笑。 方才若不是有人在慌乱之中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脚腕上,他也不会坐起身来。 这个应该算是工伤,楼清漪应该给他报销才是。 “咳咳咳……”陈唱的表情很不自然,此时有一种动物园中的猴子被游客们盯着的感觉,浑身的不自在。 一直陪在陈唱旁边的小鱼儿也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发生,还在站着发愣。 陈唱道:“小鱼儿,快扶我起来!” 从说出这话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躺着赚钱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本来想拿小青蛇当宠物的,结果也跑了。 小鱼儿如梦方醒地将陈唱扶了起来,望着陈唱的眼神十分的复杂,又看看小姐那边,隔着红盖头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心中忐忑起来。 陈唱起来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都是我们准备不周,让一条小蛇惊扰了大家,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了,那啥,接下来该干啥了?” “这……”楼叔弼咽了口吐沫,一时间竟是瞠目结舌,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陈唱。 楼清漪微微皱眉,方才二姨娘说这成亲的事都是她张罗的,若是准备不周的话,自然也是二姨娘的问题,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不着痕迹地把婚礼上出现的小蛇责任都推到了二姨娘的身上。 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中,便立即被否决了:“不,这断然不是他有意为之,多半是随口一说罢了,一定是我自己想多了。” “就差最后一拜了?”陈唱又问。 “对,对,对……”楼叔弼终于回过神来了,“是该夫妻对拜了,快,快,喜娘呢,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新娘子扶过来……” 楼清漪听了之后,顿时有种被出卖的感觉,又急又怒又悲,泪水渐渐朦胧了她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地哀哀哭了出来。 这一哭,漫长凄凉的歌声,悲切异常,令人闻之堕泪,陈唱听了也是鼻子一酸。 心道:“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放心,我拿了你的钱,定然诚心履约,这点契约精神还是有的。”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楼叔弼嚷嚷道。 锣鸣鼓响,吹鼓手“嘟哇嘟哇”的吹打起来,司仪高喊:“夫妻对拜!” 楼清漪还在哭泣,便被三婶贺氏一把摁着跪了下去。 “礼成,送入洞房!” 陈唱也叹了口气,实锤了! 第157章 洞房夜话欲交心 早在成亲之前,楼清漪便被府中的一位婆婆叫到了偏房之中密探。 而实际上,楼清漪根本无心去听这些话。 作为一名待字闺中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出嫁的那一天。 可竟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婚礼的采买应用之物,都是早早就置办好的。 两个叔叔和二姨娘对此非常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嫁女儿。 楼清漪的母亲并未出面,她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些年都是在吃斋念佛,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今天没有出现,更加证实了楼家大房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所谓的密探,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那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要对楼清漪传授一些男女情事方面的知识。 楼清漪虽然不小了,但是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男人的身体是什么模样,她一概不得而知。 因此,楼夫人觉得很有必要让一名有经验的婆婆为女儿补上这一课。 尽管,楼夫人也知道女儿心有所属,但是大房被人欺凌,又有婚书在前,实在是无法推掉这么婚事。 其实,若是依着楼夫人的想法,大不了让陈唱先提出来退婚,如此女儿就不用再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了。 但是,老太爷和她的亡夫之前再三叮嘱,这门亲事务必不能退。 至于这其中的缘由,她也不是很清楚。 那位婆婆讲授得很耐心,也很细致。 她在传授知识的时候,面色从容而镇定。只是苦了楼清漪,她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心口还“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若是摸摸他的两颊,定然会烫得怕人。 婆婆讲完了,问楼清漪是否听懂了。 楼清漪回答:“我听得……很仔细!” 听得很仔细,心里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虽然是演戏,但是毕竟洞房之夜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睡在一间房子里,这是为了掩人耳目,防止两个叔叔和二姨娘再生事端。 等婆婆走出门的时候,她才起身,忽然觉得两腿有些发软。 屋中又无旁人,只得扶着墙壁稍缓了一下。 一想到一会儿要和陈唱那么近的距离接触,楼清漪的心里就别扭的很。 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外面的大厅里,酒宴在如火如荼地继续。 二叔的舌头都喝大了,但还是不停地把酒往嘴里倒。楼清漪嫁人了,总算是替大哥了却了一桩心事。 自始至终,婆家人一个都没有出现,此时的场面完全可以说是在招赘婿。 三叔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件事是他一力促成的,侄女嫁了人,在楼家说话的分量就轻了很多,仅仅凭着一个大嫂和未成年的侄儿,是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来的。 二姨娘周旋于宾客们之间敬酒、插科打诨,就像是花丛中的一只花蝴蝶,完全没有刚才被小蛇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 今晚,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楼清漪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跟着陈唱迈入了洞房的门槛,这是早就布置好了的。 尽管头上戴着盖头,但是她依然能够回忆出这里的模样。 洞房之中一对大红喜烛突突地跳着,金色的喜字张贴在墙上,浓郁的檀香、粉红的纱帐,一对用绢绸扎成了同心结悬挂在房间正中。 陈唱东看看,西看看,还是觉得古代的婚礼更有仪式感一些。 楼清漪在紫菱的搀扶下坐在榻上。 楼清漪挥手示意紫菱出去。 可是紫菱始终不肯挪动半步,用敌视的目光看着陈唱。 她要保护小姐。 楼清漪轻轻地拽了一下紫菱的衣袖。 “小姐?”紫菱带着哭腔。 “你先出去!”楼清漪的语气平淡,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跟了她这么多年的丫鬟,自然知道紫菱忠心护主。 紫菱这才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威胁。 洞房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红烛摇曳,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陈唱看着楼清漪的盖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不清她的模样,两人隔了有一丈远。 “到近前来!”楼清漪忽然说道。 陈唱本已经迈出了一步,却又停住了。 为什么要听命与你? 楼清漪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很好听,与水灵儿的空灵婉转相比,带着一种极为吸引人的磁性,如果单论声音的话,楼清漪会显得比水灵儿成熟不少。 陈唱不由地深吸了口气。 他一步步地向她靠近,每一步都很紧张,且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紧张。紧张得很难受的时候,他挪到了她的眼前。 楼清漪从木塌上坐了起来。 她的个头比之水灵儿还要高上一些,头顶差不多平着他的鼻梁骨了。 楼清漪道:“把盖头取下来!” “用那个!” 楼清漪伸手一指,放在矮几上的秤杆。 这一刻,陈唱的脑海中竟然响起一首歌的旋律…… 他走过去用秤杆将楼清漪的盖头挑了起来。烛光下,只见楼清漪脸上薄施脂粉,雍容华贵中带着一丝妩媚,见到他看着自己,并未表现出任何的羞涩,而是神情肃穆。 “你早就猜到了是我对不对?”楼清漪问。 陈唱点头。 “我本无意破坏你和水姑娘之间的好事。只是事情迫不得已,这一点还请你们二人见谅。” 陈唱看到楼清漪的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种笑意比王嬛那种冷冰冰的脸,给人的感觉还要冷上几分。 明明你跟她近在咫尺,却有一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陈唱摇头:“此事无所谓对错。若非要争论,我也有错。” 他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明明知道跟楼清漪有了婚约,却在半途中跟水灵儿产生了感情。即便楼清漪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情,这件事想想也会不舒服。 “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楼清漪问。 “我可以写封休书!”陈唱直截了当表明态度。 “不必!”楼清漪道,“此事木已成舟。一封休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在外人面前,你还是我的夫君,我说的够明白吗?” 陈唱点头:“咱们只是契约夫妻!” “什么?” “没什么!”陈唱苦笑,“说说,需要我怎么做?” 第158章 我要不要去摇榻 事情终究绕不过谈判,这方面陈唱是老手,丝毫不怵。 只要对方开出的条件合情合理,他都可以接受。 楼清漪显然没有意识到对方会这么直接,原本她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如此是用不上了。 看来对方也是个精明人,这种事情绕圈子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谈判的。 楼清漪稍微理了理思路,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陈唱点头。 “今日,我虽然嫁给了你,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这一点请你谨记。”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唱说,包办婚姻不是没有幸福的,但是不幸福的应该是大多数。 毕竟两个人是要生活一辈子的,若是没有一个牢固的感情基础,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家庭琐事不知要有多少,很可能一件极为不起眼的小事便会成为矛盾的爆发点,接着便是形同路人。 楼清漪又道:“我们以一年为期,届时我会给你一笔钱帛,足够你和水姑娘寻个安定的所在生活,虽然不能说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但衣食无忧总是可以的。” “公道!”陈唱点头,这严格地来说不叫以身体换取金钱,毕竟她没用过我的身体,我和她就算是最为纯洁的雇佣关系,给富婆打工! 楼清漪看到陈唱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不禁皱起了眉头,世人终究逃不过一个利字。 陈唱又问:“知情人都有哪些?” 为了保证不穿帮,必须要知道哪些是观众,哪些是剧组人员。 楼清漪道:“阿母,紫菱,小鱼儿。” 陈唱诧异:“那你弟弟呢?” 楼清漪道:“一个小孩子,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我也深有同感。”陈唱在想要不要将楼星辰偷偷去那种场所的事情告诉他姐姐,这小子老坑自己,晚上朝自己扔来的那一板砖,多半是这小子干的,以后得找个机会报复他一下。 楼清漪道:“我知道你心念水姑娘,我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可以写封信给她,我会派人去送。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见面。” 新婚燕尔,陈唱总不能偷偷地和别的女子幽会,楼清漪虽然不会说什么,但是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他们该如何看楼家,如何看陈唱。 “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陈唱道,“不过,我一直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在信中说若是不及时成亲,便会出人命?” 若不是有这句话,陈唱肯定是不会来找楼清漪的。 反正他也不是原主。 楼清漪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他日你见到阿翁,自然就会明白。” 陈唱点头,原来这件事跟楼清漪的祖父有关系,那事关生死,多半是这位老人家的生死了,楼清漪嫁人这么大的事情,老人家都未曾露面,足以说明他病得不轻。 再看二叔、三叔和二姨娘的态度,成亲一事多半是以老人家的病情对楼清漪进行威胁。 说起来,楼清漪倒是挺可怜,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雇主,无论是看在情义上,还是看在利益上,我都应该帮她。 楼清漪自然不知道陈唱的心理活动,她继续说道:“三叔你要格外小心,他远比二叔要精明的多,若是套你的话,须得小心应对才是。还有,二姨娘,远远不是一个泼妇那么简单。” 陈唱点头,三叔倒是已经在他的重点关注人员名单之中了,二姨娘难道也是个心机婊? 楼清漪的成长环境相当的复杂,身边都是这些人,她就是不想成熟也没有办法。 “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演好这个角色!” “角色?”楼清漪一诧。 “难道不是吗?”陈唱看着她。 “好,你也可以这里理解。” 楼清漪没有想到他会一语道破。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阿翁?” “老人家一直处在昏迷当中。”楼清漪的眸子中氤氲着雾气。 “那你阿娘呢?” “阿娘的身体也不好!不见外人!” “哦!” 楼清漪看着陈唱,这个男人的反应很平淡,并没有被自己称作外人而有任何的不快。 其实,她并不知道,陈唱完全是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当作了一种合作关系,至于合作的对方把他当不当做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唱站站累了,索性在地上的红毯坐了下来,盘着腿,大大咧咧的就坐在楼清漪的对面,从和这个角度看上去,楼清漪的下巴弧度很美,让人忍不住想去伸出手轻轻地托一下。 楼清漪感受到他火辣的目光,轻咳一声,说道:“今夜你可以睡在这个房间,不过从明日起你还是回原来的住处。” 陈唱苦笑,洞房第二天就要被赶回了书房。 接着,楼清漪给出了她的解释,既然陈唱是名读书人,那么自然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在书房之中苦读比较符合他的身份,而且将来也能博一个好的出身。 陈唱对此倒是不排斥,毕竟这个世界需要他了解的东西太多,而读书无疑是一种捷径。 “楼小姐,我想多了解一下你们楼家!” 陈唱的要求让楼清漪感到十分的意外。 “楼小姐,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楼家女婿的这个角色演好而已。” 楼清漪盯着陈唱的眼睛,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楼清漪将目光移向了别处,说道:“自然,这一年你的身份便是楼家的女婿,自然可以了解楼家。” 陈唱道:“你们楼家的生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若是需要帮忙的话,也许我可以试试?” 楼清漪奇道:“你?” 在她的印象当中,读书人都是看不起商人的,自然也不会对买卖感兴趣,这个陈唱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不过,这些事她并不打算让陈唱插手,因为自己就能够解决。 楼清漪的拒绝早在陈唱的预料之中。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楼清漪轻轻地打了个呵欠,说道:“时候不早了,歇息!” 说罢,便和衣而卧倒在了榻上。 红烛摇曳,夜色寂然。 陈唱茫然,我睡在哪儿? 外面会不会有听墙根的,我要不要去摇榻? 第159章 地主家的傻女婿 几乎在同一时间,酒宴散去,毕竟前来赴宴的人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来喝喜酒的。 一部分是来看楼清漪的笑话的,一部分人则是来看风向的。 楼家两兄弟离开之后,并没有各自回家,而是找了一个尚未打烊的酒肆坐了下来。 楼叔弼给二哥斟了一杯酒,缓缓说道:“阿兄,此事你怎么看?” 方才在酒宴上不便过多交流,此时才是说知心话的时机。 楼仲谋抿了一口酒说道:“为兄感觉这件事很是奇怪。你们不是说这个女婿是从大街上随意找回来的吗?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成了那个姓陈的。” 楼叔弼微微皱眉,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事实上,这个女婿是临时从大街上找来的,还是就是陈唱本人,他并不是太过于关心。 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 楼清漪这个侄女从小就比同龄人心智成熟的多,近几年,他们兄弟两人更是猜不透她的想法。 “阿兄,这也是小弟感到奇怪的地方。”楼叔弼自斟自饮,“她瞒过了我们所有人,就连我安插的眼线也被蒙在鼓里。” “我们终究是小觑了她,虽然只是个女子,但是却极为工于心计。你我兄弟二人,怕都不是她的对手。”楼仲谋叹了口气。 楼叔弼道:“阿兄,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次只是我们太过于大意了,若不是你我逼着她成亲,又岂会受她的蒙蔽?” 楼仲谋道:“你说,老大那么厚道的一个人,怎么会又这么心思玲珑的女儿?” 楼叔弼笑道:“阿兄啊,你怕是直到此时还不够了解咱们那位大兄。他的仁慈宽厚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尤其是给阿父看的。咱们兄弟四人,老大最会做人,老四最讨阿父的喜欢,只有咱们哥俩夹在中间,最不受人待见。” 楼仲谋也跟着叹口气说道:“老三,你人最聪明,将这件事看得最为透彻。” 楼叔弼直摆手:“阿兄,谁不知道咱们哥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楼仲谋道:“阿父一直不醒,咱们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楼叔弼摸着胡须道:“阿兄莫急,咱们第一步不是已经成功了吗?如今这个侄女已经嫁人了,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严格地来说她已经是陈家的人,而不是咱们楼家的人了。” “三弟的意思是让她放权?可是咱们楼家最为赚钱的买卖都是攥在大房的手里,她如何肯放手?” 楼叔弼笑道:“阿兄,你这么直接跟她说让她放权,她自然是不肯了,得动动脑子才行。” 楼仲谋倒也不生气,问道:“那你赶紧跟为兄说说,有什么好法子。” 楼叔弼道:“阿兄莫急,我也是才有个初步的想法,今日就是要同阿兄一起细细参详一番的。” “那就速速说来!” “阿兄,你看……” “老三,那个姓陈的不会坏咱们的好事?” “他,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傻女婿而已!” …… 第二日一早,陈唱从梦中沉沉醒来。 这才发现人家楼清漪早就梳洗完毕出门了。 门外的小鱼儿听到了动静,赶忙进来服侍新姑爷起床。 陈唱倒也不在意,在小鱼儿的侍奉下更衣。 小鱼儿是楼清漪的心腹丫鬟,自己打地铺这件事倒也不用避讳。 这小丫头对楼清漪忠心耿耿的,自然不会出去乱说。 陈唱的面子也算是保住了。 “小姐去哪里了?”在梳头的时候,陈唱问道。 这个时候男人都是留长发的,每天打理的时间不比女人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可以从小鱼儿那里套话。 “回姑爷,小姐说是去查看商铺了。”在陈唱和楼清漪正式成亲之后,小鱼儿对陈唱的态度又多了几分恭敬。 “哪个铺子?”陈唱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自然对这些事最为感兴趣。 “好像是……好像是……”小鱼儿开始努力地回忆,忽然又道,“是婢子记错了,小姐是去城外的庄子了。” “你们楼家还要大庄子?” 小鱼儿点头:“这是自然了,而且这庄子还很大呢!” 语气中透露出自豪。 两汉尤其是东汉时期,庄园经济已经出现,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土地兼并更加大肆的扩张,导致了土地高度集中在地主豪强手中,使得这些大地主手中掌握有数量庞大土地。 而土地被夺走后破产农民们,不得不远离祖辈挥洒汗水地方,最后竟是无立锥之地。 为了得以继续生存,他们只得投靠依附于大地主。 在魏晋南北朝那个大动乱的年代,大地主们为了保护自己掌握的土地免受战争的洗劫和乱兵的掠夺,开始建立有着高强堡垒的大庄园。 这种大庄园经济“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地主家的余粮那是大大的多啊! 陈唱苦笑,从昨天开始,我也是地主家的女婿了。 可我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小鱼儿,我能一起去庄子上看看吗?” 地主家的女婿也不好当,出个门还要请示自己的贴身丫鬟。 小鱼儿眨眨眼睛:“这……” 小姐只是让她关注姑爷,但并没有说不让姑爷干这干那的,可是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又不小,一时间竟是难以决择。 陈唱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小姐会说你,这个你放心,我自然会跟她解释的。” “可……” “行了,没有那么的可是!这样,吃完了早饭,咱们便出门。庄子离城里远不远?不远的话,午时前应该能赶到。” “不远!”小鱼儿摇头,“可是小姐那边……” “有我呢!” 简单地用了早饭,两人便乘了一辆犊车前往城外的庄子。 一出大门,陈唱便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回头看了几眼,却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小鱼儿见他古怪,问道:“姑爷,怎么了?” 陈唱摇头:“没什么!” 小鱼儿道:“若是姑爷担心,大可不必去了。” 陈唱道:“这怎么可以?” 小鱼儿笑道:“那就把它叫来陪着我们便是。” “谁?” “姑爷一会儿见了自然知道。” 第160章 山林川泽垦殖忙 今天是楼家重新分配土地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佃户都赶了过来。 整个庄子上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楼家的土地肥沃,粮种颗粒饱满、种子优良,所以租种楼家的地要比其他人家的药多收一到两成,如果种地的手艺再好一些话,多出三成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为让佃户们动心的是,楼家的租子比人家的要少,而且到了灾年,楼家也不会死乞白赖地逼着交租子,佃户们当然要争着抢着租种楼家的地。 去年以来,这家大庄子彻底地从老太爷的手里交给了大房。 楼清漪早就琢磨着想对租种的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其原因主要就是租种土地的佃户们贫富不均,甚至有一些大户人家以佃户的名义租种楼家的土地,在粮食的差价上做文章。 庄子自然是要为楼家存粮赚钱的,但是楼清漪却不想楼家的好心被坏人利用了。 重新分配土地的事情她早就在考虑了,只是由于近期婚事的事情耽搁了下来。 如今,已经和陈唱达成了协议,短期内是不会有太多的牵绊的,此时处理土地的事情刚好。 是以,一大早,她便乘车来到了庄子上。 庄子上的管事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名册、地契,只是这些都需要楼清漪亲自审核。 楼清漪坐在矮几之后一张张地翻看着。 三名管事垂手肃立在她的对面。 “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土地?”楼清漪看着总账目上的数字诧异地问道。 一名姓刘的管事上前一步,恭敬地回复道:“回禀小姐,这些都是后来垦殖的,较最初的数字田亩确实有不少差异。” 楼清漪轻轻地将册子放下:“足足扩大了近百倍,都是自己垦殖的?” “正是!” 楼清漪微微点头。 那管事又道:“小姐,这种事并非楼家个例,如今这些豪门大户都是这么做的。” 楼清漪陷入了沉思,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早在孙吴之时,江南的豪族地主势力已经迅速壮大。 东晋侨寓政权建立,他们极力支持,其既得利益自然不会受到损害。 而从北方迁徙过来的豪门士族,同样也要在江南求田问舍。 像王导、谢安及其家族,获赐土地及其附属人口是寻常事。 此外,他们还以其他途径获取田产。 大书法家王羲之在“与吏部郎谢万书”中说:“比当与安石东游山海,并行田视地利,颐养闲暇。” 果然,王羲之和谢安东游会稽后,在那里为子孙谋取到不少田产。 谢氏家族的谢玄也在会稽经营田地,死后葬于始宁县,并有故宅和别墅。 其孙谢灵运因此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 谢灵运在《山居赋》自注中称这一别业是祖父“经始山川,实基于此”,而且他本人同样“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向官府谋取更多田地。 这类豪门广占田地,童仆甚众,大力发展庄园经济,属于豪门大户。 而楼家的势力是无法和王家、谢家相提并论的。 对楼家这种一般士族来讲,欲在建康、三吴、会稽、江陵等富庶之地起家就困难得多,于是转而向其他区域垦殖土地。 他们到处侵占山林川泽,开辟耕地和种植园,跟以往禁止私人封禁山林的政策发生冲突。 东晋成帝咸康二年,曾经颁布过“壬辰诏书”,这是第一道禁止侵占山林川泽的法令。 诏书口气很强硬:“占山护泽,强盗律论,赃一丈以上,皆弃市。” 然而,禁令发布后收效甚微。 从东晋末到宋齐梁陈四朝,仍然可见类似的禁令颁发。 刘宋孝武帝大明年间的一道退让性的法令。 主事者认为壬辰之制太严刻,而且占山封水已成惯例,更相因仍便成先业,一朝顿去,易致嗟怨。 主张凡是已经开垦的山泽“听不追夺”,又规定以官品高卑各占山1—3顷(百姓与九品同样占一顷)。 “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阙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条旧业,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并计赃,依常盗律论。” 这些条令得到宋孝武帝的赞同,布告于天下。 这个“占山法”第一次以法律形式承认私人占有山泽的合法性,以社会身份的高低确定占山的多少。 楼家庄子九成的土地都是这么得来的。 既然是这样,楼清漪便觉得更应该将土地分配好了。 说到底,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小鱼儿跟着陈唱一路走来,还带了毛茸茸虎妞。 这家伙对陈唱爱答不理的,只是屁股朝着他,硕大的狗头对着车尾,不时龇牙低吼。 小鱼儿轻声道:“虎妞肯定是有什么发现了。” 陈唱点头,一定有人跟踪他们。 只不过由于虎妞在一侧,那人不敢跟得太近。 这大狗还是一个反跟踪的利器,他不由地去摸虎妞的北部,结果被这伙嫌弃地扭着身子躲开了。 陈唱郁闷,我怎么着也是你临时的主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小鱼儿看着陈唱吃瘪的表情吃吃偷笑。 虎妞在家中,只听四个人的话,那便是小姐一家三口和她,即便是常年跟在小姐左右的紫陵姐,虎妞有时候也不买账。 刚才姑爷这么一摸,人家虎妞没有翻脸,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陈唱自讨无趣,便掀开帘子去看车外的风景。 今天天气不错,蓝天白云、碧水绿草,看得令人心旷神怡。 小鱼儿的目光则落在了陈唱的脸上,姑爷长得眉清目秀,长得其实颇为耐看。 如今不在榻上装病了,如今举手投足之间,更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嗯……这种特别的感觉,就像是她以前陪着小姐踏青,头一次见到贺家郎君一样,风流倜傥。 姑爷躺在榻上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没发现他身上这种感觉呢? 小鱼儿越看越喜,想起小姐那温婉端庄的模样,和玉树临风的姑爷,还真是天生的一对。 这个姑爷没有什么地方不好啊,怎么小姐和紫菱姐就是不太喜欢他呢? 小鱼儿有些茫然。 陈唱扭过头来,好奇地看了小鱼儿一眼,见她正用双审视的眼睛上看下看,好象才认识他似的,这是怎么了? “小鱼儿,我脸上有花儿吗?” “没事,没事!”小鱼儿连忙否认。 陈唱摇摇头,无奈地一笑。 第161章 这万恶的旧社会 在路上,小鱼儿将楼清漪想要重新分土地的事情同陈唱讲了个大概。 到了庄子一看,陈唱不禁吓了一跳,这些佃户们挑着胆、背着筐,拖儿带女的,蜿蜿蜒蜒的队伍都排出去了两三里地。 陈唱尽管是见过春运这种大场面的,但仍是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看来楼家的地很吃香啊,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排队。 他自然是不知道楼家对租赁土地方面的政策的,不过隐隐猜到了肯定是租金便宜。 毕竟,谁都不是冤大头,没有好处和利益的事情,人们是不会做的。 几个管事站在人群前维护着秩序,遥遥看到楼府的犊车驶来,便献殷勤似的推搡那些挤来挤去的佃户,吼道:“都往旁边让让,让让啊,这是我们楼府的车驾,里面坐着的可都是贵人,耽误了贵人们的事,你们今日休想分到良田!” 佃户们一听,连忙向左右一分,将中间的路让了出来。 众人纷纷议论,既然大小姐都已经来了,车里这位贵人来得是谁呢? 不仅仅是佃户们有这样的疑问,便是那几个管事亦是如此。 其中一个管事看到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小鱼儿,惊喜地叫道:“原来是小鱼儿姑娘啊,那可是贵人!” 小鱼儿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从城里来庄子上自然是找大小姐有要事的,于是,管事们的吼声更大了。 佃户们不解,他们并未见过小鱼儿,还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人群呼啦一闪,中间道路更加宽阔了。 陈唱也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着众人打招呼:“乡亲们好!” 怎么忽然有一种阅兵的感觉呢,陈唱自嘲。 佃户们纷纷猜测这位年轻郎君的身份,倒是那几个管事大致猜出了陈唱的身份。 “瞧见没有,小鱼儿姑娘亲自陪着来的,多半是那位新姑爷!” “我可是听说了,小姐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 “嗯,正是如此。成亲好像都是偷偷摸摸的,仓促的很。” “听说这个新姑爷就是个纨绔子弟!” 管事们的议论传入了佃户们的耳朵里,一时间,从几个人议论,变成了数十人的议论,而且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小鱼儿听了,不禁微微皱眉,这些人怎么这样,道听途说的事情怎么就这么上心呢? 我天天跟在姑爷身边,怎么就没有看出他是个纨绔子弟。 当真是人言可畏。 陈唱自然也知道人家在议论他,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快,反而劝小鱼儿:“大众就是被蒙蔽的,这些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因此生了怒气,人不漂亮了,岂不是不美?” 一句话说到了小鱼儿的心坎里,不论什么样的女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容貌。 她当即放下了窗帘,揉揉自己的包子脸。 陈唱见她模样可爱,不禁偷笑。 到了庄子门口一看,管事们都在候着。 姑爷不受小姐的待见,但也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够得罪的。 见到陈唱和小鱼儿下车了,几个管事纷纷上前施礼拜见。 “劳烦诸位了,大家辛苦,辛苦啦!”陈唱笑着还礼,陈唱对他们很客气,毕竟他也给人打过工,知道打工人的不易。 “姑爷这话咋说的,咱们都是为东家办事嘛,理应尽心尽力。”一个姓丁的管事说道。 他这话倒是没有任何的掺假,楼家的确对他们这些管事不薄,薪资远不是其他人家所比。除此之外,便是在楼家干得舒心。 东家态度和善,从来没有过分地苛责他们。 是以,这些管事们,很多都是三代以上便委身于楼家的。 丁管事上来介绍:“姑爷,您看,咱们楼家的土地肥沃,粮种质量好,租子公道,附近的佃户们几乎都来了。” 陈唱不住地点头,楼家是高门大户,对佃户的剥削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难能可贵的是,楼家的心不黑。 丁管事道:“大小姐就在正厅里查阅账目,再有半个时辰就可以重新分配土地了。姑爷,要不要去正厅找大小姐?” 陈唱摆手道:“不急,不急,我来这里也是过来看看这庄子的情况的。丁管事若是不忙的话,就带着我到处转转如何?” “成,小的自然愿意为姑爷效劳。” 小鱼儿见陈唱不直接去见小姐,有些担心,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陈唱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便朝她投去一个无须担心的眼神。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鱼儿只能是恪守一个婢女的本分,不便太过于干涉姑爷的自由,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丁管事在前面带路,陈唱和小鱼儿跟在后面,在庄子中转悠。 这个庄子是为了管理周围的土地特意设立的,面积足足有三四十亩,除了一些下人们居住的房屋,便是大间的粮库。 进入库房之中,陈唱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诺大的粮库中,粮食多的都堆到房顶了。 古代有钱人的世界果然是不敢想象。 陈唱在后世也是富商,但那个时候可不兴存粮食。 丁管事讨好地介绍道:“姑爷,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库房,存有粮食八万石。像这样的库房还有七间。” 陈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就是六十四万石粮食。 这恐怕还是卖了相当一部分的粮食,不然会更多。 陈唱随意地翻看着库房的出入库帐簿,很快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即便是楼家这种良心东家,也是聚敛了巨额的财富。 这万恶的旧社会! 丁管事还以为陈唱要查账,不禁有些紧张。 楼家虽然发放工钱,但是每年粮食出入库时,管事、帐房、力工,都会层层克扣,当作正常的损耗,这是这个行业里的惯例,东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丁管事从打听来的消息,还道这位姑爷是个愣头青。 这时,却听陈昌说道:“行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丁管事,这次要重新分配的土地一共多少?” 丁管事回道:“共有八百九十六亩!” “这么多?”陈唱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楼家在江陵并非顶级的豪门大户,便可以有这么多的土地,难怪老百姓们没有自己的土地。 下一刻,他对丁管事道:“走,这里不看了,带我去见小姐!” 第162章 咱们两个是夫妻 看了名册和田产地契,楼清漪有些头疼,这近千亩的土地,也就是意味着起码有数百户的人家需要租种。 哪家本就富裕,哪家本就贫困,一时间谁能搞得清楚。 必定还会有那浑水摸鱼之人,打着自己的旗号,替别人租种土地。 三个管事站在面前,都不知道小姐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三个大管事,一个姓刘,一个姓武,还有一个姓孙。 只有刘管事是向着大房的,另外两个都是二房和三房的人,这也是经过老太爷默许的,庄子田产的数目太过庞大,名义上是给了大房管理,但是收成还是要三家平分的,让武管事和孙管事留下来,也有监督的意思。 武管事一张瘦瘦的老鼠脸,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睛,满脸是皱纹疙瘩,嘴角便几根老鼠须。他衣衫凌乱不堪,散出一股酒气。 昨夜是他在此值守,便找几个心腹多饮了几倍。 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大小姐昨日成亲,今日就到了庄子上。 看着大小姐神情凝重,武管事心中犯了低估。 他的后台是三房,可是庄子的管理权在大房的手上,若是被大小姐抓到把柄,也够他喝一壶的。 想着想着,不禁冷汗直流。 一旁的孙管事就显得轻松多了,虽然他是二房的人,但是可比自己那位主子精明多了。他知道大小姐虽然成亲了,但是之前多次提过庄子的事情,是以不敢有任何的懈怠。凡是近几年经他手的账目,都仔细地查验了一遍,该平的地方都平过了,任是老账房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孙管事看了一眼旁边忐忑的武管事,心中冷笑不已。 他长得白白胖胖,犹如一尊弥勒佛一般,见谁都是笑嘻嘻的。 相比之下,大房之下的孙管事为人就正派的多了。 刘管事大致猜到了一些,便上前低声道:“大小姐,可是想对庄子里的土地进行重新分配?” 楼清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有些话她并不想当着另外两名管事说。 刘管事看了武管事和孙管事一眼,低声道:“两位,不如先去外面看看佃户们的情况,安抚一下众位的情绪,就说大小姐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兑现的,请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三个管事当中,自然是以刘大管事为尊的。若是在平时,武、孙二人还敢阳奉阴违,今日当着楼清漪这位主子的面儿,两人是不敢的,忙告了罪,退出了大厅。 刘管事关上了房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大小姐,之前租出的土地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经过武、孙两位大管事的。” 话不需说得多么透彻,楼清漪是明白人,自然听得懂。 这些早就在楼清漪的预料之中,二房、三房怎么可能么有一点小动作,只是他们不触犯自己的底线,她都可以忍受。 这次重新分配田产,也正是给二房和三房起到敲山震虎的目的。 楼清漪重新合上账册,缓缓说道:“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回大小姐。根据小的目前掌握的,起码有近两百亩的土地都跟二房和大房有关,另外还有三十余亩是二夫人那边的。” 这近千亩地就是楼家的聚宝盆。 虽然楼家也有不少的店铺,但是在这样的年代,还是粮食的作用更加大一些,所以二房、三房以及单氏眼睛都在盯着这边。 楼清漪眉头紧锁,这还只是三家的而已,其他大户肯定也会插手其中,如此粗略地一算,起码有近一半的田产都是便宜了这些人。 将田产重新分配,自然要触动这些人的利益。对此,楼清漪是有思想准备的。 而且,她相信即便是阿父也是会支持他的。 刘管事偷偷地递上了一个名册:“大小姐,这些都是小的暗中查访得来的。” 楼清漪匆匆看了一眼,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这些人都是被人利用的蛀虫。 “先收起来,这些人一概不予分配土地。” 楼清漪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这些人中有两成的人土地租期未到。 这也是目前最好的时机了,搁在以往租期未到的起码要占到五六成,甚至是更多。 她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是以新婚的第二天便来到了庄子上。 刘管事担心地说道:“大小姐,此事非同小可。这些人背后都有后台,一旦闹大了,怕是会对小姐不利。” 楼清漪站起身来:“刘管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了那些穷苦的百姓,我必须这么做。” 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心意已决,不可能再更改。 正在这时,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 楼清漪和刘管事都是一愣,不是说让武、孙两人去安抚百姓嘛,难道是出了事情? “小姐!” 楼清漪更加的诧异,小鱼儿? 刘管事急忙开门,楼清漪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走过来的小鱼儿,她的身后是…… 竟然是他! 这个家伙来这里干什么? 楼清漪的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看着陈唱脸上那股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又不是。 “小姐,不是我……” 小鱼儿有些胆怯地回头看了一眼陈唱,对于小姐,她必须无条件的说实话,即使这个姑爷平时对她还不错。 楼清漪顿时明白了,是陈唱主动要来的。 这家伙是属狗的嘛,自己前脚刚来,他就跟着到了。 刚想到这些,就看见虎妞亲热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刘管事怔怔地看着陈唱,已经将他的身份猜出了十之八九。 这就是那位纨绔子弟的姑爷? 身旁有狗,但是手上怎么没提着鸟笼子呢? 不对,不对,也没见他朱粉敷面。 看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啊! “你来此做甚?”楼清漪的语气冷冽。 陈唱根本没正眼瞧她,反而是环顾四周,仿佛是一位参观的游客。 “小姐,姑爷是想着来帮你……”小鱼儿终究是对陈唱心中有愧,是以替他说话。 “我没有问你!”楼清漪低声喝道,“让他自己说!” 眼泪在小鱼儿的眼眶中打着转。 陈唱终于将目光收回来,笑眯眯地盯着楼清漪道:“小鱼儿说得没错,我真的就是来帮你的。” “用不着,你可以回去了。”楼清漪瞪了他一眼。 “我猜你遇到了麻烦。” “这与你无关!” “咱们两个是夫妻!” 楼清漪的脸一红,这里的人不知道我们是夫妻吗? 这种话需要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出来吗? 第163章 事前论理寻路径 刘管事和小鱼儿都是极有眼色的人,见小夫妻两人在斗嘴,都自觉地退出了大厅。 空荡荡的大厅内只剩下陈唱和楼清漪两个人,此时的楼清漪倒是没有了方才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 她平稳了一下情绪,缓缓问道:“说,你到此处究竟是所为何事?” 陈唱道:“昨夜才刚刚洞房,你就将夫君一人扔在了家中,你觉得这件事做得对吗?” 楼清漪微微错愕,这话自然是抓住了她的软肋,既然要在人们面前表现出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的样子,这样做的确是不太妥当。 可是,庄子这边的时机已经成熟,此时不来,更待何时呢? 她刚想替自己辩解,陈唱紧接着又道:“罢了,这件事就不提了,反正不能给外人看了笑话便是。我此次来,便是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的。” 楼清漪冰雪聪明,陈唱的意思是妇唱夫随,她前脚刚到,陈唱就追了过来,落在人家的眼里不是小两口恩爱又是什么? 这个理由简直让她无法反驳。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不必担心,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陈唱在矮几后面盘腿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又倒了一杯,一如牛饮。 “至少我来了,你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你?”楼清漪的声音陡然提高。 “不然呢?”陈唱微微一笑,“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能够帮你?” 在楼清漪的心目当中,陈唱就是个读书人而已,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两手不沾阳春水,除了夸夸其谈,更多是一无是处。 尽管嘴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困难,但是心里的忧虑是不能骗人的。 均分田地的事情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若是让那些寄生虫们在关键的时刻不闹事,就必须要想好应对之策。 而这也是楼清漪目前还没有理出头绪的地方。 “唉!”陈唱重重地叹口气,“为什么凡事都要一个人硬撑呢?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楼清漪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虽然不太明白臭皮匠和诸葛亮的关系,但是听着很是有趣。 陈唱觉得自己刚才说帮楼清漪有些太过直接了,这样人家多半一时难以接受,便说道:“你一定很是好奇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 楼清漪并未答话,但是其脸上分明露出了几分期待。 陈唱清清嗓子说道:“话说有一天,诸葛亮到东吴作客,为孙权设计了一尊报恩寺塔。其实,这是诸葛亮先生要掂掂东吴的分量,看看东吴有没有能人造塔。” “那宝塔要求非常高啦,单是顶上的铜葫芦,就有五丈高,两千多公斤重。孙权被难住了,急得面红耳赤。后来寻到了冶匠,但缺少做铜葫芦模型的人,便在城门上贴起招贤榜。” “时隔一月,仍然没有一点儿下文。诸葛亮每天在招贤榜下踱方步,高兴得直摇鹅毛扇子。” “那城门口有三个摆摊子的皮匠,他们面目丑陋,又目不识丁,大家都称他们是‘丑皮匠’。他们听说诸葛亮在寻东吴人的开心,心里不服气,便聚在一起商议。” “三人足足花了三天三夜的工夫,终于用剪鞋样的办法,剪出个葫芦的样子。然后,再用牛皮开料,硬是一锥子、一锥子地缝成一个大葫芦的模型。在浇铜水时,先将皮葫芦埋在砂里。这一着,果然一举成功。” “诸葛亮得到铜葫芦浇好的消息,立即向孙权告辞,从此再也不敢小看东吴了。” “于是后世便开始流传了这句谚语,意思是三个普通的人智慧合起来要顶一个诸葛亮。” 楼清漪的目光清亮起来,不过她读的《三国志》中可从来没有关于这一段的任何记述。 陈唱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其实,臭皮匠和诸葛亮是没有丝毫联系的,皮匠实际是裨将的谐音,三个副将的智慧合起来能顶一个诸葛亮。后来,在流传过程中,人们竟把裨将说成了皮匠。”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喝完之后说道:“我费了这么多的口舌,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楼清漪婉儿一笑:“故事听起来倒甚是有趣。” 故事有趣,故事背后的意思呢? 人家这仍然是对自己不信任啊,不信任他的能力,陈唱如何听不明白。 “那些十分的可恶!”楼清漪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俏脸上浮现出几丝恼怒,“竟然用低价雇佣从我们楼家租种田地。此次重新对天地进行分配,就是要让他们的奸计再也无法得逞。” 陈唱望了楼清漪一眼,不着首饰,秀发鸦黑,那俏脸就像一朵冉冉浮于水面的净莲,清纯秀美,惹人怜惜。 楼清漪原本以为陈唱会接着自己的话茬问下去,可是却见到陈唱从腰间小鱼袋里掏出一只木叶蚱蜢,递了过来。 楼清漪美目瞪得滚圆:“你这是?” “送给你把玩的,小鱼儿也有一只。” 这是陈唱路上摘取细长树叶编就的,栩栩如生。 楼清漪对木叶蚱蜢虽然喜欢,,当此时却不是玩闹的时候,她俏脸一板说道:“难道你就忍心费了半天口舌的故事白讲?” 陈唱笑着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暂时放下心中的愤怒,因为这样会干扰你的判断!” “陈唱,你说……难道你真的……真的有办法帮我解决分配土地田产之事?”楼清漪问道,俏脸上一脸怅然,“老实说,这件事我应该同阿翁请示过后再做,可是他老人家此时不省人事……如果他老人家醒着的话……肯定也会觉得我操之过急……毕竟这样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会遇到很多的阻力……” 楼清漪的考虑,也有几分道理。 之前父亲在的时候,这种大事都是阿父和阿翁商量着来,根本不用她操心。 可是如今时日不同,家中事务无论大小巨细,都得她亲自过问。 这件事虽是早就在筹划了,但是终究是仓促了一些,其中的诸多关节都没有找个合理的解决法子。 一旦那些人闹起来,很可能会难以收场。 陈唱想了想,问道:“你觉得……重新分配土地田产所必须的条件是什么?” 第164章 预防措施要做的 “应该是让那些小人不闹事?”楼清漪回答道。 她有些不确定。 陈唱笑了笑:“他们的反应从来都无关紧要!” “什么?”楼清漪愣了一下。 陈唱笑了笑,进一步解释道:“这些人在你看来都是蛀虫,他们的反应影响不了分田的大局,更影响不到你凭借此事树立起来的威信!” 作为一名后世来客,陈唱尽管并不很了解此时的土地政策,但是对于后世的政策却是十分清楚。 数千年的封建社会,随着土地从新回到农民的手中而土崩瓦解。 矛盾的重点不在少数人身上,而在大多数人身上。 楼清漪听到陈唱的话,心中甚是疑惑茫然,他没办法分清楚陈唱是不是在拿假话安慰自己。 陈唱见到楼清漪的神情,心中一喜:终于等到机会了! “你知道,为什么乡民们争相租种你们楼家的土地会吗?” 楼清漪下意识回答道:“自然是我们家的土地肥沃,粮种质量好,而且租子价格公平合理!” 利益至上,乃是如今世道的真理。 楼清漪知道即便她们楼家的土地再肥沃,但租子的价格不公道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陈唱轻蔑回答:“错!” “错?”楼清漪有些疑惑:“为什么?” “这个世界,谁手里掌握着别人的命脉,谁就说话算数!谁就能够让别人听命于他!跟你所说的土地是否肥沃,粮种质量是否高,租子价格是否公平合理,并没有必然的关系!” “这些人之所以租种你们楼家的土地,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 楼清漪摇头:“不对,不对,那其他家的土地他们为什么不一窝蜂的去租种?” “他们也掌握着人家的命脉,而且比我们家的土地要多得多!” 楼清漪发现陈唱说的这些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果然是个夸夸其谈的家伙。 不过她倒也没有太过觉得奇怪,这个时代的年轻郎君大抵都是如此。 这时,陈唱缓缓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说道:“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在楼家的土地、粮食种子以及租子跟其他的高门大户大抵相同的时候,乡民们愿意租种谁家的土地多一些?” 楼清漪想想道:“还是我们楼家的。” 这一点阿翁、阿父跟她说过。 当年在同等条件下,佃户们首先考虑的就是租种楼家的地。 “这是为什么?” “应该是信任我们楼家?” “有那么一点接近答案了。”陈唱问道,“可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那时候你们楼家的地也没有多少,土地也并非是多么肥沃,仅仅是凭着楼家的名声吗?” “近几年,战乱频发,百姓流离失所,人少地多,并不是所有高门大户人家的土地都能租出去。你们楼家的势力在江陵并不算大,凭什么能让其他的大户人家屈居于后?难道你们楼家有一种可以威慑其他高门大户的潜在力量?” “这个不可能……”楼清漪对楼家的底蕴还是了解的,从阿翁到阿父,都是诗书传家,很少参与朝廷的党争,与楼家交往的官宦们也都是清水衙门之人,要说楼家还有隐藏的势力,断无可能。 “那是为什么?”思考了一会儿,楼清漪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陈唱说道,“土地的数量大于乡民的实际需求,那么这些佃户便是各个高门大户争抢的客户。如果是你,你愿意看到大量的客户落入他人之手吗?” “即便你们楼家为客户提供的货物、服务更好,价格也更加有优势,可是竞争对手难道不会眼红吗?” “可是,为什么这些年,没有人去干扰你们楼家庄子的经营?” “这……”楼清漪一时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以楼清漪的生活阅历,她觉得楼家在江陵的高门大户中并不起眼,但是为什么楼家庄子拥有真么多的优质佃户呢? 她查看过相关的名册,至少有三成以上的佃户这些年一直都是租种楼家的土地,甚至三代都没有变过。 楼清漪不明白。 于是她将目光投向陈唱:“为什么?” 陈唱笑了笑:“因为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忠于你们楼家的,又或者是忠于你们楼家背后的势力。” “你的意思是我楼家背后还有人?”楼清漪更疑惑了。 “难道还有更加合理的解释吗?也许庄子里的土地根本就不全是你们楼家的。” 陈唱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用后世的话来讲,楼家也许就是某位大人物的白手套而已。 楼清漪的眸子中全是疑惑。 她完全被陈唱的推测震惊了。 “没有人找你们的麻烦,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替你们楼家撑腰,而其他的高门大户也都非常识相的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因为眼红而想着分你们楼家的一杯羹。因为他们知道,动了你们楼家的利益,就是动了那位大人物的利益。” “我这么跟你说,没有随随便便的爱,也没有随随便便的恨。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关系基础之上的。” “或许哪天你们楼家对那位大人物不再重要了,他也会为了利益而舍弃你们。”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早做打算?”楼清漪双眼明亮。 “狡兔三窟。咱们预防措施还是要做的!”陈昌一边说着,总觉得这个预防措施有些别扭,便又换了一种说法,“应该是未雨绸缪!” “未雨绸缪!”楼清漪若有所思。 陈唱点点头:“这个自然是要做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那个大人物看到你分配土地之后他能够得到的利益。” “楼小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越公开越好,越透明越好!”楼清漪不假思索。 “不错,孺子可教也!”陈唱赞许地点头,“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既可以让那些蛀虫无计可施,也可以表明你们楼家的态度。” 陈唱道:“接下来我们再来讨论一下未雨绸缪的事情。” 楼清漪收回心神,略略思考,点了点头:“你既然如此笃定楼家的背后还有一股潜在的势力,是不是已经大致猜到了是谁?” 第165章 背后有个大人物 陈唱摇头:“我还没有厉害到那一步。我的意思是目前你阿翁人事不省,如果你是那位大人物的话,你应该会怎么做?” 楼清漪眸子一亮:“如果这样的时间持续太久的话,楼家的差事怕是要落到别人的头上了。” “聪明!”陈唱打了个响指,“我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你的意思是让我得到那位大人物的承认,既然他承认了我的能力和忠诚,那么楼家目前的格局便不会发生变化?” 陈唱点头,要不谁都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呢,可以避太多的口舌和死亡太多的脑细胞。 “这种关系的构建,是建立在人家对你的承认的基础上的。” 楼清漪狐疑道:“可是我们现在能够做什么才能让他尽快地承认我?而且是在我们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 “你把这件事想得太过于复杂了。”陈唱笑了笑:“你们楼家之所以能够站在前台成为那位大人物的代言,就是因为你的阿翁得到了人家的承认。” “不过,承认归承认,我相信他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留。” “何意?”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里一定有他的眼线!”陈唱说道,“大人物得到信息大致有两条线,一条是来自楼家,另一条则是来自于他的眼线,两相印证,自然就知道信息的真假了。” “如此说来,我不但要极力地表现,而且还不能让那个眼线察觉出来这一切都是我有意为之,对不对?” “小姐能够当得上女诸葛了。” 楼清漪的俏脸一红。 陈唱接着说道:“表面上看,你们楼家和楼家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就是被利用和利用的关系,看似那位大人物掌握主动权,你们楼家在这种关系之中则是被动的。但是,这种状况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某种条件下可以进行转化。” 楼清漪惊奇道:“若是有朝一日他觉得我们楼家尾大不掉了又该当如何?” “这个简单,你可以让他没有这种感觉。” 楼清漪叹口气:“这样会很累的。” “没有什么事情是随随便便能够成功的。”陈唱想了一下,说道,“其实还有一种办法,便是即便他察觉出了尾大不掉,但是仍然无法改变也不愿去改变这种现实。” “这是什么办法?”楼清漪抬眸问道。 “利益与暴力!”陈唱说道,“目前你们楼家和那位大人物之间是利益关系,你要做得就是让他看到更多的利益,而且这种利益也只有你才能带给他,换做是另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也就是说,你在他的心目当中是无可替代的。” “至于暴力,这个更加好理解,直接取代他!” “钱财和武力,便是利益与暴力的外化。” “外化?”楼清漪没法理解这个词。 “没错,就是表象!”陈唱说道:“钱财和武力的背后还有更深一层东西。” “那是什么?”楼清漪无法理解,“钱不就是利益吗?利益不就是钱吗?” 陈唱道:“我的意思是钱本身并不是利益。你想想,钱是用来花的,只有用钱换取自己需要且有价值的东西,钱才会有意义。” 楼清漪皱着眉:“发挥作用的钱币才是利益。否则就是破铜烂铁。” “嗯,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楼清漪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陈唱觉得用必要要从理论阶段进入实践阶段了。 “你要当楼家的家,可能性还是不小的。首先,大房在楼家的地位最为尊崇,而且好像你的阿翁也不看好你的两位叔叔。” “不过,你们之间是需要经过激烈的角逐才能决出雌雄的。” “他们两个人的优势是辈分比你大,人脉比你更广,而且两个人已经结成了利益同盟,共同对付你。理所当的,应该是你的二叔或者是三叔成为新的一任家主的可能性也不小。”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 楼清漪道:“自然是要比他们表现得更好,才有资格跟他们争夺?” “我会努力给背后大人物带来更多的利益,让他不得不支持我!” “不错!”陈唱点了点头:“更多的利益!”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楼清漪问道,“我的根基尚浅,没有他们那么多的人脉。最为关键的是,我已经是个嫁出去了的女儿家,已经不是楼家的人了。” “不错,这确实是你一个明显的劣势,也是很容易遭到二房三房打击的弱点。”陈唱笑了笑。 楼清漪愣住了:“那我要怎么做?” “楼小姐,我想你是忘记咱们之前说的那些了?” “利益,利益才是一切!才是最终的决定因素。” “有力利益的加持,无论你是不是楼家的人,都可以以家主的身份行使权力。即便是二房三房也没有力量抗拒这种事实。” 陈唱继续道:“而且,支持你的人不仅仅是那些贵族们,还有另外一部分人。” “谁?”楼清漪连忙问道。 “就是那些租种你们楼家土地的人。”陈唱笑呵呵地说道。 “他们?”楼清漪有些失望,毕竟门阀政治已经深入人心。 西汉中后期,土地兼并十分严重,逐步形成官僚、商人、地主三位一体的豪强地主势力。 东汉政权是在豪强地主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因此,豪强地主在东汉王朝享有政治上经济上的特权。 他们在政治上把持中央和地方政权,经济上兼并土地,经营庄园,渐成割据,逐渐成为名门大族。 东晋政权是司马氏皇权和以王、庾、桓、谢诸大姓为代表的北方士族以及处于非主流地位的江南吴姓士族的联合专政,司马氏为取得世家大地主的支持,对他们继续实行放纵和笼络的政策,从而形成了典型的门阀政治。 东晋的士族门阀的势力足以与皇权并立,甚至超越皇权,皇帝都要依赖士族的支持,门阀政治达到鼎盛。 直到南北朝末年依然有着较深的影响。 所以,陈唱对于楼清漪的反应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楼小姐,千万不要忽略百姓力量!” 第166章 越俎代庖挑大梁 陈唱以一个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楼清漪说出了这番话。 他很清楚这些话人家未必能够理解,毕竟两个人所处的时代不同。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重新分配土地,为此很多百姓早早就到了。 尽管有庄子上的管事安抚众人的情绪,可还是有些人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管事大人,时候也不早了,大小姐应该用完膳了,是不是该出来跟大家伙见个面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农佝偻着腰说道。 他这么一说,很快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是啊,大小姐早就来了,姑爷也来了,即便这章程再复杂,也应该有个眉目了,赶紧请大小姐出来我等一见?” “求各位管事大人进去通禀一声,就说乡亲们联名求见!” 武管事和孙管事看着这群渐渐失去了耐心的人们,心中暗暗窃喜。 一会儿看大小姐和刘管事如何收场。 至于后来的那位陈姓姑爷,直接被两人无视了。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笑脸便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神中的不屑。 二房和三房看似同仇敌忾,其实相互之间也是明争暗斗。 哪个下人不希望自己的主子将来做了家主,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呢? 不多时,陈唱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武管事和孙管事瞧见他都是一愣,不过很快释然了,这个家伙肯定是在庄子里待不住了,这是要回江陵了。 孙管事扭动着胖乎乎的身躯去招呼犊车,武管事则呵斥着人们赶紧给姑爷让路。 虽然各自都有主子,但是两人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谁也不想得罪这位新姑爷。 岂料,陈唱在人群前面站立不动。 那些百姓们自然不知道陈唱这个姑爷在楼家根本就是个样子货,纷纷上前行礼打招呼。 陈唱不住地叉手还礼,人家都是看在楼清漪的面子上的,看来自己这位协议妻子的人缘不错。 孙管事和武管事两人见陈唱未走,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孙管事道:“姑爷,时辰不早了,江陵离此地路程不近,您还是早点启程,以免耽误了行程才是。” 武管事也忙殷勤地道:“是啊,姑爷,此时出发,怕是到了江陵天色已晚了。” 陈唱笑着道:“两位管事这是要赶着我走啊?” 武、孙两人连忙矢口否认。 陈唱继续道:“若不是赶着我走,何以我到了这庄子上,连午饭都不曾用过,就要急着让我回去?” “这……”两个管事面面相觑,暗自骂自己老糊涂了,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 陈唱不待他们说话,便道:“罢了,吃饭的事情是小事,分配土地才是大事!” 两个管事更懵了,这家伙才来楼家几天啊,就要插手这件事。 陈唱望着翘首以盼众人,大声问道:“这么多的土地,这么多的佃户,一会分配的时候得分到什么时辰啊?” 武管事回到:“回姑爷,之前我们三位管事已经将全庄子的土地都分成了数百份,待会儿只需按照顺序认领即可。” “嗯……这样的话,还差不多。”陈唱淡淡地说了一声,在人群前面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对身边的小鱼儿小声说道:“听清了吗?这么多人,顺序如何排?就算咱们再怎么想着真的需要照顾的那些百姓,也是无计可施。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二房、三房的人,要是他们成心做手脚的话,咱们很难防得住!” 小鱼儿蹙眉讷讷道:“那该如何是好?姑爷,你对此事远不如小姐了解,为何非要强出头啊?” 小鱼儿倒不是完全站在陈唱这边,她的话比较客观。 怎么看,陈唱也不该管着闲事。 “呵呵……”,陈唱淡淡笑道:“别忘了,你们小姐可是交给了我一个名册,有这个名册在手里,哪些不是真心租赁土地种粮食的一目了然。不就是分几亩地嘛,这活儿我熟,保证人人服口服,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陈唱说完霍地转身,大步走到了搭好的台子上面。 小鱼儿怔怔地站在原地,诧然道:“姑爷,你家里的地都卖光了,何时分过田地?” 陈唱站在台子上,方才离得近的一些佃户们已经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 “大小姐一成亲,就开始相夫教子了?” “外面的事情都让姑爷做了?” “那是自然,大小姐固然是个场面人,可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爷儿们做的好,总不能一味地牝鸡司晨不是?” “慎言,慎言,楼家对咱们不薄,这是人家的家事,岂容咱们多嘴?” 瞅着台下的佃户们立时一阵骚动,陈唱四下一扫,高声喊道:“各位乡亲,这次重新分配土地的事,大小姐已经全权委托给我了。可能有些人还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人群中早有好事者高声道:“我们知道,你是大小姐的夫婿,是楼家的新姑爷!”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倒不是他们看不起陈唱,而是新姑爷和新妇历来都是人们开玩笑的对象。 陈唱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鱼儿紧张地握着双拳,替陈唱捏了一把汗。 武、孙两位管事则站在台子的一侧,等着陈唱吃瘪出丑。 陈唱道:“大家继续听我说,楼家的地虽然不少,但是也是僧多粥少啊。因此,今年重新分配土地怕是不能家家户户都能如愿了。不过,为了尽量地照顾家中贫困的人家,咱们就先紧着他们先认领土地。若是到了后面,还有多余的土地,即便是你们家里已经有了一部分土地,再予以认领也不是不可以。” “若是实在土地不够,哪家哪户没有发到,也不要怨天尤人,我们楼家会帮你们联系最近的大户,尽最大的努力都让你们有地种。” 佃户们静了一下,然后哄地一下便开始议论纷纷。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陈唱的这个初步的章程,乍一听还真没有人敢反驳。 毕竟那些浑水摸鱼的人也不想一下子就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上,这样太过于明显了。 他们打定了主意,先看看再予以定夺。 第167章 料定自有恶人来 陈唱并未急于让这些佃户们安静下来。 有时候,操之过急反而会起到反作用。既然他们要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好了。 人群中的骚动持续了一会儿,陈唱始终负手而立,不仅是佃户和几个管事,就连最为了解陈唱的小鱼儿,也摸不清陈唱的脉。 不多时,下面的议论渐渐平息了下来。 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佃户走上前,仰着头对陈唱道:“小郎君,这么多户人家,怎么就能知道哪家贫困,哪家富裕呢?” 他的疑问代表了很多人,每家每户对自己家的情况都十分的了解,但是这么多人家放在一起,如何评判,的确是个问题。 老佃户又道:“小老儿也知道,在我等当中有那假扮穷人之人,骗了楼家的土地,转手就租给了别人。小郎君,我们这些靠天吃饭、靠地活命的庄稼汉不容易啊。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陈唱眼睛一亮,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自己还正想着如何引出这个话头儿,没想到这位老佃户倒是先说了。 这下就好办了。 他微笑起来,提高了嗓门说道:“这位老人家尽管放心,今日重新分配土地,我陈某人虽然不能让每家每户都满意而归,但是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章程,保证公平公正。” 说完,陈唱回头大喝一声:“来人啊,把抽签的家伙什都搬出来!” 武管事和孙管事和看着他,一脸的困惑,这个家伙是要干什么。 为何抽签的事情,他们全然不知情。 两人虽然是楼家的下人,但是庄子的经营一直都是经他们的手的,猛地一下子靠边站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扭头看了看身后,刘管事和小姐的影子都不见一个。 又相互对望一样,都是无奈地摇头。 两个人对陈唱敢怒不敢言的一幕落在了陈唱的眼里,早在大厅里,楼清漪便将武、孙二人的底细透露给他了。 陈唱既然是楼家的姑爷,自然不用卖这两人的面子。 终于,还是武管事耐不住性子,上前低声问道:“姑爷,您这是何意?咱们分配土地的章程和名册都是提前拟好了的。现在又忽然说抽签,之前我们做的岂不是都白干了?” “武管事,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一会儿,我会说给大家听的。”陈唱始终是笑眯眯的,“各位管事之前都辛苦了,我和小姐都看在眼里。放心,赏钱少不了诸位的。” 武管事碰了个软钉子,他不是在乎赏钱,而是在乎饭碗。 重新分配土地的事情,二房和三房不是不知情,不过他们并未当一回事,这只不过是重新洗牌而已。 即便重新分配了,无非就是张家再去种李家的土地,李家种刘家的土地。只要这些土地依然在他们的手里便是。 而且,说不定还能趁此机会多弄一些土地。 武管事、孙管事的职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保障二房和三房的利益。 陈唱嘻嘻地说完,向那些仆役们冷喝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取来!” 这些仆役有的看看两位管事,见两位管事也是一脸的无奈,只得遵命。不多时,一队仆役便将抽签的用具抬了出来。 众人一看,竟然有两个黑漆木箱子,上面还绑着红布。 武管事和孙管事十分狐疑,既然是抽签,这两套用具如何操作? 这位姑爷难道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吗? 陈唱向排队的佃户们抱拳说道:“大家听好了,所有重新分配的土地编了号码,放在这两个箱子中。之前都是经过武管事和孙管事两位清点过的,决计是不会错的。各位有信不过的,可以找两位管事问问,他们在庄子上多年,应该最为可信。” 武管事和孙管事面面相觑,土地是我们丈量清点的,可谁知道你这两个箱子里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把我们哥俩推到前台。 陈唱可不管两人怎么想,继续说道:“抽签的时候,你们也可以派出专人监督,若是发现抽签过程中有人耍手段,尽可以禀报给我,我给你们做主!” 底下的佃户议论纷纷,抽签自然是最为公平的方法,一切凭手气,即便是抽到了贫瘠的土地,那也不能怨天尤人。 有些原来组中的土地不是很肥沃的佃户们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喜形于色,也许可以换到更加肥沃土地。 一些人已经开始磨拳擦掌了。 就在这时,陈唱又道:“不过,我们今天抽签要分成两部分……” 他话还没有说完,人群的后方便开始喧闹起来。 陈唱站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的,又来了一群人。 来者不善。 这些人足足有百十号,个个都扛着锄头等农具,气势汹汹的。 当前领头的有两名大汉,面目狰狞,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陈唱心中冷笑,正主儿果然来了。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就是那些租期未到,且有心怀叵测之人。 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来闹事的,就是要搅黄这次重新分配土地。 庄子里,楼清漪也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微微蹙眉。 尽管事情已经完全交给陈唱去做了,但是她始终是提心吊胆的。 一个文弱书生尽管说得头头是道,可如何能够震慑那些不讲理的人。 还是刘管事准备充分,他唤来了一名手下,低声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那名手下便领着一群仆役拿着棍棒冲了出去。 刘管事对楼清漪道:“小姐放心,小的绝对不会让姑爷吃亏。” 楼清漪点点头,刘管事办事想来妥当,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庄子外,佃户们也纷纷回头看去,有人认出了领头的两名大汉。 “武三郎,陈二郎?” “竟然是他们!” “不说说这二人去了江陵做买卖吗,怎地突然就回来了呢?” 陈唱不知道武三郎、陈二郎的名号,可武管事和孙管事却是清楚的,这两个大汉是十里八乡有名泼皮,混不吝的脾气,乡民都是绕着走的。 他们二人好巧不巧地这个时候来,断非一时冲动,绝对是有预谋的。 于是,两个管事向陈唱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看你如何收场? 第168章 故弄玄虚惑众人 陈唱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他的身材本来就瘦弱,单单从身材上很难看出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不过,小鱼儿却是忍不住一个寒颤,因为她分明从姑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杀气。 小鱼儿自幼长在楼家,接触的人都是熟读诗书之人,见到了人都是彬彬有礼的打招呼。 街上的泼皮也不是没有见过,但那都是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的家伙,而此时的陈唱给她的感觉,却是彻骨生寒,她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还是躺在病榻上跟她开着玩笑的姑爷吗? “小鱼儿,倒茶!” “啊?”小鱼儿的反应足足迟了两三个弹指,这还不算,她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陈唱的话根本就没入脑。 “倒茶!”陈唱无奈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哦!”小鱼儿终于反应了过来。 台上就有案几摆放,茶水茶具什么的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小鱼儿一边倒茶,一边偷眼向气势汹汹的人群看去,手还是忍不住地抖了几下,好在这种活计平时干管了,茶水总是没有洒出来。 陈唱喝口茶润润喉咙,索性便坐在案几之后。 在大厅之中,既然已经答应了楼清漪,帮助她渡过这次危机,怎么着也要尽全力才是。 尽管,陈唱对应付这种局面并不是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更加完美的应对之法。 群体性事件,说白了关键就是解决领头的那几人,其他的人都是跟风的。 台下的佃户们仍然在继续议论着。 “你说,小郎君能够应付得来吗?” “肯定不行啊,他一个外乡人、外姓人,虽然是楼家的姑爷,但是要当家还差得远呢,即便是有大小姐撑腰也不行。” “就是,大小姐自己的地位都不稳。” “我听说了,楼家老太爷现在还昏迷着,楼家是三老爷当家。” “为何不是二老爷呢?” “自然是三老爷更加有主见了。” “不错,楼家这个姑爷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大老爷没了之后,楼家的下人中有七成以上都是二老爷、三老爷的人,尤其是这庄子,武管事和孙管事也是说了算的人物,即便是刘大管事,也得让他三分。” 陈唱能听见,武管事和孙管事两人自然也可以。 武管事听了之后鼠须立马就翘了起来,他有些恼怒地对那几人吼道:“你们是来租种田地的,还是来此嚼舌头的?” 那几个佃户被说落了一通,急忙低头不再言语。 不过,刚才的小插曲丝毫没有减轻佃户们议论的兴致,只不过他们不再提及武管事和孙管事了。 “小郎君怕是难以应付。” “武三郎,陈二郎可不会好惹的,尤其是那个武三郎,简直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 “那个陈二郎也不简单,听说手里有人命官司!” 听着佃户们的议论,陈唱的脸上不由划过一丝笑容,看来众人都把他当成了草包一个。 作为当前的焦点人物,能否将这件事处理好,也是他树立威信的大好机会。 可是,他并不想把握这个机会,他的初衷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个打工人,扮演楼清漪的夫君,拿上一笔钱,然后跟水灵儿一起寻个僻静所在,过个小日子而已。 想法很简单,但是实现起来却是太难了。 楼清漪是他救命恩人,不能看着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楼家的豪门纷争,看来是逃不掉了。 只是郁闷归郁闷,他最终还是要解决问题,他思虑一会去了,下台直接去了庄子里。 武管事孙管事直接傻眼。 这就撂挑子不干了? 小鱼儿见姑爷溜了,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庄子里总是安全的。 武三郎,陈二郎这些人持着农具,气势汹汹,老实巴交的佃户们哪里敢招惹,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不多时,带头闹事的武三郎和陈二郎已经来到了台前。 他们刚刚到,庄子大门内,陈唱晃晃悠悠地抱着一大叠纸张走到了大门口。 陈唱并没有立即出门,而是站在门内的台阶上深吸了一口气。 小鱼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才刚刚进去,就又出来了。 闹事的那些佃户凶恶的很,万一姑爷有个闪失该当如何是好。 小鱼儿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一张俏脸因为担心和着急,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就连鼻翼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姑爷……姑爷……”小鱼儿拉住了陈唱的袍袖,“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他们看……他们……” 陈唱被小鱼儿的模样给逗笑了。 小鱼儿气鼓鼓地道:“姑爷,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笑!” 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想的。 陈唱笑在脸上,暖在心里,看得出来,小鱼儿是真的替他担心。 他摸了摸小鱼儿的发髻,笑着道:“莫要担心,区区几个闹事的家伙,还奈不得我何!” 今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坞堡中那次,最为艰难的时刻,必须撑住。 不但要撑住,还不能让身边这些关心自己的人为自己担忧。 小鱼儿不肯放手:“姑爷,要不咱们去找金婆婆,她在的话,那些人肯定不敢把姑爷怎么样。” 她口中的金婆婆便是楼伯符的奶妈,楼清漪和楼星辰两姐弟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楼家大房对金婆婆十分的尊敬,几乎是当作祖母一般来对待。 前些年,老太太一直跟着楼清漪等人住在楼府,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老太太喜欢安静,便住到了庄子上。 楼清漪和母亲经常过来看她老人家,也时不时地派下人捎来吃穿用度之物,以表孝心。 在小鱼儿的心目中,这位老太太是除了楼家老太爷之外的另一个定海神针。 老人家有一身十分精熟的武艺,是一名巾帼英雄,而且她经历的事情多,庄子上有她老人家坐镇,一般的宵小之徒绝对不敢造次。 而且,她的手下还有一帮徒弟徒孙。 不过,这位老人家并不知道楼清漪今日会到此,一大早便带着人去踏青去了,说是到了傍晚才能回到庄子上。 陈唱站在门口,正如他所料,外面的佃户们因为武三郎和陈二郎的到来,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喧杂。 第169章 恶人须有恶人磨 大门外已经传来了一个粗嗓门汉子的大喝声: “我告诉你等,今日这土地谁休息从老子的手里拿走。我只认之前的契约,其余人要想坏了规矩,我第一个不答应。” 接着,还有人用锄头在高台上用力地敲击:“就是,他又不姓楼,只不过是一个外姓人而且,凭什么能够当楼家的家。” “大老爷不在了,可是还有二老爷和三老爷呢,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站在台上对你我指手画脚?凭什么就能左右这田地之事?” “大小姐也太糊涂了,决断如此草率,就算是重新分配土地,也应该是大小姐亲自出面,我等又不是不讲情面之人,还能真的难为大小姐不成?” “反正那个白面郎君主事,我武三郎就不服,我要拿着契约告他,告到官府去,看官府还给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佃户们活路不?” “大小姐虽然同他是夫妻,让他做事立威也不是不可以。但那要分什么样的事情,这样的大事岂能是一个不谙世务的书生所能决断的,这关系到数百户人的身家性命,就是县令大人也得斟酌一番才是。” 陈唱饶有兴趣隔着大门听着议论,这些家伙如此大放厥词,不仅敢骂楼清漪,还敢叫嚣着去高官,其背后十有八九有二房、三房甚至其他的势力在支持。 不然他们哪里会在有足够的毁约赔偿情况下,还想尽办法来闹事。 “武管事,孙管事,你们转告那个白面郎君,好好地当楼家的姑爷可以,但是若是想动我们的田产,不行!” “他若是识趣就主动出来给大伙儿道个歉,大家以后见了面,我们还能客客气气地叫声‘姑爷’。” “他若是非要动我们的田产,我武三郎就……” “不用他们转告了,本郎君都听到了。” 武三郎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唱就大步登上了高台,那一瞬间,陈唱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 议论纷纷的兴奋人群,停滞了所有的表情,全部望向高台上,陈唱立马成为所有视线的聚焦。 如果眼光能够聚焦,陈唱现在已经着火了。 小鱼儿紧紧地跟在陈唱身后,那架势倒是像个护着小鸡仔的小母鸡,只不过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自信。 武管事和孙管事齐齐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委屈:“姑……姑爷!” 陈唱对着两位管事点点头,随后看都不看其余的人,径直走到了台子的正中央,对着神情复杂的佃户们喊道:“刚才有些人还没有到,无妨,本郎君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唱,是楼大小姐的夫君,也是这次重新分配土地的主事之人。” “庄子一直都是由楼家大房负责管理的,这次也是受大小姐之托。下面,咱们接着说重新分配土地之事。” 他手指一点台下众人:“之前说的规则我就不再赘述了。” 全场气氛一滞,随后又变得蠢蠢欲动,后来的这些乡民们不少人一脸不服的样子。 陈唱随后点燃全场情绪:“我刚才在门口听到,有些人对我今日主事很是不满。” 武三郎将锄头狠狠地敲在了台子上:“正是,你只不过是楼家的姑爷而已,这主事的资格怕是还轮不到你?” 陈二郎也是气势汹汹地吼道:“就是,这样的人必须是楼家人,而且还得是德高望重之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做的。别以为现在成了楼家的姑爷,就可以一步登天了。实话告诉你,我们只认楼家人,不认其他的外姓人。” 虽然刘管事命一部分仆役出来助阵,但也只是四十余人,数量上远远逊于对方。 面对咄咄逼人的武三郎和陈二郎两人,小鱼儿着实替陈唱捏了一把汗。 武管事和孙管事则站在一旁,表面上看着替陈唱着急,实则内心早就乐开了花。 可是,陈唱却风轻云淡:“重新分配土地之事,到底是由谁来主事,那是楼家自己的事,怕是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我方才已经说了,这庄子是由楼家大房负责管理经营的,而大房的诸多事务都是由大小姐亲自掌控的,这次的重新分配土地自然也不在话下。我在这里,就可以代表大小姐。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既然是大小姐的决定,为什么她不亲自出来跟我等说明,反而是让你……”陈二郎的话很明显,暗指陈唱狐假虎威。 武三郎也跟着附和道:“不错,我们只认楼大小姐,其余的任何人我们都不服!”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佃户纷纷举起手上的农具挥舞起来:“我等不服,绝对不服。” 武三郎见自己的支持者气势如虹,脸上颇为得意,将锄头往身旁这么一戳,等着看陈唱出洋相。 陈唱瞄了武三郎和陈二郎一眼,这两个人是领头的,之前便想好了先制服这二人。 见到陈唱沉默,小鱼儿的心简直就像是被人揪起来似的,嘴里低声地替姑爷祈祷。 同时,还不住地回头向庄子大门的方向看去,本以为这个时候小姐会出来替姑爷解围。可是,脖子都扭得疼了,也没有见到小姐的影子。 在小鱼儿露出担忧时,陈唱缓缓地蹲在身子,直视着面前的武三郎和陈二郎,很是好奇地问道:“我想问问,你们不服能怎么样?” “换句话说,我现在就是这次分配的主事人,这已经成了定局,你们能奈我何?” “真是笑话,小姐的决定会因为你们几个人的叫嚣而改变,你们倒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武三郎和陈二郎微微一怔,好像他们确实无法拿陈唱怎样,当下只能吼叫不已: “我等不服,我们要见大小姐,若是大小姐还不收回成命的话,我等就去告官。官府的大老爷们自会替我等小民做主!” 陈唱手一指他们来的方向:“实话告诉你们,大小姐不想见你们。如果要去告官的话,路在那边,你们尽管去好了,我又没有拦着你们。” 他一副我就喜欢你看我不惯又无法干掉我的样子。 武三郎和陈二郎愣了一下,差点就被陈唱气得吐血。 “你们除了表示反对,对我没有任何的效果。即使你们去告官,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相反,若是我按照契约上的约定,反倒是可以告你们!” 武三郎和陈二郎更加诧异:“什么?” “告我们?” 第170章 共享惩戒黑名单 “没错,就是告你们。别以为现在老太爷病了,楼家就一文不值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要想拿捏大小姐,得好好地掂量一番,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陈唱的语气陡然冷厉起来,自古便是民怕官,他不相信武三郎和陈二郎这种人敢跟官府斗,借他们几个胆子! 说完,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如果要想从楼家继续租种土地,你们最好乖乖地去后面排队,莫要扰乱了这里的秩序才是。” “楼家的土地向来只是租给良善之辈,那些放下饭碗就骂娘的,想从我的手里租到一尺土地也是断然不可能的。” “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到后面排队。” 他环视武三郎和陈二郎后面的一些佃户,有些人的眼神已经开始闪烁了起来,显然这支队伍中很多的信念并不坚定。 陈唱断定他们有些是被威逼,有些是受到了利诱。 武三郎和陈二郎的脸色微微一变,想不到陈唱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但心里也更加鄙视陈唱的年少轻狂,以为这只是陈唱的虚张声势,如果这样就能够杀鸡儆猴,那他们就应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不过刚才陈唱所说的此事告官,反倒是这些佃户们吃亏,他对此十分的不解。 但是又不能当面相问,否则便是丢了气势,甚至是露了底。 陈二郎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在来之前,有人已经给他们吃过定心丸了,今日的事情尽管去闹,楼家在土地未到期之前便单方面收回土地,即使到了官府也是楼家不占理。 可是在此刻,陈二郎的原本很坚定的信心反倒是有些动摇了。 看上去,陈唱说得好像煞有介事似的。 如此,不能不让人担心。 一边,武三郎咬牙切齿:“你这白面郎君,别以为我们不识字,我可告诉你,当时签订契约的时候,都是有保人作保的,白纸黑字写在上面,难道你还想赖账不成?” “我们虽然奈何不了楼家的决定,但是你滥用权力,我们定然要告到官府去,不是告楼家,而是告你!” 陈二郎也目光锐利盯着陈唱:“若是县尊大人包庇你,我们就告到刺史大人那里,再不行就去江陵告御状。皇上爱民如子,定然会对为我等草民做主……!” “这可是你说的!” 陈唱哈哈大笑打断陈二郎的说话,把刚刚从庄子里抱着的一大叠纸,往案几上嘭地一拍,声音一沉道: “早就料到你们会唱这出戏,还跟我说什么白纸黑字,我且问你,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武三郎和陈二郎面面相觑,两人好勇斗狠还行,这认字嘛,就省省。 陈唱笑得更加厉害了:“不知道你们好好看过租约没有?” 武三郎声音发颤:“看……看过……” “好,既然看过,你跟我说说这最后一条写得是什么?” 武三郎很郁闷,他说的看过只是指看过那张纸而已,至于纸上的字,呵呵…… “你可知道?” 陈唱气势逼人,手指一指陈二郎。 陈二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陈二郎,我们陈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子孙。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也不认识。若是人家使坏将你家的老祖宗的墓碑换成别人的,你是不是还是照拜不误?” 陈二郎的嘴角一抽,思维有些跟不上陈唱的节奏。 他也姓陈? 这里九成九的人都是睁眼瞎,怎么偏偏我陈二郎是不肖子孙了? 还有谁这么缺德会去换人家老祖宗的墓碑,我陈二郎也算是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的恶人了,可这种缺德事我还真干不出来。 莫说是干不出来的,就是想也没有想到。 恰好此时,陈唱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陈二郎不由地一激灵。 陈唱根本不给武三郎和陈二郎任何反击的机会,又厉声说道:“楼家待你们不薄,也会照价赔偿,断然不会让你们的辛苦白费。你们地里的庄稼,只不过是早点变成了钱帛和粮食而已,何乐而不为?” 接着他将土地置换的事情说了,这次只要是没有到期的土地,也要重新纳入到整个盘子里进行再次分配。 至于佃户们的损失,都有楼家来赔付。 而且这笔钱会比佃户们自己卖粮要多三成。 而那些长着庄稼的土地,在流转到了新的主人手里,楼家也不会因为地里长着庄稼而提高租金。 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武三郎和陈二郎这拨人还没有表态,最开始来的那些佃户们便开始议论了起来。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老农盘算了一阵道:“乡亲们,小郎君的这个法子,小老儿认为是极其公平合理的,无论是土地出手还是入手的农户,都不会吃亏,甚至是有赚头。” “是啊,我原来那十亩薄田,每年耕作流的汗水比别人多,吃的苦也比别人多,可是每年的收成少的可怜,一家人都吃不饱饭,若是这次能够分到上田,我们祖坟上就冒青烟了。” “我也盼着重新分田!” 这些人的议论声传入了武三郎和陈二郎的耳中,两人立即就烦躁起来。 武三郎咬着牙,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陈唱,说道:“你不要欺负我们不认字,那租约上明明写着……” 陈唱打断了他的话,赫然道:“租约上赫然写着若是楼家要收回土地,只需要按照平价赔偿即可,租户也不得拒交。” “若是租户故意捣乱,拒绝接受赔偿,楼家有权将土地强行收回。” “这些在官府是那里是报备过的,有据可查。” “这才是白纸黑字!” “你们觉得到了官府,还会有人为你们撑腰吗?”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一片死寂,没想到竟是如此。 接着,陈唱又甩出一叠纸张来:“我现在就可制定一张黑名单,凡是在这种关键时候闹事的,全部都列入黑名单之中。十年内休想从楼家租到一寸土地。” “而且,这个黑名单我会同大户们共享。” 武三郎和陈二郎这些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陈唱这么狠辣。 楼家不仅不给地种,还联合其他的豪门大户封杀他们,这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吗? 第171章 台前幕后显默契 “谁继续闹事,马上告诉我,我这就登记上。” 武三郎挤出一句:“你把人都登到那个什么黑……黑名单上,还有人敢种楼家的地,你如何向楼家交待?” 陈二郎也是出声附和:“就是,我们并不是闹事,只是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到了人家的手中。楼家这么多的地,你们就不怕到时候没人种了,荒在那里,如此岂不是可惜?” 陈唱拿起一张纸:“我没有想过怎么跟楼家交待,大不了把你们都录入黑名单,再向楼家请罪。” “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会将黑名单传之诸位大户人家。让他们以后在往外租土地的时候,眼睛能够亮一些。” 他语气忽然变得严厉:“有谁想先出现在我的黑名单上,举起你的手来。” 全场死寂,没有人回答。 很快,陈二郎牙齿一咬,挺起胸膛喊道:“我!” 武三郎也一脸不屑:“我!” 随着两人的站出来,还有眼神施压,他们身边的一些拥趸也都神情犹豫站起来,怯生生地举手: “我……我……” “我。” “还有……还有我……” 一下子站出二十多人,一起向陈唱施加着压力。 陈二郎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黑名单厉害,还是我们这帮穷苦兄弟厉害。” “很好!” 在小鱼儿担心看过来是,陈唱面不改色,将两人的名字写在了纸张上,又对一旁的一个管事使了个眼色。 那管事一直都是跟随着刘管事,之前也得到了刘管事的吩咐,尽管配合姑爷,不要多问。 很快,那名管事就给武三郎和陈二郎写好了字据。 陈唱看了看,缓缓地缓缓走到武三郎面前,啪!抽出一份甩在台子上:“按手印,去账房支钱,走人!” 接着,他又站到陈二郎面前,又是啪的一声,把另一份甩在陈二郎身上:“你也是。拿完钱走人!” 两人脸色苍白,还有点惊讶,没想到陈唱真敢给他们写到黑名单上,还让管事算出了他们应该得到的赔付金额,这金额只是平价,并没有多出三成。 两人立时愤怒不已,死死地盯着陈唱,恨不得上去一口将他咬死,可那只是想想而已,却没办法实现。 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已经开始退缩了,这些人多半都是拿了钱的,可是现在却后悔不已,这钱拿着烫手。得罪了楼家,以后在附近怕是都有没哪个大户人家愿意将土地租种给他们了。 对于农民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 谁想把自己的命根子弄没了,这代价太大了。 武三郎和陈二郎见状,齐齐转身。 武三郎红着眼睛吼道:“众位乡亲,都不要听信他的一派胡言乱语,什么官府那里早就报备了,我看他就是欺负我们不识字。” 陈二郎也道:“不错,大家伙可不能轻易的放弃。咱们辛辛苦苦种得庄稼,怎么能轻易地拱手送给他人呢?” 武三郎道:“哼,楼家尽管地多,可咱们大梁的地并不是全是楼家的。什么他娘的黑名单,老子就不信了,我武三郎离开了楼家的土地就得饿死。” “三郎说的有理啊,众位乡亲们,只要大家都心齐,楼家又能奈咱们如何?” 两个人吐沫横飞,极尽煽动,可是附和者并不多,只是争取了六个人。 而这六个人则是一人不落的上了陈唱的黑名单。 陈唱数了一下,黑名单上一共是二十九人。 武三郎和陈二郎带了两百来人,七八成的人都被自己瓦解了。 这二十九个人虽然是死硬分子。 但是,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陈唱上前一步,大声道:“还有谁,还有谁想上这份黑名单?” “赶紧凑足了人数,我要给大户们传看,还要到官府那里报备,不要耽误了我的事情!” 这一次,没有人敢再站出来了。 陈唱也不管面如土灰的武三郎和陈二郎,对着佃户们说道:“如果乡亲们没有别的想法,咱们就准备开始抽签了。” 他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的拥护,有人在人群中高喊:“开始,我们都听姑爷的!” “姑爷是为我们着想的!” “姑爷就代表了大小姐,就代表了老太爷!” “乡亲们,咱们可不能忘了本啊!” “当年若不是老太爷把土地租给我们,咱们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陈唱看了看这些人,感情真挚,情绪饱满。 楼清漪倒是导得一手好戏!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渐渐汇聚成一阵欢呼:“同意!同意!姑爷做事公正,我们服!” “你们这些墙头草,来之前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 “混蛋,混蛋!” “你们这帮混蛋……”武三郎和陈二郎大声吼叫那些跟着他们来却又临阵倒戈的人,可是两人的吼声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潮中。 人潮汹涌,民众中蕴含着巨大的威力。 陈唱作为过来人最为清楚不过了,但是武三郎和陈二郎却不知道这个道理。 武管事和孙管事脸色相当的难看,武三郎是武管事的一个远房侄子,本来是对侄子寄予厚望的,结果被人家三言两语就给唬住了。 武管事和孙管事还纳闷了,陈唱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将租约搞清楚的,而且他们都不知道还有已经向官府备案一说。 陈唱红口白牙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真假。 还不能问。 一问自然会引得陈唱的怀疑。 两人恨得牙根直痒痒,一定是刘管事有意瞒着他们的。 姓刘的这个老狐狸,竟然留着一手。 下一刻,孙管事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同时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大耳朵。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 人群中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微微点头。 随即,数双阴鸷的目光扫过陈唱。 陈唱早就料到武三郎和陈二郎并不是唯一的阻碍势力。 明面上的敌人算不了什么,那些躲在暗地里的毒蛇才是最为值得关注和防范的。 人群的沸腾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陈唱道:“方才我并没有说明分两个箱子抽签的原因。这次可以给大家解释了。” 第172章 忽软忽硬惑人心 武三郎和陈二郎等二十九人是在众人的面前声明自愿上黑名单的,由不得他们更改主意。 陈唱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些人对陈唱恨之入骨,但是又没有任何的办法扭转局面。 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开。 因为,后面也许还有一出好戏。 陈唱从楼清漪的手里拿过来的那张名单上的人,都被分在甲子号木箱。 陈唱给了众人一个全新的概念—— 优质客户! 按照陈唱的说法,这些人理应特别对待。 名词虽然是全新的,但是佃户们不难理解。 人群中原本阴鸷的目光渐渐地缓和了起来。 武管事和孙管事大眼瞪小眼,谁也猜不透接来陈唱会如何。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先看看再说。 人群走出一人,年约四十余岁,尖嘴猴腮,头发稀疏,一身襦袍,根本就看不出是个种田的佃户。 “小郎君,在下耿明,敢问小郎君,既然对我等特别对待,是不是就是先由我们来抽签呢?” 耿明的话听起来十分的恭敬,但是眼神中充满轻蔑,这种目光让陈唱感到十分不舒服,刚才他在人群中便感受到了这样的目光。 很是熟悉啊! 耐心还是差了了点啊,本以为你们还能忍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跳出来了。 “哎呦,这个嘛……” 陈唱未语先笑,说道:“道理嘛,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可甲字号的毕竟是少数,总不能让大家伙等少数人?” “再说了,这次重新分配土地,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这么一说,耿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好处已经许给你了,难道多等一会儿也不可? 耿明点点头,就当好事多磨。 在乙字号箱子中抽签的那些佃户们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耿明等人,人家多好命啊,之前抽到的田地大多是上等的好田,听说一亩等水田能卖十贯,可是每年只要交的租子却少的很,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耿明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去,取而代之是得意的笑容。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之前租了三十亩地,此次只多不少,只好不差。 嗯,还得必须是离着水源近的。 二房和三房都说大房难对付,哼,根本并非如此。 也不知是谁派出这个脑怪不灵清的傻姑爷主事。 “来,来,来,既然大家都是优质客户,庄子里准备了一些简单的茶点,各位请移步歇脚,里面请,里面请!”陈唱开始招呼起来。 耿明、武管事、刘管事等人顿时傻眼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啊! 尤其是耿明,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家境不错,自己便有十几亩上等的水田,另外租种的楼家的田地只是经手而已,背后另有其人。 小鱼儿拉了拉陈唱的袖子,到了个偏僻的所在,嘟着嘴道:“姑爷,这些人……为何将这些人请进庄子里去呢,还准备了差点,这不是便宜了他们吗?” 她认识耿明,也听小姐说过这个耿明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枉费了楼家的信任,她自然对耿明恨之入骨。 陈唱风轻云淡地摆摆手:“一些茶点,又费不了多少钱帛,尽管让他们享用便是。” “可是……” “一切有我,你跟在后面看着便是。” 小鱼儿咬着嘴唇,姑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更多的佃户们开始议论了起来,有人暗暗议论陈唱不公平。 既然是重新分配土地,为什么非要分成甲乙两种档次。 尤其是一些原本就租种着相对贫瘠的土地的佃户,还指望着靠这次翻身呢,如此看来希望渺茫。 不过,他们这些人人微言轻,也仅仅是发发牢骚、抱怨一番,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抗举动。 耿明等人被楼家的仆役引着进了庄子里,里面果然备好了茶点,看来那个白面书生所言非虚。 既然如此,那就安心享用便是。 耿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矮几之后,差点不算丰盛,但是对于不少的佃户来说,这种待遇已经是相当高的规格了。 众人见领头的走了,也跟着纷纷落座。 大厅内容不下这么多的人,一些人就干脆坐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 不过,楼家的仆役对他们一视同仁,无论坐在何处,都有一杯热茶奉上。 耿明游闲地喝着茶,茶叶粗糙了些,勉强能够入口。 有好几次,孙管事和武管事两人从他的面前走过,耿明很想站起身来问问。 可他的目光刚刚和两个管事对上,那两人便开始躲闪了,装出一副根本就不认识的模样。 耿明心里暗骂,什么东西。 前几日还在一起饮酒作乐,如今近在咫尺却装作不认识。 有必要那么小心吗? 那个白面郎君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家伙。 之前武三郎和陈二郎只不过是太过愚蠢,这才着了人家的道儿。 陈唱虽然暂时赢了一句,可那是侥幸。 侥幸,纯粹是侥幸! 陈唱将众人安顿好,便走入在大厅内陪着耿明等几个有头有脸的佃户。 说这些人是佃户,实则他们大部分都有一部分不错的家业。 不过,陈唱的低姿态,还是让耿明等人放下了大部分的戒备。 这种倒手将田地转租出去的事情,之前楼家就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耿明等人背后的那些势力,有些并不比楼家差。 量楼家也不敢太过于得罪。 耿明在心里盘算了一阵,心中更加笃定,陈唱这是在示好。 毕竟楼家不可能不向陈唱交底。 年轻人啊,还是嫩了一些。 武三郎和陈二郎那些人完全不用得罪的。 耿明听到院子外面喧嚣了起来,便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一个坐在门口青石上的佃户便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向着大门走去。 耿明此时还悄悄地去打量陈唱,看他什么反应。结果发现,人家陈唱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幕似的,兀自在那里喝着茶。 “武管事,孙管事,你们应该和这些乡民们熟识,也一起来坐坐?” 陈唱笑着招呼着两人。 这两人的地位虽然比耿明要高一些,但他们的身份是楼家的下人,而耿明等人则是客人。 没有陈唱的吩咐,他们是不敢落座的。 不过,此时两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唱不住地招呼,两人只好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173章 闷声才能发大财 片刻后,那个想出门的佃户走了回来,原因是被站在门口的仆役劝了回来。 理由很简单,怕外面的那些佃户们见他们这些优质客户眼红,若是发生了什么冲突,可就大大地不美了。 这个理由倒是让人信服。 陈唱站起身道:“诸位,诸位,我怎么做也是情非得已啊,外面那些人已经吃了亏,咱们这些人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抽签故意气人家?” “还有,就是你出了,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先去看看,但是人家心里会怎么想。得了便宜还卖乖?” “之前一个前辈曾经跟我说过,闷声才能发大财。” “这些地早晚都是你们的,不急于一时一刻。” “小鱼儿,看哪位的茶点不够了,赶紧吩咐人去加,莫要亏待了大家伙儿!” 小鱼儿被陈唱气得脸都白了,刚刚那个硬气无比的姑爷去哪儿了? 给这些白眼狼吃茶,姑爷这是怎么想的? 她一跺脚去了伙房。 陈唱则跟耿明拉起了家常,什么家里几口人,几亩地,等等。 …… 庄子外面,武三郎和陈二郎望着进了庄子吃茶的耿明等人,心中生着闷气。 凭什么人家能够进去吃茶,他们在外面吹风,这叫什么事啊? 两人越想越气,最后竟然相互埋怨上了,都指责方才的事情是对方言语不当,结果被陈唱所利用。 其余二十七人跟着他们两人堵了一把,结果赌得什么都没有了。 要说,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两人再相互推卸责任,更是让其他的人认为他们当初的选择就是错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武三郎和陈二郎吵了一架之后,发现于事无补,便不再言语。 原本想着看看庄子外面的这些人都能够分到什么样的天地,可是乙字号迟迟没有抽签,刘大管事站在台子上先是跟众人念了一些租约的大致内容。 自然,陈唱之前提到的那些向官府报备之类的条款也在。 用刘大管事的话说,就是让大家听得明明白白的。 刘大管事语速极慢,武三郎和陈二郎听得索然无味。 他们心里还想着回去如何跟主子交待,见迟迟不抽签,渐渐失去了耐心。 武三郎骂骂咧咧地道:“娘的,这刘大管事真是老了,话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老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陈二郎的胖脸蛋子颤抖了几下,亦是跟着骂道:“这老东西,简直就是话痨!” “兄弟们,走!” 二十九个人刚刚走。 刘大管事眼中的精芒一闪,语速陡然加快:“接下来,开始抽签!” “请大家移步到庄子前方的小树林中去。” 众人不解,但也不敢多问,纷纷跟着刘大管事走向小树林。 到了地方,抽签正式开始。 佃户们抽到的都是一个写着数字的纸团,由账房管事们负责登记。 老佃户也在抽签的人群当中,不过他早就没有了之前的兴致。 好的田地肯定都是在甲字号箱子中,乙字号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于是,他便蹲在一棵小树下,让自己的儿子去抽签。 三十八号! 儿子手里攥着一张小纸团,俯下身来告诉了老佃户。 老佃户叹口气:“原以为楼家这次能够给我等一个活路,没想到那个小郎君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人老成精,他对土地被倒手的内幕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对他而言,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儿子劝道:“阿父,地都是人家的,我等又能如何?” 老佃户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听天由命!” 抽签结束之后,便是签订契约。 老佃户连唉声叹气的想法都没有了。 他的儿子种地不怎么在行,家里的地都是他这个当阿父的在耕种着,索性他的身体一直很硬朗。 不说别的,就说种地,十里八乡没有比他更加在行的了。 可是,种地在行是一方面,土地的肥沃程度也很重要。 土地贫瘠,即使你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再多,也比人家的上田多收不了多少庄稼。 不多时,儿子匆匆地跑了回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管事。 老佃户心情矛盾,想让儿子告诉他到底分到了哪快地,但是又怕知道了远远低于自己的预期。 “刘家洼东南山下的二十亩水田,全部租给你们家耕种,每年需上缴新米十石,邓老汉,可还使得么?” “什么?” 老佃户的儿子一看阿父这个模样,便知道自己的臭手抽了个坏签。 儿子做木匠心灵手巧,但种地可是弱项,哪懂得这些东西,羞愧地望着阿父,等待着阿父的训斥。 “阿父,你骂我!都是儿子的错!” “阿父,楼家这二十亩水田,到底是何等水田?每年需上缴新米五石是多是少?” 跟来的管事抢先道:“邓老汉,你说你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儿子对种地一窍不通呢?” “邓家大郎啊,刘家洼东南山下的二十亩水田,可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啊。不瞒你说,我现在若是从你手里租了去,每年让他们交十五石,人家都要抢着租呢。只不过你这个傻小子的手气好。” 管事拿着名册和契约:“邓老汉,我也就是看着跟你和大郎熟稔,这才过来道喜的,你们赶紧画押,我那边还有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忙呢。” 老佃户的儿子有些急了,忙道:“张管事,且慢!这水田……当真是上等水田?签订契约的时候,我们可是要去亲自看看的。一年十石,这价钱可还公允么?” 管事笑了笑:“这个问你阿父好了,他比我在行。” 老佃户看了看儿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孽子,老子早就说过让你跟着老子种田,这才是咱们百姓的根本。你非要去学什么木匠,老子一身的手艺将来交给谁?” “你知道刘家洼东南山下的二十亩水田原来的租户是谁吗?” 邓大郎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个。 老佃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子今日便告诉你,这些水田都是耿明的!” 第174章 锦上添花再送田 邓大郎虽然不知道水田的档次,但是一听说这块地原来是耿明的,立即就明白了。 耿明从楼家租种的土地都是一等一的好地。 他有些不可置信,这样的好事还能轮到他们老邓家? 管事笑呵呵地说道:“大郎啊,你的手气真是一等一的好啊。一会儿要是公布出去的话,不知道要羡慕死多少人呢!” “人家耿明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他原来的土地能差吗?” “邓老汉,这次你们家可是要发达了。二十亩的上等水田的啊,几乎是最肥沃的水田。我给你透个底,这租子便宜啊,咱们江陵这一带,不能说是最低的,怕是也差不多了。” 老佃户似乎还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事实,二十亩的上等水田,这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怎么就会落到邓家的头上。 “大郎,你打我一下!” 儿子哪有打爹的,邓大郎诧然:“阿父……这……” 管事忍俊不禁道:“行了,行了,邓老汉,这是上天赐给你们的,不……应该是楼家和我们家姑爷赐给你的,来,你看看这契约。” 老佃户颤抖着将契约接了过去。 “哎呦,拿倒了!”管事笑了起来,“大郎,给你阿父念念!” 邓大郎走街串巷给人家做木工,也认了不少的字。 他从父亲手里接过契约,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其中有几个字不认识,管事在一旁帮着念。 老佃户脸上的皱纹渐渐地绽放开了,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可浑浊的眸子中依稀含着泪花。 除了耿明自己,老佃户可以肯定,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那二十亩水田了。 以前,他站在半山腰的那几亩薄田上就能远远地望见这二十亩上等水田,土地肥沃,而且还离着水源近。 那时候就在想,若是这二十亩水田是他们老邓家的该有多好啊,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老天眷顾啊,这梦竟然成真了。 老佃户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这上等的水田,耿明找来的那些农人只能说是马马虎虎会耕种,每亩地的产量大概在两石左右。 这些地若是他亲自打理,估摸着一亩能收稻米三石不止,二十亩就是六十石还要多。 他们老邓家老两口,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亲了,儿媳妇前年刚刚给他们老两口生了个大胖孙子,二小子也说了媳妇,年底就能成亲。 按照他们家的饱食饭量计算,一家五个大人,一个刚刚断奶不久的娃娃,大口食每天食米一升,按照最低的标准匡算,大口每年需要食米近四石。 若是按照五石来匡算,比较富裕一些,一家人一年食米二十五石多一些。 即便年底二儿媳妇进门儿,一家人也就是三十余旦的消耗。 减去了十石的租子,一家人还能剩下二十石。 老大木匠活日益熟稔,十里八乡找他做活的人不少,每年也能赚十几贯二十几贯的。 算下来,二十亩的稻米和老大一年的工筹,一年的时间就能将来年一大家子的吃食全部攒下来。 也就是说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让老大丢了木匠活,有些可惜。 老二嘛,就让他跟着自己种地。 要是这小子不愿意,就打断他的狗腿! 管事笑道:“邓老汉啊,别犹豫了,赶紧签字画押。” “嗯,小老儿这就签字画押!” 谁要是不让他画押,他立马就跟谁拼命! “慢着,先等一下!”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三人齐齐扭过头去。 “姑爷……” “小郎君!” 原来是陈唱走了过来。 葛明一帮人被他的糖衣炮弹打得晕晕乎乎的,找了机会便溜了出来。 这个老佃户的情况他听刘大管事说了,十里八乡最会种地的莫过于此人了。 “邓老伯!”陈唱笑嘻嘻地打着招呼。 老佃户三人给陈唱见了礼,心中忐忑不已。 管事解释道:“姑爷,邓老汉对是千恩万谢,正要画押呢,可巧您就来了。” 老佃户向管事投去了感激的眼神,人家这是让他赶紧画押,面得夜长梦多。 老佃户颤颤巍巍道:“姑爷的大恩大德,小老儿一家人铭记于心,大郎,快给恩公跪下!” 父子两人齐齐跪倒在地。 陈唱尽管前世也是大老板,可一个比自己父母年纪还大的老人跪在自己的面前,这滋味却并不好受。 他急忙上前搀扶老佃户:“老人家快快请起,这我可当不起啊!” 老佃户如何也不肯起,含泪道:“小郎君,小老儿求求你,不要收回成命,我愿意将租子提高到十五石。” 邓大郎也叩首道:“是啊,小郎君,这些地是阿父的命,求求您千万不要收回成命。” 管事跟邓家父子关系不错,在画押的时候,陈唱过来,显然是来阻止父子二人画押的。可是,他一个下人的身份,又不好当着陈唱说什么。 陈唱这次了然,原来他们担心自己反悔,不禁哑然失笑。 “老人家,你们误会了,我过来不是想着收回这二十亩土地的!” “你们先起来再说!” 父子两人将信将疑地起身,老佃户诧然道:“那小郎君这是?” 陈唱道:“我听说邓老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我想问问,这二十亩水田够种吗?” 老佃户不解其意道:“小郎君这是何意?” 那管事忙道:“邓老汉,姑爷问话,你自当一五一十地回答。” 老佃户不敢怠慢道:“回姑爷的话,小老儿旁的不敢说,种田这个行当还是可以的,老实说,这二十亩的水田确实不够。” 陈唱笑道:“那正好,我方才在账房那里查了一下,有一户人家临时决定放弃抽签了,这土地便多出了十五亩。这十五亩地算是中等的水田,跟你手里的这二十亩自然是没法比,但临着水源也比较近,灌溉起来比较方便。” “只是,这十五亩地距离你这二十亩尚有三里多地的距离,谁不希望地片,管理耕种着也方便不是。” 话说到整个份上,老佃户还有些发懵。 但是管事却明白了,拉了拉老佃户的袖子:“邓老汉,还不赶紧谢谢我家姑爷,你这个头磕下去,这十五亩地就租给你了。” 第175章 聘老农授人以渔 陈唱的这一波操作简直让邓家父子感激涕零,两人再次给陈唱跪下磕头谢恩。 十五亩中等水田,老佃户家每年还能多出二十多石的稻米。 就是老大、老二再给他们老两口添四个孙子,将来也够吃了。 老佃户想起几个大孙子围绕在膝边,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陈唱虽然不习惯被人跪,但是这个时代的礼节便是如此,也不好太过于强求。 好一会儿,老人才从地上起来,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印子。 陈唱的心中一酸,其实这些百姓的要求很是简单,只要没有战乱,一家人能够有个遮风挡雨的住所,有地种,不用饿肚子便是。 陈唱对老佃户道:“老人家,这十五亩地可以都租给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老佃户毫不犹豫地道:“小郎君请讲,只要是小老儿能做的,一定做。” “方才我说了老人家对种地内行,希望你不要只顾着自己家的地,在闲暇之余还要多教授邻里们一些种地的经验才是。” “不过,这很有可能往来奔波。当然,你们从中辛苦,你们的好处,我自然也不能短了。” 老佃户忙摆手:“小郎君,这点事对小老儿来说不算什么,小老儿这几年的身子骨还算是硬朗,跑跑颠颠的不打紧。” 管事在一旁也跟着附和:“姑爷,邓老汉一向是乐于帮助人家的,而且从来不计较报酬。” 邓大郎道:“不错,阿父一直告诉我们,人家有了难处能帮则帮。” 陈唱不住地点头,看来找邓老汉一家是找对人了。 “老人家,我说过不让你白忙活的,你看这样行不行?” “经过你指点的那些租户们,若是来年比上一年的收成有所增加,那么增加的这一部分就可以抵你们家的租子。若是租子都抵完了,那剩余多出来的这些粮食,你们邓家便可以百中取一。” “你看如何?” 邓家父子再次诧然,每年十五六石的租子免了,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楼家的地近九百亩,若是每亩增产一斗,那九百亩便是九十石,也就是他们邓家可以得到近一石米。 亩产仅仅增加一斗,这是最为保守的估计,邓老汉认为这些人若是都按照自己的方法耕种的话,亩产最起码能够增加三到四斗,也就是说邓家可以白白再得到三四石米。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简直是跟做梦一样,好梦一个接着一个! 不等邓家父子表态,陈唱又道:“每个月都要劳烦老人家在庄子里给附近的乡亲们讲讲如何耕种,只有去听讲的农人才有资格得到您的指导,这些情况庄子上都会记录在案,到了年底,各租户交租子的时候,老人家的受益也会统一结算。” “届时,老人家是直接要粮食,还是按照时价折算成钱帛都可以。” “另外,老人家为乡亲们授业也有一份薪资,每次三百文如何?” 放在后世,这就是客座教授。 老佃户听了脑袋晕乎乎的,人都傻了,还有钱拿? 动动嘴皮子,一年便是三贯多。 他这次不劳烦儿子了,自己在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管事在一旁看了羡慕不已。 邓家父子再次跪下磕头。 陈唱道:“老人家,到时候在教授乡亲们的时候,您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老佃户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地道:“小郎君,小老儿是个实在人,可不是处处使巧弄嘴的主儿。只要是小老儿知道的,断然不会隐瞒。那地好不好,您去了一瞧,左右再一打听,根本就瞒不得人,小的再蠢,哪敢在这上面耍花样。” 陈唱又对一旁的管事道:“在老人家教授乡亲们的时候,庄子上派人将他的内容记录下来,以后可以传给更多人的人去学。” 管事奉承道:“姑爷宅心仁厚,当真是菩萨心肠啊。” “小郎君的大恩大德,邓家世世代代都会铭记于心。小老儿回去便给小郎君立长生牌坊。” “阿父,还有大小姐呢!” “对,对,对,还有大小姐。让老天保佑姑爷和大小姐长命百岁,多子多福!” 陈唱一笑:“好了,这些就免了。你们将浑身的本事拿出来,自然会有好的生活,不必谢我。” 接下来,便是画押。 陈唱亲眼见证了这激动了人心的一幕。 当老佃户在契约上摁上了鲜红的手印后,老泪纵横,父子两人再次跪拜道谢。 两人欢天喜地回去了,管家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这邓家父子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才能遇到姑爷这样的活菩萨。” 陈唱道:“行了,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贵姓?” “小的张兴!听候姑爷差遣!” “嗯,以后邓家老汉的奖励和薪资一事便交由你办了。” 管事忙道:“姑爷放心,小的自然会办得明明白白的。”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回走,这时大部分的佃户们都签订了契约,管事和账房们正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剩下十几个没走的佃户见到陈唱之后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们当中有五个人是专门等在此处向陈唱致谢的。 陈唱又跟他们介绍了每月要在庄子上授课的事,佃户们自然都听过邓老汉,纷纷表示愿意来听。 因为这边的小树林距离庄子有一段距离,因此这边的信息并未及时传到庄子里。 耿明等人还处于蒙在鼓里的状态。 紧靠陈唱一人自然是实现不了,多亏了刘大管事做事滴水不漏,这边抽签的人,还有庄子门口守着的,都是信得过的。 陈唱和张管事刚刚要往庄子里走,便有一个仆役飞奔而来。 陈唱虽然知道耿明他们肯定坐不住了,但是将那仆役跑得满头大汗的,还是眉头微微一锁。 “姑爷,耿明等人在庄子里已经闹开了,大管事请姑爷回去主持大局。” 陈唱点点头,该来的始终要来,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这件事必须要完美地解决,也就算是报答一下楼清漪姐弟二人对他和水灵儿的救命之恩。 第176章 人到高出不胜寒 陈唱刚刚回到庄子内的大厅之中,耿明便起身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儿地道:“陈郎君,您可真是大忙人。可是外面的事情再忙,我们这些……这些……优质客户的事也不能一点不关心呐!” “方才你出去了,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还不让我等出去看看,我到处找你,就算你没听到,你庄子里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听到的?” 陈唱对着耿明拱手:“哎呦,那可是对不住了。我这也忙,就有些晕头转向,怠慢了各位。抱歉,抱歉!” 耿明皱眉道:“这些话儿就莫要讲啦。外面的那些人田地都分好了,咱们兄弟在此也等候了多时,屁股都磨出茧在了,老老少少这么多人,都在恭候你陈郎君的大驾呐!” 这才多么一会儿啊。 陈唱还嫌他们等的时间太少了,这些家伙拿着楼家的地,非但不念楼家的好,还替别人做事,最是可恶。 刚才外面分地的事情尽管做的隐秘,但是耿明也是个精明人,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过,要想靠着你们背后的势力压住我,那是痴心妄想。 小鱼儿此时也走了过来,担心地看着他,陈唱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办正事!” 他拍拍衣襟,说道:“走,诸位都到院子中来,此处地方宽敞。” 耿明冷哼了一声,招呼大厅里的出去,又将坐在院子中的佃户们挨个地吼起来。 陈唱见他们人多,倒也不在乎? 你以为你们后面的势力有多么强大,那是站在你们的角度上。 势力再大,怕是也大不过那个大人物。 我陈唱向来是不可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我给你们分了不好地田地,难道你们还能对我动手不成?最大的惩罚,想来也不过是挨你们一顿骂、让你们嫉恨我而已,我刚才已经得罪了武三郎、陈二郎,也不缺你耿明一个。 陈唱终究是个现代人,虽然也知道为耿明站台的那些势力是有实力的,可猜测楼家的后台老板更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很快,要抽甲号签的佃户们便聚集在院落里,有老有少,有穷有富,交头接耳,正在说着什么。 耿明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窃窃私语声立即停止了,所有人都向陈唱看来。 陈唱从容自若,坦然迈过大厅的门槛走了出来。 院落中站着的人虽然看似散乱,其实各有规矩,也都是根据关系好坏聚集的。 陈唱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他自然一个不认识,只不过这种审视的目光或多或少会给对方造成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 果然,一些佃户不敢与他四目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陈唱注意观察了一下,西南角的那一小措人尤其是如此。 接着,他将双手一背,悠然自若地四下观赏起来。 “咳!” 耿明咳嗽一声,在两个心腹的簇拥下,在阶上站定。 他本来还想看看陈唱的反应,可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陈唱竟然满不在乎,居然在院子里东张西望,这摸摸那碰碰。 耿明不由地更加心头火起。 一见耿明咳嗽,所有的人都转向了他,恭谨地肃立。 陈唱晃晃悠悠地走到院落中,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竟然又转身走到了石阶上,比耿明还高着三个台阶。 站定是站定了,但是并未说话,只是拿目光扫着耿明的后脑勺。 此时,刘大管事忙完了小树林的事情,走入院中,刚好看到这一幕,瞪了耿明一眼,喝道:“耿明,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你只是楼家的佃户,那里也是你能站的?” 一句话让耿明闹了个大红脸,楼家忌惮的是他背后的势力,可不是他耿明。 他耿明说白了就是那些人的一条狗而已。 刘大管事已经相当地给他面子了,如此的飞扬跋扈、不知礼教,便是一通臭骂,他耿明也得挨着。 耿明讪讪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站到了人群中。 陈唱向刘大管事报以会心的微笑,这个下马威来的很是时候。 下一刻,他面带轻笑,从容一揖对众人说道:“诸位,对不住了,方才让大家久等了。可这并非陈某的本意,实在是要分地的人太多了,哪个都得照顾到。这位耿大哥,你说对不对啊?” 耿明盛气得脸都青了,沉声道:“不……不错!” 陈唱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陈唱对耿明拱手笑道:“哎呀,我就说耿阿兄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愧是我们的优质客户。想必一会也能发扬风格,若是耿阿兄最后一个抽签,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呃……这……”耿明喉咙发痒。 “当然不会有问题了。”陈唱先声夺人,“耿阿兄,你可是咱们优质客户的杰出代表!” 这一番将耿明差点噎死。 刘大管事自然是知道内情的,心中想笑,却敢笑出声儿来。 耿明有些羞恼,这样插科打诨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人家都分到了田地,他也得赶紧回去交差。 实在忍无可忍,立即高声打断陈唱的话:“陈郎君,这客气的话就到此为止。咱们还是赶紧抽签。” 陈唱点头:“方才我着实为耿阿兄的高风亮节所倾倒,就多说了几句,勿怪,勿怪!” 横竖都让人挑不出理来。 “诸位,接下来咱们进入正题。” 耿明差点晕倒,合着这才进入正题啊。 陈唱躬身一礼,这才踏前三步,降阶两阶,站定了身子,朗声说道:“诸位,大家能够选这楼家的土地,是对楼家的信任。今日之所以对土地重新分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有地种。现在,诸位可以抽签了。” 耿明脚步微微动了一下,可是他却发现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他,最令人气氛的便是陈唱也在笑呵呵地看着他。 这可如何是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去抽签。 陈唱道:“耿阿兄这份淡定,真是令人佩服!” 耿明想骂人,我愿意淡定吗,我也不愿意啊。 若不是你,我何以在这里等到最后? 第177章 人未走茶早已凉 抽签的速度很快,等耿明最后一个抽完,也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 “三十八号!” 耿明有些失望,因为他原来的那块地便是第三十八号地块。 原本想着抽一块更大的呢,看来老天不遂人愿啊。 接下来,便是签契约了。 耿明有些生气,既然抽签最后一个,这契约也就不用急着去签了。 他回身到了矮几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凉了。 不过,此时倒也不在乎,凉茶压压心火也是好的。 就在喝第二口的时候,院落中传出一声声怪叫。 “不对啊,这不是五号水田,不对,不对……” “哎呀,我的也是,七号不是刘家洼那块,怎么成了耿家村的了?” “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耿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将茶杯仍在矮几上大步走出去。 外面的人们已经乱成了一团。 耿明分开乱糟糟的人群,径直来到了一名比较熟稔的管事面前,要到了三十八号田地的契约。 他是认字的,一看登时傻了。 半山腰的田地,土地贫瘠,要给庄稼浇水还得从山下担过去,至于灌溉想都别想了。 娘的,纯粹的靠天收的。 “为何会是这样?”耿明一把揪住了那名管事的前襟。 那管事脸上带着委屈:“耿兄,此事兄弟也不知情啊!” 耿明一连问了两个管事,回答如出一辙。 他不甘心,又问了几名佃户,这才发现他们抽签的号码跟原来的田地都对不上。 一个佃户苦着脸对他道:“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众人自然是以他为尊的。 耿明不出头,他们便没有了主心骨。 耿明怒气冲冲地来到了陈唱面前,展开那契约道:“陈郎君,你们楼家这是何意?” 陈唱镇定自若,缓缓道:“耿阿兄,莫急,莫急,气大伤身!” 耿明额头青筋一绷,道:“我不明白,我抽的三十八号田地为何换成了下等旱田?” 陈唱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耿阿兄,这件事嘛,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 耿明怒道:“今日你必须要给我等一个解释,否则我们不会罢休!” 跟在他身后的佃户们纷纷附和,叫嚷着让陈唱赶紧拿出个说法。 陈唱缓缓道:“既然是重新分配土地,这土地不是原来的那块,不是很正常嘛?” 耿明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既然是优质客户,为何我们的土地都是中等田地以下,甚至还有极为贫瘠的?” 有人附和:“不错,为何相差如此之多?” “难道我们这些人还不如外面那些人?” 陈唱摸摸下巴,皮里阳秋地笑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嘛,优质客户自然该有个优质客户的样子。众位都是以农耕为业,家境殷实。何必在乎这一点半点的田地呢?” “你……这……”耿明被他气得胡子都歪了。 “陈郎君,你这是欺骗我们!”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陈唱摆手,咧嘴一笑,“我是看中了各位的能力,你们都擅长耕种,即使是田地贫瘠一些,收成也不会差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耿明几乎要吐血。 “欺骗,你这就是欺骗,真当我们是那么好惹的吗?”耿明恨不得揍陈唱一顿。 陈唱缓缓道:“耿阿兄,实不相瞒呐,这次抽签的章程是老太爷早就决定的。我只不过是执行而已。”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太爷昏迷着呢,不怕你们对质。 “你……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我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把我那二十亩上等的水田还给我即可。” 耿明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够狡辩的人。 陈唱摇头:“地早就分出去了,人家画了押,而且已经提交到官府报备。” “你……”耿明气呼呼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我等是优质客户,难道就是如此对我们的吗?” “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寒了心?” 陈唱道:“耿阿兄,我听说你家的地向来都是另外转租出去的,可有此事?” 耿明一愣,竟是没想到这件事陈唱也知道,想来是刘大管事告诉他的,否则他一个新姑爷,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我给楼家的租子一粒粮食不少,这些都是有记录的,你大可以去查。” 陈唱反唇相讥道:“嗯,是没有少交。可是契约上明明写着不许转租,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 耿明没想到被陈唱三言两语绕了进去,老脸一红,喝道:“虽然契约上是这么写的,可那么多人都是转租出去的,又不单单是我耿某一家!” “这件事,老太爷是知情的,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又为何将此事拿出来说道?” 他摆出了一副法不责众的模样。 陈唱正要反驳,转念一想,老太爷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未必会同意你们这么做。 这件事终究是要解决的,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无需再对他们唯唯诺诺的。 他这个楼家姑爷的身份就是临时的,临时的不就是用来背锅顶雷的嘛,尽管撕破脸皮好了。 不过,当下他并没有说话。 耿明得意地一笑,继续说道:“今日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便将话扯开了说。 这天下有人富庶,自然也有人贫穷。将那些上等的好田分给那些人,他们也种不出都少粮食来,还不如继续由我等租种。我敢保证,租子只会比原来的多。” 耿明也知道,一味地顶着风也是不行的,来之前,后面的那位大东主放了一部分权力给他,此刻正是用的时候。 陈唱摇头。 耿明压低了声音:“陈郎君,我劝你还是做个聪明人。否则,一旦撕破了脸,大家都没办法收场!” 陈唱一听就知道耿明也是个谈判的老手,有时候很多事情还是不要摆到台面上去说,双方都可以留几分余地。 耿明又道:“既然老太爷都知道了此事,他又不予以制止,你说这是为何呢?” 陈唱故作不知,摇头。 耿明道:“既然你不知道,我也不怪你,且让我一一道来!” 第178章 茶好吃苦果难咽 耿明一连说出了几个人的姓名,让他感到十分郁闷的是,陈唱一个没有听过。 别说是真的没听过,就是认识也是装作不认识。 很明显,耿明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将那些真正的大佬说出来。 这些小鱼小虾究竟是何人,陈唱没有兴趣听。 耿明几乎急得嘴上都长燎泡了,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接茬。 陈唱的回答也简单,要想租种楼家的田地,就是你们手里这些,其他的没有! 想也别想。 若是执意不肯要这些田地,不签字画押便是。 这些土地将重心分配。 有意见,去找老太爷反映。 耿明几乎要吐血了,简直是油盐不进。 其他的佃户听了顿时一阵骚动,要知道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原本上田变成了下田,已经要了他们半条命了,此时若是再将这些手里的田产放弃,那另外半条命就没了。 毕竟这些人不是每个都像是耿明那样家境殷实的,没有了土地,别说是转租赚钱了,就是连自己一大家子也养活不了。 实在是伤不起啊! 有几个人将耿明拉到了一旁,商量对策。 有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毕竟之前黑名单的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也知道陈唱的作风。 想想就有些后悔,当时陈唱的服软他们竟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茶点好吃,但是如今的苦果难咽。 众人一阵吵吵。 陈唱朗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听我说下去。诸位,若是你们执意要将田地租出去,也不是不可,但是这租子怕是要高五成不止了。” 五成,谁承受得起? “耿阿兄,你家境最为殷实,又是众人的领头之人,我看你若是不愿放弃土地,便率先垂范,再签上一份契约如何,反正你家里也不差这点粮食!” 耿明被气得翻白眼。 众人皆是轰然,都以敬畏、仇恨的目光看着陈唱,陈唱摸摸下巴,轻轻颔首,怡然自得。 实际,他心中暗暗冷笑:曾经,这些人因为共同的利益组成了利益联盟,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一旦共同的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有了冲突,他们之间势必出现裂痕。 只要出现一个小小的裂痕,陈唱便可以加以利用。 这些人当中最先开始表现出退缩迹象的,便是围在西南方向的那伙人。 耿明无比愤怒地喝道:“陈郎君,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是不是?” 陈唱微微一笑道:“滑天下之大稽!我重新分配土地就是与你们作对?” 耿明脸色一变,喝道:“怎么,难道不是吗?莫要以为你是楼家的姑爷,我们是佃户,就不能把你如何?” 陈唱放声大笑:“佃户,还竟然说自己是佃户。我且问你,你可曾听说过有佃户将自己租种的土地转租出去?” “你……你……”耿明被驳斥的哑口无言。 陈唱一叉手,道:“诸位,我忽然想起要急着将这些契约向官府报备,时候不早了,若是众位不想签的话,那陈某就要命人将其收回了。” “你怎能如此?” 耿明伸出双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刘大管事上前喝道:“耿明,你大胆,这是楼家的庄子,难道你还想动手不成?” 耿明只是想着将陈唱拦住,动手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正在惊愕之间,那边陈唱已经向前走了开去,耿明下意识地放下手。 可就在他放手的一刹那,陈唱哎呀怪叫了一声,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鱼儿见状急忙去扶他。 刘大管事勃然大怒道:“楼家庄子之内,你竟然敢如此放肆,来人,将耿明给我拿下!” 刘大管事积威之下,一声喝令,庄子中青壮仆役登时围拢过来。 耿明彻底懵了,刚才根本就没有碰到陈唱,这分明就是诬陷。 眼见这些仆役上来要拿人,耿明心中气急,两眼一瞪,厉声喝道:“我看谁敢!” 仆役之中有个大汉,满脸横肉,耿明竟然下意识地气势颓然。 眼见楼家的仆役十分彪悍,跟着耿明来的那些人皆是一脸的张皇失措,他们不知道是该继续跟着耿明继续闹下去,还是远离这个一会笑嘻嘻一会儿又异常冷冽的家伙。 陈唱哎呦了几声,在小鱼儿的搀扶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二目圆睁,舌绽春雷地道:“耿阿兄,我方才还说你是表率楷模,你竟然如此对我?真是令人寒心啊!” 耿明怔怔地看在陈唱,脸色发白,嘴唇急剧地哆嗦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呼呼地喘气。 陈唱的嘴角却逸出一丝笑意,此举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耿明见来硬的不行,他们并没有武三郎和陈二郎那样好勇斗狠的劲头,背后虽然有人撑腰,但是陈唱不买账,而那撑腰的人一时半刻又不能到此。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姓陈的,这次我着了你的道儿,是我太过于大意了。别以为仗着楼家欺压我。待我回去禀明情况,你今日所做的,我都要一一找补回来,而且要你加倍地偿还。若不是整治得你身败名裂,老子就不姓耿!” 耿明等人灰溜溜地走了之后,刘大管事上前对陈唱道:“姑爷,真没有想到,这两伙人就这么走了。一切都在姑爷的运筹帷幄之中,老朽真是佩服!” 陈唱摇头:“他们心里必定不服,大管事,此事牵连甚广,怕是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若是有人追究其此事,大管事自可以说这都是陈某一人所为,与大小姐无关。” 大小姐可从来没有跟他交待过这些,刘大管事诧然:“这……” 陈唱道:“大管事,就这么定了。剩下来的事情,还得多多劳烦大管事费心。” 说罢,他便跟刘大管事叉手告辞,还要去见见大小姐,将此事与她说道说道。同时再好好地研究一下对策。 毕竟,那些人可能还要反扑,不得不提前做好防范。 凡事未雨绸缪总是错不了的! 这也是陈唱一贯的作风。 第179章 疼惜幼弟泪自流 这一天,傍晚时分,天边的云朵被风扯成彩色帛锦,特别是那绝美的玫红色晚霞,湛蓝与火红两色在天空中交相辉映。 在一阵恢宏中带着点剔透钟声中,一辆拱厢马车便缓缓驶出了大门,两扇车窗被黑布罩着,倒也看不到里面坐着什么人。 在一声低沉的吆喝声中,马车拐了个弯,辕马在车夫的催促下缓缓加速,车子平稳地朝前驶去,然而行进了不足三百步,车夫在前头忽然高喊一声“吁——”,车子速度又降了下来。 丫鬟紫菱撩开帘子将脑袋探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请禀告小姐,前面有人挡住了去路。”车夫回首说道,他五十出头的年纪,往上数三代都是楼家的家仆。 马车中的女子背靠车厢,左右两个食指绞在一起,她的手指非常修长灵巧,这样的动作做起来颇有一种美感。 直到紫菱向她说了车子慢下来的原因,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刚刚出门来的这段路平素里车马行人并不多,一般是很少出现马车被堵住的情况的。此时,时间尚早,她倒是不急,不过弄清楚前面的情况是有必要的。 “紫菱,你下去看看是何人在前面挡路?” “是!” 过得片刻,紫菱气喘吁吁地回报,说前面几个少年在打架。 少年们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个年龄的孩子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是过剩的,平时打架什么的倒也正常。但是,在紫菱说出了那些少年中有她的弟弟的时候,原本有些慵懒的女子顿时就要下得车来。 “什么,星辰也在?” 楼清漪提着裙角一边下车一边朝前张望,前面至少还有三四辆马车都被堵住了,少年们的吵闹声也渐渐地传入了耳中。 当耳中准确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她片刻不敢停留,朝着前边飞奔而跑。 “小姐,小姐,等等我……等等我……”对于紫菱来说,这已经是第二趟了,跑起来已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许你们这么说!”一个少年语中带着愤怒。 “呵呵,楼星辰,你娘和你姐姐都是克夫的命,嘿嘿……” “你胡说……胡说……” “你爹就不用说了,你那个什么姐夫,听说是个败家子,一来江陵就遭到了山贼的围攻,嘿嘿,不是被克的又能是怎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看啊,说一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 “他遇到山贼跟我姐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是血口喷人……” “哼,人家在家乡好好的,怎么一说跟你姐姐成亲,就遇到了山贼呢?大伙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话的这名少年在孩子群中颇有一定的影响,很快就有人附和起来。 “是啊,那天的事情我也是听我爹说起的,你娘和你姐的八字太硬了。” “我还听说成亲那天晚上拜堂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小青蛇,蹿来蹿去,当时都乱套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 “前真万确,我二舅回来亲口告诉我的。” “没错,我可以证明,那日我便在现场。” “他的那个姐夫现在成了傻子一般?” 这些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讥讽起来,这一切都被楼清漪听入了耳中,虽然急促的奔跑令她俏脸微红,但依然能够看到那红红的脸儿后面赫然罩了一层寒霜。 “星辰!”此时,前面有人挡着道路,等跑过去怕是来不及了,楼清漪只能是先喊弟弟。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好,竟敢还手,给我狠狠地揍他!” 楼清漪听出了为首的少年正是楼亭,是堂叔的儿子,与弟弟楼煜一同在学堂中读书,不过他们跟大房这边并不是十分的亲近,反倒是跟二房、三房走得比较近。 噼里啪啦的拳脚声已然响起,还有楼星辰悲愤莫名中带着几分迷茫的惨叫声…… 楼清漪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急忙冲上前。 等分开人群的时候,五六个孩子已经扭作了一团,忙手忙脚乱地分开正在对弟弟施暴的楼亭,大喊:“住手,都住手!” 一开始的时候,楼亭等人气血上头,只顾着对楼煜拳打脚踢,不仅没有理会楼清漪,反而有人还在她拉架的时候推了一把,差点将她推倒。 便在此时,楼亭发出一声惨叫:“楼星辰,你敢咬人,哎呦,哎呦……” “住手,都给我住手……”楼清漪再次怒喝一声。 少年们正揍得欢快,混乱中听到楼清漪再次高喊住手,扭头认出了来人,不敢再继续,于是纷纷停下。 方才楼星辰和楼亭抱摔在一处,此时滚得跟土驴似的俩人都松开了对方,站了起来。 楼亭足足比楼星辰高了半个头,方才他连进四拳,招招打在楼星辰的脸上,最后一拳正中鼻梁,将楼星辰打得登时鼻血长流。 不过,楼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是鼻青脸肿,手似乎还被楼星辰咬了一口,此刻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眼阴沉沉地看着这姐弟两人。 “呸!属狗的,竟然咬人!”楼亭啐了一口。 楼星辰面目狰狞,握紧了拳头杀气腾腾地向对面的少年走去,两眼布满血丝,像一头发了疯的小公牛似的,任由那鼻血流着。 “星辰,退回去!”楼清漪伸臂将楼煜挡住了。 “姐,他们欺人太甚!”楼星辰方才已经打红了眼。 “够了!”楼清漪冷声说道,但眼圈分明已经红了,“楼亭,你们回去!疗伤的药我自会命人送到你家中。” “姐,不能放他们走,他们刚才……刚才……”楼星辰哽咽道。 楼亭捂着手上的伤口,对楼煜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随后便在楼煜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带着另外那几个少年扬长而去。 “都散了!”楼清漪对着围观的众人道。 人群渐渐散去,那些议论也渐渐地淡出了姐弟两人的耳畔。 “姐……你……”楼星辰的眸子中亮闪闪。 “我都知道了!仰起头了!”楼清漪轻声地说,看着鼻血横流、鼻青脸肿的弟弟,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在眼眶中打转儿泪花落下来。 如果打架能够解决问题,她早就跟二姨娘这样的人去拼命了。 第180章 扶摇直走纸鸢飞 “今年你都多大了?” 楼清漪想教训弟弟,但是又狠不下心来。 “对了,娘亲那里你去看了没有,晚上你要去陪她的,记得提醒她喝药……” “姐,这些人刻薄的很,在学堂中便说你的坏话,今日放课的路上亦是如此,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 楼清漪闭口不谈打架的事情,一边用绢帕给弟弟擦拭血迹一边絮絮叨叨说些其他的事情。 “他们就是欺负爹死了,娘又生病,你找了个相公,可他又是……你为什么嫁给他,为什么?”“你不想嫁,可以同阿翁说啊,只要你坚持,阿翁一定会出面阻止这件事的……阿翁总会清醒的……” 少年的语气愈发地急促起来,后来竟渐渐带着口腔。 “这些事情你不懂的!” 看到弟弟被打得这么惨,她固然心疼的紧,但是硬是忍住没有哭。 可是此时弟弟这么一说,楼清漪控制了半天的情绪在一瞬间仿佛全然崩溃,泪珠一串串地朝下滚落,抱着楼煜哭了起来。 就连跟在一旁的紫菱也是暗自垂泪。 “你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不好?”过得片刻,楼清漪轻轻止住了啜泣。 “如果他真的好,姐姐怎会常常闷闷不乐?”星辰倔强地道。 楼清漪迟疑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此时,对面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待到了近前竟缓缓停下了。 “哟,这不是清漪妹子吗?”马车上的男人走下马车笑呵呵地打着招呼,“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来人名叫单腾,名义也算是楼清漪的亲戚,但是于这“亲”字却半点全无,因为他是二姨娘单氏的亲侄子。 见单腾打招呼,楼清漪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也算是回应了。 即使在平时她也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有过多的接触,何况此时心绪纷乱。 单腾又看了看楼星辰,道:“星辰刚才又跟人打架了?没事?” 楼星辰白了他一眼,兀自噘着嘴,不去理会。 对这个二姨娘的亲侄子,他向来是看不上的,先不说与二姨娘之间的亲戚关系,最反感的便是这单腾一直在打姐姐的主意。 单腾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妻子自前年亡故了,一直未曾续弦。 单腾似乎是对姐弟两人不冷不热的态度习以为常了,也不生气,笑着道:“我那里有上好的疗伤药,专治跌打损伤,效果极佳,稍后便差人给你们送来。” 楼清漪终究是拒绝了单腾的好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非必要根本不想见到此人。 单腾登上马车,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马蹄踏踏,车轮滚滚,马车缓缓前行,脸色阴沉莫测。 想到刚才的那个女人,咬了咬牙,缓缓地掀开窗帘,探头向后看去,瞳眸锐利如刀锋,逼视着那对姐弟。 只见少年正在指着天上的某一处欢呼雀跃,而那女子也在凝眸远眺。 一只色彩斑斓的纸鸢扶摇直走,凌空高入云端。 “楼清漪,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纸鸢,只要握住牵引纸鸢的线,就能让你随时飞回来……” 而几乎就在同时,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坐在房脊之上,手握着线轴,轻声吟道:“轻放纸鸢,逍遥云碧,心飞物外,徜徉天地……” “姑爷,你小心些,哇,真高啊……姑爷,小心一点……” “真高啊,这是谁在放纸鸢啊?若是寻得那人,一定向其好好请教一番。” 楼星辰毕竟是个孩子,很快便被新鲜的事务物吸引,这纸鸢比他平时所放的不知高了多少倍,心中十分羡慕。 楼清漪收回目光道:“亲族中有人对我们虎视眈眈,娘亲尚卧病在床,可以说是内忧外患俱有存焉。你应该懂事些,莫要再惹是生非了,否则你就别来认我这个姐姐了。” 楼星辰素知姐姐的脾气,这一番话这已经是很严厉的训斥了,也只好点头称是。 楼清漪又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这道理早就教给你知晓……” 楼星辰忙打断了姐姐的话,道:“你是想说方才为何要说谎诳骗那单腾?你的话都是对君子说的,对于他这种人,根本无需谈什么‘诚’字。” “可你那明明便是骗人!” “勿需说得这么严重,家中那人是我的姐夫,我在外面打架受伤了,他这个做姐夫的自然要为我出头。姐姐,也许他早就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怕是正在赶在的路上。” “哼,这种骗鬼的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楼清漪白了弟弟一眼,知道他纯粹是满嘴胡邹。 事实上,在这件事上楼清漪生气,倒不是因为弟弟骗人,而是不希望弟弟甚至任何提到家中的那个郎君而已。 这个人终归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意选的。 尽管陈唱替她解决了庄子上重新分配土地的事情,她心存感激,但这无关乎感情。 让她以感情去报恩,做不到。 其实,她对陈唱的感觉十分的平淡。 是坏也罢,好也罢,她都并不是十分的在意,只希望他尽量地少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之中。 她知道这样的想法趋近于掩耳盗铃,两人毕竟是拜过堂成过亲的,是名义上的夫妻,短时内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是心里忍不住地想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彻底的抹去,忍不住想象自己仍然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不是嫁作他人的人妇。 楼家目前的情况有些复杂,在大家族之中,族人们对老太爷也多有怨言,最主要的是老太爷拒绝重新出仕,楼家在官场上的话语权弱了很多,这是涉及到诸多楼家子弟前途命运的大事。 朝廷选拔人才一直很看重门第。 孔夫子的“有教无类”“举贤才”理念,集中表达了民间从教育开放到政治开放的心声。 汉代选拔人才,以荐举制取代世袭制,以察举、征辟诠选制度选拔德才兼备的人才,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当时社会的需求。 但荐举制也有局限性,而这种局限性愈到后期愈加明显。 第181章 童言无忌劝长姐 如今施行的是九品中正制,这一制度把选才权收归朝廷,把人才分为九等,理论上选才标准规范、缜密。 然而,这一制度弊病日深,门阀世族把持、垄断选举,只有有人在朝廷上替他们说上话,本家的子弟在仕途上才有更好的出路。 当然,其弊端便是庶族寒门子弟无缘仕途,使得此制度逐渐走向反面。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二房、三房、乃至单氏的一番煽动,自然让大部分的楼家人将矛头对准了楼清漪母女三人,仿佛这孤儿寡母的才是他们不能出仕为官的罪魁祸首。 再从楼家目前的三房来看,大房势单力薄,反而是二房和三房隐隐占了上风。 老太爷尚且在世,三房起码看起来表面上还是和睦的。一旦有一天老太爷不在了,也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这还不是最为糟心的,家中尚有一个二姨娘天天琢磨着算计她们母女三人。 楼清漪早已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她毕竟是个善良的女子,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态度,即使遇到讨厌的人或事,大多也会选择忍让。 可在成亲当晚发生的事,让她终究明白了善良有尺、忍让有度的道理。 一味的忍让与退让,并不会换来别人对你的好,只会让别人变本加厉,只会纵恶驱善。 在新宅子中,二叔、三叔以及二姨娘的耳目也必定是有的,陈唱身份的事情终究是个极大的隐患,楼清漪必须在短时间内将这件事加以妥善地解决。 自己的这个弟弟年岁还小,行事说话莽撞的很,但偏偏又很聪明,若是这件事被他知道了,保不准什么时候说出去,那事情就难以控制了。 楼清漪便是看清了这一点,故而在成亲之前一直为让弟弟和陈唱接触,这也是在拜堂之时楼煜一直都没有出现的原因。 说起来虽然是楼清漪嫁给陈唱,可是这亲事一开始便是由楼家张罗的,从表面上看更像是入赘一般。 楼清漪当下又对弟弟耐心教导了一番。 楼星辰倒也悉心听着,到了最后,楼星辰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问楼清漪道:“姐姐,那人究竟如何?你若是不喜欢他,我去跟他说,让他离开咱们楼家便是。” 楼清漪苦笑道:“星辰又说胡话,我二人已经成亲,怎么能将他说离开就离开呢!” 楼星辰道:“那我就让他写一封休书……姐,你看那风筝掉下来了……” 虽然“七出”已然列出了章程,但休妻是大事。尤其是楼家这种官宦之家。 即便是陈唱真的写出了休书,但是二房、三房的能答应吗,楼家其他的人能答应吗?光是吐沫星子就能将她和陈唱两人淹死。 “简直就是胡闹!”楼清漪斥道,“越说也没谱了,赶紧回去上药,对了,这几天就不要去娘亲那里了,免得她看见了伤心……” “哦,姐姐,你可真唠叨!” “我是你姐姐,自然要管着你护着你……” 正说着,陡然见楼星辰睁大了双眼,似乎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地事情,楼清漪扭头看去。 只见远处走来的那人身材儒雅修长,一袭白衣儒衫,飘然出尘,更衬得那俊俏面庞,越发显得潇酒秀逸。 她的秀眉立即蹙紧,竟然是他! “这……这……应验了,他……他……果然来了……” 楼星辰见到陈唱向这边疾奔而来惊讶异常,原本止住的鼻血竟然再次流了下来。 不过,这家伙很快躲到了姐姐身后,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在陈唱的身后,身穿湖水色襦裙的小鱼儿也跟了过来。 那边小鱼儿也发现了楼清漪姐弟二人,便提着裙角奔跑便远远地挥手道:“小姐,姑爷是来找纸鸢的。” 楼清漪心道:“原来方才那飞的很高的纸鸢竟是他放的。” 虽是觉得有些惊奇,但这等事情本就是奇淫巧技,纵然比常人做得好,也算不得什么。 陈唱的纸鸢本来飞得好好的,却不知道线为何断了,据小鱼儿推测,可能是她没有好好地检查,为此还向陈唱请了罪。 其实,陈唱对这个倒并不是很在乎。 方才他大概看到了纸鸢的下落之处,找回来便是。 来到了楼清漪的面前笑着打了个礼节性的招呼,对于这个高冷的甲方妻子,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到楼清漪躲在楼清漪的身后,笑呵呵地说道:“以一个人对付多个人,勇气可嘉啊!” 陈唱看到楼星辰的头上已经缠着绷带,不过断然不是因为方才打架才缠上去的。 “我……我……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面对陈唱的问话,楼星辰眼神闪烁,说罢撒腿就跑。 楼清漪对此感到十分的诧异,尽管弟弟对陈唱怀有敌意,但是见了面之后似乎很怕人家。 楼清漪和陈唱的这次短暂见面,比之路人也仅仅是强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你弟弟脸上的伤最好还是要赶紧治一治,破了相以后就娶不到媳妇了。” 楼清漪原本以为陈唱都已经走了,可是又见到回头说了这么一句,她急忙拆了一名家人去追楼煜。 这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的小鱼儿道了,楼清漪无心听她说些什么纸鸢的事情,便让她继续跟着陈唱。 楼清漪的脸上表情复杂,心中有些忐忑,她狠狠地盯了远去的陈唱一眼,转身在紫菱的搀扶下便上了马车,吩咐车夫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小姐,你其实无需如此的,以小姐的才学和笔法,想必又会让那些才子们惊艳一番……” 紫菱见楼清漪上了马车之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大致也知道小姐心中所想,便有意地岔开了话题。 今晚她们主仆本来是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要参加一场诗会的,可刚刚出门就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实在是令人倒胃口。 紫菱也跟着对陈唱产生了些许怨恨。 第182章 伤人伤己不值得 春秋时期流行“当筵歌诗”“投壶赋诗”,秦汉时斗诗形式已有发展,表现为席间联句吟诗,名之曰“即席唱和”。 到魏晋时,当筵赋诗在文人间开始流行,西晋的石崇首创了“金谷酒数”的斗诗规则,而在江陵一带则流行临水设筵,以“曲水流觞”的方式作诗、斗诗。 譬如东晋永和九年上巳节,王羲之、谢安、孙绰等四十余人在山阴举行“兰亭之会”。 有的诗会还有一些书画展示、字谜之类的。 总之,就是文人的社交活动,只要有才华、有胆气,男女老幼皆可参加。 楼清漪自然知道紫菱是在安慰她,参加这次诗会本就是为了散散心,为此也准备了一些作品。 “书画可曾带着?”楼清漪闭着眼睛随意地问。 “小姐放心,是婢子亲手放在着马车之上的,就在这里……” 紫菱的声音便在此陡然停住了,接下来便是一声尖叫:“哎呀,小姐,画卷不见了!” … 一轮弯月从云中隐现,整个江陵城沐浴在一片乳白色的银辉里。 陈唱和小鱼儿主仆两人正坐在院中的小竹椅上聊着天。 少女双手托腮,皓腕莹润如玉,闪耀着光芒的眸子仿佛比夜空更加深邃:“姑爷,你说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陈唱懒洋洋地道:“东汉末年的张角传说中得到神仙亲授的一本《太平要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每到一处便散施符水,可以治百病。 在很短的时间里手底下聚集了十几万信徒,于是便开始造反,口号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个个头戴黄巾,称为黄巾军。 打起仗来,个个身上贴满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当真是勇猛无比。可是他们赢了吗?” 小鱼儿摇摇头,她自幼跟着小姐进学,耳濡目染地也学了不少,对这段典故自然是知道的。 “这不就是了,所以说哪里有什么神仙一说。” 陈唱小鱼儿手里接过来一杯茶,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用嘴唇轻轻地咂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这只茶杯,欣赏着精美的名贵艺术。 “也许那老神仙给张角的就是本假的《太平要术》,又或者那老神仙本就是假的。”小鱼儿补充道。 “噗……”陈唱被小鱼儿清奇的脑回路惊到了,这小丫头还真是天真啊,哪有什么老神仙,这根本就是张角杜撰出来的嘛。 类似的诸如陈胜、吴广搞出来的鱼腹藏书,这种事情玩的就是人心。 自从那日成亲之后,在庄子上惊艳了一把之后,陈唱基本是都是深居简出。 也许他能够帮着楼清漪去改变一下现状,并且有这个能力。 但从另一方来说,他之前是个商人,商人逐利,在考虑做任何事情之前,首先想到的便是利益。 即便穿越到了这个时空之中,即便不想再涉足那些商贾之事,但是数十年养成的思维模式恐非短期之内能够改变。 通过近几日的了解,他感觉楼清漪这个女人除了有些高冷之还是不错的。 老天安排他重生穿越了一次,还阴差阳错地送他这么一段姻缘,应该倍加珍惜才是。 可是,作为一名曾经非常成功的商人,他深知这只是一次合作而已,是不能投入太多的真情实感的。 伤人伤己,太不值得! 西梁大定六年的这个夜晚,陈唱微微仰起头,望向那浩瀚的夜空,月光透过树隙将一些碎叶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 一时间,思绪万千…… 一旁的小鱼儿也将目光移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格外坚毅,目光肃然,他那双眼睛,虚空一般,黑得全不见底。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神全然被这双眼镇摄住了,她很想投进这双眼中,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你们小姐很喜欢诗文、书画之类的东西?”陈唱忽然开口问道。 “哦……是、是,小姐自幼聪慧,能诗会画,博览群书,还未成年就有了很大的名气……” 因为熟络了,所以小鱼儿现在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甚至有时候并不是陈唱主动问起,她也要讲上一番。 一年之约,这是洞房之中她再次将合同更新的时候说的。 陈唱并不知道楼清漪是如何看待这场婚姻骗局。 不过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份工作,对于刚刚穿越到古代的现代人而言,还是一份薪水颇丰的工作。 如果一切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下去,他便可以积攒下一笔不小的财富,届时用这笔钱用作川资路费。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打算,他竟然答应了她的提议。事后,他恨不得再抽自己一个嘴巴,说到底,还是商人思维。 纸鸢是找回来了,看绳子的断茬并不像是被什么挂断了,估计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对此,陈唱倒是也不以为意,毕竟任何一件事情做好了,总是难免谁招致他人的嫉妒,这便是人性。 方才还发生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一个老家人匆匆赶回来,对小鱼儿轻声地说了什么,小鱼儿先是神情紧张了一下,片刻后便从书房中拿出了一个画筒。 那样的画筒,陈唱倒也熟悉,那日他匆匆画完的那副画也放进了这样的画筒之中。 当时他还忐忑了一番,最终看到小鱼儿手中的画筒上系着红色丝线,这才放下心来。 “是小姐带去的画筒找不到了,临时又从家里拿了一副。”老家人走后,小鱼儿这才对陈唱解释道。 “哦。”陈唱点点头,楼清漪是个十分细致的人,这样的事情断然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大概率是出了意外。 “姑爷不想知道小姐为何要差人回来拿画?”小鱼儿似乎对陈唱淡然的态度更加的好奇。 “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嘛。” “嗯,是解决了。可是紫菱姐出门前明明将小姐的画拿上了,为此,紫菱姐还哭了好一阵呢……” 陈唱淡淡一笑,看来事情跟自己推测的差不多,紫菱是楼清漪的贴身丫鬟,做事干净利落,忘记拿小姐的画卷这种低级错误也是不会犯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画卷在途中丢失了。 第183章 物是人非徒伤情 “小姐去的那个诗会好不好玩?” “好玩?”小鱼儿一愣,之前也曾陪着小姐去过两次,她的潜意识里,这种诗会看似有趣,实则有些无味。 那些小姐、公子们自然是可以吟诗作赋,似她们这些丫鬟、小厮之类的,虽然也懂一些诗文,但终究是下人的身份,便是话也不能多少,着实和那种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不好玩了,哎……原以为是个好去处呢……现在想想,不去也罢。” “姑爷想要去参加诗会?” 陈唱十分无奈地发现,两人的对话经常不在一个频道上。 陈唱听着小鱼儿语无伦次的唠叨,思绪早就飞了。 前世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永和元年正月,皇太后在太极殿设置白纱帷帐,抱着3岁穆帝驾临殿前,东晋穆帝即位。 而后由太后褚蒜子临朝听政,用“永和”年号12年。 穆帝15岁时亲政,改元“升平”,历5年,19岁驾崩。 在位17年,平淡无奇,几乎无重大事件发生。 真正让“永和”年号彪炳青史、深入人心的,而是该年42岁正值书法成熟时期的书圣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这传播近二千年的名篇,可谓千古不朽。 陈唱也就是因为这个才知道有个永和的年号。 王羲之为人率直、洒脱,虽出身高门,却淡薄宦情,好隐居,与清谈名士交游,以山水吟咏为乐,与朋友们倘佯于会稽的明山秀水之间,诗酒风流,逍遥度日。此次聚会名流荟萃,规模宏大,与会者多达42余人。 聚会的目的主要是欣赏山水,饮酒赋诗。 为了增加趣味,采取流觞赋诗的方法,流觞所至,即席赋诗。 作诗的规矩当是每人作四、五言诗各一首。 此次聚会,王羲之、谢安、孙绰等11人成四、五言诗各一首;郗昙等15人各成诗一首;谢瑰、卞迪等16人诗不成,罚酒三巨觥。 共成诗37首,编为《兰亭集》。众人在清幽的环境中,作“流觞曲水”的赋诗游戏。 当天26人作诗,王羲之写了序文,乃《兰亭序》。 时和气润,心手双畅,铺蚕茧纸,挥鼠须毫,王羲之一气呵成,如有神助。 序文通篇凡28行,324字,此行书至王羲之走向顶峰。 王羲之重视起笔、收笔,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梢;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笔势流畅,笔画精到,字无雷同;牵丝映带,若断还连;节奏明快,气韵生动,通篇之妙,臻于化境。 《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遒媚劲健,绝代更无。 王羲之终于成为后世行书取法的楷则和书圣。 不知道王羲之的后人现在在哪里,陈唱很想去王家淘宝。 他很想去看看兰亭,亲临其境感受一下这种书法大咖们的聚会。 “姑爷,姑爷,你在听吗?”小鱼儿终于从陈唱的脸上看到了走神的表情,便嘟着嘴问。 “在听啊,你接着说。” 小鱼儿神情一滞,我说到哪儿了? 陈唱看着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发出会心的笑容。 只有和水灵儿和小鱼儿这样的女子相处,他的身心才能够彻底地松弛下来。 小鱼儿眨眨眼睛:“哦,对了,小姐的画儿去哪了?” “紫菱姐做出了事,小姐虽然不会责罚,但是以紫菱姐的脾气,她怕是又要罚自己不肯吃饭了。” “她的那一份饭菜又能给我了,只是人家已经有些胖了。” “吃,还是不吃呢?” “好伤脑筋啊!” 陈唱全然不知道小鱼儿的思维转到了紫菱的饭菜上。 “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咦?”小鱼儿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陈唱摇头,他也是猜的。 …… 时间已是入夜时分,江陵城中渐渐热闹起来,街巷中人流如潮。 楼清漪的马车一路向南而行,出了南门向着江边驶去。 当今圣上自幼喜欢学习,善于写文章,尤其擅长于佛教经义,亲着《华严》《般若》《法华》等。故而,在江陵城之中,这种诗会往往会得到官方的支持。 楼清漪之所以能够在夜里出城,主要是因为身上带有诗会的请柬,守门的士卒见了这个自然放行。 此时,距诗会的正式展开时间尚有半个时辰,楼清漪决定下车去岸边走走。 头戴帷帽、面罩黑纱的少女,走在岸边。 水边青草清新无比,岸边上可以大口呼吸,水鸟的飞鸣同儿时一样悦耳……这时,在一江灯火中,有关人与环境的变或不变,都一起涌在心里。 记得小时候阿父就常常带她到江边玩耍,这里春天绿柳依依,夏日江风习习,秋来天蓝水阔,冬至凇舞寒鸭,承载了她童年的记忆和欢乐。 “小姐,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好……”紫菱跟在身后说道。 一路走来都在想着这件事,一向谨慎的她自认为这样的失误在进府之后小半年的光景便再也没有过了。 也正是因为她聪明伶俐,办事又认真谨慎,这才被安排到了小姐的身边。 楼清漪捋了捋秀发,淡淡笑道:“都已经过去了呀,紫菱你不必自责。” “一定是同昱儿打架的那帮家伙干的。肯定是他们干的。”紫菱两眼圆睁,紧紧握着双圈,好像楼亭等人就站在面前一般,“老家人也说回头的时候曾瞥到了他们的身影,就在马车附近,一定是他们,小姐,不能轻饶了他们……” 自从老爷故去之后,大房渐渐势微,这种变化不仅仅是体现在二房、三房对待主人的方面,就连紫菱他们这些做丫鬟的也长长受二房、三房丫鬟下人的气受。 比如三房三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冬梅,比紫菱进府足足晚两年零三个月,很多是事情都是紫菱手把手教会的,当初也是紫菱姐紫菱姐叫的亲热。 可是这才多长时间,称呼已经从紫菱姐变成了紫菱,甚至是“喂”的一声。 紫菱虽然是个丫鬟,但她的性格天生带着几分的傲气,自然无法咽下这口气,今天画卷的无故丢失更是令她义愤填膺。 第184章 学子洲上遇故人 “只是几个孩子而已。” “小姐……”紫菱嘟着嘴。 楼清漪目光望向江的南岸,那里是一片农田,夜晚漆黑一片。水里的光多少有点“江枫渔火”的味道。 如此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两人这才回到马车上。 诗会的举办场所名叫学子洲,这里紧靠着江边,一条细小的支流横穿而过,州中有一片不小的湖泊,水面波光粼粼、湖中小船摇曳、阁顶绿树掩映。 在这里茶香伴着书香,欣赏着湖景,其乐无穷。 丝竹之声自前方丝丝缕缕地传扬过来,楼清漪撩起窗帘,微微将头探了出去,便能看到学子州的最高建筑郢楼。 从远处看,这座坐落在水上的阁楼被灯光勾勒出古朴文雅的气质,影子倒映在湖面上,与灯光辉映,璀璨夺目。 湖面上一艘艘挂着风灯的小船轻轻随风摇曳,灯光掩映下那些文人才子和女子说说笑笑,倒也颇有几分意味。 门外是一片竹林,翠绿诱人,片片竹叶在清风中摇曳,发出好听的窸窣声。马车到了大门近前,便有人上来询问,紫菱将请帖递上,对方便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驶入,楼清漪也不知头一次来了,但是每次都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而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 但见院子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长廊水榭曲径通幽,特别是那些亭台楼阁,皆有飞檐翘角,一个“飞”字,尽显“檐”之灵动。 在灯火的映照下,四角翘伸,若飞鸟展翅,向上的动感使得沉闷的建筑拥有了轻盈活泼的韵味。 进得园子当中,方才觉得在外面看得那些热闹只是皮毛而已。水榭中端的突出戏台上有歌姬舞姬的表扬,一曲散去,掌声如潮。 随后便是那些才子们就方才的歌舞表演品头论足,有的甚至还会摇头晃脑地赋诗。 长长的水榭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才子佳人在灯下猜谜。 猜谜又叫作“射虎”,很有趣,也很有气势。 灯谜素有“文虎”之谓,那谜底犹如草丛中的卧虎,难以明察,难以射中,故把猜谜唤作“射虎”。 有的放矢嘛,细细揣摩,猜谜真像射箭一样,一矢中的,犹如射中了猛虎样痛快呢。 那边或成群一起商量,或聚精会神地冥思苦想,当有人猜出了某个谜底时,人们立即便有人送出一片赞美与评价。 便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楼清漪在紫菱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主仆二人直奔水榭这边而来。 紫菱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见到园子中如此热闹,早就将方才的不快和情绪抛在了一旁,犹如一只小雀蹦蹦跳跳起来。 她和小鱼儿都是五六岁的时候便跟着小姐的,虽是主仆,但姐妹的情分也是有的,故而并有那么拘束。 “小姐,你看,字谜,‘二形一体,四支八头,四八二八,飞泉仰流’……”紫菱仰着的脸上新奇、兴奋的表情渐渐消失。 “打一字?”楼清漪也是眉头一皱。 “楼小姐?”声音中透着惊喜。 楼清漪正在凝神思索之际,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同她说话,便扭过头,对着那男子笑了笑:“贺公子,想必是早就到了的。” 来人姓贺,名百川,字子原,是武帝时平西长史、南郡太守贺革的重孙,在江陵也算是青年才俊中的翘楚。 贺百川笑道:“要说这江陵第一才女之称,楼小姐是当之无愧的。想必你已经猜出了谜底,还请不吝赐教。” 贺百川今日才在外游历归来,之前也曾经跟楼清漪在这种场合遇到过几次,但楼清漪性子恬淡,同她说上话的机会并不是很多。 方才他本欲摆渡去往湖中的画舫,未曾想在这里看到了楼清漪,便主动过来攀谈。都怪对楼清漪印象太深,即使她面罩黑纱,依旧被贺百川认了出来。上次见她是两个月前,此时再见心中颇为欣喜,但总觉得楼清漪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不过,这想法转瞬即逝。 见楼清漪望着那灯谜上的字似乎有些出神,似乎正在思索。这谜面他也是方才才看到而已,本想卖弄一番,奈何毫无头绪。 不过,这并未让他感到多少尴尬。 在他看来,既然他都无法猜出这灯谜,楼清漪怕是在短时间内也难以解谜。 紫菱站在了楼清漪的侧后方,平心而论,眼前的这位贺公子比之家里那位陈姑爷跟小姐更配些。 一般出门都是紫菱跟着,与贺公子有过几番接触,见他双眸有神,玉树临风,辞采纵横,谈玄论道,风流绝倒,论及王霸大业,历历如数,道、儒两者形象于他身上浑然一体,非是一般的光彩照人。 而且人家还诗书传家、历代官宦。 家中那位姑爷呢? 想起陈唱,紫菱的直皱眉头,啧啧……珠玉在前…… 不提也罢! 偷偷瞟了小姐一眼,见她仍在沉思,而贺公子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小姐,倒是有些痴了。 心道:此人与那只知声色犬马的单腾不同,对小姐也是极为倾慕的,看他眼中倒无任何亵渎之意。 这才是一队璧人! 她这不看还好,一看更觉得心头发堵,有口闷气无法吐出。 紫菱正自郁闷的时候,楼清漪的目光依然从谜面上收了回来。 贺百川笑着对楼清漪道:“楼小姐,难道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楼清漪淡淡一笑:“小女子不才,倒是想出了一个答案,不知对否?” 贺百川心中一惊,但仍旧面不改色地道:“楼小姐太过谦虚了,还请不吝赐教。” 楼清漪微微颔首,稍一沉吟,道:“取水而上,故曰仰流也。一八者,井字八角也;五八者,拆井字而四之,则其字为十者四也,四十即五八也。” 贺百川仔细地琢磨,这谜的前三句是离合,后一句是会意,绘声绘色,别具一格。 楼清漪说的并不快,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在这灯火阑珊、富有诗意的环境中,听起来简直就是一种享受,甚至有一种迷离之感。 第185章 少女嫁作他人妇 “贺公子以为如何?” “啊?哦……”贺百川压抑着心头的震惊拱手道,“楼小姐果然是才思敏捷,这‘井’字谜底与谜面是最为契合不过了。楼小姐的解释让在下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楼清漪还了一礼道:“贺公子过誉了,我也受了它的启发才想到的。” 贺百川顺着楼清漪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十余步之外有一座古井,掩映玉兰树之间。 黑纱之后,楼清漪掩嘴巧笑嫣然,琼姿玉貌,就如仙子一般,直把回过头来的贺百川看得酥了半边,尘世间能生出这等风流标致的女子来? 因为有黑纱罩面,楼清漪倒也不避忌,任他顾盼。 “小姐,婢子去领赏换彩头了!”紫菱欢喜道。 “去。” “呀……”紫菱刚刚转身便发出了一声尖叫。 原来一阵疾风劲吹,将她的襦裙边角吹了起来 贺百川微微一笑,再去看楼清漪时,脸色登时大变:“你……你怎会…… “今日是江陵文坛的一次盛会,也是赢得佳人芳心的大好机会,一会儿可莫怪在下没提醒过诸位,在下可要捷足先登了……” “柳兄,你这话小弟以为不妥,诗词歌赋、书法绘画方面我等自问也是下过十几年苦功的,未必就比你柳兄差。” “没错,江兄所言极是,你我各凭本事,若是遇到两人喜欢同一女子,比试一番便是,想必姑娘和众位兄台自有评判。” “好,好,好,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尤其是在佳人面前,这种情绪便会被无意中放大数倍。 湖上的小舟、画舫渐渐地靠向了郢楼,人们陆陆续续地弃舟登岸走了过来,围观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人一多,方才那几名才子更是互不相让了,言辞也渐渐地锋锐起来,毕竟谁也不想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丢面子。 只是片刻之后,便已经吵嚷的面红耳赤,他们口中并污言秽语,反倒是之乎者也更多一些,肢体语言也没有那么丰富和夸张,除此之外,跟市井中的贩夫走卒吵嚷也差不了几分。 “诸位,诸位,莫要伤了和气,在下来说句公道话。”一个黑瘦书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在这里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结果,不如几位拿出几首新作的诗词让大家评判一番,孰高孰低自有公论。” “你又是谁?” “在下……” “算了,不问了,此人我等都没有见过,想必并不是什么知名的人物……” “正是,若是真有才学,柳兄和我等便早就有所耳闻了。” “江兄所言极是,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黑脸书生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一番“公道话”,反而让刚才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站到了同一战线上。他被人奚落了一番,讪讪退出了人群,找了一张小几坐了下来。 此时,旁边已经坐了一人,纶巾之下,是一张俊秀的面庞,他星眉微沉,眼帘也微微拉下,盯着手里的茶盏,似乎在想着心事。 周围的场面依旧混乱,那边的争吵又开始了,看热闹的、议论的、冷眼旁观的、谈笑的,种种声音传了过来,气氛越发地热烈起来。 贺百川微微抬眸,发现一个黑瘦书生坐在自己的面前,方才他低头沉思,全然未发现身旁坐了一人。 那黑瘦书生对着他微微一笑,贺百川轻轻颔首,他此刻的心情犹如一团乱麻,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兄台……”黑瘦书生本想搭讪说两句,但见贺百川很快又将头低下去,不禁大为尴尬。 贺百川今日的心情本来是极好的,能够在这里遇到楼清漪,是个意外的惊喜,只不过这个惊喜很快就如同泡沫一般破灭了。 他无意中再次抬起头来,见到了楼清漪的和丫鬟的身影,两个女子正背对着自己,看其行走的方向应该是楼梯那边,二楼更加的清幽雅静,也更加适合楼清漪的性子。 一时间,他有种想跟上去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她已经…… 贺百川重重地叹了口气。 便在此时几个相熟的人走了过来,贺百川一一同他们打了招呼,其中有一个胖胖的书生,贺百川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姓汪,至于名字却记不起来了。 众人问了一番贺百川此番游历的事情,贺百川便耐着性子回答,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于此,倒是让人听着有些索然无味,于是众人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不远处几名书生的争吵。 有人似乎认识那名姓柳的书生,笑了起来,说道:“这位柳公子平时是有些狂妄,你们可能不知,他是从西城来的。” 柳公子的身份揭秘之后,众人便笑了起来。 江陵虽是西梁的国都,但几乎是西城和东城一分为二的局面,东城归西梁管辖,而西城则是北周委派的城防将军说了算。 总的来说,东城仍是南朝的风格,而西城则是北朝军事化管理多一些。 在众位书生看来,既然那柳公子是自西城而来,固然举手投足之间有些风度,但估计其才学也是有限的。 那位姓汪的书生虽然衣着比之众人多有不及,但在言谈上丝毫不落人后,说道:“诸位,我方才可是看见了,今日可是来了不少的才女,这位汪兄久在西城,怕是没什么机会见,故而才有方才那种有些失范的举止,倒也是情有可原。” 有人想了想,方才点头:“如此说来,汪兄说的倒是,方才我见到了沈满愿沈小姐。”言语之中颇为激动。 “是沈约沈大人的孙女?” “正是!” 沈满愿出生于上层士族家庭,是南朝文坛领袖沈约的孙女。 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既为她提供了物质生活保障,又为她创造了难得的学习机会。 生活环境和交往范围使沈满愿深受齐梁宫体诗风的影响,可以说她是一位比较典型的宫体诗人。 “珠华萦翡翠,宝叶间金琼。剪荷不似制,为花如自生。低枝拂绣领,微步动瑶瑛。但令云髻插,蛾眉本易成。” 一名书生将沈满愿的《咏步摇花》缓缓吟出来,自然迎来了一片喝彩之声。 第186章 不堪回首两迷离 有人见贺百川低头不语,便问道:“子原兄以为沈小姐这首诗如何啊?” 贺百川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道:“此诗集中笔墨描绘了步摇花本身的外观、形状,诗的语言绮靡华丽,色彩浓艳,且因对仗精工而具有明显的形式美。” “诗的风格轻佻,结尾云‘但令云髻插,蛾眉本易成’,由物而写及女子容貌,亦是官体诗的俗套。精雕细琢、刻画巧微、但千篇一律,无甚意蕴。” 众人听了自然有附和的,也有反驳的,但贺百川均不以为意,道:“正所谓是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 姓汪的胖书生道:“如此说来,贺兄认为这江陵第一才女的名号并非是那沈小姐的喽?” 众人将贺百川笑了笑,不置可否。 贺百川对江陵之中的才子心里是有谱的,以往比斗诗词的机会也是很多的,很多才子便是靠着斗诗斗文而声名鹊起。 但是女子却又不同,她们本来抛头露面的机会就少,比斗诗词就更加的少之又少了,这江陵第一才女之名到底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贺百川对沈满愿方才的那首《咏步摇花》是看不上的,并不是说他不佩服沈满愿的才情。 沈满愿的咏物诗同此时期的大量咏物之作一样,精雕细琢,艳丽轻靡,但她以女性的细腻心思和多愁善感,往往能够摆脱单纯的咏物而有所升华。 或寄托今非昔比、世事变迁的感慨,或抒发遭谗受谤、爱衰宠移的忧惧,从而和一些同题之作拉开了距离。 而那楼清漪,好像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称道的佳作,唯一能够记得起来的,便是那首《晨风行》了,这首乐府一气挥洒,不为笔所拘,譬如弹弦时起高调逸响,而复以疏宕解之。 方才称楼清漪为第一才女,也是他私下品评排序的。 “那不是楼小姐吗?”旁边有人说道。 贺百川猛地将头抬起来,目光也跟着望了过去,只见楼清漪一袭黑衣又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 他的眸子猛地一亮,但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那黑衣少女的身上,楼清漪和沈满愿可以并称为江陵双姝,一睹佳人芳容自然是人生一大快事。 贺百川的脸上始终露出淡淡的微笑,但心里的滋味,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楼清漪带着紫菱在人群中穿梭,方才她们到了二楼,但发现二楼中的女眷并不多,上面的女人多是一些歌姬,楼清漪倒并不是看不起这等人,只是与她们在一起倒也没有什么可聊的。 紫菱的手上拿着一个心型绣花荷包,那是猜灯谜所得的奖励,她本来让紫菱继续去猜灯谜的,但紫菱直摇头:“小姐,紫菱可不能再贪玩了,若是再将画卷丢了,紫菱……” 楼清漪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道:“本来是让你出来散散心的,你喜欢什么,尽快去看去玩好了。” 紫菱继续摇头。 “好了,那便随着我。”在对待丫鬟方面,楼清漪一向大度的很。察觉到不远处的士子们似乎正在对着她指指点点,微微叹口气。进入室内,她仍然是黑纱遮面,纵然有烛光灯火,表情也难以看清。 主仆二人找了一张邻水的桌子坐了下来,早有茶博士过来倒水,楼清漪对周围的表演、斗文斗诗之类的并无多大兴趣,只是安静地坐在此处休息。 此时,正式的表演开始了,五弦琵琶、古筝、方响、筚篥等乐声纷纷响起,一班应承歌姬偏偏起舞,其中领头的那个柳腰一搦,二八青春,音韵悠扬,娇姿婉丽。 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复杂的目光穿过旋舞的歌姬,落在了楼清漪到了脸上,似乎是纠结了片刻,最终仍是起身,大步走了过去。 当楼清漪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先是微微有些愕然,愣了半晌之后,目光才有些复杂。 如果说她对眼前的贺百川没有好感那肯定是骗人的,贺百川颇有才情,在江陵文坛年青一代中也是拔尖的人物。 “贺公子。”楼清漪向着贺百川笑着点头打了个招呼。 “楼……楼小姐……”贺百川的情绪有些激动,以至于说话不是很利索,“一楼实在是太乱了,为何不上楼去?” 贺百川知道自己过来同楼清漪打招呼,其余的那些士子们必定是看在眼里的,方才听他们对楼清漪的品评,虽然大多都是正面的,但固然也有那种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硬是被几个家伙讲出点风流韵事来。 若是品评其他的女子倒也罢了,但这话是针对楼清漪的,方才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上楼也无可说话之人,不如就在楼下坐着。”楼清漪答道。 “你方才在长亭中所言是真的?”贺百川盯着楼清漪问道。 “不是已经说过了嘛。”楼清漪微微皱了皱眉,反问一句。 “呃……”贺百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好一阵子,话到口边又迟疑住,片刻后才终于吸了一口气,微微平复纷乱的情绪。 “我只是出外游历,本想回来之后去……去找你,可如今……你却如此,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楼清漪蹙眉,微笑道:“多谢贺公子的挂念,清漪之前的生活很开心,现在过得也很好。如此岁月静好、一切安然,便是老天的恩赐。公子多日未归,想必还有不少好友要畅聊,还是早些去找他们为好。 贺百川叹口气,终究是心有不甘,摇摇头道:“方才已经见过了一些,也曾聊了几句,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也不差在下一人,只是……” 楼清漪将头稍稍地扭到了一旁,那边的士子们还在斗文斗诗,几个人已经争得面红耳赤,围观的人们也是兴致正浓,如此倒是冲淡了台上的歌舞表演气氛。 贺百川有些无奈,对方显然不想将方才的话题继续下去了。 第187章 自问已非是当初 “楼小姐,你我二人相识也并非一两日了,曾记得你我总角垂髫之时便是见过的,生得粉妆玉琢般,十分惹人喜爱,那时两家的大人也走得很近。 后来,渐渐长大,你天纵奇赋,才气纵横,便是那些文采斐然的男子怕也自叹不如…… 当时在下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能够……这次我外出游历,历尽巴蜀风情,途中遇到了很多趣事,本欲回来一一向你讲起的……唉,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一贯稳重的贺百川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像是一个唠唠叨叨的妇人一般,他说话越来越快,越来越语无伦次,竟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脑中的思潮紊乱着、汹涌着,却总是找不到一个出口。 楼清漪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些话本不想听,奈何还是一字一句地萦绕在耳畔,似乎是一层薄雾笼罩在周身,却挥之不去,令她心中鼓荡不已。 偏过头看了看紫菱,却见她眼圈已红,眼中已经隐隐沁出泪花。 “紫菱,你不是还要去猜谜吗?我们此时便去。” “啊……?” 楼清漪已然起身,对着喋喋不休的贺百川露出一个微笑,敛衽一礼。 紫菱如梦方醒,也跟着起身。 见楼清漪要走,贺百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伸出手就要去抓她的皓腕,岂料对方手臂一甩便摆脱了,只是拂到了她的衣袖。 “清漪已经嫁做人妇,还请公子自重!”楼清漪的声音很低,但是吐字极为清晰,微微屈身一礼。 贺百川微微愣在了那儿,手僵在了半空中,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她嫁人了,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了! 脑中闪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已经飘然穿过了人群,渐行渐远…… “百川哥哥,在看何人?” 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贺百川的身后传来,随即香风习习,彩凤似的飘出一个绝色小佳人。 “哦,是戚小姐啊。” “百川哥哥,还没有回答媛儿的话呢?哦,我知道了,你是在看那位新妇?” “新妇?”贺百川跟着默念着这两个字,字字锥心。 方才在外面看到楼清漪帷帽被风吹掉的时候,他才发现女子的发髻已经梳成了随云髻的模样。 “你还别说,这楼姐姐嫁人之后反而更加的漂亮了,啧啧……” 贺百川的脸色阴沉,面前的这个女子叫作戚又媛,戚家与贺家也是老交情了。戚又媛比他小两岁,小时候经常去跟着她的祖父去贺家玩儿,时常跟在贺百川的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着。 “戚小姐也来了?”贺百川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人家媛儿就好了。”戚又媛嗔道,“你如此称呼,都显得生分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楼家姐姐嫁人的事情有些突然?” 贺百川皱着眉头没说话,心情烦恼不堪,在长亭之中曾问过楼清漪,但人家对此并未多做解释。 “这件事在江陵城中似乎传开了,你方才回来,毫不知情倒也不足为奇,我也是才知道不久的,百川哥哥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那媛儿便与你说说……” 那日拜堂时发生的事情已然以惊人的速度传播着,竟然衍生出了数个版本。 方才,楼清漪出现在一楼的时候,便有人说起过。 有的说楼清漪的夫婿是个痨病鬼,时日无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守寡; 有的说那人是贪图楼家的家产; 有的则说是楼家为了面子而无法退婚; 甚至还传出来楼清漪与人私通以至于珠胎暗结,为了遮丑,不得已找了个嫁了……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听着戚又媛娓娓道来,贺百川终究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弄明白了,为了给爷爷冲喜,她竟然这么就把自己嫁了,方才见她并未露出忧色,难道所嫁是其良人? 她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出嫁之时可曾想到过还有一个心心念念着她的贺百川? …… 如此,种种疑惑在他的脑中盘旋翻转,渐渐交织在了一起,思绪如麻,越扯越乱。 “百川哥哥,你在听吗?” 少女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指,这才将贺百川的思绪拉回来。 “想必楼姐姐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只是他的夫婿很好少露面,除了那日成亲时在场的人,似乎还没有人见过他,至于他的背景、过往等等,也无人知晓,端的是个神秘的人呢……” “嗯?”贺百川迟疑片刻,随后才道,“你……竟是连你也没有见过他?” 少女摇摇头:“楼姐姐成亲很是突然,只限于本族近支的几房到场,我等都不曾接到过请柬。得知她成亲了,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何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楼姐姐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贺百川的眸子,看得很认真,似乎是要看穿他的心事。 “想必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贺百川颇有些心口不一。 “那便最好了,才子佳人,倒是一段佳话!” 自从她出现之后,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甚至脸上还露出十分羡慕的神情。 但是,在贺百川看来,字字句句如同尖刀扎在心上一般。 从楼清漪本人和戚又媛的反应来看,她的夫婿好像还不错,本人似乎对此也算是满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百川哥哥,你陪我去看表演好不好?听说这次栖凤楼的明月姑娘也要登台献艺呢,我听说她最近编排了一个很是不错的舞蹈,想必这次应该会给大家展示的……” 少女喋喋不休,拉着贺百川向中央的舞台走去,贺百川怅然若失,时不时地扭头朝着方才楼清漪离去的地方瞟过去。 人影绰绰,但芳踪难觅。 楼清漪已经和紫菱走出了郢楼,外面同样热闹,但是并无楼中那般喧闹烦闷,天边的星辰和园中的点点灯光,隐隐约约地倒映在湖水中,将碧绿的湖水渲染的分外清秀灵动。 她缓缓摘下帷帽,倒映在水中的女子身姿虽有些模糊,但也能看出妇人打扮。 这便是从前那个楼清漪吗? 第188章 宵小暗中生是非 自从成亲之后,她好像未曾如此认真细致地看过。 湖面上风叶摇摇,浮萍轻飘。 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发生的,人的一生也如这浮萍浪梗,终究是不知所归。 轻轻地从树上摘下一枚鸡爪槭叶子,那叶子从叶柄处伸开,像是一个手掌,整个叶片的外形,又像是心形。 松开葱葱玉指,沾满了轻淡春愁叶子便随风而去。 此时,她的那个家中,陈唱已经在小鱼儿的服侍下准备宽衣就寝了。 吃软饭的日子就是这么任性。 “姑爷,你的头上有东西,婢子帮你拿下来。”小鱼儿轻声地说。 “哦。” “什么东西?” “叶子,好绿……”小丫头的眼睛盯着那片树叶有些发亮。 “呃……” 单腾今日也来参加诗会,与其说是附庸风雅,更不如说是在猎艳。今天前来参加诗会的不仅有青楼名妓,还有各个府中的名媛贵妇,对他而言是个大好的机会。 “单公子,别来无恙!” 一个身材有些胖的书生叉手行礼,正是方才跟贺百川搭讪的那位汪姓书生,若是陈唱在此,想必也认识此人。 单腾还礼,眼睛不住地四处飘来飘去。 “单公子可是在找什么人?”汪书生明知故问。 “哦,在下有几个好友也说要来的,只是直到此时仍未寻见。”单腾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这种事情干的多了,一点都看不出脸红,“汪兄,看你现在似乎还在为生计奔波?” 汪书生的袍子虽然整洁,但是已经很旧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日子过得窘迫。 单腾的意思很明确,咱俩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 汪书生脸色一红道:“让单兄见笑了。前几日我倒是寻得一个好的活计,只是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这件事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尤为可惜。那日西城防主率兵突然到来,导致了人们的骚乱,他被人绊倒,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脸上印了三四个鞋印直,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位了。 这些还不算,最倒霉的是被士卒抓了起来,足足在大牢里关了三日方才重获自由。纵然没有受刑,但大牢里的日子真的不是人过的,待得快要发臭了。 这段时间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是那日不拉着那位书生比试,月例五贯的差事早就落到了他的头上,还用得着受这个罪。出了大牢之后,也曾打听过这件事,但当时场面混乱异常,倒是无人知晓这天大的馅饼落到了谁人头上。 心中将当时参加比试的十人挨个过了一遍,总觉得那个黑瘦书生最有可能,但方才两人不期而遇,一问才知道那人也未入选。 这就奇了。 不过,汪书生也想过,大抵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这件事很有可能便是不了了之了。于是,他决定次日再去那广场砰砰运气。 单腾虽然无心同他聊天,但汪书生说的倒也有几分有趣,便问道:“可知道是哪座府上招家人?” 汪书生摇摇头:“那日老家人并未自报家门,问了几个人,都觉得他们面生的很。” 单腾顿觉得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刚好走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又停住了脚步:“汪兄,在下有一笔生意,不知道汪兄可有兴趣?” 汪书生生活拮据,登时来了兴趣。 单腾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汪书生的眼睛从初始的微眯着,渐渐睁大,至最后竟是二目圆睁,惊诧地道:“单兄,你方才所讲当真?” 单腾晃着脑袋,脸色不悦道:“汪兄,我单腾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你我结交并非一年半载,难道还不晓得我的人品?” “信得过,信得过!”汪书生连连赔罪点头,单腾开出的条件太过于诱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白得两贯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单兄,此事就交给在下了。” 单腾一叉手:“如此我便静候佳音了。” 贺百川从来都是诗会的焦点,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今日的诗句中字字句句饱含惆怅之情,得到了王孙公子、名媛贵妇们的一致称赞,尤其是跟在贺百川旁的那少女竟是看得痴了。 他人诗句尚未展示出来,便有人前来道贺:“贺兄大才,今夜怕是要凭此诗句一举夺魁了!” 贺百川淡淡一笑,对于作诗,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虽然情场失意,但其才情诗句为他人所赞,如名花突放,引来蜂蝶纷飞,禁高兴得脸上放光。 在众人簇拥下登堂入座,连饮三大觥,正待说话,有人手掌轻拍了三下,两壁厢帷幕突然大张。 一队妙龄女子,个个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妙曼云环、步摇叮当,手挥五弦,目送秋波,旋舞而出,厅中众人霎时间便雅静下来,听歌女唱时,却正是他方才所作的《怨歌行》。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自云宕子妻。夫行约十载。贱妾常独栖。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作高山柏……” 歌声刚歇,众人立时鼓掌称赞。人群中有一白衣青年叹道:“真个清艳绝伦!不知出于哪位名士手笔?” 他身旁一名年约六旬的玄衣老者笑着指了指靠在门口附近的一张桌子上的贺百川道:“贺郎君!” 众人这才看去,只见这贺百川一袭青衫,生得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宛如玉树临风,是标准的美男子。 听众人称赞自己,故作谦逊叉手道:“拙作岂敢承蒙金奖,承教,承教了!” 他心中固然得意,但环顾左右,并不见楼清漪芳踪,心中不免十分失落。 众人并不知情,见他谦逊有礼,好感更增。接着那老者又对白衣青年小声说了句什么,贺百川循望去,见那白衣青年身文巾儒衫,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江陵大大小小的诗会,贺百川几乎从未缺席过,但此人面生的紧。不过,那玄衣老者倒是有些面熟,正是江陵令沈重。 此人学业精深,讲述经义,深为儒林所推重,在高祖、元帝时便颇受倚重。见沈重对那白衣青年极为恭敬,贺百川不免猜测其身份。 第189章 流言四起污人名 “百川哥哥,若不出所料,你的诗句明日便会传遍金陵,哥哥的名头必然会更加响亮几分。哥哥的诗句,妾身听了都十分的感动,颇为感同身受……” 她一边说着一边羞涩地看着贺百川,秋波微转、美目流盼,直看得贺百川恍惚起来。 能够被人夸奖,尤其是被漂亮的女人夸奖,只有风流才子才有此殊荣,贺百川心中自然高兴,只是想起楼清漪来,心中的欢喜便打了折扣,对着那少女只是淡淡地一笑。 那少女在贺百川耳边犹如隔叶黄鹂,声音清脆,端的是十分动听,只不过贺百川怀有心事,与她只是淡淡交谈几句。 两人说着说着,一场歌舞便已经结束。 贺百川便看到有个家人模样的中年人走到了那白衣青年的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那白衣青年迅疾起身离席而去。 沈重将他送了出去,随即复返落座。 一个人的离去并未对这场诗会产生太多的影响,不过随着白衣青年的离去,人们的话题从今夜的诗词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而此刻这个人并不在大厅之中。 湖水涟漪,倒影如画。 楼清漪倚栏而立,衣袂飘飘,宛如湖边仙子一般。 方才贺百川的诗句自歌女口中传出,在她听来,句句入耳,字字扎心,胸中荡漾着一种教她无法呼吸的难过,那种带着几分酸楚的心情,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忍不住便想投入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紫菱傍在小姐身旁,见楼清漪心中不快,也忍不住暗暗垂泪。 “小姐……”楼清漪扭过头来,紫菱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语音哽咽。 这时大厅中议论纷纷,几乎将顶棚都要掀起来。 主仆两人纷纷回眸朝大厅的门口望去,人声嘈杂,听得并不是十分清晰。 渐渐有人从大厅中走出,楼清漪似乎听出来他们议论的内容跟自己有关,不禁微微蹙起秀眉。 紫菱支棱起耳朵,将那些人的对话收拢了一番,悄声对楼清漪道:“小姐,他们说的都是那人的事情。” “那人”便是紫菱对新入楼家的姑爷的称呼,她的年纪只比小鱼儿大两岁,但心智却成熟的多,作为楼清漪的贴身丫鬟,小姐的喜怒哀乐尽在其掌握之中,自然知道“那人”的到来给小姐平添了诸多烦恼。 原本小姐和贺家郎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奈何楼家出事,楼清漪阴差阳错地嫁给了“那人”,紫菱自然要为小姐鸣不平。 这时,有两名书生摇头晃脑地从大厅中走出,其中一人说道:“我看是未必了,那楼小姐是名门闺秀,怎会做出那般不知廉耻之事?苟兄莫要以讹传讹。” 另一名书生笑着道:“李兄有所不知!春花秋月足风流,不分红颜易白头;试把人心比松柏,几人能为岁寒留?才子有悲秋之辞,佳人有伤春之咏。像楼小姐这般名媛,也难免往往诗谜写恨,目语传情,月下幽期,花间密约,但图一刻风流,不顾终身名节。这是两下相思,各还其债,不在话下……” 之前那书生显然被说动了,喃喃地道:“苟兄所言确实有一番道理,便是那冷庙泥神,朝夕焚香拜祷,也少不得灵动起来。” 苟姓书生道:“正是如此,便是有女不怀春者,虽志比精金,心如坚石,没来由地被旁人播弄,设圈设套,亦会一时失了把柄。嘿嘿,那楼小姐表面上看起来贤良淑德,可所谓画人画皮难画骨,你我所见,并非就是实情。” “如此说来,倒像是真的。” “听说,那楼小姐原本要嫁给万大将军的子侄,结果……已经不是处子完璧之身,那万郎君自然是不肯了,嘿嘿,倒是便宜了那人。” “万寿万大将军,那可是北周第一权臣晋公宇文护的心腹大将,楼家此次亏大发了……” 紫菱的俏脸早就涨红,愤愤不平对楼清漪道:“小姐,他们竟然如此诋毁小姐!” “道听途说而已,何必放在心上?”楼清漪淡淡嘲道,俏脸上却不掩微愠 楼清漪彻底地陷入了一场有计划的舆论漩涡之中,那些诋毁她的言论瞬间就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处。她有些后悔,不该来参加这次的诗会,待在家中,纵然有流言蜚语,也可落得耳根清净。 当然了,舆论并非是一边倒,还是有人替楼清漪说话的。 “我看未必,听说那人早就与楼小姐有过婚约,说她要嫁入万家,只不过是二房、三房的意思,人家本人并未同意。” “呵呵,那人虽是读过几年书的,却并未出仕,想必也是个庸才,如何与万家郎君相比?” “莫要乱说,那人你我都未曾见过,就这样妄下结论不太好?” 楼清漪的婚事本来就低调的很,但经过这次诗会,各种各样的版本层出不穷,想必明日必定会传遍整个江陵。 紫菱气不过,要去找那些出言不逊的书生理论,却被楼清漪拦住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再说了,这样不明真相的人何其多也,理论的过来吗? 紫菱又劝她赶紧离开,楼清漪却拒绝了,这样一走了之,不正是给那些别有用心者以口实吗?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留下来听听那些人还有什么污言秽语来诋毁她。 楼清漪的才气和清高,江陵城中的才子佳人无人不知,她匆匆地成亲这件事本就十分蹊跷,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有心渲染,便成了她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失了贞洁,为了遮掩丑事,随随便便找了个男人嫁了。 这样的便宜男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家世和才学的。 陈唱自然不知道,今夜他已经成了有幸获得了绿帽子大奖,成为了江陵城里的风云人物。 这些书生当中不少人是楼清漪的倾慕者,他们没有机会得到楼清漪,还有那些容貌、才学不如楼清漪的女子。 这些男男女女的心中本就酸楚不堪,甚至含了怨气,谣言一起,这些人便咬死说她是不守妇道之人,推波助澜极为尽力。仿佛也只有如此,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怨气。 第190章 百川一怒为红颜 正所谓天地有造化,灵物一朝成。不知酸几何,慕之意良多。 人性便是如此。 楼清漪不守妇德,陈唱是个毫无用处的庸才,戴着绿帽子尚且不自知。若是人们知道忍者神龟,这雅号怕是要送给陈唱了。 楼清漪和紫菱寻了一个僻静所在,过得片刻再回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之后,两人返回湖边,朝着大厅内张望。 “砰!” 正在烦闷的楼清漪忽地听到大厅中一声巨响,接着有女人尖叫起来。 “贺郎君,你为何打人?” “贺百川,住手!” “百川哥哥,你没事?” 楼清漪瞬间就明白了,此事怕是仍旧与她有关。 大厅屏风隔间之中,贺百川两眼通红,犹如一头发疯的公牛,这与他平素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相径庭,就连一直赖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女看了他的眼神都感到不寒而栗。 已经枯萎的树,立即就能成为打人的棍棒。 没有筋骨的藤,最想遮没自己依赖的高墙。 贺百川此刻深深地领会到了谣言的可怕,他不怕权贵,但是却怕无赖,而今日这谣言的始作俑者便是一个无赖。 从谣言一开始发酵,贺百川便觉察出来,这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刻意为之。 而贺百川猜的确实不错,单腾是单氏的亲侄子,对于楼清漪这样的美人倒是常见,但奈何使尽了手段也得她不到。 他最为清楚,楼清漪成亲之事始末经过,也很快弄清了躺在楼清漪闺房里那个让他嫉妒无比的男人原本就与她有婚约,世上的事情真是再巧不过了。 单腾恨得牙根直痒痒,那小子一副弱不惊风的样子,偏偏就得了便宜。 在陈唱和楼清漪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单腾一夜没睡,在眠花楼的花魁葛巧儿肚皮上狠狠地发泄了一番,直让那个花魁骨软筋酥、遍体鳞伤。 单腾知道陈唱在江陵没有任何的后台,而且楼家大房日渐势微,这更加坚定了他传播谣言的决心。 在他想来,他得不到的女人,别人也别想好好地得到。你楼清漪不是清高嘛,这次我就让你名声扫地,成为江陵城中人人可以唾弃的下贱女人。 同时,单腾要通过这件事试探一下楼清漪的态度,看看这个勾人魂魄的尤物会不会在人生低谷中回心转意,会不会重新审视他,进而投入他的怀抱。 这件事他甚至没有跟姑姑单氏商量,他知道就算这件事被人查出来是他干的,自有姑姑尽力保住他,毕竟这么做也是为了姑姑出气。 贺百川并非浪得虚名,在这些才子书生中还是颇有威望的,他通过关系很快打听到了谣言的源头便在汪姓书生那里,不过汪姓书生早就不知所踪。 进过一番梳理,贺百川将目标锁定了单腾。 一开始的时候,贺百川对单腾还是表现得十分恭敬,首先说明了他的来意,然后希望单腾能够及时制止并且澄清谣言。 单腾认得贺百川,但两人并非同一个层次的人,因此并无过多的交集。 但楼清漪心系贺百川之事他也是知道一些的,是以一开始便把贺百川当作了情敌。 听完贺百川的话,他微笑道:“贺郎君,此事我并不清楚,也是刚刚听人说起的。再说了,我和楼小姐也算是亲戚,怎么能如此炮制谣言诋毁她呢?此事我也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给楼小姐一个交待!”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酒盏之上。 贺百川强忍着怒气,他知道这个单腾便是一个无赖,也料到了当面对质之后此人定然要耍赖。 来找单腾之前,他就已经考虑过,自己的家世完全在单腾之上。 据他所知,单家最有权势的便是单腾的姑姑单氏,可一个过气官宦人家的小妾在贺家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按理说单腾应该知道他的背景,纵然耍些无赖,但最终还是要屈服于贺家的家世的,但是他想错了,单腾的做法显然是在敷衍自己。 贺百川虽然并无任何的官身,可是他耳濡目染也知道单腾这样的痞气犹如官场衙门中的推诿扯皮一般。 他几乎可以断定,就算自己再怎么问,单腾也是一推六二五,外表儒雅但内心桀骜的性格让贺百川从来都不甘心任人摆布,他静静看着单腾。 单腾开始目光还能看着酒盏,可最终还是沉不住气了,抬起头,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你还有事吗?” 贺百川笑眯眯道:“倒也无什么大事,就是想给单雄说一句话。” 单腾将酒盏轻轻地放下。 贺百川道:“昨日,单家的一名当街家奴调戏良家妇女,被差官当场拿了,此事你可知晓?” 单腾冷冷地一笑,大户人家的家丁酒后乱性失德,这算什么事,这样的事在江陵每日都在发生着,早就见怪不怪了。 贺百川早就料到单腾的反应,事实上这只是他们谈话的一个由头而已,紧接着他说道:“当然了,你单家现在家大业大的,下人之中难免良莠不齐,这自然也不是你的原因。可我听说,那个家人好像跟前几日全城被搜捕的北齐细作有关联……”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单腾在愤怒的同时,有些胆寒。那家丁醉酒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本算不得什么事,但正如贺百川说的那样,此人和北齐的细作多少能扯上一点关系。 原来,梁玉的逃走让江涌怒不可遏,他率人在全城展开了搜捕,梁玉自然是没有抓到,但也不是说一点收获都没有,数十个给北齐暗中传递消息的人被起获,其中一人便是单家这名家丁的姑表亲。 单腾不敢等闲视之,立即对那家丁和其表亲进行了调查,发现两人虽是亲戚关系,但家丁并未牵涉其中。 而且他又上下打点一番,料想不会惹火烧身,此事做的极为隐秘,可贺百川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这种事当然不能承认。 可贺百川言之凿凿,利用此事来威胁自己,足以说明人家是掌握了一些情况的。 有些事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但这并不代表结果全然就是风平浪静。 如果有人刻意要拿此事做文章,怕是没有人会为单家说话。 单家当然不会就此倒下,但却足以让单家在短时间内陷入泥沼中无法自拔。 第191章 阴险小人不放弃 单腾冷冷地看了贺百川一样,然后从牙齿缝中蹦出了两个字:“当真?” 单腾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自然不会将心中真实想法表现在脸上,就算是心中忐忑,也保持着最起码的平静,他准备用毫不知情来搪塞过去。 可惜他面对的是贺百川,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远比生意场上要更加阴险的多。 单腾的表现在贺百川看起来极其小儿科,这样低劣卑鄙的手段纵然能瞒过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可贺百川对楼清漪太了解了,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单腾故意往往她身上泼脏水。 贺百川冷笑道:“我如今找你来,是满怀诚意地解决问题,谣言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便不会追究这谣言是谁发起的,只是我现在就要一个结果,这谣言何时可以结束?” 单腾在脑子里将这件事的利弊关系权衡了一番,决定暂时答应贺百川,不过他并不承认自己是谣言的始作俑者,只是答应帮忙。 对此,贺百川心知肚明,有些事没必要捅破,事情解决了就好。 至于单腾的事情,以后慢慢算。 贺百川走后,单腾重重地将酒盏掼在案几上,骂道:“姓贺的,你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我答应你只是在敷衍你,我单腾最不怕的就是折腾,咱们走着瞧!” 单腾身边的一名浓妆女子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得瑟瑟发抖,任由酒盏中的酒水洒到案几上。 单腾唤来一名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厮撒腿飞奔而去。 楼清漪回来的时候,恰逢贺百川再次去而复返。 贺百川是彻底地被单腾激怒了,这无赖不仅诋毁楼清漪,甚至将他也牵扯了进来,谣言中含沙射影地暗示那个跟楼清漪有私情的男人就是他贺百川。 “单腾,别以为我不知你那些小伎俩!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这谣言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单腾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一笑:“贺郎君,何必那么激动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你跟楼小姐并无瓜葛,在乎这些谣言做甚?” 言下之意,你自己非要掺和,摆明了就是有事儿、心虚。 贺百川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单腾的鼻子骂道:“无耻!”他再也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直接面前的案几掀了,酒水和菜肴洒了单腾一身,他身边的女子吓得尖叫着躲到了一旁。 单腾冷笑着说道:“贺百川,今日之事众人都做个见证,是你先动手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是不是?”说着他看向身旁的那名女子,那女子早就吓坏了,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 一直跟在贺百川身边的那女子轻轻地拉了拉贺百川的衣袖:“百川哥哥,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呢?” 单腾这才注意到这个少女,只见她穿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头也梳成双环望月髻,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能谱写一切,嘴唇不点自红,略施胭脂,十分的娇俏可爱。 他暗中将此女和楼清漪做了个比较,觉得她的容貌并不逊于楼清漪,只是比楼清漪多了几分青涩。 贺百川也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失态了,他冷静了一下,冷笑道:“单腾,只要你还不收手,我一定让你死的很难看!” 他就不信了,贺家的家世在那里摆着,单腾只不过是一个有钱无权的商人而已,还怕收拾不了此人。说完之后,他转身扬长而去。 那少女忙不迭地跟在了后面,单腾望着少女的背影,暗暗咽下了一口口水。 旁的不说,就说刚才少女那份波澜不惊的定力,寻常女人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 近几年,靠着姑姑以及楼家这棵即将枯萎的大树,他的生意蒸蒸日上,赚得钵满盆盈,只要勾勾手,什么漂亮的女人没有。 只不过当他有了钱之后,忽然意识到女人不能只看身材和脸蛋,更要看气质和身份,一个有气质和身份的女人带在身边,无形中也会抬高男人的身份,否则像他这种富而不贵的商贾在那些官宦子弟面前仍旧是低人一等。 贺百川在众人的注目和议论之下走出大厅,那少女道:“百川哥哥,你这是何故呢?那姓单的根本就是给无赖,你与他理论,岂不是自降了身份……” 少女耐心地劝说着,但是贺百川根本无心去听,他忽然一抬眸,发现楼清漪就站在不远处的栏杆旁,他并不知道方才自己发怒时的那一番话是否被她听到,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丫鬟紫菱板着的俏脸上,贺百川断定流言蜚语早就传入了楼清漪的耳中。 楼清漪临湖凭栏而立,端庄之中呈现出几分妩媚,看到贺百川,不由地想起方才他为自己争辩的那一番言语,俏脸不觉有些发热,两人目光相遇,贺百川炙热如火,楼清漪却是冷静如水。 贺百川深情火辣的目光没有引起应有的浪花,这让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失落。 这一幕看在了少女的眼中,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楼清漪款款走来,在与贺百川擦肩而过之时,她小声地说道:“在湖边等我!” 单腾气得脸色铁青,仍然愤愤不平的骂着:“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 看到楼清漪的忽然出现,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脸色铁青迅疾转为殷勤谄媚,起身道:“大小姐,没想到你也在啊?” 楼清漪是楼家长房嫡女,单腾虽然一直觊觎,但对她一直都算客气。 楼清漪忘不了进入大厅时众人的目光,那些目光几乎可以将她融化,可是她还是顶着极大的压力来见单腾。 楼清漪轻声道:“单腾,我来找你是关于外面的那些话……” 单腾巧妙地打断了她的话:“小姐,那些话你怎么能信呢,都是一些小人编出来的,你放心,我一定查出幕后的推手,还小姐一个清白!” 楼清漪有些反感的皱了皱眉头:“事实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咱们用不着在这里兜圈子。我也很清楚你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想法根本实现不了!” 第192章 楼清漪敲山震虎 单腾摇了摇头:“我不明白小姐这番话究竟是何意?”他表面上看来十分的平静,实则心底的怒火已经彻底地被点燃,楼清漪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找他理论,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小姐吃些苦头。 楼清漪冷冷看着单腾:“假如你准备一意孤行的话,我不介意将各个商号店铺的掌柜的叫过来说道说道,到时候就不是看我的笑话那么简单了。” 单腾这个怒啊,这他娘什么事儿,我长得好欺负吗? 先是那个小白脸贺百川把我威胁了一通,现在又轮到眼前这这个女人了,你在江陵再怎么有名,毕竟已经嫁了人了,而且嫁的很不怎么样。 别以为你们楼家还是原来的楼家,如不是我们单家撑着,你们怕是早就要入不敷出了。在单腾看来,楼家已经是昨日黄花,没落只是迟早之事。 他冷笑道:“小姐,您这话我就更加听不明白了!各个商号、店铺的账目清清楚楚的。” 他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自己倒是说出账目的事情来了,在意识到自己多嘴之后干咳了几声。 单腾的威胁对楼清漪的杀伤力几乎为零,楼清漪轻声道:“单腾,你好像并不曾意识到这句话会带给你的后果,我向你保证,假如你再一意孤行的话,这件事怕是会影响到你姑姑,你是做生意的,这笔账应该能算清楚。” 单腾愣了,惊诧之余内心也感到有些害怕,让他害怕的是楼清漪镇定自若信心满满的表情,看她的样子仿佛拿下自己这个大掌柜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更让单腾胆寒的是,楼清漪居然还把他的姑姑单氏扯了进来,这些年的亏空固然都在账面上做平了,但当事人仍然在,很难保证他的那些人不透露口风,难道真的被楼清漪抓到了把柄? 单腾在短暂的恐慌后马上又醒悟过来,恐吓,这女人在恐吓自己,账目的事情做的十分的隐秘,岂是她想查就能查出来的 如果她早就查出来了,又岂会在此时才提出来,要知道这些年他和姑姑几乎将小半个楼家的家底都搬空了。 心中有了底气,他很强硬的说了一句:“小姐若是信不过我的话,尽管去查好了!” 楼清漪笑了,颊上露出浅浅的梨涡,显得极是动人,红唇微启时贝齿如弧,那种美态便是坐在单腾侧边的女人都不禁怦然心动,任何男人都无法否认她的笑容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可单腾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森森冷意。 “言尽于此,你自己多保重!”楼清漪高傲的目光鄙夷的看了一眼他,婷婷袅袅走出了隔间。 单腾本来心情极好,看着楼清漪处于舆论的漩涡之中,他的心情不要太好,打压楼清漪只是第一步,得到她才是最终目的。 然而,这计划却先后被人破坏,先是被贺百川威胁,现在又被楼清漪威胁,他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他抓起了新换不久的酒盏,猛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能够从一个小伙计白手起家走到今天,单腾也不是一般人。他很快平复了情绪,这件事自己是不是考虑的不太周全? 他对贺百川这样的公子哥倒是没有太多的忌惮,这样的人擅长空谈而非实务,可是可是想起楼清漪临走前的那番话,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他忽然想起,有一批茶叶的账目还未完全抹平。 想到这里单腾再也坐不住了,这楼清漪该不是会真的查到了什么?虽然他在楼家的产业当中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但楼家的老人总归还是在的。 虽然他以为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是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有必要抓紧时间将账抹平,然后再跟姑姑通个气。 想到这里,他起身便走。一直陪在身边的那位女子见他就要不辞而别,也跟着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走出大厅,单腾才发现身后跟着的女人,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命小厮取了一贯钱给那女人,这才扬长而去。 贺百川站在湖边,脸色阴晴不定,少女已经被他借故打发走了,贺百川倒也奇怪,平素那少女就像是牛皮糖一般,赶都赶不走。 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究其原因,脑子里一直盘算着怎么给单腾一个教训。 身后响起充满韵律的脚步声,贺百川回过头去,楼清漪双手端在身前正向自己走来,她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丫鬟紫菱。 看到楼清漪,贺百川不觉有些激动,这毕竟是他心爱的女人,尽管人家已经嫁做人妇了,可他心中的这份感情却是无法割舍。 可贺百川的热情在楼清漪面前却遭遇了冷淡,楼清漪的语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贺公子,这次的事情有劳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贺百川以为她在做戏,可眼前又只有他们两个在啊,似乎没那必要,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无妨,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楼清漪芳心不由得跳动了一下,贺百川还真是痴情一片,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替自己说话、讨公道。 望着贺百川火辣辣的一双眼睛,楼清漪忽然感到一阵懊悔,自己已经成了亲,不该和贺百川有太多的交集,她轻声道:“贺公子,此事我自会处理,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贺百川很体贴的说:“你不用为难了,单腾那里交给我便是。” 楼清漪刚才在大厅外已经将贺百川和单腾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贺公子,你是江陵有名的才子,难道就不怕名声受损吗?” 贺百川痴迷的看着楼清漪不经意流出的妩媚之色,正要开口,却见楼清漪已经飘然而去。 交待完了账目的事情,单腾便直接去找姑姑。 跟在二姨娘身边的下人们都知道单氏这几日的心情很不好,单氏的女儿死活要跟楼清漪在穿着打扮上争长短,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第193章 才子佳人品丹青 这件事单腾多少也知道些,知道姑姑的心情着实糟糕,他那个表妹也是,虽然和楼清漪都是楼家的女子,但两人的相貌天差地别,单腾很怀疑姑父是不是被戴了绿帽子。 既然知道姑姑心情不好,单腾见了面也就长话短说,直接问道:“姑姑,楼清漪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单氏微微一怔,不知道单腾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低声道:“怎么?她难道有什么动作?” 虽然姑姑的说话声很轻,但是单腾还是能够听出她语气中的紧张意味,心中不由得一沉,可仍旧说道:“姑姑,今日我在诗会上遇见了她,侄儿略施小计,便让她陷入难堪。” 单腾随即将安排人制造兵传播谣言的事情说了,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嘲讽的意味,他期望听到单氏的笑声,可他马上就失望了。 单氏忽然很大声的骂了一句:“愚蠢!她毕竟是楼家的大小姐,我不是交代过你近期不要招惹她吗?” 单腾愣了,姑姑是交待过他过了,但他只当做耳旁风,一个即将被他们掏空了的楼家,有必要那么畏惧吗? 单氏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马上去平息此事!” “凭什么?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达成的效果!” “让你去你就去,要不你就从楼家的买卖中滚出去!” 单腾彻底惊呆了,在他的记忆中姑姑还从来没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他现在算是彻彻底底的悟了,姑姑一定是被人家抓住了什么把柄,若非如此,以姑姑一贯的飞扬跋扈,定然不会如此示弱。 难怪自己一说对付楼清漪,姑姑就坐不住了,难怪楼清漪敢毫不留情地说,敢情人家有所依仗啊,单腾震骇之余还是不忘八卦心理:“姑姑,到底是何事被他们所知……” 单氏接连几天的愤怒都已经被这个侄子彻底给勾了起来,骂道:“你哪有这么多废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完起身回了内宅。 单腾越发地懵了,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低声自语道:“哪来的叶,哪来的泰山?” 诗会并没有因为单雄的离去而变得冷清。 相反更加地热闹起来。 当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节目便是文人才子展示他们的诗句和书画作品,一幅幅的字画便挂在了大厅之中供人欣赏。 尽管紫菱一再劝阻,但楼清漪仍旧还是留了下来,那些异样的眼光她并不是不在乎,但是今夜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诗会之中,突然地离去,岂不是更加地授人以柄。 她继续留在这里便是要给众人一种态度,我楼清漪是清白的,所以我敢面对你们每个人讥讽、嘲笑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 “小姐,咱们的诗画要不要撤下来,婢子怕……” “不必了!”楼清漪很清楚紫菱的顾忌,当她楼清漪的题名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之时,怕是又会生出轩然大波。 文人才子携美沿着大厅周围逐一对书画进行品评,那个姓汪的胖书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楼清漪罩着面纱,可还是被很多熟悉她的人认了出来。不够,这次人们议论的话题已经从不守妇德的她转移到了家中那个庸才的丈夫身上。 主辱仆死,紫菱气得小嘴嘟嘟着,看谁都是横眉冷对。 楼清漪也无心等待自己的书画被人品评,只盼着这诗会能够早些结束,此刻她已经是身心交瘁,只是硬撑着罢了。 平心而论,楼清漪对《仕女图》这副画还是相当满意的,否则也不可能将其带来展示,至于另一幅《蕉荫午睡图》则是率性而为,讲究的就是一个意境而已。 不过,她的两幅画既然挂了出去,便总是有人观赏品评的。 很快,楼清漪便看到有才子们走到了她所画的那副《仕女图》前,图中绘一端庄文弱女子,手执团扇,侧身行走,写意传神。 众人看罢纷纷点头,有人说道:“所绘人物比例匀称得当,用墨浓淡相宜,交相辉映;用笔粗细转折,精妙之至,颇具韵味。” 又有人道:“以淡墨写衣服的衬衣和土裙,领边、大带则用浓墨勾出。衣纹线条浅淡却不失坚劲有力,取兰叶描,简洁飘逸。” “画面留有大面积空白,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遐想意境充实了画面,似乎暗示女子孤寂的心情和满怀的惆怅,显示出女子的形态美。诸位兄台,不知在下所解当否?” 众人纷纷对那书生称是。 这时,汪姓书生照着那款识摇头晃脑地念道:“团扇风前立,寒鸦感玉颜,长门无限恨,只在两者间!” 他翘脚眯眼看了看那白文方印,眼睛陡然睁大,胖胖的脸上挤出了丝丝笑容,这幅画竟然是楼清漪画的。 早就听闻楼清漪作品题材广泛,人物、佛道、山水、花鸟无不精妙,能工能写,形神兼备。可是,今日她的画出现在了这诗会之上,纵然画得再好也不会得到他人的赞赏,反而是一个大大的败笔。 于是,汪姓书生将那款识复念了一遍,这才故作刚刚发现似的怪叫起来:“啊,这……这竟是楼小姐的大作……” 接下来,众人的表现完全都在汪姓书生的预料之中,他们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无比欣赏推崇,渐渐转变为冷淡,甚至厌恶,甚至有人发出了嘘声。 见自己的小伎俩已然成功,汪姓书生心中大喜。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楼清漪也早就猜到了结果,此刻正怔怔地望着那副《仕女图》,目光极其复杂。 紫菱站在楼清漪的一旁,脸色涨红,嘴唇气得直哆嗦,这个可恶的胖子一定是故意那么大声喊出那画是小姐画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小姐难堪,她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扇那猪头一个耳光。 “紫菱!” 紫菱眼圈微红,低声道:“小姐,我们这就走,马车早就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 “再过些时候!”楼清漪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之前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小姐……”紫菱用力地一跺脚。 第194章 老画痴赞葵石 挂在大厅当中的书画虽然是用来给才子文人们品评的,但最终确定名次却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当书画们被品评完毕之后,便有专人将其收起,一一呈到大厅当中的主位之前,那里才是定鼎之人。 坐在沈重左侧的也是一名老者,身穿青色宽袖长袍,白发鹤颜,双目炯炯有神,此刻正在对几幅绘画做出点评。沈重听了连连点头,说道:“陆翁不愧是陆侍从之后,这一番点评让老朽茅塞顿开,呵呵……” 他口中的陆侍从便是与东晋顾恺之并称为“顾陆”的陆探微。 刘宋明帝时,陆探微常在侍从,丹青之妙,最推工者,他还是正式以书法入画的创始人,把东汉张芝的草书体运用到绘画上。 沈重身旁的这位老者便是陆探微的六世孙陆无涯。 今日既有书画品评,陆无涯自然不会缺席,听沈重夸奖,他忙摆手道:“家祖探微公参灵酌妙,动与神会,笔迹劲利,如锥刀矣。 秀骨清像,似觉生动,令人懔懔若对神明,虽妙极象中,而思不融乎墨外。我这点微末伎俩,实在是不足道哉,不足道哉!” 沈重笑道:“陆翁太过自谦了。令先祖穷理尽性,事绝言象。包前孕后,古今独立,非复激扬所能称赞。 但价重之极乎上,上品之外,无他寄言,故屈标第一等。虽画有‘六法’,罕能尽该。而自古及今,各善一节,惟令先祖该之矣。 陆翁既然是探微公之后,画工自然不凡。就说你送我的那副《侍女图》,画中女子衣褶纹以画石钩勒笔意参之,多笔不觉其繁,少笔不觉其简。 皴石贵乎似乱非乱,衣纹亦以此意为妙。天王褶如草篆,一袖六七折,却是一笔出之,气势不断,当真是传世佳作……” 和沈重不同,陆无涯的心思都在才子的画作之上,沈重这边说着,却见陆无涯的目光望向了远处,忙问:“陆翁?你这是……” 陆无涯并未予以理会,却对一名下人道:“快,快将那副画拿予老夫!” “哎呀,沈翁,您看这副《兰竹图》,其兰叶、兰花以淡墨描绘,墨色温润,行笔轻盈流利,行转有致。 竹子则以浓墨出之,劲健潇洒。对衬景的描写,画者亦颇具匠心,如坡角土石皆以干笔勾画、皴擦,再以荆棘穿插其间,卷尾一段溪流淙淙,都显示出荒率冷寂,从而愈发衬托出兰、竹高雅清芬、不从流俗的品格,不错,不错啊……” 陆无涯手捻须髯不住地点头,对于一个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而言,欣赏他人的画卷着实为一种终极享受。 这一点,他与其祖陆探微颇为相似。 与陆探微齐名的顾恺之,则是一位集才子名士、官衔贵宠于一身的画家。他博学多才,画艺高超,又擅长清谈玄学,故流传典故很多。 顾恺之志在诗文书画,虽在仕途上无所作为,但终日周旋于上流社会的权臣贵族间,与当时的权贵桓温、殷仲堪、桓玄俱交往甚多,宫闱政事沉浮不定,侍奉的权贵交替灭亡。 而顾在官场的地位却始终巍然不动,甚至在桓玄被杀后,还被提升为散骑常侍,貌似一个十分成功的政客。 陆探微与顾恺之的最大差别在于顾恺之始终处于社会与文化的中心,而陆探微则在边缘,无论是官场,还是士人占主导的文化圈,对陆探微都没有认同,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关注他。 按照中国史传的着述惯例,只要陆探微有一官半职,在记载中是不会疏漏的。因此,陆探微只不过是一个技艺高妙的画工而已,地位卑微,是不可与那些达官显贵们平起平坐的一分子。 当然,沈重也不是一般的达官显贵,否则也不会让陆无涯坐于他的身侧。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经常在书画上进行探讨。 陆无涯也是清高之人,寻常的达官显贵想请他怕是还请不动。 沈重跟着附和了几句,在这个对着书画侃侃而谈的老友面前,他并没有太多置喙的机会,倒是对题在画上的诗句感兴趣,眼前就有一副《葵石图》。 “碧叶垂清露,金英侧晓风,陆翁,你看,这两句诗句抒发画者怀感,倒是增添了不好画面诗意。狂草字体亦与作画的笔致相协调,互为映衬。诗书画的三结合,使此画更富文人画意之趣。” 陆无涯点头道:“正是!画者运用水墨写意的技巧和诗书画三结合的手法,将葵石的神韵和情致表现得淋漓尽致,不失为一件佳作啊。 你看,画面一枝秋葵倚斜而出,一花数叶,简洁清爽;根坐围以杂草、嫩竹,参差抉疏;背景湖石相衬,起伏多皱。 此轴构图、形态颇具特色,正所谓其写生,一花半叶淡墨欹毫,疏斜历乱之致,咄咄逼真,久之并伐色淡墨之痕俱化矣!沈翁,你也是大家,就来品评一番!” 沈重哈哈一笑:“你这是让老夫班门弄斧啊!不过,今日看你兴致正浓,老夫也就豁出这张老脸,献丑一番。” 陆无涯淡淡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重盯着那幅《葵石图》,缓缓道:“画法运用水墨写意技法,用笔得益于草书功力,多跌宕顿挫和自然牵带之笔,具‘逸笔草草’之韵。 如湖石和葵花的轮郭线简略快疾,时见卧笔、折锋和飞白,极似狂草用锋; 石根的兰竹、杂卉亦多连笔或顿挫,富书写笔韵; 葵叶则以水墨挥洒,一笔中即具浓淡轻重,外沿又见自然沁渗痕迹,显示出墨法之精熟。 冼练的形象与放逸的笔墨相结合,创造出了水墨大写意花卉画的新风,的确不失为一幅佳作!” 陆无涯不禁击掌道:“沈翁,不论这幅《葵石图》最终名次几何,有你这番评价,便已足以了,哈哈哈……” 沈重的目光仍盯在画上,他见自题一旁钤“百川之印”“贺氏百川”二白文印,眉头轻轻舒展开来,轻声说道:“没想到此子诗画俱佳!” 第195章 众才子齐寻画者 陆无涯茫然相顾:“沈翁,这贺百川又是何许人也?” 沈重面带笑容:“陆翁,难道你忘记了方才那歌姬所唱?” 陆无涯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早就听说贺百川在年轻一代文人中诗名最盛、诗论最佳,没想到画工也是如此传神,实在是不可多得啊!” 沈重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尽管他们两人交谈的声音不高,但还是被一些文人才子听到了。 这两人是当今江陵文坛画界的领军人物,方才这番品评无疑会左右诗会的整个走向。 一些文人才子心中纵有不服,也只有嘴里嘟嘟囔囔的份儿。 尚未观瞻的书画一一被传递了过来。 忽然之间,陆无涯的目光落在了一张并不是很大的纸上,两眼放光,就像是看到了稀世珍宝一样。 沈重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这种画法他也是从未见过。 画中是一名伏案沉睡的少女,发丝纤毫毕现,画者不知用了什么技法将少女脸上的肉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滴水,更加衬托的她憨态可掬,细腻程度令人咋舌。 “这……这……这是用炭条所画?”陆无涯呼吸粗重,声音颤抖着。 到底是绘画大家,一下子便认出了画画的工具。 “像……太像了,如见其人,如见其人……快看看,这是何人所画?” 他一激动,竟然绕到了案几之前,劈手就将那幅画抢了过来,如获至宝般地端详着。 线条刚柔并济,人物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这老头一时竟是看得痴了。 随后,只见他低着头,扳着指头,像是在算什么。 忽又闭眼,嘴中碎念不已,一时又睁眼,左望右望,右手食指悬于纸上比划着,念念叨叨。 “应该是从这个角度,哎呀,这里的阴影甚妙……” “不对,似乎如此并不能画出这般……” 沈重顿时明白,他对这位老友太过于了解了,陆无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画痴,除了关心之外,再不关心其他。 此时陆无涯应该是在模仿那画者作画。 陆无涯家学渊源,天分又高,各种绘画技巧无一不精。 不过,很快沈重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只见陆无涯眉头紧锁,额头上汗水涔涔,那副表情就像是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陆翁……”沈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一连叫了七八声,陆无涯才回过神来,那模样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精神头差到了极点,他颤抖着抓住了沈重的双手:“沈翁,求你一件事,帮老朽查查此画究竟是何人所画!老朽要见见他!” 陆无涯轻易不向他开口,沈重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去询问。 他暂时搀扶着陆无涯归座,这才拿起那幅画,只见画上还写着四行小字——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句法简易,如秋月澄江,明晰可感,余韵悠长! “好诗,好诗!不过就是与此画有些违和,夜长不得眠?画中这女子明明已经睡了……” 他和陆无涯一人关注诗句,一人关注画本身,不论焦点在何处,都对此画此诗的作者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陆无涯不住地搓着手,眼睛朝着周围瞟去,就盼着下一刻能够见到那画画之人,同他好好地讨教一番画工。 两个老头异常的举动被文人士子们看在眼里,那幅画自然也备受关注。 当然了,他们是持不同态度的。 一部分人则认为此画主题鲜明、画工细腻、事物鲜活、形象逼真。 “妙啊,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另一部分人则对这幅画不屑一顾。 有一个书生摇头晃脑地说道:“此画固然画工惊奇,但也只是可堪入眼,难登大雅之堂。” 不料此言传入了陆无涯的耳中,老头登时吹胡子瞪眼:“竖子,此画的精妙之处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品评的!” 沈重急忙冲那被骂得面红耳赤的书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莫要惹恼了陆无涯。 这老头就是个画痴,一旦惹怒了他,他可不管你是谁,有什么后代,一贯地不给任何的情面。 沈重的家人们在大厅内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作画之人,大汗淋漓地回来复命。 陆无涯急得当时就一脚塌上了案几,大声呼号。 其实,魏晋南北朝的名士们大多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长啸当歌,奇装异服,薰衣剃面,敷粉施朱,他们崇尚“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自然。” 若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道德伦常算个屁,我们要人,要个性自由! 与之相比,陆无涯这行径还真不算不上什么,算是挺收敛的了。 沈重太了解陆无涯了,再找不到那人怕是要发疯,他沉声对家人道:“你们都去,再去找,再去问,我就不信了,找不出此人!” 一众家人们苦着脸散了开去,周围很多的文人士子都是沈重的学生,即便没有师徒之谊,也想着巴结一下这位江陵的文坛泰斗,于是纷纷加入了找人的行列之中。 大厅内登时乱作了一团。 江陵城里的才子那也是有数的,谁几斤几两大家都清楚,这幅画一出世,才子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画工。 沈重拉着陆无涯的衣袖苦苦相劝:“陆翁,你且下来,我定会帮你找到那人!” 可陆无涯根本就不听,依旧在案几上跳脚呼喊,原本好好的美酒佳肴被他赤脚踩得杯盘狼藉,令沈重十分无奈。 忽然,他灵机一动,对付画痴,还得用画来解决,忙招手命人将下一幅画取过来。 不多时,两名小厮便将一幅山水图在两人面前展开。 “陆翁,看看,快看看,这幅山水如何?”看着陆无涯疯狂的模样,沈重心里也没底,只能是死马权当活马医。 陆无涯双眼只是在那幅画上瞟了一眼,旋即一脚踏空,直直从案几上摔了下来,直把沈重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196章 五岳之尊惊众人 看到陆无涯的动作和表情,沈重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一句话—— 疯了,彻底地疯了! 陆无涯倒地之后,也不顾摔得鼻青脸肿,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全然不像是个年过花甲之人。 他站在那画之前,想伸手去摸,又不怕弄脏了那画,如此那双手往返几次,始终未曾落到画上,他脸上的表情恍如孩童见到了心爱的玩物。 沈重有些后悔今日将陆无涯邀请过来,早知他如此激动,便不该让他过来。 沈重既是文坛大家,自然是懂画的,只是不如陆无涯那般精通罢了。 方才的那副少女酣睡图已经让陆无涯发疯了,这副画竟然让陆无涯着魔一般。 沈重也不由地扭头向那幅画看去,他眼神不好,远了看不清,只好走近低头去看。 陆无涯见沈重将脑袋凑了过来,问道:“如何?” “若是老朽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画的是东岳泰山?” “沈翁好眼力!”陆无涯总算是恢复点正常了。 “呵呵,这幅画最上端的那座山门正是南天门,梁普通三年,老朽曾与家父一同赴泰山游历,这南天门便是再也无法忘记了,一晃近四十年过去了,家父业已不在,我亦从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成了现在的垂垂老矣……”他絮絮叨叨讲述当年往事,感慨良多。 就算是陆无涯不折腾,他这种书画大家也是人群的焦点。 此刻周围的文人士子们都围拢着两个老者,大厅内只有轻声地窃窃私语之声,议论的也都是这两幅画。 陆无涯是什么人,那是丹青界的领袖,寻常的作品放到人家的眼前怕是连正眼都不会看上一眼,而这两幅画的出现几乎让陆无涯疯狂。 由此,众人不禁对作画之人更加的好奇。 这次不等陆无涯吩咐,沈重便命人一同将这副泰山图的作者一同找来。 他方才看了那画上虽有题诗,但并无任何红白文印和具名。 沈重目光盯着那幅画,喃喃地说道:“老朽也见了、画了不少的五岳奇观,泰山为五岳之首,雄踞东方千年恒古。” “沈翁你看,这画面巧用墨色皴染,浓淡精妙,细勾密皴、点线结合、虚实开合,树木造型古朴生动,远近两处如山间瀑布般的石阶和雄伟的南天门是画面的点睛之处,增强了画面的生动性,这技法……啧啧……” 周围倒是不乏喜好书画之人,有人跟着附和道:“正是,此画的技法有些是我们常见的,从画面中多个点对景物进行表现,可这突兀的……突兀的是何技法?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陆无涯微微点头,拧着眉头,口中念念有词。 包括沈重在内的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但却全然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忽然,陆无涯的眉头一松,这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毕竟人家是丹青高手,什么样的技法没有见过,兴许只是年纪大了,一时记不起这技法的名称而已,这不很快就想起来了嘛。 “陆翁,快给大伙儿说说看,这到底是何种技法?”沈重的胃口也被调了起来。 文人士子们纷纷附和,等待着陆无涯揭秘。 下一刻,只见陆无涯面孔涨红如血,双目圆瞪,须眉怒张,忽然地又垂头丧气地道:“老朽竟是想不出,想不出啊……” 说着他狠狠地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吓得一旁的沈重急忙拉住他:“陆翁,陆翁,冷静,冷静啊……一会儿这作画之人来了,一问便知,一问便知……快,再去看看,人找到了没有?” 家人大汗淋漓来报,并无人认领此画。 沈重一听,真是邪门儿了,接连两幅画都找不到作画之人,他只能再派人去找,同时想办法转移陆无涯这画痴的注意力。 沈重笑着道:“陆翁,这画法技法的我们也不甚懂,不如你给我讲讲其他方面可好?”多年的老友,对陆无涯最是了解不过,此招绝对管用,一向以严谨着称的沈老夫子脸上竟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陆无涯本在苦苦思索,思路瞬间被沈重打断,他略微梳理了一下思路,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抛砖引玉一番,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诸位多多指教!”说罢对着众人叉手行礼。 “这副泰山图之中,古树苍松争相向上,与群峰形成纵深之势,山崖陡峭,幽谷奇峰,气势磅礴。” “作画之人将线与墨并用,以浓淡相间的墨法表现山石光影,画面上群山连绵,峭石林立,山谷里雾气弥漫,白云缭绕。” “如翻滚的波涛奔涌而来,宛若茫茫江流,与群山交相呼应,融为一体,画面追求势、气、韵、意贯融,展示出五岳之尊的神圣博厚的雄强气势……” 陆无涯娓娓道来,周围的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交谈议论之声。 陆无涯本是丹青巨擘,他一边讲述一遍用手指点景物笔法,如此微微道来,众人听来当真是一种享受。 今日来参加诗会的都是文人才子,对他们而言,诗书画本就不分家,不少人在丹青方面颇有造诣,听陆无涯的讲解,便已经领略到了这副画的精妙之处。 泰山南天门半遮半隐于云雾中遥遥在望,山间苍松虬劲,山石如卷云,既有高山乔狱峻岭之势,更有旷达深远之观。 其山,林木参差,薄雾祥云生紫气; 其云,浩荡无边,如有浅山涌沧溟。 再看细节之处,画树木时不在枝节中用墨圈,只点上一堆点,树身用淡墨拖抹,用焦墨画古树枯枝,枝干纵横如“蟹爪”形,在平淡中显示出挺拔,雄奇之态。 陆无涯兴致勃勃地道:“你们看,作者行笔尖峭细劲,山间林木、点景人物乃至溪边乱石均刻画细致。” “山岩的外轮廓线方折挺劲,山体内部则将一种尖峭而锐利的短皴线与短促劲健的小斧劈皴相结合,同时以墨加色淡施晕染。” “繁密细劲的用笔与丰富的用色使画面气氛趋于活跃,极好地表现出东岳雄浑、秀美的景色特征。远山空勾轮廓,染以花青,山间云气迷蒙……” “大才啊,大才……” 第197章 凭空惊现打油诗 魏晋以前之绘画大抵为人伦之补助,政教之方便,以及帝王公卿玩赏装饰之用。 作画者,除极少数之士大夫外,多属被圈养之工匠。 全为贵族阶级所独占,至魏晋,各君主均以战争之纷扰,多整军经武之不暇,自无闲心顾及艺事。或间有此为雅好者,亦不与以有力之提倡,一任其自然发展。 于是绘画由贵族之手中,开始移向于民间。 加之宽松自由的环境,于是产生了大批文人画家。 被列为吴国“八绝”之一的曹不兴,有“画圣”之美誉的卫协,冠以“三绝”的顾恺之,还有陆探微等均出于这一时期。 陆无涯对这副泰山图简直是爱不释手,传统山水画里的精神注重生命意识,与传统山水诗里的精神相通。 画里的山水,不唯独将山水视为风景,而是绘者借山水抒发性灵,山水是绘者的心象。 两晋的山水赋、山水诗里已经出现了投抱山水、悦目欣心的审美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后世的山水画创作及画论。 南北朝,绘画中心渐为文人思想所攫有。由于文人士大夫的参与,绘画脱离了先前装饰、说教的功能性,转向精神与理想的寄托与表达,绘画从生活附属品变成阳春白雪的艺术品。 这副泰山图“意在笔先”“水墨为上”,将水墨语言与自然、造化的关系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无涯又道:“所谓墨者,高低晕淡,品物浅深,文采自然,似非因笔。老子有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即‘道’,墨是最接近玄色的,也是最接近‘道’、最接近自然之性的。对水墨的追求,对文采自然的追求,便体现了文人画家与宫院画师的区别。” 沈重点头道:“然也,学画者不可不读老庄之书,论画者不可不见古今名画。” 陆无涯道:“此画虽然不是什么名画,但其意境、笔法、技工等有诸多可供我等借鉴之处,哎呀,沈翁,这作画之人可曾找到?” 沈重一听,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怎么又想起这回事了,忙红着脸解释道:“已经派人去找了,这园子这么大,找个人也不是很方面,还请陆翁稍等,稍等……陆翁,你看,上面还有题诗!” 每次陆无涯发痴,都得跟哄孩子一般,沈重不是一般的心累。 陆无涯抬头一看,果然见画卷之上写有一行小字—— 还没有等他看清那四句诗句,就看到沈重的身子晃了两晃,几乎栽倒在他的身上,忙伸手相扶:“沈翁,你这是……” 周围的那些文人士子们探头探脑地来看,但那四句诗字实在是小的很,他们根本看不清楚。 陆无涯见沈重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大口喘着粗气,仿佛会随时随地气晕过去,这位老友一向温文尔雅,轻易不肯动怒,这是谁又惹到他了? 可是,让他意料不到的是,沈重最初仿佛是气得直发抖,可好一阵子后,整个人竟是怪异得挺直了肩膀,那张原本背对着他的脸,倏忽间转了过来,却原来不是气得发抖,而是笑得直打颤。 陆无涯正在发愣的时候,一个娇俏的小丫鬟已经挤进了人群,踮着脚尖,纤纤小手指着那四行小字,眨着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还没等她念完,人群中立即传出了一阵爆笑声,还有拍手顿足乐不可支的。 这小丫鬟也是哈哈大笑,笑得满头珠翠索索直抖,捂着肚皮,腰都直不起来了。 陆无涯也跟着笑了,再看沈重的时候,人家早就嗖得一下站直,一脸怒容:“陆翁,你看看,好一首好诗!这作画之人枉为圣门弟子,竟然作出如此荒唐之事,岂不有辱斯文!” 打油诗一词自唐朝后才有,但这幅画上所题确是打油诗无疑。 陆无涯见老友脸色突变,不由笑容收敛,哼着气道:“是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有人道:“诸位,赶紧找找,这画到底是何人所做?” “对对,即刻把人找出来,即刻找出此人……” 文人士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那写打油诗的家伙就藏在他们身边一般。 “是不是童广大童郎君啊?” 不知是谁小声提了这么一句,童广大? 那也算是江陵文坛当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此人倒也有些才华。 不过自西魏攻陷江陵之后,这家伙立即向西魏表忠心,如今又拜了西城防主身边的一个幕僚作义父。 他的年纪只比那幕僚小六岁而已,却不知廉耻,甘拜一个并无官身的幕僚为干爹。 不过这份关系一拉上,对他确实大有助益,在江陵文坛之中,倒是无人敢轻易得罪他。 之所以有人提到童广大,便是因他酷爱作这一类的诗句。 众人顿时哗然,这童广大也太嚣张了,当着沈重这样的文坛重量级人物写下如此不堪的诗句,简直就是摆明了要打江陵文坛的脸面。 文人最重风骨,很多书生士子为童广大卑劣行径所不耻,平时碍于他背后的权势敢怒不敢言,此刻一听,便立即有人幸灾乐祸地往人堆里一指,说道:“快看,童广大就在廊下。” 这人倒精明,看人们目光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滋溜一声便隐匿在了人群中。 沈重脸色铁青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就是童广大?” 童广大其名倒是耳闻过,但从未见过其本人,说实话,这样的人他也不愿意见。 童广大喜欢凑热闹,这样是诗会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那位幕僚招揽他的本意是让他在江陵的书生士子们当中做眼线暗桩的,可这厮酷爱特立独行,非但没有和那些书生士子们打成一片,反而被人孤立了,已经隐隐成了一颗弃子。 今晚,他是被义父骂了一顿后才来诗会的,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席间便多饮了几杯,早就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他站在廊下晃晃悠悠的,大厅中发生的事情恍惚间也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内容,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醉眼朦胧,竟然没有认出面前站的是沈重,脸色涨红地道:“不错,我就是童广大,你又是何人?是不是来找我作诗的,嘿嘿,我可提前说好了,本郎君作诗可不白做……” 第198章 稀里糊涂童广大 “谁来找你作诗?”沈重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儿,伸手一指那副泰山图,“老夫且问你,此画可是你所作?”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童广大童大郎君参加诗会还真不是空着手来的,他带来了一幅潇湘图,上面附了一首山水诗,表达了他投抱山水、悦目欣心的审美思想。那 画上可是有题有跋,还有他的印章,旁人自然会认出这画是他所作。 此时,听得沈重发此一问,看着不远处那幅画跟自己的极为相似,便不疑有他,当即打了个酒嗝儿:“正是,怎么,这位老丈,你想求我这幅画?” 沈重被他酒嗝儿熏得后退了一步,满脸通红。 后面有人嗤嗤地笑了起来,沈重是何等身份,明明知道人家笑得并非是他,而是醉醺醺的童广大,可依旧老脸上挂不住。 他平时备受学生弟子们的尊崇,哪受得了这般奚落,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喝道:“童广大,果真是你!你认贼作父也就罢了,还故意拿出这等诗句来搅和我们的诗会,来人,将此人轰了出去!” 沈重自有一帮学生拥趸,打心眼里看不上童广大这样的文人败类,见他惹得老师生气,人群中立马冲出两人,一左一右掐住了童广大的胳膊。 他们早就憋着一股劲要收拾童广大,此时有老师撑腰,机会难得,立即就把童广大像是拖死狗一样拖着往外走。 童广大大怒,边挣扎边借着酒劲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这诗会本就是以文会友,你们有什么理由轰我出去?” “你们这些书生,定是嫉妒我的诗画比你们的好,你们这些小肚鸡肠、嫉贤妒能的家伙们,当真是枉读了圣贤书,你们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书生士子们立时群情激愤,纷纷围了上来,人群中不知是哪个火气大的家伙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滚你娘的,你还有脸说圣贤书,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然也不会给人家当狗摇尾巴!” 这些书生士子们平时都是斯斯文文的,即使是吵架斗嘴也是引经据典、者乎者也,但面对童广大这种斯文败类,那还肯顾及什么脸面,一群人涌了上去,薅头发、揪脖领子、抻胳膊抬大腿的,带踢带搡,把童广大这个斯文败类弄到了大厅的门口。 童广大倒也倔强,一路骂骂咧咧的,到了门口一把扒住了门框,死活就是不肯出去,书生士子们用力,但这小子就是不肯松手,忽地有人喊道:“搔他腋下……” 一时间七八只大手伸到了童广大的两个腋下,有搔痒的,还有的干脆上手又掐又拧的,疼得童广大鬼哭狼嚎,更有甚至不知是谁在童广大裆部狠狠地拧了一下。 童广大脸登时都绿了,嘴里一口紧似一口地倒着气,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分明就像是刚刚被骟了叫驴一般。 沈重头一次见到诗会乱成这样,惊的目瞪口呆,他全然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早就听说童广大在书生士子之中人品极差,没想到竟是差到这个程度。 陆无涯忽地大吼道:“住手,住手,都给老夫住手!万万不可伤了他,老夫还要向他讨教画工画技,住手,住手啊……你们这帮读书人,简直是胡作妄为,有辱斯文、太有辱斯文了!” 沈重大汗,这画痴竟然毫无立场地帮着童广大那斯文败类。 他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高声喝止了众人。 那些书生士子索性直接将童广大往地下一扔,结果那厮直接摔到了门槛上,痛得几乎背过气去。 今日之事,反正也是法不责众,书生士子们索性也就撕破了脸皮,他们幸灾乐祸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童广大,动手是不能动了,但是嘴上却曾不闲着,纷纷指责童广大。 有人甚至将童广大的风流韵事都揭露出来了,说他在外面养了一对孪生嬖僮。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让人摆在明面上说,还是有些难堪的。 还有人说他跟叔母不清不楚,反正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童大广吃足了苦头,他蜷缩在地上,有苦难言,剧烈的疼痛让酒醒了一大半。且不说嬖僮那些事是真的,就是子虚乌有,这么多张嘴,众口铄金,他如何能够争辩的过。 酒醒了,眼睛也不花了,当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重那张阴沉的脸时,童广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嘴巴。 得罪了沈重,以后江陵文人圈子里怕是没法混了,只得闭口不言,只盼着速速离开这里。 他扶着门框企图挣扎着起身,可是两腿间疼得几乎让他失去了知觉,不住地打着晃,扑通一声又跪倒了地上。 倒是陆无涯像是捡到宝一样蹿了过来,枯瘦的右手一伸,就把童大广从地上揪了起来,两眼放光问道:“喂,快说,这画你是如何画出来的?这么好的画竟然不留姓名,害得老夫一顿好找,真是气煞人也。不过,总算让老夫等到了,快说……” 童大广吓了一跳,他方才在脑海中飞快地将事情捋了一遍。 虽然不是十分清楚,但今日这事多半坏就坏在这画上了,他那副潇湘图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不然也不会当众示人。 不过,鉴于刚刚挨了揍,面对眼前这老者咄咄逼问,他便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199章 抽丝剥茧寻画者 陆无涯此刻犹如守着上了锁的宝盒一般,偏偏童大广扭扭捏捏的不肯递给他钥匙,登时急不可耐地道:“快说,老朽等的心都焦了,那泰山图运笔构思天机迸露,迥出时流。快跟老夫说说,你是如何画的?” 经不住陆无涯的摇晃和逼问,童广大嗫喏地道:“我……我……画的不是泰山图,是……是潇湘图……” 陆无涯猛地睁大眼睛,喝问道:“什么?潇湘图?不是泰山图?” 童广大眼泪汪汪地用力地点点头,他那幅潇湘图可是精心装裱过的,而陆无涯指给他的那幅连画轴都没有,分明就不是潇湘图。 既然那幅画跟自己没关系了,他们总能饶过自己。 童广大心里正想着,哪知道,下一刻,胸前那只枯瘦的手竟然一松,他两腿一软,再次摔到了门槛上,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了。 昏迷中不知被人踹了多少脚。 大厅中发生的这一幕闹剧很快就将关于楼清漪的谣言冲淡了许多,人们现在纷纷议论的话题便是让陆无涯推崇备至的这副泰山图,以及之前那张少女酣睡图的两个作者究竟是何许人也。 楼清漪方才就在大厅门口不远之处,对大厅里的事情有所了解。 “小姐,小姐……”紫菱像是一只穿梭在人群中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你是没见到那四句诗,写得又丑又臭,哎呀,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方才将那四句打油诗念出来的俏丫鬟正是紫菱。 楼清漪酷爱书画,其竹石墨花标韵清远,青绿山水笔法细腻、设色雅润。 少女酣睡图的出现不仅让画痴陆无涯如痴如狂,也引起了楼清漪的极大兴趣。 由于有之前的流言蜚语,他自然是不便在众人面前露面,便让紫菱近距离去观摩,回来后讲与她听。 岂料,等紫菱分开人群挤到前面之时,那幅画已经被人收了起来,而众人的焦点落在了新出来的泰山图之上。 紫菱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比之小鱼儿更加活泼泼辣一些,这才当众便将那首打油诗念了出来。 “可曾见到了少女酣睡图,还有,那泰山图如何?”楼清漪迫不及待地问。 紫菱直到现在依然是笑得前仰后合,听小姐发问,这才渐渐止住笑,说道:“小姐,婢子过去晚了一步,那第一幅画想必是被人收起来了,第二幅画嘛……”说着低下头拧着衣角,“婢子光顾着笑了,竟是没有看仔细那泰山图。” 她忽地又抬起头,眨眼道:“小姐,婢子事情没有做好,任您责罚便是。” “不过,在婢子看来,小姐的画自然是要胜过那幅泰山图的,那幅湖山平远图整幅画面烟波浩淼,一泻千里,卷中平畴沃野,极目于万里之外如在咫尺,且层峦浅障,寒鹭飞鸦,有截流而渔者、有立于船头而者。更有云山藏古寺,游人悠然自得,陶然于景……” 紫菱自小便跟在楼清漪身旁,在耳濡目染之下,琴棋书画自是无一不通。 楼清漪做了个抬手欲打的手势:“你这死丫头,没看到也就罢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说辞?”说罢幽幽地叹口气,看来自己在短期之内是无缘得见这幅泰山图了。 见紫菱嘴角仍然挂着笑意,不禁问道:“死丫头,一首不上台面的歪诗而已,至于那么好笑吗?” 她不问还好,一问紫菱又开始捂着肚子笑了:“小姐,你是不知道,那首诗……呵呵呵……”竟然笑得花枝乱颤,话也说不下去了。 楼清漪隔着有些远,紫菱的声音也不大,故而并未完全听清那首歪诗,毕竟是少女,心中亦是十分好奇,遂佯怒:“讨打是不是?你说来听听,那诗是如何写的?” 紫菱眨眨眼睛:“哎呦,小姐,你还是别让婢子说了,一提那首诗,我这肚子就疼……” 尽管笑得肚子痛,紫菱还是摇头晃脑地吟出了那首歪诗。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楼清漪“噗嗤”一笑,娇俏地白了她一眼,嗔道:“没个正形儿!这算得上哪门子诗嘛,通篇都是废话,偏偏又令人无从反驳,哼哼,这作诗之人不是个白痴,就是个无赖,正常人哪有如此作诗的?好好的一副泰山图,被一首歪诗糟蹋了,可惜,可惜啊……” “婢子也觉得是这样……”紫菱捂着堵住笑道,“偏偏就有人这么做了,还题在画上,真是笑死人了……” 楼清漪被她这么一逗,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颤抖了起来。 这边主仆两人因为一个小插曲,之前愤懑的情绪多少有所缓解,但大厅内关于诗画的作者一事仍是争论不休。 诗会管事的人也被叫了过来,之前他们就对书生士子们带来的这些诗画作品进行过登记,对着单子核对一番,也许就能将人找了出来。 管事的是一个大胖子,人称钱胖子,此刻正在带着一群手下紧张地核对着。 一名手下将册薄翻了七八遍,苦着脸对钱胖子摇头。 钱胖子劈手将那册薄夺了过来,伸出棒槌大的手指蘸口吐沫翻看,纸张被他翻动得哗啦啦直响。 钱胖子急得满头是汗,为了办好这次诗会,他绞尽了脑汁,为的就是把这些文坛大家、书生士子们伺候好,这些拿笔的家伙们满意了,自然会有人替他宣传,这生意还怕不自动找上门来。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好好的一个诗会被两幅不具名的画给搅和了,方才大厅内又是漫骂,又是动手的,差点把大厅都拆了。 钱胖子不甘心啊,再次翻动那册薄,只有画名,并无画者。 不多时,当时负责登记造册的一个账房先生被匆匆地找来了,这先生登记完,心思着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找了给偏僻所在自斟自饮去了,好容易才被人找到。 钱胖子看到账房先生醉醺醺的模样,气得劈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在钱胖子举着蒲扇一般大手的监督下,账房先生进行了认真地回忆,这两幅未曾署名的画应是一个小丫鬟拿来的。 他翻动着那册薄找到那一页,指着给钱胖子说道:“钱掌柜,就是这里,当时那名婢女拿来了两个画筒,其中一个是《秋兰绽蕊图》,说是幽兰吐蕊,兰叶劲挺,花朵娉婷,颇有‘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的意趣……” 第200章 望岳一处惊四方 “放屁!谁问你画的怎么样了!”钱胖子喝了一声,“老子就问你是不是那小丫鬟拿来的?” 账房先生眨巴了眨巴也眼睛,笃定地道:“没错,就是她!” 钱胖子还得到了另外一条关键信息,那张少女酣睡图似乎也是跟那小丫鬟有着莫大的关系 钱胖子闻言一张胖脸顿时乐开了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肥硕的身子跟个肉球儿似地走一溜小跑到了沈重跟前,将他的发现如实地禀,沈重瞟了那册薄上的名字一眼,一下子就认出了是老友楼翁的嫡亲孙女,不禁愣在当场。 陆无涯听说人找到了,劈手夺过册薄,激动地道:“楼清漪,楼清漪……难道是个女子?” 沈重尴尬地一笑,这位老友除了画之外什么都不过问,什么过不关心,忙道:“此女的祖父你也认识。” 陆无涯奇道:“何人?” “以前常跟你探讨丹青技法的楼翁!” 文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以往楼清漪的爷爷身体康健之时,他们多有接触,楼、陆两人经常为画画的事吵得面红耳赤。 “竟然是他!快快,赶紧把楼翁的宝贝岁女找到,我要向此女讨教一番!这老东西竟然瞒着老夫教他孙女私货。”陆无涯霍然起身。 沈重讶然失笑,之前发生了那么一档子事,人家一个女子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 陆无涯得知楼清漪可能已经离开,立即就急了,死活要追人家去,没等走出大厅,木屐已经跑掉了一只,模样极是狼狈。 沈重急忙命下人将那两幅画卷好带上,他自己不等一切收拾停当,便匆匆地往外赶。 楼翁仍在卧床,而那陆无涯心中只有他的画,到了楼府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原本以为这两名老者的诗会到此便结束了,哪知沈重还刚刚到了大厅中央,便听一个书生高声喊道:“沈翁留步,先生,留步啊,留步啊……” 沈重急急回头,却见喊住自己的是他的一名学生,忙问道:“子良,何事?” 其实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悦,这名叫作子良的学生倒也用功,只是平时提出来的问题实在太多,什么事情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沈重只算得上是大儒,但并非百事通。 不过,既然当众被叫住,他也不好转身就走。 那学生叉手行礼道:“先生,方才学生好像看见这泰山图的后面还题了一首诗句。” 沈重面色微愠,心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便再有一首诗,也是蹬不得大雅之堂的歪诗,有甚可说的? 此时,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楼家家教甚严,楼翁为人又正直,楼清漪举止大家,温婉恬静,贤良淑德…… 这样的歪诗岂是楼家孙女能够所作的出来的? 方才他只顾着拦住陆画痴,竟是忘记这茬了。 众书生士子们纷纷围拢上来,想法不一。 有的单纯地想知道这泰山图后面的诗句内容,有的是等着继续看笑话,有的则是因为楼清漪的缘故,这个女人在今日的诗会上竟然两次成为焦点。 面对众人的“苦苦相求”,沈重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将那“歪诗”公之于众,想必这些书生士子们看了听了也就是一笑了之,最好不要耽误他去追那陆画痴。 “打开,子良,就由你念与他们听!”沈重实在是无心看那劳什子诗句,索性交给了自己的学生。 “是,先生!” 画卷再次徐徐展开,那学生清了清嗓子,张口就要念了起来…… “望岳!”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子良的声音饱含磁性,放到现在完全可以当个播音员或者去朗读者节目当嘉宾。 他念得很慢,声音在大厅内久久回荡,沈重痴痴地望着那副泰山图的背后,嘴唇哆嗦着、嗫喏着,浑浊的眸子中甚至噙着泪花。 建安以后,天下文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文壮节,抑扬哀怨,悲离之作,尤极于古。 曹操的四言诗悲壮慷慨,震烁古今。 曹丕的成就不如其父与其弟,但却有两首七言诗别开生面。 而曹植的作品粲溢今古、卓尔不群,表现了一种奋发向上的豪迈气派,曾有人说曹植在诗人当中的地位是“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评价得简直不能再高了。 继建安文学之后的是“正始文学”,其代表作家是嵇康和阮籍。 正始是魏帝曹芳的年号,这时曹氏宗室的势力日微,大权日益落入司马氏手中。 司马氏为了篡权的目的,一方面收罗亲信,一方面诛杀忠于曹魏的人。 这时一些不满现实、不愿依附司马氏的人,为了逃避诛杀,便扯起了希求隐逸、企慕老庄的幌子。 他们蔑弃名教,以酒浇愁,口里说着不问世事,但又按捺不住满腹的牢骚,所以嵇康终于被杀,阮籍仅得幸免。 嵇康的人品可贵,诗作留得不多。 阮籍有《咏怀》诗八十二首,建安诗歌的那种关心离乱、反映和同情人民疾苦的内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患个人得失的哀叹; 那种奋发上进、改变现实的慷慨雄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消极隐遁、保命养生的老庄哲学。 但是,他毕竟又不能真正地做到“忘世”,于是又恍惚迷离地时而流露出一些愤世的不平。 一方面厥旨渊放,归趣难求,一方面又颇多感慨之词。 西晋的统一局面只维持了十几年,随后国内便出现了司马氏皇族内部的“八王之乱”,紧接着便是匈奴的南下,整个北方陷入了“五胡”的混战之中,西晋王朝也就由此告终了。 司马睿建立了东晋政权,是一个被世家旧族所挟持的小王朝,司马氏本身从一开始就没有它的独立性。 这个王朝在它所存在的百余年中,抛开它的尚清谈、讲玄理、无力而且也无心恢复中原不说,即使是在它所盘踞的建康一带,战乱和政变也是接连不停的。 例如王敦、苏峻、王恭、桓温、桓玄。 有的打破京师,有的悍然称帝; 再加上孙恩、卢循的农民大起义,这个偏安王朝哪里还有一天安定的日子呢? 第201章 两老翁兴师问罪 奇怪的是,这个时期的文学竟然也和它的政治一样腐败透顶,正所谓是“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 以孙绰、许询为代表的作家们完全置国家和人民于不顾,他们写出的玄言诗“平典似道德论”,毫无情致可言。 然而这种恶劣的诗风却一直统治了东晋文坛一百年,直到陶渊明出现,才发生新的变化。 沈重知道陶渊明出身低微,性情孤傲,看不惯当时官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不愿卷入叛乱频仍的政治斗争。 他的诗表现了他对当时上层社会的极端憎恶与否定,表现了他不与恶势力同流合污的傲岸情操,抒发了他退隐田园后虽然生活艰苦但却能摆脱世俗、远离祸网的怡然自得的情趣。 沈重不否认陶渊明的诗平淡自然,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用极简练、看来像是极平常的语言创造出极其高超的境界。 但是,这样的诗在他看来缺乏大家之气。 子良的方才所念的那四句足以给他强烈的震撼。 诗句和画境竟是极为契合,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沈重有些后悔让陆无涯先走了,不然他这种喜悦激动的心情便可以同老友共享,那岂不快哉? “大气,大家之气……”有的书生赞道。 子良在念完四句之后并未继续,而是顿住了,等着先生和其他书生士子品评回味。 沈重呼吸急促道:“念,念下去!”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词句朗朗上口,念完之后,子良又喃喃地重复了最后一句,望着沈重,似乎是在等着先生开口品评。 沈重尚未开口,早有书生士子激动地抢了先,有人道:“好诗啊,好诗,题为《望岳》,全诗即着力突出一个‘望’字,句句是望,望岳之色,望岳之情,充溢于字里行间。” “不错,以问句起笔,起句之超然者也,不同凡响。” “山南向阳,故天色晓;山北背阴,故日色昏。一山之隔,判若昏晓,可见泰山之高大。此处用笔甚妙。”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句引的好!” “诗题是《望岳》,全诗没有一个‘望’字,却紧紧围绕诗题‘望岳’的‘望’字着笔,由远望到近望,再到凝望,最后是俯望。视角的不断转换之时,心境也在步步提升,从远距离的叹为观止,到近距离的细致体会,再到攀登之雄心油然而发,妙啊,妙哉!”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对望着,还有人喃喃地重复着诗句。 沈重此刻的内心是极为震撼的,这首诗用四层写意:首联远望之色,次联近望之势,三联细望之景,末联极望之情。 全诗肃穆庄重,如果这首诗仅是对泰山伏拜在地的咏叹,则难免空洞,但在最后两句中,诗人融入了自己的志意,可谓以明德唯馨之意勖励守土,尤有立言之旨,非徒得郊擅登歌气象!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断小幅度地点着头,好半晌之后,方才叹了口气,他也自付学业该博,为当世儒宗。 至于阴阳图纬,道经释典,靡不毕综。 又多所撰述,咸得其指要。 但这样的诗句他是决计作不出来的。 其实,也无怪沈重气馁,《望岳》虽是杜甫早期作品,却凸显诗圣功力,全诗只言片语,说得泰岳色气凛然,为万古开天名作,句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胆。 更被乾隆皇帝评为“四十字气势,欲与岱岳争雄”。 就在沈重冥思之时,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人,不由分说在沈重肩上一拍,沈重猛地抬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咦?陆翁,你何故复返?” 陆无涯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喘口气咧嘴说道:“老夫并无车驾,还得劳烦德厚兄。” 他说完之后,这才注意到大厅内的书生士子都在议论,又看到那副泰山图被展开,问道:“这……这是何故?” “呵……你且看看。” 沈重伸手一指那幅画的背面,陆无涯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一边看一边点头,说道:“这楼家丫头当真是不凡,味该女之诗,诗中有画;观该女之画,画中有诗。” “哈……” 沈重哑然失笑,这画痴怕是还真的以为这诗画就是楼清漪所作。 陆无涯拧眉道:“诗是好诗,画是好画,可偏偏将这首诗题到了背面,唉……” 沈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陆翁,走。” 陆无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此地距江陵城尚有一段距离,他用了沈重的车驾,沈重怕是就要另外想办法回城了,老脸一红说道:“沈翁,要不老夫还是搭别人的车?” 沈重笑道:“不必了,正好我也要回城!” 陆无涯狐疑:“诗会尚未结束,难道你也要提前离开?” 沈重点头:“诗会虽未结束,却已经结束了!” 陆无涯茫然,这老家伙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恭送先生!”身后响起一片声音。 沈重也顾不得和学生们告辞,两人并肩离开了大厅,早有下人备好了犊车等候,因为此时诗会尚未结束,因此出园的车驾并不多,路况倒也通畅。 两个老头儿各自憋着一肚子的话要问楼清漪,自然都是归心似箭,是以登车之后立即吩咐回江陵。 车夫轻轻甩起鞭子,老牛发出“哞”地一声,吱吱呀呀声音响起,犊车启动,辗得青石的地面“格愣格愣”直响。 车行一阵,离开园子,陆无涯拐拐沈重的肩膀,撅着胡子道:“嗳,楼家那个老东西真是不像话,见着他一定得好好说道说道。” 沈重白了他一眼,笑了笑,挥出一鞭道:“我的陆画痴,你想想看,有多久没有见到那个老东西了?” 第202章 薄雾浓云愁永昼 陆无涯眨巴眨巴眼睛道:“呦,开春见过一次,后来还真没有。怎么?他又游历去了?” 沈重对这位老友很是无奈,道:“还游历呢?现在那老东西怕是只能梦游了!” 陆无涯认真地说道:“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嘿嘿,一畦杞菊为供具,满壁江山作卧游。这老东西还真会省事!” 魏晋六朝,玄学进一步促进了山水观念的转换,人们并不十分关注山水所画之象,而是重视山水所蕴之道,即为“以形媚道”“与道为一”。 崇尚澄怀清明的魏晋圣贤,如嵇康、阮籍等人,发明了“卧游”山水的方式,就像现在看电视一样,坐在家中就可以游览世界各地风光,看欧洲的球赛,这就是懒人思想推动社会进步的又一体现。 刘宋画家宗炳提出了“应目会心”“应目感神”“神超理得”的视觉理念,山水引入了人的精神,扩展了人的生活理念,提升了人的品格境界,并得以“披图幽对”“坐究四荒”,“神飞扬”而“思浩荡”。 沈重哈哈大笑,还是陆画痴活得单纯,活得洒脱。 陆无涯瞪圆了眼睛道:“老夫说错了吗?” …… 夜幕下的楼府,重重楼阁,掩映于随风婆娑的丛丛花树之间,变得线条模糊,影影绰绰。 从后宅庭院雕花的窗棂间透出荧荧如豆的烛火,闪闪烁烁,屋内的光线昏暗无比,墙壁上投落的窈窕人影变幻不定。 忽然,院门吱呀呀一声响,紧接着一个黑影从门缝中闪了进来,屋中那女人正然等得心急,忽听响了一声,便知道是要等的人来了。 她扭动着腰肢走到了门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外面那人敲腿捻脚,屈着腰儿,两眼不住的左右顾盼,就像个怕猫的老鼠一样,战战兢兢而来。 女人慌忙开门,那人一只脚还在门外,便慌忙一把将女人的脸儿一摸,又两手把女人的嘴儿捧过,狠狠的亲了个嘴。 女人低声嗔道:“死鬼,何须这般心急,再让人撞见!” 男人一脸地淫笑:“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丫鬟莲儿是从你们单家带过来服侍你的,性情随和,口儿甚紧,那是决然无碍的。” 女人娇俏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挺多!” 男人嘿嘿一笑:“可我还想知道更多的,比如你身上的香气是哪儿来的……” 单氏在头里走,那男人在后面走,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在小厅之中又把楼窗打开,一轮明月照得雪亮一般。 男人急不可耐地把单氏抱到怀中,又胡乱地亲了一番。 单氏顿时脸儿发烫,浑身犹如着火一般,痒麻难耐。 男人笑着道:“你可真是个妙人儿!” 单氏娇喘着推开他,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嗔道:“今日叫你来可不是为了做这些羞人的事的。” 男人戏笑道:“赴席不吃肉,不如在家瘦。” 单氏听了这话,淫心勃勃,遂戏笑答道:“正事说完之后说这些。今夜既请你,一定管你够。” 男人听得心中欢喜,口中连连答应,手上动作不停,遂慢慢的把单氏的袖管一顿。 单氏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推,嗔道:“没个正形儿,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却这般轻薄人家。” 她的衣衫是极滑溜的绸子所制,且宽宽肥肥,刚被男人用手一顿,一溜直到大臂处,又被雪亮的一轮月色照着,嫩生生的两条玉臂如水银灌就。 那男人定睛细看,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都酥了半边,道:“君儿,你生得好一副身段儿,又香又滑,真是爱死我了!” 单氏面色潮红,轻声啐道:“行了,行了!都说了先说正事儿!今日我那侄儿过来找我,说那死丫头似乎抓到了我们什么把柄!” 男人正在兴头上,听她这么一说,收回了已经深入她衣衫中的大手,搓了一搓。 单氏最为了解面前这个男人,平时比猴儿还急,今日被她这么一说竟然转了性子,不禁大感意外。 见男人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单氏急忙将袖子放了下来。 那男人看了看单氏,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但笑容一展即敛,并未让单氏看到。 男人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卧房,推开了卧房的门。 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股浓浓的幽香味儿从里边逸出。 男人脚下不停,轻车熟路地迈步走了进去,随即淡淡地道:“进来。” “嗯!”单氏诧异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举步走了进去。 “你那个侄儿不堪大用,你还是多留个心眼儿才是!” 单氏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单腾他怎么了?你此话是何意?……” “到榻前来,我与你细细说来!”男人的声音从卧房中传出来,在夜里显得尤为沉闷。 “嗯!”单氏提着衣衫,款款迈步而入。 这间屋子她已经住了十几个寒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今日还是头一次感觉到陌生,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娘家子侄一辈当中也只有二哥的儿子单腾有些本事,这些年楼家的诸多生意都是由单腾来打理的,可方才男人那番话分明是话里有话,这让她的心情难免有些忐忑起来。 一进卧房,单氏便吃了一惊,男人正襟危坐在榻上,手上把玩着她的一个玉枕,面色凝重,往昔那种色眯眯的神情全然不见。 单氏急行两步,低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腾儿如何了?”眼巴巴地望着男人,脸上全是紧张的表情。 男人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在榻前轻轻拍拍示意她坐下。 单氏一时间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中规中矩地坐到了男人的身旁,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伸手在她脸蛋儿上捏了捏,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今日你那侄儿可曾找过你?” 单氏心中一慌,单腾过来找她之事极为隐秘,他如何得知? 第203章 含情欲说心中事 单氏一迟疑的工夫,那男人冷声道:“哼,你们的事休想瞒过我!说,他来找你做甚?是不是与楼家有关?你们到底是如何商量的?” 他一句紧似一句追问,语气也愈发地冷冽。 烛光摇曳,单氏这时才仔细地打量身边的男人,满是胡茬的脸犹如刀削斧剁一般,鹰钩鼻,一双细长眼,眼中白多黑少,眸子中充满着懊恼和冷酷,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了。你只需把事情说与我听即可。” “是!”单氏欠了欠身,便把侄儿所告之事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男人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单氏不知他心思,说罢之后怔怔地看着他,等待回应。 那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古井不波,实则内心对这女人十分鄙夷,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妇,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自己的侄子身上,也不知道自己的侄子是什么货色,早有一天得被单腾坑死。 男人微微地阖起双眼,仰起头来长长地吐息,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说道:“君儿,你这侄儿怕是要坏事啊……” 单氏自诩精明,但在这个男人面前却是处于彻底的从属地位,只有在两人交好合欢之时,那男人才会讨好于她。 男人话只说了半句,更让单氏心中惶惶,正待相问,那男人忽地双眼一张,问道:“你说,是单……单腾亲口承认了他造谣楼清漪之事?” 单氏抬眸看了男人一眼,见他面色如常,答道:“是,他买通了一个书生造的谣。你也知道,腾儿一直对那死丫头不死心,见她嫁了人,心中自然不畅快,又喝了些酒,这才……” 她有女无儿,这个侄儿便是将来老了之后的依靠,自然是百般回护。 见男人不说话,单氏壮着胆子又道:“你也知道,妾身这侄儿有时做事是孟浪了一些,但对妾身一向恭敬有加。” “他又是个懂得经营和钻营之人,楼家的茶庄、酒楼、干果糕点铺子等等能够到手,都是他的功劳。” “他在江陵人面极广,很是吃得开,最近听说又跟西城那边的人搭上了关系,有他为妾身出谋划策、经营打理,妾身便可以高枕无忧。” 男人仍旧不言,单氏不免有些心慌,抿了抿嘴唇,说道:“不过,咱们的事情都是你做主。腾儿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且告诉妾身,妾身定然好好管教他,断然不会让他坏了咱们的大事。” 忽地,男人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若不是说出这一番话,我还以为这所有的大事,都由你一人做主了呢!” 单氏欲言又止,被男人气势所慑,不敢争辩。 男人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质问道:“我方才说的话对还是不对?你天天在这后宅之中,知不知道你这个宝贝侄儿在外面是如何的飞扬跋扈。我警告你,若是再不严加管教,总有一天你、我会因为他而大祸临头,甚至遭受灭顶之!” “妾身……妾身……不是不管教……而是……而是……” 单氏心慌的很,她多少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单腾不好的传闻,也曾严厉地提醒训斥过了,但单腾这人脸皮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过脸该干什么依旧是干什么,为此,单氏没少生气。 见单氏惶惶的模样,男人竟是淡淡一笑,抓起她的手儿轻轻抚摸:“君儿,你要知道,楼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 “诺大的一个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一步错,步步错,怕是就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挽回了。” “我知道,你顾及娘家的情面,但是凡事要掌握一个度,就比如楼家大夫人身子弱,这大房的事情都是你在操持,治家如治军,讲的就是赏罚分明。” “若是人人都想着徇私情,这楼家现在是一种什么局面?我说的你可曾明白?” 单氏激动起来,原本刚刚有些煞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抹激动的红晕:“妾身知道了,妾身也劝他如今不要去惹那丫头,可他偏偏不听。” 男人冷笑道:“这件事,你还是得听我的,明日就让他去给楼清漪赔礼道歉!” 单氏讶然:“这……” 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用不容置疑地口吻道:“他不去也得去!” 男人继续冷笑道:“他虽然是你的侄子,有份骨肉亲情在,但这些年若没有我在暗中帮衬,他的生意能做得风生水起?” “怕是现在还是江陵的一个泼皮无赖而已。” “所以,让他为我们效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也不要顾及那么多,为了骨肉亲情就对他感恩戴德。这些年,我们给了他多少,他还想要什么?” “你看看,那些富商们,哪一个不是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十多年才熬到现在这种地步的,跟他们相比,你那侄儿这些年走得路太顺了。” “楼家那些老人,你应该早就告诉他要以安抚为主了?” “哼,可他是怎么做的?” “那些老人给楼家兢兢业业干了几十年,甚至从上面数好几辈子都是楼家的人,他动不动就辞退了人家,你以为那些老人们会服气吗?你以为这些事情不会传到楼家的耳朵里?” 单氏心中忐忑,一言不发。 没成想男人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们单家留,人家话里话外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单腾就是他养的一条狗而已。 这条狗看家的时候或许还有些用处,一旦这条狗不再对主人唯命是从,就会轻易地被舍弃。 她侧头望着这个男人,自己曾经和他在榻上无数次的抵死缠绵,可以说,自己对他身体的每个部位,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 如今看着他却又发现此人是如此的陌生,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男人微眯着双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单氏觉得越发地猜不透他了,心中不由一惨。 第204章 世间荣落重逡巡 如今,两人卿卿我我倒也没什么,可若是真的有一天,他会不会为了心中那个执念而将她也断然抛弃呢? 今日的一切都来之不易,为了他的那个执念,她放弃了那段青梅竹马的情愫,忍着委屈嫁给了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如今两人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的来往。 她自己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可单腾呢? 单腾还年轻,她也知道,单腾从小缺乏管教,以往还有二哥镇着他,可二哥撒手西去之后,单腾就像是一只挣脱了枷锁牢笼的野兽。 以前她这个姑姑说一句话,哪有他置喙多嘴的份儿,可现在他不仅仅是阳奉阴违,还经常公然顶撞他。 若是如此,大事怕是要真的坏在他的手中。无论如何,也要煞住他这股子威风。 单氏也知道侄儿的底气来自于哪里? 单氏兄弟三人,只有二房中的单腾比较出挑,而且她并无儿子,要想在楼家立足站稳,就得依靠娘家人,侄子是个带把儿的,而且是单家二代中有些本事的,这就是他的本钱。 要不是她是他的姑姑,单腾怕是要目空一切了。 想明白这些,单氏幽幽地叹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妾身都懂。可妾身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见识?单腾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妾身虽然有些耳闻,但并不是事事都那么清楚……” 男人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哼,都是你们给惯坏的。你知不知道外面在议论什么?说他既盯着楼家的家产,还盯着人家的大小姐,想来一个财色兼收。” “你听听,你听听,那楼清漪固然清丽绝伦,可那又岂是单腾那个蠢材所能染指的?” “江陵虽是一城之地,可这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水深的很,稍有不慎,定会满盘皆输。咱们做的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行当,如果被官府查究起来,如何能遮阳得过去?” 单氏想了想,这侄儿的真实身份他怕是还不知道,如此严厉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对侄儿太过苛刻,想着该求个情。 她期期艾艾地说道:“单腾是妾身的亲侄儿,生性是顽劣了一些,但是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对他置之不理、弃之不用,将来还会有人替我们效力吗? 若再有灾难临时,只怕大厦未顷,猢狲尽散,还会有人与我们同甘苦共患难么?你说的那些,妾身必会对他严厉训斥、悉心教导,让他收敛了便是。你就给他一个机会?” 单氏媚眼如丝,摇着男人的手臂。 那男人冷冷地道:“你这是什么话!好像离了你这个愚蠢的侄儿,咱们的大事就做不成似的。怎么是说我们萧家是世祖武皇帝一脉,若非当年世祖非要将皇位传与那昏聩无比的萧昭业,又怎么会被西昌候夺位,以至于后来明帝屠宗、东昏荒乱、萧衍代齐,我萧家的大好河山竟然落入了萧衍的手中。” “哼,不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萧衍昏庸无能,迷信佛教,终归是未能善终,他的子孙同室操戈,倒也算是因果循环!” 顿了顿,他接着又说道:“想想着实可气,武帝太子萧长懋性格忠厚仁孝,处事练达,但奈何英年早逝,这皇位本是要传给先祖竟陵王的。” “他是武帝次子,又曾任会稽太守、丹阳尹、扬州刺史、司徒等职,谙习政事,又善于延揽人才,他麾下的沈约、王融、萧衍、范云等,皆是当时着名的才学之士。” “可武帝非要遵循那‘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古训,怕将皇位传给了先祖而打乱了皇位继承顺序,思忖再三,武帝还是决定立皇长孙萧昭业为皇位继承人,让先祖佐他。可惜啊,可惜……”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但后面的事情单氏却是知道的,命令竟陵王萧子良带甲杖入延昌殿侍奉医药,以防不测。 萧子良以萧衍、范云、王融等为帐内军主,协助他处理事务。那王融曾为竟陵王萧子良拔为法曹参军,颇受萧子良的赏识,时任中书郎,麾下甲士众多。 皇太孙萧昭业听说齐武帝病危,匆匆赶来。见王融满身披挂,率甲士凶神恶煞般地守在宫门外边,声言皇上有旨:无论何人,不得擅入宫门一步。 萧昭业自持皇太孙身份,上前搭话。但任他百般辩解,王融就是不放行。 无奈,萧昭业只好暂且退下,独自在那里发呆。 不久,齐武帝又从昏厥中苏醒过来。 他见皇太孙不在身边,知道情况有变,急命近侍速召皇太孙率甲士入宫,并把朝廷大事委托给尚书左仆射西昌侯萧鸾。 那萧鸾本就是萧子良的对头,欲立萧昭业为帝。萧鸾先发制人,他抢先冲入皇宫,召集群臣上朝,又命人将萧子良扶出皇宫。 群臣上朝后,在萧鸾的指挥下,各整衣冠,登殿排班,依次跪伏,向皇太孙三呼万岁,皇太孙萧昭业就这样登上了皇帝宝座。 当时朝中便有传言:“齐氏微弱已数年矣,爪牙柱石之臣都尽,所余惟风流名士耳,若不立长君,无以镇四海。王融欲立子良,实安社稷,恨其不能断事,以至被杀。今苍生方涂炭,正当沥耳听之……” 萧子良终忧郁而死,时年仅三十有五。 这男人便是萧子良一脉,萧子良虽然已经死去了六十余年,但其遗恨已经融入了后人的血脉之中。 男人长叹一声说道:“先祖竟陵王与萧衍、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八人,史称‘竟陵八友’文采自然是不必说的。” “难得是他一生奉戒极严,为政体恤百姓疾苦,遇有灾荒,则上奏朝廷宽减役税、开仓赈济,深受百姓拥护,这皇位本是众望所归。” “可在皇位争夺关键之际,那萧衍老贼临阵倒戈,范云等人则持观望态度,唯有王融身先士卒,以至于功败垂成!即便老贼一脉仍有一州之地,我也断然不会让其安宁!” 单氏只是跟着叹气,如果当年萧子良登基为帝,今日她即便不能做皇后,最起码也是王妃,如何还用在楼家做小。 第205章 休对故人思故国 萧昭业确实如男人所讲,昏聩无比,齐武帝刚刚大敛,萧昭业就把武帝的乐工演员们召来奏乐歌舞。 乐工演员们怀念老皇帝,边献艺边流泪,小皇帝则在宝座上嘻笑自若,欢饮大嚼。 武帝发丧之日,萧昭业刚刚送葬车出端门,就推说自己有病不能前去墓地。 回宫后,马上召集乐工大奏胡曲表演歌舞,喇叭胡琴,声彻内外。 萧昭业登基后,极意赏赐左右群小,一赏就百数十万。 每次看见下面端上金银宝锭,就自言自语:“我从前想你们一个也难得,看我今天怎么用你们!” 御库中总共有钱八亿万之巨,金银布帛不可胜数,萧昭业继位不到一年,已经挥霍大半,都赏赐给得意的左右、宫人。宫中遍布的文物宝器,一群人平时抛掷击碎,以此为乐。 萧昭业还有奇装异服的癖好,常在宫内穿五彩锦绣衣服。 又高价买来公鸡斗着玩耍,斗鸡走马。 其皇后何氏也非常“自由”,天天与左右淫通乱交。 萧昭业这荒唐天子,最终被弑杀,皇权落入了萧鸾这一旁宗之手。 男人揽着单氏的腰,一手在她怀中摩挲,问道:“楼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单氏淡淡地道:“这……要看你的意思。” 男人黯然道:“君儿,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么? 我知道……这些年亏待了你,你心中对我多有怨恨,可是……为了咱们的大事,不得不如此啊! 先祖竟陵王这一脉,传到我这一代,就只有兄弟二人,我那二弟性情浮华,难成大器,诸多大事都是我在背后把持,为此我是心力交瘁! 幸亏你在楼家这边帮我分担一些,不然我可如何应付的过来!” 单氏淡淡一笑,轻声道:“萧郎,你我自幼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这是对你的情谊,也是妾身的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论怎样,妾身总是衣食无忧,可你却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这些年来为了那件大事奔波,连亲也没成,更无子嗣。 妾身心中就是再有怨气,又怎会对萧郎起了怨尤。楼家日益势微,倒下只是迟早的的事情,如何妥善安排此事,还要看萧郎的意思。” 单氏把“意思”两字咬的很重,男人眉头一拧,疑道:“君儿,你到底想说甚么?” 单氏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轻声道:“萧郎,你这样一直漂泊也不是回事,总要成家立业、繁衍子嗣才是,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便娶了……” 男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说道:“我心中只有你,旁的女子是难以走进我心中的。此事莫要提了。” 单氏脸色发苦,道:“问题是,你要做的大事,并非一日一时之功,这一代若是做不成呢?你好好想想,齐已经亡国近一个甲子了,如今天下已经并非原来的天下,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男人目光直视着单氏,一字一句地道:“我今日本来是劝你的,没想到你反倒来劝我。若是要子嗣,还得你给我生才是。” 单氏嗔道:“妾身已经人老珠黄了,如何还能生养,莫要取笑人家!” 男人正色道:“我楼家是皇嗣,血脉高贵,岂可随意找一女子生子延嗣?行了,此事不再提了。” 单氏感动,缩着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幽幽说道:“妾身何德何能……萧郎乃皇家贵胄,人品贵重、胸怀韬略、才智过人,只是妾身已嫁作他人为妇,实在是配不上萧郎?能够与萧郎相偎相依、偷欢片刻已经很知足了……” 男人止住她的话头:“听说楼清漪最终还是嫁了她那个青梅竹马的郎君?” 单氏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有些不屑地说:“只不过是个落魄的书生罢了,即便我们没有任何的动作,仅仅是二房、三房的挤兑,他在楼家也根本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如果你看着此人不顺眼,妾身只需要略施手段,就可以将他赶出楼家!” 二房、三房虽然气势补弱,但她并未放在眼里,楼家上上下下让她忌惮的也唯有老太爷和大小姐楼清漪两人了。 单氏跟陈唱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看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自是把他当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男人警告道:“在没有查清他底细之前,不可贸然动作!” 单氏不服气地道:“萧郎为何如此?” 男人皱眉道:“有人曾见他和一帮衙役勾肩搭背,像是极为熟路,你想想看,他一个刚从宜州来江陵的书生,人生地不熟的,怎会这么快和衙役搭上关系,此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单氏心中不服,但也只得答应。 男人道:“我明日还要离开江陵,你按照我所说的,不可轻举妄动。” “妾身都听萧郎的!”单氏幽怨地看着男人,“刚刚回来,又要走了,留下人家独守空房。这次去往何地?做什么?” 两人均是年愈四旬,可此刻抱在一起,单氏仍旧如一个新婚燕尔的少妇一般,心中春意荡漾。 她的心思都在男人的身上,看着男人阴晴不定的脸色,以及那声无奈的叹息,忍不住抬头在他唇边轻轻一吻。 “你既然不想说,妾身就不问了。萧郎,你我难得相聚,虽只是片刻的欢愉,但更应倍加珍惜。” 男人的烦恼怎能随便告诉女人?男人微微一笑,探手将单氏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从楼家接出去,亲手为你披上凤冠霞帔。”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这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曾经他的先祖竟陵王萧子良离这个目标仅有一步之遥,可一步错,步步错,他们这一脉距离皇权越来越远,以至于只能隐姓埋名过活。 有时候,他在想,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皇权放弃心爱之人,确实是有些残忍。 这些年,他身心疲惫,也曾想过和单氏寻一片乐土,做一对神仙眷侣,那得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啊! 第206章 最是繁丝摇落后 单氏依偎在男人的怀中,搂着他宽大的腰身,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轻声道:“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实现!不过,就算没有凤冠霞帔,而是去不论是天涯海角,君儿永远都跟着萧郎……” 男人低头望着怀中的单氏,内心也在微微起着变化。 这一刻,只属于他们两人。 他多么渴望每天都能够这样抱着怀中的女人,多么希望自己有个可以安身的家。 然而,皇族的血脉让他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的道路,这将是一条注定充满了荆棘和坎坷的路。 有时候他也在想,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可是,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仇恨和雄心壮志便塞满了他的心头。 值不值得的问题只能是抛诸于脑后。 女人媚眼如丝的眼睛向男人望去:“妾身想给萧郎生个孩子……” 单氏终于将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 男人闻言,忽然身子僵硬起来。 正在情难自禁中的单氏感觉男人没了动静,不由嗔怪地睁开了双眼,痴痴地望着男人。 男人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道:“君儿,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们……我们……”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大嘴就被单氏柔软的小手捂住了。 “妾身只是说说而已,萧郎不必当真!” 单氏有些懊悔说出之前的那句话,这让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现在想来依旧是不堪回首。 单氏的眼睛有些模糊,温软的嘴唇印在了男人的唇上。 单氏孀居数年,此刻犹如干柴遇到烈火…… 正在关键时刻,楼下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登时将单氏和男人吓了一跳,两人急忙分开,单氏慌张地道:“萧郎,不会是事发了?” 到底是个妇人,遇到这种突发情况,立即慌了手脚。 相比她,男人就要沉稳的多了。在单氏惊慌失措的工夫,那男人已经将衣衫穿好,蹬足入履道:“不会,若是事发,怜儿岂会有机会来此报信?我先藏在帐后,你见机行事,勿要慌张!” 冷静是成就大事最基本的素质。 对于单氏的反应,男人并未责怪,毕竟是一个妇人,见过的世面也不多,完全可以理解。 “妾身……妾身……”单氏鬓发凌乱,酥胸半露,衣衫不整。 平时在楼家虽然刁钻跋扈,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大方二夫人的基础上,若是被人撞见了奸情,楼家怕是没人会给她说话,大房自不必说了,就是二房和三房也得落井下石踩死她。 之所以能够在楼家立足,不就是凭着一块不存在的牌坊嘛。 不大一会儿工夫,单氏的丫鬟怜儿焦急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一楼:“夫人,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深更半夜的,聒噪个甚?”单氏语气虽然多有诘责,但心中着实一愣,这都几更天了,怎地还会有人来府上,当真是奇事。 而且,楼家势微之后,白天都不来人,这大半夜的,就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她扭过头向躲罗销帐之后的男人,一时间没了主意。 那男人低声道:“你且去前厅看看,小心应对。” 单氏咬咬嘴唇,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便下了楼。 楼下怜儿等得正急,作为单氏的贴身丫鬟,她太清楚自家夫人了,此时单氏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看得她脸也跟着红了。 “看什么看?死丫头!”单氏一边理着耳边的头发一边骂道,“何人大半夜的前来?” 两人边说便走,怜儿心中委屈,轻轻地道:“是沈重沈大人和陆翁。那陆翁在大门口大喊大叫,家人不得已才开得门,他点名道姓要见小姐?” 单氏心中诧异,女儿楼清萍今年才十三岁的年纪,怎么会跟那两个老头有交集。 怜儿方才着急,话竟是没有讲清楚,忙道:“是……是大小姐……” 大房两女一男,楼清萍是二小姐。 不过,楼家很多的下人一般说起小姐来那就只有一个人——楼清漪。 单氏本就是妾室,对身份极为敏感,怜儿也是慌乱之中才说错了话。 单氏提起手掌欲打,那怜儿忙求饶道:“夫人,婢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 单氏刚刚下楼,男人便悄悄地从罗销帐溜了出来,房中有股旖旎暧昧的气味,他将博山炉的檀香点燃,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明月,轻轻叹了一声,迈步下楼而去。 单氏并未发现方才跟自己抵死缠绵的男人已经悄然离去,两个老头破坏了她的好事,令她恼羞成怒,恨恨地道:“走,去会会这两个老不羞!” 单氏主仆二人刚进前院,沈重和陆无涯便从厅里迎了出来。 单氏尽管心中有气,但她毕竟是晚辈,如今大房势微,爷儿们都没有一个,能撑场面的人也唯有她这个女人了。 一看两个老头走出来,赶紧请安:“晚辈见过沈大人、陆翁!” 陆无涯天资、画技虽高,但毕竟是一介布衣,只得称呼为“陆翁”。 沈重虽然急于解开谜底,但在返程途中思来想去的,终觉得深夜到访楼府确实不妥,奈何陆无涯一味坚持,他苦劝无果,又怕这陆画痴发起疯来无人规劝,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来。 陆无涯已经被沈重叮嘱过了,不然此时怕是要又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孟浪之举。 沈重虚手一扶:“夫人不必多礼,深夜叨扰,实在是惭愧!” 单氏面带微笑,又是一礼:“沈大人何出此言,您跟家翁是交往颇深,又是妾身的长辈,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沈大人,陆翁,院子里有风,咱们入厅说话。” 沈重不由地暗暗点头,听说这单氏本是小门小户人家出身,但这一番虚礼下来倒是颇有些大家夫人的风范。 他之前同楼老太爷交往之时,从侧面听出楼老太爷对这个单氏并不是十分的满意。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也不好多问。 “哈哈哈……”沈重爽朗一笑,“我们两个老家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单氏便引着沈重和陆无涯进了屋,分宾主落座。 第207章 醉后不知人已嫁 待家童上来重新献毕茶后,单氏又向沈重问道:“沈大人深夜到访,可是有要事吩咐妾身?” 沈重端起茶盏,呷了口热茶:“既然夫人问起,老夫就不绕弯子了。” 单氏忙道:“沈大人请讲。” 沈重道:“老夫听闻楼家那宝贝孙女今夜去了诗会,本想着见上一见,岂料她早早就离开了,不知她是否回府?若是在府中,还望夫人将她唤来,老夫和陆翁有要事相询。” 单氏听到“诗会”两字,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单腾在诗会上大肆散布谣言,此事并非十分隐秘,沈重和陆无涯与楼家素来交好,两人深夜到此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单氏慌忙起身,强忍心中惶惶,“妾身……妾身……沈大人,大小姐成亲后已经搬出了楼府。” “哦?竟有此等事?” 沈重和陆无涯对望一眼,俱是惊讶不已,楼清漪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为何出嫁这么大的事,他们两人都不得而知。 沈重面色如常,可陆无涯脸色却已难看起来,不悦地道:“哼,这楼老头也真是的,孙女出嫁都瞒着我们这帮老友,难道怕老夫出不起贺仪吗?” 单氏心念电转,既然他们二人连楼清漪成亲之事都不曾知道,造谣的事情怕是并未传入其耳。 其实,单氏还真的猜对了,沈重和陆无涯,一个是文坛泰斗,另一个是丹青大家,诗会上到处都是他们的门生故吏,这些人对两位老人的脾气最为了解,自然不会拿这等事在他们耳边嚼舌头。 单氏接言道:“提起大小姐成亲这件事,楼家简直闹得天翻地覆,阿父病种昏迷不醒,那大小姐便无法无天了,非要自己挑选郎君夫婿,硬生生地拒绝了原来的亲事,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书生,您二老德高望重,都是明事理的前辈,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她拭了拭泪,缓缓说道:“是不是大小姐在诗会上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惹您二老生气了?” 沈重忙摆手:“非也,非也!清漪这丫头从小便懂事乖巧,怎么会惹我们两个老头子生气。我们今日是来找她有事相问。夫人,可否将她的住处告诉老夫。” 单氏苦笑:“沈大人,他们小夫妻新婚燕尔,此刻您就是去了,怕是叫不起他们来。若是不急,明日我让小姐到贵府拜会两位前辈,您看如何?” 陆无涯刚要张口,便被沈重截住话头,沈重怕陆无涯痴劲儿又上来了,忙对单氏道:“既然如此,也好!今日实在是叨扰了。” “瞧沈大人说的!”单氏起身道,“自从公公他老人家一病不起,我们楼家便一落千丈,府中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妾身巴不得两位前辈能多来几趟呢,也能给我们楼家平添几分人气。” 沈重不禁暗想,楼家大房这个二夫人端的是伶牙俐齿,果然名不虚传。 楼老太爷病了之后,沈重倒是来看过几次,但陆无涯并不知情,是以这还是头一次来,听单氏这么一说,老脸不禁一红。 他虽然是画痴,诸多事上并不拘泥于礼法,但与楼清漪的祖父却是至交好友,如今老友卧床昏迷,陆无涯不禁心中一酸。 无意中抬眸看了单氏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陆无涯非但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是盯着人家看,直将单氏看得浑身不自在。 沈重见状,干咳了几声,起身告辞。 二人辞别单氏出了楼府大门,沈重长叹一口气:“陆翁,你是有大才之人,自然不必循拘那般繁文缛节,可没想到老夫一把年纪了还要陪着你胡闹!” 陆无涯翻了个白眼儿:“沈翁,你这话是何意?若不是咱们深夜到了楼府,又怎知清漪那丫头早就已经嫁人了。” 沈重怅然道:“也是,楼家丫头聪明伶俐,原本是可以择个好人家的,可听那单氏说,所嫁非人,唉……” 陆无涯伸了一个懒腰:“反正明日就能见到那丫头了,那画那诗句,还有他家中的夫君,我们一问便知。” 沈重打趣道:“你倒是洒脱。方才是谁非要急着赶回来的,老夫跟你说,为了你,老夫那头拉车的老牛累得都要虚脱了,你得赔!” 陆无涯双手一摊,耍起了无赖:“老夫可赔不起。” 沈重笑道:“你陆画痴妙手丹青,远近驰名。不知有多少人得闻羡慕,携来素绢一幅,仰求妙手一挥,致意珍作,将为其陋室增光。一画千金难求,老夫说的不为过?” 陆无涯虽然有一身的本事,但他向来都是率性而为,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设教生徒,度捱日给所需,其画从不售于市井中。若是求画之人合他心意,送上几幅都不在话下。但若是来人不对付,别说是求画了,怕是连面也见不上。 陆无涯闻言,微笑曰:“沈翁,你这是何处得闻误听,敢当谬赏?陆某乃一介寒士,此生必定是一贫儒终于困乏,设教生徒只不过以备日后防身糊口养老之谋……” 沈重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陆翁,若是那泰山图和少女韩水图的作者向你求画呢?” 陆无涯道:“这个嘛……老夫自然是求之不得,老夫还要找他们讨教讨教呢!”说着他两眼放光,仿佛又看到了那两张画。 沈重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走,你即便是回到家中亦是形单影只,跟我回家,咱们秉烛夜谈,赏画品诗吃酒,如何?” 陆无涯眉眼一弯,胡子笑得都颤动起来:“知我者,德厚兄也!” 两人才上了犊车,沈重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老不羞,为老不尊,方才盯着人家二夫人看做甚?” 陆无涯屁股都没有落下,听他一问,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说:“楼家大郎走了也有个几年了?” “嗯?”沈重诧异地看着他。 陆无涯叹道:“楼家怕是要不安定喽……” 沈重奇道:“此话怎讲?” “不可说,不可说……” 第208章 阅尽天涯离别苦 “萧郎,没事儿了,出来!” 单氏回到了卧房,低声唤了一阵,并无动静,又四下寻找,见萧郎不在,显然是走了,当下心中便觉空落落的。 原本挺得笔直的小蛮腰微微地弯了下来,脚下的步伐也有些虚浮无力。 她扶着绿沉漆衣柜,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回到榻上,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此处原本是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隐绣模糊,如今空留一丝淡淡余温。 单氏骤然觉得心中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一般,身体软踏踏地倒在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望着床顶上的透雕梅花髯枝出神…… 那一年的元日,她还只有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与青梅竹马的萧郎两情相悦,当时雪后初晴,院中融雪犹湿。 两人在山中寻了个僻静所在,赏雪吟诗,一时情欲难遏,成就了好事。 谁想就这一朝之欢,单氏便珠胎暗结。 两人怀着忐忑正要禀告双方父母择日拜堂成亲,奈何萧郎父亲突然从外地赶回来,不知何故棒打鸳鸯,死活不同意,且软硬兼施,逼着她那把孩子打掉。 单家势力不如楼家,父母只得含泪答应。 萧郎偷偷地换了郎中开下的堕胎药,带着她私奔。 两人一路逃往,单氏拖着身子行动不便,吃尽了苦头。 直到后来,萧郎同她讲了自家的家事,她这才知道楼家竟是南齐皇室天家血脉。 单家只不过是寒门,萧郎的父亲断然不会让他娶一个对他们家族并无任何助力的女子为妻。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村庄,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萧郎出门寻生计,她则在家中做些女红,日子倒也安稳。 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产之时,萧郎却并不在身边,她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总算是诞下一子,可那儿子面黄肌瘦,稳婆说了怕是养不活。 正在踌躇之间,娘家阿兄竟然找上门来,她自问无法养活儿子,便苦苦哀求阿兄代为抚养。 那阿兄为她成亲前与萧郎的事情珠胎暗结,不仅污了门风,楼家女人还天天找上门来漫骂说单家的狐狸精勾走了他们的儿子,单父单母有苦难言,身体日衰。 阿兄心中虽然有气,但还是心软答应了妹妹的请求,只不过这儿子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否则楼家一旦找上门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母子二人骨肉分离。萧郎满心欢喜地回家,单氏并未据实相告,而是说生了死胎。 倒不是她不愿意告诉萧郎,而是哥哥百般叮嘱,让她对萧郎守口如瓶,否则这孩子他便送人。 夫妇二人抱头大哭了一场,萧郎再次远行,岂料还没有等他返回,祸事便先来了。 这一年遭了饥荒,又是兵荒马乱的,地主富户盘剥得紧,家中无米下锅,只得以野菜度日。可就是野菜也被他人挖光了,单氏无奈之下便去逃荒,结果昏倒在路边,被楼清漪的父亲所救,无奈之下只得委身于人。 后来萧郎辗转找到了她,她原以为能够继续跟萧郎双宿双飞,结果萧郎竟然让他继续留在楼家做小,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有时候,她恨萧郎,若不是他那么狠心,自己怎么会忍辱负重留地在楼家受气,这一切都是拜萧郎所赐。 可是,当他见到萧郎之时,心里的恨却偏偏一点也提不起来,看着他眼中满是柔情蜜意。渐渐地,她不再恨他了,也许这就是命。 单氏长长地吐了口气,虽事过多年,至今想来心中犹自难消愤懑之意。 如今该怎么办呢,恁心而论,自从楼清漪的父亲去世,其母亲生病,楼家大房的权柄渐渐落入了她的手中,外面再有单腾帮衬着,楼家大房近一半的家产已经落入囊中,按理说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本来是看好单腾的,打算让他再历练几年,真正能够立事,再将真相告诉萧郎,也让儿子早些认祖归宗,奈何这孩子入不了萧郎的法眼…… 难啊…… 单氏暗暗叹息了一声:萧郎这辈子都想着他那件复国大事,亲生儿子这般模样,怕是难以继承他的衣钵,可不告诉他真相,又让他们父子骨肉分离…… 再说她那儿子,一朝得知真相之后心中没有芥蒂? 就算是告诉他他是楼家的种,可楼家这种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如今却要隐姓埋名、忍辱偷生,根本无法给儿子一个光明的前途,儿子一向倨傲,岂可忍受躲在黑暗中的生活? 除了以上两点,她还有一种顾虑,就是儿子志大才疏,若是知道自己祖上是天潢贵胄,必定会铁了心跟着其父。 正如野心就象荒野上的杂草,只要有一点水分,就可以漫无边际的生长。 可如今南齐亡国近一甲子,复国谈何容易? 若是能复国,早就复国了,还用等好几代人? 萧郎的父亲郁郁而终,她不想儿子像楼家的男人一样,在蹉跎和愤懑中度过此生,但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又有违天道人伦。 单氏心意难决,徘徊不定,她不想再去想这些烦心之事,转而去想楼家的事情。 原本想着楼清漪能够远嫁长安,她便可以从容地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可天不遂人愿,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忤逆楼家的意思,说起来要怪楼家那兄弟两人,人家早就将新郎官换了,这两个蠢货竟然还不得而知,结果导致木已成舟。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从自己的观察和下人们的反馈来看,这个姑爷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否则,他也不会天天待在那小院之中不出门,只是和那小丫鬟嬉戏。 单氏担心的是楼清漪,这个丫头一点都不像她那的母亲,反倒是像其父亲,旁人是不大容易看透她的心思的。 楼清漪的存在,就像是扎在单氏心里的一根刺。 单氏暗暗盘算,楼清漪李代桃僵之计虽然得逞,但也深深地得罪了二房、三房,将来他们和大房怕是势若水火。 已经又眼线密报,二房、三房派了人盯着楼清漪的一举一动,一旦再被他们抓到把柄,定会伺机发难。 单氏当然也盼着楼清漪那边出一些乱子,好趁机取而代之。 她忽然想起了萧郎说的话,让她暂时不要打楼清漪的主意。 仔细想想,这也没有错,关键时期,自身是不能先出乱子的,既然要做那黄雀,便要等到螳螂捕蝉之时再现身。 这单腾口中虽然答应了我,可他的性子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她,对于单腾,该如何安排是好? 她思来想去,更是睡不着,忽地从榻上起身,扬声唤道:“来人!” 第209章 胡吃海喝两少年 楼下咚咚脚步声响,紧接着房门一开,怜儿娇小的身子从门缝中闪了进来,轻轻一礼:“夫人,有何吩咐?” 单氏淡淡地道:“明日一早,立即唤表少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怜儿急忙应承道:“是,夫人,婢子记下了。” 怜儿刚要转身出门,单氏又道:“慢着,去把账册取来。” 怜儿一呆,随即应承道:“是,夫人。” 昏黄的油灯下,单氏轻轻地叹口气,这些账目都要再看一遍,一点纰漏都不能出。 账房已经平过账了,但只有自己看过才放心。 想起萧郎说自己的侄儿不堪大用,她的蛾眉便紧紧地皱成了一团,解也解不开。 …… 几乎在同一时刻,学子州诗会的一处偏僻水阁之中,两名半大的少年正在大快朵颐,他们的面前摆了牛心炙、鹅炙、胡炮肉、脍鱼莼羹等菜肴,还有一壶上好的水酒和诸多干鲜果品。 两人脚下一片狼藉。 白袍少年吃相文雅,青袍少年则是狼吞虎咽,连眼皮都不撩,见着吃的伸手就拿,虎咽狼吞,这顿吃啊,手上有油就往身上蹭,青袍也不是很合身,穿在身上有些不伦不类。 白袍少年看着好笑:“你几天没吃饱了,饿成这样?” 那青袍少年也不立即答话,而是将酒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打了个酒嗝,这才缓缓地道:“好酒啊,小郎君,黑娃可得谢谢你,若不是你,这辈子怕是喝不到这种好酒,嘿嘿……” 他话还没有说完,用油腻腻的小手抓了一大块胡炮肉塞入嘴中,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犹如牛嚼牡丹一般。 黑娃吃得急了,喉咙里“咯儿”一响,竟被胡炮肉给噎住了,漆黑的脸膛涨得通红,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呃……咳咳……” 白袍少年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几下,这才顺过气来。 黑娃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小郎君,你别见惯,我就是饿急了。不是我说,就是皇上饿他三天,也斯文不了啦,比我还得狼狈。” 说着他又吃了一块鹅炙,这才说:“好香啊。” 白袍少年说:“才品出滋味来呀?” 黑娃展颜一笑,白袍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 白袍少年又拿了一个牛心炙让黑娃吃,黑娃接过去,连声道谢,又问:“小郎君,刚才我喝的这酒是什么酒?怎么比鲍家酒肆的酒好喝的多呢?” 白衣少年笑道:“那是自然,这叫酃(lg)酒。连西晋的中书侍郎张载都为之作酒赋,‘昔闻珍酒,出于湘东。既丕显于皇都,乃潜沦于吴邦’。岂有不好喝之理?” 酒赋,是赞誉美酒的最好方式,酒因为赋的书写,而传香更远,赋因为酒的融入,而语惊四方。自扬雄以《酒赋》开先河,三国曹植、魏国王粲、晋代张载等等众名家所作酒赋,喷涌而出。 以赋赞酒,成为传统,也成为对酒表达赞誉的最好方式。正所谓酒史出一“赋”,酒业获一“宝”。 奈何那黑娃对张载、酒赋毫无所知,只是不住地点头,边吃边喝,时间不长,风卷残云,吃了个酒足饭饱,把两只油手在衣服上蹭干净,说:“小郎君,今日跟你来学子州算是长了见识了,嘿嘿……” 黑娃性情憨厚,是江陵城中的乞儿,前几日这白袍小郎君忽地在土地庙找到了他们,还给他们拿很多蒸饼吃,今日小郎君说带他来长见识,两人便来到了这学子州诗会。 也不知白袍小郎君从哪儿弄来的请柬,两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园子中,那看门人竟然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白袍少年道:“吃饱了?” 黑娃用力地点点头,手又抓了一个鸡爪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饱了,饱了……” 那白袍少年看得咯咯直笑,笑声宛若银铃一般。 黑娃也跟着傻笑,他甚至不知道白袍少年的姓名,人家不少,他也不好意思去问。这小郎君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举止斯文,一看就像是大家子弟。 白袍少年止住笑声:“怎么样,今日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漂亮女子也看了,算不算长见识!” 黑娃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咧嘴道:“那是自然,仿佛全江陵的美女都到了,嘿嘿,看得我眼花缭乱,回去一说,还不得羡煞二狗子他们,嘿嘿……” 白袍少年微笑着瞟他一眼:“那你觉得谁最漂亮?” 黑娃思付片刻才道:“我出去转悠之时,仿佛他们都在议论一个叫作楼青衣的女子,好生奇怪。后来我仔细一听,才知道他们在说此女不守妇道,为了遮丑,不得已又嫁了个窝囊废。” “你信啦?”白袍少年瞪着一双大眼问。 “才没有!”黑娃嘴巴一撇,“那些男人们口是心非,嘴上说那楼姑娘如何如何,眼睛可是一刻不停地往她身上瞟,有个姓柳的郎君一直看着她,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啦。” “是真的嘛?” “自然是真的!” 白袍少年笑了起来。 那黑娃痴痴地道:“小郎君,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一点也不输给那些美女!” “你若是个女人的话,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白袍少年笑容渐渐有些不自然,皱了一张小红脸想表示着抗议,又觉得不妥,便岔开话题:“你见到那楼姑娘了?” 黑娃摇头:“她头戴帷帽、面罩黑纱,我怎能看清楚?不过,听一个姓单的郎君说,这楼姑娘乃是江陵数一数二的美女,而且还是才女。” 白袍少年打量他一番,撇撇嘴:“看不出来,你耳目倒是很灵光。” 黑娃嘿嘿一笑,显得颇为自豪,道:“咱没别的本事,但要说打听消息,在江陵当中也算是一号人物。” 白袍少年笑了笑:“如此甚好。你帮我打听一件事,事成之后,这些都是你的!打开看看!” 说罢将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抖,一个布袋跌落在地上。 黑娃上前打开布袋一看,登时傻了眼…… 第210章 一诗一画总关情 布袋中除了铁钱,便是金银首饰,玉佩吊坠,满满的一大把,琳琅满目,看得黑娃眼睛都花了:“小郎君,这……这……” 白袍少年也不管黑娃惊讶的表情,只是扭头看了一下大厅的方向,那里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吟诗作对,唱曲闹酒,当真是笙歌处处,一片升平景象。 再次扭过头来,忽然问道:“你说今日这诗和画的魁首,到底花落谁家?” 黑娃明显跟不上他的思路,挠头道:“小郎君,我大字不识一个,你这么问当真是难煞我了。”他傻笑了一阵,又说道:“不过,非要让我说的话,应该是那幅泰山图,还有那个什么《望月》,也是乖了,明明是望泰山,为何要题名为《望月》呢?” 白袍少年听了不禁讶然失笑:“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怎地那般肯定,这一诗一画定能夺魁?” 黑娃笑了笑道:“小郎君莫要考教我,从方才众人的议论,还有那两个白胡子老头的反应来看,已经很明显了。尽管有书生士子心中不服,但他们哪个能作出那样的诗画来。如果举办这诗会之人不是瞎子聋子的话,夺魁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白袍少年不禁暗暗点头,黑娃虽是目不识丁的乞儿,但于人情世故、察言观色一道甚为精通。 黑娃又抓起酒壶灌了几口,直到最后几滴落入口中,这才恋恋不舍地将酒壶放下。 白袍少年道:“那你说说看,这一诗一画的作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娃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还是觉得那题在正面的那首诗更加有趣,哈哈……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白袍少年被他摇头晃脑吟诗的模样逗得噗嗤一笑。 黑娃一本正经地道:“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大诗人,只需人家稍加点拨,我也能作出这样的诗句来,嘿嘿……” 白袍少年眼神灵动地望着黑娃,道:“喂,你怎么不问我让你做什么?” 黑娃眼珠转了转,撅着嘴:说道:“让我猜猜,嗯……一定是与那姓单的有关对不对?我可是看见你往他茶碗里放了只苍蝇,若不是他摔碎了茶杯,嘿嘿……这姓单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到处编排人造谣,还给了那姓汪的钱,哎呀……” 他忽然从方才的小布袋中取出一只墨绿色的绣花荷包,瞪着眼睛:“这不就是汪书生的嘛!” 白袍少年笑了笑:“如今是你的了!让你的那些小兄弟们盯着点姓单的,看看他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这些我都要知道。” “小郎君,放心,这些事都包在我黑娃身上!” 白袍少年起身,道:“我们需要赶紧离开了,否则有人该找上门来了。” 黑娃讶然,旋即想起那布袋里的东西,立时会意,紧跟白袍少年起身便走,不多时,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尽管沈重和陆无涯已经离开了学子洲,但诗会仍在继续,一些老学士们体力不支,早就离场而去。没有了德高望重的老者们,年轻的书生士子们更加地肆意。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望岳》诗句从大厅内各处相继传出,有士子已经挥毫泼墨将这首诗写成了大字,悬于大厅之中,供其他的书生士子们品鉴。不仅如此,这首诗也被抄在了笺纸,任由众人传看。 相比于这首诗,其他诗画前人迹寥寥,颇有一种此诗一出余诗皆废之感。 沈重的学生子良被人围在中央,不断有人向他请教讨论这首诗的绝妙之处,这些人有些是不久前刚刚赶回大厅的,沈重等人的解读无缘听见,只好求助于子良。 “子良兄,听说此诗的作者乃是楼家大小姐。” “这不太可能?” “楼姑娘虽是才女,但这等气势的诗怕是作出来的,你们看看,就那句‘荡胸生曾云’,那是何等的气势?反正我是不信!” “你这分明就是嫉妒吗?不是楼姑娘写的,难道是你?” “在下可没有这份自信。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首诗气势磅礴,雄浑豪迈,应非女子所作,而是男子。”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些书生士子们沉浸在诗句之中,继而对其作者产生了强大的兴趣。一时间,众说纷纭,倒也没有个定论。 子良不堪他们在耳边聒噪,道:“莫要再争了,先生和陆翁已经去了楼府,想必明日便会有结果,诸位耐心等待便是。” “没错,子良兄言之有理!” 不过,子良的影响力较之乃师,毕竟十分有限。 关于作者的议论仍在继续,有人倒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既然这诗画都是楼姑娘带来的,即便不是她本人,想必也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会是她嫁的那个书生?” “啊,楼姑娘嫁人了,何时的事情?” “哎呦,张兄,江陵人尽皆知了,你怎么还是跟头一次听到似的?” “在下确实是头一次听到,她所嫁何人啊?” 众人一阵安静。 最终还是有人给出了答案。 那位姓张的书生面露惋惜之色:“在下才离开江陵半月而已,没想到竟是如此。真是应了那句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叶”,好好的一朵鲜花插在了……插在了……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有人酸着说道:“张兄,你家里有如花似玉的嫂夫人,难道还惦记着楼姑娘?” 书生脸色一红:“岂敢,岂敢?莫要说笑,在下只是说说,说说而已!” “张兄自然只是说说,否则嫂夫人那里如何交代?”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姓张的书生忙转移话题:“你们可曾见过楼姑娘夫婿?” “此人只是听说过而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这话一出口,顿时惹来众人哄笑,一下子就淹没了那书生的话,那书生又提高了声音道:“也许他想出来,可楼姑娘不许……” 有人接茬道:“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第211章 百般纠结品诗画 便在此时,贺百川走入了大厅,方才他心绪难平,去湖边僻静之处透了透气,对于厅中发生之事多少已经听说了一些,听说楼清漪已经离去,心中怅然若失。 本想着跟几个相熟的士子打声招呼告辞,不料听到人们谈论的对象却是楼清漪的夫婿,那个“夺”走他心爱之人的男人。 有人见到贺百川进来,便小声提醒同伴,毕竟方才贺百川和单腾较劲那一幕被人看见,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偏偏有那些不开眼的书生,自顾自地朗声说道:“在下本以为贺百川的诗画能够在今日诗会中一举夺魁,未曾想《泰山图》和《望月》一出,高下立分,这一点上……呵呵,诸位没什么意见?” 诗会上的佳作一旦评出名次,用不了多久就会在江陵传扬开来,书生士子们谈论的,青楼妓馆中传唱的,都会是这些诗词,至于画嘛,虽不能口口相传,但也必然会成为画馆中争相临摹的对象。 总之,拔得诗画魁首之人,必定是声名远扬。 其实,这头名和第二名,本就差不得多少。 但对于贺百川而言,已经多次获得头名,骤然之间成了第二,心中那种失落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的。 他叉手同同伴们打着招呼,但眉目之间却有一股隐隐的阴郁之色。 有人见状已经开始安慰他了:“百川兄,你的文采在下等人都是知道的,那一诗一画也许是哪位大家跟咱们开得玩笑而已,不必太过在意才是!” 他说得倒也并不是杜撰。 每年诗会,江陵的一些大儒和丹青大家也会用化名的形式参赛,不为得什么彩头,只为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展示自己的佳作而已,看看没有了大儒和丹青大家身份的加持,自己的作品是否会受到书生士子们的赞赏和追捧。 当然了,这种做法并不多见,也只有陆无涯那种放荡不羁的人才会如此。 那人安慰贺百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还是落入了一些人的耳中,很快就得到了一些人的认同:“此事倒也极有可能……” “百川兄,你且宽心,等你到了沈大人那般年纪,怕是成就还要在其之上……” 看得出来,贺百川在书生士子中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有人这么一说,很多人便纷纷附和起来。 贺百川只得向众人连连称谢,脸上如沐春风,可心中仿佛在滴血一般,将一首歪诗题在《泰山图》的正面,会是一个诗画大家所为? 怕是陆无涯这种毫不拘礼的人也做不出来! 而且,凭着他的直觉,这画这诗也并不是楼清漪所作。 两人自小便认识,楼清漪的诗画虽以以诗画交融、书画辉映的形式展示,但画风、诗风与那《泰山图》《望岳》迥然不同,明显是男人所为。 可是,诗会的管事却言之凿凿,这诗画就是楼清漪的婢女交给他们的。 综合以上的情景,贺百川的心中隐隐约约不安起来。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偏偏这个答案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贺百川在极短时间内权衡了一下,此时若转身离去,恐怕会给人留下口实,说他心胸不够宽广,无容人之雅量。 而且今晚的诗会,不正是他展示才华的大好时机吗? 江陵第一才子之名,谁不喜欢? 之前的诗画陡然将诗会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贺百川在备受的打击的同时,也看到了机会。 写不出这样的诗句,做不出这样的画,但是品评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有了这一首诗和一幅画打底,再加上他精妙到位的点评,足以让他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 想到此,贺百川便暗暗打定了主意。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诸位,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贺某前几年承蒙诸位抬爱,在这诗会中颇有斩获,但贺某也知自己才疏学浅,作诗作画么? 倒也作得,只是在鸿学大儒、书画大家面前,便是纯粹的班门弄斧,徒徒献丑罢了。” 他顿了一顿,又缓缓地道:“方才诸位品评那《泰山图》《望岳》诗画之时,在下虽不在场,但听诸位说起,也被深深震撼……” 他抬高了声音,先是将挂着的那些诗画佳作一一点评。 贺百川并非浪得虚名,点评时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听得子良等书生士子们频频点头。 几乎用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将十几个佳作一一品评完毕。 子良带头击掌叫好:“百川兄当真是江陵才子中的佼佼者,方才对这些诗画的点评甚合我心,有些词话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真是受教了,受教了啊!” “哪里,哪里?”贺百川叉手行礼,“子良兄谬赞了。” 他紧跟着话锋一转:“沈翁的品评珠玉在前,如今,贺某便厚着脸皮再来品评一番这一首《望岳》,权作抛砖引玉了!” 今日来参加诗会的都是书生士子,但若细分起来,作诗远胜于作画之人,《望岳》无疑是人们议论的焦点中的焦点。 而且,贺百川并未见到过《泰山图》,品评诗句最是恰当不过。 子良走到了他的身边,说道:“百川兄,说来可惜,我那恩师对此诗倒是品评了一番,可没多久他便和陆翁提前离开。 方才我等都在围绕此诗评论,虽觉得此诗,文采斐然,意境深远,但细细品评却并未得其精髓,十分困惑,百川兄此时为我等解惑那是再好不过了。”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有人道:“方才百川兄的品评令我等茅塞顿开,如今再品评今晚诗会上的顶级佳作,更是给我等一个学习的机会,诸位,你们说是不是此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贺百川脸上堆笑,再次叉手行礼:“不敢,不敢,方才我说了,只是抛砖引玉。若是说得不当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兄台指出来。” 子良笑呵呵地催促:“百川兄莫要谦虚了,赶紧赐教!” 第212章 展露才学妒心起 在众人的催促下,贺百川这才娓娓道来:“东岳泰山,自古便是历代帝王封禅圣地,文人骚士把它尊称为‘岱宗’,写下了不少的吟咏佳作。 像我等书生士子当应胸怀壮志,游名山,抒大志,一睹泰山真面目。 依在下看来,此诗之中弥漫着君子之儒气,一股一触即发的儒家用世情绪。 再者,诗人所面对的是此山此景、此种浓郁的儒家理想氛围。” 子良道:“愿闻其详!” “本诗大部分篇幅以颂体铺陈,故虽是直写泰岳之景,却给人以形传神之效,即通过瞻望泰岳、捕捉风光,把造化天地、阴阳肇始、天地运化等儒家文化之深沉内涵均映带而出,从而传神地写出了泰岳作为五岳之首、皇家权柄的高显以及厚德载物之品质。 可以说,诗人正是用此种方法,真正体证到了泰岳作为儒家精神象征的真容。” 子良不由地竖起了大拇指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贺百川笑着摇摇头:“《论语》有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泰山被历代的士大夫自觉地作为儒家‘仁者静寿’的理性观照。 本诗全部诗情都在极力于捕捉泰岳静之神韵,其特点是以动写静。比如说,用“青未了”来写泰岳苍翠之绵延;用‘神’与‘割’来写泰岳之其灵、其大。 如此,不仅写出了泰岳在形上的静,且突出其宽阔襟怀、雄视的气魄、完备的品质,从而真正抓住了儒之所谓‘静’之本质,泰岳作为天地万物之生成、创化之肇始的特殊身份的内涵尽显无疑。 以《孟子·尽心上》之典作结,使得全诗的色调古雅、浑拙,具庄严、整肃的儒者之美……” 不得不说,贺百川的肚里是有真货的,这一番品评犹如行云流水,毫无迟滞,听得子良等人连连叫好。 不过,在给他人讲授之时,贺百川内心的震撼却是无以复加,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作出如此气势磅礴、深厚雄浑之诗。 “齐鲁青未了”五字雄盖一世。“青未了”语好,“夫如何”跌荡,非凑句也。“荡胸”语,不必可解,登高意豁,自见其趣;对下句苦。 他人游泰山记,千言不了,被此人数语说尽。只言片语,说得泰岳色气凛然,为万古开天名作。句字皆能泣鬼磷而裂鬼胆。 子良对贺百川道:“百川兄不仅讲解精辟、文辞精妙,最为让在下佩服的便是百川兄的君子之风,只有君子才不与人争长短。” 众人纷纷称是,眼见贺百川夺魁无望,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反而是对隐姓埋名的《望岳》诗句及其作者极尽推崇,赞美之词溢于言表。由此,赢得了书生士子们的好感。 贺百川摆摆手:“子良兄谬赞了,贺某可不敢自比君子!” 子良反驳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君子的胸怀磊落如风光霁月,宽广如星辰大海。今日我等便是见到了这君子之风。” 众人又是连连附和,场内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贺百川虽然在诗画评比中落败,但这一番操作下来,无疑在文人士子当中树立了君子形象,也算是搬回了一局。 学子洲一夜,传出去的并非诗画佳作,待到贺百川这一番秉公无私的品评传扬出去之后,他的声望无疑会提高到一个心的高度。 此事,本应高兴。可是,至今贺百川连那个隐藏的对手是谁都不得而知,心中不禁又懊恼起来。 如此,与众人又寒暄了一阵,贺百川不等诗画的最终评比结果出来,便匆匆告辞离开了学子洲,至于他的诗画究竟是名次几何,对他已经毫无任何意义可言了。 一直到他坐在犊车之中,才卸下了伪装,浑身像是虚脱一样软软地靠在厢壁上。 今日随他而来的只有一个车夫和两个跟班,其中一个跟班被他先行吩咐返回,另一个随叫作贺涛,贺涛从小便作了贺百川的书童,是贺百川的心腹。 贺涛见自家郎君闷闷不乐,便道:“郎君,莫要听他们一面之词,也许明日诗会的结果传出来,依旧是您荣登榜首……” 作为贺百川的随从,贺涛自然是站在贺百川这边的。岂料,他话尚未说完,车厢中便传出了贺百川严厉训斥的声音:“闭嘴!” 坐在车辕上贺涛被吓了一跳,扭头望去,只见犊车车厢的帘子已经被掀开了,自家郎君正满脸怒气地瞪着他。 贺涛很清楚,自家郎君的脾气也算是温和,两人自小长大,虽是主仆,但也有几分兄弟情谊在,贺百川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训斥过他,忙欠身道:“郎……郎君,小的……是……是小的多嘴……” 贺百川的目光犹如两支利箭一般射了过来,看得贺涛全身发寒,忽然,贺百川说道:“莫要以为你跟着我读了几年书,习了几年的书画,便自认为懂得诗画!” 贺涛低下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贺百川脸上的怒容渐渐地收敛起来,又道:“贺涛,我且问你,今日这么多的诗画当中,可曾见过一些佳作?” 贺涛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得道:“回郎君,自然是有的。” 贺百川又问:“那我再问你,我的那些诗画,比之那《泰山图》《望岳》如何?” 贺涛闻言身体震了震,语气干涩地道:“这……这……小的……” “莫要吞吞吐吐的,照实说!” “是!”贺涛咽了口口水,只是一个弹指的工夫,脑海中生出了好几个念头,因为猜不透郎君的真实想法, 硬着头皮,“怕……怕是……有些不如……” 说完之后,他抬眼偷偷地看着贺百川,自家郎君文采斐然,但极为自负,是个不肯输的性子,不知道自己这样说了之后,将会有怎样的雷霆之怒,一时间心中惶惶不堪。 贺百川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纵然自负,但并不希望下人蒙蔽他,这会让他对自己的掌控力失去应有的判断,还好贺涛据实以答,他便说道:“这便是了!若是你的回答违心,今日怕是你要走着回府了。” 贺涛暗暗松了一口气,心知今夜这关算是过了。 第213章 月下狂奔惊魂夜 车帘再次缓缓地降下,车厢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有助于思考,贺百川缓缓闭上双眼,想起他在大厅中受众人尊敬恭维时的情景,心中不由地冷笑。 “你们这帮酸儒,只知“君子之风,山高水长,千载余香;小人之恶,日月可昭,人神共愤”。却是不知‘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情场失意,比试受挫,一度让贺百川极度地沮丧,可当他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时,心中犹如拨云见日一般豁然开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清漪对我有情,我岂能对她无意? 她是我贺百川喜欢的女人,我一定要把她夺回来! 想着想着,一个人的身形轮廓渐渐地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他不由地笑出了声音。笑声由低到高、由小到大、由悲怆到疯狂,从贺百川的胸中喷薄而出,仿佛殷殷卷过空旷田野的一串滚雷。 乍闻身后的笑声,贺涛和车夫不由地面面相觑,尤其是贺涛,竟是从脚底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声名鹊起和阴谋诡计相伴相生。 楼清漪离开学子洲之后,并没有马上回江陵,而是依旧乘车来到了江边。 月白风清,楼清漪临江而立,仿佛正在领略江岸夜景。 丫鬟紫菱不知小姐心中想法,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该搭什么话。 楼清漪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又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算起来,和陈唱成亲数日了,可自从那日洞房和庄子重新分配土地之后,两人的接触并不是很多。这件事原本和他并无太大关系,阴差阳错之下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今夜诗会上兴起的谣言,势必要在江陵传播开来,不论将来结果如何,他也会深受其害。 这件事他终究是要知道的,我等会回去,何不赶在头里,将这件事提起与他说了,既是委婉道歉,又是让他提前有个准备,岂不甚好?” 又想:“我和他虽然已经成亲,但阿翁病情未见半点好转,由此冲喜一说实不足信。他既然心中有牵挂,就此还他自由之身,让他和那个水姑娘双宿双栖,岂不是成人之美?只是我怎生面对二房、三房的种种压力?” 这些日来,二房、三房那里还在不断地密谋,已经有消息传出,他们正在酝酿一场阴谋,将大房彻底地从楼家排挤出去。 至于陈唱那里,从小鱼儿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种种事情,此人倒也毫无怨言,衣食住行都没有提出过任何的要求,唯一的要求便是给水灵儿写一封信报平安,而且据说他待小鱼儿十分亲厚,虽是主仆,倒颇像是兄妹。 在用陈唱的时候不惜将他抢了回来,如今突然弃之不用,颇感难以启齿。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说道:“紫菱,我对春天的月亮更为喜爱。秋月使人悲,春月使人喜!” “小姐……”紫菱嘟着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楼清漪本也没有期待她能答上来,只是看举目望去,江边的夜景很美,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闪烁宛如空中星辰,清凉湿润的微风轻轻吹拂,让人心旷神怡。 “紫菱……” 楼清漪正要说话,静夜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数骑飞奔而至,紫菱刚要迎过去,却被楼清漪一把拉住,二女蹲在一个草窝子里藏了起来。 楼府的马车就在距离二人五十步之外的一块青草地上,打着盹儿车夫刚刚被惊醒,便看到两人翻身下马,一人玄衣,一人青衣,那玄衣大汉高声问道:“喂,停在这里做甚?” 那车夫老实巴交的,见到来人长相凶恶,不禁胆寒,说话也不利索了。 玄衣大汉道:“喂,此去江陵还有多远?” 车夫此时才缓过神来,壮着胆子答道:“若是骑马,尚需两炷香。” 青衣大汉上前道:“你莫要害怕,我们兄弟并非歹人,只是天黑迷失了方向。” 车夫哪敢责怪他们。 玄衣大汉看了那辆马车一眼,凶狠地道:“车上的之人呢?” 因为实在上风口,话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楼清漪和紫菱的耳边,两人顿时紧张了起来。虽然看不清那两名大汉的模样,但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并非善类。 车夫往后退了两步道:“没……没人……就小的一人。” 这名车夫是楼家的老人,虽然性情木讷,但对楼清漪衷心耿耿,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方欲图谋不轨,是以并未道出实情。 玄衣大汉冷笑一声道:“放屁!车上的脂粉香味还有呢,你竟敢骗老子说没人?” “真……真……没有……” 玄衣大汉挥拳便要打来,却被他的同伴一把拉住,玄衣大汉气呼呼地道:“跟他废什么话?” 青衣大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围着车厢转了一圈,复回原地,这才对车夫叉手一礼道:“我这兄弟粗俗了些,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方才多谢指路,告辞了!”说罢拉了那玄衣大汉上马疾驰而去,没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见两人走了,紫菱这才小声地说道:“小姐,那人虽然粗鲁了一些,但也不像是坏人。” 楼清漪从草丛中缓缓起身说道:“走,咱们赶紧回去。” 两人上了车,车夫将方才之事禀报,楼清漪吩咐他赶紧赶车回城。 马车前行了数十步,楼清漪忽然说道:“调头,回学子洲!” “小姐?”车夫和紫菱同时疑惑地问。 楼清漪道:“莫要多问,赶紧调头,快!” 车夫不敢怠慢,挥鞭调头,行不多时,忽听到身下咔嚓一声,楼清漪和紫菱在惊叫声中身子猛地一歪,紫菱叫道:“哎呦,这是怎么了?” 楼清漪叫道:“不好,快跑!” 话音刚落,后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风声将一个男人的声音送了过来:“哈哈哈,阿兄,还是你厉害,只是略施小计便让那两个女人自动现身了,嘿嘿,一会儿自当是阿兄先挑,嘿嘿……” 第214章 宁可投河保名节 正是方才那名凶恶的玄衣大汉,紫菱听到此人淫笑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两腿都软了。 楼清漪心中惶恐,但还是拉起紫菱钻出车厢,那车夫从车上抽出一根木棒,护着主仆两人,急道:“小姐,你们快走!” 此时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楼清漪拉着双腿发软的紫菱沿着官道狂奔,两人方才奔出五十余步,两名大汉策马赶到,车夫颤抖着转过身,举着木棒正待招架,那玄衣大汉已经高高举起一根大铁椎。 铁椎已经重重地落了下来,篷的“砰”的一声巨响,车夫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鲜血从后脑缓缓淌下。 接着,尸体重重倒地。 玄衣大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回头望着自己的同伴,狞笑道:“阿兄,你要哪个?嘿嘿,不过,可是说好了,你可要给兄弟留一个才是!” 楼清漪一路拉着紫菱奔跑,不多时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若不是凭着一口气撑着,只怕两人早就倒在了路边。 楼清漪见身后两人越追越近,知道官道上目标太明显,便拉着紫菱钻入江边的一片树林中。 树林中光线瞬间暗了下来,楼清漪知道她们两个女子断然是跑不过两个大汉的,只得找了一丛灌木藏身。 紫菱吓得浑身发抖,楼清漪只得紧紧地抱住她。 不多时,那两名大汉也进到了林子里,两人环顾四周,只听得玄衣大汉道:“阿兄,这两个女人到了林子里可就不好找了。” 两人边走便交谈着,此时天色已晚,断然不会有人经过此处,是以两人毫无顾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楼清漪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她和楼清漪各自握住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不发出任何声响。 这时,青衣大汉又道:“你若觉得困难,那就别去。天下之事,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时光?” 玄衣大汉撇嘴道:“我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我。” 青衣大汉一笑,说道:“纵然她们二人进了林子,还能跑到哪里去?不过两个弱女子而已,何况两人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自然不是咱们的对手……” 楼清漪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冲下来,不由得全身打战,只听青衣大汉继续道:“……此次大头领命你我到江陵打听那人的消息,没想到半路竟有这般艳遇,也是你我兄弟的运气,嘿嘿……” 玄衣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道:“哼,若不是那书生在坞堡之中作怪,你我兄弟此时早就有美人相陪了。这次也算是对你我兄弟的补偿了。” 青衣大汉说道:“别光顾着说话,赶紧把人找到,咱们兄弟快活了,还有正事要干!” 玄衣大汉笑道:“阿兄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那两个女人身上都有香气,只要在十丈之内,我肯定能确定她们的所在。” 青衣大汉笑道:“我倒是忘了,你的鼻子比狗还灵!” 不远处,楼清漪不敢再听,示意紫菱跟她悄悄逃离,免得被那狗鼻子嗅到。 二人凝住气息,轻轻提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那两个大汉所处方位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 她知那两名大汉多半是山贼土匪,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树枝,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 走了三十几步路,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两名大汉有三十余丈外,才走得稍快。 两人慌不择路,只是向林木深处走去,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发足狂奔,一炷香的时辰之中,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 奔了多时,两个女人精疲力竭,衣衫裙裾也被树枝刮拦了,手上伤痕累累。 又行了十几步,已然身处树林边缘,光线骤明,浮光霭霭,清冷的月光透过树枝斑驳落在两名女子身上,前方再走几步便是滚滚江水,楼清漪和紫菱主仆二人相望皆惨然。 楼清漪回头眺望,要瞧瞧那两名大汉等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不到二十丈外有两个黑影疾速狂奔而来…… “喂,前面的女子莫要再跑了,我等不会为难你们的……” 看到两名大汉再次追来,楼清漪浑身的气力犹如瞬间被抽空了一般,方才仓皇逃命,竭力狂奔,哪知还是泄露了自己行藏。 两人拼尽最后力气向着树林外跑去,楼清漪便跑便往后看,心中更是突的一跳,只见那两个黑影越来越近,料想他们奔行如风,几个喘息之间便能追到。 楼清漪定了定神,打好了主意:“我宁可自尽,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苦受这两个恶人凌辱磨。”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家中那个所谓的夫婿,想到自己之前只是利用了他,刚刚准备要放手,可还没有来得及将心中所想告诉他,便要死去,又是惭愧,又是伤心。 两人渐渐力竭,奔了一阵,心力交疲之下,双腿也已累得无法再动,江边长草齐腰,二人跌跌撞撞地钻入一丛长草,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拿在手里,要是给那两名大汉见了自己藏身所在,立时便以簪子刺颈而死。 紫菱胆子虽小,但也知道像她们这样的女子落入歹人手中会是何等下场,因此也学着小姐的模样。 楼清漪此时说是濒临死亡也毫不为过,心中的那份恐惧渐渐消退,头脑反倒是变得清醒起来,回想起自祖父卧床不起一来的种种经历,越想越难受:“按理说,阿父生前对二房、三房着实不错,可他们竟然恩将仇报,可怜阿父的一片诚心,竟是换回来这样的结局……” 前思后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猛听得脚步声响,那两名大汉已找到了近前。 玄衣大汉道:“阿兄,我已经闻到了,那两个女子就藏在附近,不会再逃往远处……” 青衣大汉忙打断他话头,说道:“唉,都是你方才胡言乱语一番,吓坏了她们两个。我真担心,这里到处都是密林,前方便是深不可测的江水,两个弱女子,若是在这深夜之中有甚失闪,我便粉身碎骨,也是对不起她们啊!” 第215章 深夜无处觅芳踪 青衣大汉这几句话说得宛然忧心如捣,自责甚深。 楼清漪只听得毛骨悚然,暗想:“他心尚未死,还在想花言巧语的骗我们。” 随后,只听得那两人二人各持兵刃,在长草丛中拍打,楼清漪和紫菱早就已经全身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片草地占地甚广,要每一处都拍打到却也无法办到。 两个大汉在草丛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能找到,想必那玄衣大汉说自己鼻子嗅觉胜犬只是一句空话。 两人都感倦累,便在一处石上坐下休息。 其实二人所坐之处,和楼清漪、紫菱相隔不过三四丈,只是野草茂密,将她们二人的身子全然遮住了。 青衣大汉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都是你,口无遮拦,信口胡说,害得两位小姐三更半夜的不告而别!” 玄衣大汉一怔。 青衣大汉忙向他使眼色、打手势。 楼清漪伏在草丛之中,却将这眼色瞧得清清楚楚。 玄衣大汉会意,便大声道:“阿兄,你也知道兄弟我的性子,平时就喜欢打打闹闹的,我跟她们两个女子开开玩笑,哪想到她们竟然当了真。” 说着纵声喊道:“两位小娘,快出来,我等并无冒犯之意。” 声音虽大,却仍是充满了淫邪之意。 他叫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忽地叹口气道:“阿兄,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两位小娘子的……” 青衣大汉举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劈拍作响,口中大声怒喝。 玄衣大汉不住口的惨叫,似乎给同伴打得痛不可当。 两人一个打,一个惨叫,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楼清漪眼见这二人做戏,可是听着这声音,仍是心下恻然,暗道:“幸而我瞧见你们的神情,否则听了他如此惨叫,怕是要被你们两个贼人迷惑了。” 这两个大汉料定楼清漪和紫菱藏身在草丛之中,一个怒骂,一个哀唤,声音越来越是凌厉。 楼清漪本来还能忍住,可紫菱毕竟胆小,稍稍一个不留意,动了一下左腿,草丛中登时发出沙沙声响。 那两名大汉齐声欢呼:“在这里了!” 楼清漪拉起紫菱叫道:“快跑!”说罢发足狂奔。 两名大汉飞身跃起,向她们扑去。 眼见被人越追越近,楼清漪死志早决,更无犹疑,拉着紫菱向江水奔去。 两名大汉腿长善奔,待到楼清漪和紫菱二人奔到岸边时,那玄衣大汉已经追到了身后,楼清漪一看不妙,奋力一把将紫菱推入了江中,她刚刚跃起之时,那玄衣大汉已经伸手向她背心抓去。 楼清漪只觉得背心上奇痛彻骨,玄衣大汉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她背脊。 就在此时,她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她右足跟着跨出,全身向前急扑,说什么也不想落在两个贼人手中。 玄衣大汉没想到这两个女子竟会如此的刚烈地选择了投江自尽,被楼清漪这么一带,身子也跟着向前倾斜。 以他的身手,若是及时放开楼清漪,反身跃上岸,倒也不至于落水。 可是他却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便再也无法得到了,刚才这一路狂追所付出的努力,便尽随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诸东流了。 他稍一犹豫,楼清漪下跌之势却绝不稍缓。 玄衣大汉叫道:“哎呀,不好!”反探左手,来和紧跟而至的青衣大汉相卧之时,却差了尺许,他抓着楼清漪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两人一起跌入了江中。 玄衣大汉只听到同伴的惊呼声从头顶上传来,紧跟着头部入水,霎时之间便听不到了。四周一片漆黑,手一扑腾,抓着楼清漪后背的手不禁松开了。 玄衣大汉在水中挣扎扑腾,忽而蹿上来,忽而沉下去,含混不清地喊着求救。 岸上那青衣大汉方才也差点跌入水中,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回过神来,急得直跺脚大喊:“你我都不谙习水性,为了一个女子竟是连性命也不要了吗?” 他伸手够不着,看着滚滚翻腾的江水又不敢跳下去,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沿着岸边向下游追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弟的脑袋就像是西瓜似的一浮一沉,不多时便被一个浪花打沉,再也不见了踪影。 青衣大汉想到方才还跟兄弟有说有笑的,转眼之间便阴阳两隔,两人都是侯景在东魏任定州刺史的军卒,俱是北方人,不习水性。 侯景兵败之后,他们便跟着宋仙机落草为寇,杨家渡一役之中侥幸跟着宋仙机逃脱。 这次奉宋仙机之命,进城打探王大小姐和陈唱的消息准备日后报仇,不料途中遇到了楼清漪的马车,两人淫心大起,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青衣大汉见同伴被江水冲走,不禁十分沮丧,一屁股坐在了江边,定了定神,自言自语地说道:“兄弟啊,你我相识多年,兄弟一场,不是阿兄不想救你,实在是阿兄不会水,贸然跳入水中,不仅救不得你的性命,还得将自己的命搭上去。” “我死并不足惜,可将来遇到清明、忌日,谁还会给你烧纸钱?” “你可要理解阿兄的苦衷啊!那两个女子虽未能看清容貌,但想必也是漂亮的,有她们二人陪着你走一段黄泉路,左拥右抱,倒也快活……” 他絮絮叨叨地念道了一番之后,忽地又话锋一转:“六郎啊,说起来,你这次之所以丧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叫作陈唱的书生,若不是他在坞堡之中给人出谋划策当起了狗头军师,大头领麾下的兄弟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惨死?” “你莫要责怪阿兄见死不救,而是要找到害死你的正主儿……” 他正说着,下游七八步的江岸边忽然咔嚓一声,直把他吓得浑身激灵了一下,青衣大汉忙跪在地上,朝着江水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六郎啊,方才阿兄说得很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去找那陈唱去报,莫要在此吓唬阿兄。” 第216章 千石探访鸣不平 “那陈唱的底细咱们也摸得清楚了,此人害得杨家渡的里吏家破人亡,还拐走了人家的里吏儿子的妾身,当真是个人面兽心之徒。” “你放心,我到了江陵,就立即去打听他的下落,无论他躲在何处,就是躲进了皇宫内院,也把他找出来。阿兄今后每年的今日,都给你烧纸,再烧些田产、房屋、美人,让你在那边也过得如同富家翁一般……” 他这边说着,下游江岸又传来咔嚓一声,此人虽然长得十分魁梧,但那时人们大都笃信鬼神之说,加之兄弟落水见死不救,心中更是惶惶不堪,急忙慌张地爬起来,失魂落魄地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青衣大汉走了约小半柱香的工夫,方才江下游发出响声之处一朵水花一翻,露出一个嘴里叼着芦苇杆的小脑袋来,只不过青丝纷乱。 紫菱扒着岸边一棵横生的小柳树,犹如像小鸭子一样,抖着头上的水,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望着茫茫江水。 方要爬上岸,便听到岸边有脚步声,吓得她忙将头扎入了水中。 直到脚步声和说话声消失不见,紫菱这才慢慢地将头浮出水面,她焦急地小声喊道:“小姐,小姐……” …… 第二天一早,陈唱便早早地起来活动身体,天天躺在床上养膘可不行,这身体就废了。 他今日身穿月白色细葛大袖衫,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面色如中秋皎月,鼻梁高挺,唇色鲜红,那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飞扬的神采,只可惜一只胳膊还吊着。 陈唱站在院中伸胳膊踢腿地活动着,小鱼儿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院中,告诉陈唱昨夜小姐并未回府,想必是诗会太过热闹了,令人流连忘返。 陈唱眉头一拧:“你们小姐一夜未归,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 小鱼儿俏生生地看着他说道:“姑爷,你有所不知,每逢诗会,才子佳人欢聚一堂,可谓是鼓乐喧天,笙歌聒耳,花茵铺地,宝烛辉煌……” “更有厅外靴丽彩灯、诸般杂耍、歌妓弹唱,十分热闹。等到摆开桌席,酒饯桌围,锁金坐褥,皆是吃一看十的宴席……” 说到吃的东西,她满脸露出希冀的表情:“我们小姐说那叫,那叫什么来着?” 她摸了摸圆润的小下巴,忽地想起来,像模像样地说:“对了,那叫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英蓉,全盘玉盏堆异果,龙盏凤碟盛奇品。象牙雕翠,尽举着山珍海味,杯泛流霞,满斟着玉液琼浆。百味佳肴羞御膳,于钟美禄赛瑶宫……” 陈唱笑着在她脑门儿上轻轻地一拍:“你这小丫头,不去关心自家小姐的死活,反倒是光想着那些吃食!” 小鱼儿理了理被陈唱弄乱的刘海,嘟着嘴道:“哎呀,姑爷你有所不知,咱们高祖皇帝天情睿敏,下笔成章,千赋百诗,直疏便就,皆文质彬彬,超迈今古。 昭明太子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还有太宗皇帝(萧纲)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 陈唱止住她话头:“说正事儿!” 小鱼儿这段时间跟陈唱相处融洽,知道这位姑爷性情随和,从不摆主人的架子,是以跟他倒也十分亲昵,被他打断话头,心中不悦,翻了个白眼儿。 “婢子是想说,咱们梁朝的皇上都是读书人,自然最看重读书人啦,那些书生士子可是朝廷的宝贝,每逢诗会州府衙门都会派人警戒保护,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罢她抬头看了看日头:“我看用不了多一会儿,小姐就该回来了。对了,一定是紫菱贪吃,央求着小姐不肯回来,这丫头比上个月又胖了两斤……” 陈唱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倒也不再担心。毕竟是楼清漪和紫菱都是少女,这诗会又是热闹非凡,两个少女玩兴正浓,晚上玩得太晚了不回家倒也正常。 过了片刻,门房来报,说一位姓颜的求见,陈唱一听便知道是颜千石来看自己了,忙起身相迎,将他接到了院中,本欲请他厅中坐下奉茶。 哪知道颜千石执意不肯,一屁股坐在了厅前的石阶上,陈唱也跟着坐下,暖洋洋的晒着太阳,倒也十分的惬意。 颜千石每走一步,浑身的肉都在跟着颤动着,小鱼儿初见时吓了一跳,心说怎么姑爷还有如此面目丑陋的朋友? 看姑爷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恭敬,想必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本想避而远之,但想起小姐的吩咐,不由地又挪近了几步,眼睛虽然是看着他处,但两只耳朵早就竖了起来。 颜千石头一扭,对陈唱说道:“七郎,你说说,灵儿是多么贤惠的姑娘,我虽然没有见过皇宫里的那些皇后、皇妃什么的,但灵儿这相貌估计也不会逊于她们,你说说你,就能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外面?” 陈唱苦笑道:“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情况,我和楼家也是有婚约在先的,我的想法在信中跟灵儿说的清清楚楚的,难道她没有跟你提及?她现在境况如何,赶紧跟我说说?” “哼,跟你说,我跟你说得着吗?” “那天你不辞而别,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的多么辛苦?” “你知不知道灵儿哭得多么的伤心?” 小鱼儿忽然听到灵儿这个名字,出于女人的直觉,感觉这是个女人的名字,而且这里面一定有事,便又往前挪了几步。 陈唱耐心地解释:“阿兄,我知道你是因为灵儿的事情生我的气!可是那日,我也是始料未及,稀里糊涂地就到了楼府,你看看我这脑袋!” 颜千石看了一眼他头上缠着的绷带,冷声道:“你那叫活该,放着贤惠的灵儿不要,偏偏巴巴地过来找楼家的……母……母老虎!” 他话音刚落,便感到背后有两道寒光,心虚地往后一瞟,只见那小丫鬟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不禁咽口吐沫,梗着脖子道:“把你打成这样,不是母老虎是甚?” 第217章 人情似水分高下 小鱼儿眉毛轻轻皱起,两只小粉拳紧握,这可恶的胖子竟然如此诋毁小姐,恨不得上去打他两拳。 可她毕竟是奴婢的身份,纵然有护主之心,如此便是逾礼,只能是暗暗生气,不多时一张粉脸便涨的通红。 陈唱忙打圆场:“阿兄,这头上的伤跟楼家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就是一些皮肉伤,不打紧,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他楼家仗着是高门大户就能随便打人的吗?” 看得出来,颜千石不仅是替水灵儿打抱不平,他还真的当陈唱是自家兄弟。 颜千石急不可耐,胀红着脸道:“阿兄跟你说,人家王家是什么家世,比楼家强多了,我在驸马府那才是大开了眼界了呢!” “就那些驸马府里的婢女丫鬟,那可都是掐一把都出水儿的大美人,怕是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要比你的那个母老虎漂亮的多。嘿嘿,越是高门户,越是平易近人……”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瞟向小鱼儿,只见小丫头正对他怒目而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这几日他打听过了,楼家也算是江陵城里有名的官宦之家,那楼清漪的风评口碑倒也不错,可毕竟是跟水灵儿相识在前,自然是要站在水灵儿这一边。 陈唱急于知道水灵儿的境况,再次问颜千石。 “她啊,我哪里知道?你以为那驸马府是那么好进去的?……” 他本想卖个关子吊吊陈唱这个“负心汉”的胃口,可惜他的话前后矛盾,前面刚刚说了驸马府平易近人,后面又说驸马府不好进,只好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罢了,罢了,灵儿我是见过的,自然是天天以泪洗面,要我说,为了你这样的负心之人,根本就不值当的!” 小鱼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大致猜出了水灵儿的身份,再看向陈唱的眼神时已经有些复杂。 姑爷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和小姐有了婚约,竟然还同其他的女子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小姐知不知道此事,待小姐回来后一定要赶紧禀报,免得她吃亏。 可转念一想,若是小姐知道此事还指不定要如何生气伤心呢! 她一时踌躇不决。 偏在此时,颜千石极为不合时宜地说道:“哎呀呀……七郎,你身边竟是连丫鬟都有了,啧啧啧……” 楼清漪所置办的这处宅院虽然比楼府规模小上一些,但也是朱漆铜环的大门,条石砌的阶蹬,门左拴马石,门右悬灯杆,黛瓦白墙,高墙深院,飞檐翅角,富丽堂皇。 若非颜千石见过了驸马府的气派,早就开了眼界,怕是惊讶得下巴要掉到地上。 见这胖子如此无礼,小鱼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陈唱凑近了,低声对颜千石道:“阿兄,小弟哪里得罪你了,你说话为何老是夹枪带棒的?” 颜千石嘴巴一撇:“哎呀呀,我一个平头百姓,你是大户人家的姑爷,怎么可能得罪我,要得罪也是我得罪你。” 陈唱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正想再解释的当口,楼清漪的三叔出现在了眼前,身后还跟着两个管事模样的人。 三叔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我说侄女婿,你来我们楼家才几天啊,就让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若是府中丢了东西该如何是好?” 说罢,他斜着眼睛去瞟颜千石,脸上尽是厌恶之情。 陈唱的出现,坏了他的好事,自然是连带着将颜千石也恨上了,何况颜千石的外表确实不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三叔这么一说,他手下的一名管事也跟着阴阳怪气地说:“三老爷说得极是,家里门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狗仗人势从来场面从来都不缺。 楼家男人中能管事的以二叔为大,此人虽然是一个管事,但作为三叔是楼家的心腹,自然也不会将陈唱这个外来的姑爷看在眼中。 颜千石握紧拳头就要理论,被陈唱一把拉住。 陈唱没搭理那狗仗人势的管事,转头向二叔打招呼:“哎呦,这不是三叔嘛,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这一声亲亲热热的招呼,直把颜千石、小鱼儿叫得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陈唱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小鱼儿方才还觉得颜胖子面目可憎,可此刻跟这软骨头没底线的自家姑爷比起来,这胖子倒也没有那么惹人讨厌了。 三叔也是愣了一下,微微点点头,他特意带了两个能文能武的管事,没想到陈唱的姿态这么低,以至于让他不知该如何接招了。 片刻之后,三叔干咳了两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边的目的,便说道:“侄女婿,怎么着,我侄女是不是还没起床?你赶紧去把她叫起来,我有事找她!” 当三叔得知楼清漪昨夜并未返回之时,不禁大为诧异。 他打量着陈唱,见他似乎并不像在说谎,便说道:“知道了,既然侄女不在,我跟你也说不着。走了!” “三叔慢走,欢迎三叔常来走动走动!” 恭送出门,话是好话,陈唱的脸上也是一副恭逊的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可是三叔总觉得两腿发飘,他不时地回头,就想从陈唱的眼神里看到那种讥诮轻蔑,然后再借机发火斥责这个外人一番,也好杀杀他的威风。 可偏偏人家就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要多真诚要多真诚。 “三叔,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落枕了?” 陈唱笑眯眯地跟在身后,一副狗腿子的模样,让跟着来的那两名管事破有一种被抢了饭碗的感觉。 “这……”三叔错愕,脸色渐渐阴郁起来,他总觉得这个断了一个胳膊的家伙有些怪,可是如何怪却又说不出来。 三叔停下脚步,再次打量陈唱,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到底是个读过书的热,识大体。不过,楼家是高门大户,这里不比你们陈家,规矩多着呢,以后你要好好地学学,莫要丢了我楼家的脸面。” “三叔垂训教诲的极是,多谢三叔!” “嗯,我再提醒你一句,莫要以为你是我楼家的女婿,就可以在楼家做主,哼,净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是!” 三叔本都要走到门口了,又忽然地站住,对着陈唱勾勾手:“你且过来!” 第218章 不便言明生误会 陈唱快步上前:“三叔还有何吩咐?” 三叔看了不远处的小鱼儿和颜千石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大房之中,也就是你,三叔看着还算顺眼,今日既然来了,索性便跟你是说了。” 说到此处,他故意顿了顿,十分认真地盯着陈唱。 陈唱笑道:“多谢三叔抬爱!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便是!” 楼三叔这次来找楼清漪还真有事,楼昱病重,楼家三房貌合神离,各怀心思。 二叔和三叔商量了一番,便开始琢磨家产的事了。 目前楼家并未完全分家,其田产、铺面等只是分给各房管理使用,其所有权仍是楼昱的。 在当初分家之前,楼昱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三房分得田产、铺面等数量都差不多,只是老大楼伯符让着两个弟弟,便提出要少分一些。 知子莫如父,楼昱最为了解长子,楼老大性情敦厚纯善,孝友仁慈,从来不与两个弟弟争什么。 但作为父亲,楼昱并未答应长子的建议,在分配田产、铺面时厚此薄彼,偏向了楼家大房,典型的不让老实人吃亏。 兄长谦让的事情,楼家老二、老三并非不知道,但他们根本不理解兄长的一片苦心,反而认为是兄长在老父面前耍的心机,利用老父的同情心欲擒故纵。 大房的诸多产业当中,有一处最让楼二叔、楼三叔眼馋,那便是位于狮子大街之上的悦江楼。 那里市口极好,坐在顶楼靠窗处那里可以看见江水碧如玉带,品美酒佳肴,赏无边美景,着实是一种享受,悦江楼自然是日进斗金。 楼三叔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听说娄家愿意出五万贯来收购悦江楼,但被楼清漪拒绝了。 悦江楼是大房的,但楼三叔可没闲着,这些年也往里面安插了几个眼线,为的就是能够有朝一日能够在夺回悦江楼的时候发挥关键作用。 上个月,他得到暗报,悦江楼内部出了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但是掌柜的一直捂着。 直觉告诉楼三叔,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一大早便来找楼清漪,其目的就是探探口风。 “侄女婿,你是个男人,总不能一天天的待在家中,让女人养活你?” 陈唱听他抛出这么一句,便知道这家伙估计憋着什么坏水呢,他心中鄙夷,但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三叔,您说的是,我也不想这样啊!”陈唱故作为难,“要不您给我找点事做?” 楼三叔嘿嘿笑了几声,心说这人怕是待傻了,让我给你找事做,我能给你找什么事做? 自己这个侄女这么精明,为何眼光如此之差,竟然嫁了这么一个迂人? 原本以为无钱无势也就算了,脑子竟然也不够灵光。跟原本说好的那个 不过,这刚刚好,若是太精明了,反倒要费上一番功夫来说动他。 嘿嘿,真是天助我也! 三叔那里暗自得意,眉梢间都露出了喜色,恰好被善于察言观色的陈唱看在眼中。 见陈唱在看着自己,三叔连忙收敛心神,面露难色地道:“这就为难我了,我那侄女极有主见,我虽然是他三叔,可你的事情我还真的做不了主。” 他看看四周,故作神秘地道:“不过,有句话,三叔还是要提醒你,男人手里一定要有钱才行,否则得处处看别人的眼色,你说是不是?” 陈唱连连点头:“多谢三叔提醒!” 三叔又道:“我也就是看你对脾气,换作旁人,我可没那么闲心说这些话。” “那是,那是,三叔对的抬爱,我铭记在心,铭记在心……”陈唱拉下脸皮,也不管小鱼儿和颜千石频频向他投过白眼来。 三叔又冷冷地交待了一句,这才扬长而去。 两个管事忙追上去给三叔准备车驾,两人争先恐后,临走也不忘给陈唱丢去一个白眼儿。倒是谁也没有看到一张黄纸从三叔的袍袖中飘落下来。 陈唱快步上前,捡起来,只是一看,嘴角边陡增笑意。 陈唱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但颜千石心中腾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对陈唱说道:“七郎,你看看,楼家都是什么门风?这样的家你能安心待下去?” 待二叔和狗腿子的背影消失,陈唱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他心中知道怎么回事,可颜千石和小鱼儿却不知道真相,纷纷投来鄙视的目光。 陈唱转过身,笑呵呵地对颜千石道:“阿兄,麻烦你回去后告诉灵儿,我在这里一切都都好,让她莫要担心才是。” “还好?” “没发烫啊!”颜千石上前摸了摸陈唱的额头,“七郎,莫不是脑子被打坏了,就这样还叫还好?” “你还有点骨气没有?” “你还是那个在杨家渡刘里吏家仗义执言、救我祖孙二人脱困的七郎吗?” “你还是那个在坞堡之中面对数百名山贼而面不改色,水里进、火力出,带领乡民们拼死抵抗的七郎吗?” “七郎啊,七郎,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当真是让我太失望了,难道就因为楼家有钱有势,就能折腰?” 颜千石情绪激动,已经将陈唱的前襟一把攥在手中。 一句句的灵魂拷问,小鱼儿在一旁听着都脸红了,这是她头一次听到陈唱之前的事情,没想到自家姑爷还有如此壮举,可眼前看到的这个人明明就是个嘴软骨头酥之人。 陈唱也不生气,道:“阿兄,你消消气。听我说!” 颜千石哼了一声,将手放开。 “阿兄,些动物主要是皮值钱,譬如狐狸;有些动物主要是肉值钱,譬如牛;有些动物主要是骨头值钱,譬如人。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这些道理小弟须臾不敢忘。可你想过没有,交易之道,刚者易折。人老舌在而牙先堕。惟有至阴至柔,方可纵横天下……” 颜千石气呼呼地打断道:“莫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反正让我在这里看人家脸色,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走到门口,他忽地转身,恨恨地盯着陈唱道:“灵儿那里,你最好去见上一面!” 第219章 故人造访抛橄榄 得,这回遭自己兄弟嫌弃了!陈唱站在原地,只能向着天上的太阳翻个无奈的白眼儿。 其实,他对颜千石的心情也理解,可事实是现在都没有摸清楼家的底细,便跟人家叫板,这显然不现实。 再说了,他现在刚来这里没几日,没有后台,没有自己的人马,一旦冲突起来,吃亏的势必还是自己。 回头看了看小鱼儿,见她仿佛在打量陌生人一般,不禁哑然失笑:“怎么了,才一会儿工夫,便不认识了?” 小鱼儿也不答话,低头走入房中,陈唱听得清楚,这次她关门的声音有点大。 这小丫头的脾气还挺大! 这几天,身子渐渐恢复了一下,陈唱不想老猫在这后宅之中,便想着到处转转。本来还让小鱼儿当向导,可方才她那生气的模样,便不想再去自讨没趣了。 陈唱刚刚出了内宅,迎面便走来了一个家丁上前禀报:“姑爷,前厅有人找,说是您的好友!” 陈唱愣了一下,他认识的人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还能有什么朋友? “可曾通名?” “小的问了,可他执意不肯,只说姑爷一见便知!”家丁摇头,这个宅子里的下人都是楼清漪挑选过的,也都得到了吩咐,要对这位新姑爷客气点。 陈唱点头,随着家丁赶到前厅,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似乎正在观赏墙上挂着的字画。陈唱心中纳闷,看背影并未认出其身份,曲足案上香茶尚未奉上,说明此人也是刚到。 江陵鱼龙混杂,他初来乍到,倒也不敢得罪谁,当下脸上堆笑说道:“在下陈唱,不知先生找在下有何见教?” 那人听了缓缓转过身来,朝着陈唱微微一笑:“陈郎君,别来无恙啊?” 陈唱见那人打扮,也不禁愣在当场。 江涌见到陈唱一副吃惊的模样,忍不住呵呵一笑,向前走了两步说道:“哎呀,陈老弟,上次你我在小饭铺之外匆匆一别,那时的你……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你竟然成了楼家的乘龙快婿,若不是我们就是凭着打探消息混饭吃的,还真找不到你!” 陈唱连忙再度躬身施礼道:“江大人,您……您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来,来,快请坐,来人,上茶!” 他一边招呼着江涌落座,一边吩咐人上茶,哪知道喊了几声,外面并无人答应,脸上有些挂不住,欠身道:“江大人,你稍等,我去看看!” “这些虚礼就不要讲了。”江涌哈哈一笑摆手道,“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讨楼府的香茶喝的。” “哦?不知江大人此来有何吩咐?” 陈唱自知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升斗小的而已,能够劳动江涌的大驾,其中必有原因。 江涌面容一整,肃然道:“陈老弟,你也看到了,有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你虽是楼家的女婿,但这楼府上上下下怕是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自己人?” “有时候只有本事是不行的,还得需要一个镇得住人的身份,你说呢?” 说罢又极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陈唱闻言便心知自己所料应该是不错的,江涌还是想将自己拉拢过去。他虽然心知肚明,但表面上还是装作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失声道:“这……江大人的话,在下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他可是见过江涌那威风八面的模样,此刻上赶着来找他,一副求贤若渴的笑容,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涌缓缓地道:“陈老弟,你是精明人,莫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又道:“实不相瞒,这次我遇到麻烦了,是来请你相助的。” 陈唱道:“江大人,您太抬举我了。方才您也看到了,我连一个下人都指使不动,如何能帮您的忙?” 江涌似乎早就料到他推脱,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道:“陈老弟,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经过我的举荐,现在特征用你为我们候官做事,具体而言嘛,便是听我一人指挥调遣,不必听令于他人。” 陈唱一愣,推脱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 这是强制地给他一个特务机关的编外外勤人员的身份。 江涌见他一脸惊愕的表情,笑眯眯地道:“陈老弟,这件事上面已经拍了板,你怕是不好推脱。” 话说的软绵的,可绵里藏针,不容拒绝。 江涌不容他回绝,又道:“陈老弟,你本一介读书人,崇尚玄谈,不谙政务,不知朝廷中事,或许你对候官是做什么的,还不太了解。今日我正好身无要务,便给你讲上一讲这候官的前世今生。若是了解了,怕是就不会那么抵触了……” 说着,他便娓娓道来。 原来,西晋南迁,鲜卑族首领拓跋珪的带领下,建立北魏王朝。北魏然实现了国家名义上的统一,但其下所管辖的门阀势力,却不异于一个个新的诸侯,他们表面上服从中央王朝的统治,但心里却只在乎宗族的利益,以邻为壑。 皇权又不得不借助于门阀的力量统治全国。在这种政治体制下,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非常脆弱。 特别是以门阀政治为代表的世家豪族,不仅家资巨万,富可敌国,蓄养私兵。 他们通过层层交织的姻亲,师徒等等关系,在朝堂之中织成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使得国家原本的监察体系,形同虚设。 为了更好的监察百官,保护皇权,一套行之有效,但又不受到国家正式官员体系影响的监察制度,就迫在眉睫了。于是,候官便应运而生了。 不过,侯官制度看上去是正大光明的监察制度,其实不然。从候官们的监察活动来看,这种监察除了是“法制”的立法监察,更多的还是“术治”的特务监察。 侯官们穿着便衣或普通官员的服装,杂乱于府寺间,以求百官疵失,一旦发现,就会严加追究、盘查,严刑拷打,逼招口供甚至就地刑决。 也就是说,侯官虽然不属于是国家正常的监察和司法体系,但是,却掌握着监察权、逮捕权、处置权等强大的权力。 第220章 楼家门前飞白鹭 北魏太祖拓跋珪期间,有候官告司空庾岳服饰鲜丽,行止风采,有僭越的嫌疑,拓跋珪便将庾岳下狱诛杀。 陈唱听着,陷入沉思:南北朝君臣本来关系就很敏感,皇帝还天天派特务监察,原本可能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被特务报告给君主之后,臣子就得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准备反的,也逼不得已只能反了。 看来,这也是南北朝时期朝代迅速更迭的一个重要原因。 候官的历史讲完之后,江涌还真有些口感舌燥,不过奉茶的下人人影儿都见不到一个,他也只能是尴尬地笑笑。 “陈老弟,你的底细我们也已经摸清了,家世清白,观察细致入微,心思缜密,最是适合我们这个行当,定能如鱼得水。” 其实,以强硬态度逼迫陈唱为候官效劳倒也不是不肯,但江涌并不想这么做。 用人必先驭人。 有博学之士者,不可以轻慢得;致博学之士,修其尊。 要想让陈唱乖乖地为他效力,必须对他充分尊重和倚重。 “陈老弟,你放心,那刘家父子欺压你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拿回刘耀祖之后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陈唱发现江涌也是个很会做事的人,凡事都能想到前头去,恩威并施,让你无从回绝。 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嘛,这些候官们天天就是琢磨人,早就把人性摸得透透的。 “这段时间恐怕还要劳烦你一下,我手上有一个十分棘手的案子,此处不便细说,明日你到了我那里我细细说与你听。” 江涌说着从袍袖中拿出一个腰牌,微笑着递给陈唱道:“陈老弟,你在候官当中虽然无品无秩,但证明身份的东西可是少不了,这样你在外面办事也方便一些。” 陈唱看着那腰牌上雕画着一只白鹭,不禁出神。 “嘿嘿,想必你没见过此等腰牌,北魏太祖皇帝拓跋珪建国之后便‘取法少昊’,这少昊是五方天帝之一,其族以凤鸟为图腾,北魏朝多用用鸟的名称命名官职,专门监察百官的属官便被称为白鹭”,其寓意是让咱们这些人像脖颈高挑、和双腿细长的白鹭那样居高望远,从而监视和监督各级官员们的不法行为。” “我知你与楼家小姐成亲,并非贪慕楼家的权势,而是为了履行婚约,救人性命。同时,你对水姑娘也是一往情深,且毫不避讳地将实情告知楼小姐。单凭此事,我便认定你是个光明磊落、有担当之人,这与咱们白鹭最是契合了。” 陈唱茫茫然接过腰牌,吃吃地道:“江大人,在下着实被你弄糊涂了,上次那件事我只是碰巧而已,在下才疏学浅,唯恐误了大人的事!” 江涌笑道:“才疏学浅?在杨家渡坞堡中智退山贼的是你?” 陈唱心中一惊,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既然刘家父子欺压他和颜家祖孙的事情都被人家查了出来,坞堡中的事情更是广为人知,以候官们的情报搜集能力,自然也不在话下。 想想这些候官们确实权力大的很,这才几日的工夫,自己这点事被他们弄得一清二楚。 江涌又道:“陈老弟,你不必谦虚!我得知此事,只恨未能在现场亲眼目睹你智计百出、大败山贼的风采,以二十余名侍卫和百余名青壮打退了山贼的数次进攻,当真是个奇迹,哈哈……” 说到这里,他眉头忽然一皱,道:“实不相瞒,这次我之所以下定决心征用你,还有一个起了作用,此人你也认识。此人本来是想邀请你我一同吃酒的,奈何身不由己。” 陈唱眼珠转了两转,将周义海、韦传正、马良等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要说认识,怕是也只有这三人是相熟的,难道江涌认识他们? 本想张口相问,但见江涌面露愁苦之色,当下止住了念头。 正在这时,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陈唱略显尴尬地说:“江大人,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您。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我们这里的茶叶才是!” 他想着定是那家丁过来倒茶,楼家高门大户的,茶叶自然是不会差的。 哪知道,他刚刚说完,门外便风风火火地跑进一人,陈唱一看登时傻眼。 梳着堕马髻的小鱼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竟是连看都没有看坐在上座的江涌,而是对着陈唱哭道:“姑爷,姑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陈唱见她窄窄襦衫,款款长裙,一身素白,只是襦衫和长裙上有几处尘土污渍,想是奔得急了,在路上摔了,他连忙起身问道:“小鱼儿,你慢慢说,小姐她出什么事了?” 看到陈唱,小鱼儿顷刻之间眼泪如珍珠断线,再也止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小姐……小姐……小姐她……她不见了……” “莫要惊慌,一切有我做主!”陈唱在小鱼儿后背上轻轻地抚了几下,这小丫头虽然止住了哭声,但还是不住地哽咽。 这一问才知,方才紫菱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中,说小姐和她昨日从学子洲返回途中遇到剪径打劫的贼人,两个贼人手段极其残忍,车夫被当场杀死。 两个女人为全名节投江,紫菱侥幸抓到了岸边的一棵小柳树这才没有被江水冲走,而楼清漪则不知所踪。 陈唱尽管对楼清漪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但她怎么着也是自己和水灵儿的救命恩人,还是现他现在明媒正娶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管。 江涌一早就听到了江陵城中的流言蜚语,都是关于楼家大小姐的,话说得要多么难听就有多么难听。当然了,那些人自然也会捎带着陈唱。 江涌本来还想拿这件事作为跟陈陈唱谈判的筹码,但现在楼大小姐失踪了,这个筹码的分量就有些不够了。 他站起身来说道:“陈老弟,你放心,寻找楼大小姐之事,我即可就去安排。”说罢,他提着袍子出了前厅,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为了避免陈唱的秘密身份曝光,他今日来拜访之时就带了一名心腹,眼下就站在大门外候着。 趁着这个时候,陈唱又跟小鱼儿去后宅看了紫菱,如今她刚刚换过衣服,湿漉漉的衣服很随意地搭在雕花衣架上。 其实,紫菱上得岸来之后,站在江边大声呼唤小姐,可江水滚滚,江面上一片漆黑,哪里又有楼清漪的半点影子。 第221章 期待传语报平安 紫菱嗓子都喊哑了,无力地坐在江边哭泣。她又累又怕又无助,竟然迷迷糊糊中睡着了,被吹来的江风冻醒之后,一路小跑便朝着学子洲的方向而去,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的跟头。 学子洲处有官府的人,报官后,官府的人带着她去了遇贼现场指证,留下人手四处寻找,又派人将紫菱送回了家。 陈唱又问了一些细节,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楼清漪除了具备南方女子的温婉动人的特质外,还谙习水性,断不至于溺亡,多半被江水冲到了下游,多派人手到下游搜寻即可。 这时,江涌也再次回来,听下人说陈唱在内宅,便吩咐下人通禀。 再次见面,江涌便对陈唱道:“陈老弟,人手我都已经安排出去了,你莫要心急,想必楼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不会有事的。” 陈唱苦笑道:“江大人,实不相瞒,她虽然素习水性,但一番挣扎下来,也难免脱力,此时若在遇到不怀好意之人,岂不是……” 他说到这儿忽地心中一寒,下边的话顿时再也说不出来。 此时原本成竹在胸的江涌忽地目光闪烁起来,但他很快淡淡一笑,一字一句地道:“陈老弟,你放心,若是有人胆敢对楼小姐不敬,我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阴冷,那是一种随时将他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信和冷酷。 陈唱心中一寒,下意识地道:“如此……如此甚好。”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若楼清漪受到二次伤害,怕是要以死明志。 魏晋南北朝时,社会分裂、动乱,从宫廷到地方,普遍滋生及时行乐心理,世风乱杂。 因此,无论统治阶层还是有名望的学者,都对贞节观念提出肃严之策,提倡诏旌门闾。 晋惠帝时的国子祭酒裴颜,曾作一篇《女史箴》,很重贞操,曰:“膏不厌鲜,女不厌清,玉不厌洁,兰不厌馨。尔形信直,影亦不曲。尔声信清,响也不浊。绿衣虽多,无贵于色。邪径虽利,无尚于直。 春华虽美,期于秋实。水璧虽泽,期于见日。浴者振衣,沐者弹冠;人知正服,莫知行端。服美动目,行美动神;天道佑顺,常于吉人。” 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立节垂名咸资于贞烈。 陈唱听江涌说得轻巧,但他很清楚这位高高在上的候官大人并没有将楼清漪的贞洁性命放在心上,其目的无非是找自己帮忙而已。 眼下自己有求于他,这外勤人员的身份怕是再也推脱不掉了。 江涌见陈唱面色不甚自然,启齿一笑道:“陈老弟莫不是信不过我?实不相瞒,这几日我们正为那件棘手的事情而烦恼,我的手下一大半都撒出去处理此事,各衙中的三班捕快亦是如此,就这么跟你说,此时我的手下已经飞鸽传书通传各处,你我安心在此品茶……哦,呵呵呵……” 江涌尴尬地笑了起来,方才是找不到下人奉茶,此刻怕是下人们想奉茶也早就没了心思。 陈唱心知这江涌是不能得罪的人,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肯相助,在下便已感激不尽!” 江涌点点头,用手指轻轻地摸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陈老弟,官面上我虽然是你的上官,但私下相称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我牛齿虚长,你便唤我一声阿兄即可。” 陈唱不由自主地道:“这……这如何使得?” “有何不可!陈老弟,人都说莫欺少年穷,你为人义气,保境安民、锄强扶弱,实为义重天高,令人可敬!又具此文武全才,他日终非池中之物,届时可莫要忘了阿兄我才是!” 有些人,明明地位比你高,但说话从不盛气凌人,反倒是让你听了如沐春风,江涌便深谙此道。 两人正在商量如何找到楼清漪的当口,楼府当中一名管事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陈唱认得此人名叫朱峰,四旬多点的年纪,细细高高的身段,白白净净,浓眉大眼,只是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奸邪之色,朱峰是楼府的二管家,在这些下人当中地位仅次于大管家楼忠。 不过,随着楼昱病重,楼忠便一心伺候老太爷,楼家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给了朱峰去打理。 这朱峰倒也精明能干,将诺大的一个楼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加上他强势霸道,在下人们当中极具威严,很多新进府的下人甚至只知朱峰,而不知楼忠。 陈唱看到此人,心中便不免猜测,此人是偏向二房、三房的,今日登门定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且先探探他的口风。 朱峰打量了江涌一眼,见他相貌普通,穿着也并不华丽,是以并未放在心上,而是皮笑肉不笑地对陈唱道:“陈郎君,老太爷醒了,点名要将你!你即可随我去见老太爷,聆听垂训教诲。” 他并不称呼陈唱姑爷,语气中也无丝毫的尊敬。 你算个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陈唱心中腾地燃起了一把火,他咬了咬牙,强忍怒气应道:“行了,知道了,你且先下去,我这里还有贵客,不便打搅!” 不过生气归生气,听到老太爷的醒转过来之后,他的心中还是十分高兴的。 楼昱一病,楼家的秩序全部被打乱,二房、三房联手向大房发难,莫说是外患了,就是内忧也足以让楼家这个曾经的高门大户在一夜之间就能分崩离析。 老太爷一醒,二房、三房必定会有所忌惮,如此大房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朱峰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看不出啊,陈郎君到我们楼家没多少时日,便结交上朋友了,啧啧啧……” 言外之意,没有楼家这棵大树作为依靠,你一个落魄的书生,在江陵举目无亲,如何站稳脚跟。 哼,贵客? 在楼家,你连一个上门女婿都不如,竟然说来找你的人是贵客。 真是天大的笑话。 第222章 早占勿药醒转来 朱峰的耳目刚刚告诉他,之前便有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找过陈唱,那胖子换身行头简直就是屠夫。 他瞟了江涌一眼道:“你是做什么的?” 江涌老奸巨猾,见这种情形,并未直接亮明身份,他似有深意地瞅了陈唱一眼,这才笑呵呵地回答朱峰:“在下是你家姑爷的好友,今日特来府上拜访!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朱峰撇撇嘴道:“哼,楼府的二管事,朱峰!” 表情极为自豪,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带着小人得志的狷狂。 江涌忙一叉手:“原来是朱管事,在下江齐,经营布匹生意,将来还望朱管事多多帮衬才是!” 虽然看不起商贾,但布匹在楼府之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之前与他长期供应布匹的商号最近提出了涨价的要求,如此他能动手脚的钱自然就少了。 因此,一直想换掉这家布匹绸缎商家。 听到江涌是绸缎布匹商人,朱峰反倒是不怎么再端着架子了,没有人会嫌钱多,能多赚点就要多赚,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好说,好说,只要江掌柜的货品没得说,我自会考虑!” “多谢朱管事!我的布匹绸缎货品上乘,颜色、花纹样式、幅面宽窄那都是没得挑。有您照拂,这生意定能做成!” 朱峰点点头,转向陈唱,冷冷地交待道:“话我是传到了,老太爷身子骨弱,莫要让他久等。” 说罢转身就走。 待他走远,江涌呵呵一笑:“陈老弟,知道什么是狗眼看人低了?” 陈唱正要答话,却见小鱼儿匆匆跑了过来。 她带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老太公醒了?”陈唱惊喜。 “太好了!老天有眼啊,这下小姐有救了!” 小鱼儿听说了消息,一溜小跑从后宅跑来,连门都没进,就扶着门框说。 陈唱道:“小鱼儿,紫菱刚刚受了惊吓,你怎么不在后宅照顾她,到这里来做甚?” “紫菱姐姐没事,她还说这就去找小姐……”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先看看陈唱,这才发现厅中还有一人跪坐跪坐在苇席的上龙须草垫子上,正是方才看着让人心悸的那个家伙,他何时又回来了? 老太公是楼家的主心骨,小鱼儿想起老人家醒转,立时又激动起来:“姑爷,老太公要见您,是不是知道了小姐的事啊?你一会儿可千万斟酌着回话,莫要让他老人家着急上火才是……” “嗯,我晓得了!”陈唱微微点头,他一直纳闷,老太公为何偏偏在楼清漪失踪的时候醒转,这似乎有些巧合。 “还有,在老太公面前说话,要记得分寸,尤其是关于二老爷、三老爷的,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提的别提……” 陈唱苦笑,看来女人爱唠叨时候天性,跟年龄无关。 不过看着小鱼儿有一张秀丽可爱的少女脸蛋,眉弯嘴小,宜喜宜嗔,一双大眼睛黑的黑、白的白,灵动有神,即使是唠叨起来,也看着那么可爱,绝对是让男人无法招架。 在这个可爱的小俏婢面前,他只能一一点头答应。 这一切都被江涌看在眼里,心中默默地羡慕陈唱,第一次见到陈唱之时,跟在身边的水灵儿温婉秀丽、乖巧顺从,楼大小姐也是江陵有名从美女才女,如今连身边的婢女都如此明媚动人,这陈唱还真是好福气。 “小鱼儿,你回去准备一下,一会儿随我去找小姐!” “啊?找小姐?” “对,对,对,找小姐,小姐一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接她回来呢,婢子得赶紧去准备小姐的衣物……”小鱼儿自问自答,方才还欢呼雀跃,此刻忽地眼圈一红,淌下两行清泪来,一转身便跑了出去。 江涌叉手告辞,陈唱立即起身去见老太公。 老太公在,找到楼清漪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陈唱在自家一名家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府门前。本想迈步而入,不想却被一名矮胖家丁挡了驾:“站住!干什么的?” 跟着陈唱一起来的那个家人张张嘴,又看看那矮胖家丁的盛气凌人的模样,到了嘴边儿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楼清漪搬了出去,严格地来说他这个家丁已经算不得正儿八经的楼家人了,底气不免矮上三分。 陈唱从两个下人的表情来看,便知道这矮胖家丁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并没有被这气势吓倒,昂首道:“怎么?连楼家姑老爷也不认识了?” 那矮胖家丁看了这位新姑爷一眼,心中不住地冷笑,听说此人只是一个落魄书生,无非是凭借祖荫攀上了楼家这棵大树,说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之人。 便轻蔑地笑笑说:“对不住了,老太爷病重卧床,需要悉心静养,不便见客。请回!” 陈唱冷笑道:“是朱二管事告诉我的,老太公已经醒来!” 那矮胖家丁嘿嘿一笑:“朱二管事?真新鲜,我怎么没有听说老太爷醒了。若真如你所说,朱二管事他老人家又怎么会没知会我。不管你是楼家的姑爷,还是什么人,请回,待老太爷醒了再来不迟……” 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说着,不防陈唱“啪”地一掌打了过来,直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了下去:“混蛋!你一个小小的家丁门子,怎地这么不懂规矩,楼家主家的事也是你一个下人能决定的吗?滚进去告诉朱二管事,就说我陈唱已经来过,却又被你赶走了。你们大小姐若是寻不到人,全都是因你阻挠之故……” 就在陈唱发怒训斥狗眼看人低的家丁时,隐在门内的一双眼睛不由一亮,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笑意。 陈唱回头向跟着一起来的那个家人和了一声:“走,回去!” 他这里刚要转身,却见从府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个人,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哎呦,这不是姑爷嘛,姑爷留步,您是说来就来了,跟一阵风儿似的,哎呦,来了也不进门,这是所为何事?” 第223章 老少问答病榻前 朱峰走下台阶,赶上前来,十分麻利地行礼说:“姑爷,下人们不懂规矩。” 回过头来,将那名家丁唤到了身前来,先是扇了一个耳光,又训斥道:“眼瞎了,没看见这是姑爷吗?我怎么跟你交待的,蠢货! 回头等着我再来和你算帐!还不赶紧请姑爷进门——姑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杀才一次。来来来,这边走,老太爷正在等着您,还特意叫小的出来接您哪。” 那矮胖家丁倒也不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脸上尽是幽怨的表情,心中将朱峰祖宗十八代骂个遍。 姓朱的,明明是你这王八蛋让老子故意拦住人家的,现在却冒出来当好人,还打老子! 陈唱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禁心中冷笑,方才这矮胖家丁故意阻挠,定是出自这朱峰的安排,这厮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他藏在大门后的身影早就被发现了,不然也不会故意置气转身而去。 陈唱跟着朱峰往里走,但见绣阁绮户,回廊曲折,两旁侍立着的丫头足有二三十个,见他们走来,都规规矩矩地垂手让路。 这是陈唱头一次来楼府,见这座府邸占地极广,驰道苑园,竹林摇曳,整个格局方圆四平,正合“住宅方圆四面平,地理观此好兴工,不论宫商角徵羽,家豪富贵旺人丁”之意。 再往前走,是一座水阁,朱漆廊柱,紫檀雕花。透过隐隐约约的湘竹帘子望进去,远处是一池碧绿的湖水,波光涟涟,却是为临窗垂钓而设。 陈唱不禁感慨万分:什么十年寒窗,什么文战告捷,什么九品官人,又什么堂呼阶诺,比起这种高门大户之家来,都一文不值! 他正在出神,却听水阁里一声高叫:“是姑爷来了吗?不要报职名,快快请进。老太爷正在等着您哪!” 声到人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家人快步走出,对着陈唱恭敬地行礼:“小的楼忠,见过姑爷!” 陈唱又是一阵感慨,都是楼府的管事,这大管事言行举止亲和,毫无市侩之气,处处彰显楼家门风,反倒是朱峰阴阳怪气、见人下菜,十足的一副奴才相。 陈唱忙伸手将他扶起:“忠伯,请起!” 不由地对楼忠好感陡生。 曾听小鱼儿说,楼忠是跟楼清漪的父亲一起长大的,且虚长几岁,楼伯符待楼忠如同亲兄,叫他一声“忠伯”倒也不为过。 楼忠起身道:“姑爷是主,楼忠是仆,这主仆之礼,断不可废!” 说罢,看了朱峰一眼:“行了,朱二管事,这里没你事了,去忙!” “是!”朱峰低眉顺眼地答道,“姑爷,大管事,朱峰告退!” 当他转过身之时,脸上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的。 哼,一个刚上门的破落户,一个天天伺候药罐子、老棺材瓤子的奴才,神气什么,这楼府的天下早晚都是我朱峰的,哼…… 陈唱暗笑,看来这朱峰对楼忠倒是颇为忌惮。想必这大管事并非只是围着老太公转那么简单。 陈唱原以为楼老太公就在这水阁之中,哪知道并非如此。 楼忠带着陈唱穿过了水阁,有转过一条曲槛回廊,方是三间净室,收拾得好不精雅。与之前看到的那些高楼重阁、亭台水榭形成极大的反差。 外面一带,都是扶栏,庭中植梧桐二树,修竹数竿,百般花卉,纷纭辉映,但觉香气袭人。轻轻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药香味扑鼻而来,房中正中间供白描大士像一轴,古铜饕餮纹香炉炉中,香烟馥馥,下设蒲团一坐。 左一间放着一排黑漆书架,琳琅满目,只是扫了一眼,便知俱是经典。一旁横设的桐柏书案上笔砚精良,纤尘不染,侧边有经卷数帙堆叠。 右边一间用屏风隔着,进入看时,莞席、木俎、箱奁、铜瓯摆列齐整,靠壁一张斑竹榻儿,壁上悬一张断纹古琴。 榻前箱檐一尘不染,四屏大床纱幔低垂,一根藤杖靠着木塌,轻轻拂动的帐幔之后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老人躺在上面。 陈唱刚刚站定,便听到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从帐幔之后传来,他不由地同之颜老爷子咳嗽声做了个对比。这一比,竟是面露诧异之色,略一思忖,便悄悄地消失了。 “老爷,姑爷来了!” 陈唱急忙上前跪倒,拜道:“孙女婿见过老太公,祝老太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是场面人,这种场合从来就不会怯场,哪怕床榻上的这位老人只是头一次见面。 “咳咳咳……起来,坐!” 那边楼忠已经搬过来一个藤墩,然后转身出了门。 陈唱谢座欠身坐下,忽听老太公说:“坐到近前来!”声音平淡中带着威严。 坐在榻边,这里的草药味比刚进门时更为浓烈,依稀能够看到一张削瘦苍老的脸颊。 楼昱脸上平静如水,只是打量了陈唱一眼,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陈唱心情有些复杂,一双眼睛却带着些异样的目光看着榻上的老人,却猜不透老太公心中在想什么。 陈唱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阿翁,您身体爽利了些吗?” 楼昱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陈唱,清漪的事情你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带人找她?” “回阿翁,孙女婿知道了。方才已经知会了一个朋友代为寻找。”陈唱不卑不亢。 这老太公身在病榻上,但外面发生的事情似乎瞒不过他的眼睛。 想到老太公一直卧病在床的传扬,陈唱心中更加地疑惑了。 渐渐地,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之中。 老人家,高人啊! 楼昱双眼睁开,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一跳,随即便稍稍耷下,缓缓地说道:“陈唱啊,清漪是老夫的嫡亲孙女儿,是你的妻子,她失踪了,为何看你一点不着急?” 语气平淡,但昏黄的眸子中杀气凛凛。 陈唱目不斜视地道:“阿翁,想必您已经知道我的朋友是什么路数了?我想,他们这些人的能力远远胜过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书生……” 第224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话未说完,便已经被楼昱打断,楼昱睃着他的举动,嘴角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似乎一切都在你的算计当中,就如在坞堡之中智退山贼一般。陈唱啊,遇事不慌、处事不惊,这一点倒是与你父亲颇为相似,老夫甚是欣慰。” “阿翁夸奖了,坞堡之中全赖王大小姐主持大局,我只不过是听命从事而已。若不是将士用命、百姓齐心,也不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陈唱并不知道自己那个便宜父亲如何,似乎脑海中全然没有印象。 楼昱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表示笑意:“你一定对老夫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来感到疑惑对不对?” 陈唱轻轻摇头:“倒也并非全是如此,孙女婿一直听到您卧病在床,甚至是陷入昏迷。但此时看来,却是!” 陈唱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楼昱。 楼昱浑浊的眸子轻轻转动一下,深深地注视了陈唱一眼,说道:“好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你是我的孙女婿,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不知你想问什么?若是应该让你知道的,老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你要知道甚么?” 楼昱说完,目光注视着陈唱。 陈唱微微躬身,淡定地说道:“阿翁,陈唱现在不想知道您这样安排的深意。今日听闻您醒了过来,即使您不召见,我也会前来拜见的。陈唱只想向阿翁求一件事。” “喔?”楼昱花白胡须轻轻地颤动着,深深地注视了陈唱一眼,问道:“甚么事?” “求阿翁给二叔、三叔派个差事!” 楼昱的脖颈一下子挺了起来,随即又将身体放松了下来:“给老二、老三派个差事?嗯……你要给你们派个差事,这是何意?” 陈唱微躬的腰杆儿渐渐挺直,眉宇之间一片肃然:“阿翁,我的那些朋友虽然受我所托,但他们很多人并不认识清漪。我想,楼府中的人很多都是看着清漪长大的老人,让他们也散出去找人,也许会收到奇效。还有,二叔、三叔两人还要忙着楼家的一大摊子事情,此事就不劳他们分心了。” 楼昱目光闪烁,些许惊讶迅速敛去,仔细打量陈唱半晌,才淡淡地道:“好,便依你所言!” “多谢阿翁!” 楼昱又道:“老夫听说你在和清漪成亲之前,尚有一女子带在身边,你和清漪的名分是早就定了的,清漪容貌、才情俱佳,又是高门大户出身,自然是配得上你?你本身就有些本事,又有了我楼家的助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那女子我会派人给她一笔钱,保她这辈子都衣食无忧。你何必为了一个女子,放弃对你真正有帮助的呢?” 陈唱心中一颤,没想到水灵儿的事也被楼昱知道了,自己在他面前定是毫无秘密可言,这老头儿看似装病装傻,实则是深不可测,便壮着胆子解释。 “阿翁,话虽是如此。但感情一事不能强求,我和她两情相悦,她为了我得罪了里吏一家,我又怎能弃之不顾? 而且,实不相瞒,楼姑娘与我也有约定,待您老人家身子康健之后,便即可着手解除婚约。陈唱并非贪慕虚荣富贵之人,还请阿翁成全。” 魏晋以来,因为战乱,丁壮死亡极多,为了增加人口,礼法让位于国家生存,寡妇改嫁是很平常的事,不会受人诟病,皇室公主还改嫁呢。 但陈唱和楼清漪的情况显然不是如此,陈唱活得活蹦乱跳的,两人成亲之事如今江陵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忽然解除婚约算是怎么一回事? 楼昱自认为这件事上,楼家的脸面是挂不住的! 他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老眼深深地凝视着陈唱,陈唱神色从容,目光坦然,过了半晌,楼昱慢慢垂下眼帘,干笑了两声:“你记住!即便你说和那女子两情相悦,但你如今是老夫的嫡亲孙女婿。 你父母均已不在,老夫又是你的长辈,老夫方才跟你说这件事,并不是要同你商量,由不得你讨价还价。楼家的孙女婿身份是你唯一的选择,你可知否?” 陈唱语气坚定:“陈唱只想同心爱的女子在一起!” 有些事早晚都要摆到明面上来,楼昱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心里明白着呢,有些事纵然想百般遮掩也休想瞒过他。 从楼昱掌握的情况来看,他手下的耳目打探情报的能力,丝毫不比江涌的候官差。 楼昱眼皮一抬,两道凌厉的目光从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来:“老夫决定了的事,楼家上下还从来没有人敢拂逆我!” “阿翁,陈唱不是拂逆你。”陈唱平静地道:“楼姑娘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也希望她的一生和心爱之人一同度过?我同她虽有婚约,但并无感情,您认为谢道韫嫁与王凝之如何?” 楼昱沉默了。 谢道韫出身名门“陈郡谢氏”,安西将军谢奕的长女,宰相谢安的侄女,清心玄旨,姿才秀远,是谢氏家族的才女。 谢安颇为谢道韫的婚事操心。魏晋时代,谢氏与王氏是两大望族,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 出于门当户对的考虑,谢安在王羲之的儿子当中物色侄女婿。 最先看中的是王徽之,但谢安听说此人不拘小节,遂改变了初衷,将谢道韫许配给王凝之。 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善草书、隶书,先后出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迷信五斗米道,平时踏星步斗,拜神起乩。道韫嫁王凝之为妻,婚姻并不幸福。 婚后不久,谢道韫回到娘家,整天闷闷不乐。 谢安感到奇怪,就问道:“王郎,是逸少(王羲之)之子,不是庸才,你为什么不开心?” 谢道韫回答:“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 封是指谢韶,胡是谢朗,羯是谢玄,末是谢川,都是谢家兄弟的小字。 言下之意是,这个丈夫让她失望。谢道韫抱怨说谢家兄弟都这么有名气,为什么单单出了王凝之这个蠢才呢! 谢道韫在王家平淡地过了数十年,此时东晋王朝气数已尽,孙恩、卢循起义爆发了。 当时任会稽内史的王凝之已迷恋上道教,面对强敌进犯,不是积极备战,而是闭门祈祷道祖能保佑百姓不遭涂炭。 谢道韫劝谏了丈夫几次,王凝之一概不理,谢道韫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 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王凝之及其子女都被杀。谢道韫目睹丈夫和儿女蒙难的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俘。 要说陈唱举的这个例子对楼昱并无任何的触动那是假的。 夫妻好合,如鼓琴瑟。若是两人之间没有感情,这日子还真的过不下去。 第225章 人情冷暖须自知 楼昱双眉一扬,不怒自威。 陈唱毫不示弱,说道:“阿翁,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正所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阿翁和楼姑娘的厚爱,陈唱怕是今生无以为报……” 陈唱这番话有感而发,已经做好了面对楼昱雷霆震怒的思想准备。 楼昱双目炯炯,陈唱迎着他的目光,两人目光交锋良久。 哪知道,下一刻,楼昱不怒反笑:“你这人倒也有趣的紧,多少人想做我楼家的女婿却求之不得,你却百般推脱,倒也是个异数。老夫终究是你的长辈,你也莫要与老夫争辩了,这样,老夫大病未愈,你和清漪的婚约依然算数。 老夫想想,这糟糕的身体怕是要调养个三年五载的,不,不,不,那样对你而言有些长了,这样,咱们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若是老夫的身子骨再无甚大碍,老夫会考虑依了你所请,如何?” 陈唱心里“砰”地一跳。 他非要留我一年是何用意?这想法竟然与楼清漪所说一模一样,难道祖孙二人早就商量好的? 按照历史发展进程来推算,北周明帝宇文毓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不久之后便会被宇文护鸩杀。 周武帝宇文邕将会登基,风云际会,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一年耽误下来,怕是会误了我的大事。 可如今我身在楼家,羽翼尚未丰满,若是贸然忤逆楼昱,怕是对我和灵儿都不利。 如此,不妨先答应下来,等到半年左右的时间过了,再来禀明老太公。若是他答应放我走最好不过,若是不答应,那时候我也定然能找到关系压他一头。 想到这里,陈唱追问道:“只以一年为期?” “不错,就以一年之期。” “好!既如此,陈唱就依阿翁了,咱们一言为定!若是阿翁再无其他吩咐,陈唱便要去带着人去寻楼姑娘了!” 楼昱点点头,欲言又止。 陈唱心领神会:“阿翁,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传六耳!” 离开楼昱的清舍,陈唱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顿感浑身轻松,胸怀为之一畅:“江陵气数已尽,长安才是我心之向往……” 望着陈唱离去的背影,沉默许久,楼昱才喃喃地道:“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净拿一些奉承话来诓骗老夫,怕是你这个臭小子独醒才是!老夫还真是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城府。 哼,那女子倒是有福气,若是你肯对我那孙女如此痴情,老夫倒也可以瞑目了。不过,老夫就不信邪了,我楼家深闺中养出的女子难道竟不如那山野村姑?” “来人……” …… 楼清漪的母亲楼母体弱多病,即便是在成亲那天,陈唱也并未见到这位岳母大人的真容。 此时,楼清漪失踪,楼母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作为女婿,必须要安慰一下岳母大人。 楼母的住处精舍坐落在一处大花园之中,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甚是雅致。 精舍之外,辟有两方小小的花圃,铺着洁白的碎石,十分高雅清幽,长青藤爬满了屋墙,更显得爽利静沉。 陈唱到了精舍之外,脚步忽地越来越慢。 尤其是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他忽然紧张起来:“一会儿该如何劝说楼母,楼清漪毕竟是她的亲闺女,女儿失踪,纵是说破了大天怕是也无济于事?” 对于楼母,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倒不全是因为楼清漪失踪这件事,而是因为那一年之期有些愧疚。 他不知道楼母知不知道和这个约定,楼清漪毕竟是个女子,一年过后,婚约解除,她该何去何从? 毋庸置疑,所要面临的压力定然是数倍于他。 人心都是肉长的,楼清漪对他又有救命之恩,这样做确实有些残酷。 想想都头疼。 正在犯愁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精舍里面传来小鱼儿的呵斥声:“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陈唱愣在当场,以小鱼儿的柔柔弱弱的脾气,到底是什么事能把她气成这样? 当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推门就闯了进去。 进门一看,屋中端坐着一个中年美妇,袭宫装长衫,淡峨眉,丹凤眼,皮肤细腻,不像是为人母的人,倒像是个三十来岁的花信少妇。 神情端庄从容,自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只是脸色较差,眉间露出淡淡的哀愁,拿着一块锦帕不住地拭泪。 不用问,这就是楼家的家主楼夫人、自己那位丈母娘了。 这楼夫人十五岁嫁入楼家,育有一女一子,相夫教子,端庄贤惠,直是楼伯符的贤内助。 可惜楼伯符英年早逝,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幸亏楼家大小姐极具商业头脑,近年来潜心经营,虽说不上鼎盛,但也至少维持着楼家的繁荣局面,这个女孩子也确实让人敬佩。 陈唱对着楼夫人叉手行礼:“岳母大人!” 屋中除了楼夫人和小鱼儿、紫菱两个婢女,还有另外几个人。 其中虽说身段儿蛮动人的,可厚厚的嘴唇和那张脸雀斑麻子交相辉映,偏偏这位夫人还喜欢浓妆艳抹,画了一双妖佻的细眉,给陈唱的感觉就像是被煤老板们扔在家里遭嫌弃的黄脸婆。 此人是三叔的正室夫人李氏,按理说陈唱应该喊一声“叔母”! 可是,三叔一家子是什么人,他是领教过了,再加上大房和二房交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可以当着颜千石、小鱼儿那样在三叔面前低声下气,但在岳母大人面前却不能,是以这声“叔母”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 至于跟在李氏旁边那个神色倨傲的小年轻,是三叔的独子,叫楼鸣,也是楼清漪的堂弟。 今年只有十五岁的年纪,整日里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招摇过市徒做风流,打马看桃花、喝酒品春宫,只要是纨绔们做的事一件件都做得娴熟无比。 此人在楼家乃至江陵的风评极差。 第226章 世间只有人心恶 陈唱听小鱼儿偷偷地说过这小子,手脚有些不干净,有时会对紫菱和小鱼儿动手动脚,这两个俏婢没少被楼鸣欺负。 因为楼伯符走得走,每次告到主母那里总是不了了之。 到了后来,楼星辰年纪有些大了,也知道保护姐姐身边的两个婢女了,出面“收拾”了楼鸣,这才让楼鸣有所收敛。 楼鸣身边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脸上的脂粉涂得丝毫不逊于李氏,而且站在房中,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跟楼鸣十分的亲昵,看德行应该是他的姘头。 哦,应该叫未过门的媳妇儿。 屋里这边,看见陈唱突然闯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其中属楼鸣的反应最大,他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也有些不自然,陈唱虽然吊着一直胳膊,但脸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着实将楼鸣吓了一跳。 楼母面色稍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 李氏、楼鸣这母子两人声名狼藉,小鱼儿可是没少说过他们母子两人的劣迹,是以陈唱也懒得搭理这些人,目光落向小鱼儿问:“小鱼儿,你说,怎么回事?” 见小鱼儿不说话,紫菱看了之家主母一眼,不顾李氏母子凌厉的眼神,气呼呼的说:“小鱼儿,姑爷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我来说,姑爷,你来的正好,他们来还不是为了那件事!” 陈唱微微有些惊讶,楼清漪从楼府带出来的这些下人,见了陈唱都要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姑爷,唯独紫菱是个例外,这小丫头心直口快,又十分的泼辣,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至于她说的那件事,他也知道一二。 眼下楼清漪不知所踪,他们这些人不帮着找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为了一己私利上门无理取闹。 下一刻,陈唱冷眉一挑:“又是为了城外的那个庄子是不是?这件事不是之前早就有定论的嘛,怎么又来了?” 三房盯着的这座庄园,他也知情。 当年是老太公分给父亲和二叔的,一家一半,大房在东,二房在西。 因此一直都被当作两家的共产。 有一年,三叔认为这个庄子连着几年的收成都不好,便决定将属于他的西边卖掉。 楼伯符认为这祖上留下的产业不能卖,三叔一直坚持,父亲只好多付了五成的钱,这才将西边的半个庄子买了下来。 其实,庄子里百余亩都是上田,只是那几年光景着实不好才导致了歉收。父亲淳朴,再加上兄弟情义,且当时战事频频,就没有经过官府交割,在官府登记的档案上,这个园子还是两家一人一半。 楼伯符在世的时候,三房的人不敢提这件事。 可自从楼伯符去世之后,三叔一家便把这事重新提了起来,三番两次来闹,说是要把西边的半个庄子收回去。 陈唱一直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这还是亲戚嘛,就算比路人也不如? 李氏冷哼一声,没接陈唱的话茬,而是对楼母道:“哎呦,嫂子啊,你看看你们家都是怎么挑的女婿,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怎么着也是个读书人,最起码的礼仪和尊敬都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些圣贤们就是这样教他跟长辈说话的?” 楼母默不作声,她这个妯娌的嘴就跟刀子似的,没法儿讲道理。 陈唱冷笑:“尊敬?那也分跟谁!” 说实话,那个三叔虽然自私自利,但多少在明面上还顾及一些兄弟情分,但这位三叔母可就不同了。 陈唱对她没有半点好感。 李氏气得脸上的脂粉都掉渣了,偏偏又拿陈唱没辙,便把话头对准楼母:“嫂子,我大伯哥走的早,可这姓陈的毕竟是咱们楼家的女婿,你就是这么教育晚辈的?你看看,成何体统?狂悖,无理,目中无人!” 楼母声音温柔:“陈唱,不许跟你叔母没规矩,那是你的长辈!” 说实话,楼母对陈唱的表现也很意外,一直都听说自己这个姑爷是个老实巴交的书生,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人本分,将女儿嫁给了他倒也放心。可今日头一次见面,这位姑爷便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 陈唱也知道楼母拉扯楼清漪姐弟二人不容易,他可以给李氏看脸色,但在这个岳母面前,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和脾气,那也得收敛着。 楼鸣见陈唱收敛气场,这才敢张嘴:“阿娘,您忘了,我这个堂姐夫可是个有故事的人!” 李氏愣了一下,他只是见过陈唱一面,谈不上太了解,反倒是不如经常出门的儿子知道的多,问道:“什么故事?” 楼鸣捏住话头,得意洋洋地看了看陈唱和楼母,这才道:“听说啊,我这位堂姐夫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嘿嘿……” 楼母眉头挑了起来:“鸣儿,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身在曹营心在汉?” 楼鸣一副不服气的口吻:“大伯母,您这段时间卧病在床,就是连堂姐成亲拜堂也未能到场。外面的事情可能有所不知?我这位堂姐夫在跟堂姐成亲之前便跟一个乡野村姑不清不楚的,哎呀,外面传的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么难听,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陈唱没辩解,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楼母美目在陈唱的脸上瞟了一眼,只是一眼,便让陈唱感到如芒刺在背。 好在楼母的目光并未多做停留,她很快就对楼鸣道:“鸣儿,这是我们的家事,相信你姐姐自会有决断,此事就不牢你操心了!” 楼鸣缩了缩脖子,一时没还嘴。 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怕楼母,虽然看着慈祥,可严肃起来的时候身上有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大伯母的这股气势倒是颇有点像他大伯父。 偏偏在这时,楼鸣身边的那个女子不高兴了:“大伯母,您这话就不对了。此事虽然是你们大房的事情,更是楼家的事情,这个姓陈的在外面沾花惹草,败坏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大房的名声,还有楼家的!” 第227章 人善终究被人欺 楼母闻言语气严肃起来:“焦姑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鸣儿只是定亲,还没有成亲?若是如此,严格来讲,你可是算不得我们楼家人。我们楼家的事,自有我们来解决,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操心!” 楼母话音落下,房内里鸦雀无声。 焦姑娘说不过楼母,扭过头,一副不屑争辩的表情。 楼鸣讪讪一笑,也没说话。 楼清漪姐弟是楼母的心头肉,尤其是楼清漪自小便十分的要强,替她撑起这个家,作为母亲,楼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儿。 楼鸣的话听着并不像是空穴来风,犹如一根刺扎在了楼母的心上。不过此时,并不是掰扯这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找到楼清漪,其他的事以后再谈不迟。 之前,陈唱对自己这位岳母倒是不了解,方才这么一见,没想到也是个厉害角色,三言两句便将对方的攻势化解了。 如此看来,楼家这母女二人都不是一般人…… 李氏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曼,我和你大伯母在谈正事儿,怎么扯到沾花惹草上了,男人嘛,哪个不是这样?大嫂,你别见怪,他们两个年轻不懂事……” 楼鸣补充了一句,“对对对,大伯母,侄儿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话,他给了那位焦姑娘一个示意,今天是来谈庄子的事,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先吵起来?这点事只不过是为了恶心大房一下而已。 焦小曼那边不肯服软,嘴里嘀咕了一句:“哼,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夫妻两个每一个好东西,男盗女娼!” 这句话声音不小,刚好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楼母深吸一口气,“请你们离开,庄子的事我今天不想谈。” 李氏愤然起身道:“大嫂,你也是,跟两个孩子计较什么?” 陈唱那边上前半步:“诸位,岳母大人说请你们离开,你们没听到嘛?” 紫菱那边也补充了一句:“三夫人,今日我家主母身体有恙,小姐又不知所踪,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谈可好?” 陈唱听见这话更气,这边找人找不到,都急得火烧眉毛了,而且看样子三房的人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堵门谈什么庄子的事情,这不是诚心给人添堵嘛! 焦小曼上前便扇了紫菱一个耳光:“哼,大房是没人了怎么的?何时轮到你一个婢女站出来说话了?” 这个时代,婢女跟牲畜的待遇相同,北齐高祖因为李密守边塞有功,便常亲自写信慰问勉励,并且赏赐口马,这里的“口”便是奴婢。 家主可以随意对奴婢打骂,杖杀奴婢一类的事情,除了大城大阜的官府才会去管,山野乡村,大家大族只依宗法就可随意处治犯了族规的人,更别提豪门大户打死奴婢了。 江陵城中,楼家也是高门大户了,真要打死个奴婢,若非有人特意告发刁难,官府才懒得去计较。 这种情况一直到后来的宋朝才有所改变,宋朝的奴仆,是佣而非奴,其身份虽也低贱,却和奴完全不同,只要你有本事,可以科举、可以做官,并不计较你为仆的经历。 主人之间说话,本来就没有紫菱说话的份,她是僭越不假,但那二房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紫菱白白净净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巴掌印,气得她浑身直哆嗦,眼中泪水打着转儿,纵是楼夫人、小姐都没有打过她,没成想竟然被一个外人给打了。 楼母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妯娌,没成想李氏却将头扭到了一边,显然是故意不去管。 双方僵持下来,气氛就变得有些紧张。 焦小曼见大房的人没有任何的动作,气焰更胜,得意地看着紫菱,说道:“你们大房没有规矩,我便教你规矩,今日莫说是打你,便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替你说话。” 紫菱本就性格倔强,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想起小姐生死未卜,不禁哽咽不止。一边小鱼儿也跟着啜泣起来。 陈唱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尊卑那一套或许在三房那里还有用,但对于他这个现代人却没那么多的束缚。 楼鸣见到陈唱的眼神着实骇人,急忙拽了拽焦小曼的衣角:“小曼,要不咱们再等等,等寻到我堂姐再说不迟?” 倒不是他通情达理,实在是被陈唱盯着,有种后脊背发凉的错觉。 哪知道,焦小曼根本不理会,在边上煽风点火的来了一句:“等?等什么等?有什么可等的?庄子的事都拖了多久了,为何还要继续拖下去!” “你难道不知道咱们两家的大人今日中午便要在东福楼饮宴会商量你我的婚事,你知不知道天字一号房是我阿父三个月前托关系才定下的?” 说着话,她还瞪了楼鸣一眼:“楼鸣,你们楼家的男人是不是都怕事?他一个外人,穷酸书生,不要以为娶了楼家女人就攀上了高枝,说得好听那是楼家的赘婿,说的不好听,那就是楼家的一条狗而已,你为何那么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楼鸣脸色一红,挺着胸脯看了陈唱一眼:“谁……谁怕他了?我是跟他讲道理呢!” 焦小曼不依不饶:“有甚道理可讲,现在是他们不讲道理!这座庄子本就是老太公分给你们二房的,我就不信了,难道还没地方说理去?不行就对簿公堂!” 焦小曼是李氏二嫂的娘家侄女,家中是富商,平素刁蛮惯了,便是李氏有时也是让她三分。 李氏想着趁热打铁,也顾不上面子,拉下脸道:“大嫂,今天大家都在,干脆就把话说清楚,这庄子你到底是还不还给我们?” 听见这话,陈唱气不打一出来:“说完了吗?说完了出去!今天你们要是把我岳母气出一个好歹,我跟你们没完!” 说着,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李氏等人的脸上梭巡,仿佛就在等着猎物的出现。 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真的以为老虎是病猫! 第228章 无故加之而不怒 楼鸣强自解释道:“大伯母的身体不是好了很多嘛?怎么就能气出一个好歹?你们少拿这个借口说事,这事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别想再拖下去!” 陈唱捏着拳头就要上前。 楼鸣只是个纨绔子弟,碰到硬茬立即便怂了,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勇气一触即散,掉头就要跑。 李氏在边上呵斥了一句,“陈唱,你想做甚?” 陈唱根本不理会,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一把就攥住了楼鸣的衣领:“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试试?” 楼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到这个堂姐夫腿肚子就有些打颤,吓得脸都白了,便把求救的目光看向楼母,摇尾乞怜道:“大伯母,你管管这姓陈的,大家都是亲戚,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 楼母轻轻说了一句:“陈唱,退下,不许没规矩!” 楼母发了话,陈唱就算满肚子火气,也只能强压下去。 若不是看在岳母大人的面子上,今日怕是早就要揍这个小舅子了。 楼鸣还怕焦小曼看不起他,解释道:“嗳,我们楼家是书香门第,我也是饱读诗书的斯文人,我可不是怕他,是不跟这种粗鄙之人一般见识罢了。” 李氏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补充了一句:“我说侄女婿,不是我这个做叔母的说你,虽说你也是读过书的,但跟我们楼家的诗书底蕴比起来,还差得远呢,多跟我们家鸣儿学学,都已经成家了,还动不动就动手打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陈唱越听越恶心,他是经过不少历练的人,要是寻常事,他根本就不会这么冲动。 可自从楼伯符过世之后,二房、三房便一直挤兑楼清漪她们这孤儿寡母的,这还是陈唱亲眼看见的,估计之前这样的委屈楼家母女也没少受。 小鱼儿曾经说,楼母的病有一多半都是被李氏她们给气出来的。 他和楼清漪并无什么实际的感情,但人家是他和水灵儿的救命恩人,而且楼清漪本身人不错,而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楼母或许是被欺负惯了,但陈唱有点忍不下去了,别人蹬鼻子上脸,都闹到家里来了,都闹到病床前了,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咽下这口气! 陈唱寒声问:“这位叔母大人,你是不是从来不出门啊?” 李氏被他问的一愣。 陈唱目光落在楼鸣的脸上,道:“楼鸣对?听说你因为眠花宿柳的事情没少被老太公和二叔教训,对?何时摇身一变成了饱读诗书的斯文人,你告诉我,读的什么书?” 楼鸣被他问的面红耳赤,诗书着实没怎么看过,看得最多的就是春宫图。 那边焦小曼的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剜了过来,吓得楼鸣冷汗直冒,他从小就怕这个焦小曼。 李氏最了解的自己儿子,见陈唱揭短,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呵斥了一声:“姓陈的,鸣儿是我们三房的嫡子,堂兄弟中年纪最大,将来那是要执掌整个楼家的,是未来的楼家家主,哼,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说三道四。” 陈唱暗骂:我呸!还执掌?家主?智障、家猪还差不多。楼家交给这样的人掌舵,用不了两年,你这老女人怕是连裤子都穿不起了。 不过,撒泼骂街的话当着楼母当然是不能说了,陈郎君还是挺注意自身形象的。 陈唱清清嗓子道:“家主是?楼清漪也是你楼家人,如今她人失踪了,少家主是不是应该组织人手去搜寻找人才是?还有这闲工夫在这里絮叨?” 李氏扯着脖子呵斥:“当真是无法无天。大嫂,你看看,这就是你们挑的好女婿,我那死去的阿兄要是知道他的女儿嫁给了这样的没大没小、蛮横无理之人,怕是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说到后面竟然带了几句哭腔。 陈唱还想张嘴,楼母已经看了过来:“陈唱,你先出去!” 陈唱怕楼母心软,再被这些恶亲戚欺负:“岳母大人……” 楼母声音渐冷:“陈唱,难道你我的话也不肯听,是么?” 小鱼儿急忙推了一把,低声道:“姑爷,你先出去,这里有我和你紫菱在这里盯着。” 陈唱郁闷,可是也只能乖乖点头。 本来是过来安慰一下楼母就出去找人的,可谁成想遇到这样无耻的亲戚,陈唱犹如吃了苍蝇一般。 他气呼呼地退了出去,结果没成想,他前脚出门,后面就有人低声说道:“喂,站住!” 陈唱一见那少年,便诧异道:“怎么是你?你这是去往何处了?” “怎么就不能是我?”楼星辰浑身是汗,就跟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可他仍然倔强地仰着脸道,“莫要忘了,这是本郎君的家!”声音有些沙哑。 本来这个少年对陈唱还有几分好感,陈唱在船上关于“读书旨在明理,倒也不全是为了取仕”的论断颇有些合他的心意。可是,这种好感,很快就随着陈唱真实身份被识破而消失殆尽。 楼星辰和姐姐楼清漪的感情极好,随着他渐渐长大,便开始担当起了保护母亲和姐姐的重任,他不允许姐姐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个姓陈的家伙,既然和姐姐已经有了婚约,却仍和其他的女子不清不楚。 如此置姐姐与何地? 陈唱心里明白的很,这个小舅子因为水灵儿的事,一直对他耿耿于怀,甚至还偷偷潜入他的卧房中报复伤人,幸亏他陈郎君机警,否则吃亏的就不是他这顽皮的小舅子了。 陈唱指了指里面:“方才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楼星辰得知姐姐下落不明后,焦急万分,偏偏他一个十几岁时的少年能有什么办法,打马飞奔至江边,可江水湍急,滚滚东流,哪里有姐姐的影子。 重新上马沿着江岸向下游疾驰了十几里,人也累得虚脱了。 从马上滚落下来,他挣扎着爬上了江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江水撞击着他脚下的岩石,溅起了无数的水花,一层层的水雾扑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一种清凉透心的感觉。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一开始还是轻轻地发出喊声,可看着江水打着旋儿流走,两眼再次被泪水模糊了。 “姐姐,你不能扔下我和阿娘……” 绝望让他嚎啕大哭起来。 第229章 教唆孩童当恶人 父亲去世之时,楼星辰少不更事,并未有太多的感觉。而此时楼清漪的失踪,却让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好在有家人从身后追了过来,死活将他拖回了江陵。 楼星辰擦干了眼泪,不能放弃,姐姐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接她回家。 搜寻姐姐的事情,在这家中也只有跟母亲商量了,他刚刚来到的母亲的精舍外,结果就听见了里面的争吵声。 听到里面竟然有陈唱的声音,楼星辰便鬼使神差般地没有直接进去,于是就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当然了,他到来之时,房中的谈话已经接近了尾声。 虽然没有太明白陈唱之前跟三房的人说了什么,不过他却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这个极为不招人待见的家伙竟然是帮着他们大房的,而且在气势上还压着三房一头。 比如说自己那个堂哥楼鸣,好像很怕陈唱的样子。 想到此处,他不禁对陈唱多了几分好奇。 “为你姐姐的事来的?” 楼星辰瞪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陈唱为大房说话,可这并不能抵消他心中恨意。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已经托人去找了,我估计十有八九没什么事,一会儿你进去了劝劝你母亲!” 楼星辰脸色阴郁:“你怎么知道我姐姐没事?” “我猜的!” “你……”楼星辰的眸子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待他的火气发出来,陈唱便道:“行了,找人的事情我来办,你想办法把屋里那几个人弄走!” “你?”楼星辰明显不信,“你来江陵才几天啊?” “你又能认识几人?凭什么变如此肯定能找到我姐姐?” “你当我还是三岁的孩子?” 陈唱面露苦笑,自己可是把这小舅子给得罪死了。 下一刻,楼星辰用布满血丝的眼眸看着陈唱,狠狠地攥紧拳头,突然盯着精舍的那扇门冷眼瞪来,杀气腾腾之势毕露。 陈唱见他怒气填膺、摩拳撸袖,忙上前拦住他:“你要干嘛?” “当然是教训楼鸣那个混蛋……让开!”楼星辰怒目而视,还要往里闯。 他虽然比楼鸣年纪小不少,但个子也差不到那里去,而且通过几次收拾楼鸣,对他这个欺软怕硬的堂哥建立起了强大的心理优势。 陈唱低声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这点都忍不了,如何做大丈夫?” “你……” 楼星辰惊讶地望着陈唱,这家伙大道理张嘴就来,可是,“无故加之而不怒”,这大道理偏偏听着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陈唱也没空跟他解释,说道:“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加信任的人吗?” “我……” 楼星辰语塞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房受到二房、三房的排挤,原本还有祖父做主,可祖父一病不起,还有谁能关心他们大房,这时二房和三房都巴不得姐姐找不到呢。 楼星辰似乎从小就与众不同,跟同年龄孩子相比,他长得凤眼大耳,仪态庄重,说话声音宏亮,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迸射出智慧和顽强的气质,虽然不是楼家长孙,但自幼深受老太公宠爱。 长到四岁的时候,祖父、父亲便开始让他读书。 不过,楼星辰顽劣非常,是个坐不住的人,听着西席先生摇头晃脑地讲五经,便如坐针毡。 好在他身上有强大的读书基因,跟颜千石一样,虽然学的心不在焉,但所知甚多。 整日在使枪弄棒的人中间厮混,拳脚工夫也非一般孩子所能及,每日里只知弄鹰射猎,在众多孩子中鹤立鸡群,成为孩童们尊崇的偶像。 可是一切都随着父亲的去世而发生了改变,祖父年纪也大了,不可能时时刻刻庇佑他,二娘的寡恩,再加上二房、三房堂兄弟、堂姐妹的刻意挤兑,让楼星辰不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楼星辰在生活的逼迫下,小小年纪的楼星辰常常跟着姐姐去大房名下的各个商号,为了经营大房的产业而奔走,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一些生意经,但他对买卖一事并不是十分的喜爱。 不过,这一切使楼星辰在艰苦的磨炼中较早的成熟起来,养成了勤奋、谨慎、机警、善于思考等优点,尤其是在和各式各样的人长期交往过程中,交际面日益广泛,见识也日益增多,视野逐渐开阔。 陈唱没少从小鱼儿那儿套话,对这个小舅子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楼星辰的成长历程,跟现代的那些小孩子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年少时有父母的庇护,不知真实的生活何物,以为天地都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以为天空总是晴朗的,于是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虚妄的事情上。 当他们发现自己错的时候,便开始长大。 说实话,陈唱还是挺喜欢楼星辰这孩子的,顽劣而不失灵性,最主要的是心地善良,只要加以正确的引导,不敢说他日必成大器,也能成为在某方面崭露头角的人才。 “行了,若是找不到能真心实意帮你的人,便听我的!”陈唱招招手,“附耳过来……” 听完了陈唱的建议,楼星辰的脸红得跟一块红布一般:“你……无耻……无耻至极!” 陈唱翻了个白眼儿:“什么无耻不无耻的,你看看是他们无耻,还是我无耻?” “当然是……当然是……当然是他们……” “那还不赶紧去!” “那……” 陈唱脸一黑:“快去,磨蹭什么?” “唉!” 下一刻,楼星辰一溜烟便跑了。 陈唱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叮嘱道:“你慢点,别摔着!” 嘿嘿,这招儿是损了点,但好人自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今日我就教唆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上一回恶人了! 三房这些无耻的人,怕是一时半儿还不会离开,陈唱也没有工夫理会他们,他还得赶紧去寻找楼清漪的下落。 第230章 鬼魅小人阴谋多 三房的人是乘着犊车来的,车夫就在门口等候,很快门口就有家人来将车夫请了进去,说是让他喝茶歇息。 那掌鞭的车夫一愣,来大房这边从来就没有见过好脸色,还喝茶,不遭人白眼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经不住那家人的软磨硬泡,愣是被人拉了进去。 不多时,楼府下人们便集合了。 陈唱言简意赅:“小姐在江边失踪了,大家都去找,找到者有重赏!” 很快,一伙儿人都撒了出去。 楼母闻讯让紫菱一同随行,陈唱本来还担心楼母应付不了李氏等人,不过见了楼母那一番不卑不亢的应对之后,这种担心便没有了。 紫菱也算是楼家的女管家,她收拾了楼清漪的衣物,又从厨房带了些吃食,最后亲自挑选了十几个忠心又得力的家丁一同行动。 楼星辰这一路跑的,如同蟊贼夜逃、狼奔豕突,直到跑到大门外才回过神来。 不对啊,怎么他一说话,我就得巴巴地听命。 他猛地一转身,就要返回,可是当陈唱的话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两脚又生生地站住,原本紧紧握着的双拳又松开了,叹口气自言自语喃喃道:“楼星辰,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楼星辰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大街上不足半盏茶的工夫,陈唱带着一行人便出门了。 就连紫菱也感到惊讶,陈唱心细如发,竟然还找了个医工随行。 陈唱回头看着自己这支小规模的搜救队,信心满满! 哪知道,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便见到几个人拦在门口! …… 楼叔弼更衣后方要出门,便看到二哥楼仲谋匆匆走了进来,楼仲谋大概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满头大汗,进屋之后抓起茶壶对着嘴就往嘴里猛灌。 楼叔弼嘴角微微咧了起来,那个霰形壶是他的心爱之物,被二哥这么一喝,他忽然感到有些恶心。 楼仲谋对于三弟的想法一无所知,喝完之后一抹嘴道:“三弟,你的茶不错!” 楼叔弼无语,这一番鲸吞牛饮还能品出茶的味道来? “阿兄,你如此急匆匆地来找我,究竟有何事?” “三弟,你难道还不知道?”楼仲谋诧异。 “知道什么?”楼叔弼更加诧异。 “方才阿父派人知会我,说是让我们兄弟二人立即去铁佛寺为他老人家祈福!” “竟有这等事?” 楼叔弼愣了好一会儿,他知道自的父亲之前信佛,可是自从梁武帝困死台城之后,他老人家就再也没有拜过佛,家里的佛堂许久不曾打开,上面已然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才刚刚醒来,就让他们兄弟去拜佛还愿,这件事想想就觉得蹊跷。 他正想着,楼仲谋便阴恻恻地问道:“老三,那丫头的事情不是你让人做的?” 楼叔弼自然知道二哥将楼清漪这个侄女失踪的事情归结到了他的身上,便解释道:“阿兄,瞧你这话说的,清漪是咱们哥俩的亲侄女,我就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对她下手!” 楼仲谋并不相信,低声说道:“老三,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楼叔弼连忙摆手否认:“阿兄,饭可乱吃,但是话可不能乱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房虽然亏欠我们,但是作为长辈,也不能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晚辈?” 楼仲谋又道:“老三,我可是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要趁着那丫头去诗会的时候,给她一个教训的,这话是你说的?” 楼叔弼脸一红,也不否认:“阿兄,我是说过这话……”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楼仲谋一把抓住了前襟,只听楼仲谋怒道:“老三啊,老三,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只是夺了大房的田产、店铺,给他们留一口饭吃,你怎么能做这种伤及性命的事啊?” “早晚有天咱们都得去地下见大哥,到时候该如何跟他解释?” 楼叔弼反驳道:“阿兄,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也派人去了,可……” 楼仲谋是个急性子,怒道:“你还说没有?老三啊,老三,没想到你的心肠竟然这么歹毒?” “阿兄,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呸,我不听你的解释,你说,那丫头现在被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楼仲谋的心眼不如楼叔弼的多,他只是盯着大房的那些田产、店铺,倒是不想对大房的人怎么样,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平时,楼仲谋一般都是听三弟的,可老三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细。 楼叔弼很是无奈,二哥遇事太冲动,他急忙说道:“阿兄,我以性命担保,这件事绝对不是我做的。” 他这么一说,楼仲谋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仔细一想,虽然和大房之间有不少的矛盾,但老三也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日这事若是你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语气有所缓和,但手仍是紧紧地抓住楼叔弼的前襟。 “阿兄,我那日的确是想给那丫头一个小小的教训,但是我的人去了之后,那车夫已经被人杀了,那两个家伙也是怂包软蛋,吓得当即连滚带爬就跑了回来……” 楼叔弼早就得知了楼清漪要去学子洲参加诗会,只是使钱让两个泼皮吓唬一些侄女而已,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杀人现场。 得知消息后,可是把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黄泥掉进裤裆里说不清了。 好在这件事楼叔弼只跟二哥在酒后时说过,二哥是不会害他的。 “罢了,这些没有用的就莫要再提了!” 楼仲谋截住他的话头,看样子老三并非说谎。 “老三,罢了,阿兄就信你所言。”楼仲谋放开了三弟的前襟,重重地叹口气,“这件事我终究是觉得对不起大兄!” 楼叔弼劝道:“阿兄,你也莫要自责了。那丫头不知所踪,是她的命不好,并不关我们兄弟什么事!” 楼仲谋气道:“老三,你这是什么话?清漪姓楼,是大兄的骨血,之前的事已经对不起大兄了,如今又……” 楼叔弼见还有下人不远处,忙道:“阿兄,慎言慎言!” 第231章 患难之际见真情 楼仲谋也知情急之下失言,便叹气道:“不管怎么说,这丫头失踪了,我们都得尽一份力。我已经安排了家人去找,老三,你这里的人也莫要闲着了,赶紧都撒出去才是。” 楼叔弼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好,我这就安排人手!” “老三,你快些,咱们还得赶紧启程去铁佛寺呢!” “阿兄,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楼叔弼一走,楼仲谋便踱来踱去,他心中既内疚又焦急,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压在了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楼叔弼才缓缓返回。 可是,楼叔弼竟然告诉他进香一事只能是他先去了,楼叔弼中午还要设宴与焦家商议两家小儿女的亲事,气得楼仲谋直跺脚,可一边是为老父祈福,另一边则是侄子的终身大事,他跟楼叔弼争辩了一番。 无奈楼叔弼说反正老父已经苏醒过来,有楼仲谋先去祈福即可,也不差他一个人。再说了,他也不是不去,只是晚些去,楼仲谋坐车,他骑马,如此便耽误不了多少的工夫。 楼仲谋笨嘴拙舌的,自然是说不过伶牙俐齿的三弟,只得叮嘱他快一些,便气呼呼地走了。在出大门的时候,看到老三家中的下人从各房出来,到处乱哄哄的,楼仲谋胸中的怒气稍稍减少了一些,看来三弟还是顾及亲情的。 楼仲谋刚走,家中的管事便走上前来请示:“老爷,人都准备齐了,就等您吩咐呢!” 楼叔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等什么吩咐,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其余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们楼家可不养吃闲饭的。” “啊?”管事瞪大了眼睛。 “还不快去!” “是!” 看着家人们散去,楼叔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让我府中的家人去找楼清漪那丫头,阿兄啊,你可真是妇人之仁。 哼,当初在大兄的事情上你我可都是有份的,现在却在此猫哭耗子假慈悲。 楼叔弼将管事再次唤来,一问才知道妻子、儿子一早就去了大房那边。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立即便猜到了妻子的用意。 气得他差点跳脚骂起来,没有见识的妇人,这样敏感时候竟然去向大嫂掰扯庄子的事情。老太公毕竟醒了,要是被老太公知道了,他免不了要挨顿训斥。 越想越气,阿父偏偏这个时候醒来干嘛? 他立即让管事将那不省心的妻子和儿子叫回来。 想想往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按理说,儿子越小,父母宠得越是厉害,但是在楼家却恰恰相反,阿父对大兄和四弟最为喜爱,大兄也就不说了,四弟顽劣非常,小时候没少挨阿父的揍,可偏偏深得阿父的喜爱。 好在,这老四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然还得多一个人回来分家产。 阿父啊,阿父,你终究是没有想到,你最喜欢的两个儿子,一个客死他乡,一个不知所踪。 到了晚年,还不是得靠我和老二给你养老送终,真是造化弄人。 楼叔弼很清楚,楼家四兄弟之中,他这个老三的分量在阿父心中怕是最轻的一个。 这个家里除了家产和钱财,没有多少值得他他缅怀的东西。 不过,毕竟现在这一家之主还是老太公,明面上楼叔弼还得做一个孝子贤孙。 大兄这个人什么都好,对他也着实不错,可偏偏有一副傲骨和犟脾气,认准了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过来,说白了,那就叫作不识时务。 这是乱世,更加讲究的是应势而上,顺势而为,一个不识时务的人是根本无法无法立足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并无心置楼清漪于死地,可如今那大侄女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想到这里,楼叔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叉着腰越过重重屋脊眺望远方,看了许久,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气,看着老太公所住居所的方向,喃喃地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楼家的家主!” 楼仲谋虽然是老二,但此人胸无城府,当不得大事,楼叔弼根本就没有将二哥当作竞争对手。 正想着,忽听一个家人禀报:“老爷,焦家老爷派人来说,他们已经出府了!” 楼叔弼忙道:“快,备车,备车,咱们得先到酒楼,莫要让亲家等我们,如此便是失了礼数!” 陈唱带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从家中出来,周义海、马良、颜千石不知从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匆匆赶来帮他找人。 陈唱的心情本来不是很好,但一看自己这人缘,坏心情顷刻之间一扫而光。 这些人跟他都是生死之交的战友、兄弟,人们都说患难之际见真情,他们的行动着实让人感动。 在江陵,陈唱并不熟悉。找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需要四处打听,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有些人可能明明知道楼清漪的下落,但却不愿意吐露实情。 而驸马府的这些侍卫跟着他,对他找人大有裨益。 眼前的一幕让紫菱和楼家下人们吃惊不小,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平时十分低调的姑爷,竟然认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 马良笑呵呵地跟陈唱打了招呼:“陈郎君!” “哦,是周校尉、马校尉啊。”陈唱笑盈盈地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周校尉,您的伤还没有好,应该在家中静养才是。” 周义海到底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上前说道:“你小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麻烦,我们要是不来,你能把人找到?” “是,是,是……”陈唱忙不迭地应声,“周校尉所言极是,我就是个惹祸精!” “罢了,不跟你废话了。说,让我们干什么?” 陈唱也不客气,当即将楼清漪失踪一事又说了一遍,当然地点他也说不清,但是一旁有紫菱补充呢,周义海等人对江陵周边又比较熟悉,一听便知。 “哦,既是如此,那我等便分开寻找,这样更加合适。” 周义海是个急性子,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带人走了,留下马良跟着陈唱。 第232章 废物还是那废物 随后,陈唱又将下人们都撒开去,跟他们都交待清楚,一有小姐的消息,立即禀报。 若是看那“收留”楼清漪的人不好惹,便暗暗盯住该人,回来搬救兵,万万不可莽撞行事。 刚走出不远,老远便听到一个个娇滴滴的声音叫他:“喂,喂,姓陈的,你等等,等等……” “么的,什么人竟然如此无礼,老子难道没有姓名吗?”陈唱一听声音,眉头便是一皱。 来人就是楼清漪二娘单氏的贴身丫鬟怜儿,其实怜儿姑娘身材也不错,凹凸有致,特别是那,柳腰纤细,盈盈一握。 五官也是中上之姿,只是言语轻巧,陈唱对这样的女子打心眼里是十分反感的。 尤其是,这姑娘是单氏身边的人。 楼清漪失踪的消息在楼府都传遍了,单氏没有理由不知道,可她竟是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怎么着也是一家人,可人情淡薄如此,真是令人唏嘘。 陈唱是恨屋及乌,站住身形挨打不理地看着那个怜儿姑娘,道:“我还有事,你若是找我,等我回来再说不迟。” 怜儿可是楼府内院里横着走的丫头,一向比较高傲,被陈唱这么当面怼了一句,不禁暗暗咬牙切齿。 她强忍着怒气说道:“二夫人说了,你带这么多的下人走了,府里的活计可是忙不过来,那该如何是好?” 紫菱在内宅的地位犹在怜儿之上,听了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小姐的安危还不如府中日常的活计重要?” 怜儿仗着单氏,有恃无恐,白了紫菱一眼:“哟,我可没有那么说。紫菱,你倒是要好好想想,将来是不是要换个差事……” “你……”紫菱气得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怜儿这个小贱妇含沙射影,分明就是说小姐找不到了。 怜儿看她生气,脸上甚是得意。 怜儿虽然性子泼辣,但她终究是个女子,被怜儿气得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小脸滚落下来,眼睛却只能呆呆望着手中怜儿那张挂着得意神情的脸,竟是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唱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怜儿也就是不到两尺的距离,那怜儿纵然嚣张,终究是个下人,看陈唱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若是人家要动手,她就得倒霉,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可仍旧就是挺起鼓鼓的胸脯,强自镇定地道:“你……你要作甚?” 马良在一旁看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想,这死奴婢的良心真是让狗吃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不但不帮忙,还处处掣肘,当真是可气可恨。 他恨不得上前扇着女人一个耳光。 紫菱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也想着陈唱会给她出气,哪知道,下一刻陈唱忽然换了一张笑脸,将怜儿那死丫头拉到了一旁,两人不知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不多时,就看怜儿脸色一变,竟是不敢再看紫菱他们,竟然乖乖对着陈唱答应一声,便像一只花家雀似的飞走了。 紫菱心中大为诧异,她比起怜儿来,早进楼府一两年,两人可以说说是一起长大的,她对怜儿最为了解,这么一个高傲且得理不饶人人的女人,竟然被陈唱一番话说得服服帖帖的,当真是匪夷所思。 正诧异之间,陈唱已经走了回来,脸上笑眯眯的。 怜儿有心想问,但一想这个紧急关头,问这些不相干的事并不合适,只得将疑惑悄悄地藏在心里,不过,再看陈唱时,那眼神儿明显与之前不同了。 怜儿脸皮臊红,就跟逃也似的跑了回去,一进府门便遇到了楼家的三管事贺大海。 贺大海见一旁没人,迎上前,嬉皮笑脸地道:“怜儿,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如此气喘吁吁?” 说着便要上前来拉怜儿的小手。 “啪!” 贺大海的手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两人平时打情骂俏的时候不少,贺大海并未在意,再次伸手,岂料这次人家怜儿的一巴掌不是打在手上,而是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 贺大海顿时被打懵了。 “姓贺的,我跟你说,以后少碰我……” 说罢,怜儿调头就走。 忽地,怜儿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贺大海还以为是人家跟他开玩笑,面带笑容快步上前:“我的小心肝儿……” “以后也不要来找人家!”怜儿板着俏脸扔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大海当即愣在了当场,这究竟是为何? 在两年前,两人便勾搭在一起。 贺大海当时还记得两人第一次巫山雨云,怜儿只有十四岁的年纪,脸泛桃花,似新剥瓜仁,浸酿着穰中鲜水;眉分柳叶,如初开山影,虚含着峰顶灵光;瘦生生弱不胜衣,只恐风吹欲堕;碧油油发长长委地,真是谁见犹怜。 贺大海原本想求单氏二夫人将怜儿嫁给他呢,奈何怜儿是夫人面前得力的人,单氏不肯放她家人,让贺大海好不郁闷。 这两年来,两人一直都是郎情妾意,偷偷摸摸地做下了不少的好事。 这丫头怎们说翻脸就翻脸了? 贺大海摸着火辣辣的脸颊,余香犹存,可这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到了门口问了门房,这才知道方才怜儿跟陈唱他们在一起。 心中更加诧异,这个新姑爷也就是在城外的庄子给大小姐充当了一次傀儡,其他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像是妇人一般。 怜儿方才的反常,应该跟他关系不大。 其实,不仅仅是贺大海,就是楼家二房、三房的人们,也都认为在庄子上发生的事,都是陈唱在楼清漪的指使之下做的。 这很好理解,若是没有楼清漪的首肯和支持,他陈唱一个赘婿一般的人物,能够替楼家做那么的大的决定? 因此,众人都认为楼清漪有心机和手腕,而不是认为陈唱有本事。 反而觉得,陈唱根本就是一个傀儡,一个任女人摆弄的傀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废物还是原来那个废物。 第233章 林中密谈泄天机 江陵城西有一处叫作临清码头,此地设两闸以节水利,公私船只往来住泊,买卖嚣集,商贾辐辏,客栈市肆鳞次栉比,游妓居娼逐食者极多。 码头上人头攒动,茶馆里一个商贾模样打扮的矮胖男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更加显得他满脸地倦容。 男人端起茶盏,他手里的茶盏与茶馆所提供的不同,是一只潇湘图茶盏,做工精美,就连茶壶也不是一般的粗瓷大大茶壶,而是一个十分精巧的飞云玉茶壶,被阳光这么一照,显得格外的刺眼。 男人一边品着茶,双眼朝外面瞟着。 不多时,另一个士子书生打扮的男人慢悠悠地走进了茶馆之中,正是单氏的姘头萧郎。 茶馆之中几乎爆满,只有之前那个男人的案几是空着的。 萧郎仿佛信步散心的模样,一眼也不往靠窗的方向瞧。 矮胖商人慢慢抬头,目光陡然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此时,萧郎已经走到了那商人的面前,跪坐了下去。 “都是你办的好事!” 萧郎口中低声呵斥着,但是双眼却望向了窗外,好像跟那商人并不认识一般。 他的穿着并非绫罗绸缎,但一看也是家境殷实之人。 可是,他的腰杆却始终微躬着,就像是一只随时等待着猎物出现的猎豹一般,他的目光犹如刀锋,那矮胖商人不敢再看他,也将头扭到了别处。 萧郎的声音陡然严厉了起来:“说,人在何处?” “我们根本就没有看到人,兄弟们到了江边,发现车夫早就死了!” “什么?”萧郎的嘴角一勾,脸上的表情愈加的阴冷起来。 “确实如此。兄弟们晚去了一步,并未见到那姓楼的女人!” “蠢货,一定是你们喝酒误事!” 那矮胖商人不敢辩驳,事实昨日他们确实喝了酒,也正是如此,出发时辰比计划的要晚了一些。 “是属下把事办砸了,属下愿意少主的任何接受责罚!” “哼,责罚你就能挽回这一切吗?你现在跟我走,去东边的那个林子里,这里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两人对此地的地形十分的熟悉,出了码头便一前一后向着东边的林子走去,行了两里多地,便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密林,官道直直从密林当中插了过去,萧郎毫不迟疑,首先进入了密林之中。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那矮胖的商贾才扭着肥硕的屁股进到林子里,这一路走来弄得他满头大汗,偏偏官道上不时有车驾驶过,全身都是尘土,简直是苦不堪言。 进到林子里,这家伙顾不得将气喘匀,扑通一声就跪倒了萧郎的面前。 “少主,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办事不力!” “哼,你岂止是出了错,简直把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拿来!” 那商贾一愣,茫然问道:“少主,什么?” “你的茶壶和茶盏!” 商贾不知少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手入怀将潇湘图茶盏、飞云玉茶壶拿了出来,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到了萧郎的面前,这两样东西是他的心爱之物,跟随他多年,几乎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一般茶馆里的茶叶根本就不合他的口味。 萧郎一把将潇湘图茶盏、飞云玉茶壶抓过来,竟是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便将那人的两样心爱之物摔在了一棵大樟树的树干上。 那商贾看着被摔掉壶嘴的飞云玉茶壶和散成七八瓣的潇湘图茶盏,脑袋里一片空白。 “曾徐,你什么时候才能将心思用到专心做事上,不要再被这些俗物所累?” “少主,属下……”曾徐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却瞟不远处的瓷器碎片,他的心都在滴血。 “莫要再说了!”萧郎厉声喝止,“上次我让你们在渡口去等那姓陈的,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看着萧郎凌厉的眼神,曾徐脸上的肥肉颤抖着,可是没有少主的吩咐,他竟是连地方也不敢挪动。 “少主,您听我说,上次我和兄弟们在渡口等了五天,始终没见到他人,兄弟们一会儿也不敢合眼,已经有两人都熬倒了……” “住口!失败就是失败,找什么遁词。熬倒了算得了甚么,你莫要向我诉苦。这是何等的大事,你们这些蠢货,坏我的大事!” 曾徐被他骂的狗血淋头,头深深地低下去,不敢再争辩。 萧郎两只手忽地攥紧,面色狰狞地说道:“这么说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那楼清漪现在何处?” 曾徐忙激动地解释道:“是啊,当初带着两个弟兄到了江边时,一看车夫被杀的惨状,几乎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竟然赶在我们前面,真是可恶……” “行了,莫要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们最好祈祷那楼清漪平安无事,否则我饶不得你们!” 萧郎的语气愈发地凌厉起来,在公众场合,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可是一旦在自己这些手下面前,他身上皇族气势和威严便瞬间地爆发了出来。 “少主,属下知错了……” 萧郎冷哼一声道:“知错了你怎么还不小心,居然在那种茶馆之中拿出你的破壶和破茶盏炫耀,岂不是更加招人怀疑?” “难道你做事都不动脑子吗?” “嗯?” 曾徐被他骂的热汗未退,冷汗又流,肥嘟嘟的大脸上俱是一道道的泥道子。 曾徐委曲地道:“少主,这是属下的不是。那茶壶和茶盏是先父留下的,一直被我带在身边。我本来是用的茶馆之中的茶壶和茶盏,可是看那地方乱哄哄的,又有其他的商贾用自己带来的茶具泡茶,想着自己并不是什么出头鸟,便将自己的茶具取了出来,属下……” 萧郎想起在进入茶馆之后,确实见到一些商贾用的茶具不是茶馆提供的,心中的怒气稍敛,吁了口气,说道:“曾徐,你们曾家对我们萧家忠心耿耿,这我都知道,你父亲当年便是为了救我而身亡的,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上。” “可是,你莫要忘了,做事并不是只凭着一颗忠心便可做成的。” “咱们干的是刀尖上的营生,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结果。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我们萧家起事的大好机会,我们必须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你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难道你不想风风光光的站在别人的面前?” 第234章 借酒消愁愁更愁 曾徐听了萧郎悲愤莫名的话,霍地抬起头来:“少主,属下是真的知错了。属下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出这样的纰漏,若是再出现,便犹如此指!” 说罢,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赫然就要将自己的左手小手指切下。 “慢!” 萧郎一把将他拦住:“你是我萧家的家奴,是生是死,都是我们萧家说了算。便是这一根小小的手指,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无权将其斩断!” “是,是……”曾徐听了连连扣头。 再次抬起头,他问道:“少主,属下斗胆问一句,您既不许伤了那楼家小姐,又要给她一点教训,这到底是何意啊?” “少主,您不就是想着躲了楼家的家产嘛,那楼家老大没了,老二就是个猪头猪脑的窝囊废,老三倒是有些脑子,可总是自作聪明,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间尚不得而知。” “楼清漪毕竟是个女子,当不的什么大用,还有她的那位郎君,据说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并未见过多少世面,咱们在江陵的根基也算是深厚了,还有不少为少主效命的好汉,莫不如……” “痴心枉想!”萧郎打断了他的话。 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冷笑道:“当年侯景于太清二年袭据寿春,勾结梁临贺王萧正德作乱,围建康,次年破台城。梁武帝饿死。侯景先后立萧纲、萧栋为帝。既而自立,国号汉,可其结果又如何?” “还不是被湘东王萧绎遣王僧辩、陈霸先击平之,结果侯景在逃亡时被部下所杀。你的那些手下,都是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敌官军。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培养多少的死士,而是顺势推波助澜。” “门阀之势之力,有多么的庞大,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也永远地想象不出来,他们在天下各国之间用多么强大的势力。东晋初年诸帝待王导以殊礼,不敢以臣僚视之,‘王与马,共天下’便是如此。” “你知道吗?元帝对王导素以‘仲父’相称,成帝对王导用手诏,用‘惶恐言’‘顿首’‘敬白’,中书作诏则用‘敬问’,成帝到王导家中,还拜见王导的妻子,呵呵,那是何等的荣耀与权势!” “你想象的到吗?” “只要我们将门阀的势力用好了,足以可以立一国亡一国,嘿嘿,你别看楼家如今虽然势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个老不死的楼昱手中掌握着……” “咳咳咳……今日跟你说这些做甚?” 萧郎忽地抬头看着从树叶缝隙间透出的斑斑光线,说道:“其实……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用什么武力来复国,之前萧家的几辈人都找错了方向,他们当时的想法想必便是跟你一样,以为靠着武力就能一统天下。殊不知,这天下还有比武力更加强大的,嘿嘿,万幸被我找到了……” “曾徐,我萧家的天下是被萧衍这老匹夫夺走的,可是当我们想从他的手里夺回天下时,这老匹夫竟然被活活地饿死在了台城,我是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恨侯景这反贼。他的出现,将我们所有的计划全部都打乱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嘿嘿,这几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让你们针对楼清漪做的那些事情,都跟我的计划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下你该知道方才我为何那么生气了?” 曾徐跪在地上,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少主说的云山雾罩,他有一半都没有听明白。 楼家一个没落的官宦家族,跟萧家的宏图大业又有什么关系呢? 退一步讲,即便楼家掌握着某种势力,可那楼老太爷如何肯将这股势力交到孙女的手中,毕竟是个女人嘛! 楼家的第二代中可堪大用之人除了楼清漪的父亲之外,便再也没有了。 第三代不是纨绔子弟,便是年少的娃娃,更加的不可能! 他正在苦苦地思索着,被萧郎凌厉的目光这么一看,不禁打个哆嗦。 一旁,萧郎又开始继续说话了。 “曾徐,多年的蛰伏,我们终究要看到天亮的那一天了……” 曾徐虽然不甚明白,但这些事只要少主明白就可以了,他只需听吩咐即可,当下便问道:“少主,属下当前应该怎么做?” 萧郎神情一肃,说道:“我正有事需要你去做,你安排人将楼家所有的人都盯住了,同时暗中加派人手,查访楼清漪的下落,一旦找到她,我便可以公开地出现在楼家的面前,届时有夫人在里面照应着,不怕那老不死的不肯开口……这件事必须要抓紧!” 他说完之后,便又问道:“你那里可有难处?” 曾徐摇头。 “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一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向我禀报!” 说罢,他转身便走,方走出了十步,便听到曾徐在背后说道:“少主,属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何事?” “杨家渡遭到了山贼的劫掠,听说……” 那边曾徐话尚未讲完,萧郎便只感觉到眼前一黑…… …… 一夜之间,楼清漪无疑成了江陵城中人们议论的中心话题,先是传出的所谓珠胎暗结、仓促出嫁,之后便是离奇失踪,有好事者认为其是羞愤难当、投江而死,也有人说她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贺百川昨晚并未宿在学子洲,由于借酒浇愁,乘车回到家中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之前已经吩咐了下人,任何人不准打扰,就连平时侍寝的贴身丫鬟也被赶到了屋外。 家中的下人仆役不知道小郎君在外面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人心惶惶,有人去问那车夫,但是车夫对此事守口如瓶,不曾透露半点口风。 一夜无话,很快到了第二日清早。 下人们早早起床打扫庭院,贴身丫鬟隔着窗户看了几次,屋内都没有任何的动静,想推门而入,但是又怕贺百川恼怒训斥,一时间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其他贺氏家族的人们早就开始梳妆打扮起来,因为今日对于贺家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第235章 一夜宿醉误祭祀 贺百川所住之地叫作“含翠楼”,这是一座绿色的楼阁,建筑的格局非常精美,非常典雅,也非常壮丽。 两层楼台上覆以翠亮的琉璃瓦,檐角雄挺上翘的四面,形成一种人字式的双边体,楼上楼下,俱见朱栏相绕,曲廊回折,门窗皆雕花,配以青纱,在宽敞的门循上浮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白龙的大门外,是一道雪白的大理石平台。 平台四周围着同样为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低矮栅柱,柱头,却镂成一只,维妙维肖的狮子蹲球形像,楼阁的背景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树,左右却衬以两丛桃林,红绿相映,越俱情趣。 这座名符其实的“含翠楼”,确然称得上画栋雕梁,美仑美矣了,关键是这座楼阁清新雅致、别具一格,仅仅是非腰缠万贯的富家翁,无书香底蕴之人,怕是建不出这等楼阁。 今日虽然不年不节,但却是贺家祭祖的日子。 相传在数百年前的今日,贺家高祖在居家渡江南迁时,于江心遇到飓风巨浪,船只将倾。 在一家老小即将葬身鱼腹之中的危急时刻,一条青色巨龙穿破乌云盘旋于船只之上,船只周围十余丈的水面竟然风平浪静起来。 为了感谢神龙的救命之恩,贺家祖先立了家训,将每年的今日作为纪念日,世世代代给保佑贺家平安的青龙供奉血食。 祭祀的地方就在贺家祠堂,这座祠堂较之杨家渡坞堡中的规模要小一些,毕竟是在城中,贺家的宅子坐落在寸土寸金之地。 不过,即便如此,这座祠堂也有近三亩左右。 整座祠堂坐北朝南,十分幽静。 贺百川在侍女的侍候下起床更衣净面,等他到了祠堂的时候,其父贺兴带着一众妻妾儿女、以及阖府上下所有执事、家丁、丫环到了祠堂。 贺百川伸手在口前扇了扇,一夜宿醉,酒气尚存,不过时间已然来不及了。 他快步登上台阶,迈过门槛,院子里已经跪了好几排的家丁和丫鬟,再往前又是一个小院,这里是管家执事、管事丫头们跪祭的地方。 贺百川走路带风,对一些讨好他的管家执事打招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直到进了第三个院落,才是正儿八经的祠堂祭祖的地方。 大殿青瓦屋顶,屋脊两端安鸱尾,脊中央及角脊,以凤凰为饰,凤凰与鸱尾之间,亦有间以三角形火焰。 殿内的梁头、驼峰、脊柱、平盘斗等木构件,用各种云纹、花卉图案组成,雕刻玲珑剔透,并且都绘有精妙绝伦的彩绘,以青绿、土黄为主调,间以橙、赭、玫瑰红等对比色,图案清晰艳丽。 女人是不能进祠堂,贺家的女眷们以贺百川的母亲为首都跪在殿外的大理石上,当然了,膝盖之下铺着厚厚的软蒲团。 看到贺百川睡眼猩红、神情憔悴,贺母投去关切的眼神。 贺百川不及跟母亲多说,抬脚进入了大殿之中。 他刚刚出现,便被父亲贺兴狠狠地瞪了一眼。 祭祀神龙是何等的大事,这个儿子迟到不说,还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儿子的迟到,给那些觊觎家主位置的族人们留下了口实,你贺兴连儿子多管不好,还忝为家主。 贺百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今日时间仓促,膝盖处并未来得及垫垫子,这一跪下,怕是用不了多久膝盖就会青了。 贺百川缓缓地抬起头,四下打量着。 父亲已经将身体转了过去,大殿的北墙上绘着一副青龙飞天图,风雨飘摇的江心上,一条青龙从天而降,绕护着摇摇欲坠的一艘大船。 由于昨夜在学子洲中发生了了诸多的不愉快的事情,贺百川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对于这种常规的祭祀显得心不在焉。 想起单腾造谣一事,他就气不大一出来。 越想越气,忍不住咬牙切齿。 父亲贺兴正在按照之前的惯例带领族人叩拜祭祀,此刻倒也没工夫搭理他。 贺百川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在叩头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小声地叫他。 大殿中极为安静,除了一个负责唱祭的族人,其他人鸦雀无声。 贺百川能听到的声音,贺兴和其他的族人自然也能听到。 “何人在外喧嚣?”贺兴转身喝道。 他这一声虽然不大,但是在静谧庄严的祠堂里显得异常刺耳。 贺百川以及众人的目光几乎在同时转向了大殿门口。 一个家丁顿时进入了人们的视线之中,可能是没有想到被关注来得这么突然,这家丁顿时愣在了当场。 贺百川见到这家丁之后,心里就是咯噔一声。还没有等到他做出反应,早有脾气火爆的族人,从大殿中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走出,抬手就扇了那家丁一巴掌:“你个混账东西,知不知道这是贺家的祠堂,你不好生地跪着祭拜青龙,在这里聒噪个甚?” 其实,此时祭祀的仪式已经基本上进行完了。 贺兴起身走出,腰往台阶上一站,压着嗓子气问道:“出了何事?” 那家丁探头探脑地往大殿中看向贺百川,如此贺兴便全明白了,此事怕是与儿子有关。本来贺百川的迟到已经让他大为恼火了,此时再遇到这种事,更是火上浇油。 一股愤怒的情绪渐渐在他的胸腹之中聚集起来。 此时,贺百川情知躲不过去,便也走了出来,叉手道:“阿父!” 当着一众族人的面,贺百川总是有火也不便发作,沉声道:“怎么回事?” 贺百川道:“阿父,是孩儿……” “老夫没有问你,让他说!”贺兴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因为,他看到他的几个族弟都应围拢了过来,这几个人一直对他担任家主一事心存不满,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打压他的机会。 如今,派上越遮遮掩掩的,越会授人以柄。 贺百川猜出了父亲的心思,但当着众人将事情说出来,怕是于己不利,便道:“阿父,此事还是交给儿子来处置?” 说罢,就要拉着那家丁往院外走。 第236章 惦记人妇不成器 贺兴也想着借坡下驴,可是他的几个族弟却不肯,将贺百川和家丁拦住。 其中一个叫作贺宁的说道:“贤侄,他一个小小的家丁无故擅闯祠堂,此事难道就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 贺百川深深施礼道:“六叔,侄儿方才已经说了,会处置此事,只是祠堂重地,在此唯恐惊扰了神龙和祖宗们。” 贺宁冷哼一声道:“百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祠堂是我们贺家的祠堂,并非你们一家所有。此人公然喧哗,必须要给众族人一个交待。” 贺宁一带头,那些平素和贺兴有矛盾的族人纷纷站出来附和。 “对,必须给我等一个交待!” “祠堂乃族人祭祀祖先、商议族内的重要事务之气,岂能容此等下人宣化聒噪,必须严惩!” “必须严惩,必须严惩……” 贺宁见贺兴父子都不表态,立即上前抽了那家丁一个耳光:“说,你不好好地跪着祭祀神龙,到这里来找何人?又有何等重要之事?” “快说,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那家丁眼巴巴地看着贺兴父子,奈何在众人的威逼之下,贺兴不便为他说说话讲情,而贺百川虽然是家主的嫡子,但在一众族叔面前并无置喙的资格。 家丁被接连打了两个耳光,又见无人相助,脸色早就垮了下来。 贺宁从一旁捡了一个顶门的门栓,举起来就要往那家丁的腿上抡去。 贺兴忙制止道:“贺宁,当着神龙,当着列位祖先的面,你这样成和体统?” 这就是贺兴的聪明和老练之处,轻描淡写之间便将家丁聒噪的事情揭过,反而申斥贺宁在祠堂前动武一事。 不过,那贺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将那门栓狠狠地扔在地上,直把那家丁吓得快要尿了。 贺宁阴阳怪气地道:“哼,我动手就是对神龙不敬,对祖宗不敬,那这个狗奴才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狗奴才就是百川贤侄身边的人,你们不让他在这里说话,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这……”贺兴被他这么一说,登时哑口无言。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从不曾听他有过斗鸡走狗、赏花玩柳之事,平素倒也没怎么让他操过心,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想罢,贺兴道:“既然如此,就说说,究竟为了何事?” 贺百川心中疑惑担忧,但又无法让父亲收回成命。 那家丁见老爷发了话,顿时哭天喊地地叫道:“老爷,老爷,少爷,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了,楼小姐昨夜失踪不见了……” 贺百川闻言一把抓住那家丁的前襟,满面焦灼地道:“你说谁,何人不见了?” 家丁苦着脸道:“少爷,是楼小姐失踪了,外面都传开了,昨夜从学子洲回来的路上被歹人所劫,车夫被杀,她和丫鬟跳了江,丫鬟倒是活着,可楼……楼小姐确实踪迹不见了…… “小的出门打听到消息,立即就过来向您禀报了……” 贺百川的脑子当时就是“嗡”的一下,瞬间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楼清漪的失踪跟满院子的人都没有关系,但是唯独跟他贺百川有关系。 那可是他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念着的女子。 贺兴自然是知道儿子的心思,他和楼清漪的父亲关系不错,曾经私下委婉地表达过两家结成秦晋之好的意思,可是被楼伯符拒绝了,理由让贺兴根本无法再开口,那就是楼清漪已经和人定下了婚约。 听说前些时日,楼清漪成亲了,打那之后,儿子便是一蹶不振,像是换了一个似的。 对于楼清漪未能成为贺家的儿媳,贺兴还是感觉有些惋惜的,可是事已至此,再也不可挽回了。他让妻子劝说儿子,但是看起来效果并不是很好。 原本以为这个下人虽有急事,但也只是儿子诗文上的事情,岂料竟是跟楼清漪有关。 一旁的贺宁听出了端倪,继续阴阳怪气地道:“哎呦,我说是什么事呢,原来是为了一个女人!” 说罢,他有使劲地抽了那个家丁一个耳光:“狗一样的东西,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嫁了人的女人,你竟敢在祠堂,在神龙和贺家的祖先面前大声喧哗,这便是对神龙和贺家的祖的不敬,更是在打我贺家的脸。” 贺兴满脸通红,贺宁指桑骂槐,分明就是在说贺百川是贺家的不肖子孙,不知廉耻,为了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人而至神龙和贺家的列祖列宗于不顾。 贺兴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强作镇定地说道:“哼,楼家的一个丫头失踪了,与我贺家有甚的关系!” 说罢,他狠狠地盯着那个报信的家丁:“你这恶奴,自作主张讨好我儿,究竟安的是何心思?” “我……笑的……”家丁如今是哑巴吃黄连,打听楼清漪的消息,明明是贺百川吩咐的。 一开始,他还惦记着讨赏钱,不然也不会在祭祀这种严肃的场合来火急火燎地禀报贺百川。可是未曾想到,一文钱没有拿到不少,还平白无故地挨了三个耳光,打得他后槽牙都有些松动了,跟谁说理去。 贺宁见贺兴又企图转移视线、蒙混过关,登时就不干了,怒道:“阿兄,您是家主,但是方才这话说得实在是有失公允,这狗奴才是我百川贤侄身边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打听人家楼家丫头的事情。 再说了,咱们贺家人,谁不知道我那贤侄对楼家丫头一往情深,只可惜……嘿嘿……” 贺兴的脸色渐渐地难看起来,他一生之中也算是经过了不少的大风大浪,可是今日儿子的事情让他着实当着这么多的族人面前下不了台。 贺兴已经年逾半百,在这样的年代也算是快老了,贺百川是他的嫡子,也是他将来要培养的贺家家主继承人。 可是,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唉,人家都已经嫁做人妇了,还巴巴地惦记着人家,没骨气啊! 第237章 色迷心窍成逆子 他狠狠地压抑着胸腔中的怒火,五六个弹指的工夫,铁青的脸色才恢复了几分人气儿。 明明知道这件事的责任在儿子,但是作为家主,他断然不能让儿子承认这件事,打死都不能。 而如今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落到这家丁下人的身上,这叫丢卒保帅、断尾求生。 心念至此,他对着那家丁呵斥一声:“蠢材,恶奴,都是你们这帮家伙耽误了少爷,来人啊,将这恶奴给我拖出去,家法伺候!” 家丁一听就知道自己要被老爷抛弃了,如今贺百川才是他的救命稻草,当即跪着前走几步,一把抱住了贺百川的大腿,哭诉道:“少爷啊,你救救小的,小的都是奉您之命,才去打探楼小姐的消息,您都是知道的啊……” “住口!” 家丁还没说完,就挨了贺兴狠狠一巴掌, 这一巴掌抡的真狠,抡得那家丁火烧火燎的剧痛,两颗后槽牙被打掉了。疼得他哎呦呦直叫。 偏偏在这时,贺百川也冲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家丁,吼道:“她是在哪来失去踪迹的,快告诉我!” 贺百川的所作所为,直接让方才贺兴的努力功亏一篑,这下谁要是不清楚那家丁正是他所派的话,那此人就是傻子了。 一房的家主之位才算是稳当了。 今日除了祭祀神龙和祖先之外,贺兴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当面知会族人们,让儿子平时替他分担一下贺家的事情, 贺兴这些年来一直在培养着贺百川,为的就是等将来自己年纪大了,稍微努力一下便可以将儿子扶上马,若是再有余力的话再送上一层,他们这一房的兴盛便可再延续一代。 为了让儿子顺利地接位,贺兴这个当爹的这些年没少广结善缘,也确实将一些原本摇摆不定的族人笼络住了。 可是,儿子当着这么多族人们的面,为了一个女人竟是如此的不识大体,如此的迷糊,这无异于将他们父子放在火上烤。 在场的人当中,至少有三成以上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父子的笑话。 逆子! 逆子啊! 贺兴再也压制不住怒火,立刻转过脸来,照着儿子的脸便是一耳光。 那耳光来得太快,几乎叫人反应不过来,贺百川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胜过了一切痛楚。 贺兴冷冷看着他,那双眼睛如养在清水寒冰里的一双黑鹅卵石,看着清透乌黑,却有让人浑身一凛的彻骨寒意:“孽障,给我跪下,酒气满身,醉的说胡话,都是那什么诗会闹的。这一巴掌,你要好好记住,以后罚你再也不许参加那劳什子的诗会!” 见儿子被打,贺夫人急急闯了过来,以帕拭泪道:“老爷,你消消气,百川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你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打他啊?哎呦,儿啊,瞧瞧打成这样了……” 贺夫人也曾经是大家闺秀,嫁入贺家之后当后宅的事情搭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对儿子十分的溺爱。 在贺夫人的呵护下,贺百川从小便是顺风顺水,不曾受过半点挫折,但楼清漪舍她而去,犹如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心窝之上,那是一种想吼、想骂、想找人打架,但是却有找不到任何地方可以发泄的一种情绪。 深深的无助感。 听到楼清漪失踪的消息,贺百川的魂都快要飞了。 贺兴这边正为儿子的事情抓狂生气,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将影响降到最低,对妻子贸然闯了过来却有些不假辞色,他把眉头一皱,不悦地喝道:“这是宗祠议事要地,你一个妇道人家,岂有说话的份?你儿子吃酒误事,这一顿家法是逃不过的。一边候着去!” 贺夫人见儿子挨打,一时情急这次闯过来的,如今被丈夫当众呵斥,神色更加的难看,眼圈一红,泪珠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来。 偏偏这时,贺宁不阴不阳地说道:“嫂子,依着兄弟看,你还是赶紧给我那侄儿寻一门亲事,也省得他每日里跟丢了魂似的!” 话一说完,人群中立即响起一阵附和之声。 还有人提到了今日江陵坊间传播的流言。 有人笑嘻嘻地对贺夫人道:“嫂子,你这不是要做祖母了?” “兄弟在此给你道喜了!” 贺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外面在传什么,听着那些话,脸上不由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可这瞒不过贺兴,他向人群中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 顿时,那边心领神会,有几个心腹的下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去劝贺夫人。 “夫人,你不要着急,老爷定然不会为难少爷的,夫人请先出了祠堂回去歇息。” 那边也有劝贺百川的,低声说道:“少爷,您冷静冷静,老爷也是情急!” 贺夫人在儿子这个问题,本不是太好说话的,但是今日与以往不同,这是在贺家祠堂之中,又有那么多人的族人看着呢,只能是忍气吞声。 这边刚把贺夫人劝走,另一部分的家丁便傻了眼。 两个家丁过来拉贺百川,哪知道此时的贺百川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一下子就挣脱了那两个下人,其中一个被他猛地一推,险些一头撞在了贺兴的胸口。 贺兴看向儿子的眼神越发地凌厉和愤怒。 他瞪着贺百川,咬着牙对下人道:“来人,快将他拉下去醒酒!就是用凉水泼,也要将他泼醒!” 贺百川一旦离开此地,他便可以将此事的责任尽数推到那名家丁的身上,大不了将那家丁狠狠地痛打一顿,将来等事态平息了,再给他找个合适的差事,权当补偿。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给儿子填补漏洞,哪知道儿子根本就不领情,越发地犯糊涂起来。 他越想越气,真不知道楼清漪给儿子施了什么迷魂法术,由此对楼清漪的好感直线下降。若没有楼清漪在另一侧勾着,儿子大概不至于这么糊涂。 也好,楼清漪失踪了,最好是找不到,如此儿子应该会慢慢地断了念想。 可是,贺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一走神儿的工夫,贺百川已经挣脱了开了家丁们的阻拦,向着祠堂外狂奔而去…… 第238章 一纸信笺离家去 “给我拦住这个逆子!” “拦住他!” “若是再跑,就打断他的狗腿……” 儿子贺百川的突然情绪失控,让作为族长家主的贺兴顿感面上无光,他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了,对着儿子疯癫的背影大声地咆哮起来。 一时间,贺百川成了贺氏家族的笑话,他贺兴也成了何氏家族的笑话。 堂堂的贺家家主的嫡子,竟然为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不顾父亲的训斥,不顾家族的脸面…… 这就是那个在江陵城中以诗书画着称的才子吗? 这就是我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吗? 这就是我们贺家未来的家主人选? 疯了! 彻底地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疯了! 贺兴只觉得一股浊气上涌,他踉跄退了两步。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整个人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老爷……” 贺夫人惊叫着扑了上来。 “百川,我的百川……” 祠堂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贺宁等人幸灾乐祸,经历此事,贺兴一房在贺家的地位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贺宁立即联络几个支持他的人,回去密议如何步步紧逼,让贺兴乖乖地交出家主之位。 而亲近贺兴这一房的亲族,一边去找医工,安抚贺夫人,又派人去找贺百川回来。 贺兴虽然放了狠话,但是那些拦着贺百川的家丁们哪敢真的跟自家的少爷动手,如此很快便被贺百川逃了出去。 贺兴的卧房之中,门窗紧闭,连锦帘都拉了下来,外面艳阳高照,室内若是没有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晕黄光芒,早就是漆黑一片了。 一直过了一个时辰,贺兴才在医工的诊治下幽幽醒来,他微微地睁开双眼,一眼就见到夫人在榻前暗暗垂泪,贺兴忍不住地紧咬着嘴唇,一股腥咸的味道从舌尖流入口中,疼痛让他的意识稍稍地清醒了些。 贺夫人见到丈夫醒了之后,登时就扑到他的身上痛苦起来。 儿子离家出走,丈夫昏迷,令她这个女人手足无措。 丈夫一醒,便有了主心骨,如此哭得更加的伤心。 贺兴见夫人如此悲伤,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极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本想轻轻拍拍夫人的后背以示安抚,可那手却是酸胀发麻,一点都不听使唤。 贺兴心中怅然,这身体只怕是废了。 贺夫人垂泪道:“老爷,百川虽然做了错事,但他毕竟是你我的孩儿,还望老爷赶紧派人找到他才是!” 贺兴渐渐地闭上双眼,沉住气,将事情在脑海中反复的思量起来。 家主之位决不能让出去,贺宁等人虽然也有一定的才具,但是目光短浅,无法带领贺家走得更远。 而且,此人是睚眦必报之人,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他们这一房将来必定备受排挤,甚至根本无法在贺氏家族中立足。 儿子一直倾慕与楼家女子,这本也无可厚。奈何造化弄人,楼清漪竟然嫁作他人妇。儿子内心的苦楚,他作父亲的又怎能不理解呢? 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当年,他对楼清漪的母亲也是倾慕有加,可人家最后还不是嫁给了楼伯符。为此,他消沉了数月,还是当时他的父亲一记家法将他打醒的。 正所谓是温柔乡即是英雄冢! 当真是造化弄人,到了儿子这一代身上,老一辈的悲剧再次重演了。 儿子是个情种,比他这个当老子的用情更深。 贺兴正在榻上思绪反复,家中的老管事贺光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呈上一封书信。 “老爷,少爷刚刚派人送来的!” 贺兴的眸子陡然一亮。 贺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当即打开信给贺兴念了起来。 “阿父,孩儿不肖,相思入骨,情丝所系,一时莽撞,在祖祠失仪,闯下了滔天的大祸,令阿父颜面尽失,百死莫赎。 儿虽知家中艰难,但情丝难断,望阿父见信之后勿以儿为念,速速化解这番泼天祸事为要。 儿此番虽然命人探察楼家女所踪,但那家人在祠堂中的骤然出现,颇有一些蹊跷。 那家人是儿的心腹不假,但一向做事沉稳老练,之前不曾有过任何的越矩之举,何以做出此孟浪之举? 儿在想,这一切恐是族人中有觊觎阿父家主之位者指使其所为。望阿父立即找到那家人,问明缘由,揪出背后捣鬼之人,以正视听。 儿虽然身在外,但请父母大人务必宽心。儿虽然心系楼家之女,但也知道木已成舟,形势再难以挽回。可如今清漪不知所踪,儿心中甚是牵挂,纵是江湖路远,儿也要将其找到,以慰本心。 同时,儿将在外暗查族中还有何等宵小之辈欲对阿父不利,一并将其铲除。父母大人断不必为儿担心,一旦清漪有了下落,儿便立即归家,助阿父稳固家主之位……” 贺兴令夫人将信笺给他看了一遍,字迹有些潦草,可是儿子惊变之余,还能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迅速理清,真没辜负自己这么多年的调教,想到这里,贺兴心里又感到一丝宽慰。 “老爷……,您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贺夫人焦灼地说道。 贺夫人虽然生有三子一女,但一向最为疼爱贺百川这个长子,皆因贺百川年除了容貌俊美非凡之外,还勤敏好学,诗书文采在兄弟三人之中最佳,对父母非常孝顺,对弟弟妹妹非常爱护,纯孝友爱的品德与他的容貌一样被人称道。 再说了,老爷一向对百川寄予厚望,这家主之位非他莫属。 贺夫人虽然是妇人,但也知道家主之位与他们这一房休戚相关,眼见儿子不知所踪、贺家危在旦夕,如何不急? 贺兴的脸色原本十分的苍白,如今竟变得红润起来,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轻地转动头颈,一字一句地说道:“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百川做事也算是……也算是稳重,咳咳咳……虽然少了我贺家的庇佑,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请夫人放心!” “贺光,你马上命人将那个家人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贺光劝道:“老爷,你的身子……” 第239章 护犊子丧失底线 “无妨,这是大事,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有,你立即盘点我贺家的所有账目,若是有任何的亏空,及时填补,若是钱不够,尽管从夫人那里去取。总之,帐是一定要做平的,莫要让贺宁等人找到任何的破绽才是。 另外,秘密派一些人,搜寻少爷的下落,能够劝他回来最好,若是不肯,也不可强求,在身边暗中保护便是。我要随时掌握他的行踪。 还有,你还要差人秘密地放出风去,就说是楼家之女故意勾引我家大郎,百川色迷心窍、昨夜又在学子洲被居心叵测之人灌多了酒,酒醉未醒,这才在祠堂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总之,要还大郎的清白,那些脏水休想泼到我家大郎的身上去,至于怎么做,你们去想办法,即便是泼到楼家女身上也在所不惜。大郎是你们的少主人,若是大郎倒下了,你们这些下人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是!”贺光叉手行礼,连忙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贺光是侍候贺兴一家多年的管家,虽然是仆人,但是比之江陵城中一般的富豪之家更加的有面子和地位,出了门,那些指着贺家吃饭的商贾们都要对他行礼,恭敬地叫上一声“贺老爷”,贺家吃肉,他喝汤。 他与贺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贺家家主的管家,不知多少人暗中盯着这个位置呢。 贺兴这一房若是倒了,覆巢之下岂会有完卵? 贺光走了,贺兴又对贺夫人道:“老夫这里也算是没什么大事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出去走动走动。” 贺夫人诧异:“啊?老爷您的身子还虚着,妾身如何能够离开?” “无须担心,这里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嘛!” 贺夫人听了顿时心中一酸,她自己人老珠黄,哪里能够跟老爷那几个年轻的侍妾相比,伤心之下泪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贺光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夫人,你误会了。老夫让你出去走走,是要多和族中那些亲近我们的妇人亲近亲近,有时候啊,女人的话比男人的话更加的管用,能不能给大郎澄清正名,可就要看你的了!” 贺夫人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想歪了。 也是,老爷侍妾不少,但是并未见他如何地沉溺于温柔乡之中。 旁的不说,除了她所生的这四个子女之外,也就是两个侍妾给老爷生过孩子,而最近这五六年之中,贺家一直都未能添丁进口。 贺夫人答应了一声,这才款款起身,退了出去。 她刚刚走了小半柱香的工夫,管家贺光便回来了,给贺兴带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那个报信的家人竟然在祭祖散了之后,便不知所踪。 当时,贺兴晕倒,场面一度混乱不堪,自然是没有人去管那家人,可既然这家人是贺家的老人,想着总能该找到。 可是当贺光派人去他家中之时,方才发现此人早在两天前就搬家了。 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们一家人去了何处。 贺兴闻言,原本那点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脸色阴沉的似乎能够拧出水来。 …… 老太公楼昱担心孙女的安危,特意地派出了老管家楼忠助陈唱一臂之力。 陈唱倒也不客气,对着楼忠和楼家的几个管事拱拱手,直接吩咐道:“忠伯,几位,楼家如今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陈某有一件大事拜托几位,还请几位马上发动人手,帮我把楼家这边的家人、伙计全部都动员起来。 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这一番劳动大家寻人,陈某是不会亏待他们的,这样,一天工便当作两天来算,若是有了小姐的消息或者是找到她的人,陈某事成之后还有酬谢。 还有那些车行、码头、渡口、附近的渔村,都要加派人手去找,莫要顾及钱财……” “姑爷,您客气,小老儿一定竭尽所能,务必把大小姐找到。” 陈唱点点头,没有天眼监控,找个人犹如大海捞针。只是把人搜撒出去,怕是还不够。只有见过楼清漪的人能够描述其长相,可是落水之后,毕竟会和平时大有不同。 陈唱目光移向紫菱,问道:“紫菱,让你带来的小姐自画像带了吗?” 紫菱点点头,她身后背了好几副卷轴,都是从小姐的闺房之中寻来的。 听到陈唱的吩咐,便将一幅幅卷轴拿了出来,徐徐展开。 楼清漪的书画功夫颇有造诣,就连紫菱和小鱼儿的画工也是不错的,为了练笔,也会画一些人物图,而国色天香的楼清漪自然是她们的模特,不过这种画从来都是放在闺房之中,概不示人,便是陈唱也从未得见。 只见那幅画共十二开,按节令排序,描绘了楼清漪等人的休闲生活。她们或笑语声喧,采莲归棹;或临风试舞,身影翩跹;或闲赌消夜,月下弈棋…… 陈唱微微皱眉,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画的意境不错,人物也很美很细致,就是看不清脸啊。 “有!” 紫菱又匆匆打开一幅画,画中的楼清漪正在临窗望梅,眉目清秀、气质娴静,梅花疏落有致、颇具风姿,唯一的缺点便是面孔还是太小了,作为寻人启事并不合适。 陈唱摇摇头。 紫菱紧抿着嘴角,这已经是从家中能够找出的,最能突出面部轮廓细节的画了。 “姑爷……” 陈唱又是摇头:“这样不行。这里有没有木炭之类的,再给我找几张纸。” 紫菱忙点头:“前面十字大街左转便有一家专门文房四宝的店铺,叫作博文轩。至于这木炭,木炭嘛……” 紫菱毕竟是内宅的丫头,让她采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自然不会有错,可这木炭也只有冬日里才会使用,这等物资一向都是外宅管事们的事情,她竟是不知在何处能够寻得。 楼忠听了之后忙道:“姑爷,小老儿倒是知道一家专门卖烧炭的老店,可是眼下已经过了冬季,不知是否还有存货。” 陈唱听了之后心中一喜,道:“那就劳烦忠伯派人去该店找些木炭,拿到个卖文房四宝的店里,我就在那里候着。” 众人都不知他的意思,木炭作画? 那又能画出什么样的画来呢? 第240章 画影图形惊众人 只有紫菱一人瞪着大眼睛看着陈唱,似乎在想着什么。 陈唱轻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我去那博文轩。” 心中诧异,这博文品牌竟是在南北朝末年就有了? 千年老店啊! 到了博文轩,才发现早有家丁带着一大包的木炭条在此等候了,陈唱不得不佩服忠伯的效率。 博文轩的掌柜和紫菱倒也认识,不过对于陈唱倒是头一次见面,陈唱顾不上寒暄,当即让掌柜的找出最适合他要求的纸来。 如果说,纸在汉代还只是作为新型材料刚刚崛起,还未完全取代简、帛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到了晋朝,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西晋时还是简、纸并用,东晋以后,便几乎全是用纸了。东晋时期的纸张产量与质量已全面提高,但一些人仍维持旧习惯,重要文件多用竹简抄写而不用纸。 南北朝时,除用纸抄录经史子集、书写日常公私文件外,由各朝所提倡的佛教、道教兴起,还有不少人抄写宗教经典,这也使得社会上纸的耗费量大大增加。 随着造纸术的进步与推广,南北方都建立了官私纸坊。北方主要产麻纸、楮皮纸、桑皮纸。南方则主要是产麻纸、楮皮纸、桑皮纸。 陈唱提起一根木炭条,略一沉吟,便在案几上铺就的一张蚕茧纸上开始作画。这种蚕茧纸,又叫作凝霜纸,形容纸像白霜一样,又白又细腻,相传为王羲之所用。 众人不解其意,看着他用炭条时而画线条,时而蹭、擦、点、抹,手法虽然变化不定,但是动作却一刻未停。 那根小小的炭条犹如活了一般。 掌柜的忍不住出声:“这是眼睛,神韵啊,颇有神韵!” 忽地又道:“这是嘴唇,唇线婉约,啧啧……” “哎呦,那是发鬓,简直是……简直是分毫毕现……” “开眼了,小老儿今日是开眼了……” 掌柜的就像是一个特邀解说嘉宾一样,陈唱画一笔,他就在旁边解说一句。 渐渐地,连店里的几个伙计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过来,一个个地暗暗称奇。 楼家的这些人中,除了紫菱之外,其余的诸如楼忠等人对绘画这种贵族或者是文人们的爱好不甚了解。 可他们会看。 这个时代的人物画,人物衣褶轮廓的勾描仍然沿用传统的高古游丝描技法,但人物形象较丰满,不同于魏晋时期的“瘦骨清像”,并且面部、手部富有立体感,已经融入了一些传入中土的西域凹凸晕染法,在画好的图画未干时,随即以颜色将轮廓线条晕开,显出阴阳反差,增加立体感受。 但总体来说,人物形象偏向世俗,造型比例不匀,动作较拘板,别说是让一个陌生人能够通过画认出画中本人,便是那画中人物的亲妈也要好好地端详一番。 楼忠等人看着看着,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幅女子的素描肖像便跃然纸上。 画中的女子正是楼清漪,她庄重恬淡,温婉沉静,颜面光洁,嘴角上翘,露出会心的微笑,给人一种和善俊逸的亲近之感。 一旁的紫菱看得嘴巴张得老大,完全忘记了淑女形象。 像! 简直太像了! 给紫菱的感觉,这幅画比之小姐揽镜自照时的镜中人还要真实、细致。 不仅是紫菱,就连在一旁的博文轩掌柜的也看得呆住了,他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对于书法绘画却是出于真心的喜爱,也只有如此才能将博文轩做成江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店。 可这眼前的书生画工与众不同,到底是用了什么技法? 时间紧迫,陈唱觉得还是画得有些粗糙了一些,毛发、神情等细节没有处理的十分到位,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像克里奥·牛顿一般,仅仅用一根木炭条画出来堪比照片的素描作品,凭借一支铅笔就可以将肉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活儿还是有点糙啊!”陈唱拿着木炭条喃喃自语地道,“人肉打印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自认为他这种素描水平也就是可以到西湖边上支个画摊,卖到两三百块一幅那种。 紫菱看着那幅素描,忽然想起了昨夜在学子洲上那副酣睡图,忍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不会是……不会是他……不会是他画的? 那幅图虽然有幸见过,但是当时隔得远,只是匆匆一瞥,但紫菱在绘画方面是有功底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幅画的画工技法应该是大体相同的。 再看陈唱时,她的一张俏脸上的表情越发地变得复杂起来。 陈唱拿起那幅素描画,对博文轩的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这幅画不知你是否能够临摹?我需要大量的临摹,价钱好说!” 掌柜的知道楼家有钱,这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他想做成,但是实力不允许啊,一听顿时犯了难,摇头苦笑道:“小郎君,这你可是为难小的了。小的虽然粗通文墨绘画,但如小郎君这种神乎其神的画工,还是平生头一次见到,小的自谓是决计画不出的。 而且,小的敢说,这江陵城中,除了小郎君你之外,怕是只有画痴他老人家能够完成了。” “花痴?” 掌柜的忙解释道:“不是花痴,而是花痴。这画痴是……” 陈唱摆手打断他的话:“你就说,这画痴肯不肯替我临摹此话?多少钱都可以!” 掌柜的再次苦笑:“小郎君,实不相瞒,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那画痴他老人家……” 陈唱不耐烦地道:“罢了,既然他不肯画。那就拜托掌柜的再找其他的画师进行临摹!越多越好,越像越好。从现在开始,就找人来画,我会不时派人来取。” 忠伯在一旁道:“是啊,还请掌柜的多多帮忙。一切都记在我们楼家的账上!” 临来前,楼昱已经吩咐过了,钱可以随意去柜上支取。 掌柜的脸上涌起一片潮红,他握紧双拳,挤出一丝笑容抿着唇角道:“小的尽力而为,极力而为!” 随后,陈唱他们立即动身,赶往城外,这里留下了两名家丁等着收画分发各处。 众人一走,掌柜的立即吩咐伙计们联系画师。 博文轩是老字号,承担着老客的送货上门服务,一些画师的住址自然是熟悉的。 楼家交待的事情,可是一笔大买卖,掌柜的看上的不是楼家将来给的抽头,而是那种犹如复刻一般的画工。 将来江陵城中提起这种画,谁不知道是从他的博文轩里传出去的。 “掌柜的,上次劳烦你们定的凝霜纸到了没有?” 正在掌柜的忙的大汗淋漓的时候,外面忽然走进一个葛衣老者。 掌柜的一见那人,登时喜上眉梢。 第241章 贺百川曲线救国 楼母精舍。 二房的人掰扯了半天,楼母就是没有答应他们。 李氏还想继续软磨硬泡,但是家人传信说,楼叔弼让他们赶紧回去。 李氏、楼鸣以及那位焦小姐只得恨恨返回。 临走前,李氏留下话了,不日还将过府,这件事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不知为何,他们一走,楼母的心反而觉得更加堵得慌了。 “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清漪不见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待在家中呢,来人,备好车驾,我要出去找她……” “夫人,您这身子骨,不行啊……” “夫人,去不得啊,您这身子根本就没好!” 一众丫鬟婆子纷纷阻止,门口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夫人,就让婢子去找小姐!” 众人回头,只见小鱼儿亭亭玉立地立在门口,进而扑通一声跪倒地上。。 “你?小鱼儿,我知道你跟小姐感情深厚,可外面的凶险岂是你能想到的,好好地待在家中,莫要跟着热闹!” 小鱼儿一直都是恬静温婉的性子,楼清漪的失踪让她早就已经魂不守舍了,方才李氏等人这么一闹,她的心情更加的烦闷,好生羡慕紫菱能够跟着姑爷一起去寻小姐。 小鱼儿柳眉一挑,道:“夫人,我是楼家的人,跟小姐最为熟悉,再说了,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小鱼儿求求夫人,就让小鱼儿去找小姐?” 眼看那美丽的小婢女哭得梨花带雨,满脸哀求之色,楼母中差点一软。 “不成!你一个女子,这江陵如此之大,你知道到何处去找小姐吗?” 小鱼儿哭哭啼啼,可楼母始终不肯答应。 没过多一会儿,楼母心力交瘁,竟是昏了过去。 小鱼儿跟着伺候了一阵,见医工来把了脉,又开了方子。再三询问说夫人并无大碍,小鱼儿这才悄悄地退出了精舍。 回到她和陈唱所住的那间书房之中,收拾了换洗衣物,又从自己木塌下的一个小木盒中取了一贯钱,装在包袱里,偷偷地溜了出去。 小鱼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小姐平安地接回来。 楼母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接近晌午时分。她躺在木塌之上,头上覆着一方湿巾,反复询问道:“外面可曾传来小姐的小姐?” 贴身婢女珊儿轻轻地摇摇头。 楼母叹气道:“唉……这都是清漪的劫数啊!我这个当娘的,让她嫁的人并非其所爱,已经是对不住她了。可怜,这成亲才几天啊,又遭此横祸。难道是上天故意跟我们大房过不去,先是让老爷撒手人寰,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今又降罪到了我女儿的身上,老天啊,你不公平啊……” 楼母说到此处一阵的咳嗽,珊儿急忙将她扶起来靠坐,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夫人,您放心,姑爷他们一定能够将小姐平平安安地接回来的,您只管在此好生地将养身子。” “他?他在此地两眼一抹黑,又是个懦弱的性子,如何能够撑得起这个家,如何能够担得起这个担子?”楼母一边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其余的婢女们听主母在这里自言自语,也都跟着暗自垂泪。 珊儿哭着道:“夫人,即使姑爷这边不行,婢子听说老太公那边将忠伯都派出去了,他在嘉陵地头熟,认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也多……” 楼母打断了她的话道:“若是解决一般的事倒还可以,可如今连清漪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问道:“你们谁看见星辰了?” 也难怪她有此一问,儿子虽然顽劣,但天性纯孝,每日辰时定会来房中给母亲问安,一年三百余日从来不曾间断,可今日却根本没见到儿子的影子。 珊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忙道:“夫人,小郎君该是给老太公去请安了?” “嗯!”楼母点点头,老太公一向最为钟爱这个孙子,祖孙两人见了面不免要多叙话一番。 楼母又问:“星辰可知他姐姐的事情?” “这……”珊儿紧紧地抿着嘴唇。 小姐一失踪,楼家便紧跟着乱成了一锅粥,竟是忘了小郎君这个人了。 楼母看着珊儿表情,顿时紧张起来,女儿已经出事了,自己这个儿子千万不能再有任何的闪失,忙道:“还不赶紧去派人找,找到他,不管他在做什么,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回来!” 溺爱归溺爱,但楼母是个分得清轻重的女人,知道现在这件事若是让那个顽劣的儿子掺和进来,女人能不能找回来先不说,反倒还要分心去照顾儿子。 这小子若是不听规劝,就将他关在家中面壁。 心中纵有千般万般的不忍,也只得狠下心来。 楼母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无法走出去找女儿的,只能是待在家中干着急。 正在这时,外面有家人禀报,说是贺百川登门求见。 楼母闻言就是一愣,贺百川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学俱佳,跟自己的女儿倒也般配,最为难得是两个小儿女都属意彼此。 她当年在择婿之时,选择了楼伯符,总觉得有些对不住贺兴的一往情深,若是清漪嫁给贺百川,对贺兴未尝不是一种补偿,她也能稍稍心安一些。 但是,这桩婚事遭到了老太公和楼伯符的坚决反对。 楼母一个妇道人家,终是坐不了公爹和丈夫的主,只得再次抱憾。 待到贺百川在婢女的引领下进了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因为楼母满脸病容,是以并未下榻,而是垂下了纱幔,珊儿给贺百川搬了一个藤墩。 贺百川谢过之后欠身坐下。 楼母颇为伤感地道:“百川,难得你有心,还念着清漪……”话方说了一句,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哽咽起来。 贺百川叉手道:“伯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清漪有难,小侄哪能坐视不理。您放心,小侄已经派出人手去查了,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便会有清漪的消息,您安心将养便是。” 第242章 似曾相识嬛归来 楼母点点头。看着贺百川,越看越喜欢。 再想到自己可怜的女儿竟然没这个福气,忍不住悲声垂泪。 贺百川劝道:“伯母,清漪妹子此番遇劫,也许是贼人绑架,小侄这次前来准备了一些钱财,就在外面的车驾之上,若是对方肯开出价码,我等还是要尽快地凑足赎金才是。” 贺百川的吃穿用度都是贺家提供,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只会吟诗作画的书生,在买卖经营方面也颇有头脑,贺家的很多生意都是他在暗中操作,所以他能在很短时间内调集大量的铜钱铁钱。 南北朝时期,各国连年征战导致人口锐减,朝廷并不希望人口流动,更愿意将百姓限制在自己的土地上。 这是出于统治和税收的需求,因为信息流通不易,人口流动容易造成“造册“失真,“造册“影响到兵役、更役征发,也影响到税收。 税收主要是税地税人,以土地和人头收税,朝廷官员会上门收取,而人一旦远行这些都会被打乱。 所以,普通百姓也就不存在什么远行,自然也不用带多少钱,非动乱时期,铜钱购买力还是不错的,一斤猪肉最便宜时也就八九钱,一石谷子也才二十几钱,所以即便去县城也就一两天路途,用不了多少钱。 远行者通常只有两类人,商人,公人。这两种人出行都会有车驾,因此可以携带大量的铜钱铁钱。 这次贺百川调集来的铜钱和铁钱,足足有一万贯,可以称得上是大手笔了。 楼母见贺百川想得如此周到,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百川,难得你如此有心!清漪是我的命根子,这些年我的身子一直不好,大房都是靠她一个姑娘家撑着,一旦她有个好歹,我们楼家大房便是个任人欺凌的下场。百川,伯母代清漪谢谢你了,寻找清漪的事,就拜托给你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平平安安地给我带回来……” 楼母说到这儿,一阵咳喘。 贺百川见状,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安慰几句便起身告辞。 楼母欠身道:“去,去,我们楼家如今还剩下一些家人,你便一并带去,咳咳咳……” 本来,楼清漪已经嫁作了陈家妇,如此让贺百川帮忙已是不妥,但她一个妇道人家,身子骨又弱,在不能指望二房、三房的情况之下,只能是指望着贺百川帮着她们化解这场危机了。 “苍天保佑啊,但愿我那可怜的女儿平安无事,此时正在回家的路上,但愿有好心人出手相救,我定会给他立长生牌位……若是清漪出了事,我可怎么活啊?” 贺百川走了,放心不下的楼母躺在榻上,思绪难平。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鱼儿不见了……” 楼母听罢,一颗心登时像泼了沸油似的,疼得喘不上气来。 …… 陈唱带着人出城后,众人便四散分开,其实这种四处寻人有些大海捞针的感觉。 江陵那么大,这些村村落落的,藏个把人简直太容易了。 陈唱、紫菱、马良、颜千石等人一边走,一路打听。没有画影图形,光靠着一张嘴描述,说者口干舌燥,听者云里雾里,效果极差。 顺着官道,越往前走,紫菱的心情越发地沉重。 从昨夜和小姐投江的那一刻起,算起来已经有近六个时辰了,撒出去的人手虽然不少,但无一都没有任何关于小姐的消息。 陈唱想安慰一下她,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有找到楼清漪,一切都是徒劳的。 日上三竿,他们已经沿着江岸打听了七八个村落,遍访渔民耕者,皆一无所获。 趁着歇脚的工夫,陈唱便开始整理思路。 回想起到楼府见老太公楼昱之时,这老人家虽然关心自己的孙女,但总体上看上去淡定的很。这便不能不让人心生疑惑了。 但是一看楼忠心急火燎的模样,陈唱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推测。若是楼昱真的有什么安派,可以瞒着他陈唱,但是却没有必要瞒着老管家楼忠? 他正在江边踱步,忽然一个劲装的男子纵马从他身边掠过,这人上穿一件黑色的短身细袖右衽袍,下穿则是合体的黑色合裆裤,裤管纤细,将两条腿衬得修长笔直,脚踏一双短靿靴,腰间挂着一柄环首刀,金属环上系着的红绸布迎风飘扬。 看她背影,腰板儿扎得板整,身材高挑,透着一股子飒爽劲儿,只是鬓发有些微微凌乱,周身上下满是征尘。 陈唱正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那人猛地一转头,面色微愠地看向陈唱。 “看什么看,都是你干的好事!” 听到那人说话,陈唱便是一愣。 直到那人掀起遮在脸上的羃(i)离,陈唱才看清此人模样,柳眉凤目,樱口琼鼻,面不敷粉而白,唇不涂朱而赤,世上哪有这样俊俏的小伙子,分明就是个易钗而弁的大姑娘。 “王大小姐?” 王嬛在马鞍上轻轻一按,腾身一跃,便俐落地跳了马背,走到他的近前,面带怒气地道:“陈唱,清漪昨夜便已经失踪,为何此时方到江边找寻?” 陈唱的目光攸地一闪,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王大小姐和楼清漪认识?” 面对王嬛的指责,陈唱忙叉手行礼道:“在下也是不久前刚刚得知此事!” “哼!狡辩!”王嬛哼了一声,“江陵都已经传遍了,你这个做丈夫的竟然说不久前刚刚知道,骗鬼吗?” “呃……”陈唱被她驳斥的哑口无言。 王嬛不理会他,对着在江边歇息的众人道:“莫要在此逗留了,赶紧出发寻你家小姐才是!” 紫菱听到王嬛的声音,目光寻来,当即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扑了过来拜见,见面自然是垂泪不止,王嬛的眼圈也红了。 陈唱在一旁想着:“看来王嬛和楼清漪应该是极为熟稔,否则紫菱不会这般如此。” 王嬛安慰了紫菱几句,旋即搬鞍上马,动作轻盈。 随后将手伸向了紫菱:“来,上马!” 第243章 两人同乘寻故人 紫菱推脱不肯,但王嬛执意坚持,紫菱只得上了马,只是她平素根本就不曾骑过马,坐在王嬛身后难免胆战心惊。 众人都已经纷纷起身,马良、颜千石走近了拜见势力。 王嬛心急如焚,微微点头打过招呼,一磕马腹就要继续向江岸下游驰骋,另外一骑忽然从侧方闪出来,拦在马前高声叫道:“大小姐!” 王嬛急急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王嬛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可其背后的紫菱何曾遇到此种险境,拼命地抱着王嬛的纤腰,这才不至于从马背上跌落。 不过,即便如此,也被吓得脸色煞白。 王嬛一双俊眼向前一睃,只见韦传正横马拦在身前,高声说道:“大小姐,皇上和老爷、公主都盼着您赶紧回去呢!外面太乱,不宜在外逗留太久!” 这几日他陪着王嬛在外,回江陵之时便听到了楼清漪失踪的事情,不待进城,问明了城门守军,打马直奔江边而来。 韦传正策马直追,奈何王嬛体轻,御马之术又甚是了得,他追了一路竟是没有追上。 “回去?”王嬛扯着马缰绕着他打了个转儿,声音渐冷,“韦校尉,你知不知道楼大小姐是我的闺中密友?她如今人不见了,你认为我能视而不管吗?” 韦传正道:“如今江陵四边不靖,北齐的探子隐匿在暗处、山贼到处流窜,小人唯恐他们对大小姐不利。” 陈唱瞄了韦传正一眼,此人虽然勇猛,但和周义海和马良比起来,更加的冷血。 这点从王嬛对他的称呼上便能听出一二,要知道王嬛称呼周义海都是叫周大哥的,称呼马良也是直呼其名,只有对韦传正以军职相称,亲疏由此可见一斑。 王嬛把眉尖一挑,干脆地道:“你若是急着回去保平安,自己回去便是,我还要寻姐妹。”说完一抖马缰疾驰而去。 王嬛骑得是快马,但是陈唱等人坐的是牛车,速度太慢,楼家虽是世代簪缨,但后梁并无产马之地,马匹军用尚且严重不足,民间也没有那么多的马匹,因此车驾多是牛车。 陈唱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坐在咯吱咯吱直响的牛车上,思绪翻飞。 王大小姐倒真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愿这次她能够再次成为自己的贵人,帮着楼清漪化险为夷。 就凭着她临到家门而不入去解救姐妹的行动,这个朋友就值得深交。 王嬛见陈唱他们落在了后面,不得不勒住坐骑,紫菱趁机提出下马与陈唱一同乘坐牛车,王嬛无奈只得应允。 走了片刻,一众马队飞奔而至,竟是有二三十匹,其中一个领头的飞身下马向王嬛禀报:“大小姐,小的得到信后,便按照您的吩咐动员人马,可是仓促之间也只是凑了两百余人而已。不过,请大小姐放心,他们还在四处发动人手,小的估计发动个千把人不成问题。” 陈唱在旁听了不禁暗暗咂舌,王嬛随便一句话,便可以号召千人,仅此一举,足可以看出王家在江陵的人脉和势力有多么庞大。 王嬛对那人道:“有劳了!” 其实她很清楚,之所以能够动员这么多的人,一定是跟父母有关系。没有他们的默许,是办不到的。 王、楼两家本来就是世交,王嬛和楼清漪年龄相仿、情同姐妹、王拚和萧妙樱对聪慧可人的楼清漪也甚是喜爱。这种事关生死之事,伸出援手也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了。 那个领头的,随后从怀中掏出两张纸递给了王嬛道:“大小姐,方才小的出城之时,遇到了一个楼府的家丁,他身上携带着楼小姐的画像,只是此人并无马匹骑乘,小的便代他捎来了。” 王嬛接过展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这眉眼,这神情,她太熟悉了,几乎跟真人站在面前一样。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工,也太像了。 “这……这是何人所画?” 那个领头的汉子一挠头,尴尬道:“那家丁未曾说起,小的也未曾问过。” 紫菱听到两人的对话,走过去垫着脚凑上去一看:“咦……这不是方才我家……” “不对,不对……哪里有些不对……” “像是像了些,可是……可是不是……” 王嬛听她自言自语神叨叨地,便问道:“紫菱,你在说什么?” 紫菱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说罢眼睛瞟向了陈唱,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完全解开。 陈唱靠在车厢板,望向这边,他已经猜出了定是有人临摹了楼清漪的画像,没想到这么快就画出来了,看来博文轩的掌柜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 以后有机会了,可以跟掌柜的多聊聊,也许能够找到一些赚钱的门路。 那个领头的汉子又道:“据那家丁说,这些画像正在画着,画好一批便立即送出一批。” 王嬛淡淡一笑,有了此画,当真如按图索骥,找到楼清漪的希望便大多了。 王嬛这种自带领袖气质的女人一来,陈唱便成了搜救队的二把手,王嬛骑在马上时,就像一个英气勃勃的男人,她乘着骏马,一边走着,一边绕着整个队伍不停地打转,鼓舞士气、分析情况,虽然面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陈唱看得心中一暖。 陈唱并不知道,王嬛是骑着快马连夜疾驰回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几乎就没有停过,本想回府之后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番的。 王嬛的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没过多久,她便在马背上晃了一下,跟在一旁的韦传正急忙扶着他下马。 当坐在陈唱那辆牛车上时,王嬛只感觉倦意席卷而来,累得竟是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一下。 陈唱将自己的靠垫让给了王嬛,且不说什么怜香惜玉,单是凭她对楼清漪这份关切之情,便也当的如此待遇。 虽然只是一个细心细微的小举动,但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了王嬛疲惫的心头,心绪纷乱如麻…… 第244章 席间丑态频频出 江陵城中的东福楼,在半年前刚刚装修过,开张也不过三个月,几乎是天天爆满、座无虚席。 焦丰带着妻子、妻舅等一行十余人缓缓走进东福楼的大门。 一楼、二楼都是散桌,不少人正在吃酒,听声音大概都是一些富家子弟。 猜拳的,行令的,吟诗的,作赋的,闹腾得很厉害。酒保、茶博士穿插其间,兜售着自己的点心、酒水、小菜、干果。 在伙计的引领下,一直上到了顶楼,便少了喧嚣,清静雅致了许多。 众人依次坐在早就定好的天字一号房的雅间之中,新装的红松木地板刚用桐油打过,石础漆画木屏风擦得纤尘不染,锃明瓦亮。 墙角处还专门设了一个大卷案,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是供来这里吃酒题诗用的。 焦丰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心中窃喜。他虽然是大富之家,但富而不贵。听说预定东福楼天字号房的都是达官显贵,像他这种商贾之家,纵然是有大把的铜钱,人家酒楼也不会同意预定的。 焦丰听人说这东福楼的幕后有大人物撑腰,人家不在乎多么赚钱,而是纯属将此地当作一个王侯公孙们饮宴交流的雅处。 说白了,你有钱,但是在这里不一定好使。 但越是如此,这里的生意便越好,看得焦丰心馋眼红不已。 焦丰等人比约定的时刻早到了一炷香的工夫,虽然是女方,但是这门亲事也算是高攀了,楼家在江陵树大根深,以后成为了儿女亲家,便可以对焦家的生意多多拂照。 故而,焦丰不肯托大,执意带着家人早早来此等候楼叔弼。 楼叔弼本来是的有备而来,但被父亲临时交待的差事弄得措手不及,好不容易说动了二哥,这才匆匆赶来。 见焦丰等人已经先到,不禁大为尴尬,忙着赔罪。 焦丰往楼叔弼的身后看了看,并未见到女儿和楼鸣。 楼叔弼忙道:“焦兄,焦兄,他们片刻工夫就能到。来,来,来,咱们先入席!” 焦丰呵呵一笑,并未责怪。 女儿焦小曼对楼鸣极有感情,楼鸣嘛,虽然浪荡了些,但毕竟是年轻人嘛,况且他在小曼面前却乖巧的很,成亲之后定能被小曼管得牢牢的。这点倒也无需太过担心。 不多时,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秦州春酒、夏鸡鸣酒溢出扑鼻的清香。 楼叔弼提议先开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楼叔弼轻轻咳嗽一声:“焦兄,今日请你来,便是商议一下鸣儿和小曼的亲事,不知你们焦家有什么样的条件?” 焦丰只是饮了三四盏,便已经酒酣耳熟,连忙摆手说道:“哎呀,楼大人,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他们小儿女只要乐意在一起,咱们这做父母的还能提什么条件呢?” 楼家虽然不复当年的光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在楼叔弼面前可不敢谈什么条件。 楼叔弼点点头,这焦丰倒也识趣,便再次举杯敬酒,如此又饮了数盏,但迟迟不见楼鸣等人过来,楼叔弼有些坐不住了,今日商量的是小儿女的亲事,儿子不到场算是怎么回事啊。 再说了,儿子渐渐地长大了,楼叔弼有意让他多出席一些正式的场合,好让楼鸣多多增长一些阅历。 昨日特意地叮嘱过楼鸣了,让他早早地过来,恭候未来的岳父泰山老大人。可这小子一早便跟着妻子出去了,得知他们是去大房索要城外庄子的事情,楼叔弼就气不打一出来。 趁着离席方便的机会,楼叔弼命家人去催夫人和楼鸣赶紧来。 可是过了两炷香的工夫,两人还是迟迟未到,如此楼叔弼的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 妻子鼠目寸光,偏偏不自知,而儿子在这方面又像极了妻子,分不清轻重,颇有些狗肉扶不上墙。 焦丰见楼鸣还未到,嘴上不说,脸上不显,但心里已经开始腹诽上了。 这楼鸣也太不懂礼数了,将他这个老泰山晾在这里。 楼叔弼忙解释道:“唉,你别见怪,这不,今日我那堂侄女不见了,鸣儿和他母亲去我大嫂那里看看,都是一家人,你说,我那嫂子身子骨本就不好,女儿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她指不定有多伤心呢,鸣儿他们去了,说不定还能让老嫂宽心宽心。” 焦丰连连点头:“鸣儿纯孝,不急,不急……” 就在他们推杯换盏叙话的时候,门便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推开了。 楼叔弼竟是连头也没有扭向门口,便笑着对焦丰道:“你看,我说他们很快就来了!” 却见焦丰举箸,呆望着门口方向。 楼叔弼急忙扭头观瞧,只见妻子、儿子还有未来的儿媳三人出现在了雅间的门口,三人灰头土脸,两个女人鬓发凌乱,楼鸣鼻青脸肿,脸上还贴着两块膏药,三人竟是在家人的搀扶下进来的。 楼叔弼、焦丰忙起身,愕然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焦小曼心中委屈至极,哇地一声就扑进母亲的怀中,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楼叔弼一问这才知道,妻子李氏、楼鸣和焦小曼离开大房的府邸之后,拉车的牛不知为何在半路上忽然发了疯,在大街上狂奔,直至车身翻覆,这三人都被摔得不轻。 好在焦家有家济生堂药铺就在附近,他们便去药铺包扎一番,这才匆匆赶来。 楼叔弼纳闷,拉车的牛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性情温顺,吃苦耐劳,从来没有出过这等事。 焦丰在确认了女儿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和惊吓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楼叔弼连连赔不是。 焦夫人见楼鸣捂着屁股,还命伙计给他拿了一块软垫过来。 两家人乱哄哄地着实闹腾了一番,这才重新入席归坐。 楼叔弼命伙计将吃过的菜肴悉数撤去,又让他们重新做了端上来,频频向焦丰敬酒赔罪。 一来二去的,焦丰竟然喝多了。 不仅是他,就连楼鸣心中不快,借酒消愁,谁知愈饮得多,愁闷愈甚。 楼叔弼见儿子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暗骂他不堪大用。 …… 第245章 少年含羞欲问药 回春堂药铺江陵的名店,街面三层宏阔高楼,底层左边是一大间零卖药铺,右边一大间是生药大货收卖,楼上两层及后面大院都是仓房。 楼星辰站在药铺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扒着墙角往药铺看去。 里面几个伙计正忙着各自招呼买主,找药称药。账柜这边,坐着个老者,正在查看账簿。再往里便是几个坐堂的医工,闭目摇头捻须号脉,嘴里不时说上几句,听得对面的求医者连连点头。 离开楼府前,陈唱曾经对他耳语了一番,可是此时到了这药铺之前,他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不时地看着对面,偶尔鼓起勇气向前走了几步,可是还没有走到大街的中央,便又泄了气。 “这可如何是好?” 楼星辰在墙上狠狠地捶了几拳,灰土随之扑簌簌地落下来,呛得直咳嗽。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再拖下去的话,怕是要误了时辰。 想到此处,他深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这些年来遭受三房欺负的画面,他越想越气,拳头攥得越来越紧。 想起三叔在姐姐婚礼上的那副嘴脸,再想想今日三叔母置姐姐的生死不闻不问,登门讨要田产庄子的卑劣行径,一口小白牙几乎咬碎。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该出手时就要出手,不然人家还觉得你好欺负呢!” “自古良心不能烂,恶人自有恶人磨!” 陈唱的话在耳边回荡起来。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今日就权当这恶人了! 楼星辰将羃离整理了一番,确定人家看不到他的脸之后,这才迈步朝着对面的回春堂药铺走去。 羃离本是多风沙天气的西北、北方等地少数民族率先发明并广泛使用的遮蔽风沙装备,胡人蕃人寒天骑马时必用羃离。 大概在魏晋以后传入内地,穿戴羃离在南北朝的女性中间已成风气,到了后来一些男人也用此物。 楼星辰罩在面上的羃离以遮蔽效果较好的罗纱制成,外人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容。 药铺之中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楼星辰在药铺里转了几圈,伙计们都忙着抓药,倒也无人有暇顾及他。 眼见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医工送走了一个求医的商贾,这才坐在那老医工的对面。 那医工原本想趁着这个间隙喝杯茶润润喉咙,没成想这么快生意又来了。 虽说来的都是客,可老医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抬头瞟了一眼,却见对方照着羃离,也看不见表情,急忙收起不快,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拉长了声音道:“这位小姐,搭脉!” 楼星辰干咳了几声道:“什么小姐?” “哦,哦……”老医工淡淡一笑,“对不住了,老朽还以为是个小姐,原来是个小郎君啊!那就请小郎君伸出手来,让老朽给小郎君搭脉查探一番。” 楼星辰忙道:“不用了,我已经在济生堂请人搭过脉了……” 他还没说完,老医工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什么?” “济生堂?” 哪个医工给你看的?” “是不是毛君为那个庸医?” “那你还来我们回春堂做甚?” 楼星辰心口胡诌在济生堂搭过脉,哪里知道这回春堂和济生堂是江陵的两大药铺,相互之间是同行竞争关系,这老医工登时便炸了毛。 “您听我说……” 老医工眼睛一瞪:“说什么说?你走,既然姓毛的给你把过脉,老朽才不会拾人牙慧……走走走……” 楼星辰登时懵了,这可如何是好? 楼星辰毕竟是个孩童少年,见人家老医工逐客,一时间没了主意。 正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从一旁走来了一个身穿麻布道袍的老者,这位比刚才那位看着年纪还要大几岁,童颜鹤发,背不躬、耳不聋,眼神清亮,行步矫健。 最重要的是,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让人无端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发生了何事?”道袍老者沉声问道。 之前那老医工见老者来了,连忙起身说道:“师父,此人方才在济生堂把过脉,又来咱们回春堂讨方子,徒儿看他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所以便……” 他话还未说完,那道袍老者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沉声说道:“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你的医术虽然大进,但是医德嘛还差得远。” 那老医工面露惭愧之色,忙躬身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楼星辰见这道袍老者比老医工大不了几岁,竟然是老医工的师父,不禁大为诧异。 道袍老者又道:“医者有割股之心,岂有轻忽人命者?” 道袍老者点点头,又望向楼星辰,说道:“这位小郎君,可是身体不适?” 楼星辰忙摇头,觉得不对,又慌忙点头。 道袍老者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捋须哈哈大笑说道:“来,来,既然身体有疾,便让老夫给你把把脉!” 老医工忙对楼星辰低声道:“小郎君,我师父轻易不给人看病,记得上次给人看病还是三年前,你有福气了,快坐下把脉!” 楼星辰忙摆手:“不,不,不……我……我……” 他脸色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那道袍老者微笑道:“小郎君,莫非你信不过老朽的医术?” 老医工见楼星辰不领情,早就有了几分怒气,明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劝道:“小郎君,你可能不知道,老朽这么跟你说,我师父是抱朴子的嫡系传人,后来又师承贞白先生,不敢说活死人、肉白骨,但世间的病症还真的没有几种能够难到他老人家的,说是当世的活神仙也不为过。” 楼星辰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孩童,听到了道袍老者的师承之后肃然起敬。 道袍老者和蔼地道:“莫要听我这徒儿信口开河,老夫只不过是比他多读了几年的医书罢了。” 楼星辰硬着头皮道:“老神仙,我……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便严明,这才……这才……” 第246章 稀里糊涂周小史 老者会意,对着那老医工摆摆手:“你自去忙!” 待老医工走开,老者将楼星辰引到一间雅室中,这才道:“小郎君,如今你可以说了?” 楼星辰无碍,怯生生地道:“老先生,我只是想开个方子抓药带回去!” 老者双目再次打量了他一眼说道:“难言之隐虽然难言,但未必难治,这样,脉也就无需再把了,只需告诉我症状即可。” 楼星辰欲言又止,这话真是难以启齿。 老者看他一副为难的模样,笑呵呵地道:“有疾者,患或始于其身,或发于其心,其身发疾。若尊医石治及时,速效而周身缓解,若守天时人和,遂得通阴阳顺好,若二者缺其一,终当易残易废者……” 人家盛情难去,楼星辰只得吞吞吐吐地将所求说了。 那老者脸色陡然一变,正要训斥,但看到眼前这少年可怜,于心不忍,脸色稍稍缓和,重重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老夫这就给你开方子。” 说罢,他竟是没有丝毫片刻的停留,提起笔刷刷地就写了起来,写罢吹干墨迹,谆谆道:“记住,内服和外敷同时用药,这外敷需每日涂抹于……涂抹于患处,而且一月之内,你们不能再……咳咳咳……” 楼星辰红着脸看着那药方,道:“多谢老先生了,晚辈自当谨记。” 他心中惶惶,一刻也不想停留,只盼着赶紧抓药走人。 老者叫住他:“你既然戴着羃离而来,自然是不想在人前显露身份,罢了,老夫就好人做到底,亲自给你去抓药!” 说罢飘然离去。 楼星辰脸儿发烫,心说那个姓陈的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让我过来受此番罪,若是传扬开去,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他正在这里暗自生陈唱的气,那老者已经飘然而回,手里拎着三包草药。 “小郎君,药已经抓好,就连如何煎药老夫也写得清清楚楚,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按时服用、敷药……” 回春堂的药房有内外之分,内为小药房,药材品质要好于外面的大药房,方才这几味药便是趁着私下无人时在小药房中抓的。 老者叹口气又道:“小小年纪,竟然遭此大罪,当真是造孽啊!唉……怪可怜的,老夫不知道那人是何许人也,否则定要好好地申斥此人一番,竟然好不知道怜惜,好好的一副身子,竟然……” 楼星辰的脸犹如猴腚一般,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唱啊,陈唱,坑死你家小爷了。 老者将药递给了陈唱,很同情地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放心,老夫不只是治你体肤上的疾病,还治你的心疾。方才抓药的时候,没有人看到,你拿了药即可速速离开。” 楼星辰拎着那三包草药,愣在原地。 老者又道:“你放心,这药绝对管用,包你药到病除,无需再来第二次。只是切记,一月之内,不得再……不得再……咳咳咳……” 即便是一大把岁数,这种话题还是尴尬不已。 楼星辰更懵了,我方才说话了吗? 我问这药效的事情了吗? 我说要再来了吗? 见楼星辰迟迟不动,那老者眼珠一转,这少年郎多半还是不信我,也是,病症如此严重,其他的医工开方抓药怕是要三个月才能痊愈,我得耐心同他解释一番,莫要耽误了事才好。 心念至此,那老者道:“小郎君,你尽管放宽心,当年慕容冲的病症与你如出一辙,便是用了这几味药才好的。你只管拿回去煎药服……” 楼星辰不是不想走,而是还有一味药没开呢。方才老者动作太快了,他还没有将话说完,人家便将药抓了回来。 犹豫片刻,楼星辰扭扭捏捏地道:“老先生,能不能再开一些……唔那个……可……可令人心情开朗……体力……体力转强的药?” 老者听了脸色顿时一沉,道:“他这般不知怜惜你,你却还要给他求药?” “我……我……” “罢了,罢了,且先给他开些五石散,此药吃了之后,身体会发热,精神振奋,细微的薄汗在身上,加上宽大的衣袍,风一灌进来,就飘飘欲仙。” “五石散的药效?” 老者越发不喜,板着脸道:“难道五石散已经……唉……也罢,既然那人思药若渴,那老夫索性多开几副给他。” “如此多谢……多谢老……生先……老先生……”楼星辰觉得再这样待下去的话,自己的嘴马上就要瓢了。 那老者也不理会,握笔悬腕,笔走龙蛇,刷刷刷,一气呵成。 楼星辰悄悄地撩开了羃离一角,看着“回龙汤”“益多散”“秃鸡散”等字跃然纸上,不禁更加地面红耳赤。 这个时代,男子到了十三四岁成亲的比比皆是,楼星辰倒是听楼府的下人们私下议论时说起过那些药方。 老者停笔之后,说道:“你回去告诉那人,各人体质有所不同,这药嘛,也未必适合都对他有用,且试试看……” “若是让老夫说,还是要洁身自好,这才是去疾断根的根本,只靠药物……唉……若是毫无节制,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捱不起的。” 他说完,又去药房抓了药。 楼星辰红着脸将药接了过来,向老者道了谢,便掏钱付账。 岂料老者摆手拒绝:“钱是万万不能收的。不仅如此,还望小郎君替老夫保守这个秘密,莫要说这几味药是出自老夫之手,更不要说是从这回春堂抓的药,能否做到?” 老者如今肠子都要悔青了,万万不该从徒弟手中将这少年接过来。 没想到三年没出手了,一出手就是“难言之隐”,实在是让他汗颜。 楼星辰忙道:“晚辈记住了!” 说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待楼星辰拎着药走后,老者这才沉声吟道:“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尔形既淑,尔服亦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和颜善笑,美口善言……” 他吟罢了诗句,旋即快步出了雅室,来到了那老医工的近前:“老夫还有些俗世要处置,就不在此逗留了。你要记住为师的话,勤修医德,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老医工登时傻了眼,师父昨日刚到,那时还说要多住些时日的,如何这么快就走! “还有,那少年郎早就走了,老夫并未给他诊脉开方抓药……” 老医工愣愣地看着师父,发现师父脸色竟是比以往更加的红润了许多。 他还在案几后愣着,老者已经飘然而去…… 第247章 三叔一家蒙鼓里 楼星辰拎着一堆草药包急匆匆地赶往东福楼,此时已经时过正午,再不抓紧怕是就来不及了。 走着走着,忽然不远处人影一闪,月白色葛袍,漆纱小冠,高齿木屐,楼星辰诧异,那人的背影怎会如此的熟悉,本想追上去看看,那人却闪身走向了岔路。 看着像是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楼星辰叹口气,迈步直奔东福楼。 一路狂奔下来,早已经大汗淋漓。 待到了地方,见食客酒客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走,不禁暗暗担心,人家不会也走了。好在问了伙计,说那天字号房的贵客此时并未散席。 楼星辰长吁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清清嗓子对伙计说道:“小二哥,小的是你们这东福楼一位贵客的家人,今日我家主人即将向西远行,亲朋好友在此饮宴为之送行。临行前抓了几服药,小的在药铺刚刚将药拿到,就送了过来,您看……” 那店小二倒也好心肠,说道:“既然如此,你自上去送给你家主人便是。” 楼星辰点头哈腰之后叹口气:“小二哥,你有所不知,因为小的抓药时耽搁了些许时辰,怕是我家主人见了我会不高兴,打骂我一顿倒也罢了,关键是还要热我家主人生气。所以,我就不上去了,想劳烦小二哥一下,不知可否?” “哦……”伙计一听顿时了然,天字号房的客人可不好伺候,方才听上面的伙计说,里面的客人不知道为何大发脾气,将上面的伙计骂得狗血淋头。 “在下懂规矩,不会让小二哥白跑一趟的。”楼星辰见他面露难色,忙从袍袖中摸出了一把铜钱,竟是连看也没有看,就塞到了伙计的手中。 伙计本想拒绝,可是铜钱入手,便立即改变了主意,笑着说道:“你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若是由你送上去,少不得被你家主人骂个狗血淋头,让我去给你顶包,这办法倒是想得不错。” 楼星辰叉手道:“在下也是被逼无奈啊,您行行好,此时我家主人怕是正在气头上,我若出现在他面前,这饭碗怕是就保不住了。” 伙计再生同情心,道:“罢了,罢了,你我都是伺候人的,都不容易,这个忙我便帮了。” 楼星辰忙道谢,又道:“实不相瞒,这几味药都是我家主人他亟需的,他这个人虽然御下甚严,但出手阔绰,小二哥若是解他燃眉之急,少不了有封赏。说实话,这赏钱本是我拿的,可在下耽搁了时辰,唉……” 楼星辰谎话连篇,好在有羃离遮脸,倒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伙计脸上堆笑道:“放心,放心,待你家主人有了封赏,我分你几分茶水钱便是。对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多谢小二哥,多谢多谢,您记住喽,我家主人姓楼,这一大包是给老主人的,这小的一包是给少主人的,您可得记仔细了,莫要弄错了。弄错了,赏钱可就没了!” 伙计嘴一撇,不耐烦地道:“些许小事,啰嗦个甚!” 楼星辰看着伙计将两包药拎了进去,心中有些忐忑,这事若是被母亲知道了,怕是要屁股开花。 不过,他终究是少年人的心性,以往虽然用拳头教训过楼鸣,但与这种背地里使坏报复人的事情相比,新鲜刺激怕是多有不如了。 东福园的对面就是一个茶楼,楼星辰忙活了大半天,自然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拾阶上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茶水一端上来,便猛灌了几口。 对面的天字号房中,虽然中间有了犊车断轴倾覆的小插曲,但在楼叔弼的调和安慰下,也算是宾主尽欢了。 楼叔弼端起酒盏:“焦兄,明年此时你我便是正儿八经的儿女亲家了,来,来,来,咱们再满饮此盏!” 焦丰大着舌头道:“嗯,嚯……嚯了……” 两人轻轻一碰,都是一饮而尽。 楼鸣捂着腮帮子,这顿饭他就没有露出过笑模样来,一直都是怏怏不乐,刚刚进入这雅间之时,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责备,就差当众责骂一番了。 楼鸣心中愤愤,谁知道犊车半路上会出事,谁愿意迟到? 楼叔弼长袖善舞,将焦家的人哄得十分开心,大家有说有笑,看上去其乐融融,而焦小曼似乎也早就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和母亲、李氏等几个女眷有说有笑。 楼鸣端起酒盏,嘴唇刚刚沾到酒盏的当口,雅间之外便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得到允许之后,那伙计轻轻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两步之地,赔笑说道:“各位客官,请问哪位是楼老爷、楼小郎君?” 楼叔弼和楼鸣一愣,齐刷刷地将目光扫向门口。 伙计的声音不大,但听他们这一说,众人也都停止了吵闹,看向伙计。 伙计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梭巡,凭借经验很快就锁定了楼家父子二人,最容易确定的便是楼鸣,这里他是最为年轻的男子,至于那楼叔弼,伙计是看着他与楼鸣长得很像,都是尖下颌,两腮无肉。 楼鸣见是伙计,登时不悦地道:“何事?” 伙计上前几步,却转向了楼叔弼,面带笑容道:“那想必这位就是楼老爷了,小的是过来给您送药的?您即将出门,这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药可是必不可少的。” 说罢,躬腰举臂,踮着脚尖,将一大包药送到了矮几前。伙计是个懂礼数的人,这药自然要先给老爷了。 从雅间之中众人的穿着打扮和所食用的酒水菜肴来看,这些人非富即贵。看来方才楼下出现的那个少年还没有说错。 楼叔弼脸色诧异,望向李氏,平素出门都是妻子为他打点行装的,难道是妻子听说了他要去铁佛寺给父亲还愿,提前准备好了常用药物。 想着想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李氏虽然年老色衰,但毕竟是结发夫妻,对他十分关心。 哪知道李氏脸色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似的。 楼叔弼纳闷:“我的药?我什么时候去抓过药了……” 第248章 回龙汤和秃鸡散 李氏上前将药接了过来,关切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包药拆开。 楼星辰用了大纸包将老先生后开的那几服药一股脑地包在了其中,是以外面根本无从看出到底是何种草药。 “你……” 下一刻,李氏看到里面小药包上工工整整的字之后,顿时愣在了当场。 “夫人,怎么了?” 李氏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啐道:“怎么了?你自己看!” 说罢,那几包药被她扔了过去。 楼叔弼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小药包上贴着的药方,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地写着“回龙汤”“益多散”“秃鸡散”等字。 那伙计见楼叔弼脸色转阴,大致猜到了情况不对劲,不待楼叔弼巴掌扇过来,已经向后推出了一步。 楼叔弼额头、脖颈子上青筋毕露,厉声喝问:“混账,何人让你送来的?” “难道你没有脑子吗?” 这……我怎么会用这种腌臜东西?” 伙计苦着脸解释:“老爷,小的真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也不敢擅自打开看啊,楼下那人只说让小的赶紧送上来。” 这边一争吵,焦家的人自然凑了过来,最先过来的便是焦丰的妻子,她和李氏就要成为亲家了,有些事上自然要帮衬一些。 不过当她走到近前看清那药包上的几个字时,忍不住地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任厚厚的粉底也是无法遮住,轻啐了一声低下头去。 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地偷瞟了楼叔弼几眼,心道:“看他也就是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身体也不差啊,没想到竟是个样子货!” 又用很是同情的目光扫了李氏一眼,自己这位姐妹年纪也不大,怪不得看上去那么老像,原来自家丈夫是个银样镴枪头。 又看了看未来的女婿,暗暗担心:“但愿姑爷莫要像他爹那样,否则我那可怜的女人岂不是要守活寡!”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焦丰妻子脸上的表情,当真可以用变化万千来形容。 在场的男人也都有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楼叔弼,有的人感同身受地暗暗同情,有的则是厌恶鄙夷甚至是幸灾乐祸的。 楼叔弼的一张脸跟猪肝似的,呼呼直喘,妻子李氏虽然年老珠黄,但对他管得甚严,费心了心机防着他在外面沾花惹草,楼叔弼每次要搞点小动作都得绞尽脑汁才行。 何人竟如此地缺德,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说实话,这些药物他也不是没有吃过,但那都是偶有为之,还是偷偷地去药店买,从不敢假手于人。 若是平时本就没有这个事,楼叔弼或许还能沉住气,可是自己屁股确实不干净,他固然生气,但还不敢大声辩驳,生怕说错话,让自家夫人抓住把柄。 楼叔弼精明是没的说,可李氏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此事若是不掰扯清楚,是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怪不得这夯货十天半月的也不碰她一下,愈想愈气,李氏上去捶打楼叔弼的心都有了。 可忽地想起此处还有焦家的人和一众小辈,如此雌威大发,着实有些不妥,这才忍住了心头一口恶气,但仍气得脸孔胀红,看着楼叔弼的眼神似乎要吃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楼叔弼就要出言解释一番了,可还没有等他开口,席间便传来了噗嗤的笑声。 这种事本就是难以启齿,任什么人得了此种隐疾,定是当堂矢口否认。 可否认并不等于澄清,楼叔弼已经做好了被焦家人耻笑的心理准备,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可是待听到方才那一声笑时,楼叔弼胸中的怒气便再也无法平抑了。 岂有此理,家中有个拎不清、听风就是雨的妻子也就罢了,偏偏老子出丑,儿子抢在旁人之前发笑,这如何能忍? 其实,这也不能怪楼鸣,这顿酒席他吃的十分憋屈,忽然间有个可乐的事情发生,让他的苦闷情绪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虽然在意识到不该如此的时候,第一时间捂住了嘴巴,可那笑声还是传到了楼叔弼等人的耳中。 除了大醉的焦丰,众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楼家父子。 楼叔弼怒不可遏地扇了儿子一巴掌。 接下的情景便是众人充分发挥想象的时间了。 焦丰的妻子鄙夷地瞅了楼叔弼一眼,心道:“楼叔弼体虚的事,楼鸣定是知情的,他们父子二人瞒着李氏。” 在她看来,楼鸣固然顽劣了一些,但人还算是老实,否则也不会被女人小曼拿捏的死死的。楼鸣方才这一笑,兴许不是有意的,但楼叔弼做贼心虚,被儿子揭穿了,恼羞成怒出手打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不过,对焦丰的妻子来说,也有好消息,楼鸣方才那么一笑,不就是恰恰说明她这个未来的女婿并无此症嘛。想到此,她心下少稍宽。 楼鸣挨了一巴掌,自知理亏,也不敢争辩。 楼叔弼怒道:“孽障,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李氏一见儿子被打,虽然知道儿子嘲笑老子不对,但到底是抵不过护犊之情,挡在儿子面前出言指责楼叔弼。若不是在酒席间当着外人,怕是要破口大骂了。 楼叔弼犹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心头一把火可就腾地一下烧起来了。 此事若是今日不当着众人的面解释清楚,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到此处,他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对众人叉手说道:“诸位,方才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打扰了诸位的雅兴,楼某深表歉意。此事纯属误会,诸位不必当真!” 他自然知道这样红口白牙一说,众人是不会相信的,便紧跟着说道:“如今,这酒楼的伙计也在,便让他从头到尾将事情讲清,诸位也好给在下做个见证!” 说罢,他瞪向那伙计。 伙计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不敢贪心拿那摊手的铜钱。 他将方才在酒楼门口遇见的事说了,收钱的事自然是只字不提,只说那家丁戴着羃离,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怕送药晚了遭到主人的责备,这才让他帮忙。 第249章 父子雄风均不在 楼叔弼怒不可遏:“谁说我们要走了?” “谁说我们要西行了?” “你才要西行呢?” 酒楼伙计直接傻眼,那人说起主人远行之时,分明当时给他指了一下西边的方向。 酒楼伙计此时为了自保,自然是向着自己有利的一方去说,总体就是一个意思,他只是做个二传手,这件事是对也罢,错也罢,总之与他无关。 楼叔弼气归气,但也不能将伙计如何。他是有身份的人,犯不着跟一个小小的酒楼伙计一般的见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被人看轻了。 伙计虽然解释了,但这一番终究不会让人信服。 尤其是李氏,方才已经知道了楼叔弼要去铁佛寺礼佛还愿,可不就是要出门嘛,不然干嘛急急忙忙地让伙计将药送过来,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 幸好自己打开开了,不然老娘又得被他蒙蔽了。 反正她本就对楼叔弼疑神疑鬼的,遇事自然是朝着这方面去想。 楼叔弼气得暗暗攥拳跺脚,一指伙计手里的另一包药,喝道:“你……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包,这是给谁的?” 伙计一听,这楼老爷一准儿是被气糊涂了,自己进来的时候明明是说给他们父子二人送药来的,无奈之下又说了一遍。 “打开,即可打开!我倒是要看看,是何宵小之辈算计于我?” 众人一见那两味药药包上的字迹,登时就炸了锅。 其中以焦夫人反应最为强烈。 简直是岂有自理,焦丰之前就是她们家药铺的小伙计,她父亲也是远近闻名的医工,耳濡目染之下如,何不知道那两味药的用处? 呵呵,一味内服,一味外敷,当真是想得周全! 楼鸣得知那两副药是给自己的,自然过来观瞧,结果迎接他的则是焦夫人近乎要杀人的眼神。 焦小曼不明所以,也要过来看,却被母亲一把拉了回去。 “阿娘……你?” “住口!”焦夫人训斥,“莫要上前,当心脏了你的眼睛。” 楼家父子两人都是什么人? 老的靠这种药物保持雄风,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上去人模狗样的,不知自爱,不仅到处寻花问柳,我那女儿若是嫁给此人,岂不是…… 见他似乎是受伤,自己竟然还好心替他找来了软垫,当真是岂有此理! ……焦夫人没来由的一阵恶心。 楼叔弼夫妇二人则是愣在当场,犹如石化一般。 没想到儿子不仅是好女色,还。。。 只是看那药物的用途,怕是…… 李氏看着儿子,当真是又爱又恨,以后如何让为娘出门见人啊? 李氏这便哭天抢地起来。楼叔弼那边心里也极不好受,方才那些进补催情的方子与儿子的一比,简直不要太正经。 不过,他可没有儿子那份嘲笑老子的闲心,楼鸣是被他当作楼家未来的家主培养的,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有辱门风啊! 他是个要脸面的人,一看儿子这等混帐,让他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颜面,那张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腾地一下,再次红如鸡血。 楼叔弼越想越怕,越想越恼,一张脸先红继白,最后变得铁青,鼻息也粗重了起来。 再看焦家人的反应,愈发地难堪,他指着楼鸣怒吼道:“孽障,孽障,你……给我过来!” 楼鸣自然知道过去之后的结果,当下一闪身便避了开去,梗着脖子道:“阿父,儿子冤枉,这药根本就不是儿子抓的!” “反了,反了,你还敢跟我顶嘴!”楼叔弼追过去还要打。 饶是他再精明,陡然间遇上这件事也是懵了,情急之下,竟是没有想到,既然自己是被冤枉的,那儿子又何尝不是呢? 那边焦小曼到不像是焦夫人一般粗通医理,尚且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她心中早就将楼鸣当做了夫婿,忙拦在了楼鸣身前。 楼叔弼的巴掌自然是打不下去了。 焦夫人上前,将女人拉了回来,冷冷地说道:“走,回家!” “阿娘……!” “从今日起,你和他不要再见面了!” “阿娘……”焦小曼急出了眼泪。 楼叔弼忙给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虽然对丈夫恨得咬牙切齿,但事关儿子的终身大事,只得上前拦住焦夫人,强笑道:“妹子,你看……” 焦夫人冷笑一声,道:“楼夫人,今日承蒙盛宴款待了,我们家中生意上的事还要处理,就现行告辞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趴在矮几上打着呼噜的丈夫,忍不住蹙眉,对一个娘家的兄弟说道:“抬回去!” 李氏急忙解释:“妹妹,你听姐姐说,这都是误会,误会……” 焦夫人哪里肯听,拉着女儿焦小曼便往雅间走,焦小曼哭哭啼啼,但架不住焦家来的人多,自是被带了出去。 焦夫人的两个兄弟一左一右扶起烂醉如泥的焦丰跟着众人玩外走。 方才焦夫人是女人,他也不便阻拦,只得上前拦在了焦丰的身前。 “焦兄,焦兄,醒醒……” 焦丰听到有人唤他,一脸茫然,待看到面前是楼叔弼,大着舌头道:“亲……亲家……再……再满上,……咱们再……再喝……” 楼叔弼哭笑不得,都醉成这副模样了,哪里还能解释的清? 本已经要下楼的焦夫人听到雅间内丈夫醉话,怒气冲冲地回来,拉着焦丰的衣袖啐道:“喝喝喝,就知道喝,再喝你女儿怕是这辈子就要毁了。” “嘿嘿……你说的……说的这是甚话?”焦丰醉眼朦胧,“我与楼兄……与楼兄……还有诸多话要说呢……斟酒,倒上……” 焦夫人知道同一个醉鬼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向两个兄弟一示意,两人立即拖着焦丰头也不回地就走。 雅间内剩下了娄家三口,三人面面相觑,场面尴尬至极。 李氏叉腰气骂道:“楼三郎,都是你干的好事!” 楼叔弼抬起手来,真想给这个糊涂的女人一个耳光,可手终究是落不下去,楼家日渐中落,老泰山家自然是不能得罪的。 又看了看不争气的儿子,楼鸣早就跟呲溜钻到了母亲的身后。 楼叔弼这个也不能打,那个也不能打,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吼一声将一个矮几一脚踢翻,菜肴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第250章 怒向医馆寻说法 楼星辰在对面的茶楼中看到焦家人出来,便知道这件事多半是成了。 片刻之后,又看到三叔楼叔弼气呼呼地走了出来,随后是李氏边追边骂,楼鸣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 看到这一幕之后,楼星辰心中别提多么痛快了。如今这么一想,在回春堂中遭到的那些鄙夷和白眼也都值了。 哼,那个姓陈的教授之法,阴损了一些,但甚是奏效。不行,此人太过阴险,我那姐姐如何是他的对手。 想到楼清漪,楼星辰不禁面露苦色,姐弟连心,如今姐姐生死未卜,也不知道那姓陈的现在在哪里,有无线索? 他再也待不住,起身就要下楼,却见到对面酒楼里追出了掌柜的和两个伙计,直将三叔一家人拦在了酒楼大门口。 这东福园也是有靠山的,天字一号房的宴席结束了,并无客官来会账。掌柜的带着几分恼怒便追了出来,此人方头大耳,面像看上去还有些吓人。 楼叔弼心中怒火中烧,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发作不得,心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曾经是楼家的三郎君,可如今一个小小的酒楼掌柜的便可以对他如此的蛮横无理。 想争辩,人家却是一副你要敢不付钱,我就在大街上将天字一号房发生的丑事公之于众的模样。 楼叔弼顾及名声,毕竟这种事不好说,更加的不好听,父子二人还得要脸面,只得乖乖地道几声“得罪”会账。 等楼叔弼三人灰溜溜刚刚转身要走,那掌柜的命掌柜的将那几味药丢在大街上,随后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父子两人一个赛一个的,什么东西,还想吃白食!” 他骂完之后又对那送药的伙计训斥道:“你也是,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吗?也不问问清楚,就怎么贸然地将药送进去。” 掌柜的是个人精,自然知道这一出戏,摆明了有人故意要整楼家父子,伙计只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那伙计心中纵然委屈,但也不敢有任何的反驳,反倒是将楼星辰给他的那些铜钱如数上交。 掌柜的掂量了掂量那些铜钱,能够将酒楼开到如此规模的,自然不是眼窝子浅的人,他将铜钱递还给伙计道:“拿着。今日虽然是你自作自受,但也着实受了委屈,我岂能与你争此小利!” 伙计自然是感激涕零。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自然会有闲人问东问西,伙计这次是什么也不敢说了,不过那掌柜的倒也不避讳,还是十分隐晦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接下来的戏码,楼星辰便没有心思看下去了,姓陈的去找他姐姐,他必须得回到家中安慰母亲。 楼叔弼受了窝囊气,本欲直接去济生堂讨个说法,但二哥怕是已经到了铁佛寺,他只得交待儿子几句,又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才匆匆离开出城。 “儿啊,你说你阿父是不是有事情瞒着阿娘?” “儿啊,你难道真的没有那方面……” 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李氏总觉得有一种即将被欺骗的感觉。 楼鸣苦笑一声:“阿娘,难道你还看不出是有人故意阴我们吗?” “啊?你个小兔崽子,竟然跟你阿父合着伙来骗老娘,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是谁身上掉下来的肉?” “不对,不对,咱们一定要到那济生堂药铺去问个明白……快,儿啊,那几个药方赶紧拿回来。”说罢拉着楼鸣便走。 济生堂的老掌柜听说有人来讨说法,亲自出马澄清了此事:“这不是本店开的方子,你们看看,本店用的都是桑皮纸,你这药方所用纸张……呵呵,剩下的就不肖我说了?” 李氏和楼鸣登时傻了眼,可不,济生堂的药方都是坐堂的医工用毛笔写在桑皮纸上,再由伙计照方抓药,这些药方无疑都是桑皮纸。 李氏心有不甘,说道:“掌柜的,你可不能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就想着将我们母子二人糊弄过去,你就说,这几味药你们济生堂当中到底有没有?” 老掌柜的脾气极好,也很耐心,知道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怕是很难说服眼前这对儿母子,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说道:“夫人,小郎君!你们有所不知,凡是本店开出去的药方上都有暗码,而你们拿来的这几个方子却无此物。所以,老夫断定,这药方并非本店所开。” 所谓暗码,是指中药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用自选的文字作底本,以代表数字的文字或笔画为外在表现形式书写在处方上,仅限内部使用和相关人员知悉的一种标价方式。 济生堂将“但愿人少病,不虑药生尘”作为暗码用语,依次对应一至十。顾客到药铺抓药,司药依方核算后,在处方空白处写上药店自设的暗码。诸如,药价“四十五文”,便写为“少病”。如果顾客以后再拿此方抓药,仍然按照暗码收费,保持价格不变,做到童叟无欺。 李氏和楼鸣将那几张方子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几遍,确实并未发现任何的暗码,只得怏怏地转身往外走。 就在他们尚未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有个伙计嘟囔了一句:“这方子所用纸张好像是回春堂的……” “慎言!”老掌柜的出言制止,“若无证据,岂可妄言?” 伙计忙闭口,可还是落入了李氏母子的耳中。 两人怒气冲冲地直奔回春堂。 接待两人的正是最初接待楼星辰的那个老医工,待看到那药方上的字迹之后,老医工登时傻眼,这字太熟悉了,师父的每一个字,甚至是一笔一划,他都能够烂熟于心。 可这方子的内容,看着着实令人汗颜。 师父他老人家一向清净淡然、与世无争,不说跳出五行外,也快差不多了,怎会给人开出这等方子? 他意识到这件事怕是与那来看病问药的少年有关,再想想师父仓促离开,两件事互相印证,那就没跑了。 老医工脸上诧异、震惊的表情一闪即逝,事关师父他老人家的清誉,事关回春堂的声誉,这种事打死都不能认! 第251章 纨绔子弟遭暗算 “夫人,小郎君,老朽想你们定然是误会了,这方子绝非小店所开,你们找错人了!” 老医工面不改色地将那几包药递还过去。 李氏急赤白脸地道:“哼,这包药的药方所用纸张都是你回春堂常用的,岂会有错?” “你们故意设计陷害我们,还想抵赖不成?” 老医工赔笑道:“夫人的话是从何说起啊?这药方纸张虽然同小店的一样,可上面并无小店的任何暗码,类似这种桑皮纸到处都是,夫人为何执意要说这就是小店的呢?” 李氏和楼鸣在济生堂那里吃了瘪,心中怒气无处发泄,见这老医工又抵死不认,登时怒不可遏。 楼鸣撸起袖子吼道:“莫要跟我说这些,反正本郎君就认定了是你们回春堂开出的方子。” 老医工并不慌张,对一个伙计低语几句,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衫短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向老医工叉手行礼,老医工向李氏母子引见道:“夫人,小郎君,这位便是我们回春堂的查柜,你们有什么疑问,一问便知。” 很多中药铺里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查柜”,其职责是负责监看司药售药,参与人事考核及账房结算,接洽大笔生意,赴药市采办大宗药材,协调处理司药与顾客、顾客与顾客之间的问题等。 查柜者非同一般的伙计,属于管理层,责任重大,须具备三个基本条件才能胜任:一是业务精熟,二是善于管理,三是深得掌柜信任。 一般来说,查柜的首要职责是查药。 顾客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到中药铺里抓药,司药照方配药,每味药一律分装单包,并附上印有药材标本图案、性味、功能和用法的药单,最后再归入大包,这是其时的行规。 司药将药材抓齐、逐一核对后,查柜便拿着处方复查有无十八反、十九畏、妊娠禁忌等,再看司药识方辨字是否准确,有无错抓和漏抓,某些药材是否按照处方要求经过炮制,剂量与处方是不是相等,无误后在处方上加盖名章。 之后,司药封装包扎,交付顾客取走。 除此之外,查柜还负责把控禁药、毒药的流向,防止非法售卖。 稍具规模的药铺皆设有大查柜和二查柜。老医工叫来的这位便是大查柜。 大查柜将药材出入的登记薄一一展示给李氏母子看,这里方子上开的药都能账房的账目对上,并无“回龙汤”“益多散”“秃鸡散”等药物。 有问了几个开药的医工、抓药的司药,都说绝无此事。 老医工笑呵呵地道:“两位,你们也看了,老朽并没有欺骗你们?” 李氏和楼鸣面面相觑,账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任何的把柄,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两人抓起那些药方,气呼呼地离开回春堂。 见他们走远,老医工长吁一口气,吩咐众人散了,他直接则直奔小药房中,走路带风,犹如年轻了二十岁…… 楼鸣并未跟着李氏回家,他找了个让李氏无法拒绝的借口—— 追查是何人陷害他们父子二人。 楼鸣回头去往回春堂,因为之前已经露了脸,只得在斜对面的一个茶摊坐了下来,要了一壶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对面的药铺。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父亲临走前那压抑着的愤怒的眼神,想想都感到后脊背发凉。他知道这件事还没有结束,等父亲回来之后肯定还会追究他在席间无故发笑的事情。想到此,他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光! 楼鸣越想这件事越不对,从袍袖中掏出那几张方子,看着上面那工工整整的字,他感觉每个字都在嘲笑他,牙根咬的格崩崩直响。 东福园的店小二伙计也是被人利用了,但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也只有那小二曾经见过,楼鸣忽然想到这店小二方才所说的未必就是真的。 觉得有必要再去盘问盘问店小二,先礼后兵。 当然,这件事要等到东福园打烊了方可。 既然是有人故意整治他们父子二人,那么此人必定与他们结下过仇怨,楼鸣思来想去,自己的那些所谓的仇人,多半都是因争风吃醋、斗鸡斗狗而生,可就是这些人数量也着实不少,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至于阿父那边呢,想必也会有一些仇家,但是阿父平时都不跟他说这些事,故而也是无从查起。 他思来想去,足足喝了三大壶茶水,直到腹胀尿急这才匆匆离去。 楼鸣的打算是,先去一个相好的孀居妇人那里歇息片刻,待掌灯之后再去东福园盯着。 这妇人唤作顾氏,二八年华,中等之姿,丈夫死后没多久就被楼鸣勾搭到手,两人如今正打得火热。 想起顾氏那又白又嫩的小手给他抚背揉胸,楼鸣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行至距离顾氏家附近的一个小巷时,忽然从对面走来了三个小乞丐,其中领头的那个面色黢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倒也有声。 小巷子本就不宽,那三个小乞丐见楼鸣一副富贵人家子弟打扮,便上前行礼讨赏。 楼鸣心中烦闷,抬手就扇了其中最小的小乞丐一耳光。 那领头的黑瘦乞丐便与他理论,楼鸣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抬手就打。黑瘦乞丐的年纪比他小两三岁,身子也不如他强壮。 其余的两个更小,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把今日受的这番窝囊气全都撒在这三个小乞丐身上。 那两个年纪小的乞丐处处闪躲,似乎是怕了他。倒是那黑瘦的乞丐在躲了几下之后,便开始反击。 这一来,更加激怒了楼鸣,他仗着自己身高力不亏,找了个机会抓住那最小的乞丐便是一顿猛揍,直打得那小乞丐哭爹喊娘。 谁成想,这下将那黑瘦的小乞丐给惹怒了,结果楼鸣被人人家抄起了一根木棍重重地打在头上,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楼鸣并未完全地失去意识。 恍惚之间,见到一个一袭白衣儒衫的小郎君偏偏走来,飘然出尘,更衬得那俊俏面庞,越发显得潇酒秀逸,顾盼之间,却自然流露出一股灵动狡黠。 楼鸣在彻底晕倒前最后的一个意识便是—— 谁说老子是娈童,此人才是! 第252章 少年出城寻道观 黑娃见到那白衣少年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小郎君,你怎么来啦?你放心,此人便是三脚猫的功夫也没有,我三拳两脚便把他打趴下了。” 将白衣少年将目光落在了他手里的木棒上,黑娃尴尬一笑:“有时候还是这些家伙用着顺手。” 白衣少年旋即盯着倒在地上的楼鸣,见此人也长得倒也算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可惜眼皮暗红、松弛下垂,一张面孔明显的酒色过度。 黑娃气愤道:“此人蛮横不讲理,我等只是向他讨要,不给便罢了,动手便打人!” 说罢指着另外两名小乞丐的脸给白衣少年看。 白衣少年淡淡笑了起来:“好了,莫要绕弯子了,说罢,你想做甚?” 黑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那双晶亮的眸子似乎能将他看穿一般。 “我们兄弟纵不能白白挨他,他……” 白衣少年点点头:“莫要都拿了去!” 黑娃一听大喜,和另外两个小乞丐蹲下在楼鸣的身上摩挲,荷包被摸了出来,只给楼鸣留下来的十文钱,也算是对得起白衣少年的交待了。 只是在搜身的时候,将那几张药方也顺带搜了出来,三个乞丐大字不识,黑娃还当是什么宝贝,兴冲冲地拿给白衣少年看。 白衣少年先是脸生红晕,紧跟着眉头便皱了起来,自言自语地道:“这老家伙真是老不修,一大把年纪了还开如此不着调的方子!” 黑娃没听清,开口相问,白衣少年找了个借口遮了过去。 “黑娃,我要出趟城,你若是无事,与我去一趟如何?” 黑娃听了顿时眉开眼笑,说道:“小郎君,莫不是又带着我去吃那些牛心炙、鹅炙、胡炮肉、脍鱼莼羹,喝酃(lg)酒?” 白衣少年见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笑道:“这次怕是没有那么多的美味珍馐了,你去是不去?” 黑娃肃然道:“小郎君的吩咐,莫说是没有好吃的,黑娃也定是要去的。” “好!”白衣少年高兴地笑了起来,“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 当即黑娃将从楼鸣出搜来的钱财尽数给了那两个小乞丐,又好生地嘱咐了一番,这才随着白衣少年离去。 白衣少年走在前方,摆动两尺多宽的大袖。 黑娃看着他修长单薄的手,映着阳光,那手简直白得透明,比糖饼店老板的女人的手还要白上许多。 黑娃忍不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叹口气。 都是人,怎么人家就那么白呢? 黑娃估摸了一下,小郎君的个头比他还要少矮那么一点,体格也有些单薄了些,一副风一吹就会被吹跑的模样。 他听小郎君说起过,那种体格叫手五服鸡什么力来着。 白衣少年忽然一回头,见黑娃看着自己的手,便笑问:“黑娃,看我的手做什么?” 黑娃道:“小郎君,我看你身子骨弱,以后要想办法强身健体才是。” 白衣少年道:“对对对,是要强身健体,是要强身健体。” 黑娃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白衣少年,见白衣少年这副身子骨,常以为忧,现在听到白衣少年答应说要健身,自是欢喜不尽。 “小郎君,我认识几个大户人家的护院,都是有功夫的,若是哪天人家得暇了,我为你引荐引荐,他们的功夫真的不错的。” 白衣少年一下子来了兴趣,笑着问道:“那有多么不错?” 黑娃挠头,他只看得那几人挥拳踢腿虎虎生风,至于多么厉害倒也说不大清楚,他也说不清楚,只得道:“我嘴笨,说不出,反正就是很厉害的样子。” 想了想之后,忽地又道:“你不会是看不上他们的拳脚功夫?” 南朝一直都有崇文轻武的风气,士族子弟讲究敷粉薰香、翩翩风度、手挥五弦、夸夸其谈,谁愿意汗流浃背习武啊。小郎君一看,不是出自高门大户,就是诗书传家的那种,看不上护院的功夫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衣少年道:“他日你替我约约他们,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拳脚功夫。” 黑娃应道:“嗯,不过,怕是要一些时候,他们不久前跟人家才打了一架,其中一个还受了伤。不过,小郎君放心,此事黑娃记在心上了。” 这时,两人边走边说,已经出了南城门。 因黑娃长年在江陵讨要,守城的兵丁好几个都认识他,竟是连盘查都省了,黑娃笑呵呵地朝着他们打过了招呼。 那些兵丁将跟在黑娃身旁的白衣少年,不禁看得眼睛都直了。 敷粉薰香的少年郎他们见得多了,但是像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真不知道这一黑一白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为何会走在一处? 两人径直出城,白衣少年道:“黑娃,你可知何处有道观?” 黑娃想了想,说道:“离此地最近的怕是只有元妙观一家了,很多道观都没了香火,荒废了。” 东晋中叶以后,天师道在江南盛行,并且发展出了上清派和灵宝派。到了南朝,陆修静为道教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完善了道教的斋蘸仪范,并且将道教典籍加以整理。 陶弘景在南朝中期隐居于茅山,广收门徒传播上清经法,并建立了道教完整的神仙体系。 但是北魏以后,由于佛教的兴起,道教受到了一定的打压,从而逐渐衰落,一些道人生活无以为继,道观十不存一。 白衣少年点点头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元妙观!” 他对元妙观也有些期待,这应该就是要找的地方。 黑娃听了之后只撇嘴:“小郎君,你有所不知,那些杂毛老道如今穷得叮当响,你再看看那些和尚们,虽说现在寺庙不如以前,但那些大和尚们谁不是放个屁,连裤裆上都是油,嘿嘿……” 黑娃常年乞讨,对寺庙和道观最为清楚,真不知道小郎君非要去鸟不拉屎的元妙观做甚! 白衣少年被他的粗俗言语逗得哈哈直乐,两人有说有笑,沿着官路向元妙观一路大步走去。 第253章 错过未必是相识 王嬛靠在大车上,两条大长腿左右岔开,有些懒洋洋的,整个人就像是瘫了一样,完全看不出看不出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头上还带着羃离,除了这些搜索的人,旁人不会识出她的女子身份。 紫菱也坐在车上,陈唱通过紫菱的表情猜测,王嬛只怕之前常常都是这样一副懒散模样,不然紫菱也不会见怪不怪。 王嬛隔着羃离,原以为能看到陈唱眼底深处的惶急和焦灼,但却见他面色如常,丝毫并未表现出任何的焦急。 气得她冷哼了一声,有些替楼清漪感到寒心。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自然是盼着楼清漪能够有一个好的归宿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楼清漪所嫁之人竟然是陈唱。 对于陈唱,王嬛的感情有些复杂。 直觉告诉她,这个陈唱不简单。 从杨家渡刘迎顺家,再到坞堡之中,陈唱的表现都不像是一个书生应有的样子。 “王大小姐,你不要太着急,我听紫菱说过,清漪的水性还不错,她们落水之处水流固然湍急,但是百余步之外的下游江面开阔,水势减缓,她现在定然早就安全上岸,估计在哪里暂时落脚了。” 陈唱如此安慰王嬛,是不忍看她身心俱疲,她救人心切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事情已然发生了,纵然是再着急也于事无补,画影图形已经分发到各处,悬赏也不低,有了这些,江陵周边的民众或许都能被发动起来。 由于考虑到当时民众们流动的范围有限,陈唱让忠伯将重点放在了车行、码头等处,赶车的车夫、驾船的船夫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经验丰富,让他们找人便利的很。 王嬛振作了一下精神,缓缓蜷起自觉姿势有些不雅的双腿,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我知道,清漪的水性我了解,掉到江里还真淹不死,年幼之时,我们曾经……”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她轻咳几声,接着说道:“我担心的是,周围匪患严重,若是遇到坞堡那次的贼人,清漪可就危险了。 还有就是,即便没有山贼,可人心难测,清漪又长得那么漂亮,保不住有人见色起意,加害与她。要是出点事,你我纵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唱知道王嬛说的是实话,楼清漪长得漂亮,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落水的漂亮女人,难免会令人心生邪念。 王嬛又道:“你现在到处悬赏激励众人去找清漪的下落,虽然切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犹如利刃之两面,就怕有不良之徒见到悬赏开出的加码,认为清漪奇货可居。” 陈唱知道王嬛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一些人可能会借机勒索。 不过,话说回来了,能勒索的话,起码证明人没事,这对于陈唱而言就是个好消息。 说实话,陈唱和楼家在之前没有半点感情,他和楼清漪之间只有那一纸婚书,不过楼清漪是他和水灵儿的救命恩人,陈唱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从得知楼清漪失踪消息的那一刻起,陈唱这才知道自己的命运跟楼家还是息息相关的,他在心里已经渐渐地开始接受楼家大房的人了,毕竟这一房的人还算是通情达理,没有二房、三房那么势利的人。 楼清漪在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恨不得将大房的产业都吞了。 一旦楼清漪出了事,楼母该怎么办? 作为大房丫鬟的紫菱、小鱼儿又该何去何从? 而且,陈唱认为楼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能够提供给他的资源和平台,总比他一介草根浮萍、白手起家要多的多。 有阅历、有才华、有头脑,也未必能够成事。 现代社会重视人际关系,古代世界更加重视人际关系。 没有社会关系,不熟悉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那将一事无成。 这些天他也通过小鱼儿等人了解了江陵的情况,即便楼家之前的高门大户,现在做生意也需要打点差役、税吏,任何一处关系没有打点到,都有可能埋下祸患,这点跟后世并无太大差距。 生意不好做,那么走官场呢? 没人推荐,没有名望,官府是不会用你的。别看那些差役、税吏无品无秩的,在高官贵戚的眼里连个屁都不是,但这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混入其中的。 没有门路,没有关系,根本就不会有人理睬你。 其实,说关系,也不是没有,王家的关系,候官的身份,都是一些升斗小的可望不可及的。 但是,对陈唱而言,裙带关系他不愿意用,有失尊严,而候官那边的关系,是一把双刃剑,在没有十全的把握的时候,用之容易自戕。 楼家呢,也算是裙带关系,但是那是正儿八经的吃软饭,有婚书的。 何况呢,是不是吃软饭犹未可知,也许他能够将楼家大房的境况逆转过来呢。 这些事,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时间太紧,头脑里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楼清漪就出事了。 当务之急,便是找人! 沉默良久,陈唱才轻轻地道:“大小姐不要想那么多了,心里压太多的心思与事无补,反而弄得自己心力憔悴,尽我们所能,我想,清漪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小姑娘。 对方是什么人,她应该能够看清。再说了,这次不仅有楼家人,有你们的人,我还有一些朋友。这些人眼睛亮、鼻子灵,能得到他们的帮衬,我想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半以上的把握。” 王嬛美目瞟了他一眼,陈唱说的那些朋友是些什么人,她理解成了衙门里姓于的那伙人,这是听马良说的。 王嬛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她的身份,于头儿等人自然不会招惹她,人家也不是没有上赶着巴结她,可王大小姐根本就不吃那一套。 她不喜欢这么油滑的人,但是有一点,王嬛不得不承认,在江陵的一亩三分地之上,还真缺不了于头儿这样的人。 王嬛忽然想起,若是那天不是她和周义海去了杨家渡,而是于头儿带人去的,怕是就不会发生在刘迎顺家中的那一幕了? 还有,眼前这个叫作陈唱的,怕是也会错过? 很快,王嬛便在心中纠正了方才的用词,不能叫错过,只能是不会认识而已。 第254章 一路走来一路谈 陈唱并不想亮明他的候官外聘的身份,毕竟后梁和北周之间的事情也深深地影响到了两国的百姓。 王嬛虽说是皇帝的外甥女、公主的女儿,但事实上也如同后世抗战时期的亡国奴而已,陈唱要是说他是特高课或者是76号的特勤,国仇在那儿摆着呢,你说人家大小姐会怎么想? 当然了,同样都是吞并的最终目的,人家北周比倭寇要光明磊落地多了。 可即便如此,陈唱还是觉得要保密。 前方搜索的情况不时地传过来,但是没有一个能够让人高兴的。 唯一能够让陈唱感到意外的是,那从城里传出来的画影图形越来越像了。 咦? 那人从一开始的单纯模仿,已经熟悉了光影运用、明暗对比、画面层次等,线条越来越流畅,越发地精进了。 陈唱觉得若是他们两人同时在后世的西湖摆摊的话,自己这边的生意用不了都久就会被抢光了。 什么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这门绘画技术? 正在这时,王嬛忽然说道:“上次围攻咱们的那些山贼,领头的好像叫作姓宋,但是具体什么来头就不得而知了。这姓宋的人马众多,也算是江陵的巨匪了。他们一开始只是单纯想劫掠杨家渡等村子,后来竟然又增加了一项任务。” 她说到这里故意地停顿了一下,为的就是给陈唱一个思考的时间。 陈唱想了想说道:“没错,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初始贼人进攻受挫之后都已经退兵了,为何大队人马再次掩杀过来,而且是不顾一切地攻城,难道说坞堡之中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王嬛投去赞许的目光,聪明人之间往往不用做太多的解释。 陈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贼人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她王大小姐本人。 这是从一个受伤被俘的小头领在临死之前透露的。 王嬛将这件事说了,陈唱皱眉道:“如此说来,那姓宋的与大小姐有仇?” 王嬛摇头:“不好说!” 她只不过是抓捕盗贼而已,也谈不上跟谁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不是跟大小姐有仇,就是与你们王家有仇,驸马又或者是公主,甚至是当今圣上!”陈唱的思维明显更加跳跃一些。 “圣上?”王嬛秀眉轻轻一挑。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陈唱发现他之前对这小小的江陵一州之地的看法有些偏颇,越来越觉得这个地方藏龙卧虎、风云际会。 忽地,他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 楼清漪的失踪该不会和什么大人物有关系? 正在陈唱胡思乱想之间,王嬛忽然道:“我听父辈的人说,他们往上那几辈人,国仇家恨、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的,就像是听故事一样。按照我的想法,都过去几辈人了,就不要再将恩怨跟传家宝一样传到下一辈了,可是……” 她说着说着,便沉默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离官道不远处的江岸, 陈唱苦笑道:“大小姐,这只不过都是我们美好的期望罢了,我现在只是想,即使没有上几辈子的那些恩恩怨怨什么的,也一定会有别有用心之人为了利益,而不惜做出一些伤害他人的事情来。但愿,清漪能够吉人天相!” 王嬛回过头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但她那漆黑的眸子里仍有抹不去的忧伤,说道:“她会的……小时候,我们两人为了抢木偶之类的玩具抽签,她的运气总是要比我好一些……你说的对,她现在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去接她,或者是暂时歇息一下,等养足了体力和精神再回江陵……清漪……她聪明机警……她不会有大碍的!” 王嬛心里难过,却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因为担心楼清漪的安危,她的眸子里还闪着泪光:“当初,我说让她同我一起习武练功,可她却对此毫不感兴趣,现在想想,还真是傻啊,若是习得三拳两脚的功夫,也不至于到了现在都下落不明。” 陈唱却想,女儿家学些三脚猫的功夫也未必都是好事,万一激怒了歹徒反倒是不美。除非人家都跟你王大小姐一样可以挥刀大杀死亡,可这个时代的女人又有几个能够长成霸王花呢? 王嬛吁了口气,把双腿盘起,睨了陈唱一眼,忽然奇道:“我一直有个事想问你,你和我见过的书生都不一样,尤其是你说话行事,还有遇到大事之后的决断,实在不像。我很好奇,你之前经历过什么,遇到过什么样的事情?” 陈唱心里一跳,沉默片刻,忽然咧嘴一笑:“呵呵,大小姐见过的书生怕是都是这江陵城之中的? 我的家乡那里民风彪悍,什么书生不书生的,也就是读了几本书多认识几个字而已,可不像江陵的书生这么娇贵。只要跟人接触的时间长了,做的事多了,自然能够学到很多的人情世故。” 王嬛侧头奇道:“难道你之前游历过许多地方?” 陈唱摇头:“实不相瞒,此次来江陵,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他不准备编故事,因为若是将来有一天候官们想查他的话,绝对能查个底儿掉。一个谎言说出来,就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话锋一转,又道:“学到人情世故,未必一定要行遍天下,有些古人已经把这些道理写到书里去了,我们只需要把书里的内容吃透就行。 你看,古人编书不就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后人少走弯路吗?你看,天下是一个大天下,北齐、北周、南陈各自都是一个天下,再到州县乡村,无一不都是天下。 还有你们驸马府、楼府,也是个小天下,还有酒楼、茶馆等等,也都是如此,只要用心去学,一样可以学到人情世故。” 王嬛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才柔声道:“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可是……我就做不到你这一份沉稳,我很怕她出事……” 良久的沉默,王嬛才道:“你和清漪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不过作为她的姐妹,我还是忍不住要跟你说一下。如果……如果这次清漪能够逃过这一劫的话,待到将她接回江陵,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待她,她的心里也苦……” 第255章 村野小店待客忙 陈唱扭头看了她一眼,隔着羃离看不大清她的表情,但微微感觉她的身子在颤抖着,一缕发丝在风中轻轻飞起,仿佛触动到了他的心弦。 陈唱心里漾起一些感动:“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你一个女儿家,为什么要去衙役捕快?你是皇亲国戚,要想在江陵找事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做,什么样的行当不能插手,绸缎庄、胭脂水粉铺、首饰铺子等等,只要是跟女儿家相关的你都能做,为什么非要冒风险呢?” 王嬛挺直了上身,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从小就不喜欢针线女红,希望能够像男人一样驰骋疆场,若是梁朝的男子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也不会有侯景之乱,金陵沦落,朝野惨遭涂炭,西魏兵起,江陵失陷。” “你知道吗?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我们梁朝虽有百万义师,却一朝卷甲溃败,以致西魏长驱直入,杀戮平民如割草摧木,当真是可悲可叹!” “我那皇帝舅父,怀匡扶社稷之志,但中年遭丧乱,后来屈居与此,屈身仕周,愧恨萦心,歌不能为乐,酒不能解忧。我小时候时常见他凄咽絮语,泪随墨挥,一片惨痛之情自肺腑出……” 陈唱听着王嬛絮絮叨叨地说着,大概有些明白了,她自幼备受舅父宠爱,自然深受萧詧影响。估计萧詧也没有想到,他自己对外甥女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陈唱有些同情王嬛,原以为她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舞枪弄棒,却不知她心底藏着的这些事。 陈唱知道,这是一个朝代的命运,强加在个人头上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王嬛的身上不免有这个时代的烙印,这是他们所无法选择的。 就像是后世38年之后,只要提及倭人,民众百姓就没有不痛恨的,当然了,那些出卖国家、出卖祖宗抱大腿的除外。 王嬛正向陈唱解说着,有家人过来禀报:“前面有一个老人家,说是昨夜在垂钓之时,依稀听到江上有船只在喊救人什么之类的话……” 陈唱和王嬛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快去看看!” 王嬛说着就要站起身,可是她虽然有一身好骑术,可她的身子也快颠散了架,猛地往起一站,身子竟是晃了几晃,陈唱本想扶她,但人家是女儿家,多有不便,好在坐在一旁的紫菱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扶住。 陈唱道:“大小姐,也不急于一时。乘车过去便可!” 王嬛点点头,尽管她恨不得插翅飞到那个老人家的跟前去,也知道无论如何这身子是顶不住这样的折腾了,吩咐道:“让前面的人一定要将老人家留住,答应他的所有条件,我们这就赶过去。” 莲花渡是个不大的渡口,规模比杨家渡要小不少,这里主要是附近村镇的渔船停泊,平素过往的客商倒并不是很多。所以渡口上只有唯一的一家饭铺。 饭铺的主人罗老汉倒也有几分商业头脑,觉着自家闲置着的房产也不耗费什么本钱,便将临街的三间房子稍微一修葺改动,便成了如今的饭铺,卖些吃食、茶水、杂货贴补家用。 由于这里定位不高,饭菜酒食十分便宜,很多都是附近村镇自产的瓜果蔬菜、山间野味、江河鱼虾,顾客的群体主要是面对一些下河打鱼的渔民。饭铺自从开张之后,生意一直都不错。 罗老汉今日接待了一位客人,一位自打饭铺开张之后从来没有过的客人。 那客人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冠葛袍,眉如墨画,眼如点漆,澹然而立,风姿卓绝。 此人一出现在门口,便与饭铺之中那些边吃酒边大声喧哗,甚至一边大嚼大咽一边抠着脚趾的渔民汉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贵客里面请!快里面请!” 随着罗老汉弯着腰一声轻呼,那些食客们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似的,目光齐刷刷全聚在少年郎脸上,都让少年郎感觉到了热。 和罗老汉一样,他们都是十里八乡的渔民,世世代代都在莲花渡一带种田打鱼、繁衍生息。因为此地并不怎么渡人,因此他们平日里所见的都是一些从城里过来收鱼的,这些人虽然算是城里人,但他们只是底层的那些人,比这些粗俗的渔民强不到哪里去。 于是,食客们见了少年之后,个个心道:“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俊俏标志的小郎君?” 罗老汉奇怪的是,这小郎君竟然是一路走过来的,这一点从他的下身和双脚就能看出,沾了不少的尘土。 罗老汉所说是在做生意,但骨子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心善,见状心生怜悯,他知道来莲花渡的车辆稀少,有时候就算是有钱也未必能够租到犊车,这小郎君这么一路走过来,也怪可怜的。 将少年迎了进来,招呼着找了个矮几坐下,又将自己的儿媳妇唤过来,给少年准备了吃食,想着让少年吃饱了赶紧继续上路,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不是? 少年低眉谢过了罗老汉,便吃了起来。他显然是饿坏了,先是几口狼吞虎咽,可随后意识到罗老汉还在身边,而且一些食客也在注意着他,脸色一红。 接下来,罗老汉便傻眼了,这小郎君的吃相也太秀气了? 他这边正发呆,外面又来了七八个人! 罗老汉见一下来了这么这么多的客人,顿时喜出望外,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这些人都是一身的劲装打扮,看上去孔武有力,他们找了有空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大堆的吃食,不由分说便低头吃喝起来。 这些人的食量极大,比那些出苦力的渔民还能吃。不多一会儿工夫,那些吃食便被一扫而光。可其中几个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老丈,可还有些吃食?” “一并都上了来,我们兄弟几人都要了。”其中两人说着。 “来了,来了,客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准备!” 第256章 小郎君遭贼惦记 罗老汉忙不迭地指挥着妻子、儿子、儿媳,一家数口齐上阵,挑那早就备好了,且熟得快的汤饼面试拾掇些出来。 正忙活着,之前来的那个小郎君也已经吃完了,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掌柜的,当时罗老汉正在忙着,根本就没有听清,反倒是引起了那后来的几个人的注意,其中一个脸上有个疤瘌的汉子不怀好意地朝少年看去。 那少年被人看得很是不好意思,脸颊潮红、低眉垂睫,只得起身走到了罗老汉的身前,慢声细语地同他说。 罗老汉这才明白人家是想再带上些干粮,不过这样的要求让他有些为难,他没想着今日早早地过了晌午,还能来这么多的人,饭铺中的存货几乎售罄了。 他搓着手陪笑道:““实在对不住呐客官,我这小店平素生意清淡的很,所以这吃食准备的不多,喏……” 他向方才进来的那拨人呶呶嘴儿:“要是他们不来,那还好,他们一来这吃食是真的不够了。若是小郎君不急着走的话,再耐心等等,我这就让家人给你准备,不过说好了,山村夜店,能吃的东西也就那些……” 那少年道:“掌柜的,你再帮帮忙,有什么吃食好带在路上的,都行,我也不挑了!” 罗老汉想了想,说道:“小郎君,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们这里还有一些飧饭,本来是自家人吃的,做工粗糙了些,嘿嘿……” 罗老汉一家人晌午尚未用过饭食,饿着肚子伺候这些食客们,此时竟肯把自家的飧饭让给少年一部分,足以说明他是个心善之人。 “行,那就有劳掌柜的了!你放心,我会多付一点钱的。” 少年谢过罗老汉便去取包袱付账。 罗老汉在身后说道:“什么多付钱啊,我看你食量也不大,这点飧饭又当不得多少钱,直管拿去就好。”说罢将儿子唤过来让他赶紧去后厨准备飧饭。 少年却是执意不肯,伸出小手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铜钱,硬是要塞到罗老汉的手中,罗老汉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人家给多了,一顿简单的饭食,少年食量又少,哪里用得少如此多的钱,不是少年太过大方,便是他没有出门经验。 罗老汉将少年拉到了一旁,低声嘱咐道:“小郎君,出门在外的,讲究的是客不离货,财不露白,此地人多眼杂,小郎君赶紧收好!” 在罗老汉看来,莲花渡一带都是朴实的渔民,就是看到这少年有钱,也不至于心生歹念。只不过,出了莲花渡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辈子他基本上都是待在莲花渡,外面是什么样的,他是不知道的。 末了,罗老汉又嘱咐了一句:“若是跟家里置了气,出来散散心就赶紧回去,外面兵荒马乱的!” 少年抿着嘴唇点点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罗老汉见他可怜,又让儿子多加了一些飧饭,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包好,塞到他的手里。 少年道谢,便向门外走去,罗老汉倒是真热心,径直送他出去,又在门口指路,直到看到少年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长长地叹口气回到了饭铺之中。 刚刚进来的那一伙人中,疤瘌脸朝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使了个眼色,那家伙连忙将手里端着的半碗汤饼唏哩呼噜地扒拉了几口,这才将已经两个腮帮子都鼓起的脸凑了过来,低声道:“阿兄,你放心,兄弟们都看见了,那小郎君白白净净的,是个肥羊,嘿嘿……兄弟这就去把他……” 疤瘌脸顿时目光一凝,干咳一声:“不急,派人盯着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便动手,一会到了偏僻之处再下手不迟!” 尖嘴猴腮的汉子点头会意,这才将满口的汤饼咽下去,吃得急了,竟然噎住了,不停地打嗝儿,惹得那疤瘌脸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尖嘴猴腮的汉子想必也是饿坏了,不顾阿兄的眼神,灌了两口汤,气儿刚刚顺下去,就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他们并不着急,方才已经隔着门,看清了那少年离去的方向,莲花渡这边只有沿江沿河的一条路,顺着追下去即可。 罗老汉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不知道这些私底下的勾当。 这一伙人还没走,门口又来了两个人。 两人年纪都不大,一个衣衫普通,另一个一袭白衣儒衫,罗老汉作为饭铺掌柜的,眼睛自然是要时不时地朝着门口瞟的,这一瞟,登时傻了眼。 走进来的这个白衣儒衫的少年,比刚才那个看着还要俊。 他还没来得及上去打招呼,眼前一花,早有人抢了先。 罗老汉一看,是自己的小女儿,再过两月就十四了,出落的倒也俊俏,只是常年在河边,风吹日晒的,皮肤微微有些黑。 不知这女儿随了谁,伶牙俐齿的,见了谁都是自来熟。 罗老汉暗中拍了拍大腿,这姑娘看来是留不住的,当爹的还在这儿的,这就巴巴地上赶着迎上去了。 小女儿模样真的不赖,对着白衣儒衫少年说道:“小郎君,里面请,里面请。” 说话脆生生的,倒也是个场面人,只是那一双眸子快要滴出水来了。 罗老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自己女儿的脸红了,那白衣儒衫的小郎君脸没红,反倒是那个黑黑的少年脸红了。 罗老汉脸也红了! 不等再这么看下去了,罗老汉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紧走两步到了那两人的身前,施礼道:“两位客官,快请进,吃点什么?吃……” 热情是很热情,可是忽然想起这饭铺之中能吃的差不多都被卖光了,忙道:“哎呀,今日未曾想到来了这么多的贵客,食材准备不足,见谅,见谅!” 说罢,对着自己女儿瞪眼:“还不赶紧去看看还有甚东西能吃的。” 女儿愣是没看他,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那俊俏小郎君,看得罗老汉老脸发烫。 罗老汉连着催促,这才极不情愿地扭身走了,到了后厨门口又一回眸,笑靥如花。 白衣儒衫少年倒是没什么,黑娃说话有些结巴了:“店家,我……我们想……想买一些汤饼,不知可有?” 第257章 剪径贼心花怒放 罗老汉一脸为难,直搓手,道:“哎呀,方才小老儿也说了,这汤饼怕是没有了。” 黑娃迟疑地道:“店家……我们二人要赶远路,还请店家多给我们找点吃的。” 罗老汉一听怜心大起,连声道:“刚才也有一个小郎君,跟你们一样,也要急着赶路,造孽啊,造孽啊,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就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也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做父母的也真是,怎么忍心让你们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你们等等啊……先坐下,坐下!” “莲儿……莲儿……这死丫头,耳朵聋了不成?家里那些能吃的收拾一下,赶紧端上来!” 待女儿将饭食端上来,罗老汉的心口登时一痛,这死丫头竟然将一家人的吃食都端了出来,心眼儿怎么这么实诚呢? 方才给之前那个小郎君一点倒也无可厚非,罗老汉这次却不忍一家人饿肚子,方要张口,却见那黑瘦少年早就上手去抓了。 之前,罗老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衣儒衫少年身上,倒也没太关注他,此时一看,这人手油乎乎发亮,指甲不仅长,里面都是黑黑的泥垢,就这么一把就将陶盆里的飧饭抓起来往嘴巴里塞。 罗老汉嘴大张着,愣是咕咚一口将原来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咽下去又能如何? 还能让女儿端回去? 端回去,也吃不下啊! 莲儿气呼呼地瞪了黑娃一样,噘着嘴一把将陶盆抢了过来,隔着被黑娃“祸害”的地方老远,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轻轻地放到了白衣儒衫少年面前。 那少年对着莲儿淡淡一笑,表示感谢。 罗老汉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花痴,不住干咳了几声提醒女儿。 可是莲儿被他宠惯了,竟是丝毫不加理会。 那少年对黑娃使了个眼色,黑娃当即从包袱中掏出了一大把铜钱,咣当一声扔在了矮几上,说道:“店家,这些钱权当饭资了。” 罗老汉忙摆手道:“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这些粗茶淡饭可要不得这么多的钱,五文即可!” 黑娃拿出来的钱怕是有近百文,比之前那个小郎君还阔气。 今日这是怎么了? 城里的富家子弟都上赶着给他乡间野店送钱? 罗老汉刚说完,莲儿便道:“别听我阿父胡说,他那是逗你们呢。两位小郎君赶路如此辛苦,既然到了小店便是缘分,一顿飧饭而已,值不得几文的,就不要钱了,两位尽管吃,不够的话,后厨还有……” 罗老汉两眼一翻,哪里还有啊,全家人今天都要饿肚子了! 黑娃和白衣少年两个人谢过了罗老汉和莲儿,各自开始吃了起来。 罗老汉找了个理由将女儿支走,便站在柜台前看着这两个少年。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偏偏两人的关系还挺好,一边吃着,有说有笑的。 他这边还在想着心事,那边便有食客将他唤了过去。 黑娃和白衣少年是直奔元妙观的,走着走着黑娃便说是腹中饥饿,只得找了个地方打尖。一路上也没得选,只得到了这个莲花渡的小饭铺。没成想,这里生意今天如此好,竟然只有飧饭可吃。 黑娃倒也没什么,平时就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飧饭对他来说也是美食,他扒了几口说道:“小郎君可还吃得惯?” 白衣少年道:“自然吃得!赶紧吃,吃了还要赶路,用力气的时候多着呢!” 说罢,有意无意地扫了疤瘌脸等人几眼。 黑娃见他浑不在意,便也埋头吃了起来。黑娃饭量本来就大,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这一路奔波饿的狠了,一人竟是将人家一家五口的饭食吃掉了一大半。 疤瘌脸他们这会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那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凑了过来,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嘴角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疤瘌脸的目光不时在白衣少年的脸上梭巡,也真是奇了怪了,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小郎君,都是女扮男装的雌儿。 之前那个,虽是个俊俏的小郎君打扮,但疤瘌脸一眼识破了她那极简单的易容。 十足的美人坯子,柳眉如月,一双丽目顾盼生辉,瑶鼻娇俏,粉腮微晕,两瓣樱唇如杏脯娇艳欲滴,虽然带着几分的稚嫩,但已经隐隐地透出了几分迷人的味道。 再看新来的这位,一身朴素的白衣儒衫,瓜子脸,柳叶眉,瑶鼻杏跟,重睫桃腮,白嫩的肌发如犹如光滑的象牙,隐隐还透出粉酥酥的红润,身子骨肉匀停,纤肥适度。 忽地见那少年一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接,并投来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疤瘌脸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也报以微笑。 不过,这笑容实在是太过牵强,竟是比哭还要难看的多些。 少年只是一笑,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疤瘌脸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那尖嘴猴腮的汉子才将贪婪的目光从少年的身上收回,呲牙对着疤瘌脸笑,笑得十分淫邪。 疤瘌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说:“没见识的东西,别以为两个小美人儿就有你的份了!想吃老子吃剩下的,那也得看老子的心情!” 见那少年要走,尖嘴猴腮的汉子竟是再也坐不住了,因为人家还没出门,他急忙凑到疤瘌脸这边用胳膊肘碰了对方几下,示意赶紧追,不然人就丢了。 疤瘌脸一皱眉,低声喝道:“坐下!” 尖嘴猴腮的汉子脸色一苦,又跪坐在矮几旁。 白衣少年和黑娃愣是给了罗老汉三十文,多了怕人家不肯要。 两人出了小饭铺,疤瘌脸他们这才缓缓起身,跟着前后脚出来了,罗老汉的一算账,这伙人竟然多给了十文。 这伙人的行为极其隐蔽,方才疤瘌脸和尖嘴猴腮的汉子之间的交流,特意地避开了罗老汉。 罗老汉本来站在柜台前,可架不住客人的招呼,忙不迭地去招呼客人,自然无暇注意有人已经盯上了这白衣小郎君。 第258章 小鱼儿孤身遇险 让疤瘌脸等人庆幸的是两个女扮男装的雌儿走的是同一方向,这下倒是省事了,不用兵分两路了。 他们立即尾随其后。这些人也是极有经验的,只是远远地坠着,距离保持地刚好,跟不丢,又不容易被发现。 出了莲花渡,不远便是一片竹林,官道要从竹林中间穿过去。 疤瘌脸吩咐道:“一撮毛,你带着一拨人绕到前面去,把先走的那个女子追上,河边也有一处竹林,记住一定不要被人看见了,免得节外生枝!” 尖嘴猴腮的汉子听了之后脸上堆笑,不住点头,刚要走,那疤瘌脸又低声喝住他:“记住,把人拿住了等我!” 尖嘴猴腮的汉子点头,转身走了。刚刚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便骤然消失,心中暗骂:“娘的,什么东西?两个小美人儿,也不肯给老子分一个,只许你狗日的吃肉,老子只能跟着你喝汤!” 尖嘴猴腮的家伙刚走,疤瘌脸便唤来了一个矮个子,低声道:“跟着他,要是这小子敢在老子到之前便开封,老子饶不了他!” 那人应了一声便远远给跟了上去。 疤瘌脸深吸了一口气,今日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接连碰到两个小美人儿,两人都是娇娇弱弱的,手到擒来的事情,那黑瘦的小子倒是个半大的小子,看样子也有把子力气,可那又如何? 到时候把家伙这么一亮,准保把他吓尿了。 他舔了舔嘴唇,回头看着几名手下,说道:“兄弟们,这几日跟辛苦大家了,今日碰到两个小肥羊,也是咱们的运气,到时候我先尝尝鲜,你们也都好好地快活快活,走!” 几乎是同样的话,尖嘴猴腮的汉子也同两个兄弟说了,唯独缺了那句“到时候我先尝尝鲜”,他这事他只能搁在心里想想,断然不敢说出口。 向前追了一阵,并未发现一白一黑两个少年,反倒是看到了之前的那位小冠葛袍的小郎君。这小郎君一路走着,一路朝着四处看着,倒是极为警惕的模样。只不过,他走两步便叉着腰歇两步,不时坐在路边揉着脚,一看就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样子。 尖嘴猴腮的汉子两眼放光,并未将一黑一白两个少年的失踪当做一回事。 一来是他的任务是拦截前面这个小冠葛袍的女子,二来是这官道虽然没有分叉,但是那两人去个什么地方方便倒也是极为平常的事情,反正后面还有疤瘌脸一伙人呢。 前方那个小冠葛袍、女扮男装的正是偷偷从江陵楼家跑出来的小鱼儿,她担心楼清漪的安危,便自己跑出来了,出城之前差点没被楼鸣看到,吓得她一路小跑。小鱼儿自小便在楼府中长大,城里倒是极为熟悉。 至于城外,也就是社日、重阳等节日才会跟着小姐一家人出城,但也都是乘着犊车,这样独自一人步行还是头一遭。 一开始,小鱼儿心里只想着一心找到小姐,再苦再累都不退缩。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事实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首先是认路的问题。只能是边走边打听,这一路走了下来,没少走冤枉路,脚都磨出了水泡。 第二个问题便是害怕,她多少听陈唱讲起过一些山贼的事情,也知道城外不太平,拦路剪径的山贼可是不少。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山贼虽然没有遇到,但是经过了不少的坟地,新坟套着旧坟,有的坟前纸灰痕迹犹在,旁边还插着招魂幡,有的已是野草丛生,淹没了坟丘,荒凉无比,看着令人心悸。 小鱼儿是一路喊着“不怕,不怕……”走过来的。 可是,没成想,她的行迹早就落入了贼人的眼中。 后面那些人,看到周围人迹寥寥,紧走几步,便将小鱼儿围了起来。 “站住!” “你们……”小鱼儿双手抱在胸前,一张俏脸吓得煞白,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几步,可冷不丁地感觉到腰上被人推了一把,只把她吓得哇地大叫一声,向前跳去。 尖嘴猴腮的贼人们见这小姑娘被他们吓得不知所措,早就乐开了花。 “小郎君,这是要去哪里啊?”尖嘴猴腮的家伙阴阳怪气地说道,淫邪的目光不时在小鱼儿的身上打量。 这姑娘长得多新鲜干净啊,不但身段模样都长得好,这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当真是让人浑身的骨头都要酥了。 小鱼儿逃避着对方侵略的目光,可她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的,对方有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她,眼神儿都带着钩子似的,似乎要将她身上的衣服扒光,小鱼儿就是再单纯,也猜到了对方的企图。 尖嘴猴腮的家伙笑眯眯地说道:“小郎君,实不相瞒啊,在饭铺之中我们便认准你了,出来后跟了你一路,就是怕你半路上有个什么闪失,这一路上我们兄弟三个辛苦啊,你说,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兄弟一番?”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另外两个贼人也就跟着笑。 其中一个家伙调笑说道:“小郎君,看你的包袱也怪重的,不如就让阿兄替你来背,如何?” 另一个色眯眯地道:“一个包袱算得什么,让阿兄来被小郎君可好,阿兄的背又结实又宽厚,保准你爬上来,就不想下去……” 小鱼儿将双手紧紧地护在胸前,心说:“小姐,我怎么那么倒霉,跟你一样,都遇到了拦路的山贼,你倒是有河可以跳,可小鱼儿在官道上,如何跑得过这两名大汉!” 她又惊又怒又怕,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钱……都给……都给你们,只要……只要……你们放我走……” 三名贼人一看,登时哈哈哈大笑,对方越是害怕,越是软弱,他们心里的那份成就感就越强。 尖嘴猴腮的贼人首先收起了笑容,对着两个咧着嘴的家伙训斥道:“笑什么笑?赶紧把她拖进林子里!不要耽误了老子的好事!” “嘿嘿,瞧把你急的,嘿嘿……” “啰嗦个甚,赶紧的……” 第259章 两少年路见不平 一炷香之后,等疤瘌脸带着人走进竹林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小鱼儿的身影,就连自己的三个手下都没有见到。 他预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几人将家伙掏了出来,警惕地搜索起来。 这是靠近河湾处的一片竹林,竹子高大而茂密,竹子发出了新叶,竹笋则长得又高又嫩,生机勃勃。 可疤瘌脸等人走在里面感到莫名的心慌。 “一撮毛?” 疤瘌脸小声地呼唤着兄弟的名字。 风一阵阵地吹进来,只有沙沙的声响。 “哎呦!” 疤瘌脸等人立即循声看去,却是一个手下被地下钻出来的竹笋绊了一跤。 “蠢货!”疤瘌脸暗骂了一句。 又向前走了五六十步,一个眼尖的手下忽然说道:“快看,那里有人!” 几个贼人顿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蹑手蹑脚地围了过去,却只看到三个屁股。 没错,就是三个屁股。 屁股的主人们以倒栽葱的姿势,将头扎进了一个铁锅大小的土坑,由于常年累月的竹叶飘落,这个坑几乎被竹叶填满了。 疤瘌脸通过衣服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尖嘴猴腮的家伙他们。 “一撮毛?” 其中一个屁股颤抖一下,竹叶之中发出含糊不清、又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兄?” “阿兄……” 疤瘌脸等人登时懵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三个手下身手都不弱,何以成了这副模样? 待把三个手下从坑里弄出来的时候,一看,更懵了。 一撮毛等三人性命无忧,就是脸肿的跟猪头一般。 “究竟发生了何事?” 疤瘌脸此时的心情很不好,那一黑一白两个少年跟着跟着竟然跟丢了,想着这拨兄弟能将前头那个俊俏的小丫头追上,可…… 叫作一撮毛的贼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鼓着腮帮子说道:“阿兄,兄弟们也不知道,这不,刚刚将那小丫头拖了进来,忽地飞来了一阵马蜂,我们几个便……” “马蜂?” 疤瘌脸眉毛一挑,看看四周,此处哪有什么马蜂? 他狠狠地瞪了这三个恨铁不成钢的手下一眼,让你们绑个弱女子,这么小的事情也办不好,竟然无意中触碰了马蜂窝,简直是一群笨蛋。 “人呢?” 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此丢了,疤瘌脸自然不甘心。 “人?” 一撮毛茫然,想了一下,道:“马蜂来了,人就不见了……” “啪!”疤瘌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蠢货!” “阿兄……” “啪!” “我……” “啪!” “……” “啪!” “……” “啪!” “……” “啪!” 疤瘌脸接连扇了六个嘴巴,这才停下。 被马蜂蛰过的脸,果然手感不一样。 打起来,上瘾!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 “人找不到,老子宰了你!” 一撮毛眼泪汪汪的,心里苦啊,我他娘的何时得罪马蜂了? 没办法,找! 正当他们即将四散开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说话声:“你看,好多竹笋唉!” 声音中透着惊喜。 众贼人回头一看,眼前顿时一亮。 方才还说找人呢,现在自动送上门来了。 一黑一白两个少年并肩走来,白衣少年手里拎着一根竹枝,边走边抽抽打打,很是惬意。 这次不等疤瘌脸吩咐,贼人们纷纷围了上去。 尤其是那个叫作一撮毛的贼人,一马当先,将两个少年拦住。 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这次可不能再让人跑了。 这些人长相凶恶,又手提利刃,那两个少年如何还不晓得他们是一些劫道的强盗,黑娃赶紧将白衣少年护在身后,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拦路抢劫?” 对方猪头一般的脸上露出淫邪的笑容:“哎呀,你们误会了。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两位小郎君,你们这是上哪儿啊?” “我提醒你们两位,这竹林里可是有马蜂的,我就是被马蜂蛰的,你看看,哎呦呦……可不能乱走……” 他这么一闹,就连疤瘌脸等贼人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疤瘌脸见肥羊又出现了,心中的怒气稍消,也走上前说道:“两位小郎君,我这位兄弟说的没错,这里确实不太平!” 黑娃见抢劫还说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禁气得面皮发紫,他将腰间的一把短刀抽了出来,喝道:“都闪开,不然让你们都见血!” 乞儿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不过在江陵打架却从来没有动过刀子,这把短刀只是用来防身的,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众贼人见黑娃的刀不足一尺,马上大笑起来。 黑娃用力地攥紧刀把,手心已经出汗了。 他知道小郎君肯定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可对方却有七个手持利刃的大汉,取胜的机会很小,心中不禁忐忑。 也不知道小郎君为何要以身犯险? 要说黑娃不害怕那是假的,但他不允许小郎君受到任何的伤害,即使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护小郎君的周全。 一撮毛还想逗逗这两个少年,那边疤瘌脸却是等不及了,他冷笑一声唰地笑脸一收,喝道:“小子,你的胆子不小!识相的话,就把你肩上的包袱留下来,大爷今天心情好,就不难为你了。倒是这位穿白衣的小郎君,得留下和咱们兄弟好好叙叙话!” 白衣少年不说话,黑娃怒道:“你们休想!” 疤瘌脸冷声道:“嘿嘿……小子,你手里的刀握得紧吗?” “杀过人吗?” 黑娃喉头咕咚一下,右腿本能地抬起来,方要后退,又忍住了。 疤瘌脸向自己兄弟横了一眼,一撮毛和两个大汉立即迫近两步,他们足足高出两个少年一头,长得又凶悍无比,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 白衣少年骇得脸色苍白,急叫道:“黑娃。” 黑娃护着他,沉声道:“小郎君,别怕,有我黑娃在,这些贼人伤不得你!” 一撮毛嘿嘿笑道:“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娃娃,就凭你,还能拦住爷儿们几个?” 第260章 扮猪吃虎惑贼人 黑娃将短刀在前方虚晃了几下,口中发出嘿嘿哈哈的声响,配合着踢腿、举掌,倒是有些功夫的底子。 不过,他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对这么多的贼人,心中不免慌张,本就不是很熟练的招法打出来甚是笨拙滑稽,几个贼人见状,不禁哄堂大笑。 一个贼人揶揄道:“小子,你这刀法莫不是你师娘教的?怎地舞起来像是在砍瓜切菜一样?” “来,来,让爷儿们教教你,这刀该如何使?”说着便五指箕张,欺身向前,向着黑娃的手腕抓来。 就在这时,那个白衣少年忽然上前一步,将黑娃拉到了身后,说道:“各位好汉,我们两个都是头一次出门在外,一些江湖规矩不懂,得罪了诸位,真是对不住了。” 疤瘌脸等贼人都是一愣。 还真是傻,都到了动刀打劫的份上,还想着客客气气地说话。 白衣少年用袍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微笑着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下塞子,嘴对嘴就灌了几口,喝完之后嘴角还沾着几滴,伸出小舌头轻轻一舔。 “咕咚!” “咕咚!” “咕咚!” 那可爱的樱桃小嘴,那柔嫩的小香舌…… 一阵接着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疤瘌脸等人都怔住了,还让不让人活了,简直迷死个人了! 白衣少年又喝了一口,还没有咽下去,这时才将目光看向他们,那表情就跟刚刚看见他们一般,忍不住“噗”地一声将口里的水都喷了出来,水雾登时将众贼人笼罩其中,闻起来有一股清香。 一撮毛见那落下的水珠晶莹剔透,竟是忍不住伸出大舌头舔了一下。 白衣少年擦擦嘴,脸上露出了尴尬地笑容道:“诸位好汉,不好意思,实在是路赶得太急了下,口干舌燥,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山泉水,甜丝丝的,你们要不要……” “要,要,要……” 琼浆玉酿啊,如何能不要?一撮毛一把便将葫芦夺了过去,刚要喝,猛地想到疤瘌脸还在一旁看着呢,急忙谄媚地将葫芦递过去:“阿兄,你先喝!” 疤瘌脸有些生气,摆摆手:“我不渴!” 倒不是他嫌弃白衣少年曾经喝过,而是他真的不渴。 此时,疤瘌脸并不口渴,而是饥渴。 一撮毛一听阿兄不喝,自己只好当仁不让了,想起这葫芦嘴曾经被那“小郎君”的樱唇沾过,一时间心猿意马。咕咚便吞了口口水,扬起脖子便往嘴里灌。 果然清澈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何况还是那“小郎君”喝过的,在其他几个同伴羡慕的目光下,一撮毛将葫芦里的水喝光了。意犹未尽,握着葫芦仰头使劲地晃了几晃,直到里面再也滴不出一滴水来,这才将葫芦收起来。 疤瘌脸见他这副模样,暗骂没出息的夯货。 “小郎君,多……” 一撮毛“谢”字尚未出口,白衣少年迈步就往前走。 疤瘌脸、一撮毛又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这就往前走了? 一撮毛急忙跳前一步,拦住喝道:“喂,站住,真当爷们儿几个的刀是吃素的是?” 那少年倒是一点也不害怕,拉着黑娃道:“黑娃,咱们走!” 黑娃声音有点颤抖:“走……走!” 手里的短刀握得已经出了汗,只要那几个贼人上来,就跟他们拼命。 疤瘌脸的脸色阴冷下来:“想走,没那么容易!” 白衣少年停住脚步,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容,问道:“这位好汉,难道你们还要管饭不成?方才你们也见到了,我这位小兄弟的饭量可大,就怕你们管不起!” 一撮毛笑眯眯地道:“我们有的是粮食,便是小郎君你,管你一生一世的饭都成!” 疤瘌脸见不成器的一撮毛还在调笑,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上,将他们二人拿下!” 除了疤瘌脸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群贼一拥而上。 然而,下一刻,疤瘌脸眼睛花了。 只见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他眼前一闪,竟是冲出了人群。 “哎呦,你他娘的撞我做甚?” “放开,只是老子的胳膊……” 转眼之间,两个少年已经到了疤瘌脸的近前,白衣少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而那黑娃则是紧绷着脸,脸上俱是惊讶之色。 白衣少年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自己抓自己啊,真是有趣!好玩,我还要再来一次?” 黑娃两腿发软,方才都不知道是怎么闯过来的,只觉得那小郎君一只手推、拉、牵、扯、拨…… 黑娃自己就像是个木偶一样,好几次明明贼人的刀尖都刺到了胸口,愣是擦着衣襟过去了,没伤到他半根毫毛。 疤瘌脸暗暗想:我疤瘌脸一生江湖,怕过谁来?绝对不可能在阴沟里翻船。都是一撮毛他们这些废物,竟让老子丢脸。” 白衣少年伸出玉葱一般的手指对着疤瘌脸勾勾,笑眯眯地问:“这位好汉,你怎么不玩?” 疤瘌脸被他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白衣少年又道:“你是不是腿脚还不如他们几个利索,要不你来跑,我来追,好不好?” 疤瘌脸吼道:“好个屁!他娘的,老子先把这黑娃子宰了,再慢慢消遣你!” 一撮毛附和道:“哈哈,阿兄,你这这主意高明之极。” 疤瘌脸怒道:“少拍老子的马屁,赶紧上,把那黑娃子砍了!” 肥羊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耽误了自己的好事。 黑娃一见对方动了真怒,拉起白衣少年就跑,可那白衣少年此时腿脚似乎又不利索了,竟是被一根竹笋一绊,摔了一跤,身子登时将一根大拇指般粗细的竹子压倒。 就连黑娃也是一个踉跄,几乎扑倒。 群贼一见,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这点胆量,还敢出来英雄救美,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疤瘌脸一招手,一个贼人两步就蹿到了跟前,此人小帽长袍,两撇焦黄鼠须,眯着一双红眼睛,眼袋泡肿着,缩头耸肩,形貌猥琐。 到了近前,伸手就去抓白衣少年的脚踝。 第261章 白衣少年戏群贼 贼人的手尚未碰到,对方就将脚收了回去。 鼠须胡不肯罢休,再次向前蹿去。子腾在半空中的时候,那白衣少年忽然向旁边一滚。贼人正要变换方向,一阵劲风迎面而至,却是方才被白衣少年压在身下的细竹疾速地抽了过来。 贼人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登时被硬生生地抽在了脸上,自额头至鼻子,再到下巴,留下一道拇指粗细的红印子,这还不算,像是竹子反弹力量极大,鼻梁骨也被抽断了,疼得他哎呦一声向后倒去。 这还没完,倒霉的还在后面呢,好巧不巧地坐在一根刚刚冒出地面的竹笋上,贼人嗷地一嗓子,直接捂着屁股从地上弹了起来。 黑娃被这一幕惊呆了。 白衣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向疤瘌脸说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怪吓人的。那个脸上有疤瘌的好汉,要不你一个人跟我玩如何?” 疤瘌脸被气得哇哇大叫,说道:“三招之内,我若是擒不住你,就是你生养的!” 白衣少年脸色一红,说道:“那还是让你擒住算了!” “嗯?” “阿兄,让我来!”一撮毛上前。 “滚,给老子滚开!”疤瘌脸像是疯了一般,将一撮毛推开。 “是,那我们去宰了那个黑娃子!”不让对这个雌儿动手,那黑乎乎的家伙总没问题。 “都给老子退下!” 一撮毛傻眼:“啊?” 疤瘌脸也不理会,对白衣少年道:“三招,三招!” 白衣少年道:“三招之内若是抓不到我,就放我们走,如何?” “好!” 白衣少年眼光一亮,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倘若不作数,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疤瘌脸叫道:“啰嗦个甚,出招!” 白衣少年点头:“你让我歇会儿!” “啊?” 疤瘌脸本来今日是准备捉了两个小肥羊好好地快活一番的,岂料先跑了一个,后来的这个又如此难以对付。看着这雌儿身上倒是有几分功夫的,她身子又灵活,自己在三招之内未必能够抓住她。 不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黑娃身上,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嘿嘿,小娃儿究竟是小娃儿,那黑娃儿身子虽然看着壮实,但功夫稀松平常,我一会儿趁机可将他扣住,那雌儿武功再强,投鼠忌器,也就不敢动弹,只有乖乖地任我摆布,便道:“歇边歇,料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不过,你放心,我一会儿下手自有分寸,决不伤你便是。” 白衣少年道:“咱们言语说明在先,三招之内你如抓我不住,那便要真将我二人放了!” 疤瘌脸哈哈大笑,道:“三招之内要是抓你不住,我就放你们走,绝不后悔。” 白衣少年笑道:“这里其他好汉都听见了,你赖不赖?” 疤瘌脸怒道:“老子说话,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白衣少年道:“行!” 只是过了几个弹指的工夫,疤瘌脸便耐不住了,急道:“快来动手,老子还有要事要做呢!” “什么要紧事?” “就是……不关你的事,啰嗦个甚?”疤瘌脸差点被带到沟里,气哄哄地说完,当即将手中的兵刃扔给了同伴,准备赤手空拳对付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走上两步,和他相对而立。 竹林之中自一撮毛而下,这些贼人们,人人都是跟着疤瘌脸干了多年的无本买卖的,均知他身体强壮,又肯下功夫,拳脚功夫甚是了得。别说是这白衣少年了,就是个壮汉,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再看着白衣少年,虽是个雌儿,但仗着身子灵活便要和疤瘌脸放对。虽然疤瘌脸一心想得到他,不致伤他性命,但这人性子凶野,说不定被对方激怒便会突然间狂性大发,白衣少年这娇贵的身体,怕是要遭罪。 这么一想,一撮毛等贼人反倒是有些同情白衣少年了。 黑娃也有同样的担心,急忙出言拦阻:“小郎君,你且先走,我在这里断后。” 他想着小郎君脚下灵活,自己拼死阻拦贼人,说不定能够给其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疤瘌脸眼见黑娃劝白衣少年逃跑,众人要群起而攻,喝道:“哼,给老子闭嘴。便是你这黑娃子,一会儿也休想逃。” 白衣少年双手急摇,道:“黑娃,你莫急,让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说。” 黑娃面露焦急之色,可是转念想了想,他跟小郎君也相触了几日了,往往见其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就比如昨夜在学子洲时,两人没有请柬,但愣是堂而皇之地混了进去,这还不算,美味珍馐吃了不少,临走还弄了不少的首饰。 这次说不定小郎君暗中另有机谋,而那疤瘌脸似乎不会伤小郎君性命,自己只需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跟疤瘌脸拼命,如此也无不可。当即站定,不再上前。 疤瘌脸正要上前抓人,白衣少年忽地又道:“这位好汉,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在三招抓不到我,除了放我们走,还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你答不答允?” 一撮毛在一旁忽然插嘴:“你若跟了我阿兄,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百个、千个、万个条件都答应!” 疤瘌脸怒道:“谁让你说话了?给老子闭嘴!” 一撮毛讪讪一笑。 疤瘌脸本来要发怒,见白衣少年笑脸清秀至极,收敛起怒容,笑道:“条件嘛,答应你一个也无甚了不起的。” 他之心自己的计谋施展开来之后,这白衣少年便是囊中之物,自然也不必和对方有过多的口舌之争,答应了又何妨? 白衣少年道:“好,那你答允了。若是你输了,我要你做什么,你便须遵命而行,你答不答允?” 疤瘌脸不怒反笑,说道:“这个自然。” 白衣少年看了看对方的架势,又想想自己的招式,觉得要在三招之内被对方抓住是绝无可能的,但人家答应的那么痛快…… 呵呵,是了,人家打起了歪主意! 疤瘌脸催促道:“你尽说不练,要等到何时?” 白衣少年道:“忘了跟你说了,我找了几个帮手!” 第262章 小郎君显露武功 疤瘌脸又跟不上节奏了,这里除了他的人,就是这两个少年,哪里来的帮手? 又在故意拖延时间,可恶! 群贼均不解其意,黑娃听了倒是眼前一亮,想起方才的事情,忧虑倒是在不经意之间去了几分。 疤瘌脸气急败坏地道:“找便找,你便是找个千百个帮手,老子也不怕!” 白衣少年指着他身后,微笑道:“你看,他们被你这么一念叨,即刻就来了……” 疤瘌脸不觉背后有人,但仍是极为警惕地回头一看。 没人! 没人! 没人! 疤瘌脸怒道:“还敢骗老子!” 说罢,再也等不得,挥拳便扑了上来。 白衣少年不急不缓,可是移动的速度惊人,疤瘌脸的手都已经触到了她的衣襟了,可随之她整个人便如轻雾薄烟一般从疤瘌脸指缝之间飘走了。 “哎呀!”白衣少年惊惶叫出了声,站在那里抚着胸口,一副惊恐的模样,谁见犹怜! 一撮毛见疤瘌脸出拳迅猛,只道阿兄怜香惜玉,只是想吓唬她一下,不禁望着白衣少年阴笑对其他几个同伴说道:“嘿嘿,一会儿阿兄擒住了这女子,等阿兄和我快活过了,再让你们尝尝鲜,嘿嘿……” 其他几个贼人都纷纷点头,脸上露出十分猥琐的笑容。 几个贼人盯着白衣少年,脑海中浮现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以往都是头目玩女人,他们哪次都是喝人家的刷锅水,要说心里没点腻歪和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看到如此娇俏的女人,即便是喝刷锅水也是甘之如饴。 几人淫邪地笑道:“抓住她,抓住她,他娘的,怎地又逃了?” 却是第二招之后,白衣少年在即将被抓住之时,忽地脚下一滑,又从疤瘌脸毛茸茸的大手下逃脱了。 疤瘌脸气得呼呼直喘,这小丫头属泥鳅似的。 鼠须胡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捂着鼻子,问一撮毛:“这是做什么,猫戏老鼠?” 一撮毛骂道:“戏个屁!你没看到是她自己滑倒的吗?” 这时另一个贼人急道:“哎呀,就剩最后一招了,抓不到怎么办?” 一嘴毛骂:“放屁,阿兄何时失手过?” 眼见着疤瘌脸纵身伸手去抓白衣少年,人在半空中忽地腰身一拧,竟然是直接变换方向朝着黑娃抓了过去,黑娃吓得大叫闪开。 “喂,疤瘌脸,你是抓我,又不是抓他!”白衣少年提醒。 疤瘌脸见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不由恼羞成怒,认准了黑娃,扑了过去。 黑娃挥刀乱刺乱砍,企图将疤瘌脸吓走,岂料人家根本就不将他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放在眼里,招式不变,直接抓向黑娃的手腕。 黑娃大惊。 正在这时,那白衣少年陡然间斜上一步,有若飘风,胳膊肘看似无意地在疤瘌脸胸口一撞。 在一撮毛等人看来,这一招笨拙之极,为了救这个黑娃儿,却落入了疤瘌脸的控制范围之内,得不偿失啊。 一开始,疤瘌脸也是这么想的,看到白衣少年过来解救,心中一喜。 可当人家的胳膊肘点在胸口上,这种想法便立即消失了。他只觉得胸口一窒,对方的劲道实在不小。 不对,是因为自己纵身跃起的缘故,对方柔柔弱弱的身子,哪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他下意识地去抓白衣少年的双臂,下一刻,只感对方的手肘下移,又顶在了他的小腹上,疤瘌脸一惊之下,急忙运气抵挡,可这次被肘击却全然不像胸口被撞那般,对方的手肘软绵绵的点在小腹上。 疤瘌脸方觉清醒,忽地感到腹中五脏六腑犹如搬家移位一般,全身便似脱力一般,更是惊惶无已。 整个人头下脚上的摔落,腾的一声,他一个大脑袋撞在地下,不免脸上又摔出了一个疤瘌。 幸好这次没有直接倒栽在竹笋上,并未受重伤。疤瘌脸急怒之下,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左手便向白衣少年抓去。 黑娃以及一撮毛等贼人见此变故,无不惊诧万分。 黑娃见疤瘌脸出抓凌厉,正要出手阻格,却见白衣少年向右前方斜走,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 黑娃这口气还没松,疤瘌脸第二掌跟着劈到。白衣少年并不还手,斜走两步,又已闪开。 疤瘌脸两招不中,又惊又怒,只见白衣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她胸腹间急抓过去,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双爪抓下去产生的后果了。 若是此时被抓住,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不是骨断便是筋折之祸。 一撮毛等贼人脸色大变,似乎即将看到香消玉损的模样。 黑娃高声叫道:“小郎君,小心!” 却见白衣少年右踏一步,左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疤瘌脸背后,伸手在他头顶上拍了一掌。 疤瘌脸惊觉对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头顶,暗叫:“坏了!” 但头皮和掌心一触,立知这一掌之中全无力气,当即左掌翻上,去抓那白衣少年的手背。 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岂料对方急忙缩手,疤瘌脸一抓余力未衰,五根手指滑将下来,竟在自己额头上也抓出了五条血痕,疼的他龇牙咧嘴。 白衣少年童心大起,又在疤瘌脸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掌。这次不等疤瘌脸有任何的反应,飘身退去。 黑娃这时才意识到小郎君是故意跟这伙贼人闹着玩的,心道:“好你个小郎君,身上有这般俊的功夫,竟然瞒着我!等有了机会,我一定要向你讨教才是。若是学了功夫,自然不会再怕其他的乞丐欺负我们……” 白衣少年大声道:“这位好汉,方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三招之内若是抓不到我,你们就放我们走,这话还算不上数?” 疤瘌脸当众出手,忍不住地抓了抓耳根,红着脸道:“你耍赖,方才我明明是想去跟这个黑娃子打个招呼的,第三招是不算的。” “咳咳……” 一撮毛在一旁也感到脸红,这种话也好意思出口? 好,谁让你是我们的头目呢! 第263章 神秘武器破贼胆 白衣少年伸手指括脸,道:“挺大个子,你羞不羞?” 疤瘌脸怒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第三招我要跟你再比过!” 黑娃凑上前,低声在白衣少年耳边低声道:“这家伙不讲诚信,咱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的好!” 白衣少年低声道:“只怕不成,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而且,这几个人,我留着还有用?” “他们?有用?”黑娃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白衣少年。 “不让这些家伙心服口服,他们是不会听话的!”白衣少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疤瘌脸看着两个少年嘀嘀咕咕,怒气冲天地道:“喂,你们两人说够了没有?” 白衣少年点点头,忽地上前一步,疤瘌脸以为她做好了准备,作势就要扑上来,结果那白衣少年又一回头对黑娃说:“你别怕,待在那里不动便是!” 黑娃有白衣少年撑腰,胆气为之一壮,挤出笑容点头答应。 疤瘌脸气坏了,不等白衣少年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发掌向她击去。 如此,惊得黑娃一声大叫。 白衣少年向左后方退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即避开,喀喇一声,疤瘌脸这掌击在了一棵碗口粗的竹子上。 疤瘌脸一掌未中,接着又是一掌,一招快似一招。 白衣少年竟是不看疤瘌脸的掌势来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进直退。疤瘌脸双掌越出越快,劲力越来越强,竹林中响声不觉,周围二三十余步之内的竹子都无一被他掌力击中,竹叶飘飘洒洒落下。 转眼间二十余招已过,疤瘌脸早瞧出白衣少年脚步虚浮,心道此人虽然步法惊奇,但是在武功方面怕是没有什么大成,方才只是侥幸击中了我的胸腹,当不得数。 不知不觉中,他又加大了速度和力度,妄想着一击必中,又或者是将她立即拿了。 可是不论他怎么打,人家就是自顾自地走自己的,疤瘌脸掌力虽强,始终打他不着。 偶然的机会,疤瘌脸和一撮毛互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色,同时想到:“今日这肥羊可不好对付!” 一撮毛叫道:“阿兄,并肩自上,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能让他们跑了!” “给老子闭嘴!”疤瘌脸的脸色越转越黄,眼睛越睁越大。 作为男人,他当然不希望自己在手下面前折了面子,连一个小毛丫头都对付不了,将来如何驾驭这些手下? 可是,无论他如何发力,如何变招,总是和白衣少年的身子相差了一尺两尺。这么缠斗下去,他自己怕是要累坏了,也未必能够抓到对方。 正在踌躇之间,那白衣少年倒是迎着他走了上来,目光和他那张凶狠焦黄的脸一对,脸上不见任何的怯意,反倒是莞尔一笑。 原本疤瘌脸快要气疯了,可少年的一个笑容,登时让他的防线全部崩溃了。白衣少年一下子笑出声来,少女那如花的笑靥仿佛让整个竹林都沐浴在暖阳之中。 一愣神儿的个工夫,那白衣少年已经欺身到了近前,五指如钩,从疤瘌脸脑袋左侧直划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时鲜血淋漓。 疤瘌脸耳上疼痛,怪叫一声,步伐混乱,向后倒退了两步。 偏偏一撮毛刚刚被骂,此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帮忙的话,而是很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阿兄,再上啊!” 疤瘌脸怒道:“给老子闭嘴!” “呃……” 黑娃疼惜白衣少年,又气愤这些贼人出尔反尔,插口道:“亏你们还是草头王,方才已经打了数十招,竟然还不肯认输,脸皮真厚!” 白衣少年却道:“无妨,反正方才也吃多了,正好消食!” 疤瘌脸心中气苦,泪水盈盈,便欲夺眶而出。 怎么,合着我成了陪你消食的了? 他被气得呼哧呼哧气喘如牛,那边白衣少年忽然一拍脑门儿道:“哎呀,差点忘了,我还有帮手呢,也不能让他们闲着!” 疤瘌脸气急,骂道:“休要再想着诓骗老子,什么狗屁的帮手,老子信你个鬼……” 话说的硬气,可还是不自觉地回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三个人影嗖地几声向方才那个大坑跑去。 疤瘌脸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正是一撮毛和两个手下。 娘的,这怎么回事? 第一个疑问刚刚在脑海里产生,便看到跟着自己的那几个手下也捂着脑袋开始跑了。 娘的,你们太不讲义气了,扔下老子一个人!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间,便听得嗡嗡响声自远而近,但见白茫茫、灰蒙蒙一团物事从林中疾飞出来,犹如铺天盖地一般,径直扑向群贼头顶。 疤瘌脸奇道:“那是甚么?” 黑娃摇头不答,凝目而视。 白衣少年道:“我的帮手啊,说了你还不信!” 疤瘌脸只见自己那些手下中有几个跑得稍慢,被那群东西在头顶一扑,登时倒地,抱头狂呼。 疤瘌脸惊道:“是一群马蜂,怎地如此之多?” 说话之间,那群马蜂已经蜇倒了三四人。 鼠须胡等滚来滚去,呼声惨厉,听来惊心动魄。 疤瘌脸大骇:“即使被马蜂蛰了,就是再疼,也不至于发出这般杀猪般的嚎叫?” 他正想着,马蜂中忽然分出了一小群,犹如一股浓烟,向着疤瘌脸这边直扑过来。眼见群蜂来势凶猛,难以抵挡,疤瘌脸正待转身逃走,不料脚下被一根竹子一绊,一跤跌倒。 当先的数十只蜂子飞势迅猛,直接便将疤瘌脸围住了,蜂针刺入皮肤,疼痛难忍。初始还不理解自己几个手下为什么会叫得如此凄惨,这下深有体会。 他想逃逃不掉,马蜂越来越多,将他死死地围住,就跟不要命似的纷纷蛰去。 脸上、头上,手、脚等裸露在外的部位无一不疼,钻心的那种疼,偏偏这些马蜂还顺着袖口往里钻,那里的肉嫩,就直奔哪里。 疤瘌脸叫声更是凄厉,呼爹喊娘,大声叫苦。 过不多时,便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小人知错啦,求仙姑救命!” 黑娃暗暗骇异:“这些贼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纵然砍下他们一臂一腿,也未必会讨饶叫痛。怎地小小马蜂的一蜇,竟然这般厉害?” 第264章 心服气跪地求饶 白衣少年笑呵呵地看着他,似乎已经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便说道:“这些蜂儿都是我自己养的,跟平时所见的那些马蜂大不相同,个头也大,毒性嘛,也着实烈了一些。你可以尝试一下!” 黑娃听了之后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摆手道:“还是不要了!疼!” 白衣少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两人说话的工夫,惨叫声连连,疤瘌脸躺在地上翻滚、捶打拍击,奈何他越是挣扎,马蜂便越是蛰得厉害,仿佛通人性一般。 白衣少年见将这伙贼人也折磨的差不多了,便掏出一根香点燃,黑娃只闻到一阵极甜的花香。过不多时,渐渐那马蜂便开始飞离群贼,嗡嗡之声自近而远,飞回了林中,不知所踪。 黑娃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衣少年,自己和他相处多日,竟然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又是佩服,又觉有趣,说道:“这法子倒是好。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白衣少年笑而不答,只是对地上奄奄一息的疤瘌脸道:“喂,我这帮手可还了得?” 疤瘌脸犹如猪头,怕是亲娘也认不出了。他很想睁开眼睛,奈何只有一个小缝隙而已,听到白衣少年的话,浑身打了个冷颤。 黑娃见他不答话,上前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疤瘌脸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然后躺在那儿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白衣少年对那些躺在地上的贼人道:“都过来,不然……” 不等说完,一撮毛等人便纷纷哎呦哎呦地连滚带爬过来了。 有个别的想逃的,马蜂瞬间就又兜了回来。 这下彻底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了,谁都不想被蛰一次。 一撮毛他们三个这次毕竟是有经验的,方才将头又扎进了土坑之中,故而方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另外几个就倒霉了。 白衣少年对黑娃说道:“把他们几个人的左手都打断?” 黑娃愣了:“打断?” 一撮毛等贼人也愣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白影一闪,那白衣少年已突兀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撮毛还未看清她的动作,左臂就被人家抓住了,咔嚓一声,左臂应声而断,痛得一撮毛惨呼一声,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其他几个贼人见状牙齿格格打战,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白衣少年,竟然出手这么狠毒。 白衣少年步步紧闭,袍袖翩翩飞舞,对着一众贼人说道:“都是有手有脚的,做些什么营生不好,非要做些剪径劫舍、为非作歹的勾当。今日若是轻饶了你们,将来你们还得祸害他人。不如就将你们的手脚尽数折断!” 声音清脆空灵,听着极是悦耳,可在贼人们听来却犹如发自地狱鬼魅口中一般,直吓得牙齿格格作响,撅着屁股连连后退,鼠须胡颤抖道:“小郎君,饶命,饶命啊……小的们一时糊涂,冒犯了您,实在是该死,该死啊,都是那疤瘌脸和一撮毛两个人撺掇的,小的们也实属无奈啊……” 其余几个贼人纷纷附和。 偏偏在这时,疤瘌脸醒转过来,很不幸地听到手下甩锅给他。只不过脑子不太清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白衣少年看着这些猪头似的贼人,忽然噗哧一笑,呵呵笑道:“你们怎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阿娘生的?” 那几个贼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见到鼠须胡的面容,差点笑出声来。 “你们几个跑还是不跑?” 众贼人齐齐摇头,鼠须胡头摇得最厉害:“不跑,不跑,只要小郎君不折断小的们的腿脚,小的们愿听您的吩咐,此后再也不为非作歹了!” 他们虽然知道白衣少年时女扮男装,但是人家既然这么干,自己便不便说破,免得再生事端。 白衣少年笑嘻嘻地道:“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若是有违此誓,让小的们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白衣少年又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折断你们的手脚了……” 众贼人闻言大喜,叩头谢恩。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 鼠须胡拍着胸脯道:“小郎君尽管说,尽管说!” 白衣少年低着头,沉思了片刻:“这样,你们互相把手脚折断了?我就不费力气了!” “啊?” 贼人们大眼瞪小眼,这不跟方才一样吗? 这不是耍我们吗? 这下,疤瘌脸也清醒了,知道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不好惹,趁人不注意,撒腿就跑,刚刚蹿出几步,就见到眼前白影一闪,那白衣少年拦在了他身前一丈之处,正对着他笑呢。 “疤瘌脸,看不出来,你的伤势恢复的挺快!” “老子跟你拼了!”疤瘌脸挥拳便打。 这次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招招都往对方的要害之处招呼。疤瘌脸很后悔之前将刀交给了手下,否则这会拿着兵刃要趁手的多。 他业已看出,这白衣少年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一身功夫十分惊人,而且出手毒辣异常,说折断腿脚就折断腿脚,怕是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若是落在她的手里,岂能有个好? 他一边打着,一边暗骂,这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师父竟然教出这样妖孽一般的徒弟,放下山来祸害人间。 他又气又急,虽说是全力以赴,但根本就是不是人家的对手,被人在膝弯处轻轻一点,两腿发麻,双膝一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没等他起身,白衣少年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把短刀:“还打不打?” “我……” 疤瘌脸心如死灰,那把刀贴着脖颈的肌肤,冰凉彻骨,不仅仅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还一定是杀过人!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直接认怂! 疤瘌脸求饶道:“小郎君,饶命,饶命,小的上有八十的老母需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休要抚养,弟弟妹妹也都尚未成年,媳妇多病…… 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小的一个人,若是小的死了,小的一家人也要跟着共赴黄泉了呀。求小郎君高抬贵手,就当小的是个屁,把小的放了?” 第265章 群贼寻人不等闲 白衣少年盯着猪头一般的脸,俏脸一红,嘻嘻笑道:“你脑袋那么大,这样的屁,我可放不出来!” “噗!” 却是那鼠须胡一时间没憋住,他忙解释:“小的吃坏了肚子,吃坏了肚子!” 白衣少年和黑娃被逗得前仰后合。 黑娃指着鼠须胡对疤瘌脸说:“你找他放!他能放!” 疤瘌脸听了之后哭笑不得,心说你个该死的王八蛋,什么时候放不好,非得跟老子这儿应景儿吗? 白衣少年笑罢之后,对着鼠须胡努努嘴:“把那个弄醒!” 鼠须胡安敢不从,连滚带爬到了一撮毛的跟前,抡起巴掌就扇。 一撮毛不醒还好,一醒来想起自己的断臂,对鼠须胡骂道:“谁他娘的让你把老子弄醒的?” 合着这位还不愿意醒。 黑娃拎着短刀走上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不这位大爷再多睡会儿?” “不,不,不……”一撮毛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睡是可以睡,就怕醒不来? 制服了这帮贼人,白衣少年便让鼠须胡将其他的几个都绑了起来。 鼠须胡大义灭亲,在绑的过程中一点都没有徇私,绳子都勒到肉里去了。 等他这边绑好,黑娃拎了个布袋子过来,对众贼人说道:“这些东西一人一个,分着吃了,别抢!” “别动,疼,疼……” “忍着点,骨头都断了,能不疼吗?” “不是骨头,是这里……” “胸口?” “哎呦,哎呦……” 竹林之中,白衣少年和黑娃早已经离去,只有疤瘌脸、一撮毛等贼人倒在地上横躺竖卧,一动也不想动。 鼠须胡说道:“头领身上这伤,既然是那小郎君,小丫头造成的,她身上便一定有解药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想了法儿去把这解药弄到手。” 一个贼人说道:“何止是头领身上的伤,那是毒药,怕是只有那小丫头和她师父,谁也无法解得。方才你说去找她要解药,你能打得过她吗?” 鼠须胡翻了个白眼儿:“我那不是说说而已嘛,要真能打过他,早就把解药抢过来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唉声叹气?” 又一个贼人叹了口气:“人家可是说了,这毒性发作的时候,可是生不如此啊。” 先一人说道:“这么说来,即使我们去城里药铺,也只能是,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言语中竟有凄恻自伤之意。 “早知如此,何必跟着头领得罪这个姑奶奶呢?” “现在还说这些有何用?一会儿若是让头领听见了,没等毒性发作,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鼠须胡不耐烦制止几人道:“都莫要聒噪了。”自己去想:“我身上也中了毒,估计是跟苗疆的蛊一样,以后不能吃喝嫖赌,发作之时苦楚难熬,不如就此死了,一干二净。” 这时,一撮毛的断臂已经被接上了,随意从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来,又找了半截竹板,将胳膊吊了起来。他四下打量,看了疤瘌脸一眼,见阿兄远远倚在一块大岩之旁,低头沉思,脸上深有忧色。 一撮毛便开口说道:“阿兄,今日咱们兄弟算是栽了!不过,也莫要气馁。小丫头本领再高,终究不是修炼成精,有金刚不坏之身。这一次她绕我们不死,还让我们帮着她打探消息,你说要找的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当真启人疑窦。总而言之,其中一定有重大古怪。” 这话不仅被疤瘌脸听到了,也传入了鼠须胡等贼人的耳中,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说各人都是一样的打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有的又惊又喜,有的愁眉苦脸。 鼠须胡凑了过来:“她说每日午时,无论有无消息都要去山神庙告知她。我们何不多多叫一些人手,设计将她拿了。这可是我们脱却枷锁、再世为人的唯一良机。” 一撮毛极其鄙夷地看着他:“你方才也见识她是如何的狠辣了,老子的手臂活生生被她折断了,你他娘的告诉老子,又有谁敢去设计拿她?” 鼠须胡讪讪地道:“是,是,这件事也太冒险,那依你的意思,咱们真的就要帮这小丫头去寻人不成?” 一撮毛翻了个白眼:“难道你还有良策?” 鼠须胡摇头,两人齐齐地将目光投向了疤瘌脸,最后的主意还得他来拿。 疤瘌脸方才是丢了面子,不过,等白衣少年走了之后,他还是这里的老大,说话算数。 疤瘌脸道:“方才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太过冒险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做的。一招不慎,兄弟们的性命就没了。大家各自回去发动人手,最好是能够找到那个姓楼的女子。若是真的找到了,立即来报。” 一撮毛等纷纷点头。 疤瘌脸忽地想起什么事来,便说道:“我可是提醒你们,若是真找到那女子,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就是跟大伙过不去,就是跟我疤瘌脸过不去!” 虽然肿的跟猪头一样,但脸色渐渐阴冷。 几个贼人齐声表态,一定谨遵疤瘌脸之命。 一撮毛忽然道:“头领,兄弟们挨了马蜂蜇,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这样出去,如何见人?” 鼠须胡道:“那小丫头临走之时,不是教了咱们恢复的法子了嘛,照着做便是!” 一撮毛面露难色道:“若是给我等一些解药倒也十分妥善,可是……可是……她说的是什么法子,你又不是没有听到。让我们用尿活了泥敷脸,这……这岂不是在戏弄咱们?” 鼠须胡冷声道:“既然你不信,那便这样忍着!” 一撮毛凄然道:“这如何等得?” 疤瘌脸心烦意乱,吼道:“都给老子闭嘴!那小丫头给我们下了毒,这毒的厉害你们均领教过了,她手里攥着咱们的性命,谁也反抗不得。她既然让我们帮忙找人,自然不会让咱们这么显眼地出现在外人面前。所以,我断定,这消肿的法子应该不是在诓骗我等。” 他伸手一指鼠须胡:“你先去试试!也算是为了兄弟们蹚开一条路子!” “啊?我?” 鼠须胡面色发苦,心说:“早知如此,方才何必多嘴呢?” 第266章 再遇贼人施手段 众人都看着他,这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接下来的事情便按照正常发展了,只是鼠须胡强忍着将那骚臭的稀泥抹到脸上之后,脸上的疼痛麻痒之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儿。 疼起来便如万根钢针刺入肌肤,痒起来恨不得将脸皮都扯掉。 疤瘌脸等人看得胆战心惊,谁也不敢上前搭救。 一撮毛骇然道:“没想到那小丫头如此的恶毒,我们将来所受的凌辱荼毒,岂不是比今日更加厉害?” 疤瘌脸咬牙道:“她这是故意折磨我等,当真是可恨……该杀!”说到最后“该杀”二字之时,全然没了之前的气势。 这时,一撮毛忽然道:“哎呀,我方才差点忘了,那小丫头说是让我们用他人的尿和泥敷脸的……” 此言一出,群贼恍然大悟,可不是,人家白衣少年走之前说得明明白白的,而那鼠须胡方才可并未求助他人。 典型的不遵医嘱,非法行医,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疤瘌脸不忍见兄弟受罪,对一个贼人道:“你,快去,活了泥涂到他的脸上!” 那人却迟迟不肯动,疤瘌脸怒道:“你他娘的还不快去。” 那人道:“我的这份若是给了他,谁来给我解毒?” 疤瘌脸哭笑不得,好么,一泡尿算得明明白白的。 也是,鼠须胡自己已经尿了,而且此时正在满地打滚哀嚎,估计一会儿即便恢复了,也帮不了他人了,这就少了一份。 刚才这个手下怕的是自己这份救了鼠须胡,一会儿没人救他。 合情合理,没毛病。 疤瘌脸正在踌躇之间,忽地一个手下道:“我给你,我的多,两个人和泥,足够!” 疤瘌脸终于松了口气,望着痛苦不堪的鼠须胡,在心里默默地道:“兄弟你再坚持片刻,有救了!” …… 之前被疤瘌脸派去跟着一撮毛的那个矮个子贼人,是唯一一个如今还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人。 为了防止被一撮毛等人发现,他跟的有点远。 也正是如此,让他有幸看到了一撮毛等三个人被马蜂狂追狂蛰的一幕,当时他被吓得腿肚子直转筋。那群蜂儿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将一撮毛他们三个人围在当中。 矮个子贼人很担心三个同伴就此被马蜂吃掉。 同时,他看见了最先出现的那个女子在一撮毛等人被马蜂困住之后,不敢再多停留,直接向前跑了开去。 矮个子贼人当即扔下同伴不管,去追小鱼儿。 至于后来白衣少年制服疤瘌脸等人,他便不得而知了。 眼见小鱼儿越走越快,矮个子贼人心中发急,偏偏他的腿短,追起来十分的辛苦。 穿过竹林,又上了官道,只是转了几个弯,官道上寂寂无人,这矮个子贼人不禁愕然:“人呢?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 他紧走几步,忽地停住了身形,目光顺着路边半人多高的野草一点一点的梭巡过去。 “哈哈,这小丫头一定是发现了我,藏进了草丛之中。” “极有可能,嘿嘿,这草如此的厚实柔软,竟是连地方都不用换了。”矮个子贼人嘿嘿淫笑着扒拉着草丛。 一小片草在微微颤动,和周遭被风吹拂的完全不一样。 矮个子贼人早就利令智昏,咧嘴笑道:“没想到你早就在这里等大爷我了,嘿嘿,还真是乖巧无比!” 他打定了主意,反正这个女子是从一撮毛他们手中逃脱的,只要自己做的隐蔽,没人会知道真相。 他继续嘿嘿笑道:“赶紧出来,今后跟着大爷我,你有吃有住,还能每日快活如同神仙……” 污言秽语随之而来。 他越逼越紧,小鱼儿蹲在草从中已然无处藏身,只得站起来撒腿就跑。 矮个子贼人见她诱人的背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发力直追的同时,便涎着脸对小鱼儿笑道:“不要跑,你若肯乖乖听大爷的话,随了大爷去那还罢了,否则大爷有的是摆布你的手段。” 话音方落,小鱼儿跳起一步,骤然停住身形,转过身。 “你……你不要过来……”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直把个矮个子贼人逗得心痒痒的:“莫怕,莫怕,方才我是故意吓唬你。” 他张开双臂,眉开眼笑地迎上前去,嘿嘿淫笑道:“乖乖地站那里别动,等大爷过去,乖乖陪大爷快活一番,大爷一定……哎呦……” 情急之下,矮个子一脚踩到一个坑里,脚崴了! 坑不大,但是陷进去一只脚刚刚好,矮个子吃痛低下头去查看伤势。 小鱼儿立即退了一步,手里抓着的一把泥土直接洒到了矮个子的脸上,这个动作十分的隐蔽,大概是矮个子也从未想过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会以这样的形式反抗,故而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 也就是草丛里的泥土是湿漉漉的,没有迷到眼睛,不然矮个子瘸着腿瞎着眼,怕是再也没法追到小鱼儿了。 被泥土糊了一脸,矮个子气急败坏的挣扎着起身去追,冷不丁地一根木棍携风扫来。却是小鱼儿从地上摸到了一根儿臂般粗细的枯枝,想也不想便朝着矮个子的脸颊打来。 虽说心中害怕,但是落入了这贼人的手中断然没有好果子吃,是以小鱼儿这下用上了全力,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娇喝。 “嘿!” 矮个子侧头闪避,小鱼儿这一击便落空了,咔嚓,枯枝的前半截断了,还没等矮个子反应过来,小鱼儿手中多半截枯枝又竖向一挑,砰地一下便击中了他的下阴,痛得他嗷地一声惨叫,捂着胯下便栽到了地上。 小鱼儿精神不由一振,似乎更有了些信心,也更加的开心:“护院杨大叔交给我们这些女眷的功夫终于派上用场了!” 除了这个,小鱼儿还有另外的一件开心事,那就是之前她偷偷地跟紫菱比过……比过,她的胸太小了,被紫菱笑话了。 这让小鱼儿十分的难堪,之前她从来没有过分关注过这个部位…… 第267章 天性善良遭算计 为了这件事,她一直生气。 到并不是生紫菱的气,而是气自己,吃的穿的都是一样的,年纪也差不多,凭什么? 她想去问小姐,可是小姐的更大,没面子,不敢去问。 府中的那些婆子们,就更不敢去问了,不定被那些人笑话成什么样呢?她们可是什么话都敢讲的。 不过,今天小鱼儿不再为这个事烦恼了,起码是现在不烦恼了,反倒是有一点开心,被贼人追的时候,跑起来都不带颤的。 想想若是换成了紫菱,怕是要乱颤的,说不定就被后面的贼人给追到了。 哎呀,果然是小有小的好处。 矮个子疼得都快岔气了,这小丫头下手真狠啊,而且打得还挺准,他当时的感觉,裤裆里这玩意是不是不属于自己了。 不仅是疼啊,还没有知觉!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知道哪个点疼。 矮个子心里发苦,也很诧异,实话说,这小丫头握着枯枝的姿势姿势不但拙劣蠢笨,就是方才出手这一击,也是十分的仓促,根本没有任何的武功底子啊,可是自己偏偏被她这笨拙的招式打得站不起来。 他试了几次,两腿打晃,确实站不起来! “欸,等一下,我不是有意打你那里的。”最后三个字,小鱼儿说起来有些脸红,也不敢去看矮个子。 矮个子懵了,我没听错,她还跟我解释? 只见对面的小姑娘微微弯着腰,很认真地跟他说话,只是手里仍然拎着那多半截的枯枝,一副戒备的样子。 “……” 矮个子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吸着气,无奈地说:“没事……” 面对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他觉得应该大度一些,不然不够男人。 两个人的脑回路都不是很清楚。 “你还能走吗?”小鱼儿眨着眼睛问。 “大概……大概……能!” 小鱼儿点头:“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矮个子的第一反应是这小丫头果然是涉世未深,怕是见自己这副惨样儿,动了恻隐之心,甚至还有一些懊悔。 按照他的想法,多半是这小姑娘要在良心的谴责之下,上前来救他了。 然而,他想错了。 还是那多半截枯树枝,还是那笨拙的动作手法,还是同样的防不胜防,还是同样的部位…… 不同的是,更疼了! 在第一声惨嚎发出之后,再也不敢发出第二声,连呼吸都疼! 矮个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心里十分的懊悔,按理说他是一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有一身的勇力,论武力的话,完全碾压对面的小姑娘,可事实是他两次倒在了对方面前。 大意了啊! 好不容易捯饬顺了气,他颤声道:“你……你……” 小鱼儿眨眨眼:“难道是打错地方了,那我再补过!” “砰!” 毫不犹豫地出手。 又来! 矮个子心如死灰。 他很想跟对方说他还没有成亲,传宗接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可是,喉咙里、嘴巴里倒着气,就是说不出来。 小鱼儿看着他,说道:“这次打得准不准?” “不准的话,我再补……” “准……” 矮个子龇牙咧嘴,鼓起勇气,忍着剧痛说出了一个字。 “哦!” 矮个子想哭,看来这次她终于满意了。 “砰!” “我觉得不准!” 矮个子蜷缩在草丛中,当场想死! 太他娘的折磨人了。 完蛋了,自以为能够得到一个美娇娘,结果完蛋了。 确实是完蛋了! 他不敢看,估计是碎了! 小鱼儿又在看他,看得他不寒而栗。 已经四次了,不能再打了? 小鱼儿天真善良,却不是愚蠢。眼见对方这么凶残,自然不会给对方还手的机会。 矮个子的目光闪烁,他不敢看小鱼儿,同时在心里祈祷着。 祈祷着第五次,到底来不来,很矛盾! 小鱼儿微微一笑,看在矮个子眼中,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其实小鱼儿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贼人,不,应该是算第二次,方才已经遇到了一撮毛他们那伙。 楼清漪曾经让护院杨大叔教过清漪、小鱼儿她们这些丫鬟一些防身的粗浅功夫。当时学习的时候虽然是心不在焉,但是总也多少记得一些,方才仓促为之,倒也有效。 矮个子喘匀了气,便开始求饶:“姑奶奶,我也是迫于生计,才不得已做了这无本的买卖。方才多有得罪,求姑奶奶饶小的一条狗命……” 此时,矮个子脚崴了,命根子遭到了致命四连击,人基本上废了,短时间内是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的。便是小鱼儿取他的性命,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可小鱼儿终究是涉世未深,想起方才这贼人只是污言秽语,确实并未想着害她的性命,心里便是一软。再者,她壮着胆子拼命一搏,并未料到杨大叔的搏击之术如此奏效,要她亲手结果了这个贼人的性命,绝对是办不到到了。 将这贼人押送至官府也没有那个能力,将他放了,又有些心有不甘,一时间犯了难。 经不住矮个子的苦苦哀求,小鱼儿终究是心软了,便道:“好,我只是赶路而已,并不欲多生事端,若是你不再找我麻烦,放了你便是!” 矮个子躺在地上拱手:“多谢姑奶奶!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大恩大德,将来定要给你立长生牌位……小姑奶奶,我甚是疼痛,你……可否扶我起来?” 小鱼儿见他可怜兮兮的一副惨样,都是拜自己所赐,心有有些不落忍,本想上前搀扶,可是心中又忽生警惕:“若是他趁机害我如何?” “不会,他都伤成这副模样了,站都站不起来,如何还能害我?” 矮个子见她犹豫,带着哭腔道:“小姑奶奶,此地人迹罕至,我又无法站起,若是来了蛇虫鼠蚁,又或者是山贼水寇可如何是好?” 小鱼儿摸摸下巴,也是这么个道理。 看着怪可怜的,顿时同情心大增,完全忘记人家本来就是贼人,即使见到同行了又能如何? 矮个子摸准了小鱼儿的脉,又继续卖惨。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了,便道:“好,我看你们虽干些剪径的强梁行径,却也懂些做人的道理,大好男儿,有手有脚,寻些甚么营生做不能糊口度日,何必做些伤天害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搀扶那矮个子。 第268章 三人结伴赴道观 矮个子心中狂喜,他下阴处挨了四下,在起身的过程中疼得直倒气,这一番惨状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小鱼儿越发地自责,早知他这么痛,少打他两下。 不,少打一下便是了。 矮个子被扶起来,见小鱼儿毫无防备,蓦地抽出一柄短刀,忍着痛大喝一声,猛地挥刀朝着小鱼儿刺去。 小鱼儿一见对方突然出手,吓得大惊失色,原以为这矮个子没有了害人的力气,岂料他竟是一条喂不熟的恶狼。 千钧一发之际,她狠狠地推了矮个子一把,身体借力向后退去。 要说这矮个子也是大意了,竟然没有想着向拉住小鱼儿,而是用刀刺去。其实,他的本意只是用刀吓唬一下这个小姑娘而已。 待看到小鱼儿弹了出去,矮个子后悔了。 他这一刀并非存心取小鱼儿的性命,可还是一刀刺伤了小鱼儿的手臂,鲜血直流,小鱼儿哎呦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矮个子一手捂着下身,一手握着血淋淋短刀,拖着伤腿步步逼近,他的脸上带着狞笑:“小丫头,江湖险恶,江湖险恶呀……” 小鱼儿吓得脸如土灰,手里的半截枯枝没有了。 赤手空拳了,杨大叔也没有教她空着手怎么夺人家的白刃啊,这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大爷来了,哈哈哈……” 眼看着矮个子就要扑上来,小鱼儿吓得魂飞魄散,却已经无法躲避。 接着,“哎呦”一声,矮个子的忽然捂着脑袋蹲了下去,骨碌碌,一块鸭蛋大小的卵石直接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鲜血崩流。 小鱼儿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个黑影闪电般地到了近前,“噗嗤”一声,一柄尖刀刺入了那矮个子的胸膛。 小鱼儿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只见身前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少年,少年拔出短刀,又刺了一刀,看着委顿无力的矮个子,看着他身上的鲜血,小鱼儿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杀人了! “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小鱼儿晕乎乎地看到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面前,眉目如画,竟是比我看起来还要好看。 也许只有小姐能够比过他。 可他是男人啊。 男人长得像姑爷那样已经很好看了啊。 他为什么这么好看? “你……”惊诧之余,小鱼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感谢的话就不必讲了!”白衣少年摆摆手,“你说说你,明明将他制服了,却偏偏要发什么善心,结果反受其害。要不是我们刚好经过,你岂不是被这恶贼……咳咳……” “我……”小鱼儿想,他说话怎么也那么好听?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少年忽然甜甜地问。 “呃……”小鱼儿没想到人家忽然问她名字,脸竟是红了,他问人家名字做什么? 要不要告诉他呢? 一旁的黑衣少年自然是黑娃了,他已经将短刀在矮个子的尸体擦干净了。 头次杀人,手竟然没抖! 黑娃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当杀手的料。 小郎君这么厉害,将来我跟他学了功夫,那岂不是可以除暴安良、笑傲江湖了? 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让他暂时从侠客梦中清醒过来。 他大步走到两人近前,对白衣少年道:“无论如何,也是我们救了她的命,感谢你是理所应当的。” 又对小鱼儿道:“喂,难道你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恩公吗?” 小鱼儿有点懵,戏文里不都是应该是我问恩公名字的嘛,怎么忽然变成他问我了? 思绪有点乱啊 可是,她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将感谢的话说出来了。 “不用客气。”白衣少年甜甜地笑道:“你的伤重不重?竟然没有哭鼻子,倒也挺坚强的!” 我受伤了? 对,我受伤了! 抓着手臂,指缝间汩汩流出的鲜血 好疼! 眼泪开始在小鱼儿的眸子中打转儿,看上去楚楚可怜。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又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将白色药粉倒在小鱼儿的伤口上,替她包扎好,这才说道:“好了,这可是我亲自调制的金疮药,不敢说肉白骨,但用不了天你的伤口就该愈合了。” “对了,切记不要沾水!” “谢……” “说了不要谢!” 小鱼儿晕乎乎地看着他,心说:“他身上怎么那么香?” 官道上,三个少年人一路慢慢地走着。 白衣少年和黑娃救下了小鱼儿,一问才知道小鱼儿是来找人的,而且和他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没走多远,小鱼儿便犹如脱力一般,再也走不动了。好在有过路的犊车,白衣少年便掏钱雇了车,那车夫见是三个少年,而且刚好顺路,自然欣然应允。 小鱼儿问起这白衣少年的身份,他只说自己姓谷,叫谷渡,是个修道之人,此次是下山来江陵为师父办一件事的。 在聊天的过程中,这位谷郎君似乎对姑爷极为感兴趣,小鱼儿本来就没有心机,对于救命恩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竟是告诉了谷渡。 由于小鱼儿受了伤,谷渡便邀她去元妙观。 小鱼儿也知道前路坎坷,在独自找下去小姐还未曾找到,她自己的小命倒是先搭上了。 三人一路边走边聊,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很是对彼此的胃口。 谷渡还不时讲几个小笑话,一路上竟是欢声笑语,便是那车夫也不时地加入他们三人的话题。 江陵城以东三十里的一处小道上,一辆犊车正在沿着泥泞的小路缓缓前行。 车厢上挂着帘子,只有在犊车摇晃的时候,楼清漪才能通过布帘晃动暂时留出的缝隙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的眼睛眨啊眨,想看清到底自己身在何处。 可是留给她观察的时间太短暂了,没有任何的作用。 她的双手反剪绑着,嘴巴也被堵了起来。 昨夜的事情太过离奇了,本来可以跟紫菱一起爬上岸的,哪知道忽地来了一个大浪头,将她们二人分开了。 楼清漪被水冲着继续向下游漂去,好不容易找了个水势减缓的地方爬上了岸。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没得换,甚至连烤干的条件都不具备。 穿着湿冷的衣服,沿着江边走了百余步,楼清漪便开始打喷嚏了。 第269章 思绪漂浮无处安 虽是深夜,但是辨别方向倒并不难,楼清漪懂得看天上的星星,也晓得沿着河岸走。 不过,这并不安全,天还黑着,谁能保证贼人不会再次出现。 楼清漪壮着胆子钻到了岸边的一个小树林当中,靠着一棵柳树,全身蜷缩着。 江边的风吹了进来,立感阴冷,林中各种树木交叉遮映,月光不是无遮无拦地铺下来,而是斑斑点点洒落,因树影摇曳而闪闪烁烁。 楼清漪牙齿开始打颤。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十分离奇,到现在都有几分“摸”不到头脑的感觉。先是被单腾在学子洲诋毁造谣,后来又在江边遇到了贼人。 这些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的,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苦笑一下。 楼清漪啊,楼清漪,可能老天觉得你还不够惨。 回头想想,不应该啊。 被造谣的事情是无法掌控的。 而那些贼人呢,他们竟然真的杀了车夫,跟之前祖父交待她的有着很大的出入。 她甚至在想,那车夫是不是假死,祖父派来的人把戏做得太真了? 当然,这一切都被否定了。 夜深人静,当时的位置并无他人,造成她和紫菱失踪的假象易如反掌,根本没有任何的必要演这么逼真。 而且,从那两个人的言行举止来看,并不像是在演。 他们是真的贼人。 脑袋越想越乱,身子越来越冷。 楼清漪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睡着,这里既有坏人,也可能会出现野兽。 于是,她开始让自己想一些有趣的事情,尽最大的努力保持清醒。 首先想到的便是在学子洲挂出来,并且成为焦点的两幅画和两首诗。 她对于诗画的欣赏,固然达不到沈重、陆无涯那种境界,但那首诗听起来也足够的震撼,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气势磅礴的诗句。 尽管已经提前离开了学子洲,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那诗画有多么大的分量。 沈重和陆无涯虽然并未对评比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意见,但是两人的对话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那两幅不知道作者是何许人也的画和诗句备受推崇。 楼清漪很好奇,作画作诗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荡不羁? 无视名利? 恃才傲物? 她连着想了很多能够形容那个人的词语,但思来想去的都不够贴切。 楼家是世代书香之家,可是到了上一代,便只有阿父楼伯符一人继承了阿翁的书香衣钵,二叔、三叔热衷于功名利禄,不屑于做学问,四叔更是离经叛道。 她们这一代,还不如上一代。 阿翁为了让孙儿们读书,修了占地面积极大的学堂,重金聘了教书先生,可是听者聊聊。 楼清漪了解祖父的心情,他是想尽快为楼家培养一批读书人,尽快打造一批士人,让楼家重新光耀门楣,这种迫切的心情,自小便被她看在眼里。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读书也是如此,一旦放下书本,他日想要拿起来,便难了。 第三代中,读书读得最好的,便是楼清漪了,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阿翁对她很是宠爱,但是因为女子的身份,这种宠爱的局限性便很明显。 楼清漪知道阿翁的苦衷,老人很无奈。 一个老人到了晚年,可能不需要什么大富大贵,他只是希望儿孙们能够平平安安的,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若是能有几个后辈有出息了,那便是最好的了。 阿翁的这三个希望直到目前,一个都未曾实现。 平平安安? 老年丧子,四叔也不知去向。 和和睦睦? 二房、三房为了家产和大房争得不可开交,相互算计,哪里还有什么骨肉亲情? 后辈有出息? 楼鸣这样的孙子,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 阿父死后,阿翁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每次看到阿翁苍老的声音,她的心里就默默地流泪。 楼清漪叹了口气,这个家难道真的就要这么散了吗? 家人的身影,丫鬟、家丁们的身影一个个地在脑海中浮现。 忽然,定格在某个人身上…… 楼清漪脑海总浮现的人影,有些模糊,但是她很肯定,此人便是陈唱。 那是她的丈夫! 名义上的丈夫。 勉强也可以算作家人,尽管两人之间仅仅是一纸契约的关系。 她忽地想起了之前几次诗会上,贺百川在那些书生学子圈子里挥斥方遒的情景,朦朦胧胧的感情似乎就是在那时候产生的。小时候虽然也经常见面,在一起玩耍,但是却没有那种感觉。 说实话,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才学不如贺百川,只是两人后来的成长环境不同,贺百川可以将心思全部用在诗文书画上,但是她不行。她还要照顾母亲、弟弟,撑起这个家。 至于诗文书画,也是难得有闲暇的时候,才会想起来的。可有时候即便想起来,也没有力气去做了。 如今的贺百川,便是江陵年轻士子的代表。他才应该是阿翁心目中理想的孙女婿才对。 她忽地脸儿一红,仅仅是阿翁心目中的吗? 问题悄悄地在心里提出来了,但是却不敢回答,哪怕是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也不行。 唉…… 可是,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呀。 此人的才学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才学。 楼清漪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盼着陈唱能够像是贺百川那样在书生士子中侃侃而谈,甚至是一呼百应。哪个女人没有一点虚荣心,谁不希望人家夸自己的郎君有才学? 另一方面,他还是他,自己并不喜欢他,有了才学就能改变对他的态度吗?恐怕不能! 想着想着,楼清漪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楼清漪已经看开了,悲天悯人是没有任何的用处的。 人之将死,还是想想怎么过好世上的最后一段时光。 忽地,她又想了令学子洲大为轰动的诗画。 不知道,沈老他们能不能找到作诗作画之人。 从昨夜,她的心里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画筒是楼家的,可是里面的画并非是她画的。 她对紫菱十分的了解,这个姑娘心直口快,若是因为拿错了画,也绝对不会掩饰的,而是乖乖地认错。 这也正是楼清漪欣赏紫菱的一点。 她有时候很羡慕紫菱,甚至是小鱼儿,羡慕她们心中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说出来。 思绪又回到了作诗作画之人那里。 第270章 少年羞于伴郎君 渐渐地这个念头,甚至大过了她的生死。 如果将来我死了,紫菱一定会在我的坟前跟我念叨这些事情的。她们最了解我,知道我会记着这件事的。 楼清漪自我安慰。 我死之后,和他的那张契约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他还有温婉可人的水姑娘,他们两个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楼清漪再次苦笑,这算不算成人之美? 此刻,她竟是有些羡慕水灵儿,只是单纯的羡慕,而不是妒忌。 这一点,楼清漪心里很清楚。 有时候,平平淡淡的生活最为可贵! 听小鱼儿说,陈唱这个人倒是不惹人讨厌,小鱼儿还挺喜欢他的,最近几天已经有了替陈唱说好话的苗头了。 “姑爷并不像是什么书呆子,他经常会给我讲一些好笑的笑话,有时候还和做游戏。” “小姐,你知道吗?那些游戏都很好玩的,什么我演你猜、蹲蹲乐、水果蹲……” “有时候,他走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有些沉重,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问了几次,他都不肯说。” “小姐,我觉得他跟咱们一开始想的有些不一样……” 楼清漪的耳边响起了小鱼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当初让她去跟在陈唱的身边,就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心机,不容易让陈唱感到反感。 可是,这才几天的工夫,就这么被策反了吗? 楼清漪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并未让楼清漪感到奇怪,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油嘴滑舌的人,甜言蜜语哄骗涉世未深的小鱼儿自然不在话下。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楼清漪的脑海中产生,听小鱼儿说好像陈唱也曾经写写画画的,那些诗画不会是他作的? 大胆的想法刚刚产生,便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小鱼儿曾经拿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张给她看过,说那是姑爷刚刚画的。 在这一点上,小鱼儿是个十分称职的密探,但凡陈唱的事情,她都会悄悄地报告。 小鱼儿说那是小鸡吃米图。 小鱼儿当时的表情有些为难,大概那时将陈唱当成了自己人。 楼清漪硬是憋着没有笑出来。 不说什么技法画工,更不说什么意境了,那简直是完全没有任何的绘画基础啊! 母亲倒是也工于诗书,可是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的意志消沉了许多,每日里便是烧香礼佛。 即便是母亲再度拿起笔,也做不出那样磅礴大气的诗句啊! 楼清漪将楼家所有可能的人,都默默地在脑子里想了一遍。 没有答案。 没有一个人符合条件。 她身子缩了缩,犊车的速度不快,但是很颠簸,想来是路并不好走。 正在楼清漪胡思乱想之时,车外忽然传出一声低喝:“打起精神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 “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 一路上,小鱼儿听着那个叫作谷渡的少年,念些她根本不懂的话。 尽管小鱼儿听不懂,但是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太好看了! 小鱼儿也知道这样盯着人家看不好,可是没有办法啊,太好看了! 不多看一会儿,感觉就亏了。 回去一定要跟小姐说,跟紫菱说,他曾经在路上看到过如此俊俏风流的一个小郎君,嗯,最好是能够带回江陵,让小姐她们也看看,否则她们会说自己骗人。 她盯着谷渡看,黑娃盯着她看。 只有谷渡双目紧闭。 车夫回头看看这三个少年,总觉得十分的怪异。 谷渡睁开眼睛,笑道:“黑娃,是不是快到了?” 没等黑娃回答,车夫已经开口了:“回小郎君,前方再有五六里地便到地方了。” “有劳了!” 小鱼儿有些痴了,彬彬有礼,太儒雅了。 见小鱼儿一直盯着自己,谷渡讶然:“我脸上有花?” 小鱼儿尴尬笑笑:“没有!” “那你盯着我看做甚?”谷渡也不生气,“你还是盯着黑娃看,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次轮到黑娃尴尬了,脸色犹如一块镔铁忽然被烧红了一般。 古渡再笑:“小鱼儿姑娘,我这位兄弟黑娃,好像对你很有好感啊!我看你年纪还小,定是尚未婚配,黑娃是我的好兄弟,你若是瞧得上他,不如……” 小鱼儿面庞泛起红晕,融融流辉,倍觉妩媚。 这就开始保媒拉纤了,好突然! 黑娃轻轻咳嗽几声,将头扭到一旁,虽然是个男人,但是脸皮比女人的还薄。 小鱼儿眨眨眼睛,脸上露出些好笑的意味,狡黠地道:“小郎君,你好笨哦。” 古渡一愣:“此话怎讲?” 小鱼儿秀目放光:“……” 这话没法说出口啊,人家是女子! 古渡又对黑娃道:“黑娃,你若是能够俘获了小鱼儿姑娘的芳心,我就认她做了义妹,送一份厚厚的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去你给你。” 黑娃猛地将头扭过来:“当真?” “当真!”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哈哈哈哈……”两个人同声大笑起来。 一旁,小鱼儿的脸早就板了起来,人家说同意了吗,就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谷渡看着小鱼儿噘嘴生气,眸中的笑意更浓了。 “哼,你们就会拿我寻开心!”小鱼儿也是有脾气的,主要是身边两个都是同龄人,没有楼府之中那种尊卑关系,自然不用可以掩饰自己的心情。 “这小姑娘挺好玩的,有时候挺机灵的,有时候又呆呆的,难道她竟然看不出我是女儿身吗?” “要说黑娃是男的,性子粗疏一些可以理解,可小鱼儿是个小姑娘,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谷渡笑盈盈地看着小鱼儿。 黑娃看看谷渡,心道:“方才小郎君说的是真的?” 又一蹙眉:“我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乞儿,家无一屋,地无一垄,相貌又一般,如何能够讨得人家姑娘的欢心?” “小郎君多半是拿我寻开心。” 黑娃并没有因此而伤心。 “咕噜噜……” 不争气的肚子,在两个刚刚见面没有多久的人面前出了丑,小鱼儿身上的鸡皮疙瘩冒出来了,她抱紧双臂,羞窘的红晕却一丝丝地爬上了她的脸,忽然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谷渡淡淡一笑,说道:“也快到道观了,届时用些斋饭!” 黑娃兴奋地道:“我还从来没有吃过道观里的斋饭呢!” 小鱼儿缓缓地抬起头:“我……我也是……没……没吃过……” 第271章 失望总大于希望 从老人家那里得来的消息,昨晚确实有人在河中捞起一个女子,可是此人并非楼清漪。 陈唱和王嬛还去了救人的那家人家,详细询问了他们。 那名被从河里捞起来的女子十分憔悴,据她自己解释说是昨晚渡河之时,船只不小心翻覆而落水的,幸亏被打渔的汉子们所救,这才保住了一命。 与老丈的话两相对照,便知道老丈所言非虚,但是人并非要找的,免不了有些空欢喜。 人没有找到,陈唱眉头紧锁,胸口跟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感觉连呼吸出气都不是那么顺畅了。 辞别了老丈和女子之后不久,江涌的手下便找到了陈唱,陈唱很是奇怪,这个年代没有定位,没有电话,真不知道这些候官是怎么找到他的。 来人对陈唱很客气,见到陈唱一旁还站着王嬛,略一迟疑,陈唱便将他拉到了一旁。 那人低声道:“陈郎君,奉我家江大人之命,在下带着一帮兄弟将下游这段都摸了一遍,可仍是未曾发现那楼小姐的任何踪迹,是不是……” 江涌亲自吩咐的事,这些候官们谁不上心。他带着手下的兄弟,几乎将这一段的河道都走遍了,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才招呼众位兄弟们暂时停止搜索,找个地方歇脚。 其他人可以休息,但是作为小头目,他是不敢休息的。江大人交待的清清楚楚,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将消息告诉陈唱。所以,这小头目便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陈唱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这么都候官肯为他出力,也足以说明江涌对他的态度。他详细地询问了那小头目都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等等。 小头目暗暗心惊,幸亏方才找人之时不曾打过半点折扣,否则被陈唱这么一问,非得露馅不可。能够成为候官,都是人精,他已经略略猜到了江涌如此看重此人的原因。 陈唱命忠伯拿出一些钱交给了候官小头目,说是给众位兄弟们的茶水钱。 随后,又低声交待了几句。 小头目拎着三贯钱,骨头都轻了几分,临走时脚步轻快,飘飘然的好象刚从洞房里边钻出来。 送走了小头目,陈唱回到了王嬛的身边,一五一十地将搜索的情况同王嬛说了,王嬛只是点头,却并未追问那些人的来历。 如此,陈唱觉得王大小姐是个聪明人,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楼清漪的踪迹,至于那些人是什么身份,倒并不是需要太过在意。 王嬛不问,陈唱也不说。 众人沿路继续打听。 陈唱坐在犊车上,微阖双目,状若养神,暗暗思考着心事:“沿着河已经找出了十好几里地了,若是被人救上来的总该是留点痕迹的才对?” 他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发出鼓点一般密密低沉的响声,忽尔手指一停,叩击的动作变得缓慢下来:“唔……,也许有人见过她,但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那人又不敢讲实话,所以才……” 想到此处,他将想法同王嬛说了。 王嬛倒也认同,毕竟有些人怕事,怕担了干系,对见过楼清漪的事情避而不谈,这是极有可能的。 王嬛看了看陈唱,说道:“难道还要返回去再梳理一遍?” 返回去再次打听,耗时耗力,怕是比第一次的工作量还要大上一些。 陈唱摇头:“不,劳师动众也没有任何的意义,这件事我要好好地梳理一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这么多人,也该找个地方停下来,填饱肚子,休息一阵才是。” 王嬛道:“前方不远处倒是有一个道观,只是咱们这么多人,怕是不可能都住进去。” 陈唱道:“出家人倒也不便叨扰,依我来看,最好是让随行的女眷和老人都住进去,至于青壮男子们随便在外面凑合一下即可。” 王嬛点头:“届时只要多奉上一些香火钱,让道观提供点斋饭给我们。” 这种事,让忠伯来安排最为妥当不过了。当下喊来了忠伯,让他去安排。 陈唱伸了个懒腰,提出要下车活动一下腿脚,紫菱见他下车也连忙跟了过来。在小姐没有找打之前,这个所谓的“姑爷”勉强可以做她的主心骨。 紫菱跟在后面,就见陈唱东张西望,忽而望天、忽尔看地,忽尔疾行,忽尔慢走,走了大概两三百步,这才施施然地转过身来。 紫菱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在楼府,真心实意地称呼陈唱为姑爷的,说实话也就是说小鱼儿一个,紫菱此刻虽然要仰仗他,但是这姑爷还真是叫不出口。 不远处犊车上,王嬛美目望着这边,也是很好奇,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寻问,于是她就支起耳朵仔细听,陈唱悠然答道:“当然是在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地找到你家小姐。” 紫菱感激地点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觉得比这件事更加重要。 “那你想出来了吗?” 陈唱摸摸鼻子道:“唔,多少有点眉目了……” 紫菱兴冲冲地道:“说来听听。”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小姐此刻已经失去了自由!” 紫菱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不过,你放心,你家小姐应该没事!” 说完,陈唱便呵呵笑着从她身边走开了,紫菱莫名其妙地道:“小姐都失去自有了,怎么可能没事?” 小姐貌美如花,天仙一般的人物,要是落入歹人之手,那可如何是好? 以往对淫贼歹人的印象只限于旁人的讲述,在江边经历了惊魂的一幕之后,紫菱直到现在都后怕。 若是真的落入这等人手里,小姐名节不保,怕是生不如死。 想到此处,紫菱的美眸中闪现泪花。二人名义上虽是主仆,但相处多年,早就已经情同姐妹。 再想想刚才陈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人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就是蛇蝎心肠,要么就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提着裙裾追了上去:“喂,你骗人,给我站住!” 陈唱回头看着紫菱,笑眯眯地道:“抹着眼泪进道观可不好!” “要你管!” 第272章 众人下榻元妙观 道观名字叫作元妙观,规模看上去不小,但是很多建筑都已经破败了。看来道教完全抢不过佛教的市场。没办法,谁让那些大和尚们都有朝廷宠着呢,而杂毛道士们则需要自力更生。 忠伯叩开了山门,将来意与那接引道人一一说了。 接引道人倒也通情达理,欣然应允,没口子地答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道也求老君保佑你们早日将人找到。只是观中条件有限,怕是委屈了众位。” 跟着引荐见到了这观中的老道长,那老道长更是答应的热诚,忠伯将香火钱奉上,道长更是眉开眼笑,忙说道:“小观虽然年久失修,多处都已经破败了,但是请诸位放心,我即刻便将观中最好的几间房腾出来,让诸位今夜在此好生休息。” 见老道长热诚的答应,陈唱和王嬛这才放下心来。 玄妙观受了人家偌大一笔钱财,嘴上不说,心里对住在这里的女眷还是十分照顾的。那道长也没有食言,将原本道士们居住的房间都腾出来,又悉心打扫了一番,这才让众人住进去。 为了避嫌,索性同院子的老道也都去了后院,如此不单单是女眷,还有一些年纪大的老家人也都住到了观中。 等众人都安顿了下来,陈唱独自在观中行走,一路绕过了三清殿,到了清雅幽静的道观后院之中。 后院有个雷神殿,殿前有精巧的门楼,重檐上方饰有宝剑、蟠龙,象征众仙能降龙伏虎,法力无边。 陈唱见到殿旁陈列有一特大型石马槽和一特大型铁锅,不禁十分好奇。 待问了一名小道童,方知道那石马槽长约一丈多,传说专为喂养关羽的赤兔马所用。大铁锅则是张飞的行军锅,传说此锅烧三天不热,热了三天不冷,一个壮汉爬到锅沿上站立,铁锅纹丝不动。 陈唱没想到一个接近破败的道观之中,还有这么多的名堂,不由大为惊奇。 绕过雷神殿,却是一处小花园,虽然花园的构造很精巧,引人入胜,但是在竹林和大树的遮盖之下,景物阴森森的,丛丛杂花,多半湮没在蒿草之中。 陈唱随意地走进了一座楼阁,只见天花板上挂着乱七八糟的蛛丝,大大小小,上上下下,数也数不清。 将此地如此破败,便失去了兴致,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垫着脚尖往花园里再次看去。 小道童笑盈盈地道:“施主,这花园后面过了一座小石桥,还有一块地方,原本是师父、师叔们清修之所,那里才是风景优雅,正宜静养。不过,今日,施主你们来的晚了一下,那里已经其他的施主先住下了。” “前面住下已经很好了。多谢道长的关照。”陈唱向他揖了一礼。 小道童回了一礼,笑道:“无量天尊!施主客气了。方才小道说的那处所在,还希望施主跟随行的人员说话,切勿闯入。” 陈唱连忙道:“道长放心,我叮嘱他们,在贵观之内,不要胡乱走动。断然不会给道长们添麻烦的。” “呵呵,再有片刻,怕是斋饭就追备好了,还请施主去前面用膳。”小道童说完就走了。 陈唱在那个小花园中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会儿着实觉得无趣,便转身往回走。 此时,王大小姐那里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陈唱认为有些事需要向她说明才是,能不能找到楼清漪,就在今晚…… 即使是跳出五行外的出家人,也无法抵挡住金钱的诱惑。 房间里干净整洁,道长们还十分悉心地给王嬛、紫菱所住的房间准备了小炭炉,还端来了热汤。 王大小姐身子还没有缓过来,她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话说腿太长了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在犊车之中不能老是伸直,时间长了两腿酸麻胀痛。 她满足地叹口气,心说:“人真是很奇怪,自己好好地不在江陵驸马府里作她的大小姐,偏偏喜欢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以前在驸马府锦衣玉食倒也毫无察觉,现在才知道奔波多日,一碗热汤、一只小火炉便很容易令人满足。” 斋饭是直接端到房里来的,米有些糙了,但是青菜还是新鲜的,大概是观中的道士们自力更生耕种的,王嬛起身倒是吃了一些,紫菱边吃边哭,王嬛还要软言相慰,如此斋饭并没有吃出多少的味道。 吃完了斋饭,紫菱就坐在门槛继续抹眼泪,王嬛知道再劝也是无济于事,索性随她去便是了。 王嬛侧身躺在榻上,枕着手臂思忖:“怎地就一点也看不到陈唱为楼清漪担心呢?” 撒下了这么大的网,这么多人找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还是没有一点楼清漪的音信,让人心慌慌的。她盼着有人过来送信,也怕有人过来送信,反正就是很矛盾,怕听到什么噩耗。 和自己相比,楼清漪的日子要过得清苦的多,她以前也经常去探望楼清漪,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可是每次楼清漪都是倔强地摇头。 当时的王嬛很生气,但是每次离开楼府的时候,她的眼圈都会红,甚至还会暗暗垂泪。 王嬛也想过,她和楼清漪的性子怕是刚好相反的,她自己是外刚内柔的性子,而楼清漪则是外柔内刚。 要说内心的强大,王嬛只怕自己不如楼清漪。 纵然楼清漪的心智非同一般,但面对二房、三房的轮番发难,其处境也是极为的艰难。 这件事上,王嬛有些爱莫能助。 她曾经委婉地向母亲提过,只是母亲说这是人家楼家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 王嬛甚至还为了这件事偷偷地掉过眼泪。 此次楼清漪又遭大难,她无论如何也要出力。 王嬛在房间里想着心事,忽地从门口闪过一个黑影,紫菱本来也在低声抽泣,被那黑影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向后仰倒,惶惶地向后倒退。 “什么人?” 王嬛则是一一骨碌就从床榻上爬起来,人起身之时已然将刀拽了出来,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只要敢为非作歹,就绝不轻饶! 第273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定睛再看,就见樟树后露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一身黑衣,连脸都是黑的,除了一口的白牙,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 夜里猛地一出现还真是很吓人。 紫菱见是个人,从地上爬起来,气呼呼地道:“喂,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息,吓死人了。” 樟树后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跳出来道:“对……对不起,我只是路过,迷迷……路了……” 那人正是黑娃,他们先一步到了玄妙观,住宿之所正是陈唱方才听小道童所说的那处精修之所。吃罢了斋饭,他在屋子里坐不住,便到处游荡,走来走去便溜达到了这个地方。 忽然在道观中见到女眷,也是将黑娃吓了一跳。 王嬛也到了门口,看着紫菱像是一只护着鸡仔的母鸡一般,对不远处的黑衣少年充满了警惕。 紫菱还要再问,一个三十来岁的道人走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大概的情形,忙对黑娃道:“哎呀,这位小施主,贫道不是跟你说了嘛,天黑之后莫要到处乱走动,鄙观虽然破旧,但是占地面积极广,极容易走失。” 黑娃赔着笑脸道:“给道长添麻烦了,我在屋里待着实在是憋闷,这才出来走走。” 屋中,小鱼儿缠着谷小郎君问东问西的,他们两个谈的,黑娃完全插不进话去,再待下去就要憋出病来了,能不出来走走吗? 道人哼了一声道:“那就回去好生待着,此处住着贵客,莫要惊扰了人家。你顺着这条路穿过花圃,径直走即可!”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 这道人大概是负责接待来客的,谷小郎君虽然也不吝啬,但是却不如后来的这拨人给的多,而且看黑娃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心中不免有些计较,只是那谷小郎君看上去风流倜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碍于小郎君的面子,自然也不能对黑娃说什么重话。 道人是来告知王嬛等人沐浴的时辰的。这玄妙观中有几眼温泉,四季喷涌,泉水如沸,以之沐浴可祛风寒、解困乏,当的是一块风水宝地。 王嬛就是再怎么着,也是女儿家,在外面风餐露宿时也就忍着了,可是得知这观中有温泉时,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臭了,而且是没有一处不刺痒的。 道人笑眯眯地告诉王嬛半个时辰后即可前去沐浴,又瞪了黑娃一样,当即便把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望着道人的背影,黑娃把笑脸一收,狠狠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就是嫌弃小爷没有穿绫罗绸缎嘛,等小爷哪天有了钱,亮瞎你的狗眼!” 他本就是个乞儿,见惯了人们的白眼儿,可这并不代表他内心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这种待遇。 说完对着紫菱和王嬛贼嘻嘻地一笑,道一声叨扰,再道一声告辞,这才哼着小调儿往后面的花圃走去。 王嬛对紫菱道:“看这少年并不像是什么坏人,你也不用跟他置气,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去沐浴。” “是,小姐!”紫菱此时临时充当起了王嬛的贴身丫鬟,又想起自己家小姐生死未卜,不禁泪水盈眶。 王嬛劝道:“罢了,别没找到你家小姐,你倒是先倒下了。” 这边,两个女人整理换洗衣衫,那边陈唱已经溜达着走了回来。 听紫菱所王大小姐一会儿要沐浴,本想将话先说了,哪知道紫菱却说王嬛已经睡着了,陈唱只得将心里的话儿忍住了,想着待她沐浴完之后再说。 当得知观中竟然有温泉可泡时,陈唱也颇为动心。 想了想,反正王大小姐和紫菱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去沐浴,不如自己先去看看。 一路走了过去,越走近,就越感觉得到有一种温暖湿润的气流扑面而来。 温泉! 陈唱走近几步。 没想到……这样残破的道观中竟有这么美丽的温泉! 温暖的水汽弥漫在林间,几块褐色的石头落在湿润的草丛里,几朵美丽的小野花错落其间,分外别致。 陈唱紧走几步,欢快地舒展开胳膊:“运气真好,可以舒服一下了!” 月光皎洁,温泉水是流动的,热气蒸腾,清澈见底。 陈唱心中大喜,试了试水温,估计约有四十五度左右的样子。 看看左右无人,以最快的速度褪下衣衫,迫不及待地跳入了温泉之中。 在楼府当中虽然也洗过几次澡,但是总不如温泉舒服。 身体一浸入水中,顿觉一股温暖洋溢全身,紧绷的皮肤开始变得润滑,全身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泉水如一双轻柔的手,搓揉、抚摸着陈唱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温滑泉水包裹了整个身子,暖洋洋的热力直透肺腑,舒坦极了。 那温暖的泉水在传递大地温情的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如久违的母亲怀抱,那样轻柔,盈满了浓浓的情谊。 疲倦的身体在大自然的恩赐中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他将头斜靠在池边的围石上,以一种最舒服的姿势浸在水中,在泉水浮力的托举下,恍若世外之人。 温泉竹林环绕,触目所及,是一片葳蕤,如碧玉般悦人眼目。 若是再有一碗热茶,那就完美了。 真是邪恶啊,陈唱这样想着,妻子不知所踪,他却在这里享受着温泉。 禽兽啊! 可是转念一想,楼家老太公当时的表情,似乎是太过于镇定了,竟然对楼清漪的失踪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焦虑,这可不是一个疼爱孙女的祖父应该有的表现。 最为焦急的是楼清漪的两个丫鬟紫菱和小鱼儿,看来她们两人也不知情。 小鱼儿便不用说了,是藏不住心事的。紫菱虽然比小鱼儿有心机,但是陈唱自信这样一个小姑娘若是刻意地遮掩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 至于楼母那里,似乎更是蒙在鼓里。 忠伯应该是知情人之一,否则老太公的诸多命令靠谁去实施呢? 陈唱反复回忆着和忠伯接触的情景,却发现忠伯身上却看不出一点的破绽。 果然是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啊! 月朗星稀夜静,一轮圆月高挂在黑色的天宇上,洁白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落下来,落在了温泉池中,落在了竹林里,也落在了陈唱的身上、心上。 竹影婆娑中,温泉的水汽化作如烟似雾的轻纱,悄悄地将地上的景物揽入怀抱,融入到浪漫的月光中,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安详、美好。 陈唱想着想着,身体越发地困倦起来,竟是有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若是知道这一觉会睡出麻烦来,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强撑着爬出温泉池的,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第274章 雾气氤氲拥香溜 温泉周围远处是道观的高墙,近处则是竹林,即使有风,也吹不进来,热气从温泉中弥漫开来,将方圆三十步之内都笼罩了起来。若不是走近十步之内,根本看不清。 沉睡中,陈唱做了一个梦。 梦见水灵儿也跟他一起来到了这个温泉,他已经先下水了,在温泉中扎了个猛子,头发都纠结成一绺绺的,令人浑身舒畅。 水灵儿娇羞地站在温泉边上,身长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小衣,俏脸被热气氤氲的红扑扑的,宛如一个熟透的苹果,让陈唱恨不得上去就狠狠地咬一口。 陈唱在水里泡着,很快便有一种身轻如燕、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向着上面的水灵儿招手,水灵儿将双臂捂在胸前,羞答答地看着他,就是不肯下来。 “灵儿,下来,这里水温适宜,很是解乏!这温泉嘛,可是有诸多的好处的……”陈唱向水灵儿宣讲着温泉的功效。 灵儿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轻轻“嗯”了一声,娇羞地宽衣解带。 陈唱在水里等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水灵儿下一刻就跳入水中,他好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可是,不知为什么,水灵儿宽衣解带的速度极慢,等得陈唱越发地口干舌燥,他使劲地呼喊水灵儿,却发现自己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水汽越来越浓,水灵儿的娇躯渐渐隐匿在了水汽之中,不见了。 陈唱心中焦急万分,企图游过去,可是脚下犹如生根一般,半寸也动不了。 正在百般焦急之时,白茫茫的水汽渐渐散开,一个少女的略显稚嫩的背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后颈中肌肤莹白胜玉,秀发蓬松如瀑。 陈唱不由地咽了口口水,贴身亵裤已经褪下来了,只见两条笔直修长的腿,白皙如雪,浑圆丰盈的臀部,弧线惊人,肉光致致,犹如蜜桃一般,再往上便是成曲线往下陷的腰肢,又娇又软,千般袅娜,万种旖旎,好比垂杨柳飘舞在晚风前。 美人当前,陈唱完全被陶醉了。 之前,他和水灵儿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可是,这不代表陈唱是柳下惠,事实上他也做不到,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和水灵儿郎情妾意,发生点什么事情也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了。 “这身材,真是傲人啊!这才只是看了背面而已,若是看到了正面,不知自己会不会流鼻血……我的乖乖小灵儿,本郎君今夜怕是要化作月夜狼人了,嘿嘿……” 还未入水,却似出水芙蓉,啧啧,那两瓣儿滑腻光润,就如刚剥了皮儿的蛋清一般。 唉,怎么身高 陈唱忍不住出声叫道:“灵……” “哎呦!” “谁?”对方立时接连两声惊喝。 此地本来极为静谧,忽地一声喊,格外的清晰。 陈唱一听那声音,便知道不是水灵儿,顿时浑身激灵了一下,这才猛然发现自己是黄粱一梦而已。 这下糟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陈唱很想提醒那女子最重要的是将脸捂住,但一想还是少说话为妙,便急忙转过身去。 对面的那女子也迅速地蹲了下去,胡乱地从地上抓起衣衫挡在身前,这才转过身来。 因为没有辨明情况,她也不敢乱跑,生怕一站起身来便再次春光外泄。 陈唱心知情况不妙,打定主意立即转身就逃。 可是他方才刚刚自美梦中惊醒,又泡了不少工夫的温泉,早已经骨软筋酥,双臂撑在围石上竟是没撑起来,噗通一声落入了泉水中,挣扎着再次起身,结果亦是如此。 这时,对方那女子已经退到了竹林中。 陈唱松了一口气,但愿此事到此为止,反正相互之间估计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 他暗暗运气,积蓄力量。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借着水的浮力和双臂的支撑,像一只大青蛙一样爬了上去。 到了地面上,不待多想,抓起搁在一旁的衣衫抬脚就沿着小路狂奔。 边跑边心中恶寒,想不到我陈唱竟然这玄妙观之中裸奔。 “哎呦……” 才跑出去七八步,左腿膝弯处便被一物击中,腿一软当即扑倒在地,幸亏用衣服护住了头脸,否则这一跤定然跌个鼻青脸肿。 陈唱慢慢将头扭过去,眼前雾气氤氲,十余步外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人,看不清模样,整个人都隐在水气蒸腾之中。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陈唱也猜得出,那女子定然是满脸怒容。 “姑娘……我……并非……并非……” 他很想解释,但是这个时候却偏偏笨嘴拙舌,解释不清,即便是这几个字也是干巴巴地说出来的。 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终究是占了便宜,而吃亏的是人家女儿家。 尽管他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是他先来这温泉沐浴洗澡的,可是你看了人家女儿家的身子,这事说出去也是自己理亏,根本没有地方讲理去。 妥妥的哑巴亏,陈唱决定认了。 “姑娘……你……你放心,我定然守口如瓶,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 严格保守秘密,这已经够有诚意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其他人不知道此事,你就不会尴尬! 对面的俏丽少女柳眉倒竖、杏眼圆翻,两片火烧云涌上了她白晰的脸颊,又渐渐地在她的一双美眸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你找死!” 嗓音清亮尖利,语调高亢激昂,几乎将陈唱的耳膜震裂,脑子也被震的嗡嗡直响。 “姑娘……你听我说……听我说……哎呀,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陈唱看她疾步走过来,心知落入她手便是生不如死,情急之下腾地一下起身,叫道:“姑娘,……贫道……那个……” 那女子方才也是气急,倒是忽略了陈唱尚是赤身裸体,又忽地见他站起来,白花花的身子在眼前一闪,晃得人家眼晕,不禁颊酡如桃,忙止住步子,双手捂着眼睛转过了身去。 陈唱趁着这个机会,急忙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姑娘……贫道……贫道并非有意……” 第275章 心生疑再访何家 女子心中气急,但是又不敢上前去追,只得在原地恨恨跺脚,恨不得将地上的条石都踩碎了。 直到陈唱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对着陈唱逃走的方向狠狠骂道:“臭道士,等让姑奶奶我再次见到你,一定将你千刀万剐、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想着方才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心中不免有些气馁,如此怕是当面见到了也未必能够认得出这个淫贼。 狠狠地一跺脚,又将地上的一块碎石踢了一脚,那块栗子般大小的石头疾速飞起,咔嚓一声将十几步之外的一根细竹砸断。 对了,还有声音! 那声音,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出来。 没想到这元妙观之中竟然如此的肮脏龌龊,藏有如此品行不良之人。 她越想越气,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杀意。 小鱼儿已经收拾好了换洗的衣物,正坐在门槛上托着香腮发呆,却见谷渡谷郎君气呼呼地回来了,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珠还在,忙起身取了一条锦帕递给他。 “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 谷渡胡乱地擦了把脸,坐在了一个藤编墩上,呼哧呼哧直生闷气。 小鱼儿见他神色异常,问道:“难道那温泉不合郎君的心意?” 谷渡生了一肚子的气,但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鱼儿,却又发作不得。 为了众人都能够享受到温泉,玄妙观的道人倒是费了一番周章,安排时间。原本是想着谷渡这边先洗,然后才是王嬛她们。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那些道人在知会两家的时候,并未过多地介绍对方的情况。 是以,无论是谷渡,还是王嬛都不知道双方是前后的顺序。偏偏陈唱还想打一个时间差,结果正好被谷渡撞见了。 小鱼儿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皱了皱眉头,又问:“难道是水太烫或者是太凉了,若是如此,小郎君应该早点告知小鱼儿,我便也不去了!” 谷渡将头转向一边,小鱼儿不放弃,也跟着走到了另一边,用近乎撒娇的口吻道:“小郎君,你倒是说说啊,那温泉究竟如何?” “哎呀,人家还没有洗过温泉呢,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谷渡实在是被她说得不耐烦了,便道:“别人洗过的滋味!” “啊?”小鱼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什么叫别人洗过的滋味?” “难道那里很多人嘛?”小鱼儿天真地看着谷渡,“小郎君,你是和那些道士一起洗的?” 谷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可不是,那臭道士抢了先,幸亏自己发现的早,不然可不是就跟他一起洗了? 这话也是就是自己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 小鱼儿又眨眼道:“那道士不是说,泉水是活水嘛,可以一直流到玄妙观之外,即便你和那些道士们一起洗也没有什么啊……” 谷渡快憋出了内伤。 “小郎君,此时他们都洗完了。” 谷渡发现自己越是解释,小鱼儿的问题就越多,索性说:“嗯!” 小鱼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可以去了。” 说着,提着装有换洗衣物的小包袱就要出门。 谷渡急忙追上他,小鱼儿停住身,羞道:“哎呀,人家是去沐浴,你跟着做什么?” 谷渡很郁闷,跟着你,当然是保护你不被淫贼占了便宜啊。 偏偏这理由还不能正大光明地说,你说多气人…… 陈唱无意之中闯了大祸,知道自己是不能在玄妙观中再继续待下去了,便直接去找王嬛,温泉那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只字不能提的,只说已经知道了楼清漪的行踪,急着让王嬛跟他同去。 王嬛救人心切,沐浴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与陈唱急匆匆地打马而去。马良听闻消息,紧随其后。 三人到了原来那家救人的人家,在马良的逼问之下,那户人家才道出了实情。 在何老丈一家人描述之下,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原来,那日他们所救之人正是楼清漪,这户人家也是老实人家,原本想将楼清漪送回江陵,可是不知为何,在丑时将过去之前忽然有人敲门。 敲门声急促的很,有人使劲地在外敲打着门环,大声向院子里叫嚷着让人开门。 开门是何老丈的儿子何大郎,他举着灯火出来应门,父亲何老丈不放心,也披衣跟着出来了,何老丈今年六十有二,因为常年在水上讨生活,湿气太重,腿脚并不是十分的利索。 何大郎揉着惺忪的睡眼到了门口,隔着门儿问道:“是谁啊,三更半夜的敲门?” 门外有人急声道:“是何老丈吗?我是走马镇莫老爷家里的管事。莫老爷有急事,需要连夜过江,找了半宿的船只了,结果都没有人答应。 我家老爷此番到江左是有一桩极为重要的生意,耽误不得片刻啊。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何老丈肯渡我们过江,船资先行奉上五贯,到了江左还有五贯予以酬谢。” 何大郎见到报酬如此丰厚,便要答应,却被身后跟来的父亲拉了一把,何老丈清清嗓子对着门外之人道:“客官,我们的小船平日里就是打渔,船舱之内腥臭不堪,恐怕委屈怠慢了莫老爷。再者,老汉我腿脚不太方便,无法摇橹驾船,您还是去其他船家那里看看!” 只听门外的管事顿足道:“这一带但凡是能够叫得上来的船家都请过了,没人肯答应啊。都说您何老丈仗义,办事也敞亮,关键是驾船最稳当,我们老爷就看中您了!” 何大郎拉拉父亲的衣袖,十贯钱对他们这样的渔民而言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了,足以让他们换一艘更大更新的船,还上一部分的债务,而且还能剩下不少的钱补贴家用,他们现在手里的那艘船已经下水十来年了,修修补补硬撑着才坚持到了今日。 何大郎望着父亲,眼睛中露出祈求的目光。 何老丈对门外管事道:“唉……不是我不愿意帮莫老爷,实在是我们家的船年久失修,肉食在平稳的水面上行驶也就罢了,一旦遇上大一点的风浪,顷刻之间就会倾覆漏水,小老儿实在是不敢拿着莫老爷的性命开玩笑啊。” 何大郎见父亲再次拒绝,气得直跺脚,这怎么还跟钱过不去了呢。 第276章 何家苦衷不得说 他心中有气,可是何老丈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作下的决定很难改变。 管事手提着灯笼团团乱转,带着哭音儿哀求道:“哎呦,我的何老丈,你就莫要再推脱了。我们可是问过了,这十里八乡所有渡江的、打渔的,要说您驾船是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啊。” “我们老爷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最后才决定就雇你的船,若是你觉得十贯钱太少了,开个价便是。我们老爷此去江左谈的是一笔大生意,若是不能在天亮之前到达江左,这笔生意可就黄了啊……” “何老丈,我们莫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赚了钱是要给乡亲们修桥铺路、兴办学堂做善事的,求你帮帮,千万帮帮忙。这么着,我在此先替老家老爷做个主,先付十贯,得到了地方再付另外十贯。回来的时候还坐你的船,老爷生意谈成了的话,估计还另有重谢。” 何大郎一听,再也按捺不住了,低声央求父亲:“阿父,您老人家就答应了!您就在家好生歇着,我去唤了刘家二郎一同前去,届时分他一贯钱便是……” 何老丈小声嘀咕:“钱不钱的倒是其次,可是这夜间行船,你们这一辈儿的年轻后生,我着实有些不放心,再说了,什么生意非得这么着急,难道那头的人连半天的工夫都等不得?” “哎呦,我的阿父,若是人家肯等到明天,又哪有咱们爷儿俩的二十贯钱啊,那可是二十贯啊,您别忘了,去年我娶亲的时候,咱家还拉着饥荒呢。” 何大郎去年刚刚娶了媳妇,媳妇张氏端庄贤淑,模样也极为周正,最难的是操持家是一把好手,郑家对她是赞不绝口。 只是张氏的娘家不好对付,聘礼来了个狮子大张口,何家好说歹说才讲到了五贯钱,如此还是东挪西凑,好不容易才凑上的。 门外的管事也多少听到了父子二人的小声对话,接二连三地好言相求。 何老丈架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叹口气道:“大郎,夜里行船你还得历练,这次就先别去了,在家歇着,阿父先去走一趟。” 何大郎道:“阿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夜里咱又不是没有走过,你的腿脚不方便,还是儿去。” 何老丈摇头道:“不成,今夜风大浪急,这样的情景你应付不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儿子陪着阿父一起去。” 何大郎说着,贴着门缝儿向外看了看,只见两个家丁打着火把分列左右,台阶上还站着一个打灯笼的青衣小帽老家人,的确是大户人家的排场, 何老丈说道:“回去跟你屋里头的说一下,让她转告那姑娘,就说明日一早怕是不能送她去江陵了,让她等等便是,咱们父子明日午后回了再送她不迟。” 何大郎答应一声,便返回房间,同妻子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一会儿功夫提了包袱出来,又给父亲拿了一件衣衫,父子二人这才开门出去。 一见何老丈,门外那老管事立即上前,焦急地道:“何老丈,你总算是答应了,可把我急死了,快快快,赶紧随我们去,老爷已经在的渡口等候了。” 两个家丁当即在前面引路,何家父子一件人家确实有急事,便赶紧加快了脚步。 他们刚刚走出村子不久,另一伙家家丁打扮的人便再次去敲门。 何大郎的妻子郑氏披衣开门,说是何家父子带的衣物不够,让她赶紧去屋里取。 郑氏是老实人,那有怀疑,当即转身去取衣服。 岂料门口两个家丁紧跟而至,忽然在她身后取出一方手帕,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郑氏,便将手帕捂在她的口鼻之上。 郑氏心中惊骇不已,竭力挣扎,可是那两个家丁的力气极大,又岂是她一个妇人能够挣脱开的。而且,口鼻中钻入的香味很快便让她头晕目眩,失去了清醒。 那两个家丁似乎是做这种事的老手,一个抬着上半身,一个抬着下半身,便将郑氏拖到了房中。 等何家父子到了渡口一看,周遭空空如也,根本就见不到半个人影,哪里有什么莫老爷在等船。 何老丈不由惊道:“管事,这是怎地一回事?莫老爷呢,他不是在渡口等穿过江吗?” 那老管事故作惊讶地道:“哎呀,想必是我去的时间太久了,老爷碰巧遇到了顺风船先走了。” 何老丈毕竟是年纪一大把了,知道此中必有古怪,便低声对儿子道:“大郎,一会儿你先跑,别管我!” 何大郎见是自己的贪念害了他们父子二人,心中又悔又恨,抽出一把短刀,将老父护在身后,对那管家等人道:“你们这些歹人,诓骗我们父子二人出来定然是心存歹念,老子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拉你们一个做垫背。” 说罢,他小声提醒何老丈赶紧走。 那管事哈哈一笑道:“既然你们父子已经看出了破绽,那么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实不相瞒,在你们走后,我又派人去敲你家的门……” “畜生,老子跟你拼了!” 何大郎睚眦俱裂,他早年丧母,此时家中除了一个刚刚救回来的女人,便是自己的妻子郑氏了,这些冒充家丁的人此时再去他家,目的显而易见。 “慢着,慢着……话还没有说清楚,这是何必呢?” 那管事连连摆手。 何大郎此刻眼睛都红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们敢动老子的女人,老子就跟你们拼命。 敌众我寡,何老丈本想拉住儿子,却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中冲出两人,手持木棒,上来楼头便打,一下子就打在了何大郎的肩头,痛得他哎呦一声。 他还想找人拼命,又被人一棒打在手腕上,短刀当啷落地。 何老丈此时已然知道对方如此,早就是预谋已久,忙上前求情。 “阿父,求他们做甚,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那管事笑呵呵地上前,摇头晃脑地道;“年轻人,就是火气大。都说了话还未说完,何必那么大的火气。” 说着,将一个布袋扔到了何家父子的面前,布袋落地当啷直响。 管事阴阳怪气地道:“这是五贯钱,你们先拿着,只要按我们说的做,保你家人平安!” 第277章 循迹找人再出发 “小郎君,是小老儿猪油蒙了心,这才做了假证!”何老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着陈唱和王嬛的面扇自己嘴巴。 “他们说了,若是小的透漏了半点口风,就杀了小的全家!” 事实上,他自从拿了那管事的封口费之后,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不知道管事到底是何许人也,但绝对并非好人,楼清漪好端端地一个大姑娘家,落入了他们的手中,难道还有个好? 可是人家没有要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没有对她的儿媳妇郑氏做出什么出格事情,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何况人家还给了五贯钱,只要他们矢口否认救过楼清漪,便是万事大吉。 父子二人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郑氏将方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何大郎还半信半疑,郑氏本来还想让丈夫安慰一下,结果人家还怀疑她,心中愈发地伤心委屈,哭哭啼啼地寻死觅活。 何大郎不依不饶,结果挨了何老丈一个嘴巴。 “混账东西,你屋里头的是个老实人,难道你竟然不信她?” 在这点上,何老丈比儿子看得通透的多。 那伙人摆明了就是为了楼清漪而来,而且是早就盯上了,否则他们不可能前半夜救人,那个管事还没有等到后半夜就找上门来。 何大郎受了伤,但是并不严重。想起昨夜情景,若不是他财迷心窍,如何会被人蒙蔽利用。见父亲如此自责,他何尝又不是呢?当即也跟着跪倒,磕头犹如捣蒜一般,直将额头上磕得鲜血淋漓。 王嬛狠狠地瞪着父子二人,若不是们心中有贪念,楼清漪何以会落入歹人之手。这父子二人虽然对楼清漪又救命之恩,但在后来却又受人胁迫做假证误导人,实在是可恨。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只是当地的鱼民而已,歹人已经认得他们的家门了,以家人相威胁,还真是不从不可。 王嬛看着何老丈那副可怜莫言,一时间又生不起气来。 马良却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汉子,听了这父子二人的叙述,早就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上前一脚将何大郎踹翻在地,抽刀在手就要将何大郎宰了。 “马大哥,住手!” 王嬛用刀将马良的刀架开。 马良气道:“如此贪财之辈,还留他做甚,一刀杀了都是便宜他!” “万万不可!他们父子也是受人胁迫,做出此等事来,也是身不由己!” 马良见人杀不得,当即将何老丈家中一张掉了漆的矮几一刀劈为两半,大吼道:“真是气死某了!” 陈唱和王嬛相互对视了一眼。 不管这何家父子是受人胁迫也好,还是做了歹人的帮凶也好,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不过,也不是一点好消息也没有。 至此,楼清漪的下落总算是有了着落。 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掳走了楼清漪,虽然其目的不详细。 离开何家之前,王嬛又给了何家父子两贯钱,让他们赶紧搬离此处,最好是有多远就走多远,如此即便是那些歹人再次找上门来,也奈何不得。 孙家父子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如此的宽宏大量,免不了又是一番磕头千恩万谢。 陈唱和王嬛倒也无暇顾及他们,迅速离开了何家,然后在渔村中寻访。 王嬛面露焦急之色道:“得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清漪,否则她性命堪忧。”同样作为女儿家,王嬛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担心,只是不好意思对陈唱言明。 陈唱道:“正是,如今我们只能是跟时间赛跑!但愿这渔村之中会有人看到她被带走。” 即便是有人看到可疑的人员和车驾可以,至少可以确定楼清漪被劫持的方向,这对于随后的搜救工作异常重要。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村子里,他们终于找到了目击者。 那是村子里的一个闲汉,打渔嫌晒,种地嫌累,终日里吊儿郎当、四处游荡,作息时间几乎与常人颠倒。说来也是巧了,楼清漪被马车带走的时候,他刚刚准备回家。那马车还险些撞到了他,气得这闲汉对着马车扔了石头,又是一阵臭骂。 “你确定那辆马车是向着东边去了?”王嬛问那闲汉。 那闲汉一眼便认出了女扮男装的王悬,偷眼瞟了她一眼,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漂亮女人,村西头的袁寡妇眼前这位一比,怕是以后连看也不想看了。 他心里在想:“我何日才能娶得这样的女人为妻,嘿嘿,那刘半仙说我们家的祖坟风水好,说是有有朝一日会引来金凤凰……” 王嬛心急如焚,急于了解楼清漪被带走的线索,那晓得这闲汉心中竟有如此龌龊想法。 男人终究是了解男人的,陈唱一看这闲汉的表情,便知道这家伙没憋着什么好屁。他哪里有闲工夫跟他在这扯淡,当即对着马良使了个眼色。 马良立即心领神会,不由分说将刀架在了闲汉的脖子上:“我这把刀挺快的,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闲汉脖子里一凉,被寒光闪闪的刀身晃得闭上了眼睛,随之两股战战,有如筛糠一般,裤裆间一热。 王嬛一皱眉,捂着鼻子向后退了数步。 马良犹如怒目金刚一般,吓得那闲汉当即将夜里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最为关键的是,他听那赶车的人说要在县城住上一晚,第三日傍晚才会启程出发。 还别说,这家伙的观察力和记性都很好,竟是连那马车的规格样式都说的一清二楚。 陈唱也是啧啧称奇,若是将此人推荐给江涌充当候官,不知江大人可否满意? 念头也是一闪而过,旋即就被抛在了脑后。 等三人走后,闲汉叉着腿,躲开了地上的一片污迹,对于王大小姐自然是只能在心里想想,更为直接的目的是讨赏钱,有机会的话,还能多讹一笔,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那个持刀的大汉目光中带着杀气,比村子里最能打的叶大郎看着吓人的多了。 现在可倒好,赏钱一文都没有捞到,还得换裤子,可是家中哪里有裤子可换,闲汉眼含热泪点着了一堆柴火晾烤衣物。 第278章 风驱急雨寻宿头 出了村子,王嬛便让马良回去召集人手,将楼清漪被劫持向东而行的消息晓谕众人知道。 马良原本不愿意去,可架不住王嬛佯装发怒,约定明日一早在紫陵县汇合,三人这才打马各奔东西。 陈唱后世虽然也骑马,但那都是富人的休闲运动,比不得将马当作交通工具驰骋。方才从玄妙观到这小渔村的距离不算远,勉强能够坚持。 可是再次上门,感觉便完全不同了。 骑在马上,又是磨裆,又是颠屁股的,坐在上面简直是如坐针毡。 王嬛见他这马骑得十分的别扭,当即便猜出了几分,心中窃笑。这家伙之前满嘴胡说八道,那天在坞堡城墙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在驸马府中悄悄地传开了,不知道阿父阿娘会不会知道此事。 想到此处,王嬛脸颊上升起了红晕。 此人如此口无遮拦,倒是应该让他受点苦才是,不然难以解我心头之恨。 如此又行进了两里地,王嬛放缓马速,开始教授陈唱骑马之法。 陈唱郁闷了一路,同王大小姐比起来,他的骑术简直是烂到家了,不仅自己受罪,还脸面无光。他发誓将来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地练练骑术,不然在这个时代就跟没有驾照不会开车一般。 “不要弯腰或驼背骑马,如此容易疲劳。慢速时,可挺直身躯坐在马鞍上。快走和奔跑时,抓紧缰绳和马鞍前的铁环,小腿膝盖和大腿内侧用力夹马,身体略前倾,踩住马鞍,臀……臀部和马鞍似触非触,随着马的跑动时的节奏起伏,一定不要坐实在马鞍上……” “上坡时身体要前倾,下坡时身体要后仰。” “任何时候不要放松了缰绳,以免不能及时通过缰绳控制住马匹。拉缰绳时手不要举太高,保持和自己大腿持平的高即可度,拉缰过高会影响对马的控制力。” “控缰时小指和拇指压在缰绳外侧,单手控缰的时候把两股缰绳同时抓在手里,并且保持两边一样长短。” “转弯时,双手控缰则拽内侧缰绳;单手控缰则将持缰的手往内侧略为横向带,使马头偏转。停步时,则是把缰绳向后拉。但在高速奔跑时这样可能效果甚微,最好的方法就是双边缰绳同时猛然向后拉,速度要快用力要大,马感到不适就会减速。” “如果出现意外情况时,双手一定要紧抓缰绳,不能松开。” 王嬛极为耐心,将每个动作要领都一一说明,可是让陈唱在短时间做到骑术精进,却是着实不易。 陈唱将这些窍门和要领牢记于心,在骑马的过程中不断地加以运用,他的脑子是后世的多一些,远不如那些不谙世事的书生那么迂腐,是以很快便骑得有模有样了。 王嬛怕他出了意外,是以纵马疾驰,但是却不敢离陈唱距离太远,后来索性放缓了马速,跟在其后。 对于陈唱出色的领悟能力,王嬛也有些惊讶。 陈唱已经能够熟练地操控马匹,赶路沉闷,两人时不时地还会聊天。 在子时之前,终于到了紫陵县城近前,可是夜里城门是紧闭的,根本无法进去。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先决定在县城外找户人家先歇了,明日一早进城。 二人除了交流马术,其他的话并不多。王嬛忽然发现平素跟男子们打成一片的他,面对这个书生时反倒是有几分的拘谨。也不知为什么,远不如和周义海、马良等人在一起时那么放松。 她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最终把问题归结到坞堡城墙上陈唱说的那番话。 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些微妙,如今他的身份又是楼清漪的夫君,她和楼清漪两人情同姐妹,那一番话王嬛是如何也无法在说出口的。 陈唱也有些尴尬,毕竟做了亏心事,面对王大小姐时不敢多说话,免得多说多错,反而不美。他自己想想也真是,那日在坞堡之中随口一说,没想到的是今夜变成了现实,只不过女主角却换成了别人。 陈唱想想有些后怕,也不知道那女子是否会大吵大闹地寻找他这个登徒子,但愿她顾及名声,不予张扬。 两人各怀心思,一路前行。 不多时,便见天色突变,天空中铅云如墨,疾风阵阵,空气也越发地潮湿沉闷,王嬛抬头看看天色,便道:“赶紧走,再往前二里地便可以找到人家借宿,得加快速度,不然被这兜头的大雨浇了就麻烦了。” 陈唱瞧瞧天色,便也挥鞭加快了速度,二人紧赶慢赶,刚刚进了一个名叫邱家庄的村子,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暂时寻了个稍微宽大一点的乌云避雨。 由于,陈唱潜逃亲切,两人出门太急了,马包之中并未带任何的雨具。 王嬛自己也没有带任何的换洗衣物,雨丝斜斜地被风吹落,即使站在屋檐下也不怎么管用,很快衣衫便被细密的雨丝打湿了,看样子用不了都久,两人就会被淋得浑身湿透。 王嬛有些郁闷,以她的经验,这样的雨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停下来。 陈唱自然也猜出了大概,苦笑道:“雨势渐大,再这里避雨也不是办法,宿头也就不用挑了,咱们找身后这家便是。” 王嬛想想也是如此,大雨茫茫,夜色沉沉,哪里还有挑合意宿头的工夫,不容转悠几步路,便会被彻底地淋透。 对于,陈唱的提议,她便只能是默认了。 陈唱一转身,便叩起了房门。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应门的是一个老妪,她举着油灯撑着油纸伞,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一脸的警惕,尤其是看到陈唱,更是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双手快速地掩门。 陈唱连忙把手挡在了两扇门之间。 王嬛见状走上前,对着那老妪施礼道:“老人家,我们二人赶路遇到大雨,无处可去,能否在你家躲雨。你放心,我们不会叨扰你们的,只要在柴房之中即可。” 那老妪看了看王嬛,嘀咕道:“看这位小郎君倒不像是歹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 陈唱一脸郁闷,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像坏人,我长的浓眉大眼的就像是坏人吗? 第279章 孤男寡女处一室 那老妪看着王嬛淡淡一笑,说道:“原来是贵客上门,快请进,快请进,小女刚刚嫁了人,家中仅有我孤老婆子一人,倒是也有住处,怎能让贵客去住柴房之中。” 王嬛见陈唱吃瘪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不过表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如今,他们是来找楼清漪的,除此之外,王嬛并不想跟陈唱有过多的接触。 老妪颤颤巍巍地将两人领进了门,院子不大,但是也有一个牲口棚,老妪絮絮叨叨地说:“唉,家中原来也一头耕牛,可是自从我叫老头子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之后,便再也无人照料了,只得卖了钱买药。老头子后来没了,这棚子便留了下来,也算是个念想……” 陈唱和王嬛将两匹马拴在牲口棚中,老妪又冒着雨搬来了些草料:“都是之前剩下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陈唱在这方面一无所知,王嬛将草料在手里搓了搓,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道:“时间虽然旧了些,但还能吃,多谢老婆婆!” 他们的马包里还带了一些豆饼,将其掰碎之后一同放在了草料之中。 安顿好了马匹,自然就该是人了。 老妪看了看他们二人说道:“两位贵客,我们这小门小户的,除了老婆子自己宿的那间旧屋,也只有闺女出嫁前的那间了,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挤一挤?” “这……”王嬛面露难色,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叫什么事啊,她一个女子怎么可以跟一个男人睡一间房,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好友的丈夫。 王嬛这边举棋不定,陈唱却上前一步说道:“这有什么嫌弃的,我们两个大男人挤一间足够了,能够遮风挡雨,已经很好了,烦劳老人家为我们领路。” 王嬛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谁让她出门是女扮男装的呢,只得气鼓鼓地站在一旁。 老婆婆微微一笑,道:“那就请两位贵客随着老婆子过去。” 说罢,便在前走着引路。 进的房内,老婆用手中的油灯引燃了放在床榻旁的另一盏油灯,陈唱和王嬛接着灯光打量,这间屋子虽然不大,又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但是打扫的极为干净,一床薄被在木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 老妪笑着道:“不怕两位贵客笑话,我那女儿虽然出嫁了,但是我这个作娘的,还是每日都要来她房中打扫,等女儿回娘家的时候,也不至于挑理说老婆子把她给忘了。” 陈唱和王嬛听了都是心中一暖,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老婆婆孤身一人倒是挺可怜的。 接着,陈唱便跟老妪拉起了家常,他口才很好,询问老妪女儿的婆家,知道女儿嫁给了紫陵城东的一户铁匠,女婿为人老实本分,家传的打铁功夫,铺子里生意不错。 老妪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早点盼着女儿能早点给她生个胖外孙,又或者是经常能回娘家来看看她就成。 聊天是陈唱的强项,此时老妪对他的警惕心理渐渐接触,便打开了话匣子。 老妪又道:“看两位贵客像是赶了挺远的路,家里还有些剩菜剩饭,若是你们不嫌弃,老婆子这就给你们去热热。” 陈唱和王嬛赶了一晚上的路,肚子里的那点吃食早就消化了,况且道观里的斋饭没多少油水,确实容易饿。 陈唱便道:“如此,便劳烦老人家了。” 说着他掏出十几文铜钱塞到老妪手中。 老妪连连推脱不受:“说了都是些剩饭剩菜,如何再敢收贵客的钱,使不得,使不得……” 陈唱笑眯眯地道:“老人家,你有所不知,这些钱可是我们捐给玄妙观剩下的香火钱,那道长说这些钱已经不仅仅是钱了,还是福禄的象征。请老人家无论如何收下!” 老妪一听,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当即将钱收下又道谢道:“哎呀,原来如此,这些铜钱竟然还有此等来历,那老婆子就收下了,沾一沾这福气,多谢小郎君!” 王嬛偷偷地白了陈唱一眼,心说:“这张嘴真是要命,根本子虚乌有的事,被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知道他也是好意,自然不去揭穿。 老妪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蹭了蹭床榻的边沿,乐呵呵地说道:“两位贵客,坐下歇息一下。” 王嬛身上衣衫多处被雨淋湿,浑身不自在,被那老妪看在眼里。 老妪殷勤地道:“你们先坐,老婆子将火盆取来,让两位贵客将衣服烤干才是,别淋出了病。唉,我家里那老头子,便是在大雨中耕作,寒邪入体,这才早早地走了……” 老妪唠叼着一掀门帘进了东屋,陈唱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找了个藤编墩坐下,看着坐在塌边的王嬛,心说:“今夜竟然要同老婆的闺蜜同宿,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剧情很狗血啊!” 他心中对王嬛并无任何的亵渎之意,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罢了。事实上,他也不敢对王嬛如何,否则人家利刃出鞘,他就得去宫里讨营生了。 王嬛瞪了他一眼,心道:“若是你有半点不规矩之处,本小姐只需一刀……”这一刀究竟砍在何处,竟是让王大小姐有些犹豫,想来想去,忽地脸儿一红。 不多时,老妪将火盆端了过来,因为是刚刚点着,只有一处小火苗。陈唱拿起火钳拨弄了一番,又是吹又是扇的,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变多,人影而已随着火苗晃动起来,屋子里渐渐升出一股暖意。 王嬛有些诧异地瞟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书生居然还肯动手干这种活儿。那些读书人她是见识过的,一个个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内行的很,可是很多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陈唱倒是一个异类似的。 老妪出去一会儿,又将饭菜热了端过来,陈唱叫不上名字来,感觉有点像后世的菜饼子。 老妪道:“家贫也没什么好吃食招待两位贵客的,请凑合凑合吃上几口。” 陈唱看着王嬛嚼着那菜饼子,虽然吃相文雅,但是丝毫没有表现出难以下咽的表情,他不禁有些诧异,王大小姐锦衣玉食的,难道也能吃惯粗茶淡饭? 第280章 共话小村夜雨时 夜深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只不过比他们刚刚进家时要小了一些。 老妪已经回了房,陈唱和王嬛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着的火盆和油灯将一间小屋映得红通通的,两个人的脸色便也因此映上了一层绯红。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脸上都有些尴尬的神情。 过了片刻,陈唱笑眯眯地道:“大小姐,我出去方便,方便,最近肚子不是很舒服,可能时间有点长。那啥,要不你先歇着。” 说罢起身出门,还将们从外面关上。 王嬛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出门,心说:“夜里是在玄妙观用的斋饭,此时又是在老妪家里吃的,为何独独他肚子不舒服?” “还有,他方便便去方便,为何要跟我说起这些?” “还说要方便一大会儿工夫。” 片刻之后,她恍然大悟。这家伙说是出去方便,其实不就是将屋子腾出来将衣服烤干嘛!没想到此人的心还挺细的。 她悄声地走到了门口,隔着门缝向外打量了一会儿,见院中有一个三步蹦作两步的身影,却不是向茅房去的,而是牲口棚。 此人嘴上虽然胡言乱语,但做事却有几分君子之风。 扭过头,静静地打量了这间房,确定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才吹灭了油灯。 随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罗衣轻解,只穿了一身贴身小衣,尽管油灯已然熄灭,但是借着火盆的微光,还是能够看到一副妙曼的身姿。 将打湿的衣服放在竹竿上烤着,王嬛重新回坐到了榻前,轻轻地咬了咬樱唇,樱唇浅浅的虽没咬红,却也滋润润娇嫩嫩的,在火光下微微闪烁着动人的光。 外面的雨还在下,此时虽是春季,但下了雨外面的寒气颇重,也不知道那家伙躲在牲口棚中怎么过的?心念至此,看那火苗越发觉得烧的不够旺了,起身将那炭火拨弄了一番,却是不得其法,烟大了火却没有起来,呛得直咳嗽。 她是喜欢舞刀弄枪的不假,但是生火做饭这种事哪里做过,自然是越做越糟。 不多时,屋内浓烟呛人,不得已只得将窗户打开。 王嬛心中颇有一种无助感,此时去叫那老妪,先不说那老妪睡熟了,就是叫醒了也不合适,脱了外衣之后,这一身的玲珑曲线如何能瞒得过她。 若是她问起自己的身份,免不了多费一番口舌。再说了,让人家知悉她是女儿身,又与一个男子深夜共处一室,将来…… 正在王嬛心乱如麻之际,院中传出陈唱轻轻地咳嗽声,令本就慌乱的王嬛更是心里一惊。 慌乱之中,她只得纵身跳上了床榻,用薄被紧紧裹住身体,这才轻声道:“我不会生火,你……你过来看看……” 纵然是江湖儿女的脾气,说出这一番话也是羞红了双脸。 陈唱得到准允之后步入房间,将火盆端到了门口,又背对着王嬛拨弄炭火。 王嬛本想着快点将衣物烤干,再让陈唱赶紧进来,可没想到弄巧成拙,最终还是要麻烦陈唱收拾残局。 她裹着薄被靠在墙角,两只大眼睛,已经从那炭火上,移到了陈唱的背影上。 “生火得让炭块之间有充足的的间隙方可,并不是越多越好……”陈唱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说着。 微弱的火光之下,这个男人衣服又被打湿了许多,他的背影并不宽大,可是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 他熟练地用火钳拨弄着炭火,自己费了半天力气没有做好的事,让他 浓烟渐淡,火势渐旺。 看着,看着,王嬛好像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似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她的眼光急忙地移开了陈唱的脸,低下了头,羞涩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火钳和炭火轻微的摩擦声,火苗是不是的爆裂声,伴随着他们俩一粗一细的呼吸…… 伴随着陈唱放下火钳,轻轻地拍手,炭盆之中的炭火比之前的还要旺上许多。 陈唱也不问王嬛,将火盆端回了原位,还顺势翻动了王嬛晾着的衣物。 王嬛一眼看见,心中又激起了一股浪花,长时间地在冲荡着。 尽管那是外衣,但终究是男女有别,自己的衣物被一个男人翻来翻去,让王嬛心里颇有些害羞。 “衣服不能放在离火太近的地方,否则不但会烧着了衣服,还会被整个屋子点着。”陈唱提醒道。 “哦!”王嬛脸上的羞波未平,红霞又现,她眼睛并不看着他,好像她现在倒怕他俩的目光相接。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了!”陈唱微微一笑,看她一眼。 “问了你可不许笑我!” “我何时笑过你?” 王嬛故作生气的样子:“这些生火做饭之事,之前你都干过?” “自然是干过。”陈唱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放在火上烤,反正此时火势正旺,不烤反倒是浪费了。 王嬛睁大了眼睛,很好奇陈唱过去的生活是怎样的,本想问问,又一想到楼清漪,便欲言又止。 陈唱见她不说话,便没话找话地道:“幸亏这老婆婆心眼好,不然咱们两人怕是要在房檐下躲一夜。” 王嬛回过神来,扁着嘴说道:“房檐下也没什么不好……” 陈唱淡淡一笑,人家这是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呢,便道:“王大小姐,你放心,我不大习惯和人一起睡!” 王嬛脸上红晕褪去,冷冷地看着陈唱,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习惯同别人一起睡!” 陈唱并未有意识到王大小姐想歪了,便搓着手道:“这样,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睡,我去灶房凑合一宿,反正也没几个时辰了。” 王嬛原本他一句无心的话俏面如霜,此时听了,小脸又像雨后的桃花,绽放出了两抹嫣红,羞赧之后便是羞恼。 我可没收赶你出去,是你自己要去的,纵然是夜里染了风寒,怕是也怪不得我。 这个小小报复性的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中,便觉得不自在。 她干咳了一声,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幽幽道:“灶房如何能睡人?” 第281章 深夜心中黑如漆 “灶房是不能睡人,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王嬛“啊”的一声,刚才那只是心底的声音,竟然被他听到了,当真是羞煞人。 她抬头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看在陈唱眼里却是娇羞无限的一副小女儿表情。 王嬛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权衡了一番,终究是不知该如何做出选择。 陈唱见她这般模样,忍不住地调笑道:“你若是觉得于心不忍,我也可以不用去睡灶房的。” 王嬛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有意无意地踢了一下横在床榻上的腰刀。 陈唱看了她这一动作,两腿之间骤然升起一股冷气,王大小姐的凛凛杀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咱也还没有沦落到非要到宫里混饭吃的地步,今晚便忍忍。 陈唱马上摸摸鼻子,干笑几声道:“那啥,灶房的火兴许比这里还暖和呢,还是灶房好啊……” 王嬛不知该如何应答,索性将头偏过一旁,看向窗外的雨帘。 陈唱无奈地抱起了一床被褥,走到窗口说:“屋子里的浓烟差不多已经散了,不用再开窗了。” 这个时代的屋子密闭性并不好,即使门窗紧闭,也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王嬛抿着嘴。 “炭火已经弄好了,只是你的衣物要照看着些,别被炭火燃着了。” “风疾雨大,盖好被子,染上风寒就不好了,阿嚏……” 一个喷嚏打出来,陈唱自己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他揉了揉鼻子,又道:“还有,以后女扮男装也就罢了,香粉什么的就不要往衣服上撒了,闻着呛鼻子!” 王嬛美目瞪得滚圆,内心刚刚要小小地感激他一下,这家伙又开始令人讨厌了。 陈唱又一本正经地道:“晚上起夜也不用去茅房,我看过了,那老婆婆在门口放了一个陶盆,你起来的时候多披点衣服,当心着凉……” “你……出去……” 王嬛又气又怒,明明是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让人听着如此的不舒服。 陈唱虽然没有看王嬛,但是分明听到刀环哗愣愣直响,忙抱着被褥非一般地跑了出去。 王嬛待了片刻,这才裹着薄被起身去关门窗。 再次回到了炭火前,伏下身子嗅了嗅,皱眉低语:“很香吗?” “我怎么不觉得?” 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还真是挺香的。” “可是不施香粉的话,长期在外,又没有条件及时洗衣洗澡,岂不是早就臭了?” “男人都是怎么弄的?” 又伸出两根玉葱一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陈唱外套的一角,嗅嗅,“咦……竟然不臭!” 随后,王嬛回到榻上,辗转反侧。 侧耳听听灶房的动静,可是雨声着实不小,即便是有陈唱的声音也定是被雨声掩盖了。她忽地一想,好端端地听一个男人的声响做甚,如此禁不住热了两颊…… 悉悉沥沥的水声从窗外传来,落在地上,落在心里。 这个雨夜,着实恼人。 不远处的灶房中,陈唱已经麻利地铺好了被褥,虽有一股刺鼻的油烟味,但是这里还是比较干净的。他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脑海里却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想着想着不禁窃笑起来。 没事的时候,逗逗妻子的闺蜜也是挺好的! 玩笑也开了,接下来便是正事儿了,陈唱在脑海里飞速地将有关楼清漪的线索梳理开来…… …… 夜色深沉如浓墨,凉风阵阵,刮得渐急,惊雷连响,倾盆大雨再次倾盆而至。 通往紫陵县县城的官道上,三个诡异的人影披着蓑衣,手中的灯笼也经过了特殊的处理,防风防雨。其中一人赶着一辆马车,左右两人不断地朝着四处打量,神情十分警觉,辕马被风一吹,打了个响鼻,有些烦躁。 其中一人抱怨道:“明明可以投宿的,为何非要赶夜路?” 一人应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是雇主特意交代的,不许同任何人产生纠葛。” 前人怒气未减,说道:“咱们兄弟在外面怎么着,雇主如何知道?” “虽然穿着蓑衣,但浑身都湿透了。此时若是找个地方烤火烘干衣服,再烫上一壶热酒,啧啧……” “行了,这些别想了。等咱们去紫陵一交割,这票生意便做成了,到时候你想去江陵,或者去建康喝花酒都成,先忍忍……” 前人不再说话,场面沉闷了下来,只有风雨声、车轱辘的咯吱咯吱的滚动声、行人粗重的呼吸声。 外面两人说的话,被车中的楼清漪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回想起,自己被何家带走的那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楼清漪当时正在偏房之中沉睡,她在水中泡了不少时间,上了岸又被冷风一吹,染上了风寒,在郑氏的侍候下喝了一碗热姜汤便沉沉睡去。 所以,院子中方才发生一切,她都并不知情。 等她醒来之时,人早就不在何老汉家里了,不由地惊声大叫。 可是话被堵在了喉咙里,终究喊不出来。 嘴早就被人堵上了,双手双脚也被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事到如今,如何还不知道被人绑架了,着了人家的道儿。 车厢内捂得严严实实,只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鞭子声,牲畜四蹄踏在地上,“得得”直响。 凭着感觉,楼清漪猜测这是在平坦的官道上驰骋。 因为早早地需要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即便她是一个女儿家,江陵周边也没少跑,因此对一些地方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 若是江陵最为平坦的官道,怕是非得通往紫陵县的那条官道莫属了。 她猜测着这些歹人劫持她的原因。 也只有这样,才能尽快地想出脱身之法。 为了劫财,楼家虽然是大户人家,但如今都是田产、店铺之类的,短时间内无法变现,家里能拿出的钱财并不多。 要说劫色,那倒是有可能。可对方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而是要将她带去紫陵县? 事实上,她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对方对她用强,必定以死明志,绝对不能让歹人玷污了自己的身子。 除了以上两种动机,还会是什么呢? 可是,想来想去,她却全然没有任何头绪,反而是越想越是头痛难捱…… 第282章 小村半夜遇蟊贼 几乎就在同时,陈唱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翻来覆去的根本就睡不着。 对于楼家的前世今生,陈唱并不是很了解,这些事也没有人细细地跟他讲过。所知都是一些只言片语之中的猜测。 楼家的二房、三房算是可能会对楼清漪下手的幕后黑手候选人之一,楼清漪出事了,二房和三房的利益便能最大化。 只是,看着楼仲谋和楼叔弼的个性,龌龊手段肯定不少,但是目前并不至于对楼清漪痛下杀手。 除了二房、三房,那就是二姨娘那条线上的人了,楼清漪的存在对单氏也是个威胁,她们倒也有动机。可是他只是见了单氏几次而已,单纯从表面上来看,觉着这个女人并非是特别有心机之人。 至于其他的人,陈唱一时便想不出来了,楼家的关系错综复杂,绝对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厘清的。 “沙沙沙……” 陈唱的思绪被外面轻微的脚步声拉了回来,凭着经验判断,这绝对不是那老妪的脚步声,频率对不上,明显是个年轻人。 王嬛虽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是觉很浅,院子的脚步声也被她听到了。 惊醒,侧耳一听,确认之后,立即起身,穿衣,抓起环首刀,闪到了门后。 黑灯瞎火的,陈唱也从铺盖上爬了起来,他本来就是和衣而卧,动作不比王嬛慢,只是仓促之中踢翻了一个陶罐,外面的那位顿时被惊动了,转身就跑。 王嬛想想就知道是陈唱那边出现了纰漏,没好气地暗骂一声“蠢猪”,开门纵身向外掠去。 此时,陈唱也走到了灶房的门口,只见雨夜之中,一个飘逸的身影从门口直直掠向院中逃窜的黑影,那动作动若脱兔,灵动至极。 黑影知道不好,发急狂奔,前面就是院墙,并不高,他方才就是从这里爬起来的,沿着原路逃走也最为合适。 意识到身后的王嬛不好对付,黑影到了院墙下纵身上跳,同时伸出双手去抓墙头。人在情急之时,果然能发挥出远超平常的实力,按照经验,这下逃走肯定是稳稳的了。 可是,他身体刚刚腾空起来,后心便是猛地一疼,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倒过去。 随着杀猪一般的惨叫,那黑影的身体急急坠落,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整个人都蜷缩在泥地之中。 黑影被王嬛像是拖死猪一般拖进了牲口棚之中,王嬛考虑的还挺周到,老妪爱干净,不忍心把她的屋子弄脏。 经过审问,才知道这个家伙是一个惯偷,就是本地人。他错把王嬛和陈唱当成了老妪回娘家的女儿和女婿。他知道那铁匠家境殷实,这次他们夫妻回娘家定然带了一些钱财和礼物,便上了心。 想趁着他们睡熟之后偷偷摸进来顺手牵羊。 “两位郎君,我是真的还没有偷到手啊!”那汉子高声求饶。 王嬛反手便扇了他一个耳光:“小点声!” 即使是一个小蟊贼,但她不想让老妪知道,毕竟知道了这件事没有任何的好处。 陈唱在他身上搜了搜,只找到了几十文钱和一个小荷包。 陈唱索然无味,这个小蟊贼打乱了他的思路,挺气人的。可是,又不能把这小蟊贼怎么着。 王嬛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荷包上,神情凝重起来。 陈唱刚想问,王嬛便拿起了那个荷包质问那小蟊贼:“这荷包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唱借着油灯的灯光凑过去看去,只见那荷包十分精致,上绣星辰拱日月,下绣凉船水上飘,还有黄莺站树梢,绣工精细,色彩丰富,算得上一件艺术品。 那小蟊贼眼神闪烁。 王嬛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饶命,饶命……” “想活命,就如实招来!” 小蟊贼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半夜去邻村踅摸,结果一无所获,在回来的过程当中,在官道上遇到了一辆马车,马车似乎是陷入了泥坑之中,几个人正在奋力地推车。 这小蟊贼见状,便凑了上去,借着帮忙推车的机会下手了。 那几个大汉都十分警惕,他不敢下手,但是这家伙却将手伸向了马车车厢之中,原以为是装的什么值钱的财货,可是只摸到了一个荷包,其中并未多少铜钱。他怕再待下去被那伙人发现,只得偷偷地拿了荷包离开。 王嬛的神情,告诉陈唱她认识这荷包,而且直觉告诉他这只荷包有些眼熟。 “这是清漪荷包,十四岁那年她绣的,我也有同样的一只。”说罢从腰间掏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只荷包。 陈唱恍然大悟,方才替王嬛翻动衣物的时候就曾见过这么一只,难怪乍一见,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人真的不知道这是何人的啊?” “小人只是随手一摸,原以为是是只肥羊,没成想竟然如此寒酸……呸,呸,不是,不是……” 急于狡辩的小蟊贼有些口不择言。 如今并不是追究小蟊贼偷窃行为的时候,这个荷包既然是楼清漪的,那么他所见过的那辆半夜出现在官道上的神秘马车和那几个诡异的人…… 楼清漪的去向几乎是呼之欲出! 当下,二人问明了那小蟊贼发现马车之处,以及马车所去的方向。 这一问,才知道,那处距离此地也不过二里路,这小蟊贼偷了荷包回来,便直奔村子里,发现老妪的女儿房中有灯光这才翻墙行窃的。算起来,不过小半个时辰。 两人当即牵着马匹出了牲口棚,让小蟊贼带路去追马车。 这一番响动,自然惊醒了那老妪,她把着油灯出来一看,只见有人在院中牵动马匹,还以为是家中遭了贼,可是仔细一瞧,却发现正是陈唱和王嬛两人,不禁望着两人发怔。 陈唱只对老妪说有急事需要马上离开。 那老妪慌忙弄了两声蓑衣给他们二人。陈唱又给了她一把铜钱,这才上马飞奔而去。 一路追了下去,那小蟊贼被他们二人赶着,几乎脱了力。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王嬛追上了那辆马车,而陈唱骑术不精,连同那小蟊贼一起落在了后面。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王嬛纵马追上马车,一拉缰绳,挡在车前冷冷问道。 第283章 纵马飞驰追歹人 车把式一惊,勒住缰绳,抹了一般脸上的雨水,色厉内茬地喝道:“哼,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去路。识相的赶紧闪开,莫要耽误了我们赶路。” 王嬛冷冷一笑,握紧了刀柄,厉声道:“你们车中所坐何人?又要去往何处?” 车把式怒道:“大道通天,各走半边,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他这么一说,马车周围的那几个汉子齐齐围拢了上来,手里都领着家伙。 车把式车旁的两人低吼道:“你们两个留下,收拾了他。到前面跟我汇合!” 当下便有一高一矮两人手持利刃向王嬛猛扑过来…… 高个子手里拿的是一柄宽刃大砍刀,这家伙一出手便是势大力沉的一记劈砍,当头向着王嬛劈来,与此同时,那矮个子绕到了王嬛的左侧,手里两把短刀扎向她的大腿。 王嬛将马往回一带,避过迎面砍来的大刀,手中环首刀轻轻地横着一扫,那矮子便是哎呦一声,两根手指已经被齐齐削掉,一柄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捂着断指处一屁股坐在雨水里。 那高个子一击未中,又见同伴受了伤,纵身一跃抡起大刀再次当头劈来。 王嬛仍是带马后撤两步,同时左手跟变戏法儿似的掏出蛟皮长鞭,一条拇指粗细的黑影带着劲风向高个子拂来,犹如毒蛇卷向他的双腿。 高个子身体腾空,避无可避,被长鞭一卷,登时失去了重心,一头仆倒在雨水里,摔了个狗啃屎,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车把式见两个同伴都受了伤,当即长鞭一甩,直接驾车猛地向前冲去。 王嬛见马车来势凶猛,不敢正面阻拦,一拨马头,侧身让了过去。 几乎就在和马车交错的一刹那,两脚脱离了马镫,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腰杆儿使劲地一扭,便稳稳地落到了车厢顶上。 赶车的车把式见此情形,倒着挥鞭一卷,扫向王嬛的双腿。 王嬛纵身让过了鞭梢,手中刀诡异地挥动,将对方的长鞭斩断。 那车把式大吃一惊,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站起身来便戳王嬛的双脚。 可是刚刚一露头,便被王嬛的环首刀扫掉了斗笠,吓得他一缩脖子。王嬛不待他反应过来,刀背猛地看过去,直接劈到了他的头上,那人立即昏了过去。 此时,陈唱也纵马赶到了,见此情形不禁大吃一惊,好在王嬛平安无事。 王嬛笑着道:“不错,比我想象的倒也快了一些。” 陈唱看着那马车,急叫道:“快看看马车车厢里,看清漪是否在其中。” 两人七手八脚将门帘掀开,只见一个女子蒙着头手脚也被捆着,发出呜呜的声响,想是嘴巴也被堵着。 待解开了女子,拿掉头上的面罩,才发现此人并非是楼清漪,两人不禁大惊失色。 那女子倒也有几分姿色,猛然见到王嬛和陈唱也是惶然不堪,待王嬛耐心说明缘由,这才连忙道谢:“多谢两位壮士救命之恩,跟小女子一同的还有一位小姐,不久之前被他们弄到了另一辆马车之上……” 王嬛吃了一惊,忙追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往了何处吗?” 话一出口便即摇头,这女子头脸被蒙着,如何能够得知楼清漪被掳往何处。 陈唱俯身在地上看了看,依稀能够看到前方还有两道车辙痕迹延伸而去,便道:“他们定是往前去了。我们去问那几个歹人即可。” 王嬛听罢,身形一闪,快逾奔马。 她旋即就来到了那三个歹人的身侧,三人中车把式晕倒,那一高一矮两个家伙也是受伤不轻。通过方才交手的情况来看,这三人虽然身上有一些功夫,但是也极为有限,不像是什么江洋大盗。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紫陵县里的几个泼皮。 不过,这几个泼皮态度甚是倨傲,即使被人制服也不肯低头。 王嬛方才纵马疾奔,身上虽穿着蓑衣,但是已经是衣衫尽湿,两颊泛起桃花般两朵绯红。 她怒气冲冲地道:“一个小小的紫陵县,竟然出了你们这么多的鸡鸣狗盗之辈,你们偷窃财物倒也罢了,竟然还敢掳掠人口。” 陈唱用绳子将三个泼皮牢牢地栓在了车辕上,犹如一串蚂蚱。又在车把式身上踢了两脚,将其弄醒。 车把式怒目圆睁,冷笑道:“我劝你们识相一些,若是再敢对我等用强,怕是你们走不出这紫陵县。” 那高个子附和道:“哼,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即使到了县衙,我们兄弟也是能说上话的,届时老子先告你一庄,就说你们二人拦路抢劫。” 王嬛怒道:“明明是你们绑架掳人,还反咬一口。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们吗?” 那车把式将脖子一伸,吼道:“有本事你现在就把老子的脑袋砍下来!” 那矮个子攥着断指处喝道:“你说我们绑架,你去问问那个女人,是我们绑架吗?” 女人被带到了跟前,垂头不敢与三个泼皮对视。 尽管王嬛说要给她做主,但是仍然无法让女子开口指认。 陈唱在一旁冷眼旁观,猜测这女子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的手中,也许是泼皮知道了她的家,她害怕人家找家人麻烦,这才不开口的。 对此,陈唱倒是也理解。 这三个人虽是泼皮,但此时表现的如此硬气,定是有所依仗,便将王嬛拉到了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王嬛狐疑地看着他:“此事可行?” 陈唱笃定地道:“应该没问题,我先试试,若是行不通,你再来硬的。” 说罢,笑眯眯地来到了那车把式跟前,对方见他态度转变,立即阴阴笑道:“如何?是否想明白了?” “我早就说了,莫要断爷儿们的财路,这件事不是你们二人所能接的下的!” “今日之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陈唱点头道:“哎呀,你说的倒也在理。不过,我们现在不想找人了,一会儿咱们就启程。” 车把式疑惑道:“启程?” “去紫陵县城?” 第284章 道长无辜遭质问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若是不放我们,恐怕你们是离不开我紫陵县了……” 陈唱摆摆手道:“谁说是去紫陵县了,咱们是往西走,回江陵!” “江陵?” “可是这里离紫陵县很近啊,前方不远就是!” 车把式一时跟不上陈唱的思路。 陈唱笑道:“你们在紫陵不是有人吗?那咱就换个地方!” 紫陵虽是后梁的属县,可陈唱还是担心这个时代朝廷的控制力并没有后世的那么强,再加上通讯和交通极为不发达,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 而王嬛的身份,可以在江陵横着走,这几个泼皮的后台即便再硬,在江陵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紫陵不是你们的主场嘛,那就让你们去江陵,让你们主场优势尽失。 车把式听明白了,心里也慌了。 三个泼皮相互看看,江陵那地儿咱不熟啊。 王嬛见三个泼皮变了脸色,脱口道:“陈郎君,到了江陵,咱们一定好好地招待他们一番。” 陈唱摆手道:“那他们也得有那个福气,若是在路上出现个头疼脑热的,怕是走不到江陵……” 车把式听了更是勃然变色:“你们要灭口?” “你们这是动私刑,我要见官,我要去紫陵县衙……” 陈唱眉毛一挑,冷笑道:“哦?你们要求还挺多,当老子是旅行社啊!” 王嬛听他自称老子老子的,不禁皱眉,这读书人怎地说话如此粗鄙? 仔细一想,他会生火,哪里又像是个读书人了? 车把式三人哪里晓得什么是旅行社,但是也听明白了,人家根本就不理他们这茬。心里一怂,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 三日之前,有个陌生的面孔找到他们,让他们绑一个女人,可是在学子洲通往江陵的路上竟然失手了。 其原因是等他们到了指定的地点,却发现并没有目标任务。 几人不甘心,便顺着江岸一直找下去,打听到有渔民救了一个女子,暗中查访之后确定了那被救之人便是楼清漪。 正在这几个泼皮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陌生人又出现了,不仅是他出现了,还带来了不少手下。 几个泼皮奉命在指定的地方等着,很快便有人赶来了一辆马车,送车之人说让他们赶着这辆车一直走,天亮之后会有人在紫菱县城以东二十里出一个叫作大柳树村的地方等他们交接。 泼皮们一算路程,雨天路滑,根本就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只能骂骂咧咧地埋头赶路。 就在不久前,一辆马车忽然从后面追了过来,带头的正是那个陌生面孔,他交待那三个泼皮去路旁歇息,三个泼皮倒也识趣,谨遵吩咐而去。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三个泼皮又被叫了回来,陌生人让他们继续赶着车往前走。 忍着心中疑惑,三个泼皮赶着车继续赶路。 除了那赶车的车把式之外,另外两个泼皮在路上数次都想看看车厢之中究竟又装了何人,但都被车把式喝止了。 再后来,便是他们被陈唱和王嬛追上了。 陈唱将这些线索捋了一下,看来一开始的时候,泼皮的车中就装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楼清漪,可是那伙劫匪不知为何在中途之中换车,害得陈唱和王嬛空欢喜一场。 王嬛将之前那个小蟊贼唤到身边,让他去元妙观送信。那小蟊贼便是本地人士,王嬛要是寻他晦气简直是易如反掌,当下忙连声应允,撒腿飞奔而去。 王嬛怕陈唱一人应付不来三个泼皮,只能跟着一起走,三个泼皮被拴在车后,王嬛扬起马鞭在那辕马臀部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在三个泼皮的惊呼声中,马车开始加速…… 天色微白,元妙观的主持道人洞玄子便早早地起来练功。 他从去年年底便远游在外,闯荡江湖,访友求师,以寻深造,昨夜刚刚经江陵回到元妙观中。 洞玄子在守一、导引、胎息、存神、内丹等方面造诣颇深,但对拳脚功夫也极为喜好。 这次远游,他的掌法又吸纳了百家之长,大为精进。 只见他掌法在上,步法在下,掌随步动,步随掌换,上下分明,错综其数,参伍以变,恰似阳爻阴爻,乾上坤下,上天下地的天地交感。 大袖飘飘,身体旋转,犹如一只大陀螺。 “喂,牛鼻子老道!” 脆生生的声音平地响起,洞玄子一个趔趄,急忙收了功,扭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无量天尊!”洞玄子宣一声道号,稽首上前道:“贫道洞玄子,正是这观中的主持,这位小郎君找贫道,不知有何事情?” 这白衣少年正是在元妙观中借宿的古渡。 昨夜澡也没有洗成,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几乎一夜未睡。一大早,便来找管事的道人,听闻洞玄子回来之后,便径直过来兴师问罪。 “原来你就是这元妙观的主持道长!”古渡面露怒容喝道,“洞玄子,想你在江陵也有些名头,原以为你们元妙观也是清修之地,可没想到的是,此地藏污纳垢,竟有人做出此等极尽龌龊之事。” “哎呀,小郎君这是从何说起啊?”洞玄子脸色大变。 方才他已经看出了对方是女扮男装,元妙观中有时也会收留一些女眷,观中规矩极为严格,碧霞倒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古渡冷声道:“你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且问你,观中是否有一温泉?” 洞玄子点头:“不错,确有一温泉。” 古渡又道:“香客沐浴可曾有一定之规?” 洞玄子闻言多少听出点眉目,定是观中对沐浴的时间安排不合理,让借宿的居士不满意了,他笑呵呵地说道:“那是自然。这温泉虽然是在鄙观之中,但并非观中独有,理应为居士们所用……” 古渡截住话头:“既是如此,为何昨夜轮到我沐浴之时……咳咳咳……” 说到此处,古渡脸一红,即便是女扮男装,但这种沐浴之时撞见男子的事情如何能说出口? 第285章 少年郎不依不饶 “为何我那兄弟沐浴之时,有他人闯入?” “这还不算,我那兄弟的随身玉佩也是被那人顺手牵羊拿走。” 她灵机一动便将自己择了出去,反倒是将黑娃拉了进来,又杜撰了玉佩的事。 其实,黑娃浑身上下一身乞丐的装束,哪里会有什么玉佩。 洞玄子一听,就知道坏了。 多半问题不在玉佩上,而是在他处。 寺中竟然发生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不管是何人作为,他这个主持道长都脱不了干系。 “这位施主,如此说来,鄙观确有责任。贫道对此深表歉意。”洞玄子倒也不去否认,他纳闷的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偷窥。 这种话又不能说破,否认人家姑娘家的脸面何在? 古渡愤然道:“哼,你这个主持道长的账,本郎君一会儿再算。当务之急,便是寻到昨夜闯入之人。” 洞玄子老脸一红,问:“小郎君,不知昨夜可曾看到那人的模样?” 他已经打定主意,若真是观中弟子所为,不论其动机,一定严惩不贷。 古渡被他一问,脸也红了,气道:“自然是不曾看到,不然我还来找你做甚?早就把他痛打一顿了。” 她听那人一直自称“贫道贫道”的,便没有多想,认定是观中的道士不守清规戒律。 洞玄子道:“小郎君稍等片刻,贫道这就去找人问询,定要给你一个交待。” 说罢,洞玄子走出小院,将一个小道童唤到跟前低声交待几句,那小道童撒脚飞奔而去。 不多时,一个中年道长快步走了过来,稽首道:“师父,观中弟子已经集合完毕。” 他并不知道师父让所有的弟子都集合是什么原因,但师命不可违,照做便是。 洞玄子对古渡赔笑道:“小郎君,鄙观弟子已经在大殿前等候了,不知小郎君肯不肯……” 古渡哼了一声,说道:“有何不肯?即便没有看到那人的面孔,但其体型、背影,还有那声音,他也别想逃过我那兄弟的一双耳目。” 古渡暗暗祈祷:“但愿被她指认不出,否则我这元妙观便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了。说起来也是,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做出这等腌臜事来,给元妙观抹黑。一会儿她指认的时候,我也得悉心观察,把这个害群之马找出来,清理门户才是。” 当下,古渡便在洞玄子的陪同下去大殿前指认。 那些道士们纷纷垂手肃立,心中虽有疑问,但都不敢出声。 古渡自认为只要此人站在面前,一准儿就能辨认的出。可是,绕着那些道士们转了几圈,竟然无一符合那登徒子的体貌特征。 她脸沉了下来,对洞玄子说道:“主持道长,不对,你观中的弟子是不是不全啊?” 洞玄子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那中年道士急忙上前解释说道:“回禀小郎君,元妙观上上下下四十二人,尽数在此。” 这中年道士做事倒也有板有眼,还将名册奉上。 古渡看了一眼,在册人数与面前这些道士一般无二。 又看了看那中年道士的表情,不像是在作假,不禁一皱眉。 洞玄子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元妙观中的道人所为,他的压力便大大地减轻了。不过,事情到此并没还有结束,人家小施主还在讨要说法呢。 洞玄子师徒二人不禁开始发愁起来。 古渡本想找出那登徒子,岂料此时一拳犹如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郁闷之极,脸色愈发地阴沉起来。 她扭过头对洞玄子不依不饶道:“道长,此事无论如何你要给我个说法!” 洞玄子颇为无奈,但又无法辩解,老脸憋得通红。 那中年道人将昨日负责安排沐浴的小道士叫了过来,说道:“你且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小郎君听。” 那小道士不敢怠慢,将沐浴的时间安排说了。 谷渡听了,顿时瞪起眼睛:“什么?你们这座破道观之中除了我们,竟然还安置了别人?” 洞玄子也狐疑地望着自己的徒弟,他一心修道,观中的具体事务都是由大弟子操持着。 中年道士便道:“正是。在小郎君之后,昨日还有一拨人投宿,其中还有女眷,小道看他们风尘仆仆,这周遭又无客栈宿头,便答应他们在此留宿。” 谷渡眼睛转了转,昨夜那登徒子明明自称“贫道”来着,今日全观道士都在此,却不曾见到相似之人。 忽地,脑海中念头一闪。 是了,定是那登徒子故意这么喊的,就是为了迷惑我。 哼,太狡猾了! 她冷冽的目光看向洞玄子:“老道,既然如此,想必那伙留宿之人也是有嫌疑的。快快将他们叫来,让本郎君辨认!” 中年道士暗暗摇头,这小郎君对师父呼来唤去、颐指气使,好不气人。他本想发作,但将师父他老人家一脸和气,只得强忍怒气。 洞玄子赶紧对徒弟吩咐:“快快,你亲自去了,将那几个居士请了过来,便说贫道有请!” 中年道士站在那里没动。 谷渡气不过,眼睛一横道:“喂,说你呢,还愣着做甚?本郎君还等着查明真相呢!” 洞玄子也催促道:“对啊,真相要紧,真想要紧!” 依着这位姑娘的脾气,今日若是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待,说不定会将元妙观折腾个底儿朝天。 经过这几年苦心经营,元妙观总算渡过了最难捱的时日,这才刚刚有些起色,可不能出事。 中年道士没好气地对谷渡道:“小郎君,十分不巧,那几位居士今日一早便离开了。” “啊?” “什么?” 谷渡和洞玄子面面相觑。 洞玄子忙道:“小郎君,你看,既然那些人已经走了,我看……” 谷渡不为所动,冷笑道:“哼,他们虽然走了,但是你这座道观不是还在吗?” “若是你这牛鼻子老道不肯帮我抓人,我就上告官府,就说你这破道观窝藏包庇贼人,是贼窝……” 洞玄子暗暗叫苦,看来这小姑娘是赖上他们元妙观了。 如今,道教日衰,官府也不待见他们这些道士,这窝藏包庇之罪倘若坐实了,怕是不日便有官府过来查抄。 虽是修炼日久,但终究是个凡人,此时心中惶恐不已。 中年道人争辩道:“小郎君,鄙观明明将沐浴的时间晓谕众位居士,想必是哪位居士听错了,这才有了冲突。至于玉佩丢失一事,小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哼,早知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会有这番说辞。”谷渡自然不接受这个事实,“闲话本郎君也就不说了,咱们直接见官!” 说罢拂袖便走。 洞玄子迟疑一下,忙上前追上她:“哎呀,小郎君,小郎君……” “莫要生气,我那徒儿不懂事,得罪了小郎君,小郎君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中年道人在后面直翻白眼。 师父啊,师父,咱们元妙观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怎地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呢? 他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洞玄子跟在谷渡身后,此时哪有方才练拳时道家宗师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狗腿子家丁。 忽地,谷渡站住了身形,噗嗤一笑,对洞玄子道:“老道,若不想让本郎君告官,就得答应本郎君一件事……” 第286章 紫陵城内藏鬼魅 洞玄子迟疑一下,忙上前追上她:“哎呀,小郎君,小郎君……” “莫要生气,我那徒儿不懂事,得罪了小郎君,小郎君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中年道人在后面直翻白眼。 师父啊,师父,咱们元妙观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怎地是年纪越大越糊涂了呢? 他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洞玄子跟在谷渡身后,此时哪有方才练拳时道家宗师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狗腿子家丁。 忽地,谷渡站住了身形,噗嗤一笑,对洞玄子道:“老道,若不想让本郎君告官,就得答应本郎君一件事……” 不知不觉,已是晨鸡报晓,曙光初露的时分了。 楼清漪所在的马车融入了入城的人流之中,缓缓地驶过了城门。 对于门口的兵丁并没有任何的盘查,楼清漪并没有感到任何的诧异。这些劫匪应该是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马车七拐八绕地拐进小巷之中,在一处偏僻的黑漆大门停了下来,侧门处早有人打着油伞等候,赶车的一声招呼,等候的人便快步上前,跳上马车将被用薄被裹的跟粽子似的楼清漪抬了下来,随后快步如飞地进入了院子。 在马车之中已经被绕的七晕八素,雨声时密时疏落,此时明显感到被人抬着穿堂入室,只觉左转右转,头都快要被转悠了。 在一处地方,对方的脚步声明显缓了下来,哗啦啦的水声传入了耳中。 又往前走了片刻,只听噼里啪啦的一声响,声音远比方才雨水打在雨伞上要响得多。 浓浓的湿气从薄被的缝隙中钻入了楼清漪的鼻子中,只听“吱轧轧”一阵响,身体倾斜,似乎是在往下走。 接着,薄被被打开,楼清漪便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十分静谧的所在,这里似乎完全和外界隔绝,根本听不到一点雨声,周围的陈设古朴典雅,一看就是豪门大户家里的布置,只是楼清漪总觉得这其中有些古怪。 楼清漪被两名黑衣大汉架着一直往前走,匆忙间发现房间虽然是锦幄绣帐,但里里死气沉沉,原本以为就要被安置在这里,没想到别大汉接续架着又往前走了数十步。 连着闯过了两个小厅,前面是一间大屋,早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将门打开。 楼清漪被架了进去,楼清漪打量了一下,紫檀雕月洞门架子木榻,那玫瑰红纱的床幔,黄金钩挑在两边,绣龙凤的被褥整齐垛在榻上,帐檐上下悬满五彩攒金绕绒花球,下面坠着尺来长的赤红穗子。 红烛高高燃烧,映着柜子上烫金的喜字,木榻一旁是六扇梨花木嵌八宝屏风,被烛火映得宝光灿烂,桌上满满放着赤色的喜果……满眼火红的颜色倾压下来,将她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楼清漪被粗暴地扔到了那张紫檀雕月洞门架子木榻上,双手反绑,很费劲地拱起腰肢,浑圆的臀部便自觉地翘起。 她越觉得这个姿势甚是不雅,急忙调整一下姿势,翻过身来,面对着外面。 脚步声响起,一个戴着漆纱冠、穿着轻薄棉袍、外罩月白单襦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楼清漪看到他,大吃一惊。 男人笑盈盈地站在榻前,就这样看着他。 这人大约五旬上下的年纪,身材魁梧,面如冠玉,三绺长髯,眼睛细长,眉梢上挑,开眼一视,目光莹澈,手执一把蒲葵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气息。 在陌生的环境中,楼清漪忍着心中的极大不安,睁大一双美眸,有些疑惑地看着那男人。 那男人笑容更盛,俯身拿出了塞在她口中的那团布,楼清漪立即惊恐地叫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嘿嘿,楼小姐,你说说看,此处的陈设布置可还合你的心意? 男人说着,笑容变得淫邪起来,一时间将其儒雅气度破坏的消失殆尽,他淫笑着说道:“啧啧啧……怪不得他要费尽心尽把你弄到手呢,果然是一个妙人儿,这精致的面孔,这迷人的身段,啧啧……还有最吸引我的,便是这气质风情,老夫平生阅女无数,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绝色女子……” “楼小姐,你莫要惊恐,老夫只是受人所托,虽然心中倾慕万分,但也不敢轻薄与你。” 楼清漪听他这么说,心中稍安。 方才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对方对她用强,便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男人又说道:“老夫知道楼小姐是大家闺秀,可托老夫之人也能算是跟你门当户对,你跟了他,倒也不吃亏。不说是吃香喝辣,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便是将来封个一品诰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男人伸过大手来捏楼清漪的脸蛋。 “滚!” 楼清漪脸色通红,扭动着身子,用脚狠狠踢踢了出去。 男人向着旁边一躲,不气反笑:“双腿笔直修长,腴润动人,嘿嘿,当真是极品,老夫若是年轻十来岁,也一定拼了这条性命把你收入房中……” “在正主儿来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跟楼小姐聊聊,这里跟外界隔绝,你便是叫破大天,外面的人也听不到。而且,这里层层设防,想要逃出去势必登天。你就不要费这个心思和力气了,自从这间密室建成之后,还没有一个人从这里逃出去过。” 男人正说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低眉臊眼地走了过来,叉手道:“老爷,外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声音阴柔尖细。 男人点点头:“夜里下了大雨,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家丁目光落在了楼清漪的身上,说道:“老爷,这个女人是小的见过最漂亮的一个,你瞧瞧那身段,那酥胸……” 男人脸色一沉,阴郁的目光盯着那家丁,可是当家丁的头扭过来的时候,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一如既往的平和。 这诡异的一幕被楼清漪看在了眼里。 男人轻轻咳嗽几声,对着那家丁一挥手,说道:“行了,你先下去!” 家丁应声点头,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男人目送着他出门,看到他的身影消失,目光变得再次阴冷起来。 第287章 稀里糊涂褚青天 少顷,他恢复了一下情绪,对着楼清漪说道:“哦,我们还得继续方才的谈话……”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费尽心机地将你弄到这里来?嘿嘿……”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 他话到了嘴边,屋子的门帘被人从外撩了起来,竟是方才那个家丁去而复返。 男人急忙迎了上去,两人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 男人的脸色越发地阴沉起来,家丁先一步走了出去,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木塌上的楼清漪,悻悻地道:“今日看来时机不对,等我忙完了外面的事情,回头再同你说这些事。来人,给她换身新衣服,穿戴整齐,伺候好饮食,莫要怠慢!” “是是是……”门外等着的两个丫鬟连忙进门连连答应。 男人一甩袍袖走了出去。 …… 紫陵县南门,守门的兵丁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城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后面跟着三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三个男人。马车前后各有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各有一个年轻人,前面的那人眉目如画,简直比女人还漂亮。后面的年轻男子 不仅是兵丁们感到蹊跷,百姓们更觉奇怪,有好事者跟着马车一起往城里走,纷纷议论。 马车在前方一骑的带领下直接向县衙走去。 两炷香之后,紫陵县县令褚治行脚步匆匆地从后堂迎了出来,昨夜一夜风雨,他在后宅之中同新纳的小妾胡氏也是一番云雨,本想睡个懒觉,却被衙役一阵敲门声给惊醒了。 褚大老爷心情很郁闷,黑着脸,顶着黑眼圈走到了前厅。 看到陈唱和王嬛两个年轻后生,褚治行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闯进县衙?” “还敢出手打我衙役,要造反不成?” 褚大老爷的起床气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可是,等王嬛表明了身份之后,褚大老爷顿时两脚一软,腰也感觉酸了,伸手狠狠打了报信的一巴掌,将责任推到了这个倒霉的衙役身上。 陈唱口才极好,片刻功夫便把一桩案子说的清清楚楚,褚大老爷脸色一沉,自己治下竟然出了这等事,而且还被当今皇上的外甥女发现了,这还了得? 若是不惩治那些泼皮,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升堂之后,他狠狠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问:“尔等三人,还不如实招来!” 那车把式见大堂之上三班衙役拄着水火棍,威风凛凛,先是一惊,但虑及这是紫陵县衙,而不是江陵,自感到被陈唱和王嬛摆了一道,心中不忿,便借机叫起了撞天屈:“青天大老爷啊,小的实在是冤枉……” 高个子、矮个子也齐齐喊冤。 褚大老爷眉头一皱:“本县在问你们话,你们不予回答,反倒是喊冤。哼,若是再这般无赖,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他这么一说,那三人反而喊的更厉害了。 大堂门口数十名百姓都在扒门垫脚往里面看,他也不好滥用刑罚,方才只是恫吓三人而已,此时将三人干脆耍起了光棍,一时半刻倒也无计可施,只得先由着他们诉说“冤情”。 车把式叫苦连天地道:“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有个雇主叫我们去接一个女人,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三贯钱。我们三人本来就是衣食无着,碰见这等好生意岂可错过,于是便答应了。谁料到,这两人半路拦截,非要说我们是贩卖人口的贩子,还打伤了我的两个兄弟……” 他一挥手,高矮两人跪着爬上几步,各自将伤口展示给褚县令看。 陈唱和王嬛静静在一旁看着,这三个泼皮的表现早就在预料当中。 可是,下一幕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二人始料未及。 那个女子竟然翻供了。 按照她的说法,与之前在雨夜之中被解救出来所说的完全不同,反倒是一口咬定那三人就是来接她的。 “哦?竟是如此?”褚县令手抚胡须沉吟道,“你确定方才之言属实?” 那女子含泪道:“大老爷在上,小女子对天发誓,此言句句属实。” 褚县令扭头看了看一旁的陈唱和王嬛,又摸摸胡须,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褚大老爷也难啊,他虽是紫陵县令,但是升堂问案,又当着这么多的百姓,自然不能明显地偏向王嬛。 王嬛听了忍不住地对那女子怒道:“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三个明明是劫持你的歹人,难道你还要包庇回护他们?” 那女子抹了一把眼泪:“妾身见你们二人手持利刃,又伤了他们三人,心中害怕至极,自然是只能顺着你们说喽。” 陈唱听了暗暗冷笑,这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戏码,只是昨夜仓促之下并未多加思索,从而被这妇人的演技蒙蔽过去了。 王嬛气得美眸圆睁,迈步就要走到那妇人之前,却被陈唱伸手一拉袍袖。 褚县令将妇人和三个泼皮分别带了下去询问,这一问才知道,那妇人的姓名、住址与三名泼皮所说一般无二。 四人再次被带上大堂,车把式道:“回大老爷,小人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晴天大老爷。小人只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至于他们所说的掳人,那纯属是诬陷。我等无缘无故被人伤害,还请大老爷给小人做主!” 其余两个泼皮也哭天抹泪地连声附和。 褚县令倒也不糊涂,这三人一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说什么赚钱养家糊口的多半是骗人的。 他沉吟半晌,说道:“照你说来,你们反倒是无辜的了?” “大人明鉴!小人只是正常的生意,向来都是奉公守法,从不敢心生邪念,做那违法乱纪之事,还请大老爷明察,还小人们一个公道!” 褚县令看了看王嬛,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一边是皇亲国戚,一边是扎实的人证,让他这个作县令的着实左右为难。 陈唱也看出了褚县令的难处,低声道:“县令大人,此案中涉及诸多牵连和疑点,我看不如……” 褚县令并不知道陈唱的真实身份,但是见他跟王嬛一起,自然是不敢小觑,又见王嬛微微点头,心下便有了主意,将惊堂木一拍。 第288章 助县尊大堂问案(一) “此案疑点重重,从你们三人所供来看,虽然不能说明你们与贼人便是和一伙儿,但是也不能证明你们就是清白的,此案人证、物证尚不齐全,真相未曾查明之前,本县也不好妄作决断,这样,你们三人不管是受人利用,帮闲惹祸,还是与奸人同谋,掳夺民女,案情未查明之前,暂时收押,不容走动。此案择日再审!” 三个泼皮和那个女子一听顿时傻了眼,这人证物证还不够齐全? 四人连连叩头喊冤。 车把式叩首叫屈道:“大老爷啊,这明明是他们二人劫持我们,还诬陷我们是掳人的歹人,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那女子哭着道:“大老爷,民妇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娃儿,若是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久了,我那娃儿……大老爷啊……” 褚县令将惊堂木重重地一拍,直将堂下的四人吓了一个激灵,只听他冷着脸说道:“大胆刁民,如何断案本县自有主张,何须你们在此聒噪。难道本县还需要你们教我断案不成?” “哼,你们四人既然自称清白,这一两日的工夫如何等不得?” “还有你这妇人,既然家中有吃奶的娃儿,如何还要冒雨离家?” 陈唱和王嬛相互对视一眼,看来这褚县令倒也不糊涂,一语中的。 褚县令又换了一副笑脸,道:“你们也不要着急,,此案案情未明,本官不能听你一面之言,本官这就知会衙役们,四处搜寻佐证。来啊,退堂。” 这次,不待这四人叫屈喊冤,站堂班头一挥手,立即冲上一帮衙役,把他们押下去。 回到了后堂,褚县令将王嬛和陈唱奉为上宾,他在下垂手虚坐着,苦着一张脸道:“小姐,您也看到了,这三个泼皮和那妇人明显就是早就串通好了的,就连他们所说的地址也不在本县之内,即便是派人前去查访求证,怕是也需要个日的工夫……” 陈唱道:“查访自然是要去查访的,不只是那妇人所说的地址,还有这三个泼皮,他们是你们紫陵县人,想必有不少的熟人,此三人最后出现在紫陵县定然有人看到,对照时间一推算,便知道那三人所言是真是假。” 褚县令一拍大腿赞道:“妙呀,本县光想着那妇人所说的地址了,竟是把这三个泼皮给忘了。嘿嘿,陈郎君果然是智计百出、智计百出啊……” 陈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你想不到,分明就是顾忌那三个泼皮背后之人。 褚县令眉飞色舞地道:“若是让本县查出了他们所言非实,旁的不说,先是一顿板子伺候。” 陈唱又道:“县尊大人,此事人命关天,我们要找的那位楼小姐,对王大小姐,对于公主,甚至对于皇上而言,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还要烦请县尊大人派出三班衙役,画影图形,遍张文榜,在这紫陵县中好好地搜寻一番。” 他说到此处,故意哀声一叹,引得褚县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才缓缓地说道:“若是人找不到人,引得皇上雷霆大怒,咱们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褚县令登时拉下了脸,心说也不知道那楼小姐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竟是连皇上也惊动了。皇上春秋鼎盛,难道是他的…… 楼清漪的身份不及多想,心思又回到了陈唱方才的一番话上,心中烦闷无比,你们自然是没是,到时候没好果子吃的人是我才是。 不过,又一想,若是真的将人找到,那皇上必然会念我的情,青云直上也犹未可知。 他想了想,说道:“陈郎君所言极是。作为臣子的,自然是应当为皇上分忧。本县自然会广派人手搜寻楼小姐的下落,只是县衙之中人手极为有限,怕是需要一些时日。” 陈唱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来之前便听说了,褚大人治县有方,是各县之中难得的人才,便是在吏部那里也是有口皆碑。” 王嬛的父亲便是掌管吏部的,反正这话是真是假也不会有人去考证。 花花轿子抬人,褚县令知道他是恭维,但忍不住面露笑容,忙叉手谦虚了几句。 王嬛见陈唱虽然是借了自己的势,但同一县令交谈游刃有余,完全不是那种普通书生见了官应有的反应,不禁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陈唱徐徐又道:“县尊大人,我们昨夜在审问这三个泼皮之时,便发觉他们在紫陵一带很是吃得开,故而怀疑这紫陵县中有人给他们暗中撑腰。敢于纵容泼皮行非法之事,这背后之人必定是非富即贵,到时候阻力可是不小,还望县尊大人有个防备。” 褚县令连连点头,表态道:“王大小姐,陈郎君,请二位放心,我褚某人也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若这紫陵之中真的藏污纳垢,我定然亲手将这些毒瘤一一清除。” 陈唱恭维道:“县尊大人当真是当得起青天之名啊。” “哪里,哪里,陈郎君谬赞了,本县只是尽责罢了。” 陈唱见好话说的都差不都了,也是该进入正题的时候了,徐徐地道:“县尊大人,这审问三个泼皮,和撒下耳目去找楼小姐的事情,虽然可以同时进行。但是依我看,短期之内效用并不会太大。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打草惊蛇,如此那歹人劫持了楼小姐得到消息之后便会迅速地转移……” 他说到这里,褚县令恍然大悟道:“是啊,的确会打草惊蛇。” 王嬛也正好有此疑惑,但因为坞堡之中的经历,她对陈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知他既然有此安排,定然是想好了后招。 陈唱微微一笑道:“打草惊蛇是在所难免的,可是不打草惊蛇,这些歹人如何会自己跳出来……” 待陈唱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褚县令连连点头称赞,王嬛听了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嫣然道:“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她这一瞟眼神儿大是妩媚,吹弹得破的脸颊上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晕红来,那一瞬间展露出来的风情看得陈唱目光一凝,就连褚县令注意到了,心中不免八卦地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接着,陈唱请褚县令将本县的官差以及乡绅名册一一取来翻看,王嬛看着那一个个的毛笔字远不如道歉、棍棒顺眼,便枯坐在一旁陪着他。 褚县令不敢走,还得在此等着陈唱问话呢。 过不多时,陈唱将名册翻看完毕,这个时代的户籍管理虽然有制度,但是并不完备,实际存在而册上没有之人不会是少数。但眼前,翻看名册也比现在出去大海捞针漫无目的的去找要好多了。 “陈郎君,可曾发现什么?”褚县令梗着脖子,他一方面希望陈唱发现什么端倪,一方面抱的希望又不是很大,但是从几个人名中能看出什么来? 若是真能凭几个名册断案,还需要哪些三班衙役做甚? 陈唱摇摇头。 这结果,到也在褚县令预料之中,可王嬛看来不免就有些失望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高声唱报:“大老爷,江陵有人求见!” 第289章 助县尊大堂问案(二) 来人正是马良,自渔村分别之后,他立即回元妙观送信,观中一众人马收拾停当,直向紫陵县而来。由于队伍中还有老人女子,行动多有不便,故而马良先行赶到。 褚县令见来人满面虬髯,膀大腰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当下不敢小觑,也跟着迎上前,待马良禀明了身份之后,褚县令眉开眼笑地道:“哎呀,大小姐,此事若得马校尉相助,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紫陵县虽有三班衙役捕快,但是无一能和马良这种猛人相比。 陈唱在一旁暗暗摇头,想要找到楼清漪可不是使蛮力便可以成功的,从歹人劫持她的整个过程来看,总觉得有些蹊跷。 要说计划精密,确实很精密,从渔村何老丈一家将楼清漪掳走本可以直接上手,但是他们却大费周章,硬是施展了两轮手段。而且,马车之中偷梁换柱的计策也十分的精彩。 可是这计划又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何老丈那里还是透漏了信息。 如果为了将掳人之事遮掩,大可以将何老丈一家灭口,但是歹人们并未这么做,这倒是让陈唱觉得想不通。 诸多的疑点,在陈唱的脑海中不断地盘旋着,明明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但是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丢了思绪。 王嬛见陈唱愁眉不展,上前询问。 陈唱说道:“目前来看,也许我们该私下会会那三个泼皮和妇人。” 王嬛也觉得有这个必要,但是褚县令听了之后却咧嘴道:“哎呀,大小姐,实在不是本县不愿配合您,只是这与理不合啊?” 本来是堂上公审的案子,这私下问讯算是怎么回事? 陈唱道:“县尊大人,这是人命关太天的大事,连皇上都十分的关注,您说这个时候还用得着纠结这些条条框框的有何意义?” “皇上”两个字,褚县令倒是听进去了,这律法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子? 反正有皇上的外甥女在这儿,我老褚操哪门子的闲心呢? 褚县令当即答应,一行人来到了大牢之中。 这大牢本就是关押犯人所在,纵然三个泼皮和那个妇人都是待查之人,可除了没有戴着枷锁之外,其他的待遇跟那些囚犯并无甚的区别。 牢头早就迎了上来,陪着笑脸将牢门打开,大牢之中阴暗潮湿,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汗臭和霉味,熏得陈唱直捂鼻子。再看王嬛倒是安之若素,一点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感觉。 三个泼皮押在一间牢房之中,那妇人却是单独关押。 三个泼皮一见县令他们来了,立即扒着鸭卵粗的栏杆叫屈。 在来的路上,陈唱早就跟褚县令交待了一番,他上前说道:“莫要聒噪了,本县说要还你妹清白,说话便是算说的。此番前来,是有几个问题想再核实一下。” 三个泼皮一听顿时大喜,车把式道:“大人尽管问便是!” “你们只是去接个人而已,何以带着兵刃?” “回大老爷,还不都是山贼闹的,您难道没有听说嘛,前几日杨家渡一带出现了大量的山贼,听说屠了好几个村子,小人们想着这单买卖路程不近,万一遇到拦路的歹人,没有趁手的家伙,如何保命防身?” 褚县令点点头,这个理由倒也使得。 他又问:“那么我且问你,中途只有,那雇主又赶来了一辆马车,你作何解释?” 车把式眼珠转了几转,说道:“回大老爷,那雇主的口音并非本地口音,他为何又赶来了一辆马车,中间又做了些什么,小的也是不清楚缘由。小的三人只是拿钱办事,至于雇主是如何考虑的,小的不敢问,也不能问。” “那照你的意思,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车把式继续叫屈:“我的青天大老爷啊,您这是难煞了小的啊。雇主的事情,如何会告诉我们几个?” 褚县令有些问不下去了,向陈唱和王嬛投去求救的目光。 陈唱微微颔首,上前一步,隔着栏杆问道:“车把式,那么我来问你。你口口声声所说此事都是雇主一人所为,与你们毫无关系,是也不是?” 车把式用警惕地目光看着陈唱,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看明白了,此地虽然以县令大人为尊,但是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份怕是也不简单,那县令竟然还要时时去看这两人的脸色。尤其是这个姓陈的郎君,似乎在这件事上占着主导。 他留了个心眼儿,暗自提醒自己说话务必要小心,不能着了这个姓陈的道儿。 车把式开口说道:“不瞒小郎君,却是如此!” 陈唱点头,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雇主给你出了多少钱?” 车把式道:“方才小的在大堂上已经说了,是三贯钱,这对于我等来说已经是很多一笔钱了,是以才冒险接了这单的买卖。” “哦,那我们依我看来,你们果真是冤枉的,即便这马车之前当时真的有问题,那也是那雇主的问题,对否?” 三个泼皮异口同声地道:“小郎君英明啊,事实正是如此,我们是被蒙在鼓里的。” 王嬛插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能回忆出那雇主的相貌与否?” 车把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见面之时天黑难辨,那人又遮着面,根本无从看清他的面貌。” 王嬛呵斥道:“既然知道此人藏首藏尾的,为何还要铤而走险接这单买卖?” 车把式叫屈道:“这位小郎君,不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三人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已经多日无米下锅了,小人们也只是想赚点钱补贴家用而已,难道这也有错了?” 陈唱接过话茬说道:“这自然是没有错的,既然那雇主有心要欺瞒你等,自然要做些矫饰,否则日后若是在别处被你认出,自然是大大的不好。” 车把式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说起来,我们也是苦主!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三贯钱,如今只付了一贯而已,剩下那两贯怕是没了着落。”说罢一阵唉声叹气。 第290章 助县尊大堂问案(三) 陈唱听到这里,心头暗暗生起一股寒意:“这年头根本没有什么监控,若是那雇主是个外乡人,即便是被这三个泼皮看到了相貌,也不打紧。古人流动的频率本就不高,雇主与泼皮再次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他却要遮面,要么是谨慎过了头,要么就是熟人。” “既然此人可能将楼清漪秘密藏在了紫陵县,这里多半是他的心理安全区,也就是说熟人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如果是熟人,此人非富即贵,不然也没有本地蛇鼠的同流合污的资本。再从三个泼皮昨夜那番强硬的说辞来看,此人定是紫陵县中的权贵。” 古往今来,都是关系社会。试想若是一个外乡人来紫菱,多半不会找三个泼皮做事,这等掳人的勾当,反倒是联系江洋大盗什么的更为妥当,既然找的是泼皮,不仅仅会答应他们酬金,这下面消除痕迹的事情自然也会包办。 陈唱相信,除了酬金之外,那雇主一定会对三个泼皮有其他的承若。 王嬛却气愤难平,再次插嘴,对那车把式道:“你们三人说只是受人雇佣,并不知其中详情,可昨夜我们拦住你们去路时,这三人不说明情况,反倒是先对我动手,这可不合情理。” 车把式嚷道:“这位小郎君,黑灯瞎火的,你突然冒出来,快马长刀的,我们几个胆小,还以为你是个劫道的贼人呢,岂有不先下手反抗的道理?” 褚县令捋须道:“唔,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王嬛气得白了他一眼,这县官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当真是气人。 她接着说道:“莫要狡辩了,你们分明和那雇主是一伙儿的,既然是车里有妇人,难道你们不知道她是被捆绑着的,这么长的时间车厢内没有动静,难道不想去看上一眼?” 车把式看向褚县令,叫道:“大老爷啊,您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这是硬要将脏水泼到小人们的头上啊,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本份人家,只为赚点辛苦钱,无端被人伤了不说,还要被人诬陷成掳人的歹人,这还有地方说理吗?” “大人,求您给小的们做主啊!” “大老爷,我们冤枉,冤枉啊!” “求青天大老爷替我们做主,洗清冤屈……” 叫屈声不断,引得其他的囚犯们一阵骚乱,几乎将牢房的顶棚都要掀起来。 牢头脸色大变,忙叫上一众狱卒弹压。 车把式瞪着王嬛,又看看褚县令,不停喊冤。 褚县令被搞得心烦气躁。 陈唱淡淡一笑,对那车把式道:“你再仔细地回忆一下,那雇主还有什么特征?不如,高矮胖瘦,声音如何?” 车把式警惕地道:“哎呀,小郎君这是难为我了,方才不是说了天黑难辨嘛,我们兄弟一心想着赚钱,哪里会仔细地观察那雇主?” 陈唱点头,对褚县令道:“县尊大人,我问完了。咱们可以走了!” 褚县令连连点头,他早就巴不得离开此地。 王嬛疑惑地看着陈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对自己示意,也只得跟着出了大牢。 褚县令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道:“大小姐,陈郎君,本县略备薄酒,为两位接风洗尘。” 王嬛一皱眉,陈唱笑道:“县尊大人,不忙,不忙,我还有一事相求……” 随着陈唱等人的暂时离去,骚乱的大牢中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车把式得意地对其余两个泼皮说道:“看到没有,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奈何不得我们!” 那高个子附和说道:“不错,任他们再怎么怀疑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 矮个子捂着断指伤处道:“娘的,这次老子平白无故地断了两根手指,这笔账得算。” 车把式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没看到那县令对那两个年轻人毕恭毕敬的,恐怕他们来头不小,咱们兄弟三人能从大牢中出去便是谢天谢地了。难道你还指望着他们给你赔礼道歉?” 矮个子梗着脖子道:“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高个子安慰道:“你也莫要生气,不如等出去了,咱们找到雇主,将情况说明,我看雇主也不是什么吝啬的主儿,兴许多给咱们兄弟一些钱财。” 车把式也道:“不错,咱们担着性命之忧帮他办了件大事,多要一点自是理所当然的。” 矮个子心中不忿,心说:“老子受伤,即使雇主多给了钱,怕是也要同你们平分,娘的,这叫个甚事?” 高个子问那车把式:“咱们方才当着县令的面可是说有家有室的,若是他们查纠起来,岂不是漏了陷?” 车把式摆手道:“这个不打紧,反正咱们就是信口一说,咱们兄弟三个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时候就说是为了早点出去,信口胡说的,难道他们还能因为这个杀了咱们不成?” 另外两个泼皮纷纷点头,还不允许人家卖惨了? 三人正说着的工夫,金属钥匙撞击声叮当直响,有两个狱卒走了过来。 “官爷,是不是要放我们出去?” 三人齐齐扒着栏杆问。 那狱卒冷笑了一声:“想什么好事呢?方才县尊大人不是说的明明白白的,你们还得继续收押!” 三个泼皮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 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对那个车把式说道:“你随我走一趟,有文书需要你签字画押,另外,是何处换了马车,需要你去指认!” 车把式一愣,和两个同伴看了看,都不知道为何突然又要签字画押,又要指认现场,便大着胆子问狱卒,结果挨了狱卒一顿臭骂。 如此,车把式便被带走了,剩下两个泼皮面面相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两个泼皮见车把式还没有回来,心中开始慌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六神无主。 正在这时,走廊尽头脚步声响,两人扒着栏杆,将头使劲地伸出去往外看。 昏暗的油灯下,几条影子被拉长,有人正向着这边快步走来。 第291章 狱中再审三泼皮 待来人到了近前,两个泼皮一看,正是陈唱、褚县令和两个狱卒。 陈唱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两位,有件事怕是要知会你们二人!” 两个泼皮看着他。 “你们确定那雇主给你们的酬金是三贯钱?” 两个泼皮不明所以。 陈唱接着道:“方才我们搜了一下马车,发现里面还藏着三贯钱。此事,你们可曾知晓?” 说着他手一挥,一个狱卒将背在身后的手向前一甩,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当啷一声落在了大牢的走廊上。 那矮个子一看那布包,当时就骂道:“庄五郎,你个王八蛋,竟敢……唔唔唔……” 话没说完,便被高个子捂住了嘴。 陈唱对那高个子道:“看来你们是不信了?” 高个子冷然道:“休要诓骗我等,我们不吃你这一套。” 陈唱蹲下身子,将那布包打开,露出串成串的铜钱,道:“你们好好看看,这些钱本来你们也有份儿的。” 话音方落,那矮个子又开始挣扎起来,似乎是有话说,只是被高个子捂住嘴巴无法发声,双眼怒睁,死死地盯着陈唱,也不知道是生陈唱的气,还是因被兄弟出卖而愤怒。 他记得清清楚楚,包着铜钱的布包,其实就是马车车厢里的一块垫布,这辆马车是他租的,绝对不会看走眼。 看来人家雇主是要出六贯的,庄五郎那个王八蛋只跟他们说三贯,如此便可以昧下了他们兄弟二人的酬金。 陈唱将那些铜钱扒拉过来扒拉过去,叮当的声音在大牢里格外的清晰。 “两位兄弟,有庄五郎那样的同伴,我真是替你们不值啊!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这三贯钱,加上你们之前拿到的一贯,怕只是定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待事成之后,怕是还有一笔钱要拿?” 这三个人本是泼皮,陈唱猜测估计雇主不会一次性付清,这样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念想。 两个泼皮很快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后续那笔钱比定金只多不少,前面加起来一共是四贯,后面不得事五贯、六贯,甚至更多啊。 这件事是三个人做的,按理说他们每人至少能分到三贯以上,但被庄五郎一番瞒天过海的操作之后,拿到手的也就是一贯而已。 前后这么一算,亏大了! 矮个子已经完全相信了,庄五郎偷偷地昧下他们兄弟二人的血汗钱。 高个子心中也开始犯嘀咕了。 正在这时,走廊又传出一阵脚步声,一个满头鲜血直流的衙役跌跌撞撞地跑来。 “县尊大人,不好了……不好了……跑了……” 褚县令憋了半天,终于等来了台词。 “胡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衙役禀报说车把式庄五郎在出城没多久就打伤了衙役逃走了。 “什么?” 褚县令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厉声咆哮:“废物,蠢货,本县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说跑就跑了,给我追,拿不到人,你们就不要回来!” 那衙役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大牢。 陈唱劝道:“县尊大人息怒,人已经跑了,再生气也是徒然,只需让衙役们缉拿便是。” 褚县令连连摇头:“陈郎君,本县惭愧啊,惭愧……” 陈唱道:“你庄五郎既然跑了,定然会去找雇拿剩余的酬金,若是知道他们约定在何处,或许还能找到他们。若是……唉……” 两个泼皮听着二人的对话,傻了眼。 娘的,庄五郎这个王八蛋竟然跑了。 这一跑,不摆明了说他们与掳人的歹人有勾连吗? 好处你拿,牢狱之灾兄弟们来受,天下还有比你更加无耻的人吗? 矮个子看着高个子,眼睛几乎要喷火。 高个子眼珠子转来转去,信念一点点地开始松动了。 恰在这时,怒容满面的褚县令将目光投向二人。 那两个泼皮虽然将庄五郎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没到最后时刻,谁也不肯松口,反倒是齐齐跪倒大声喊冤。 褚县令咬牙启齿地说道:“你二人休得乱道。俗言为臣要忠,为子要孝,为人要诚,官清吏肃,上有法律,朝廷定例。公堂放刁,虽云不斩无罪之人,你等且休要乱嚷。凡事自有神鉴,人有亏心,天必不容。” “之前你们或是猪油蒙心,或是被人胁迫,你们不肯实说,本县那时也不深究于你们。如今,本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在满口胡言,本县定然无怜民之意,严刑追迫你们,你可休怨本县!” 两个泼皮听见这话,就有些惧怕之形。 褚县令故意作威,一抬手,却发现此处并非公堂,惊堂木也没有,只得将手放下,大喝道:“来人,快抬大刑伺候!” 陈唱心道:“褚县令倒是极具官威!还是这个时代当官威风啊!” 大牢之中不缺刑具,狱卒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把把夹棍抬来,哗啷一声,放在走廊之中。 褚县令并不叫人动刑,倒向旁边站立的陈唱说道:“陈郎君,你有所不知,本县向来法重刑狠,铁面无私。若不是你之前为他们求情,本县早就对他们动刑了。一会儿还请陈郎君暂避他处,免得污了你的耳目!” 陈唱道:“多谢县尊大人关爱。我看这两人似有悔改之意,大人如何不再问问他们,若是他们如实招了,,岂不大家省事,又能且显县尊大人之德。若他们执意不招,再动用刑法不迟。” 末了又补了一句:“县尊大人至明,恩威并施,方服民心。” 褚县令又看那两个泼皮的动静,只是低头叩首。 “哼,不识抬举!” 褚县令叫人动手,夹两个泼皮。 牢门打开,夹棍上身,吓得矮个子面目变色,在下连连叩头,说道:“青天且莫动刑,我实说就是了。求大老爷开恩,恳求宽免大刑……” 那高个子还要阻止,却被一个狱卒一脚踹翻,不由分说用铁链锁了起来。 褚县令微微冷笑,伸手一指,叫那矮个子:“快说!若是有理,就免动刑。” 高个子急叫:“莫说,莫说……” 狱卒眼睛一瞪,直接将铁链勒住他的嘴,牙齿和铁链摩擦,发出瘆人的响声。 矮个子苦着脸说道:“回禀大老爷,事情是这么回事……” 第292章 心机深沉是歹人 “喂,陈唱,咱们现在不去满城搜寻你妻子的下落,在这县衙之中做甚?” 从大牢之中回来之后,王嬛便撅着嘴。 尤其是看到陈唱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若不是他是楼清漪的夫君,恨不得上去踢上两脚才能解气。 “当然是养精蓄税了。” 陈唱的回答让王嬛更加的咬牙切齿。 “大小姐,方才在大牢里你都听说了,那两个泼皮根本就不知道雇主是谁,提供的信息也十分的有限,只说那车把式庄五郎与雇主接头,如今褚县令已经吩咐三班六房的衙役四处寻找了,咱们的画影图形也送来了,满城张贴,若是有人见到清漪,那么高的赏钱,怎么也会有人过来报官。” 王嬛做主,谁能将楼清漪救出来,赏钱百贯,发现踪迹者,赏钱三十贯。 这样的价码在紫陵县也算是天价了。 效果立竿见影,倒是有人将一个个的女子送到了县衙。 紫菱不放过任何的机会,一个个都去认了,失望是显而易见的,这些人都是奔着赏钱来的。 来骗赏钱的,有市井泼皮,还有青楼老鸨,大家都奔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过来凑热闹。 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一个贩卖人口的家伙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也领着刚刚骗到手的一个女子过来冒充楼清漪,被马良赏了一顿耳光,又直接投到了大牢里。 “要我说,那三个泼皮无赖明明与那掳人行奸的歹徒是一伙,若直接给他们用上大刑,怕他们不招。你却非要跟那褚县令说什么智取,可是最后又如何呢?” 原来,矮个泼皮中了陈唱的离间计,将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件事一开始便是那车把式庄五郎撺掇他们二人干的,两人都手头紧的很,便决定铤而走险,随着庄五郎发一笔横财。 庄五郎虽然用这两人,但并非完全向他们交底。 矮个子虽然脾气火爆,但也不是纯粹的莽汉,从话里推断出庄五郎的靠山应该是个官府中人。 至于那雇主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是紫陵县本地人,且很可能是一名富商。 但至于此二人人姓甚名谁,却不得而知。 原本约定,今日未时三刻在紫陵县的聚仙阁茶楼付剩下的酬金的,但三人都关在大牢之中,想必这事黄了。 见王嬛生气,陈唱淡淡一笑,解释道:“用刑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你们平时断案,不是也只看证据的嘛。这三个泼皮既然有靠山,即便咱们动刑,他们也会想着那靠山来解救他们,故而撑上片刻是没有问题的。” “我担心的是,即便用刑让他们招了,可这几人滑得跟泥鳅一样,若是他们再胡乱编排一番,岂不是浪费我们的工夫?” 王嬛气道:“难道你我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不是耽误工夫?” 陈唱沉默片刻,轻轻说道:“聚仙阁茶楼那边马兄已经派人去了,最好是能抓到来接头之人,我们也好顺藤摸瓜。” 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小。那雇主既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么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抛头露面呢,即便是真的会付剩余的酬金,他本人也不会出现的。” 话音刚落,马良便大步进得屋内。 聚仙阁茶楼那边的情况,与陈唱推测的几乎一般无二,有人给一个小乞丐五文钱,让他把一个包袱送到聚仙阁茶楼靠窗的第二张案几上。 包袱里并无一文酬金,而是一个十分精致的木盒,盒子里都是码好的石块,还垫了些许稻草杆,为的就是不让石块相互碰撞发出声响。 盒子的底部有一张桑皮纸。 陈唱和王嬛凑过来一看,只见字上写着四个大字。 “竹篮打水!” 王嬛目欲喷火:“这些歹人实在是可恶,定是在聚仙阁发现了端倪,这才没有去接头。” “怕是没那么简单。”陈唱淡淡地道,“那雇主也许早就算准了庄五郎三个泼皮会落入我们手中,剩余的酬金,他压根儿也没想给庄五郎。这四个字是在讥笑我们,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我们跟着查下去,也查不到任何的真相。” 王嬛怒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讥笑咱们,这口恶气我着实咽不下去。” 王嬛即便在江陵州衙里当差,也破过一些案子,但是周义海顾及其身份,怎么会让她去碰那些急难险重的案子? 是以,这次王嬛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其实,对此陈唱倒是理解,无论是王驸马,还是王嬛的皇帝舅舅,都把王嬛当差当作小孩过家家一般,玩玩可以,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碰的。 陈唱道:“当然不是听之任之。这幕后之人心机深沉,每一步都会给我留下一些线索,但等我们自以为掌握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对此,难道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之前,陈唱便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只是随着这次三个泼皮和那妇人的招供,让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觉是没错的。 王嬛冷笑:“我读的书没有你多,也没有你那聪明的脑瓜。不过,此事事关清漪的性命安危,即便是再艰险,我都会走下去。我知知道,只要我们多努力一分,清漪被救的可能性便会增大一分。” 陈唱望着这个倔强的女子,沉声道:“那幕后之人既然将清漪带到紫陵县,在这里的势力一定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在这里根深蒂固。我们须得防着明里暗里的凶险才是。你的身份虽然稳稳地压了褚县令一头,褚县令对你也是极尽巴结,可是这紫陵县未必就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但救不得人,自己也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即便搭上这条性命,我也要护清漪周全!” “你真的愿意?”陈唱其实对王嬛的表现一点也不意外,水灵儿是水,王嬛便是火,她不只是风风火火,更有对亲友火一般的热情。 “我愿意!” 陈唱点点头:“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王嬛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又迟疑道:“什么人?” “难道你在紫陵还有熟人?” 陈唱微微一笑:“去了一见便知。” 第293章 后堂暗中再指点(一) “师父,不知唤徒儿过来有何吩咐?”洞玄子的大徒弟青阳子稽首道。 洞玄子叹了口气,说道:“你立即知会教众们,让他们搜索一个女子。” 青阳子疑惑:“女子?” “师父,莫不是那小郎君又为难你了?” 自从谷渡一行三人离开元妙观后,他就看师父的脸色不对劲,但又不敢问。 洞玄子摇头:“非也。不过,她交待给我了一件事。” 青阳子心绪难平:“师父,这件事虽然是发生在咱们元妙观,可时辰安排的清清楚楚的,没有按时沐浴的另有其人,难道咱们还要派人在温泉附近把守不成?” 洞玄子苦笑一声,说道:“话是这么说,可此事我们如何能够脱得了干系。即便官府不予追究,可元妙观的清誉何在?” “此事毕竟好说不好听!” 青阳子默然。 洞玄子又道:“要你们找的这个女子,非同一般。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昨日第二拨来观中投宿之人,只怕也是为了此女而来。” “哦?竟然如此!”青阳子暂时忘却心中不快,好奇心顿起。 洞玄子望着窗外继续说道:“昨日我路过江陵之时,见到满城都是此女的画影图形,找她的既有官府之人,又有百姓。” “听人说此女姓楼,书香门第之女,方才成亲不久,从学子洲诗会返回途中遇到歹人,为保全贞洁投江,此后便不知所踪。” 青阳子道:“想必此事是古小郎君所托!” 其实他心里想说是师父受了谷渡的威胁,而不是什么托付。 洞玄子也不否认,道:“眼下,找人才是头等要务。” 青阳子点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徒儿知道该如何去做。” 洞玄子闭上眼睛:“去!” 青阳子稽首告退。 洞玄子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点头。 这个徒弟大事不糊涂,将元妙观交予他倒也可以放心。 洞玄子将目光延伸开去,望向远处的天空,眼前又浮现谷渡附耳叮嘱他的情景。 虽然她并未明明白白地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洞玄子已经隐约猜到了。 此人跟师祖关系极为亲密,对师祖的事情如数家珍。 最为关键的是,她的身上竟然有师祖当年所佩戴的玉质刚卯。 这玉质刚卯他曾经于三十年前见过。 此物是师祖的贴身之物,从不予人。 见此刚卯,犹如师祖亲临。 洞玄子当下便要跪拜,却被这个叫作谷渡的少年,不,应该是少女拦住了。 谷渡说师祖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洞玄子得知了师祖尚在人世间,激动的老泪纵横。 谷渡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洞玄子发动教众,帮她找人。 洞玄子自然不敢怠慢,这才吩咐大徒弟青阳子。 …… 紫陵县县衙,后堂之中。 褚县令双手捧着茶盏,放到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瞑目细品,但觉清香满口,回味无穷。 不过在睁开眼睛之时,依然是面色凝重。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本想在此地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县令,当一个太平官,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 一个身着黄裙的中年妇人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给他揉捏着肩头:“老爷,这次催着你查案子的人是什么来头?” 此人便是褚县令的夫人。 褚县令虽然对新纳的小气妾恩宠有加,但遇到难事儿的时候,还是喜欢跟自己的结发之妻诉诉苦。 褚县令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此人的身份我不便言明。” 那妇人即刻会意,想必此人的身份绝非一般。作为一个妇人,不便干政,便不再多问。 褚县令愁眉苦脸地说道:“原本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掳人案,只是由于那两个前来的小郎君身份特殊,老爷我才在这里唉声叹气。” “夫人,你可是我的女诸葛,要不给我出出主意?” 说罢,他原原本本的将这次案情诉说了一遍。 夫人一边听一边点着头,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 褚县令说完之后,并没有立即追问,而是给夫人消化案情的时间。 夫人道:“这么说起来,此案云遮雾绕,甚是古怪。掳一个女子何必大费周章?” 褚县令连连点头说道:“这也是令我费解之处。” 夫人轻移莲步,款款绕到了褚县令的身前,在矮几另一侧跪坐下来。 “老爷,那三个泼皮一定是被人利用。而幕后主使之人,心机深不可测,通过三个泼皮,根本难以抓到他的把柄。老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何将那女子藏到紫陵县?” 褚县令道:“夫人果然是一语中的。两位小郎君分析过了,此人在本县有一定的势力,而且还不小。将那个女子安置在本县,在他看来十分的安全。” 夫人轻轻颔首:“这便是了。也就是说那幕后主使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本地人士。既然我们单从那女子的下落来追查一时半会走不通,不妨仔细的排查一下紫陵县官吏和富商们。” “这从什么地方排查呢?”褚县令微微皱起了眉头,夫人所提出来的破案思路,跟他们之前的完全不同。 当然了,那个姓陈的小郎君也不是没有提过这件事。只不过人家只是看了看当地的官吏和富商名名册而已。此后,便没有下文了。 褚县令接着说:“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你不知道,上面只给了我三日的破案时间。三日一过若是案子还没有破,我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王嬛用身份强压给他,只限三日之期。 褚县令苦笑起来:“夫人,排查本县中的诸多势力,有时候大海捞针一般。而今我们应该做的是尽快捉拿到贼人,所提出来的思路虽然是一个法子,但是执行起来困难非常。” 褚县令感觉自己很倒霉,这案子一下子掉到了他的头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夫人轻轻的摇了摇头,并没有争辩,说道:“上面来的那两个小郎君,现在在做什么?” 褚县令听了之后就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把这案子扔给了他,三班衙役六班捕快齐齐出动,整个县城都快闹翻天了。陈唱和王嬛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两个人在做什么。 好像这案子是他老褚一个人的。他甚至怀疑那个被掳走的女子,跟这两位小郎君压根就没有什么太亲密的关系。 褚县令没好气的说道:“他们两个现在倒跟没事人一样。” 夫人淡淡一笑说道:“也许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第294章 后堂暗中再指点(二) 褚县令摇头说道:“我是这一线的父母官,缉捕盗贼之事本应由县尉负责,可如今安世铭这个王八蛋假装生病躲在家里,将这一摊子的烂事儿都扔给了我。” 夫人淡淡的说道:“老爷和他素有嫌隙,若不是当年你从江陵抢了他的位子,如何会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老爷没来之前,安世铭以县尉之名,行县令之事,将紫陵县也治理得井井有条。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真的是老爷的话,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呢?” 褚县令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都是上面的安排,江陵本就是一州之地,县令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今天只有这紫陵县县令空缺,我只是补了个缺而已。真的没有想跟他抢什么争什么。到了此地我也是处处忍让,像我这县尊大人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可人家偏偏不领情,处处掣肘。” 夫人道:“话是这么个道理。但人家辛辛苦苦的苦熬了十几年的工夫……先不说这个了。” 褚县令心情沉重,县里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实在是令他寝食难安。 夫人又给他续了一杯茶,轻声宽慰了几句。 这时一个衙役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将近一段时间的搜捕情况,如实禀报。 “什么?”褚县令重重地在矮几上拍了一巴掌,“守城门的那些兵丁是干什么吃的?” “没有一个人发现那辆马车的踪迹?” 褚县令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终于爆炸了,铁青的脸:“难道这辆马车和那个女子进了县城之后就凭空消失了不成?只要是人,动起来就一定会有痕迹,总得有个去处不成!” “真是气煞本县了!都是被我抓到这些贼人们,竟然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 人如果要是找不到的话,皇上肯定会怪罪下来,不管他委屈不委屈。既然屁股坐在县太爷的位置上,到时候就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而且,这个责任还小不了。 官场就是如此,往上爬的时候辛辛苦苦,五年、十年甚至都不同东一个地方,但是掉下来却很容易。 夫人对那衙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下去,然后又对褚县令道:“老爷,你大可不必如此动怒,气大伤身。” 褚县令叹气:“我这不是着急嘛!” 夫人道:“会不会是调查的方向出错了?” 褚县令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里的怒火说道:“因为我们手头上的线索只有这些,受限于此,我们也只能按照原来的思路继续调查下去。” 夫人眯了眯眼睛说道:“这些贼人为什么要掳走一个姑娘家?” 褚县令沉思,这些事情他还真没有考虑过。案子来了之后,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把人找到。 “如果掳人这件事是临时起意的话,中间的几个环节,何必要搞出几个障眼法来。” 从渔民手中略施小计将楼清漪掳走,然后又一路用马车运到了紫陵县。 如果说只是为了单纯的劫色而已,不是只有江陵才有这样的漂亮女子,从江陵一路跟过来,风险也大。 褚县令点头:“夫人言之有理。这件事一定是蓄谋已久的了。” 夫人道:“那么这幕后之人的目的到底何在?为什么偏偏要盯上这个女子?理由是什么?” “夫人,让我先说一下。我们可以这么想一下,得到这个女子,对幕后主使之人有着异乎寻常的作用,所以他早早的就计划好了此事。”褚县令心中一动。 “不错!”夫人点头,掳人的动机也很重要,这些事情都要关联起来,一同考虑。否则这些线索只能是零零碎碎的,不仅对破案毫无帮助,有时候还会扰乱人的思路。 “马车进城的时间应该就是在天明时分,太早了他也进不来。如今青岛天气并不寒冷,城门口盘查的兵丁即使再惫懒,该做的盘查还是要做的……难道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入了城中,又瞒报谎报?” “夫人,只需将今日一早当值之人教导此处,一问便知。”褚县令高兴的手舞足蹈。 夫人脸色平静地说道:“老爷,如果他想说的话,怕是早就说了。” 褚县令笑容凝固在脸上:“夫人的意思是说……”既然那守城的兵丁被人收买,想让他轻易改口,怕是不容易。 他想了想之后说:“此事事关重大,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若是他不肯说实话的话,本县不介意让他尝一尝县衙的刑具!”脸色阴沉起来。 夫人苦笑说道:“我们能够想到的,于对方如此深沉的心机,难道就想不到吗?” 褚县令骇然:“哎呀,大事不好。来人,将今日早晨城门当值的,悉数给我请到县衙之中来。” 门外的衙役答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大约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有人回报,只有南门的一个兵丁下值不后,便不见了踪迹。 此人并无家室,孑然一身,军中同僚,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去往何处,甚是可疑。 褚县令两眼失神,案件刚刚有了一些进展,线索立即就被人掐断了。时间刻不容缓,实在是令人心急如焚。 夫人也对着他苦笑,在两人无奈的对视之中,气氛变得越发的凝重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高声奏报:“老爷,两位小郎君求见!” “知道了,你先下去!” 家人下去之后,褚县令反倒看着更加紧张起来,这二人此时过来到底是意欲何为? 夫人见到丈夫失神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人都在前面等着了,在此踌躇做甚?” 褚县令苦笑道:“夫人啊,不知为何,我见了这两人心中惶惶,两股战战……” 夫人掩面而笑:“亏你还是这一县的父母官,怎的如此不堪?他二人来此不过是为了案子,他们有什么要求,你只需照章行事即可,万万不可怠慢了他们二位。” “夫人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会会他们!”褚县令对着夫人稽首之后快步走出了屋子。 第295章 暗中借力寻帮手 半个时辰之前,陈唱和王嬛去了位于县城西南角的一个叫作锦上春的小茶馆。 陈唱在紫陵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他手里有江涌给他的信物。 在茶馆中叫了茶点,王嬛低声道:“身后有尾巴!” 陈唱淡淡一笑,两人自从到了紫陵县便闹出了诺大的动静,不被人关注才怪。 王嬛又道:“其中一个应该是褚县令的人,换做了百姓打扮,之前在县衙之中见过。另一个嘛,脸生的很。” “看样子,两人不像是一伙的。” 茶馆对面的小摊上,有衙役假扮的家伙。不远处的古玩摊上,也有人斜着眼睛望着这边。 陈唱抿了一口茶道:“别看这紫陵县不大,也是鱼龙混杂,咱们静观其变,不可打草惊蛇。” 王嬛点点头,只要身后的人对两人的性命构不成威胁,暂且就让他们跟着便是。 陈唱从袍袖中摸出了五枚铜钱,围着一个茶盏摆了一圈。 不多时,一个卖蜜饯的商贩便出现在了茶馆窗外叫卖,声音很大,听着有些烦人。 王嬛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她低声对陈唱道:“这小贩不会也是来盯着你我的?” 陈唱笑着摇头:“未必。不过人家吆喝得那么卖力,挺不容易的,不如买些来吃。” 女人对蜜饯本来就没有多少免疫力,王嬛便拿了便拿了几枚铜钱,推开上扇窗户,招呼说:“你过来。我们若不买,你是不是准备这里一直叫卖啊?” 卖蜜饯的小贩咧嘴一笑:“小的只希望小郎君能够照顾小的生意,一家人还都指望着这些蜜饯卖钱养家糊口呢。” 王嬛一边挑着蜜饯,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盯梢的两人,过了片刻,蜜饯也挑好了,说道:“就买这些!” 那小贩乐呵呵地用纸将蜜饯包好托着递过来,王嬛付了钱,转身回到茶馆落座。 陈唱笑道:“别忍着了,尝尝!” 王嬛横了他一眼,没说话,伸出玉葱一般的两根手指夹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丝丝甜甜的味道回荡在唇齿间,刺激她的味蕾,紧绷着的脸不禁微微展颜。 陈唱笑意更盛,在吃甜食的问题上,古今女人都是一般无二。 琢磨着是不是哪天弄个蛋糕、冰激凌之类的,岂不是要发大了! 他干咳几声,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将蜜饯抖了抖,很快便看到了纸上写的八个小字——一炷香后,出门向右! 刺激,跟特务接头一般。 陈唱心里一阵激动。 王嬛见他神色有异,轻轻地敲着案几。 事实上,王嬛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陈唱的身份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很好奇,但是又不能多问。 陈唱又干咳几声,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得意忘形了。 他低声将纸上的内容同王嬛说了。 这便更加证实了王嬛的猜测,便道:“可监视咱们的尾巴如何甩掉啊?” 陈唱道:“那些人肯定有办法。” 两人吃着茶点,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一炷香之后,就听到大街上人声喧闹。 “抓住他,抓住那个偷东西的贼!” “别让他跑了。” 两个壮汉紧随着一个瘦猴子一般的人飞奔而来,前面那人十分的灵活,蹿来蹿去,不时用路人、摊子阻挡身后追来的两名大汉。 顷刻之间,茶馆前的大街上一片狼藉,路人们纷纷躲避。 跟踪陈唱和王嬛的两人也受到了波及。 那衙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当即拦住一个大汉,怒道:“娘的,找死是不是?” 对方毫不示弱:“抓贼呢,对不住了。” 口气哪里是在道歉,衙役顿时火冒三丈。 另外一个人则直接被撞翻,四脚朝天躺在古玩摊前,被那古玩摊的摊贩拉住衣袖,脱不得身。 “你得赔,我只都是价值连城的古玩,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咱就去见官!” 陈唱看到时机已到,招呼王嬛起身离开。 两人出了茶馆,径直右转而去。 不多时,一辆犊车斜刺里驶过。 车把式使了个眼色。 两人当即上车。 车中都用布帘子遮着,也看不清那男人的模样。 “是你们二人摆出的接头信号?” 男人的声音大约三十余岁的年纪。 “不错。” 陈唱将腰牌递上。 那人接过去只是用手一摸,便递了回来,干脆利索地问:“说,让我们做什么?” 此人正是候官在紫陵县的头领,名叫丁震平。 江陵早有消息传来,让他们配合陈唱。 “帮我查一辆马车!大致是在今日卯时二刻进的城。” “这事应该去问守城的兵丁。”丁振平的声音有些冷。 陈唱道:“我怀疑那人早就找不到了。” 这只是他的推测,马车既然能够躲过城门的盘查顺利进城,说明城门口肯定有对方的人故意放水。 虽然王嬛的身份稳压褚县令好几头,可这里毕竟不是江陵,他和王嬛做事,只能是依靠本地的这些衙役们。 很难说,这些衙役之中没有对方的眼线。 两人在陌生的地方,而对方极有可能是当地豪霸,其势力很可能渗透三教九流和官府之中,与其作对,其阻力可想而知。 而且,陈唱严重怀疑,那放水的兵丁已经自动消失了。 陈唱接着道:“昨夜下过雨,地面十分泥泞,城门处到处都是车辙、脚印,凭着这些痕迹,怕是也很难找到。” 王嬛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话,并不插嘴。 对方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只是很好奇,陈唱是如何跟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丁振平道:“难道你是让我排查这城中的马车?” 此时马匹固然稀少,但是一个县城之中的驽马也有百匹之多,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 陈唱微微一笑,耐心地道:“其实,范围也并不是很大。我若是对方,将人装在马车之中,一路通过城门,那时辰恰好是进城、出城人比较多的时候,人多眼杂,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那小郎君的意思是?” “这说明,掳人的歹人也许距离城门并不是很远。又或者是一进城,便在偏僻之处,换了车驾。” 丁振平和王嬛同时看向陈唱。 陈唱缓缓道:“我猜测,他们对紫陵县城极为熟悉,后者的可能性反倒是更大一些。” 第296章 不闻不问负心人 丁振平道:“小郎君想必是头一次来此地,对这里的地形不是很熟悉。从南门进城之后,这条南北向的大街,可容三驾马车并行,沿路一直向北,能够走马车的岔路只有五条而已,过了这五个路口,不远处便是县衙。” 陈唱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马车定然是在这五个路口中的一个转弯?” 丁振平微微点头:“这也许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王嬛突然说道:“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马车是从县衙前经过了。” 丁振平听她说话,已判断出此人是女人,而陈唱在这种场合带着她,显然两人之间的关系极为亲密。 丁振平道:“不错。不排除这种情况。” 陈唱道:“据那三个泼皮供述,那马车只是平常规格,从外表上丝毫看不任何的可疑之处。倒是那拉车的马,两只前蹄是乌云盖雪。这也许是个重要的线索。” 那矮个子泼皮个子矮也有矮的好处,低处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个线索范围便小了很多。”丁振平脸色渐渐变化。 陈唱又道:“楼小姐美貌,若说歹人谋色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从她落水被救,继而又被人盯上,一直到被人从渔家掳走一事推测,早早就成了歹人的目标,怕是在学子洲之时便被人盯上了,或者还要更早。如此,歹人掳人的目的便甚是明了了。” 王嬛接话道:“楼家势微,但之前也是豪门大户,得罪的人怕是有不少。清漪人又要强,有人与其结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丁振平反驳道:“掳人者雇车马、使泼皮,花钱打点,所需不菲,万一是为了绑架求财呢?” 陈唱道:“掳人若是为了财帛,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只需将人掳走,再知晓楼家付赎金即可。这其中犯不着让那三个泼皮和妇人掺和进来。” 陈唱接着道:“丁兄,除了那马匹的线索,还请留意一下紫陵好色之人,这些人纵然平时有意遮掩,但多少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只要悉心查访,便可以看出端倪。要找嫌疑人,这可以做为一条线索。” 丁振平点头,某些人的风流韵事,是坊间最容易传播的,查访一番倒也不难。 王嬛看着陈唱的目光越发地复杂起来,她虽然是江陵的衙役捕快,但若说这推理一事,还真不如眼前这位好事。 就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在坞堡中淡定自若、出谋划策的陈小郎君,他脸上透露着执着、自信,让人不由地想多看一眼…… 陈唱并没察觉她的心思,继续思索着说道:“楼清漪之前跟紫陵县并无多少瓜葛,事情多半是由江陵而起,还请丁兄再费心查访一下此地的豪绅,哪些与江陵那边关系紧密。” 紫陵县是个小县,三个泼皮也都是本地人,歹人既然在紫陵县,而那三个泼皮虽然没有看清他模样,但是声音总是听过的,若是熟人,断无认不出的道理。 这说明泼皮并不熟悉那接头的雇主。 可是,这三个泼皮却明知道这掳人是作奸犯科,却铤而走险,即使被下了大牢之中,也是有恃无恐。 但是,陈唱问了那矮个子泼皮,那家伙只知道幕后之人后台很强硬,甚至在紫陵县可以只手遮天,人家答应他们一俟风头过去就能把他们放出来。 找生面孔的人与三个泼皮接触,而且还能让三个泼皮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甚至出了事情还得顶缸,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幕后之人不仅是紫陵县的豪强,甚至是头面人物。 陈唱将在褚县令那里看到的官吏、豪绅名单上的名字报了几个给丁振平:“丁兄,仓促之间,小弟只记得这几个名字,还望派人暗中查访一番,真凶很有可能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丁振平点头,方才这几个都是紫陵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县丞、县尉、班头、牢头,再到七八个富商,他都认识,想不到陈唱早就打听清楚了。 陈唱又道:“以上诸事,就劳烦丁兄了,一旦有消息,请立即告知小弟,切莫轻举妄动。” 丁振平点头。 陈唱和王嬛道声告辞,下了犊车。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东西走向,大街两旁都是高墙大户,规模虽然不大,但建筑却修建得非常精致,飞檐雕壁,掩映在茂盛的绿树之中。 这一带应该就是紫陵县中的富人区了? 陈唱看了几眼,对王嬛说道:“据你所知,楼家有没有什么仇家?” 王嬛想了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清漪是个十分要强的女子,她从未向我抱怨过什么,故而无从得知。” 陈唱又问:“那么有没有哪家的郎君对她情有独钟呢?” 王嬛用十分诧异的目光看着楼清漪,自始至终她都觉得,陈唱在搜寻楼清漪的过程当中,似乎从没有表现出一个丢失妻子的丈夫而有的急切心情,经陈唱这么一问,她忽然释然了。 “清漪既美貌绝伦,又颖悟过人,是一个天下难得的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别说是江陵了,就是在长安,倾慕她的人自然是过江之卿。” 王嬛的语气中带着愤怒,看来男人都是一样的,就因为自己的妻子被别人喜欢过,就因为自己的妻子喜欢过别人,便心有芥蒂,即使妻子落入险境,做丈夫的也还是这般慢条斯理,果真是冷血无情。 陈唱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又追问:“那清漪又喜欢过谁呢?” 他真的不是为了扒人家的情史,还不是为了尽快找到人,这一点跟褚夫人的思路倒也有些吻合,得弄清楚对方的动机是什么。 王嬛怒气勃发,冷冷地道:“你以为清漪是什么人?” 陈唱讶然,旋即反应过来,王嬛是会错意了,将他当成对妻子安危不闻不问的负心人了。 “没别的意思,单纯只是为了断案。” “哼,只是为了断案?”王嬛强忍怒气,“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陈唱愕然:“此话怎讲?” 第297章 聚共识商议对策 王嬛怒气上涌:“你和清漪既然已经成亲,自当要关心她、爱护她,可是你却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你自问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吗?” 陈唱被她问得哭笑不得,我倒是相当合格的丈夫,可是人家也的给我机会啊,成亲之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人家不待见我,还能上赶着凑上去。 王嬛虽然生气,但也知道此时说这些倒也不合时宜,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据我所知,平时二夫人的侄子单腾对清漪垂涎三尺,此人虽有些经营头脑,但是心肠坏的很。至于,清漪所爱之人……” 说到此处,瞟向陈唱,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和激动。 “是谁?” 在王嬛眼中,陈唱哪里是担心妻子的丈夫,那副嘴脸简直就是市井之间的长舌妇人。 她强忍着怒气说:“便是那贺家郎君,贺百川,此人丰神俊朗,才学横溢,名声远扬,,是江陵才子中的佼佼者,和清漪到时候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说到此处,又故意停住,去看陈唱反应。 “接着说!” 王嬛发现她本来是有意气陈唱的,可结果是人家一点也没有生气,倒是她心绪难平,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嬛气得一跺脚:“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们两人岂会……岂会……” 陈唱摸摸鼻子苦笑,这女人的思路都是十分的清奇。 “王大小姐,你说那单腾,又或者是那个什么贺百川,会不会因爱生恨,从而……” 王嬛秀眉一挑:“那单腾倒是极有可能,但要说此事是贺百川在幕后策划的,我是不信!” 陈唱解释道:“这只是我的推测,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一种推测都有可能。” 王嬛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对方总是能轻松地主导着两人之间的谈话。 “你就直说,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王嬛发现,陈唱这个人倒是挺会安排别人的,褚县令那里三班衙役、六班捕快齐齐出动,恨不得全城动员;这边方才那个姓丁的男人,也受领了任务。 再看看她们二人,好像没有什么事嘛! 陈唱道:“咱们怕是还要去趟大牢,再见见那三个泼皮。我肚子里可没有你这么多弯弯绕儿,你提前告诉我,到底去问他们什么事?我这里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陈唱笑道:“自然是一番严刑拷打,不怕他们不招!我总觉得,他们对我们还有保留。” 王嬛茫然道:“然后呢?” 陈唱见她茫然的表情之中,竟然难得的露出几分女子的俏皮可爱。 王嬛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双目滚圆地瞪了回来:“快讲!” 陈唱得意洋洋地道:“这次咱们去大牢,就是逼着那幕后之人赶紧跳出来。” 王嬛问道:“有那么容易?” 陈唱道:“当然了,此事还需要请示褚县令。” 王嬛道:“这是自然。让我想想,你是觉得这县衙大牢看管宽松,恐有人给那三个泼皮通风报信,是也不是?” 陈唱点头:“那三个泼皮和夫人并非死囚和重刑犯,看管非常宽松,有人暗中指示狱卒通风报信倒也不是难事。你说说看,我这次去了说要将他们打入死囚牢之后,他们几人会有什么反应?” “自然是求救。” 陈唱道:“是了。要么是倒向我们,要么是向那幕后之人求救。” 王嬛道:“那我就暗中藏在那大牢之中,一旦发现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就凭我的身手,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她忽然意识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忙吐了吐舌头,改口道:“不出手,暗中盯着那人,他必然会和外面的人联系,顺藤摸瓜,定能找到那幕后主使之人。” 陈唱道:“很好,可是你要怎么盯着人家才不会被发现呢?” “若是送信之人只有一个还好,若是两个、三个,甚至更多呢,一旦一跟踪,势必被人发现,接着呢,你怎么办?” “接着……接着……”王嬛的脸蛋迅速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陈唱又道:“就算你能够跟踪那人寻到了清漪被关押所在,可你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准备了多少强攻硬弩,纵然你武功高强,你可以入赵子龙那般杀个七进七出,可如何将清漪平安地带出来呢? 王嬛明明知道陈唱是在揶揄自己,脸颊被气得通红,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越瞪越大,恨不得把陈唱给瞪死。可是,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偏偏让人无法反驳。 她气得又一跺脚:“那……那你说……又该当如何?” 陈唱继续解释:“大小姐,并非在下轻视你。实在是有时候强悍的武力,并非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咱们试想一下,如果你跟踪的时候,提前被歹人发现了,打草惊蛇,清漪被人立即转移,对方随后定是严加防范,你我如何还能寻得到?” “还有,万一你在救人的过程当中,中了歹人的道儿,也跟清漪一样被抓了起来,又联系不上外界的我们。我们不知道你们身在何处,只能是干着急。到时候,不等公主和驸马来找我问罪,我就得收拾行李,逃之夭夭了!” 王嬛被他说得连耳朵根儿都红了,她板起脸来凶道:“你是不是方才茶水喝多了?” 陈唱一时没理解,道:“只是喝了两盏而已。” 王嬛的大长腿微微动了一下,很想一脚把这个讨厌的家伙踹飞,又强自忍住,没好气地问道:“莫要说那些不相干的话,就说咱们该怎么办?” 陈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道:“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好,总是先去问了那三个泼皮再做打算。” 王嬛冷笑道:“我还当你是个智计百出的小诸葛呢,没想到……” 话头忽然顿住,即便在陈唱面前能占据上风,可对楼清漪被救却无任何裨益,这话说得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陈唱将目光看向远方,直觉告诉他,今夜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第298章 陈小郎君再问案 大牢之中,高矮两个泼皮虽然被关进了一间牢房之中,但两人背靠着两面墙,相对而坐。 矮个子鼻青脸肿,被打成了乌眼青。 高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鼻血直流,门牙也豁了。 两人气鼓鼓地瞪着对方。 高个子喘匀了气,先说话了:“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被那人蛊惑,又怎么会将此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了……” 矮个子揉着腮帮子,反驳道:“你还埋怨我,你早就察觉到那庄五郎有事瞒着咱们,为何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害得我们在此代人受过。” 方才,两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双方下手都没有留任何的情面,拳脚可劲地朝着对方身上招呼。两人的功夫,本来是矮个子强一些,奈何他被王嬛伤了手指,功夫大打折扣,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直到打到精疲力竭,谁也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方才住手。 高个子又道:“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当时只是觉得有些蹊跷罢了,谁会往深处想?” “呸,庄五郎这个狗娘养的,这次可是把咱们兄弟二人害惨了。” 矮个子附和:“不错,老子恨不得吃那他的肉、喝他的血,娘的,钱他拿,罪让咱们兄弟二人受了,心肠简直犹如蛇蝎一般,老子怎么没早点看出他是此等人物呢?” 高个子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事到如今,还抱怨个甚,赶紧想办法出了这大牢才是。” 矮个子龇牙咧嘴道:“你说官府会如何处置我们?” 高个子冷笑:“那两个年轻人来头不小,县令也对他们俯首帖耳,我看,这次咱们的处境不妙啊!” 矮个子莫名心悸:“不会杀了咱们?” 高个子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矮个子愤然道:“娘的,官官相护,那姓褚的县令也不是什么好鸟,老子要是再见到这个狗官,定然宰了他!” 他话音刚落,走廊中脚步声想。 “大胆,是谁要在牢中大声喧哗,辱骂本县?”声音粗犷威严。 陈唱和王嬛跟在褚县令的身后,相视一笑,这褚县令倒也十分有趣,竟然上赶着去找骂。 两个泼皮见是褚县令,急忙跪倒在地,又向前爬了几步,方才到了栏杆左近。 褚县令迈着方步走到近前,眯着眼睛问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在大牢之中不思悔改,当真以为本县的大刑是糊弄人的不成?” 两个泼皮虽然方才说的硬气,可是见到这位县令大人,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人家一句话就能定其生死,何况两人又不是那种硬气的主儿,是以不住地磕头求饶。 “罢了,看得本县眼晕!”褚县令制止二人,“两位小郎君还有一些事情要问你们,你们自然如实道来,否则别怪本县不讲情面。” 说罢向旁边一侧身,陪着笑对陈唱和王嬛两人道:“两位小郎君请了!” 陈唱叉手道谢,上前两步,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 那狱卒左右为难,看向褚县令。 褚县令忙接过话茬道:“两位小郎君,这两人俱非良善之辈,万一……” 王嬛拍了拍腰间的佩刀说:“县尊大人多虑了,此二人掳走良家妇女,罪无可赦,若是他们胆敢动手伤我,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褚县令讪讪一笑,心说这女子既然能一人制服三个泼皮,想必功夫是不弱的。可是,旁边这位小郎君弱不禁风的,万一那泼皮打他的主意,该当如何是好? 心念至此,将目光投向了陈唱。 陈唱淡淡一笑:“县尊大人,在下自有王郎君保护,不劳大人费心。” 王嬛美目瞪得滚圆,这家伙怎地如此厚颜无耻? 他手无缚鸡之力,我自当保护他。 可话虽是如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难道不害臊吗? 陈唱并未觉得尴尬,反倒是王嬛和褚县令脸红了。 老褚对陈唱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能让皇帝陛下亲外甥女挺身保护的人,这人的身份得多么高贵? 难道是皇子? 哦,对了,听说大周那边来了个小王爷,连皇上都亲自设宴款待了,场面十分的隆重,该不会就是此人? 褚县令怕出状况,示意狱卒再多叫几个人过来,却被陈唱拒绝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好越好。 无奈之下,褚县令只得命狱卒打开牢门,放他们二人进去。 牢门之外,褚县令还在胡乱猜测陈唱的身份,陈唱和王嬛两人已经开始对两个泼皮问话了。 陈唱清清嗓子,说道:“两位,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 两个泼皮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们不敢说话,面对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下一步就被人算计的感觉。 王嬛见两个泼皮一副赖皮的模样,怒道:“机会已经给尔等了,难道非要上大刑你们才肯说吗?” 高个子悄悄地用手捅了捅矮个子,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这些小动作被陈唱尽收眼底之中,他将头扭向了褚县令:“县尊大人,这两个泼皮看来是想着一条道儿走到黑了,也罢,将两人收押!” 褚县令点头,对两个泼皮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不知好歹的东西。” “来人啊,将两人押入死囚牢之中!” 陈唱和王嬛刚刚从牢房中出来,早有狱卒上前,将两个泼皮锁拿直奔那死囚牢而去。 任由两人高声喊冤,铁面无私的褚县令就是不为所动。 褚县令陪着笑脸对陈唱道:“陈郎君,人也按照您的吩咐押到死囚牢了,您看?” 自从这两位来了之后,褚县令发现自己都快不用带脑袋了,一切都是听从人家的安排。 不过,很多事他都想不明白,想着一会儿回到后堂之中让夫人帮着参谋参谋才是,这样稀里糊涂的给人的观感太差。 褚县令还想着将来能够往高处走呢,这小小的紫陵县可不是长久之地。 尤其是猜测陈唱很有可能是周朝的小王爷之后,心中更有了刻意巴结之意。 陈唱淡淡一笑:“县尊大人,今日实在是叨扰,在下估计用不了多久,还得劳烦大人再升一回堂。” 褚县令脸上堆笑,这又是何意? 还要升堂?今儿都升了两回了。 王嬛看着陈唱,一脸的不解。 方才要是对两个泼皮继续施压,还怕他们不接着招,这姓陈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299章 再次提审庄五郎(一) 在众人的疑惑当中,陈唱率先走出了大牢。 没办法,这大牢中腐臭的味道太熏人了,待不下去了。 本来还想着直接在牢房中问了话呢,现在一想还是在大堂上好一些。 就是辛苦一下褚县令和那些衙役。 从被狱卒用铁索缠在两条胳膊上算起,直到拽着两个泼皮往大牢更深、更阴暗处走去,走进了一个只有一个小孔的牢门,在散发着一股浓重腐臭气味的牢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矮个子一直处于愤怒到癫狂的情绪里。 从小孔里接过一个破粗磁碗的时候,矮个子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还不如猪食。 他更加狂怒,扬手就摔砸在墙壁上。 “都是你干的好事!” 他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了同伴的身上,若不是高个子阻止他说话,何至于被人关到这个鬼地方来。 听那狱卒说了,自从这个大牢建成之后,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高个子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靠墙的烂草堆里,呼气吸气都很匀称。 矮个子见他不说话,奔过来举拳便打,拳头到了鼻尖,却又硬生生地收住了。 如今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相互抱怨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和和气气地商量办法。 高个子端起那散发着霉臭味的瓷碗,将里面不如猪食一般的东西喝了个一滴不剩,用筷子头儿越来越欢快地刮刨着粘滞在瓷碗上的食物残渣,仍然不忍心放弃,干脆扔了筷子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矮个子看着他,忍不住腹中一阵翻涌,几乎没吐出来。 高个子捧着瓷碗,意犹未尽地说道:“记得上一顿饭还是昨天傍晚?” 他这么一说,矮个子泼皮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叫了。 矮个子几乎要抓狂了,他咬着说道:“不行,咱们两个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不能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高个子翻了白眼儿:“想什么办法?” 矮个子试探道:“你真的不认识那雇主?” 高个子反问:“我说是认识他的话,又何必跟你此地受罪?” 矮个子死死地盯着他:“此话当真?” 高个子眼神有那么一丝的闪躲,只是大牢里光线昏暗,并未被同伴看到。 事实上,他倒是知道一点雇主的信息,只不过那是无意中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没到最后的时刻,他不敢轻易地将这根救命稻草抛出来。 他还对庄五郎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庄五郎逃走之后,尽快地能够找到雇主,帮着他们疏通关系,早日还他们的自由。 正在思虑之间,忽然对面的牢房之中响起一阵闷哼,高个子顿时一激灵,手中的瓷碗咣当一声掉在了地,碎成数片…… 矮个子也察觉出了异样,两人俯下身子扒着牢门,抢那一个小孔,奈何那小孔处只容一人观看,两人争来抢去的,竟是谁也没有看清。 高个子踢了矮个子一脚:“抢什么抢,一个一个地来!” 原来那小孔开在地上,主要是方便外面狱卒往里递吃食之用,里面的犯人需要趴在地上方能向外看。 高个子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往外看,可是门外也是黑漆漆一片,直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从眼前走过。 他的眼睛再次睁大,浑身紧绷,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看到了什么?”矮个子急切地问。 “看……好像是……”身形有些像,方才发出的声音也像,但高个子还是不确定。 “像谁?快说!”矮个子急得直跺脚,恨不得在高个子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一脚。 外面的人影消失了,高个子这才收回目光,背靠着牢门,脸上俱是颓然之色。 矮个子心急如焚,一把揪住了同伴的前襟,喝道:“你他娘的倒是说给老子听听啊,方才到底是何人?” “是……是……庄五郎……” “什么?”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早就已经打伤衙役逃走了吗?” “为何会出现在死囚牢之中?” 矮个子的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 高个子却无心回答,脑袋里犹如一团乱麻。 高个子的怀疑确实没错,方才所见之人便是庄五郎,这家伙根本就是“被”逃跑,实际上一直关在大牢里,而且手脚被绑,耳口被堵,便是头上也罩了黑布袋。 不多时,当值的衙役将庄五郎带到了大堂之上。 升堂之前,褚县令按照陈唱的主意预演了一遍,褚县令被他一番说辞弄得一头雾水,竟是找不到头绪。 陈唱还将问话提纲写在了纸上,就放在褚县令的眼皮底下,如此,褚县令这才心下稍安,照着这张纸问话,大概是不会错的。 待庄五郎被被押上堂来,褚县令一拍惊堂木,对庄五郎和气地道:“庄五郎,你的两位同伙已经承认你们三人是受他人指使,掳走良家妇女,这事儿你可有异议?” “这” 庄五郎对视一眼,不知县太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绞尽脑汁思付一番,对褚县令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受人雇佣不假,但那都是正经的生意,只不过是为了赚几个辛苦钱,这掳人的罪名,小的万万不敢认啊!” 他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陈唱和王嬛,怒气冲冲地道:“大老爷啊,都是这两个人污蔑小的们,小的三人自幼长在这紫陵县,这是我等的家乡,纵然小的们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敢在父老乡亲们面前掳走良家妇女啊……” 褚县令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认证物证俱在,你的两个同伙已经供认不讳,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抵赖,难道真以为本官就治不了你的罪吗?” 庄五郎哼了一声,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褚县令笑眯眯地摸着胡子望向陈唱,道:“你们也看到了,此人嘴硬的很。要不动刑试试?” 庄五郎见他一个县令,问案还要去问一个原告,不禁一窒,愤然道:“大老爷,这两个人原本就没安好心,他们是故意诬陷我们兄弟三人。我那两个兄弟也多半是被他们蛊惑,这才违心招了啊……” 第300章 再次提审庄五郎(二) 高矮两个泼皮是副什么德行,庄五郎心知肚明,看眼下的情形,那两人多半已经是招了。 但是,庄五郎并未表现出多少的慌乱,那两人根本就没见过雇主,即便招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要自己继续一口咬死,就不怕此事没有转机。 褚县令嘿嘿一笑道:“这可就难办了,你的两个同伙供认不讳,据他们所讲,就是你与那歹人雇主接洽的,为了赚黑心钱不惜干丧尽天良之事。 还有,本县前些年也有妇人被掳走之事,原本以为会成为无头公案,那两人却一并招了,说你们三人共制造了四起这样的案件,掳走四人。而且,在这件事中,你庄五郎就是主谋!” 庄五郎听了肺都要气炸了,苍天啊,这种无头公案都要栽赃到他的头上,还有天理吗? 他一听急了,双腿一挺便要站起来,旁边两个衙役手中水火棍交叉点地,在他膝弯里交叉下压,疼得庄五郎哎哟一声,跪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急急忙忙磕头道:“大人,小人冤枉,小人……大老爷小人确实冤枉啊,这些事小人从未做过,求大老爷明察秋毫!” 褚县令摆手道:“慢来,慢来,本官话还没有讲完呢。依你那两位兄弟所言,掳人之后送到何处、卖与何人都是有据可查的,人证物证本官已经去找了,相信不日便可以取证回来。” 庄五郎怒道:“他们两人血口喷人,小人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这种事打死都不能认,他之所有能够成为三人之中的头领,脑子自然要好使的多。 褚县令嘿嘿一笑说道:“如此说来,眼下这案子你最多是被人利用,之前的那些案子也都与你无关?” 庄五郎连连磕头,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小的就是被人冤枉的。” 伸手一指陈唱和王嬛:“大人,这两人居心叵测,定是他们蛊惑大人对我那两个兄弟动刑,他们这才招架不住胡乱攀咬,此事当不得真啊。求大老爷主持公道!” 褚县令眼睛一眯:“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说本官无缘无故便对你的两个兄弟动刑,是也不是?” 庄五郎忙摇头:“小人不敢!小人相信大人清正廉明,自会秉公而断!” 褚县令不语。 庄五郎又道:“小人是觉得被人诬陷,小人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们……” 他话未说完,“噌”的一声,却是兵刃出鞘的声音,惊愕之下抬头望去,见王嬛的腰刀已经拔出了一尺来长,心中恐惧,当即闭口不言。 褚县令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家伙看似有些心机,但是跟陈小郎君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你以为还能靠着哭天抹泪地就想着蒙混过去,殊不知一步一步落入陷阱之中。” 当下褚县令清了清喉咙,肃容说道:“本官在这紫陵县三年有余,一向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治下一派兴旺,清誉有口皆碑,既不会纵容一个歹徒,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陈唱听得直想笑,褚县令的自我表扬功夫着实了得,当着这么多人,也不觉得脸红,绝对是官场老油子。 他似有深意地看了褚县令一眼。 那边褚县令被看出了心事,他干咳几声,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忙收住了话头,话风一转,提高了嗓门道:“庄五郎,可能你有所不知,这桩案子可不是本县的案子,是上面直接委派下来了,本官实话告诉你,结案是要上达天听的,这分量你好好掂量一番!” 庄五郎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这事儿可就大了,连皇上都知道这件案子了,那车中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当时只顾着惦记着酬金了,竟然没有调查女子身份,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褚县令暗暗咽了口唾沫,心想:“陈小郎君猜的的倒也不错,之前他竟然对我这小小的县令满不在乎,看来这泼皮的确是有所依仗的,非得皇上才能压住他背后的势力。” 他端起杯茶来抿了一口,继续道:“另据本县所知,上面不日就要派出专人前来彻查此案,如今本县还能为你说几句话,到时候上面来了人,怕是连本县都要站立在这大堂之上了,你说,我还能帮你说话吗?” “啊?”庄五郎心中大骇。 犹豫、彷徨、恐惧…… 种种情绪充斥,方寸大乱。 褚县令接着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本县亦是如此。本县一直不肯对你用刑,就是希望你能够改过自新。我知道你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可是这案子一旦坐实了,怕是要株连九族的,怕是你那死去的父母都要被‘请’出来。” “哎呀,依着上面的意思,不光是你的父母,怕是还有你上几辈儿的先人!” “你可知道,黄泉路的奈何桥,上层是生性良善之人才能通行,中间是善恶难定需要审判的人行走,下层则是在阳间作恶多端、种下恶业、受到恶报的人行走。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恶人鬼魂堕入河中,永世不得超生。” “你自己掉进去倒也罢了,只怕还要连累你的先人。” “……” 庄五郎气得都打哆嗦,这得是多大的仇恨,还要挖坟掘墓戮尸。 让已故的父母和先人们“出来”受罪,自己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怕是也无脸见自己先人了。 褚县令阴阴一笑,心说这陈小郎君的招数太过阴毒了。 陈唱倒是不以为然,反正也不会真的去做,但是庄五郎可不会这么认为。 这个时代的人科学知识匮乏,鬼神之说还是很有市场的。 褚县令双眼一瞪,啪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庄五郎,我且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招还是不招?” 两旁衙役齐声作威,一番凶神恶煞的模样,此时恰逢外面一阵风吹来,大堂之上犹如阎王殿一般,阴森森,冷飕飕的。 庄五郎浑身颤抖犹如筛糠,一半儿是吓的,一半儿是吓的…… 第301章 少年郎遇少年郎 待大堂问完了案,陈唱和王嬛出了府衙,寻了个颇具规模的酒楼,点了几样酒菜。 刚刚落座,王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庄五郎已经招了,那雇主的左耳处有个豁口,而且似乎还有那种嗜好……你有什么打算,快说来听听,救人如救火啊。” 说到此处脸色一红。 陈唱幽幽地道:“这不就得了,至少不用太过于担心清漪会被……” 两人都是说了半句,各怀心事,陈唱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 “你……”王嬛很想将揍人,却听陈唱又道:“豁耳朵的人,白蹄子的马,起码两个特征都有了,我找的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给我消息。沉住气,先吃点东西再说。” 王嬛柳眉一挑:“你还是不是男人?清漪是你的妻子,她如今被人掳走,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吃酒,你的心还是肉长的吗?” 陈唱道:“自然是肉长的了。照你的说法,难道还要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一番,如此能救出清漪吗?” 王嬛愕然道:“难道吃酒就能想出办法了?” 陈唱道:“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不能自乱阵脚。” 王嬛一拍桌子:“你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陈唱苦笑:“耳朵有豁口虽然是个明显的特征,可是那要建立在我们见到人的基础上,不然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找符合特征的人?” “那另一个线索呢?”为了早日找到楼清漪,王嬛也算是豁出去了。 “那人不好女色,却喜龙阳。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极为隐秘的,只有亲近之人才晓得几分,从何处打听?” 王嬛愤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合着从庄五郎那里问出来的线索全都没有用,这该如何是好? 不多时,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走进酒楼,走过他们二人的时候轻轻咳嗽了一声。 陈唱急忙看去,那人却神色如常,见一楼人满,迈着方步径直上了二楼。 陈唱正在纳闷,王嬛低声道:“给!” 陈唱接过来,却是一颗蜡丸,也不知道那书生是什么时候扔过来的。 看四周并无人注意,便捏碎打开。 “张记车马行!” 陈唱轻轻读了出来。 看来丁振业的动作很快,已经查到了那匹马的下落。 车马是租来的,而非自己家的,这中间便又多出了一个环节。 看来这雇主为了遮掩身份踪迹,还真是煞费苦心。 这条线索看似断了,不然丁振业肯定还会继续查下去。 王嬛有些泄气。 正在这时,酒楼的门口走进一个白袍少年,背对着这边对店小二说道:“小二,来一桌好酒好菜!” 陈唱一听那人的声音,当即以袍袖遮面。 王嬛甚是诧异,问道:“怎么了?” 陈唱忙道:“不胜酒力,不胜酒力,再饮下去怕是要醉了。” 说罢起身。 王嬛虽不明所以,但也下意识地跟着起身。 之前便有人跟踪他们,还倒是那尾巴又来了。 陈唱低声道:“走,赶紧去车马行问问!” 王嬛倒也没有多想,也许到了车马行还真的能够找到线索,当即将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案几上,两人匆匆出了酒楼。 “客官,对不住,一楼客满了,要不您上二楼?” 白袍少年道:“小郎君我就喜欢一楼,你去跟其他的客人说,给我腾出一桌来。” 小二面露难色:“这……” “这什么这?” “客官,您这就是为难在下了。” 白袍少年一转身:“哼,你不去说,我去!” 两人同时转身,却见刚才还满满当当的一楼中,竟然空出了一个矮几。 位置还不错。 小二刚才光顾着应付白袍少年了,竟是没有看到客人是何时出去的,还以为没钱付账跑了,待看到摞在矮几上的铜钱,这才放下心来。 白袍少年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小二也殷勤地收拾碗筷,一边嘴里还嘟囔着:“酒菜都没怎么动,怎地就走了?” 这时,门口又闪进两个少年,正是黑娃和小鱼儿。 端坐的白袍少年自然是谷渡了。 谷渡对两人招手,黑娃在前,乐呵呵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小鱼儿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谷渡带着黑娃、小鱼儿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紫陵县。 由玄妙观出面为他们雇了一辆犊车,如此便不用再辛苦步行了。 可那拉车的老牛年迈体衰,越走越慢,是以比马良、紫菱他们慢了不少。 这一路上,谷渡都闷闷不乐,就连小鱼儿同她说话,她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黑娃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谷渡拖到了温泉事件中,自然也不知情。 待到了紫陵县,竟然发现这里找人的动静甚至比江陵还大。 三人腹中饥饿,便寻了个酒楼。 谷渡先过来点些酒菜,小鱼儿带着黑娃在旁边的成衣铺之中买件像样的衣衫。 “小鱼儿,你看什么?” 谷渡见小鱼儿的样子有些古怪。 “没……没什么……”小鱼儿支支吾吾。 方才进入酒楼前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一闪而逝。 黑娃笑嘻嘻地打岔道:“小郎君,你看我的这身衣衫如何?我黑娃还从未穿过如此贵重的衣物呢!” 一边说,一边展示。 到底是个少年,又是平生头一次穿新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谷渡点头连声称赞:“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还别说,你穿着这身衣服还真像个富家小郎君!” 小鱼儿低着头想着心事。 片刻,一楼临窗一个矮几的食客起身付账走了。 不多时,谷渡他们这边的酒菜端上。 谷渡和二娃便吃了起来。 只有小鱼儿心事重重,常常是夹一口菜便开始发呆。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砰地一拍桌子,喝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发生这等强掳民女的事来,真不知道此地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 他一说,举座皆惊。 在酒楼这种地方议论官府,岂不是自找麻烦? 谷渡和黑娃满嘴吃食,扭头一看,只见临窗刚刚坐下两人,说话的这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宽袍缓带,面庞清秀,二目有神,虽是一身儒生打扮,但那气愤恼怒的样子却颇有几分刚毅果敢的气概。 第302章 少年把酒论案情(一) 对面那则是一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彪形大汉。此人长得很丑,面色黧黑,狮口豹鼻,环眼虬髯,虎背熊腰,眸子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是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看上去只觉寒气逼人。 那大汉开口说道:“小郎君,这江陵当真是水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上次小的不在您身边,让您在江陵吃了亏,小的深感自责。” 那少年摆手说道:“此事无需再提!倒是这紫陵县乌烟瘴气的……” 大汉道:“既然小郎君看不上,干脆就让小的去县衙问问那县令老儿是如何当差的,好好的一个县,竟然治理成这般模样。” 那好少年正是宇文直,这家伙也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江陵待得无趣,出门闲逛,这才知道楼清漪失踪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怀着凑热闹的想法,便一路追到了紫陵县。 身旁那位大汉是他的贴身护卫,名叫库猛,有万夫不当之勇。 周围倒是有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瑟瑟发抖,这两个家伙是嫌自己命长了? 那边古渡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主仆二人。 宇文直笑道:“哈哈,库猛啊库猛,你为人太过刚猛了,凡事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教训一顿县令又有何用?那女子还不是照样的找不到。” “这件事,倒也有兴趣的很。从今日起,咱们两个就正式查查这个案子。” 库猛瞪着一双豹眼:“小郎君,此话当真。” 宇文直一笑:“自然当真。本郎君说话一言九鼎。” 库猛挠头,让他上阵杀敌倒是没问题,可这查案子的事情,着实令人头疼啊! 不多时,酒菜端上。 库猛虽是下属,但两人之间关系紧密,他倒也不客气,风卷残云一般吃喝起来。 刚刚端上的酒菜还不够他一人吃喝的,宇文直招招手命小二又到后厨端来一些。 “这位兄台,你们方才议论的可是那楼姓女子失踪之事?” 宇文直一见来人,顿时眼前一亮,他也算是风流倜傥的小郎君了,可是跟对方比起来,却是多有不如。 只见对方,目若点漆,长身玉立,风神隽秀,虽说鲜卑多美男,但如这美少年这般风雅蕴藉的实在罕见。 宇文直等鲜卑人虽仰慕汉人文化,皇室贵族子弟皆自幼习诗书,但尚未形成血脉里的文化底蕴,表现在外在气质上就不如南渡衣冠士族。 只觉得这美少年兼具江北、江南男子优点,有一种独特魅力。 “阁下是?”宇文直凝目蹙眉,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库猛嘴里仍是酒肉,但已经停止了吞咽,双拳紧握,警惕地注视着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 古渡淡淡一笑,在案几旁跪坐了下来,说道:“在下古渡,无名小辈一个。实不相瞒,在下对这桩案子也很感兴趣。” 宇文直也笑道:“原来如此,愿闻高见!” 古渡道:“我听说县衙大牢之中已经关押了三个泼皮,似乎是跟此案有关。” 宇文直顿时来了兴趣,这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表现,紫陵县这边的进展并不是很了解,便道:“愿闻其详。” 当下古渡将三个泼皮如何被捉,公堂之上如何审问的事情说了。 她虽然是刚到紫陵县不久,但玄妙观的势力着实不小,早就有人将掌握的线索进行了禀报。 紫陵县有一处小道观隶属于玄妙观,道观的主持道长也是洞玄子的徒弟。 洞玄子已经派人知会过徒儿了,竭尽全力帮助古渡探明真相。 古渡道:“我总觉得这件事虽然发生在紫陵县,但是这幕后之人却和江陵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宇文直不以为然地道:“这位兄台,咱们断案需要讲究证据,没有凭据,这结论可下不得。” 古渡摆手:“我说了,这只是推测。这幕后之人的势力应该不小。” 宇文直点头:“那倒是。我在江陵便看到了,三班六房的衙役皂隶们满城寻索,画影图形缉捕搜拿,动静不可谓不小。若是那幕后之人无权无势的,只怕是早就这样不住了。” 库猛插嘴说道:“那依着这位小郎君之言,这个女子怕是找不到了。” 谷渡晒然道:“兄台,此言差矣!天在做、人在看,只要这事是人做的,必定留有痕迹。只是我们如今还没有摸到头绪而已。” 库猛撇撇嘴说道:“满城地搜索,只怕那幕后之人发觉后,便立即会将人转移走。” 宇文直看着谷渡,等待着他的回答。 谷渡摆手道:“你真当那县令是庸才?官府既然敢这么干,定然防着那歹人这一手呢。” 宇文直摸着下巴:“你的意思是打草惊蛇?” 谷渡点头:“只怕城门巷口等交通要道,都有官府的人。” 一路上,她发现除了官府的人在行动,还有玄妙观动员的教众,另外还有就是一伙不明身份的人,这些人不像是坊间百姓,倒像是有官身的,可又与一般的衙役捕快不同,他们组织严密,行事隐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神秘劲儿。 宇文直盯着谷渡道:“没想到兄台不仅线索掌握的多,对官府的猜测倒也十分精妙,佩服,佩服!” 谷渡摇头道:“在下只是喜欢琢磨罢了,那些所谓的线索也是在道听途说而来的。” 宇文直笑道:“兄台不必过谦!” 谷渡又道:“马车进入县城,按理说会有人盘查,既然并无风声透出,自然是有人上下打点好了。这种事,要么是有钱,要么是有权。而后者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那守城的兵丁虽然雁过拔毛,但也不是什么钱都敢收的,他们也会掂量一番。” 宇文直道:“不错,最有可能的就是那背后之人恩威并施,让守城的兵丁既有好处拿,又不敢到处声张。看来得从县衙中查起了。” 库猛道:“正是,正是!还是我家小郎君说的有道理。如此,赶紧去县衙见那县令,将咱们的分析一一告知他,岂不是能够促使其尽快破案?” 他是个粗人,说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他的任何分析。 宇文直和谷渡相视一笑,库猛甚是诧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涨红。 “两位小郎君,你们……你们……” 第303章 少年把酒论案情(二) 谷渡笑而不语,宇文直道:“库猛,你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你去禀明县令,便是将他排除在了幕后指使者之外,是也不是?” 库猛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县令是个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多了去了。要说能够在紫陵县只手遮天,非他莫属了。哎呀,哎呀,坏了,若真的是他,那女子岂不是没救了?” 宇文直蹙眉,库猛虽然是粗人,但是这句话倒是没错,贼喊捉贼,怕是捉不到贼了。 “兄台有何高见?”宇文直问,“还请不吝赐教!” 谷渡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你们别忘了,县令的身边还有两位郎君呢,我听说一个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女,另一个则是楼姓女子的丈夫。” “哦?”宇文直沉声道,“这两人只怕给县令大人施加了不少压力。那县令若是心中有鬼,未必不会露出端倪来。” 谷渡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二人?” 宇文直道:“那王大小姐虽然是女子,但抓的盗贼歹人也着实不少,在江陵城可是赫赫有名啊。” 蔡大业陪着他的时候,无疑中说了一些关于王嬛的事,宇文直对这个不系明月系宝刀的女子倒也有几分好奇。 库猛道:“哎呀,既然他们二人能够看出端倪来,难道还任由县令糊弄他们?” 宇文直冷冷地道:“演来演去,不知谁是看戏之人。” 谷渡道:“那倒是。这紫陵县的水很深。我劝兄台还是不要过分牵扯其中的好,否则一个不慎,容易将自己牵扯进去。” 库猛不爱听了:“哼,一个小小的紫陵县令,能奈我何?” 他是宇文直的贴身的护卫,品秩虽然不高,但即便是那些统兵的帅都督、都督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一个小小的紫陵县县令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宇文直瞪他一眼,又对谷渡叉手行礼道:“多谢兄台提醒!” 谷渡摆手。 宇文直又道:“按照兄台的推测,除了这县令之外,县丞、主簙,甚至那些小吏、衙役们都有可能!” 库猛胀红着脸道:“娘的,这些狗官们,披着身官衣,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做下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怪不得梁朝亡了!” 宇文直忙拉了他的袖子一下。 谷渡又喝了一杯茶,说道:“库兄所言未免又失偏颇,武帝虽雅爱文士,但颇注重政事能力。他曾手敕答刘孝绰‘美锦未可便制,簿领亦宜稍习’。还下诏书到全国,如果有小的县令政绩突出,可以升迁到大县里做县令,大县令有政绩就提拔到郡做太守。”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想要这官府之中都是清官廉吏,怕只能是奢望了。” 宇文直道:“小郎君所言句句在理。可是这似乎与破案并无任何裨益。” 谷渡脸色微微一红,说道:“不错,在下方才也是有感而发,失礼了。” 宇文直忙道:“无妨,无妨。依谷兄所言,下一步咱该当如何是好?” 他虽然生于帝王之家,但说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对于破案这种事情格外的伤心。谷渡的分析甚合他的心意。 谷渡思索片刻说道:“两种思路,一是直接马车、女子查起,相信总有人见过。二是从那幕后之人查起,不过此人既然有权有势,怕是不是我等所能得罪的。还是循着第一种思路查起最为稳妥一些。” 库猛闷哼了一声,当着宇文直的面不敢再反驳,但是心里老大的不服气。 宇文直点头:“正是如此!不过,在下在紫陵县人生地不熟的,纵然是一个个地问了过去,一天之中怕是也问不得几人。” 谷渡淡淡一笑:“耗时费力,自然是不必如此。” 库猛见谷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服,终于忍不住说道:“谷小郎君,我看你也是外乡来的,若不是见人就打听,又如何有办法问到我们想要的线索呢?” 宇文直这次倒是没有呵斥库猛,库猛的问题,也正是他心中的疑问。 要说对面这美少年只是侃侃而谈之辈,倒也不像。 只是除了见人就打听,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宇文直对谷渡疑信参半。 谷渡是女人,但同时也是年轻人,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脾气,见库猛这副嗤之以鼻的神情,心中便有些不痛快,狠狠地瞪了库猛一眼:“库兄既然这么说,可敢赌上一赌?” 库猛诧然道:“赌什么?” 谷渡道:“我来想办法,找到那掳走楼清漪的歹人来。” 库猛咧嘴笑道:“若是果真如此,库某自当任你差遣!” 说罢望向了宇文直,反正他是不信眼前这个少年郎能够找到掳人的歹人。 宇文直也是少年性子,对这个赌局很是希冀,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既然主人同意,库猛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谷渡道:“好,那咱们便一言为定。库兄,你也用不着担心什么,谷某让你做的事很简答,也是找一个人,此人并不难找。找到他之后,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库猛和宇文直面面相觑。 找人? 打人? 是了,那人一定是得罪了这位谷小郎君。 宇文直看了看肌肉虬结的库猛,那人要倒霉了。 谷渡见库猛迟疑,不禁问道:“怎么,让库兄为难了?” 库猛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找人的事情,自然有小王爷帮忙,打人嘛,嘿嘿…… 这谷小郎君既然让我揍那人,想必那人的身手是不错的,多日不曾与人动手,浑身都痒,正合我意! 谷渡见他答应,又道:“哎呀,我倒是忘记了,要找到那人,怕是还得请这位小郎君帮忙!” 说罢,笑眯眯地看向了宇文直。 宇文直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我?” 谷渡呵呵一笑:“不错!正是小郎君你!” 第304章 冰雪聪明俏郎君 待谷渡同宇文直说了她的法子之后,库猛连连摆手。 库猛对谷渡怒目而视,这小郎君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堂堂大周王爷,一方州牧,如何能做那种事? 谷渡笑盈盈地注视着宇文直,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宇文直摸着下巴,犹疑未定。 谷渡的提议倒是个办法,只是论相貌,他怎比得对方这个美少年,要去也该是谷渡去最为合适。 对于谷渡的小算盘,宇文直心里倒是明白的很。 库猛那个夯货看不出来,难道看不出对面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是女扮男装的吗? 这时,不远处的小鱼儿和黑娃见谷渡久久不回来,也离座仗着胆子走了过来。 宇文直见状,已然知道这是谷渡的朋友,便笑着道:“相逢即是有缘,来,咱们一起坐。” 库猛见到小鱼儿之后,眼睛都直了。 宇文直也不住地打量,只见小鱼儿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宇文直悄悄地踢了他一脚,这夯货此时眼神怎么突然就好了呢? 小鱼儿虽然也是女扮男装,但全身仍是透露出一股女子的柔媚。而谷渡则不同,穿着男装的谷渡英姿飒爽,比之正儿八经的俊俏郎中也是不遑多让。 总之,两女各有千秋。 见宇文直和库猛好言相请,又有谷渡答应,黑娃和小鱼儿盛情难却,随即落座。 谷渡大大方方地通报了双方的身份,自然免不了一番虚礼。 谷渡话入正题,对着宇文直问道:“兄台,方才在下所言之事,不知可曾考虑好了?” “这个……”宇文直有些犹豫。 小鱼儿垂泪道:“不瞒这位小郎君,我家小姐被歹人掳走,如今生死未卜,婢子求小郎君了,肉食真有能够解救我家小姐的法子,还请小郎君出手相助。” 宇文直见过的美女不在少数,库猛见到美人垂泪,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半边,屁股下就像是长了刺,如何也坐不住了。 方才还认为谷渡的法子有些不妥,如今倒是有些动摇了。 若是没有性命之忧,仅仅是扮上一回又有何不可? 方正也不会被熟人所知,若是我老库长得像女人,我也扮上了。 谷渡又道:“兄台,我看你也是身怀武功之人,即便是落入歹人之后,也应有法子自救。不像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唉……” 宇文直少年心性,略一沉吟,爽快地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答应了。只是这章程如何,咱们倒是要好好地议一议。” 库猛本想反对,可一看梨花带雨的小鱼儿,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说出来。 小鱼儿虽然不知道谷渡的提议,但听说要救大小姐,自然责无旁贷,怯生生地说:“小……小鱼儿倒是也可以……也可以……” 宇文直摆手道:“不可!你比之谷郎君怕是还有不如,届时歹人没有引出来,还把你搭进去,得不偿失。” 黑娃愣愣地看着他们三人说话,却不知所云,急得抓耳挠腮。 谷渡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歹人多半是谋色……” 此话一出,一旁的小鱼儿再也忍住不地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不要紧,食客们纷纷侧目看来,还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库猛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揪了一下,又见众人看来,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在案几上捶了一拳,喝道:“看什么看?” 食客们见他凶猛,纷纷收回目光,埋头吃喝。 小鱼儿的哭声却是止不住了,小姐节烈,若是歹人占去了身子,如何还能活命? 宇文直看看谷渡,谷渡双手一摊,脸上露出了十分无奈的表情。 宇文直轻咳了几声,话锋一转,道:“嗯,方才所言其实也不尽然,也许那人是寻仇的……” 话没说完,小鱼儿的哭声又提高了几分,宇文直也没招了,连忙闭嘴,惹得谷渡一阵好笑。 这边黑娃哄着小鱼儿,却不让库猛太过靠近,他对这个大汉还是有着深深的敌意的,总觉得这大汉对小鱼儿有那么点意思。 宇文直将谷渡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你既然知道她是那楼小姐的婢女,为何还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等话来?” 谷渡笑了笑:“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就莫要掺和了。反正,我绝无害她之意。” 宇文直眉头紧锁,越发地诧异。 谷渡又道:“想必你带来了人不少,劳烦兄台命人重金聘一位青楼中才貌双全的姑娘,扮作良家女子,就在这紫陵县中多多出现几次,至于这姑娘的身份,我想就不用我再交待了?” 宇文直道:“既然你幕后之人并非劫色,这样又有何用?” 谷渡道:“兄台既然信我,就照我说的去做。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那幕后之人,我们已经在找他了,但是却用错了法子……” 宇文直恍然:“原来如此。你是想给那幕后之人摆出一个迷魂阵,麻痹他。” 谷渡点头:“不错,也唯有如此,此人才能放松警惕。” 宇文直道:“县衙一直在施压,目的是打草惊蛇。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之,这便是在弥补那县衙的刚猛之法,妙啊,妙啊……” 他定了定神,说道:“此事有几分凶险,那姑娘岂肯答应?” 谷渡道:“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兄台有些话可以同她讲,有些话便不同她讲便是。” 宇文直神情复杂地看着谷渡,女子万一有个闪失该当如何,岂不是害了她? 谷渡看出他的心思:“我说兄台,难道你让那女子一个人去引人家入毂吗?” 宇文直猛地一拍脑门:“哎呦,我怎地将此事忘了呢?既然是为了给那幕后之人看的,定会在女子身边安插人手盯梢护卫才是。” 本就是演戏给歹人看的,又有人保护,还能出什么岔子? 宇文直的这些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忽地,他打了一个激灵,谷渡竟然知道他身边还有人,那些人既是功夫拳脚的高手,也是隐匿行踪的行家,这个小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第305章 国公身份被识破 不知不觉当中,竟然被人套去了身份。 若不是对方是个绝世的美女,还真有点不甘心。 对方知道他背后有一定的势力,偏偏却不点破。 谷渡微笑道:“兄台,兄台,既然方才我们都承认这幕后主使之人势力非同一般,只怕还要去寻些得力的人手才是,有自己人相助,咱们才好实施接下来的计划。” 宇文直对于谷渡也不避讳,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身份不予言明,便道:“谷郎君所虑甚是,此计划引蛇出洞、麻痹对方固然重要,到了关键时刻,怕还是要动用兵器。” 谷渡笑道:“那就有劳兄台了。” 宇文直摆手:“这不算甚?我只是想知道你麻痹对方之后,该如何做?” 方才谷渡和库猛可是打了赌约的,看谷渡成竹在胸的模样,宇文直更是心痒难耐,急于知道她的计划。 谷渡呵呵一笑,说道:“兄台,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就莫要先问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宇文直心中微微不快,对方将自己拉入计划之中,还要借助他在后梁的势力,却不将计划全盘托出,如此遮遮掩掩、藏头藏尾的,这不就是摆明让他当冤大头吗? 一度有想退出的冲动。 最终还是忍住了,咬牙说道:“好,依你便是!” 两人重新回到了蒲席。 小鱼儿虽有哭声,但是更多已经转为抽泣。 谷渡柔声安慰了一番,哭泣这才渐渐止住。 随后,谷渡和宇文直约定好了见面联络的方式,这才告辞离开。 黑娃边走边问谷渡:“小郎君,方才那两个是什么来头?” 谷渡笑道:“你们可知道大周的叱奴氏?” 黑娃全然没有停过,小鱼儿却“啊”地一声轻呼,失声道:“那岂不是当时西魏大丞相宇文泰的小妾,我听小姐说起过。” 谷渡笑道:“啊,你家小姐倒是所知甚多。不多,这叱奴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便是鲁国公宇文邕,另一个便是卫国公宇文直。” 黑娃更懵了。 小鱼儿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两只大眼睛眨着,惊讶地道:“难道方才那位小郎君便是大周的鲁国公?” 谷渡道:“正是,最近江陵都在盛传鲁国公宇文直来到了江陵,皇上还亲自设宴为其接风洗尘,好不热闹!” 黑娃惊叫:“他……他就是大周的……鲁国公?” 谷渡道:“如假包换!” 黑娃和小鱼儿都是暗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 印象中那些国公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岂会同他们这些贫民百姓坐在一起,且又这般随和。 黑娃想到方才竟然跟国公大人一起吃酒,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可转念一想,这鲁国公又不是梁朝的鲁国公,人家是大周的,与自己何干? 如此,脑袋又耷拉了下来,怕是连这件事也不能与人提起了。 小鱼儿问道:“鲁国公这般大人物为何到了江陵?又为何对小姐的事情如此上心?” 谷渡道:“这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有了他的参与,你家小姐脱险想几率可就要大增了!” 黑娃虽然知道国公位高权重,可是到底有多么高、多么重,心里并没有明显的概念。 谷渡耐心地给他解释:“普天之下,皇帝自然是最大的,其次便是那些王爷,而国公仅次于王爷,也算是顶级勋贵了,而且这个宇文直还是大周先帝之子,你说说他权力大不大?” 黑娃听了直咂舌。 皇帝老子的儿子,权力不大才怪,怕是那些胥吏们见到得吓得屁滚尿流。 小鱼儿有些不放心:“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到了江陵,而且还对小姐的事……” 小姐是江陵才女,仰慕者如过江之鲫,这个鲁国公不会也对小姐有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小姐已经嫁人了? 谷渡道:“鲁国公的势力非同一般,就是当今皇上,也要敬他三分。掳走你家小姐的背后之人或许在梁朝有些背景,但是跟大周比起来,着实算不得什么。只要他肯帮忙,你家小姐的事情就有一半被成功解救的可能。” 小鱼儿动容道:“但愿如此,保佑我家小姐早日脱险。” 黑娃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胥吏而已,小鱼儿也算是经历了楼家从高高在上到衰败的部分过程,对权力这两个字比黑娃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 黑娃疑惑地道:“小郎君,那鲁国公人品如何?” 在黑娃看来,一些勋贵高官往往人品极差,根本不把他们这些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上个月民部一个五品官的儿子当街纵马,踩伤了一名幼童,不但没有任何的赔偿和道歉,差点还以那孩童故意拦阻快马将幼童的父亲送上了大堂。 谷渡笑道:“此人的人品倒也不错。方才你们也看到了,堂堂国公并没有任何的架子,这一点倒是与他的兄长颇为想象,不愧是一母所生。” 小鱼儿附和:“嗯,方才只是跟他浅浅打过交道,却感觉到他为人耿直,如此说来,小姐的事情倒是有救了。” 黑娃有些担心,蹙起眉头:“已经过去那么多的时辰了,怕是……” 话没说完,又被谷渡踢了一脚。 谷渡瞪着黑娃,心说你怎么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鱼儿扁着嘴说道:“女儿家名节是何等样大事?我家小姐节烈,小鱼儿纵然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救小姐出虎口。” 她虽然给自己打气,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后果有多么可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往那方面去想而已。 谷渡道:“小鱼儿,事已至此,我们就是再怎么伤心欲绝也无任何的裨益。但有一线希望,我是不该袖手旁观的。再说了,你家小姐也是足智多谋,保不住早就将那歹人稳住了,等着我们带人去救她,你说呢?” 小鱼儿听了虽然未破涕为笑,但也微微展颜,紧紧握住一双粉拳:“是啊,小郎君说的有道理,我家小姐又岂是寻常之辈!” “对了,小郎君,你跟那鲁国公身边的大汉打赌说可以找到小姐,不知能否告诉我?” 谷渡盯着小鱼儿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第306章 绝不弃疗二人组 谷渡说着便去打量小鱼儿,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直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白嫩的皮肤,这时羞晕满晕,婉若两瓣桃花,啧啧啧…… 江左果然是养人啊! 一开始,小鱼儿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后来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蛋低低地道:“若是……若是小郎君真的能够将我家小姐救出,小鱼儿……小鱼儿愿意……” 黑娃涨红了脸,心中噗噗直跳,人家郎才女貌的,哪里还有他什么事?纵然如此去想,对谷渡去生不出半点怨恨。 谷渡见他们二人各怀心思,不禁迈开步子,哈哈大笑起来。 小鱼儿和黑娃站在后面面面相觑,他究竟是何意…… …… 大牢之中,两个狱卒在检查死囚牢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其中一人说道:“你听说没有,那个叫作庄五郎的家伙如今已经全招了。” “咱们褚大人的手段,他不招能行?” “你是不知道,这次听说是那两个小郎君的主意,不但要杀了庄五郎,还要挖坟鞭尸,那庄五郎吓得当场屎尿齐出,立即就招了。不过啊,他倒是一推了之,将罪责都推给了这两人。” “那是不是一会儿还要审这两个泼皮?” “还审什么?听说是直接问斩!” 两个泼皮目瞪口呆,趴在地上扒着小孔大呼冤枉,那边狱卒恶狠狠地骂道:“嚎什么丧,一会儿上路的时候再嚎不迟。先好好想想,一会儿留什么话给家人。” 高矮两个泼皮一阵胆寒,不像是在吓唬他们。 过不多时,狱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两个泼皮像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矮个子抱怨道:“都是你,若是咱们先招了,那庄五郎又怎会占得了先机?” 高个子心犹如被掏空了一般。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庄五郎出卖,就是再好的兄弟感情也招架不住啊。 矮个子霍然起身,揪住高个子就是一顿暴揍,高个子泼皮也不还手。 直到那矮个子打累了,才问道:“你到底还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也许同伴的脑子里还有一些能够救得二人性命的东西,这也是留给他们的一线生机。 高个子心乱如麻,被矮个子又狠狠地揍了一拳。 矮个子气急败坏地道:“老子这次被你害死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跟你们这两个夯货赚这没命的钱。” 他与高个子是好兄弟,而高个子与庄五郎只见更熟悉一些,对整件事情所知最少的便是他了。可如今到好,庄五郎将他们二人卖了,所有的罪责都需要他们二人来背。 这简直就没有天理。 “啪!” 矮个子又是一巴掌打在了高个子的脸上,现在还讲什么兄弟情面,连命都没有了。 这一巴掌打得矮个子的右手都疼了。 矮个子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了,两眼血红地盯着自己的同伴:“老子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不知不觉中,竟然从同犯完成了到审讯人员的转变。 高个子已经被揍的有些麻木了,眼神空洞。 “你再不说,老子先弄死你,就说此事都是你一人所为,跟老子无关!” 高个子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大义灭亲还有用? 事实上,高个子也在努力地回忆着有关于雇主的信息。 那人出现之时,从来都是黑纱遮面,说话好像也刻意地捏着嗓子,让人无从辨别其本来声音。而且,此人惜字如金,能点头或者用摇头来表示的,绝对不会用语言表达。 谨慎的很。 矮个子见高个子摸着下巴沉思,忍着一腔怒气,蹲在了同伴的身边,竟是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搅高个子。 一幕幕的画面开始在高个子的脑海中闪现,画面中的主人公均是那个神秘的雇主。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黑乎乎的长着绿毛的墙壁,嘻嘻索索的声音传出之后,便看到一只肥硕的耗子从墙角的洞穴之中钻了出来,舔食着被矮个子之前砸在墙壁上的食物,这小畜生不时地回头看看对面的两个人类,绿豆似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似乎是在嘲笑对面的两个笨蛋。 矮个子心中气急,一个小畜生也敢嘲笑他们,他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瓷片便掷了过去。 受到惊吓的老鼠,吱吱叫着拧着屁股逃走了。 高个子只觉得眼前一亮,似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被搜索到了,但又怎么着又捕捉不到。这种感觉让他几乎抓狂。 他怔怔地望着矮个子:“你刚才做了什么?” 矮个子胸膛剧烈地起伏,恨不得再抽他一个大耳光,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些无关的事。 命不要了吗? “方才你做了什么?”高个子的语气加重,眼神中的呆滞也去了很多。 矮个子咽了口吐沫,同伴的表情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他眼睛盯着高个子,说道:“方才有老鼠,我赶老鼠!” 说着他做了一个投掷动作。 高个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道:“不,你好好想想,方才不是这么做的?” 嗯? 矮个子气恼,但这种事关系到性命,回忆了一下,又演示了一遍。 忽然,他的手被高个子一下子捉住了。 矮个子怒目而视:“你……” 后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 高个子已经一下子站起来,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矮个子听到这句话,犹如天籁之音。 喜极而泣。 还好没放弃,终于等到你! 下一刻,高个子重新趴下身子,将嘴凑近了那小孔,吼道:“我要见县令大人,我要见县令大人……” 矮个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娘的,没吃饭吗?喊的声音这么小!” 随后,他也加入了呼叫的行列。 “嚎什么丧?” 狱卒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处飘来,听着让人汗毛竖起。 矮个子吼道:“差官大人,我们要重要线索向县令大人禀报!” 懒洋洋地声音传来:“都要吃断头饭的人了,还有什么课禀报的,县令大人公务繁忙,如何有闲工夫听你们聒噪!” “老实待着,免得皮肉受苦!” 声音越飘越远。 两个泼皮对望一眼,心如死灰…… 第307章 窃望之必须社死 陈唱拉着王嬛逃出了酒楼,一路之上都不敢回头。 王嬛好生奇怪,好几次想问,但又欲言又止。 陈唱无心解释,此事也无法解释。 一旦解释了,那直接就是社会性死亡。 为什么会是社会性死亡呢? 昨夜温泉之处雾气昭昭,朦朦胧胧的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但是体态却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中,以往动作片看多了,毒辣的眼神自然就练出来了。 还有就是那少年的声音,也做不得假! 如果不跑,相信很快就会惹被人认出来。 偷窥不社会性死亡的,当然也有,可那也是有条件的。 偷窥的行径,尽管不登大雅之堂,也不全是伤风败俗。 翻开史料,但凡有人类“出没”的地方,就难免写有“偷窥”的影子,其中的不少还被传为了佳话。 比如,才女卓文君,在酒会上偷窥了一眼司马相如,竟然暗下终生促成了一段“我只是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的千古乐道姻缘。 又比如汉成帝和他的妃子赵合德。 姐姐赵飞燕,妹妹赵合德,两姐妹体态不同,也就是所谓的“瘦燕肥环”。 妹妹赵合德风姿迥异,生得体态丰腴,玉肌滑肤,美艳妩媚与赵飞燕不相上下。 赵合德虽然比不上飞燕会来事儿,但是她丰满的身躯,状若含苞待放的蓓蕾;酷似粉装玉琢,着体便酥,恰好形成了对汉成帝另外一层强烈的补偿心理。 情不自禁地就会想到赵合德,总觉他心中的遗憾只能从另外一个角度,得到充分的满足。 曾经说“我当终老是乡,不愿效武帝之求白云乡了。” 最令汉成帝入迷的是赵合德兰汤沐浴。 自从汉成帝一次无意间从门窗隙缝中窥见了赵合德洗澡后,就成为他一种新鲜的刺激:从赵合德宽褪罗衣,玉骨冰肌,兰汤潋滟,到自我欣赏,顾影自怜,关窗锁户,轻醮细拭…… 一幕幕活色生香的旖旎画面,有景像、有动作、有表情、更有声音,是汉成帝的经验里从来没有汲取过的。 后来汉成帝还为赵合德修宫殿,特地关照用蓝田玉镶嵌了一个大浴缸,注入豆蔻之汤,更显水光潋滟。 赵合德知道自己入浴的过程,竟能如此地使皇帝神魂颠倒,于是便将计就计地不予揭穿。更运用欲擒故纵的手法,尽量铺排无限的媟艳风光,甚至连浴罢的情态,也加以刻意的美化,以捕捉汉成帝的注意力。 人家没有社会性死亡,反倒是情趣无限。 陈唱知道这种“从帷中窃望之”搁他身上是绝对不行的。 那白袍少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这个年代,你偷窥了人家女子沐浴,若时不被人家打死,就得对人家负责。 听起来不错,抱得美人归。可这美人也得有福气消受才是。 若时李师师那样的美人也就忍气吞声地默认接受了,可若对方是孙二娘那种女人呢,有几个男人能够像菜园子张青一样,看着自己的老婆包人肉包子而面不改色? 上辈子陈唱也没有偷窥的经历,这辈子纯属倒霉,可不管如何,人家沐浴的时候,你一个大男人偏偏在场了。 你同别人解释说,这地儿是我先来的,要偷窥也是她偷窥我? 谁信? 绝对不能社会性死亡! 刚刚到了这个时代,刚刚架起的人设不容易。 温柔情郎陈阿唱。 模范丈夫陈七郎。 忽然之间崩了算是怎么回事? 不行,绝对不行! 想要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出来,最好的办法不是一直躲着那白袍少年,而是让她赶紧抓到那个无耻的偷窥贼。 当然,陈唱是不会献身的。 这种事……这种事嘛…… 陈唱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马良高大的身影。 马良也是有人设的。 两肋插刀马大哥! 肋上都能插刀,背个锅不算什么! 大不了明年去给马大哥坟头上培土拔草,多烧些纸钱。 陈唱打了个冷战,怎地心越来越黑了? 这是被曹阿瞒给传染了? 脑海里浮现出刘老师在《世说新语》中记载的曹阿瞒的黑材料。 曹操和袁绍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就是不学好的社会小混混,跟古惑仔差不多,没事就爱打架斗殴,折腾点动静出来。 恰巧有天一家大户人家新婚,曹操、袁绍两人经过商议,决定潜入洞房,去看看新婚之人的鱼水之欢。 这种事情想想都让人脸红心跳,更别说对于年轻气盛,像曹操和袁绍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了,更是好奇心十足。 也许是学习观摩太过投入,户主听到声响,以为有贼,便马上叫来家里的十多名手持火把的家丁,把院子给围了起来。 曹操、袁绍一看情况不好,拔腿便跑。 趁着月黑风高,两人眼看就要逃出“包围圈”,可是,匆忙间,袁绍一个踉跄,掉进了带刺的灌木丛中,动弹不得。 曹操急中生智,大喊了一声:“贼人藏灌木丛中!” 这一喊,可把袁绍给吓坏了。 情急之下,一股子劲儿,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健步上了高墙都不费劲了。 陈唱很佩服阿瞒兄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马良马大哥四肢发达,智商是该升级一番了。 “喂,想什么呢?” 王嬛看到陈唱的脸上露出了白痴一般的傻笑,不禁开口问道。 陈唱摇头,没说话。 这种坑队友的计划只能默默藏在心里,不能跟人分享,即使对方是个漂亮女人也不行。 紫陵县并非大县,这个时代是以农耕文明为主,商业化水平没有那么高。百姓们根本没有必要进城生活,因此城市的规模都比较小。 紫陵县城的占地面积,换成后世的计算单位只有3平方公里多一点,城中百姓五六千左右。 相对于县衙周边,张记车马行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那里是货物集散地,鱼龙混杂。居住的都是一些穷苦百姓和苦力们。 此时的车马行兼具出租车公司和物流公司的双重职能,设在这样的所在倒也合适。 虽然说此处偏僻,但是陈唱和王嬛两人用了不到三炷香的工夫就走到了附近。 第308章 暗访张家车马行 大街上已经张贴了不少搂清漪的画影图形,就跟后世见到的那些明星画似的。 陈唱看着那些用炭条画出来的素描,那个临摹自己素描的家伙又精进了不少,隐隐有超过自己的趋势。 对此,陈唱倒也没有有种即将被追上、甚至是被超过的紧迫感,毕竟自己也不打算摆个画摊子给路人画画糊口。 咱虽然不吃软饭,但是老婆家的条件就是比一般普通百姓的家境强上许多。 你说气人不? 见王嬛也在盯着搂清漪的肖像画看,陈唱淡淡一笑:“若是你喜欢的话,将来有空我也给你画一副!” 下一刻,吃人的眼神射了过来。 王嬛手扶着刀把,迈着两条修长的大腿,忽地站住身形,对陈唱淡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将来我也会被人掳走?” “那我是不是该先向你道谢?” 陈唱看着她那天鹅般颀长优雅的颈项,只见脖子纤细白皙、喉头平滑毫无突起,一股杀气渐渐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呃……”陈唱顿感脊背发凉,连忙解释。 我只是单纯地想给你画一副能够展现你王大小姐美貌和身姿的肖像画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哼!”王大小姐用毫不掩饰的厌恶口吻道,“你说是敢画我,我就砍了你的双手!” “有你这么对待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的吗?”陈唱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 这条街不算宽敞,但是也能够允许三驾马车并行,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因为常年有牛马车驾经过,一些地方早已经是坑坑洼洼的,被昨夜的雨水填满,两侧商铺、房屋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 这分明给了陈唱一种即将到后世的汽车站、火车站的感觉。 熟悉的味道啊! 越是接近车马行,人声越是嘈杂。 有呼喊着伙计们搬运货物的,有的则是讨价还价的。 喧闹的声响,马粪、牛粪以及汗臭混在一起的味道,纷乱的人影,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陈唱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王大小姐。 要说眼前的画面,也只有王大小姐有些违和了。 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属于这个地方? 在陈唱目光移开的时候,王大小姐的目光偷偷地瞟了过来,这书生对这样乌七八糟的地方似乎并不反感。 果真跟那些读书人不太一样。 陈唱并没有直接走入车马行,而是在周围的街上来回转了两圈,看似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这也让王嬛感到不解。 走到门口了,还不赶紧进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第三遍绕过来的时候,陈唱这才停住脚步,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张记车马行! 一进车马行,陈唱和王嬛便听到一个赤膊的汉子发牢骚抱怨,七八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围坐在那人的身边,中间摆放着一张黑乎乎、油光锃亮的矮几,上面放了几个粗瓷碗。 此时,天色尚早,日头晃得厉害,还有几人躲在屋子外的廊檐下打着盹。 这倒是让陈唱和王嬛感到意外,外面人喧马嘶看着十分的热闹,怎地进到这车马行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现在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咱这开车马行的,一年赚下来的钱勉强能过日子。上面不断地加税不说,便是这些豪门大户也是变着法儿地欺负我们,行脚商人租车马代步倒也规矩,那些有权势的价钱虽然也出的公道,但是损坏了车马也不赔,你们说说,这样下去,咱的牛马伤的伤,残的残,车架损坏,还有谁来租咱们的车马……” 那赤膊的汉子越说越气,吐沫横飞,脖子梗着,脑门儿上的青筋暴露。 他周围也围着五六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各个面色愤然。 王嬛小声提醒:“这几人应该都是赶车的车把式。” 陈唱点点头,有几个汉子的腰间还插着马鞭,其身份不言自明。 两人当即并不上前,只是站在一旁旁观倾听。 有人对着那赤膊汉子接口道:“车马行的钱不好赚,不如寻一些其他的门路,大街上” 那赤膊汉子继续又道:“你们发现没有,满大街都是一个女子的画影图形,听说是江陵城里高门大户家的小姐,新婚燕尔的就被歹人劫走了,她的丈夫花费重金寻人,啧啧啧……兄弟们都将眼睛放亮点,莫要让钱白白地从眼前溜走了。” 有人插话道:“我刚从江陵赶回来,江陵城里全是画影图形,听说还聘了不少的人在找,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 又有人道:“看来这位小郎君对妻子感情至深,不惜花重金找人。” “那是,我听说那楼小姐是江陵有名的才女,人长得漂亮,还知书达理,啧啧啧……要是有这样的妻子,也得倾家荡产去寻人。” “倾家荡产倒也不至于,楼家在江陵虽然不是顶级高门大户,家底儿还是有的,不会伤筋动骨。” 这时,赤膊汉子继续说道:“各位兄弟,听说那楼小姐的丈夫已经到了江陵,还带来了江陵衙门的捕快。那捕快据说姓王,厉害的很,威武非凡,这几年落在他手里的大盗飞贼可不少。就说前两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库银大盗郑巧儿,还不是乖乖伏法。” 有人急不可耐催促道:“快说说,他是如何抓到郑巧儿的?” “郑巧儿高来高去飞檐走壁,轻功了得,一见有人追来,纵身上墙企图逃跑。一丈多高的高墙,那位王捕快也甚是了得,一个箭步就蹿上去了,当真是比狸猫还轻。” 赤膊汉子唾沫四溅道:“嘿嘿,那郑巧儿如何肯束手就擒,回首就是一把暗器青子打来,那王捕快更不得了,兔起鹘落之间,在空中手接脚踢,甚至还用嘴接住了对方的一支飞镖,当时差点就将那郑巧儿惊得从墙头上滚落……” “郑巧儿,想必是位女飞贼了?” 赤膊汉子道:“正是,听说美若天仙,娇艳动人,那脸蛋儿、那身段儿……比你们家中那些黄脸婆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嘿嘿,那些青楼妓馆中的花魁只怕也是多有不如……” 第309章 乌云盖雪踪迹现 陈唱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王嬛,低声问道:“没想到你的身手如此厉害,等哪天有空了一点要教我几招。” 王嬛白了他一眼,这赤膊的汉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那郑巧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个体态魁梧的大汉,那日她寻得郑巧儿的落脚之处,带人围捕。 郑巧儿警觉越墙逃走,只不过人家在墙上并没有扔暗器,而是顺手将一只鞋扔了过来,那赤膊汉子将这般情形描绘的天花乱坠,还说她用嘴接了对方的暗器。 王嬛忍不住心里呸了一声,那鞋奇臭无比,便是用手都觉得恶心,还能用嘴! 赤膊汉子接着道:“那王捕快接着甩出鞭子,嘿,当真是犹如蟒蛇吐信一般,郑巧儿骑在墙上,登时就傻了眼,旋即被鞭子卷了下来,犹如滚地葫芦一般。” 一个汉子听的有趣,插嘴问道:“嗳,你说那王捕快双手接镖,嘴里还有一支,都没闲着,怎么就腾出手来,还能甩出鞭子?莫非他是三头六臂不成?” 那赤膊汉子翻了翻白眼儿道:“你说呐?既然王捕快能够捉住郑巧儿,自然是技高一筹喽! 那人被一顿抢白,讪讪一笑不言语了。 陈唱也是淡淡一笑,这赤膊汉子是结果导向,因为王捕头厉害,所有郑巧儿自然不是对手。 笑容戛然而止,却是被王嬛不着痕迹地用刀鞘捅在了腰眼儿上。 王嬛心中郁闷,这些人只凭着道听途书,便将追捕郑巧儿的事情描绘的神乎其神。 那赤膊汉子说的兴起,端起只碗来咕咚咚灌了几口才发现拿错了,不禁向身旁一人歉然道:“哎呦,东家,对不住了,小的拿错了你的茶碗了。” 旁边的一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服饰普通,面白微须,一双细眼,目光炯炯,一看便是十分精明之人。听了赤膊汉子的道歉,连连摆手笑道:“杨大郎,你何时这么讲究了?我的茶、酒,你喝的还少吗?”说着又将瓷碗的水倒满给赤膊汉子端了过去。 此人正是车马行的东家,姓曹,名广。虽然是东主,但是跟手下这些车把式、杂役们聊得却是十分的投机,这些车把式与他也是极为熟稔,从不拿他当作高不可及的大东主。 众人一阵哄笑。 赤膊汉子道了声谢,抹了抹嘴巴继续说道:“方才是说的是那王捕头,你们可知道他是何等模样?” 曹广问道:“休要吊众人胃口,赶紧说与我等。” 众人七嘴八舌催促一番。 赤膊汉子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听说身高有丈余高,虎头豹眼,连鬓胡须,胸毛凛凛……” 陈唱有意无意地朝着王嬛的胸脯看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王嬛脸色涨红,这个赤膊汉子说话毫无遮拦,当真是气人。 曹广说道:“杨大郎,你若是肯花一半的心思咱们车马行的活计上,也用不着发愁喝西北风。” 有人附和:“那可不是,杨大郎旁的本事没有,这打听消息倒是不让旁人,咱这紫陵县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一个车把式道:“那杨大郎,你说说看,那匹乌云盖雪的驽马受伤是怎么回事?那雇车的人究竟是何人?” 听到“乌云盖雪”四个字时,陈唱和王嬛均竖起了耳朵。 白蹄子的驽马,便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那些汉子都在聚精会神听着杨大郎的叙说,倒也并未注意到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杨大郎愤愤道:“说起此事,老子就来气,那人黑纱罩面,是个生面孔,神神秘秘的,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听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娘的,身上还有一股香气,熏得老子几乎要吐了……” 陈唱暗想,不好女色,而好断臂,说话不阴阳怪气才怪呢。 有人又道:“虽然如此,但雇了咱们的马,那驽马差点被折腾死了,总该有个说法?” 杨大郎叹口气:“不错!只怪我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并未认真检查那马匹,这才让他蒙混过关。” 他带着歉意的表情看了那东家曹广一眼,接着说道:“此事错在我,东家要打要罚,我杨大郎绝无怨言。” 一人揶揄道:“杨大郎,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去年欠着东家的亏空都没有还上。” 杨大郎老脸一红,梗着脖子道:“是又怎样?我又没说不还。” 那人咄咄逼人道:“你天天上门讨好那清荷姑娘,卖苦力赚来的钱都仍在女人肚皮上了,猴年马月才能堵上亏空?” 众人哄笑。 杨大郎攥着拳头,就要动手。 曹广按住了他,笑着道:“莫要发怒,莫要发怒,我这债主还没有生气呢!” 那人也知道玩笑开过了头,杨大郎这样的火爆脾气,怕是又会起一番争执,便低头不再说话。 曹广道:“你们莫要笑杨大郎,那清荷姑娘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年纪轻轻便守了望门寡,和大郎倒是登对。大郎对人家有情有义,只是苦于囊中羞涩,一直未曾前去提亲罢了。我想着,不如大家凑一凑,帮着这两位有情人成就了好事!” 一大半的人纷纷附和,也有人默不作声。 曹广倒也不以为意,道:“这样,我先出五贯钱,众位兄弟根据自身情况而定。” 在他的带领下,这些汉子纷纷慷慨解囊,把个杨大郎感动的两眼通红。 陈唱向王嬛一伸手:“带钱了吗?” 他还不习惯随身带钱,铜钱铁钱太重。王嬛成了他的移动取款机。 王嬛翻了一个好看的白眼儿,将一个好看的荷包递过去。 陈唱接过之后,大步上前,挤开前面的汉子,将荷包放在矮几上,朗声道:“也算我们一份!” 曹广、杨大郎等人纷纷抬头,疑惑不解。 陈唱解释:“方才我们刚好听到了杨兄和清荷姑娘情比金坚的动人故事,也知道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痛苦,算是尽一份微薄之力!” 钱不多,仅仅是一贯而已,王大小姐也不是那种随身携带巨款的人。 杨大郎“深情”地望着陈唱,嘴唇张了几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陈唱自我介绍一番,只说自己姓杨,如此和杨大郎还是本家。 曹广见他豪爽,心中甚喜,在他的带领下,杨大郎等汉子纷纷道谢。 杨大郎见跟着陈唱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俏郎君,便对着对着王嬛嘿嘿一笑:“敢问尊姓大名?” 王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姓王,也是个捕快!” 陈唱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第310章 胸毛凛凛一箭仇 杨大郎还想问陈唱如何知道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的痛苦,陈唱故作深沉摆手道:“物是人非,不提也罢!” 杨大郎看着这个有些俊俏的年轻男子,心说他年纪虽轻,但想必历经沧桑,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看他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的伤痕许是比我还深。 他同清荷姑娘郎情妾意,只是清荷父母死死咬住彩礼不放,束帛、俪皮、大璋等物品等折算成铜钱也得二十贯,总体算下来至少需要三十贯。 陈唱自称是来雇车马的,曹广见生意上门,态度更是殷勤。 杨大郎亦是如此,算下来今天凑起来的钱有二十余贯了,自己再想办法凑一些,便可以凑足聘礼了,心中不免一阵激动。 “不知两位小郎君想雇什么样的车马?小的定会给你们挑最好的脚力!”曹广见两人穿着不凡,小心问着。 陈唱想了想说道:“脚力不一定要最好,我前几日找高人卜了一卦,马匹必须得挑个与众不同的。” 曹广和杨大郎均是一愣,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次遇到。 陈唱接着说道:“那高人跟我说,最好有一匹全身皮毛黝黑,唯独四只脚蹄白如雪的老马。” 私人订制,陈唱知道曹广他们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概念不重要,关键是要找到那匹驽马。 曹广和杨大郎对视一眼,杨大郎苦着脸道:“小郎君,车马行里倒是有一匹这样的马,但怕是不能为你所用了。” 陈唱故作疑惑。 杨大郎解释道:“前几日,有位客官雇佣了这匹马,还回来的时候,这匹马已经几乎脱力了,天杀的……” “竟是如此不巧?”陈唱眉毛一挑。 曹广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车马行开了几十年来,还从来未见过如此不爱惜牲口的人,唉……” 陈唱沉思了一下,摆出一副神棍的模样,痛心疾首说道:“坏了,坏了,那岂不是本郎君要有血光之灾了?” 这些车把式、杂役面露同情之色。 豪门大户之中烧包的郎君见过不少,但对一个车把式如此慷慨的还真没有过。 曹广面和杨大郎露难色,本来是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可偏偏这驽马不堪用,天杀的无良客官! 陈唱提出要去看看那匹倒霉的驽马,曹广和杨大郎忙头前带路。 后院之中是牲口棚,院子倒也收拾的干净利落,只是由于圈养了大量的牲口,气味有些难闻。 “小郎君,这边请!”杨大郎殷勤地在前方带路,曹广陪在陈唱和王嬛的身侧。 几个伙计给牲口刷毛,极为认真,看得出来,车马行中的人对牲口倒是不错。 那匹乌云盖雪的驽马在最里侧的一间牲口棚中,无精打采地躺在一堆干草上。 张大朗提醒道:“之前找人看过了,也喂了些草药,可不知还能不能好起来!” 曹广搓着双手道:“两位小郎君,里面太脏了,就站在此处看。” 陈唱摆手:“这匹马事关本郎君的性命,脏点怕什么!” 推门进去,蹲在地上近距离观察,马背上伤痕累累,都是被鞭子抽的,那赶车之人确实够狠心的,毫不吝惜畜力,只是没命地让这匹老马赶路。 王嬛低头凑近了陈唱,低声道:“你不是自诩学过兽医吗?给它诊治诊治。” 陈唱苦笑,让我治老周的箭伤还行,这驽马有些勉为其难了,这是本案的关键证物,若是被我这个半吊子给治死了该如何是好? 王嬛冷哼了一声,多少替周义海有些不值。 周大哥果然命大。 陈唱看了看那驽马身上的伤痕说道:“依我看,这赶车之人下手极重,定是有什么急事才豁出这匹驽马的。说起来,若是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倒也是有情可原。畜生的命是命,人的命更加是命,换做是谁,怕是都要牺牲这畜生,从而来换取人命。”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有他的道理。”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一个车把式笑道:“小郎君是读书人,讲出来的话确实有道理,兄弟们只是顾及这畜生的性命,倒是不曾想到一头连着人命。” 陈唱在心中冷笑,人命是连着的,但绝不是那赶车人、幕后主使之人的命,而是搂清漪的命。 曹广叉手道:“小郎君自己都有血光之灾,还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人佩服。”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方才见到陈唱还以为他是个怕死的富家子弟,不曾想竟然如此的悲天悯人,倒也有一番大气度。 杨大郎待众人赞声稍歇,说道:“小郎君,你可怜人家。但是谁又会可怜你?” 陈唱的红包加持,以及同是天涯沦落人,让他彻底地将陈唱当成了自己人。 “小郎君,那高人除了给你卜卦之外,有没有说到其他的破解血光之灾的方法?” 杨大郎真是个好配角,会自动加戏补台词,陈唱托着腮帮子作沉思状,眼睛向王嬛瞟去,迎接他的却是一对儿十分好看的卫生球。 大户人家小姐的白眼儿,也透着一股非凡的韵味。 好,自己挖的坑,自己埋。 陈唱晃晃脑袋说道:“乌云盖雪怕是没的租用了,此马身上的气运也被那人打没了,我得找到那人,把气运要回来才是。” 卜吉凶祸福,望气运兴衰,测风水格局,这都是世外高人才拥有的技能,对于这些凡夫俗子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即使在后世九年义务教育十分普及的时代,这样的人照样有着很大的市场,就连不少高官富商也深信此道。 所以,陈唱说将气运从那人身上找回来,没有人质疑。 杨大郎是坚定的支持派,他义愤填膺地说道:“不错,此人丧尽天良,鞭抽驽马畜生,偷夺郎君气运,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是!” 陈唱干咳几声,杨大郎并不像是读过书的人,但方才这句“鞭抽驽马畜生,偷夺郎君气运”甚是押韵,可是你将驽马畜生与本郎君放在一起比较,可曾考虑过本郎君的感受? 王嬛目光瞥了过来,掩嘴偷笑,总算是报了胸毛凛凛一箭之仇。 曹广等人都是市井人物,倒也没有觉察出来,纷纷响应。 陈唱白了没心没肺的杨大郎一眼:“他人呢?” “这……” 第311章 人如棋子梦如真 楼清漪被关押的地下密室之中,那个五旬上下的男人每隔一个时辰到都要过来一次,听着下人们的称呼,那人似乎是姓贺,人称贺老爷。 楼清漪双手被反绑着,想着自己已经被人掳走了近乎一天,这姓贺的一脸淫邪,尽管他一直保证说是不会动自己一根毫毛,但楼清漪终究是个女人,从那人充满欲火的目光中,自知清白恐已难保,不由心如刀割。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受辱,要么以头撞墙,要么咬舌自尽,如今能选择的寻短见的方法怕是也只有如此了。 见贺老爷又来了,楼清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位贺老爷,名叫卢江,就是紫陵县本地一个有名的士绅,不过,他却不是这件案子的背后主事之人。 说白了,他也是听命行事,是人家的一枚棋子罢了。 此人极其好色,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一些百姓敢怒不敢言。偶尔出过一个胆大告状的,被他找人在黑夜里打断了双腿。 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只能看,不能动,卢大老爷心火旺盛的很,连觉都睡不着了,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娘的,姿容出众如此出众的小美人,若是早些被我知道,早就寻个机会将她从江陵掳来了。 楼清漪瞪了卢江一眼,对方那一双紧盯着她的眼睛,就像一双钩子,恨不得把她扒光了似的。眼看着男人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楼清漪厌恶之极,脸的神情便逾发地冷漠下来,身体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在好色的卢大老爷看来,这女子妖娆的肢体动作,配着她寒冰似的表情,冷艳与性感浑然一体,更加的勾魂慑魄。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呐…… 卢大老爷不禁搓起了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榻前,低头看着楼清漪呆呆出神。 楼清漪再次被他深深地恶心到了,将头偏到了一侧。 “楼小姐?”卢江色眯眯的看了楼清漪一眼,荡笑道:“你果然有个姓,我喜欢。老夫若是天天能够看到你,也不枉此生了。” 楼清漪不理会他。 卢江便找了个藤编墩挨着木榻坐了下来,眼睛在楼清漪的身上瞟来瞟去,不时深吸几口气,去嗅她身上的香气。 只是,始终不敢动手动脚,心里苦啊! 这个女人很美,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却不属于他。 一旦正主儿来了,他便是想见到她一面也是极难的。 想到此处,卢江心头便是一沉。 人是老夫帮着你们弄到手的,为何最后摘桃子的却是旁人,这不公平。 楼清漪侧身朝里,玉肩,细腰,翘臀,形成了一道优美圆弧。 卢江不由地咽了口吐沫,听说此女刚刚成亲不久,正是极具少妇风情的时候,他食髓知味,如何不知? 自比曹孟德的卢大老爷,就感觉自己的小腹中升腾起了一团火,一团犹如遇到干柴的烈火,“轰”的一下就被点燃了,血液在血管中极速的流动。 “老爷!” 突然,一个阴柔、尖细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随之是一股浓郁的香气,刚刚进入临战状态的卢大老爷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卢江起身,跟着那家丁到了外面,楼清漪虽然没有将身子转过来,却竖起耳朵,努力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隔得距离较远,加之两人说话很轻,只听到“画像”“泼皮”“大牢”等几个词。 她很快就明白了,外面的人应该在找她,楼家的人是不会放弃她的,他们张贴了画影图形悬赏,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这一路上见过她的人除了歹人,便是那打鱼的何家了。 泼皮和大牢联系起来,多半是抓她的泼皮被抓进了官府大牢之中。 可这又能如何呢? 中途换了马车,想必那几个泼皮也被人利用了。 楼清漪的心中原本升起了一丝希望,但很快又随着自己的分析,坠入了谷底。 除非外面的人知道她关在此处,否则永远也不可能将她解救出去。 那家丁同卢江交代了一番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对面的小厅之中坐了下来。 听到对方渐渐走远,楼清漪轻轻地转过身,侧躺在木榻上,隔着几层幄帐,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那家丁跪坐着,长长叹息一声,小厅中尚未点灯,别处的油灯残光抹在他的面上,那平日里本就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卢大老爷更加如坐针毡。 那家丁抬起左手,随手点亮了一盏两芯铜牛灯搁在身前的矮几上。 卢江盯着那灯光看,灯光晕黄柔和,盯着灯芯看久了,眼前会显现一圈圈彩虹一般的光环,有些眼晕。 家丁伸出兰花指拨弄了一下灯芯,方叹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顿了一顿,又苦笑道:“我若是想对付你,只需将你这些年所做之事呈给主公,这紫陵县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拍手称快呢!” “主公让我告诉你,爱之适足以害之!你若有自知之明,便早该及时收手才是。” 卢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紫陵县做下的那些勾当,主公一直都知道。他不禁有气,道:“主公为何到此时才对我言明训诫?” “卢老爷!”家丁的声音陡然见提高,令人觉得异常刺耳,“主公一时放纵你,但并不代表会一世放纵你,你在江陵做你的富家翁,本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可你偏偏却要如此张扬,这会坏了主公的大事,你可知否?” 听对方说到此处,卢江突然呛咳了几下,忙以袖掩面。 家丁暂时止住了话头,可是卢大老爷这么一咳,却足有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方才缓过劲来。他放下袖子,面孔白惨惨的,唇色有些发乌。 家丁冷冷地说道:“拿出来!” 卢老爷的眼睛猛地一跳,连忙问:“什么?” “你怀里的药!” “拿出来!” 家丁的声音越发地冷冽,口气也不容置疑,他的双眼之中寒光迸射,就像是一只随时都会吃人的野兽。 卢老爷心中虽然生气,但自知不能忤逆此人,只好极不情愿地探手入怀,将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掏了出来递过去。 第312章 色中厉鬼笑龙阳 家丁揭开盖子细细的闻了一下那瓶子里的味道,压着嗓子叫嚷起来:“卢老爷,你可怎么如此的不知死活?你已经是肾水枯涸,只能用滋养的药物慢慢调养,却还吃这等虎狼之药,逼伐肾元最后一丝元气,虽然如今看起来是金枪不倒,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呀!” 卢大老爷听他说的,越听越怕,这虎狼之药的危害他不是不知道,可由于长期的纵欲,近几年体力精力越发地不济,偏偏身边美人环伺,让他如何能够清心寡欲。 听家丁说将来他自己变成一具骷髅架子等等可怕的后果,硬是吓得卢大老爷浑身冷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 “吕管事,您真是活神仙啊!难怪老夫最近心慌气喘,咳嗽的时候黄痰里面还带黑色的血丝啊,都是那群该死的杂毛道人,说什么此药不仅能重振雄风,还能延年益寿,娘的,都是骗人的,老夫要宰了他们……可是,吕管事,老夫的一条小命,求求您救小的一命!” 好色是好色,但是关键的时候却无比的惜命。 命都没有了,纵然有再多的美人儿也是无福享用,这一点,卢大老爷还是想得挺明白的。 哀嚎了好久,吕管事手一抬,轻轻的扶起了卢江,脸上冷冷的表情消失,转而笑吟吟的说道:“大老爷,你常年耽于女色,常服虎狼之药,若是不及时诊治调养,怕是不日将丢命殒身。” 卢江更是磕头犹如捣蒜一般。 “大老爷不用担心,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方子,正好对上你的病症,不过这需要多花一些钱帛!” 卢江忙道:“有,有,有,小的这些年为主公在紫陵经营,别的没有,钱帛倒是攒下不少,除了每年按例交给主公的,在下还有一些余存。只要能够治好我的病,多少钱都行。” 吕管事微微点头:“嗯,方子上的药物都不是寻常之物。不过,你只需按方服药,同时加以节制,一两年倒也是可以将身体恢复如初。” 卢江听说一两年只能不能近女色,不禁颓然,这等于要了他的命,家中有十三房娇妻美妾,外面还有六房外室。 吕管事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声音平和地道:“大老爷,实不相瞒,你所服的这些春药,虽然有一时的功效,但对身体的伤害极大,甚至是不可逆的。我给你开的方子,其实也算是春药,不过绝非这些粗制滥造、坑人害命的春药所能比。” 卢江似乎听到了一丝希望,眸光一亮。 “这么说,你服用的这些春药犹如纯刚刀斧,将你本就不多的元气都给砍伐去了。天地有阴阳,人体也是如此,我的方子讲究的是阴阳调和,遵循的是医家至理。唯有如此,才能让老爷重振雄风,并能调和体内的阴阳气息。我方才讲的是节制,并非禁欲,届时我再传授老爷一身双修功夫,内外兼修……” 卢江眼珠子转了几转,没想到这方子不仅能调理身体,还能重振雄风,双修功,那岂不是可以和…… 他两眼放光,祈求道:“还请吕管事赶紧开下方子,我也好派人去寻药。嘿嘿,吕管事帮了老夫的大忙,老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样,一会儿就让管家去账房给您支两百贯,若您觉得不方便带走,暂时存在老夫这里也好,随用随取。老夫身体见了起色,还有重谢!” 卢江家财万贯,又没有当官的心思,最大的乐趣便是在在女人身上讨快活,此时早就将吕管事奉若神明一般。 吕管事面露迟疑的表情,犹豫道:“话是如此。可是如今,主公交代给你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好,这几张方子看似简单,实则要深思熟虑,才能对症下药,否则一个疏忽,便是适得其反。这个……要不等到少主来了之后,咱们再行商议?” “也好,也好,主公的事是大事,反正老夫这件事就摆脱吕管事了,届时你可不能不管老夫啊?” 吕管事连连答应。 卢江急切地问:“吕管事,不知少主何时大驾光临?” 吕管事眉头一皱:“此事遇到了一些麻烦……” 吕管事摇摇头:“江陵那边出了些状况,主公派人传信,说让我们稍待几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再提醒你的原因,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出任何事情。” 少主不来,吕管事就没工夫给他开药治病,卢江哪里还能等那么长的时间,他死死的握住了吕管事的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吕管事,那老夫这段时间该当如何是好?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夫就那么一点小小的爱好,这段时间遥遥无期,老夫是度日如年啊!” 说完,又是一通许愿的好话说了出去。 吕管事迟疑了片刻,被这老色鬼缠得心烦意乱,心里不住地冷笑,女人,天天就知道女人,你可知道那小郎君的滋味比女人强上许多? 想到粉面朱唇的小郎君,吕管事的脸色一片潮红。 这一幕被吕管事看在眼里,他早就知道这老家丁有龙阳之好,心中嗤之以鼻。 好好的水路不走,非要喜欢那个调调,他娘的旱道寻幽,水道有奶吃,旱道去吃屎吗? 吕管事缓缓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着急,那我就替你开几张方子,不过这些药材购得之后还需要亲自调制,不能假于人手……” “老夫懂,老夫懂……”卢江眼窝深陷,瞳仁发黯,可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独家秘方,不传之秘,这个自然,老夫会让下人给您收拾出一间单独的药房,嘿嘿……” 吕管事又道:“说起来,这种丹药,我身上还剩下一枚,今日正好凑巧,既然卢老爷心情急切,便拿去服用。”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 卢江忙双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捧着瓷瓶,兴奋地道:“多谢吕管事,多谢吕管事,这等奇妙的丹药能够赏给我,实在是老夫之幸,老夫之幸啊!嘿嘿,方才在两百贯的基础上,老夫再多给你一百贯。嘿嘿,这等灵丹妙药,比那些江湖骗子的假药可要灵多了,老夫……老夫可否现在就吃下去?” 第313章 欣然赴宴得月楼 吕管事连忙告诫道:“吃下去倒也不无不可,只是您现在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骤然吃下去的反应怕是会有些大,比如会出现头晕、嗜睡等,这点因人而异,便是我也难以一一说清楚。” 卢江心痒难耐,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这个老夫自然知道。” 吕管事点点头,说道:“实不相瞒,此丹药是用天底下最为洁净,最为纯净的阴中带阳的物事炼制的,极为珍贵。” 卢江忙问:“请问吕管事,这丹药是用什么炼制的?” “此丹药是收集了七七四十九个少女的初次天葵,再加上其他的几种君臣辅佐的药物炼制而成,要继续炼制,怕是价值不菲……” 卢江点头,他还以为是龙肝凤髓之类的稀罕物呢,这少女初次天葵虽然难以收集,但对于他这样的有钱人而言,也并不是办不到。不就是花钱嘛,他有的是钱。 想起刚才吕管事还说要教授他阴阳双修之功,又问道:“吕管事,方才你说的那些采补的法门,可否赐教一二呢?” 最近因为楼清漪天天惹火,他又新纳了一方小妾,两人正在如胶似漆,恨不得立即就和那小妾去实践一番。 吕管事欣然答应,当即传授了卢江几路采补的方法,卢江边听边点头,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头一次听说此种有诸多的门道,不时的发出极其淫亵的笑声,笑声不堪入耳…… 末了,卢江兴奋地卷起袖子,大声道:“吕管事,你的情意,老夫记在心中了。嘿嘿,以后还要多多指导老夫啊。今后,到了紫陵县,便跟到了自己家一般。” 吕管事寒暄了几句。 卢江这才将那丹药小心翼翼地倒出来,就着茶水吞了下去。 吕管事起身道:“卢老爷,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卢江忙起身相送。 吕管事转过身之后,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楼清漪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便是那卢老爷近似癫狂的声音:“妙啊,果真是灵丹妙药,哈哈哈,妙啊……” 空旷静寂的殿堂里就只有卢江这句话撞来撞去,从暗廊,到柱梁,到幄帐,到漆壁。余音忽高忽低,时亢时弱,终于碎得七零八落,溶进了这密室粘稠而压抑的沉默中。 …… 陈唱和王嬛两人从车马行回到县衙,已经是日落时分。 县尊褚大人早就等急了,迎上前忙道:“哎呀,两位小郎君,本县等得好辛苦啊!” 陈唱看了他一眼,这县处级干部怎么搞得跟个等着丈夫回家的怨妇似的,莫非这货也有那种癖好? 褚县令解释说道:“两位小郎君,你们到了鄙县,自当由在下为两位做东接风洗尘。两位在外奔波了一天,多有辛苦,本县特意在知味居备了一桌酒席,还请两位小郎君赏脸?” 王嬛拉着脸道:“褚县令,我们……”她本意是拒绝褚县令的邀请,如今楼清漪踪迹尚未可知,如何有饮宴的心情。 陈唱上前一步,挡在了王嬛的身前,却道:“哎呀,县尊大人竟然如此客气,若是我们不识县尊大人的美意,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哎……” 却是后腰被王嬛狠狠地掐了一下。 陈唱对褚县令告了个罪,将王嬛拉到一旁,低声道:“这位褚县令让咱们去的怕是鸿门宴。” 王嬛气道:“既然你知道,还去!” 陈唱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褚县令在此案上虽然十分配合,但似乎有难言之隐。” 王嬛蹙眉:“有吗?” “当然有了。紫陵县之中,我们只是见到了县令、县丞、主簿,却不曾见到县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县令是长官,负责统筹全县之政务;县丞是副长官,辅佐县令行政;主簿是勾检官,负责勾检文书,监督县政;而具体负责执行办事的就是县尉,县尉最主要的一项职责就是掌治安捕盗之事。 县尉不出现,而褚县令却没有提及此人,确实有几番蹊跷。 “那你的意思是?” 陈唱道:“不如静观其变!” 王嬛道:“你的意思是去赴宴?” 陈唱点头:“为什么不去呢?” 公款吃喝,甚至连发票都不用开,不去白不去! 王嬛咬了咬嘴唇:“你别忘了正事儿!” 陈唱嘿嘿一笑:“嗯,自然。大牢那边有你的侍卫们盯着,咱们身边还有马大哥,紫菱、忠伯等人与另一部分侍卫在县衙之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今晚十分关键,万一……”王嬛瞅了褚县令一眼。 “放心,褚县令这个人没有问题。” 王嬛见陈唱说得一本正经,问道:“你怎知道?” 陈唱道:“这个之后再说,莫让人家等急了。” 说着拉着王嬛的衣袖向褚县令走去。 王嬛皱眉一甩手臂,却是小女儿姿态尽显。 这一幕,被褚县令看在眼中,这陈郎君究竟是什么来头,堂堂的王大小姐似乎都对他言听计从。 听陈唱答应,褚县令哈哈大笑起来,跟王嬛搞好了关系,便如藤蔓攀上了大树,日后在官场之上还不是青云直上,他心情极好,朗声道:“走,本县已经命人备好了车驾。” …… 得月楼是紫陵县一家极具规模的酒楼兼客栈,坐落在县城最为繁华的街市上,挨着大街是三层的酒楼,气派恢宏。县城墙高有三丈三,站在得月楼顶楼上却可以把城外的山水景色一览无余,可见这幢楼是如何的高大宏伟。 往后走则是三进的跨院,用作客栈客房使用,酒楼整个建筑横跨两条大街,后院大门直接开在另一条大街上。虽然是后门,但是一如其他大户人家的大门,朱门白墙、双狮踞坐,颇为气派。 在紫陵县之中,得月楼场面大、气派大、菜肴口味好,价钱又公道,食客们川流不息,生意火红的时候简直是座无虚席,还有不少人等位子。 今夜,刚刚到了掌灯时分,食客们便纷纷赶来,一楼、二楼的伙计忙得不亦乐乎。 得月楼的掌柜的姓秦,是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人,他本是一个书生,奈何侯景之乱梁朝分崩离析,他便失去了做官的兴趣,子承父业经营起了这得月楼。 食客们纷纷走进酒楼,其中一大半都是熟客,频频向秦掌柜的叉手行礼。 有人说道:“秦掌柜,生意兴隆,生意兴隆啊。” 又一人道:“不用说,看今日这阵仗,定是三层楼客满,秦掌柜的生意真是令人羡慕!” 熟客们进门说着恭维的话,秦掌柜笑脸相迎,寒暄一阵,招呼小二小心伺候着。 回到柜台后,望着外面的大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生意是不错,可那是一层和二层,三楼还空着。三楼走的是高端路线,共有六间雅间,中间以屏风相隔,撤去屏风,可以容纳百人饮宴。 有人包了整层楼,价钱较之平时多出了三成,却仅仅占用一间雅间。 为此,秦掌柜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第314章 威逼利诱老夫人 戌时还没有到,秦家后门便响起了一阵叩门声,门上的铜环哗啦啦直响。 “谁呀?”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门缝,一个家人探出头来看了看外面的人,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门外停着一辆挂帘犊车,门口站着一名玄衣汉子。 “我要找你们家老夫人!” 那家丁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找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老夫人。”说着伸手就要关门。 “慢!”玄衣汉子一把撑住门户,那手臂铁铸的一般,家丁竟没推动,不由变色道:“怎么着,上我们秦家来找是非?此地距离县衙只有一炷香的路程,我们家老爷同县尉是多年的老友,信不信我去告官,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玄衣汉子眉毛一挑,目露凶光。 只听犊车之中有妇人般的声音传出:“三郎,莫要冲动,拿那物件给他看。” 叫作三郎的玄衣汉子忍了忍怒气,从怀中掏出了半枚铜钱递了过去。 那家丁在灯光下明显一怔,下意识地道:“你们是……” 玄衣汉子道:“天清地浊!” 家丁下意识地对了一句:“天动地静!” 玄衣汉子道:“此地并非说话之所,我们是从江陵而来,开门,带我们去见老夫人!” 家丁脸色微微一变,把大门打开,玄衣汉子回身去了那犊车旁,讲一个全身黑衣之人从车上扶了下来,两人闪进大门。 那家丁又警觉地往门外看看,赶紧掩上了大门。 “在下见过老夫人!” 后堂之中,早有丫鬟点上八盏三芯大灯,室内灯火通明。 黑衣人向一位十分富态的老妪躬身行礼。 那老妪跪坐在灯草编织的雪白蒲团上,上下打量着来人。 老妪的年纪也只有五十多岁,放到后世也许还在996打拼着,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夫人了。 明面上这位老夫人的身份是得月楼秦掌柜的母亲,但暗地里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这紫陵县五斗米道的首领。 东晋后期孙恩的五斗米道,以信道得长生引诱人入教,大批民众被孙恩诱惑,入教成为邪教军,跟黄巾军一样也达到几十万人。 孙恩自称“征东将军”,设立各种高大上的官职,尚书、太尉、廷尉、都尉等等,宣布跟随他的信徒都能得到长生。 “长生”的诱惑力太大,于是百姓蜂拥而起追随孙恩。孙恩趁东晋政权不稳、民心骚动之际,率众从海岛进攻会稽,杀会稽内史王凝之。 后来,孙恩攻破广陵,一度逼近首都建康,东晋加强沿海防务,邪教军给养困难,加以疫病流行,死者大半,孙恩投海自杀。 信徒认为他在水里成了仙,是“水仙”,一百多人跟着他投水,追随他成水仙。 老夫人虚抬手道:“贵客莫要多礼,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黑衣人重重叹了口气,黯然道:“老夫人,实不相瞒,在下是来向老夫人求助的。” 一名贴身丫鬟取来灯草编织的雪白蒲团,让黑衣人坐下。 老夫人道:“莫急,大家都是一脉所传,同气连枝,在紫陵县若是用得着老身的,尽管开口。” 黑衣人谢过之后,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来江陵是为了一个女子。” 老夫人眸子一亮:“你先莫说,让老身猜上一猜,是不是县城之中到处张贴的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姓……姓……”边说边努力地回忆着。 一旁的丫鬟低声回了句:“姓楼。” “对,对,对,是姓楼,是江陵的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子。” 黑衣人惊讶道:“老夫人真乃神人也,竟然知道此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片刻之后,老妪听明白了,这黑衣人说的是自家小郎君与那楼清漪青梅竹马,但楼家极为势力,为了攀附大周的勋贵,有意将楼清漪嫁给大周的一位小侯爷。于是,两个有情人便私奔了,这才惹来了江陵、紫陵到处有人找寻他们。 黑衣人最后说道:“老夫人,如今这大周的人和楼家的人都到了紫陵县,很快便能寻到我家小郎君和那楼姑娘,我们身边人手有限,在紫陵又是两眼茫茫,想着将他们二人赶紧转移,可这满城之中到处是他们的人,在下急得是五内俱焚,是以特来向老夫人求助。” 老夫人听了之后并未作答,黑衣人忍耐不住,问道:“老夫人,此事……此事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老夫人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不瞒贵客,这几年朝廷有意对我教打压,官府多次出动人马对我教众进行清剿,先后有数百人丧命,我等虽然竭力隐匿踪迹,但总是难免被官府的走狗寻到。” “老身觉得此事有蹊跷,也派人秘密查访过,但那人隐藏的极深,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不过,我们教众之中有官府的密探,这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近期,老身约束教众,让他们千万不可惹是生非。方才贵客所说之事,太过于危险,这件事的确不好办……” “经过多年的蛰伏,此时的教众们,早已不像跟随孙掌教时那样了,大家伙有家有业,只盼着能有个太平盛世,吃上一口饱饭而已,再也不去想着什么长生了。” 孙恩在撤退时,有妇女有婴累不能去者,便囊簏盛婴儿投于水,而告之曰:‘贺汝先登仙堂,我寻后就汝’。” 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自然是被一些教众识破了,孙恩的威信一落千丈,只是教众们这种组织形式还一直存在着。 黑衣人正是吕管事,这几日的形势越来越不对,县城之中除了县衙的三班衙役六班捕快,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相继出现,而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楼清漪。 江陵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老爷找不到小郎君,这就好比宴席都准备好了,这赴宴的贵客还不知道在何处游荡。 吕管事心急的很,卢家已经不安全了,必须要想个金蝉脱壳之计,于是他便想到了利用本地的五斗米道的势力,将楼清漪迅速地转移出去。 老夫人的态度倒也在其预料之中,虽然五斗米道当年教众有数十万人,但如今一百五十余年过去了,教众们早就分崩离析了。要老夫人干脆地答应他,显然也不是很现实。 既然料到了这一层,便不可能没有对策,一听老夫人这么说,吕管事欠身说道:“老夫人……方才在下所求之事,您怕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315章 试探点拨酒席间 老夫人双眼微眯:“你这是何意?” 吕管事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听闻老夫人有一女去年嫁到了江陵,成亲之后和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算算日子,再过个把月就该做阿娘了!” 老夫人大吃一惊,急道:“你把我女儿如何了?” 吕管事成竹在胸,道:“老夫人放心,令嫒一切都好,只是在下多派了几个手下保护她们一家而已。咱们既然是同气连枝,在下自然有义务替您照顾好她才是。” 女儿是老夫人的心头肉,一听女儿落入了此人之手,老夫人顿时手足无措地道:“这……这……,你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威胁老身,当真是歹毒无比……若是老身的女儿一家出了任何的意外,老身发誓要用你全家的性命来陪葬!” 吕管事阴恻恻地一笑:“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在下从未对令嫒一家做过过分之事,今后有不会。老夫人在紫陵县经营多年,送一个女子出城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知道,此事着实让老夫人为难,老夫人和教众们要为我担上风险。不过,此事关系到我家小郎君的终身大事,老夫人所做作为也是成人之美……” 老夫人惨然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怕是从那楼小姐失踪之日起,你便想好了这个法子,我那可怜的女儿、女婿,还有那尚未出世的小外孙,他们每个人落入了你的算计之中。” 吕管事阴鸷的眸子盯着老夫人:“老夫人,您此言差矣。在下方才也已经说了,断然不会伤害令嫒一家人的。” 老夫人咬牙切齿道:“老身都是黄土埋了多半截的人了,难道听不出你此话的真假?” 吕管事冷声道:“老夫人,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给个准话儿才是。”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咬了咬牙,说道:“好,老身便答应陪你冒一次险。不过,你必须保证我女儿一家的安全。若是她们出了半点差池,老身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项上人头!” 能够当上五斗米教的头领,并非是一般人物。秦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能够上马杀敌的巾帼英雄,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是身上的那股霸气丝毫不减当年。 吕管事叉手称谢:“老夫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着实令在下佩服!如此,咱们便说定了,今日四更天,在下会将人送过来,希望老夫人在天亮之前先将我家少夫人送出城去。” 老夫人把牙一咬,面带怒气道:“那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 得月楼三楼之上的一间雅间之中,长几两排,左右分列。 案上满布美酒佳肴,山珍野味。虽然菜肴不及国都江陵那般细致,花样百出,但是小县的细腻风格,也别具一番风味,尤其是色泽金黄,外酥内嫩的皮条鳝鱼,令人看了忍不住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矮几后面,褚县令举起酒盏来,微笑道:“本县对驸马大人仰慕已久,对大小姐的大名亦是久仰,不想今日竟有与大小姐同席饮宴的机会。陈郎君,本县和你也是一见如故。呵呵,本县就借着得月楼的美酒,敬大小姐,敬陈郎君,请,请满饮此杯!” 王嬛和陈唱一齐举起酒盏,与对面的褚县令遥遥一举,仰头喝下,王大小姐也甚是豪迈,喝的涓滴不剩。 陈唱对这种酒却是无感,度数太低,不过不用担心喝到假酒。 褚县令见两人一干二净,心中欢喜,笑呵呵道:“紫陵县地广人稀,即使是这县城之中也甚是萧条,同江陵自然不能比。不过,小县亦有小县的好处,这些吃食俱是城郊农人所种所养、渔人所捕,新鲜的很。” 陈唱笑道:“嗯,县尊大人所言甚是。我们在来的路上,便见到士农工商各司其业,一派安静祥和之态,县城虽然不大,但是商市规模可不小,一家家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门口的酒旗店招在风中飘着,足以说明县尊大人治县有方。想必不日便能听到大人高升的好消息。” “不敢不敢,陈郎君过奖了!” 褚县令连忙摆手道:“紫陵能够有今日,全赖皇帝陛下庇佑。自我朝建立一来,兵弋不兴,休息养民,紫陵县的百姓这才能安居乐业。要说这是本县之功嘛,呵呵,本县可不敢揽功于身。” “身为县令,代天子牧民,每日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本分,至于升迁一事那是不敢想的。只要我紫陵县的百姓能够有衣穿、有饭吃,县域之内太太平平的,本县便心愿足矣!” 陈唱颔首笑道:“县尊大人能这么想,那是紫陵之福,也是一县百姓之福了。只是……县尊大人,这件案子一出,紫陵县怕是要落入皇上的视线之中了。” 褚县令忙道:“还请陈郎君明示!” 陈唱笑容攸地一敛,沉声道:“之前朝廷之中便有风传,说紫陵县与朝中某位大员有所勾连,近年来做下了不少非法的勾当,还想出种种办法来蒙蔽圣听,褚县令,你作何解释啊?” 陈唱旁边坐着的是当今皇上的外甥女,驸马和公主的掌上明珠,这话一说,是什么分量,褚县令就得好好地掂量一番了。 褚县令霍地立起,怒不可渴地道:“大小姐,陈郎君,这是诬陷!无耻的诬陷!我褚某人一向忠于皇上,忠于朝廷,素无二心。倒是那安县尉,一向对本县阴奉阳违,利用在江陵的后台屡屡企图架空本县……” “呵呵呵……” 陈唱摆摆手,笑吟吟地道:“朝廷自然相信县尊大人的忠心,实不相瞒,这次也是借查案之机,把这件事搞清楚。明着当然是不好说的,就是不想动静闹得太大嘛。既然朝中有风言风语,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好给朝臣们一个交待嘛。所以,这次驸马才派我们下来。” 言尽于此,就不怕褚县令听不明白了,否则县尊头上的乌纱帽也就没有再继续戴下去的必要了。 第316章 国公差人搬救兵 “呃,是,陈郎君说的是,皇上英明,驸马大人明鉴!” 陈唱对着王嬛使了个眼色,我一直拿你舅舅和老爹出来扯大旗作虎皮,你这当外甥女、女儿的不说话不表态可不行。 王嬛之前便知他要借机摸清紫陵县的势力,心中微愠,但还是说道:“呵呵,县尊大人,实不相瞒,该查还是要查的,只不过这件事,还得需要县尊大人全力配合才是。我想,这也是县尊大人向皇上剖明心迹,洗刷清白的大好机会,你说呢?” 褚县令扫了王嬛和陈唱一眼,目光深邃,意味难明。 既然皇上关注此事,为何不派个钦差来,王嬛身份尊贵,但是在明面上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而已,让她来查紫陵县的事,于理不合。 陈唱轻轻咳嗽几声,褚县令的担忧早就在预料之中,他一个县令,是本县的最高长官,可是几次接触下来,总觉得此人做事之时畏手畏脚的,故而推测在暗中一定有人与他作对。 少顷,褚县令笑道:“那是,那是,大小姐和陈郎君放心,我们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朝廷来查,你们要查哪里,我们都会全力配合。” 顿了顿,又打个哈哈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楼小姐的案子迫在眉睫,这一日,两位劳苦奔波,需要好好地放松一下才是。再者,也要给本县一个好生款待两位的机会才是啊。本县向来好客,贵客上门,我们作为地主不能失了礼仪。” 陈唱点头:“不错,不错,人生得意须尽欢,即便不得意的时候也不能整日愁眉苦脸的,事情的真相断然不会因为某个人愁容满面而露出水面。来,我们敬县尊大人一杯!” 一时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得月楼二层,这里比之三层的陈设稍逊,但在东侧一排也有三个雅间,三个雅间人都满了,其中一间雅间之内,三个男人跪坐在矮几之后,矮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酒。 库猛拍开一坛老酒的泥封,嗅了下味道,不禁笑逐颜开:“好酒,竟然是骑驴酒,来来来,我给两位满上。”说着提起酒坛子,先给宇文直斟了一碗。 说起来,这骑驴酒颇有故事。 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季夏六月,时暑赫曦,以甖贮酒,暴於日中,经一旬,其酒不动,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京师朝贵多山郡登藩,远相饷馈,踰于千里;以其远至,号曰“鹤觞”,亦名“骑驴酒”。 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齎酒之蕃,逢路贼,盗饮之即醉,皆被擒获,因复名“擒奸酒”。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这时,秦掌柜亲自带着两个伙计,合力抬着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进了雅间,一时间肉香扑鼻而来,喜得库猛和另一位黑脸大汉纷纷叫好。 两个伙计将烤全羊架在木架上,用小刀麻利地切割着,将热气腾腾、肥嫩鲜香的烤羊肉盛在盘子里,端到宇文直等人的矮几上,秦掌柜的则将一个个的小蝶随之端上,其中盛放的都是佐料。 得月楼的烤全羊,其羊并非本地的,而是从北部草原高价所购,因此数量并不多。 草原上的羊肉质鲜嫩肥美,烤熟之后很少嗅到腥膻的味道。 一时间,紫陵县中的豪绅们趋之若鹜,便是江陵的一些豪商巨贾也经常呼朋引伴来此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秦掌柜的做生意着实是一把好手。 秦掌柜很是奇怪,这三个人看着都是生面孔,但一来就点了三只烤全羊,几乎将他的库存消耗殆尽。不过,人家给的钱倒也公道,每只烤全羊比平时能够多赚一贯钱。 宇文直对得月楼的菜品也很满意,对着秦掌柜的微笑点头,以示感谢。能够在一个小县城中将一个酒楼经营的如此红火,自然并非简单之辈。 烤全羊收拾停当,秦掌柜陪着客人们说客套话。 门外一个家人打扮的小厮匆匆推门进来,看到秦掌柜,又扫了一眼三位客人,欲言又止。 秦掌柜的便告了声罪,带着伙计们退了出去了。 那黑脸大汉抬起头,望着宇文直,恭敬地说道:“国公大人,不知您叫末将出来,具体有何吩咐?” 此人名叫袁增,是紫陵县的驻军军主,此驻军并非后梁的军队,而是大周的兵,直接隶属于西城防主。 军营便在紫陵县县城以东三十里,这位袁军主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当壮年,是大周的一员骁将,只是此人好酒,一次酒醉之后借着酒劲殴打了上官,便被从长安直接发配到了紫陵。 不过,此人也算是没心没肺的,紫陵向东一百多里才是大周与大齐的边境,边境上陈兵数万,那里的事轮不着他,边军防着大齐的军队比防贼还积极。 向南则是长江,也有水军驻守,江岸的防务更是不让袁增叉手。 所以,袁增的这一军人马,基本上没有什么作战任务,偶尔会帮着紫陵县巡捕缉盗,维护一方治安什么的,但那也要看袁大军主的心情。 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袁增的军营生活,那就是——闲! 闲的浑身都难受,每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军营就那么大,整天无所事事的袁大人早就走遍了,连军营里什么地方会长狗尿苔都一清二楚。 时间一长,他就待不住了,感觉再这么待下去,整个人都要长毛了。 库猛带着国公宇文直的信物登门拜访,一下子便让袁增来了精神。 国公点名找他,那是咱老袁的福分,是国公对咱老袁的信任,是看得起咱老袁,这事绝对不能办砸了,还得办得漂亮。 娘的,这江陵之中还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让咱老袁见到了非得把他打出屎来。 正义感爆棚的袁军主二话不说便点齐了两百兵卒,换上了便装,带上趁手的兵器,齐齐随着库猛来到了紫陵县县城,找了两间客栈安顿住下,只等着国公一声令下,就要大干一番。 第318章 粗重有细袁军主 宇文直亲自给袁增倒了一碗酒,说道:“袁军主,不忙,先吃些羊肉再说。” 袁增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库猛和谷渡打了赌,看谁能最先捉到那掳人的歹人,在这个地方要想找一个人,不借助当地人的力量是绝不可能的。官府的人都是后梁朝廷的,宇文直唯一能够借助的力量便是军队。 袁增天天在军营之中搅马勺,口中早就淡出个鸟来了,面前的烤全羊外表金黄油亮,外部肉焦黄发脆,内部肉绵软鲜嫩,羊肉味清香扑鼻,颇为适口,别具一格。 袁增道了谢之后,便埋头大吃,一边的库猛也毫不落后,他随着宇文直来江陵,着实吃不惯此地的食物,还是北地的烤全羊合口味。 等两个大汉吃得嘴油肚圆,宇文直这才缓缓地说道:“袁军主,事情想必库猛都同你说了,可如今人没有找到,咱们便是有一身的力气,也无法施展啊!” 袁增喝了一口酒,用袖子在嘴角抹了抹,试探着说道:“国公,也许末将可助您找到此人?” 宇文直很是好奇,难道这个军营中的大汉对紫陵县的事务了如指掌? 宇文直忙道:“袁军主,你说说看,如何助我找人?” 袁增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国公是从长安来的,对紫陵这小地方的事情可能有所不知。末将天天关在军营之中,又不得走出,是以便将县城之中说书之人隔三差五地接到军营之中,给将士们说上一段……” 袁增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很健谈,唠唠叼叼的说了一通。原来,说书之人编故事很多都是取材于实际生活之中的,而且都是紫陵县街头巷尾之中发生的事情。 偏偏袁增又是个外表粗犷,心思细腻的人,等人家讲完了,还要跟人家探讨一番,这一来二去的,倒是对紫陵县之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宇文直听了暗喜,心道:“这袁军主原本是预备着来出苦力的,没想到此人掌握的东西还真不少,说不定从中能够发现那歹人的踪迹。” 一念及此,宇文直便笑道:“哎呀,看来今日将袁军主请过来,算是请对人了……” 大周的天下虽然是宇文家的,但是母亲和和哥哥时常告诫他,要善待下属们,切不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是以,宇文直的身上丝毫看不出国公的骄纵。 袁增嗒嘴想了想,说道:“要说这最为好色之人,非本县的卢老爷,此人名叫卢江,早年是做粮食生意的,近几年之中,也不知道攀上了什么权贵,生意越做越大,便是咱们边军的军粮也有不少都是卢家供应的。此人在紫陵县之中很是吃得开。” “都五十多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还娶了十几房的妻妾,这还不算,在外面寻花问柳,甚至强抢民女,但是状子递到县衙之中,都被人暗中压了下来……” 袁增娓娓道来,卢江贪婪好色的形象在宇文直的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得月楼的后院之中,一个老家人站在老夫人的门口翘首以盼,直到看到了秦掌柜快步走来,这才转身跑向屋内,嘴里叫着:“老夫人,老夫人,郎君来了。” 老夫人答应着:“知道了,可算是回来了。” 秦掌柜的一进门,母亲就将那吕管事所言之事说与他听。 听闻妹妹被人当做了人质,秦掌柜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此时,五斗米道中的几个长老也被老夫人连夜请了过来。 其中一个姓李的长老阴沉着脸,对老夫人说道:“不是说让咱们的人低调行事吗?怎么那姓吕的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老夫人苦笑一声:“老身如何得知?此人极为阴险,这步棋是早就算计好的,咱们的底早就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 另一个姓武的长老说道:“李长老,事到如今,还说这个作甚?当务之急,便是大郎妹子的事情如何解决。” 秦家的一个瘸腿家丁小声嘟囔:“那姓吕的断非善类,即使我们帮他做了事,怕是小姐……” 李长老更为恼怒,喝道:“你懂个甚?小姐落入他们手中,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家丁分辩道:“可是我怕那姓吕的就爱给你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 他还没说完,李长老便劈面一记耳光,扇得他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 李长老骂道:“你在教中是个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还敢顶嘴!小姐是老夫人的至亲骨肉,她出事了,老夫人能够不闻不问吗?你不在这里同大家伙一起想办法也就罢了,还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 说着抬起脚,狠狠踹去,那家丁捂着肚子躺在地上,一连挨了他好几脚,痛得身子佝偻做一团,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那李长老是个火爆脾气,还要继续打人,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李长老的手猛地抓住,李长老大怒道:“谁敢拦我?” 一扭头看清来人,他却马上换了一副笑模样道:“啊!原来是秦郎君啊,你这是干什么?” 秦掌柜的一双眼睛愤怒地瞪着他,怒气冲冲地道:“你究竟为何打人?”这李长老暗中早就对表现出对母亲的不敬,可是当面如此嚣张跋扈倒是头一次。 李长老辩解道:“此人身为你们秦家的家丁,不思为主家解忧,反倒说风凉话。” 秦掌柜怒道:“我方才都听到了!他说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为了小妹的事,将无辜的教众拖下水,也不是我们秦家的风格。大家站在这里,本就是来商量事情的,纵然有不同意见,何须动手?你既然如此厉害,为何不去跟那姓吕的使去。” 他对李长老一忍再忍,此人仗着资历老,对教众们颐指气使,甚至对母亲有时候也不甚恭敬。如果不是母亲劝他忍让,秦掌柜早就想办法教训他了。 李长老见秦掌柜的真的发怒了,咕哝两句,讪讪地走到了一旁。 秦掌柜的将家丁从地上扶起来道:“你怎么样?可曾受伤?” 第319章 酒席间二人斗法(一) 库猛叹口气,那边袁增投来了“求知若渴”的目光,库猛闷闷不乐地同他讲了。 也就是国公爷在对面坐着呢,不然袁增非得乐出声音来,这小国公爷玩心倒是重。既然如此,咱老袁就陪着国公爷玩上一把。 库猛一看袁增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宇文直忽然道:“库猛,这三楼之上不是也有雅间吗?为何没有订到三楼的雅间?” 库猛道:“还不是那姓褚的县令在上面请客,官儿不大,排场倒是不小,将整层楼都包了下来,也不知道宴请的什么重要客人。” 袁增笑笑说道:“我跟这位褚县令也打过几次交道,扣扣索索的,吝啬的很。今日这种场景可不多见。” 宇文直道:“如此说来,所宴请之人定是身份非同一般喽?” 袁增道:“国公爷若是想知道,末将这就上去探探,看看褚铁公鸡今日是发了什么羊角风。” 宇文直摆手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不必在意。咱们还是来谈谈正事才是。” 当下,宇文直将自己的想法同两人低声说了。 由库猛出面已经从青楼之中重金雇了一名女子,又精心打扮了一分,那女子体态妖娆,频频在紫陵县的人流密集场所出现,她的周遭始终有四名侍卫保护。 已经有侍卫来报,有人开始盯着那女子了。 也就是说,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这个女人成功地引起了他人的主意,这暗中跟踪女子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掳走楼清漪的幕后之人。当然,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哪里都不缺登徒子。关键是要看对方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动作。 袁增提议:“国公爷,不如让末将派几个手下先去卢府探探?” 宇文直担心地道:“若是打草惊蛇该当如何?” 袁增道:“嘿嘿,国公无需担心,咱的军营之中也并非都是莽撞的粗坯汉子,也有些能够翻墙越脊的能人,末将再叮嘱他们一番,问题不大。” 宇文直点头:“若是如此,倒是可以一试,这也算是投石问路了。” “一定要嘱咐手下人,切记不能被姓卢的有所察觉,若是让他生了戒心,销毁一切人证物证,对我们今后的查访十分不利。” 袁增起身,对着宇文直叉手行礼:“国公爷,末将谨记!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去安排。” 说罢,转身出了雅间。 另外三个雅间之中,都是他从军营中带出的来的小头目,这些小头目虽然大口吃肉吃菜,但是一个个地却是滴酒不沾。 军令如山,看着美酒只能强吞口水 袁增推开一间雅间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手指点了一名身材瘦小的小校,二人出了门,袁增低声附耳嘱咐了几句。小校答应一声,飞奔下楼。 袁增正要返回,楼梯口闪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率领着几个手下正在沿着楼梯往三楼去。 因为是秘密行动,袁增留了个心眼,并未上前打招呼,而是往走廊旁的一樽花木之后一闪,待那人上了三楼,袁增才返回。 “国公爷,末将都安排好了。” “快坐。”宇文直招呼道。 袁增跪坐,说道:“国公爷,方才末将在外看到一人,此人是本县的县尉安道铭。” 宇文直道:“就是那个所谓的卢江的后台?” 袁增点头:“这姓安的,和那褚县令向来不合,两人就没有尿到过一个壶里,不知今日他们二人怎么会出现在同一个宴席上,当真是匪夷所思!” 没等宇文直开口,库猛冷呵呵地道:“还用想嘛,蛇鼠一窝,都他娘的不是什么好鸟!” 宇文直道:“我看倒也未必。” 袁增道:“这褚县令在紫陵县这几年,虽然没有什么显着的政绩,但为官也算是清廉,倒也么有做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口碑还算不错。倒是那安道铭飞扬跋扈,劣迹颇多……” 宇文直道:“两个本就互相看不上眼的人,却要同席而坐,看来其中必有一些蹊跷。若是本国公猜的没错的话,必定跟那贵客有关!” 袁增和库猛纷纷点头,官场上这种虚情假意的应酬倒是不足稀奇。 宇文直道:“袁军主,一会儿派人在此盯着,等宴席散了看看那贵客究竟是何许人也。” “是!” …… 三楼,宾主尽欢。 陈唱和王嬛眼看着时机成熟,便要趁着酒酣耳热之际询问一下关于县衙中的事情,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陈唱抬眼望去,只见雅间外面的走廊中人影绰绰,似乎还发生了口角,隔着窗户,也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 得月楼本是酒楼,喝醉了难免有斗殴发生,只是褚县令都说了这三层已经全部被他包了下来,什么人敢胆大包天来寻县太爷的晦气。 雅间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一个中年汉子来。 这汉子穿着一身藏青色宽大的襦袍,头戴漆纱小冠,肋下悬一口长刀,大踏步地向前走来,昂然说道:“县令大人,都城有上官驾临,我这县尉连见一见的资格都没有吗?” 话音方落,那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向前走来,旁若无人,几步便已经走到了席前,褚县令霍然站起,额头上青筋直冒,脸色发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唱和王嬛打量来人,只见此人眉毛极粗,眼睛虽小,却精光烁烁,面部狭长,鼻尖鹰钩,是相书上说的青锋之相——这种相貌的人,大多褊狭狠戾。 他森森的目光往左右两旁席上只扫一眼,真如鹰视狼顾。 陈唱听他自称是县尉,便知道此人就是他们一直想要打听的紫陵县县尉安道铭了。 在褚县令上任之前,安道铭便是这紫陵县的土皇帝。 褚县令生了一肚子气,又不好发作,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勉强笑道:“安县尉,本县不是听你人说你贵体有恙吗,这才没有想请!” 安道铭嘿地一声笑,说道:“这儿这么热闹,难道我不能来么?欣闻上官光临,我安道铭也想见上一见!” 他兀鹰似的打量陈唱和王嬛几眼,展颜笑道:“这两位想必就是都城来的上官了?” 陈唱和王嬛对视了一眼,王嬛的喜怒哀乐都是写在脸上的,安道铭霸道无理,一出场便给了她一个极坏的印象,此时见他更加的厌恶,自然不屑与他讲话。 陈唱起身,笑吟吟地道:“上官谈不上,都城来的倒是不假!安县尉,久仰大名。” 安道铭仰天打个哈哈,说道:“好!好好!这位小郎君儒雅斯文,果然不愧都城来的风流人物!” 一旁的褚县令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安道铭斜睨了褚县令一眼,端起一个酒杯,对着陈唱和王嬛大声说道:“两位上官,安某敬二位一杯!” 褚县令脸色铁青:“安道铭,你……” 第320章 酒席间二人斗法(二) 老子才是这紫陵县的父母官,你个小小的县尉算什么东西? 褚县令睚眦剧烈,这安道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正要向陈唱和王嬛禀明紫陵县的详情之时出现,分明就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给自己使绊子的。 在这之前,褚县令虽然对两位从江陵来的小郎君言听计从,但是并未交出实底,主要是顾忌安道铭背后的势力。王嬛的背后是吏部尚书、当朝驸马王忭,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就一定能够抱牢这棵大树。 褚县令并不缺少政治智慧,朝廷的上的争斗波诡云谲,谁能保证在关键时刻王忭就能坚定地站在他这一方,毕竟朝堂上更多的是利益交换。为了己方的利益,牺牲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褚县令一直在试探,试探王嬛和陈唱的态度。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巴不得安道铭和楼清漪的失踪扯上关系,如此便可以借助朝廷的势力清除安道铭等人,如此紫陵县才他这个父母官才能名副其实。 褚县令被安道铭方放肆无理的举动气得脸都青了,伸手就来抓安道铭手中的酒碗,他虽是文官,但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上还是有些功夫的,当下一把便抓到了酒碗的碗沿儿。 两人一人抓住了半边,同时发力,谁也挣不动半分,碗中的酒倒是洒了大半。 忽然,安道铭一松手,褚县令并未料及,身子猛地后仰,小半碗酒都洒在了袍袖上,人也几乎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安道铭狞笑一声:“既然县令大人喜欢这碗酒,下官就不夺人所爱了。” 陈唱看着这两个人,怪不得安道铭一直都不露面,原来他们早就势同水火了。眼下当着他和王嬛两人,竟然毫不避讳,直接撕破脸了。 陈唱知道这样下去,对他们并无任何益处,便假装没有看懂,打哈哈道:“在下初次来到紫陵县,没想到此处还有如此的席间游戏,当真是开眼了。安县尉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同饮酒。” 对于安道铭,陈唱并没有摸清底细,不便当面得罪,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当和事佬。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褚县令似乎是向他们这边靠拢的,安道铭来意不明,借此机会向安道铭示好,未尝不是麻痹他的好手段。 陈唱的脑瓜灵活的很,这个和事佬即便是暂时让褚县令伤心也必须做。 安道铭可不仅仅是来凑热闹的,他的目的是刺探虚实的。 方才只是给了褚县令一个下马威,也让陈唱和王嬛两人知道这紫陵县是谁的天下。 安道铭冷哼了一声,挨着褚县令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褚县令心中岁气,但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地气馁,而是在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王嬛的身份,在紫陵县只有褚县令和褚夫人两人知道,这也是褚县令的聪明之处,你安道铭不是想在紫陵县只手遮天嘛,那我就给你一个踢到铁板的机会。 你现在越是嚣张,将来输的便越惨。 褚县令清清嗓子,对安道铭道:“安县尉,本县出了掳人案,这两位小郎君便是专程从江陵而来彻查此案的,既然你身体已经无大碍了,本县便这查案一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本县限你三日内破案,找到楼小姐,并将匪徒绳之以法,若是逾期,本县唯你是问!” 既然你都能够赴宴饮酒,身体自然是好了,这烫手的山芋便扔给你。 安道铭冷笑了一声说道:“县令大人,这恐怕不太好,下官对此案的案情并不熟悉。三日之内,限期三日破案,你还不如直接将安某的这身官衣扒了。” “你……”褚县令气结。 安道铭冷冷地道:“下官今日是来为两位小郎君接风洗尘的。你若是强行将此案交给我,先不说本官答不答应,便是两位小郎君怕是也不会答应。” “这……” 褚县令本想扳回一局,没想到人家安道铭根本就不接招。 陈唱和王嬛见两人作口舌之争,也不便插话。 王嬛将头凑过来:“这酒你还要吃多久?” 语气中带着抱怨,本来还想着从褚县令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如今看来成了纯粹的应酬。 陈唱知道她心急如焚,可安道铭的出现非同寻常,人家刚来,他们两个就离席,反倒是不好。 王嬛气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喝酒,就留在此地陪他们。我先走一步!” 陈唱耍起了无赖:“你若是走了,这姓安的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我岂不是又危险?” “你……”王嬛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侍卫了。 陈唱对着她使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随后,陈唱举起酒杯,对褚县令和安县尉说道:“两位大人,来,在下敬两位大人一杯!” 褚县令和安县尉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同时举起酒杯。 三人一饮而尽。 “两位大人,方才你们所说的,在下也听明白了。你二人都是一片好意。不如这样,县尊大人熟悉案情,案子还是由县尊大人负责,县尉大人对于缉盗捕凶之事擅长,便有县尉从旁协助,不知在下这提议可好?” 如此,两人果然都无异议。 褚县令还要靠着这件案子攀上王家的大树,而安县尉也不愿意置身事外,让他参与这件案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知悉更多的信息。 之后,便是又一轮的推杯换盏。 陈唱看着褚县令和安县尉两人不善的脸色,暗自感慨。 天下之中,北周、北齐、南陈在斗。 北周之中,明帝宇文毓和宇文护堂兄弟两人在斗。 北齐之中,高演和高殷叔侄两人为了皇权在斗。 南陈之中,陈蒨和陈昌这对儿堂兄弟也在为了皇权而斗。 北周和后梁也在斗。 具体到这小小的紫陵县中,县令和县尉也在斗。 有人所在之处,便有斗争。 斗来斗去,无非是权和利二字。 就在这时,王嬛低声对他道:“我出去透口气。” 陈唱回道:“你小心些!”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透口气,还是想去方便,人家女儿家的事也不便多问。 王嬛告了个罪,起身出门。 第321章 秦掌柜暗寻救兵 陈唱再次端起酒杯,对褚县令和安县尉道:“两位大人,贱内之事还要多多拜托两位大人。” 那二人自然是满口应承。 褚县令倒也罢了,安县尉心中暗暗鄙夷,妻子被人掳走,做丈夫的竟然还能在这里谈笑风声、把酒言欢,若不是心机深沉似海之人,便是个巴不得娶新妇过门的负心郎。 安道铭更加倾向于后者。 王嬛刚刚出门没多久,安道铭的一个手下便推门而入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安道铭听了之后,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尽管是个极其隐秘的表情,但仍然被细心的陈唱给捕捉到了。 没办法,后世的酒精度数太高,身体还带着免疫力,醉不了啊! 王嬛气呼呼地出了门,外面的空气清新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下了楼。 到了二楼,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二楼极其安静,但几个雅间之中分明暗藏杀气。 她不由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最远端的个雅间,门口两名大汉负手而立,王嬛一眼便判断出对方出身行伍。 雅间中究竟是何人? 这些军卒在酒楼做甚? 门口的大汉眼神瞟来,她不敢多做停留,径直下了楼,心中却在想着二楼的军卒之事。 后院相对清净,王嬛想也没想,就走到了后院。 向前走了十余步,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王嬛猛地转身回头的同时,长刀已然出鞘,不由分说地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鬼鬼祟祟跟着我做甚?” 那人被吓得够呛,大着舌头道:“刀下……刀下留情,小的是……小的是……” 不等他自报家门,王嬛已经认出了此人便是得月楼的掌柜秦掌柜。 秦掌柜稳了稳情绪,说道:“小郎君,莫要误会,小的有要事禀报!” 王嬛一愣,可并未将刀收回,沉声道:“有何要事?” 秦掌柜的看了看左右:“此处非说话之所,请小郎君移步!” 王嬛艺高人胆大,倒也不怕他使什么花招。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无人处,站定身子,秦掌柜急急地道:“这位小郎君,我有急事要见陈郎君!” 王嬛听此人竟然认识陈唱,沉声道:“你究竟是谁?要见陈郎君做什么?” 陈唱道:“你们此来紫陵县,想要找何人?” 王嬛心中一动,忙转身道:“你究竟是谁,你知道什么?” 秦掌柜道:“你要安排我与陈郎君一见,这件事我只能跟他说!” 王嬛急道:“陈郎君此时在同县令、县尉陪着,要私自见旁人实在为难。你且说与我听,我自会转告他的。” 秦掌柜摇头道:“这事你做不了主!我只跟陈郎君本人说。而且,我希望他能亲口答应我一件事,我才会坦言相告!” 王嬛听了苦笑不已,陈郎君在三楼应酬的酒酣耳熟, 她自然也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再说即便她说出来,秦掌柜也未必肯信。 正在为难之时,陈唱竟然走到了后院之中,他方才借故下楼方便,就是来看王嬛去了何处,在一楼问了伙计,这才跟来。 “王小郎君,宣哥……” 在外人面前,王嬛还是衙门里的捕快,而且是个男的。 王嬛听出了陈唱的声音,但是秦掌柜的却是吓了一跳,毕竟他和陈唱并不熟悉。 王嬛叮嘱秦掌柜:“莫怕,是自己人!” 陈唱循着声音而来,警惕地看着黑影中的两人,这里光线暗淡,看不清两人脸上的表情,尤其是秦掌柜,故意侧着脸对着他,故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陈唱纳闷,王大小姐难道在紫陵还有相好的,背着我偷偷来相会。 嘿嘿,为什么背着我? 怎么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心痛。 “王捕头,你和这此人……,他可是何人呀?”陈唱好象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语气不觉严厉起来。 王嬛看了看陈唱的身后,确定身后无人这才道:“此人便是这得月楼的掌柜,秦掌柜!” 此时,秦掌柜也认出了陈唱,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在下秦川,见过陈郎君!” 陈唱纳闷,记忆之中和此人也仅仅是见过一面,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 秦川沉默了片刻,低声对陈唱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解释了。我有重要的情况要向小郎君禀报,就在刚刚我们得到了楼小姐的踪迹。” 陈唱听了这话之后眼珠乱转,拼命的猜测着这酒楼掌柜的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刚刚人家一句来龙去脉没有时间解释,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陈郎君,事情紧急。我只能告诉你,就在今夜,有人会将楼小姐从卢府之中偷偷运出城去。他们初步的计划是走东门,已经买通了守城的兵丁。小郎君务必想办法在县城之中将他们截住,否则一旦他们出了城,便犹如鱼入大海,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陈唱观其神情不像是在说假话,但是又不能全信,一时之间竟然踌躇不已。 秦川见陈唱面露颜色,道:“当年楼家对我们秦家有大恩,一直没有机会报答。” 陈唱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忠伯跟着他一同来到紫陵县之后,中间曾经出去过一趟,回来的时候还给他和王嬛带了一些小吃,好像就是从这个德月楼买的。 也就是说,忠伯跟秦掌柜的原本就认识,去得月楼也不是为了给他们买吃食,而是去探听消息的。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秦掌柜所说的话很可能就是真的。 卢江虽然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线,但是陈唱并没有采取任何能够打草惊蛇的举动。可卢江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偷偷将人转移走呢? 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他们听到了风声。 至于这风声是从何处透露的,陈唱一时之间还确定不了。毕竟这其中有着太多的可能性,有可能是褚县令的手下,有可能是安世铭,还有可能是其他的人。 紫陵县一个小县,水挺深。 就在这时,忽然有两个汉子手中拎着木棒走来,他们是从大堂的方向走过来的,而秦川刚好面对着大堂,站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来了!”秦川脸色一变。 陈唱急急一回头也发现了那两名大汉,王嬛将刀背在了身后。 秦川拉着两个人往黑暗之处又走了两步,这里相对来说比较隐蔽。若不是那两个汉子,特意向这边看来的话,基本上很难发现他们。 那两个汉字应该是尿急去寻找茅厕的,是以并未向这边看来,径直往前走了过去。 秦川将陈唱和王嬛带到了一间存放酒水的房间之中。 秦川道:“方才见到的那两个大汉应该就是安世铭的人。” 王嬛道:“二楼的客人是什么来路?” 秦川摇头:“这些人不像一般的江湖好汉,倒是像行伍之人。为首的是一名只有十四五岁的年轻小郎君,这些人看上去也不简单。我进到雅间的时候,他们便东拉西扯,根本不说正事,我也无从判断他们的身份。” 陈唱和王嬛分析,这些人跟姓安的也不是一个路数。但是他们行迹可疑,是敌是友现在还无从分辨,不得不提高警惕。 秦川道:“我家中有一名心腹家丁,可以为小郎君带路,从而能够尽快找到卢江的人。” 王嬛道:“救人的事情交给我,酒楼之中的侍卫负责保护你。” 说完之后便让秦川赶紧带她去找那名家丁。 陈唱望着王嬛矫健与婀娜并存的背影,火急火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跟后世一样,安道铭竟然在酒宴快要结束时提出再来第二场? 陈唱很为难,这姓安的一点都没有把我当作被绑架人质的家属,竟然约我去那种地方? “安大人,好意在下信令了。这青楼就不去了……” 就是去也你愿意跟你姓安的去。 安道铭哈哈大笑:“青楼?本官可没有资格请陈郎君去青楼。” 陈唱讶然,更加高档的会所? 安道铭解释了一番,他才弄明白。 陈唱印象中的青楼——男人只要学坏,就得常去青楼听歌听曲,和相中的姑娘卿卿我我,然后就是彻夜留宿,互相私定终身,最后为女子赎身,进而演变成负心人,一套完整的“读书人负心痴情女子,着红衣午夜纠缠”的经典惊悚恐怖古装剧就此完本。 青楼就是进行“午夜交易”和诞生痴男怨女负心汉的专职场所。 可安道铭说青楼不是这个意思。 所谓“南开朱门,北望青楼”,朱门意思即是朱红色的大门,而青楼也是青色瓦片的楼房。 在两晋时期,士族门阀掌握着朝政的命脉,他们身份优越,故需要在一些地方彰显出优越等级。 将大门涂成醒目的朱红色就成了这些王侯贵族表示阶级层次的简单有效手法。 当然不仅是大门,在住处上面也要营造出尊贵感,所以他们又将楼房顶上的瓦片换成精心烧制带着光滑釉面的青瓦,将这种价格不菲的青瓦铺在楼房上,不仅熠熠生辉,而且看起来和朱红色的大门十分相得益彰,极显尊贵。 从两晋时期青楼出来的女子定然是天之贵胄,地位优越,故而这时期出身于青楼的女子才是凡夫俗子可望而不可得的女神。 如此一想,楼清漪、王嬛岂不都是青楼女子? 恶寒! 褚县令见自己被安道铭抢了风头,便劝阻陈唱不要去。 陈唱却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倔劲儿,他倒要看看这姓安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褚县令不放心,便只好带人跟上。 褚县令安道铭倒是问了王嬛去了何处,陈唱的解释是她不胜酒力,已经先行回了县衙。 安道铭的面子果然大,到了地方,便立即有老鸨子笑脸相迎。 腾出了的一间屋子,安道铭同老鸨子低语几句。 先是酒菜瓜果摆上,然后两扇木门移开,两排少女迤逦而入,看到她们的打扮,陈唱便是一怔,一个个俱都头戴花冠,手持便面,轻纱蔽体、玉臂半露,圆润的小蛮腰露出雪白一截肚皮。 长裙长短不一,这样一来,举手踏足、翩跹起舞时,修长的大腿只要稍稍一有动作,便能若隐若现了。 安道铭笑吟吟地道:“陈郎君,姑娘们新排了一支舞,今日咱们来的恰逢其时,便好好地欣赏一番!” 陈唱看到姗姗来迟的一名戴着面具的舞女,一幅头梳双环髻,肩披着缨络,修颈细腰,手执尘尾扇,飘带萦绕。 简直就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屋子一侧的一个舞女立于饰有羽葆流苏的双鼓前,手执一双鼓棰,只等同伴们就位,便开始击鼓。 安道铭丝毫不顾褚县令厌恶的眼神,笑眯眯地问陈唱:“陈郎君自国都而来,不妨猜猜这舞的名字。” 陈唱心道:猜你妹啊,我来到这个时空才几天,这里面这么多多的道道我能知道才怪。 安道铭见他窘迫,便将他当作了童子鸡,笑着说道:“这是明君舞。” 明君,即王昭君。因舞蹈表演“昭君出塞”故事,故名。西晋石崇爱妾绿珠善舞《明君》,后人诗中多引用此事。 陈唱只知道王昭君,但是绿珠善舞《明君》一事却不得而知。 安道铭笑道:“这舞蹈极美,我早早便听说要排此舞了,只是未找到能够媲美绿珠的领舞舞姬实在是太难了。不曾想今日能够托小郎君的福,在此大饱眼福,哈哈哈……” 他说完之后,对着老鸨子使个眼色,那老鸨子举起手来,“啪啪”地连击三下,扬声道:“开始!” 一时间,笳琴合奏,弦管交响,还有钟、磬、鼓等打击乐器齐齐响起,十八名伴舞的舞女扬眉流目,妙相毕露,粉弯玉腿,乳波臀浪,看得人如痴如醉。 这些舞女都是专门受过训练的,玉体在轻纱之中欲掩欲现,细腰儿每一轻折,媚眼儿每一轻瞥,都充满无尽的诱惑。 即使是陈唱看了也忍不住口干舌燥,这古代的美女热舞风情自然是和他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其中滋味当真是一言难尽。 靡靡之音在耳边响起,妩媚的舞女们翩翩起舞,陈唱的心中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老婆生死未卜,我却在会所里酒绿灯红、莺歌燕舞。 渣男,渣的不能再渣的男人。 第322章 虚与委蛇花丛中 这十八名伴舞的舞女个头几乎平齐,看来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粉弯玉股,要说不迷人那是假的,陈唱分明看到褚县令暗自吞咽着口水。 县太爷都是一副猪哥状,可陈唱心中的负罪感并未有丝毫地减轻。 其实,陈唱倒是有些误会褚县令了。 人家褚县令是也在乎名声的县太爷,再加上夫人管教得严,只许他纳一房小妾,故而这种场合参加的并不多。 安道铭和褚县令看得如痴如醉,安道铭不时地偷偷打量着陈唱。 他娘的,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那一副急吼吼寻找妻子的样子都是做给旁人看的。一支舞曲便让你原形毕露。 看来,升官发财死老婆是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你这个小白脸不例外。 安道铭暗自腹诽着。 陈唱的脑子也没有停着,安道铭今日这般安排显然有其用意,我还不能表现出太过于警觉,也许一个渣男的行为更加符合我的身份。 他并不知道安道铭对于自己的背景了解多少,不过他刚到江陵数日,想来姓安的,就是想了解也了解不了多少。 陈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安道铭偷偷瞟过来的目光,连忙调整情绪,整个人好象都中了哑咒,屏住呼吸,两眼直勾勾地紧紧盯着舞女们的一举一动,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喝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动作。 安道铭看的暗暗冷笑。 虽然是头次在客人面前表演,但是从舞蹈的熟悉程度来看,她们是练习了很久的。十八个伴舞的舞女,时进时退,时左时右,举玉臂抬玉腿,折腰扭胯摆臀,动作整齐划一,方位和肢体的动作不住地变幻着,以致眼花缭乱。 陈唱之前没少逛过夜店,夜店小野猫、女王们虽然奔放,但是没有眼前这些舞女身上的那股脱尘的气质。 在没有闪电灯球照耀,没有打碟的情况下,这样的舞蹈无疑是更胜一筹的。 可是,王昭君出嫁是悲悲切切的,何以这么奔放,陈唱诧异地看着安道铭:“安县尉,这便是《明君》?” 安道铭哈哈大笑:“陈郎君,此舞为《明君》着实不假,但被稍稍改动,如此才能更加符合我等的口味!” 陈唱在心中暗骂了姓安的一句,我曾经的四有青年,岂能和你一样低级趣味? 目光重新回到了舞场之中,陈唱的目光被领舞的女子所吸引。 不能说其他的舞女身材相貌不好,但和领舞的女子比起来总是欠缺那么一点味道。 平心而论,领舞的女子不如那些伴舞的女子身材丰腴,尤其是胸部,也就是刚刚及格线的水平,用陈唱的话来说,那就是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但是,她偏偏戴着与众不同的面具,一双宝石般的眼睛露着,像极了假面舞会上的女王,细腰长腿,雪腹香脐,小嘴娇嫩,极具魅惑。 这便跟后世的口罩、围巾美女是一个道理,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陈唱等人的目光不禁被这个女子所吸引。那假面舞女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安道铭对着老鸨招招手,那老鸨子扭着肥臀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这一幕被陈唱看在眼里,看来这老鸨子平时没少给安道铭送保护费。 安道铭低低说了几句,那老鸨子频频点头,又对着陈唱捂嘴偷笑。 陈唱暗暗皱眉,这老鸨子暗送秋波太过于露骨了,尤其是一笑,感觉她脸上的粉都在扑簌簌地往下掉,浑身直其鸡皮疙瘩。 这时,那女子扭动着腰肢上前,阵阵香气飘入了陈唱的鼻子中,只觉得面具下的那双美眸盯着他。 安道铭打趣道:“哈哈,看来这里还是陈郎君最讨女人的喜欢。” 他招手,让那舞女斟酒。 面具舞女款款上前,轻轻地替陈唱将酒满上,又缓缓地退下。很快,便和那十八名同伴融合在一起,队形继续地变化着。 安道铭见陈唱看的入神,便悄悄向他侧了侧身子,悄声道:“陈郎君,我知道你寻妻心切,可是这漫漫长夜,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照顾陪伴可如何是好?这些女子的姿色都还可以,郎君若是看中了哪个,告诉在下便是,呵呵……” 陈唱心说:“这个时候还敢贿赂我,真当我是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渣男吗?” “呵呵……” 陈唱听到这话,只好呵呵一笑,本想正襟危坐,做正人君子状。但是,转念一想,不对啊,既然这姓安的一直试探我,那我断然不能给他摸清底数。 好,我不是个渣男,但是此刻我得成为渣男。 我必须声明,这不是本色出演。 即使我和楼清漪之间没有感情,但是我还有灵儿呢。 老鸨子不失时机地凑近了,插话说道:“小郎君,领舞的是我们这里的花魁,唤作百合……” “噗……”陈唱一口酒喷了出来。 如此,引来褚县令、安道铭关切的目光。 老鸨子急忙上前捶背,娇滴滴地说道:“小郎君,您没事?” “咳咳……”陈唱心说,应该是我邪恶了,这个时代百合还仅仅是花朵而已。 陈唱有点受不了这女人身上浓郁的香气,跟刚才那位百合姑娘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熏得让人受不了。 他摆摆手,示意老鸨子退下。 老鸨子孜孜不倦地介绍:“百合姑娘可是花容月貌,是犯官的家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细皮嫩肉的,都能掐出水来。” 陈唱看到褚县令的脸上浮现惊艳神色,提醒老鸨子:“赶紧给县尊大人布菜啊,光喝酒不吃菜,这都醉了!” 老鸨子抢过丫鬟手中的酒壶亲自斟酒,今儿不知道是怎了,县尊大人、县尉大人同时光临,她琢磨着是不是请县尊大人留个墨宝什么的,挂在门楣之上。 安道铭偷偷地对陈唱说道:“在下也听说过这百合姑娘,是个清倌人,梳拢的价格达到了三十贯!” “不过,请陈郎君放心,既然您来了紫陵县,这一切自然是本县负责……小郎君尽管开心便是……” 所谓的梳拢原指用木梳梳头发,把头发梳拢在一起,在头顶打个结,表示结束。 做这等营生女子在正式接客之前只梳辫,接客后梳髻,也称为“梳拢”。 陈唱淡淡一笑,三十贯钱的购买能力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便宜。 呸,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我要是有三十贯做点什么小生意不好,把钱花在这种销金窟里? 脑袋被门挤了! 白嫖也不行! 转念一想,还是古代好啊,这都能报销! 不知道报账的报告怎么打? 关于接待陈某某赴楼嫖的报告? 想多了,估计也不用开发票。 陈唱还听老鸨子说起这里的开桌费就是两贯打底。 这小县城之中的物价可不便宜。 褚县令这一县之长是不是就指着这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收赋税呢? 回头得告诉他一声,这种不劳而获的产业,得守重税! 舞蹈表演完毕,十九个舞女在假面美人的带领下,对着陈唱等人款款行礼。 直到那些晃得人们眼花缭乱的玉臂粉腿消失了好一刻,三个男人的脑海中还是方才那抚媚妖娆的画面。 安道铭清清嗓子,也不管褚县令是否同意,便对陈唱说道:“陈郎君,明日一早我便随县尊大人一起寻找楼小姐,就是将整个紫陵县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她完好无缺地送到您的面前。” “今日时辰不早了,此地距离县衙还有一段距离,陈郎君不妨就宿在此处!” 安道铭说完,脸上露出了十分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 陈唱有些为难,王嬛那边的情况不得而知,安道铭到了此处并没有向任何人传递过信息。 方才都是逢场作戏,而且还有褚县令在一旁相陪,即使有朝一日有人问起此事,不怕讲不清楚。 这个年代没有人会因为在这种地方应酬而对你有任何的歧视,反而觉得是风雅。 可一旦留宿在此,性质就不一样了。 楼清漪知道了会怎么想? 灵儿知道了会怎么想? 王嬛知道了又会怎么想? 前面那两位倒是不在眼前,可保不准王嬛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想起王嬛手中发着寒光的刀,陈唱忍不住夹紧了双腿。 安道铭给老鸨子使了个眼色,那老鸨子臊眉耷眼地凑上前,说道:“哎呀,小郎君,百合姑娘已经在沐浴了,您可千万不要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啊?” 陈唱一愣,公款白嫖,而且还得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去抚慰一个姑脆弱的心灵? 要是能这么想,我是不是该给自己去立个牌坊? 安道铭也劝陈唱留下来。 褚县令看不下去了,极力地反对。 倒并不是因为安道铭要走县里的帐,而是他觉察出这个陈郎君和王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有那么点不太正常。 陈唱留宿此处,王大小姐怪罪起来,那就是他没有看好陈唱,这个罪名可担不起。 三人各怀心思。 正在这时,一个打扮的清丽脱俗的女子匆匆走了进来。 众人看了脸上均是露出诧异的神情。 此女穿着一袭素白色的衣衫,系一条水雾绿草百褶裙,用一条白色织锦的腰带将细腰儿系住了。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仙髻,只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那颀长优雅的颈子衬着,既简洁又高贵。 “嗯?” 陈唱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子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努力地回忆着,却无法从记忆中提取相关的内容。 那女子一见房中有这么多的人,当下一愣,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不肯再前进一步。 安道明笑呵呵地对老鸨子道:“这位姑娘是……” 陈唱一听就知道这姓安的肯定没少来,闭着眼睛都知道该点几号,只是用眼睛随意地一扫便知道哪个姑娘是新来的。 老鸨子脸上的惊诧表情丝毫不比其他人差,她上下打量了那个姑娘一番,对安道铭小声说道:“这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 安道铭听了就是一愣,不是这里的姑娘,那会是哪里的? 到这个地方来的都是寻欢作乐的男人,怎么会有良家女子来到此处。 安道铭首先看了看陈唱,见陈唱的表情,便知道他和此女并不认识,又看了看褚县令,褚县令也是一脸的茫然。 老鸨子走上前去询问,那姑娘只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脸上显露出惊惧惶恐之色,身体不住地后退,很快就走出了房间。 安道铭觉得有些不对劲,对着陈唱告罪,跟着老鸨子走了出去。 褚县令见机,忙道:“陈郎君,这姓安的不怀好意,此处不宜久留!” 陈唱点点头:“放心,如今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我们没有摸准安道铭的脉,他同样不知道我们的底细。且看看再说。” 褚县令咽口吐沫,不知该如何劝说。 片刻之后,安道铭笑呵呵地回来了,对着陈唱说道:“事情都已经问清楚了,是一位从家中走失的小姐,这里有点问题。”他笑着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已经安排人送回去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深夜之中走失,这本身就值得怀疑,即使是真的走失,为何好巧不巧偏偏走进这种地方? 陈唱和褚县令对视一眼,都知道姓安的话不足信,但两人没有证据,也不好直接拆穿他。 安道铭又道:“陈郎君,百合姑娘那边已经翘首以待,莫要负了美人恩才是。” 又看了看褚县令:“县尊大人,您难得来一趟,今日又是陪着陈郎君,算是公务。下官已经知会了梅香姑娘好好伺候大人。” 陈唱和褚县令看了他一眼,热情的简直是令人无法拒绝。 “嗯,既然安大人如此热情,那么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唱率先答应了,倒是让褚县令不知该如何自处。 褚县令抓耳挠腮。 安道铭笑着道:“时候不早了,走,走,走,咱们各自回房歇息。明日一早就去办案。” 陈唱心道:“过了今夜,楼清漪在紫陵县的任何痕迹都被抹杀了,还能办得什么案?姓安的在这里明显就是想拖住我们。也不知道王大小姐那里有没有消息了,等得甚是让人心急。” 第323章 神秘女子欲相助 若是众人都各自进了房间,安道铭便脱离了他的视线,虽然说安道铭手下的狗腿子不少,但是他和褚县令四只眼睛盯着他,想必这姓安的使坏的几率便可以大大减小。 于是,陈唱清清嗓子,提议道:“安大人,方才咱们只是欣赏了歌舞,舞跳得太好了,我都没有顾得上喝酒。不如叫几位美人出来陪着咱们再饮几杯,如何?” 安道铭一愣,若是正常人的话,怕是早就迫不及待地进入姑娘的房中翻云覆雨去了,这家伙竟然提出还要继续喝。 褚县令自然是赞成的。 安道铭便不再好拒绝,只得同意。 地点便在方才那位百合姑娘的房中,是一个单独的小院,面朝院子的障子门敞开,院中种满了花卉,月光之下景色十分的怡人。 陈唱屏退了老鸨子和丫鬟,房中独独剩下了三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另外的两个女人陈唱并未见过,但是姿色尚佳。 在烛影下,百合依旧是带着那副面具,更加显得神秘妩媚。 酒菜是早就备好的,四个人便坐在屋中,饮酒、笑谈。 陈唱见那百合姑娘甚是健谈,不由地暗暗称奇。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的女人打小便是学得如何伺候男人,琴棋书画倒也是学的。 陈唱的目光始终打量着这位假面美人。 即使她戴着面具,也能感觉到她面色含春,目流绮彩,香姿五色,神韵天然。 不得不说,这女人很是耐看啊。 咦,尖尖的下巴,好像有些熟悉啊。 陈唱将这几日遇到的女子在脑海里一一过了遍筛子,但是依然没有想起。 虽然看不清她的整张脸,但时直觉告诉陈唱,这个女子的容貌和水灵儿、楼清漪、王嬛是一个级别的,属于那种走在街上绝对能让男人惊艳、侧目的绝色美人。 只是几个美女妍态各异,都有自己的特色而已。 气质嘛,应该是那种热情火辣的,穿着薄纱衣裙,又戴着面具,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野性。 香肩半露,脖颈修长,裹胸罩着一层白色薄纱,沟壑若隐若现。 啧啧,只是这沟似乎是浅了些。 陈唱暗自品评。 有了这女子在场,另外两个女人便黯然失色。好在她们也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任何的喧宾夺主之举,各自为褚县令和安道铭斟酒布菜。 安道铭一手揽住一个粉衣女子的腰肢,两人时而低语,时而开怀大笑,不多时那粉衣女子便春情上脸。 姓安的不愧是夜场老手。 反观,褚县令却如坐针毡,始终和身旁的荷衣女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陈唱提议,既然是喝酒,就应该弄个什么行酒令之类的活跃一下气氛,这样干喝是没有任何情趣的。 安道铭心道:“此人不愧是都城来的,附庸风雅一事倒是十分的在行。” 南北朝期间,民间的凡夫俗子、匠人徒役之类的粗鄙之辈,则呼卢喝雉,抡拳攘臂,喧闹起哄,以赌酒来尽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醉饱而归,毫无风雅可言。 饮宴通常以歌女陪侍,亦歌亦舞,轮换各种酒令做游戏,期间还夹杂以种种逗笑与谐谑。 如此,那百合姑娘便来充当席纠、录事,负责主持行酒令。 酒令之前,必先推举席中一人担任席纠、录事,席纠、录事并非一般人能做,必须是善于酒令、知晓音律,又善于谈吐能应酬场面的人来担当。 对此,三个男人和另外两个女子都无异议,让这妖艳美人来充当气氛担当是最为合适不过的了。 褚县令执法无私、公正不讲情面,一副青天大老爷的模样,自然是充当“觥录事”,专掌觥杯以主罚酒之事。 百合姑娘宣布了律令。 这律令对宾主双方都有约束力。 如酒巡一遍,在末座者须连饮三杯即为其一例。 百何姑娘沉吟片刻,便道:“火炎焜岗。” 下一个便是褚县令,他举杯沉吟许久,道:“土圭测景。” 百合抬了抬手边的小旗,道:“火炎焜岗四字,限经书中文字前后相连属而又文义相重。县尊大人的答对甚妙,火炎对土圭,文字相重,且又彼此押运,堪称完美。” 褚县令一张板着的脸,露出了少许的笑容。 他显然对百合姑娘的点评甚是受用。 陈唱暗暗点头,这白合姑娘不仅仅是舞跳的好,诗词律令倒也精熟,有些文学底蕴。 安道铭也拍手叫好,他自然是只是对这个律令而已,而非对褚县令。 一番点评之后,下一个便是轮到陈唱了。 百合姑娘的一双妙目便落在了陈唱的身上,众人的目光齐齐扫了过来。 咱没有褚县令这么扎实的文字功底啊……就说前面是个字我就对不来,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要是整几句诗词,我还是可以靠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功底勉强蒙混过关的,陈唱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焦虑。 安道铭道:“陈郎君数读诗书,这点小伎俩自然是难不住他的,百合姑娘,不如咱们换诗词如何?” 陈唱侧眼看着他,这姓安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眼皮十分的活络,在酒场救驾是一把好手啊,这样的下属应该深得领导的喜爱才是。 百合姑娘点点头,说道:“也好,倒是小女子浅薄了。” 她沉思片刻,便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 陈唱皱着眉,这个诗句我熟悉,但是让我对可就有点难度了。 他绞尽脑汁,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故意饮了杯酒,也给自己铺垫够了,便缓缓地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说完之后,他又喝了一杯,心虚地看着那位百合姑娘。 “砰!” 没等百合姑娘说话,却是褚县令一掌拍在黑漆案几上:“妙啊,妙哉!都是诗经中的用句,百合姑娘和陈郎君饱读诗书,才思敏捷,佩服,佩服……” 安道铭对于诗文一道并不擅长,但见褚县令如此推崇,便也跟着抚掌称赞。 如此倒是将百合姑娘这个席纠、录事的风头给抢了去。 陈唱暗暗观察百合姑娘,见她神色如常,俏脸并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愠意。 百合姑娘笑了笑,对着陈唱陈唱称赞了一番。 陈唱摸摸额头,幸亏西厢记里的内容还记得些,不然这场面就尴尬了。 下一刻,他在偷眼看百合姑娘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有些不正常,在看向自己的时候有些杀气。 酒酣耳热之际,陈唱忽然觉得一阵香风扑面,浓郁的脂粉气息几乎让他头脑发晕,呼吸也越发地急促起来,原来是百合姑娘俯身到了他的面前。 这百合姑娘虽然身材娇小,但身材丰满,陈唱忽然想到在元妙观温泉旁所见到的那香艳一幕,百合姑娘倒是与那女子身材上有着几分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陈唱尚未来得及多想,便听到百合姑娘附耳低语道:“你这负心之人,妻子尚在之中,你却在此饮酒作乐,还对得起你那受苦受难的妻子吗?”耳边感受到的如兰热气与冰冷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唱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是?” 既然她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知晓自己身份的,可她究竟是何身份。既然这是安道铭安排的酒宴,这百何姑娘多半同姓安的有所勾连,可听她语气中只是责怪,却并无半分伤害之意。这到底是为何? “莫要管我的身份,你可曾想救你的妻子?” 陈唱这时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女子多半跟安道铭不是一道的,可她究竟为何要助我,难道是清漪的闺中密友,可清漪是大家闺秀,断然不会有沦落风尘的朋友。 百合见陈唱不语,还以为他是沉迷于声色犬马,将妻子的事完全抛诸脑后,嗔怒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之辈。” 陈唱一听就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是不确定她的身份而已,他是楼清漪名义上的丈夫,如何不想救人,于是便道:“姑娘难道有清漪的下落?” 小室之中丝竹阵阵,女子娇笑声不时响起,倒也盖住了两人的秘密交谈声。 百合姑娘轻声道:“若是想救你那可怜的妻子,一切听我的便是。” 陈唱奇道:“我该如何信你?” 说罢之后,即使隔着面具,他也觉得百合的脸孔变冷,令人遍体生寒,酒意倒是清醒了几分。 百合姑娘道:“我且说出那歹人的特征,你便信我了。豁耳朵、好龙阳、左撇子、有香气…… 可对否?” 陈唱立即震惊了,这些特征同他和王嬛去车马行探听推断的简直是一般无二,仿佛这女子当时就在现场一般。 当时他们在车马行寻那租用乌云盖雪的主顾的诸般情景再次映入脑海之中—— 杨大郎和曹广大眼瞪小眼,若是知道那黑心主顾在何处,早就要他赔钱了。 陈唱叹口气,客户资料最基本的都不留,这是不想做回头客的生意。 杨大郎挠挠头皮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也在寻找此人,这匹驽马诊治调理花费不少,总要落到他的头上。” 曹广瞪了他一眼,若非你喝酒误事,又怎回生出如此事端? “人的确找不到?”陈唱怔了怔,不由沉思起来:“雇你们的车马,竟是没有通报身份,若是那人用你们的马车作奸犯科,被官府查究起来,该如何是好?” 曹广、杨大郎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驽马,马车,伤痕,神秘雇主……”这些事走马灯般曹广、杨大郎的心里转动起来,过了良久,杨大郎困惑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陈唱虽然没有听他说一句话,却分明听到了他的答案,一时间无比郑重地看着他。 曹广一脚踢在了杨大郎的屁股蛋儿上:“你他娘的快说啊,再不说,我可把那五贯钱收回去了。” 杨大郎如梦方醒,忙道:“想起来了,那人似乎是个左撇子!” 陈唱肃然道:“什么?” “我们赶车的人坐在车辕上,若是右手,一般都会将马鞭抽在马的左臀上多一些,当然右臀上也不少。可是,你们看看这匹驽马!” 杨大郎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去用手指驽马的臀部。 陈唱这才注意到那驽马是采用了右卧姿势,左臀倒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伤痕累累,右臀压在地上,根本看不到。 杨大郎和几个同伴将驽马翻了过来,驽马半死不活的,便由着他们几个折腾。 “小郎君,东家,你们看,此马的右臀上只有寥寥数道伤痕而已。” 陈唱和王嬛低头一看,还真是真么回事。 剩下的便不用杨大郎解释了,左撇子坐在车辕的左边,不方便去抽打马的右臀。 陈唱陷入沉思,这个解释倒是合理。 “可是,那人也许不是一个左撇子,他在抽打马臀时故意显得自己左手力量比右手大,伪造自己是个左撇子。”王嬛提出了这个质疑。 杨大郎不太相信地问:“赶车而已,有必要如此吗?” 王嬛皱了皱眉,道:“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通常情况下没必要。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有的人在为非作歹之时,倒有不少左撇子的人,故意伪造现场弄成右撇子的痕迹,这样能增加衙役捕快们的搜查范围,并摆脱自己的嫌疑。可是本身就是右撇子的人,从没见过故意伪装成左撇子为非作歹的。” 陈唱摸摸下巴,道:“看来真是个左撇子!” 豁耳朵、好龙阳、左撇子、有香气…… 线索再次地清晰起来。 …… 此时听百合姑娘如此说,陈唱自然是震惊无比,当即点头便是愿意与百合姑娘合作。 百合姑娘道:“如此甚好,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你只需听我的便可……” 等陈唱听百合说完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戴着面具的女人会有如此的心机,不由地更加对她的身份好奇。 百合姑娘那双秋水双眸似乎能够看穿陈唱的心思一般,说道:“县衙这两位各怀鬼胎,你要小心防范,至于我的身份,你大可不必花费诸多心思去猜,徒徒浪费时光,还是把心思用在如何解救你的妻子这件事才是。” 说着,她伸手一指褚县令和安道铭,陈唱惊奇地发现,这两位刚才还在吵得不可开交,可如今像是被人下了药一般,伏在案几上鼾声震天。就连另外那两名女子也是伏在案几上不省人事。 不用说,一定是这位百合姑娘的手臂。他不由地更加好奇此人的真实身份。若是此人是自己的敌人,那岂不是轻松地被人迷倒都不得而知,想想真是后怕。 百合姑娘道:“你且去取了县尊大人和安道铭的腰牌,到大牢里将那几个人犯提出来,我自有用处。” 第324章 死去活来三泼皮 陈唱之前对庄五郎等三人进行了逐个分化,那高矮两个泼皮可以说是对庄五郎恨之入骨,此人不仅贪了他们的钱财,还将罪责一股脑地都推到了两人身上,真是可恶至极。 正在两人以为这次在大牢中必死无疑之时,狱卒竟然来提人了。 两个家伙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要死了。 可是望着狱卒身后,两人又莫名诧异,竟是连断头酒也未加以准备,难道就让他们兄弟二人饿着肚子上路。 一阵悲愤充斥在二人的胸中,该死的庄五郎害得我们兄弟二人身陷囹圄不说,还得把这条命搭上。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是既悲又恨,发誓即使到了黄泉之下也要索庄五郎的命。 “还愣着做甚,赶紧跟我走!”狱卒催促,他正在酣睡,却被陈唱叫醒,陈唱持有县令大人的腰牌,他自然不能跟小郎君置气,但对这两个泼皮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难道你们二人还想烂在这牢里不成?” 两个泼皮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扑通一声给狱卒跪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道:“差官老爷,我们二人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庄五郎的蛊惑,失足办了错事,可也罪不至死啊,还求差官大老爷代为向县尊大人禀明,留我们二人一条性命……” 狱卒起床气正盛,一脚踢在了高个子的胸口:“哪个要杀了你们了,嚎什么丧,赶紧跟老子走,等老子改了主意,想再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个泼皮也不傻,一听这不是要杀他们,顿时惊喜莫名,两人千恩万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了狱卒的身后。 来到了大牢门口,却发现了一个熟人,正是他们恨不得食其血肉的庄五郎。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泼皮也顾不得狱卒在场,当时就要上去厮打。 庄五郎见到了昔日的两名手下也是异常惊诧,起初狱卒过来提他的时候,他跟两个泼皮的反应差不多,还以为是大限之日到了,可出了大牢的门口之后,狱卒却让他等着,正在不解之时,便遇到了高矮两个泼皮。 之前,庄五郎将自己所知道的基本上都如实招了,只是衙门中到底会有何人保他,犹未可知。这是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此时,见高矮两个泼皮像是疯了一般冲上来,庄五郎也不禁倒退了两步,虽然他是三人的头目,但也只是头脑比他们二人好使,若是好勇斗狠,他远不及这两位,尤其是那个矮个子泼皮,便是三四个庄五郎绑在一起,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庄五郎心中念头转得飞快,自从他和两名手下分开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一丝不妙了,这两人虽然勇武,但头脑简单,此时见了自己,肯定是恨之入骨了。 庄五郎此时毫无头目的风范,他急忙躲到了狱卒的身后,高呼救命。 几个狱卒被这三个泼皮搞得是头痛不已,不由分说往三人身上招呼了一顿棒子,其中一个狱卒恶狠狠地说道:“娘的,你们几个破落户,天天在牢里白吃白喝,还得搭上我们兄弟几人伺候你们。都要走了,还要在这里聒噪惹我们兄弟心烦,看我不打死你们!” 他们心在有气,手上加力,将三人打得是鬼哭狼嚎。 庄五郎三人被揍了一顿,暂时也没有了内讧的想法,纷纷跪地求情。 狱卒们发泄完了怒气,心里稍微畅快了一番,伸手一指门口的一辆犊车,道:“去,上车,别让老子再见到你们几个夯货!” 庄五郎等人拜谢,心情忐忑地望向五张之外停在黑暗影子之中的犊车。 “嘭”的一声,犊车前火光一闪,数个火把点燃,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大汉从犊车身后转出来,把庄五郎三人吓得一个趔趄。 高矮两个泼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看向了庄五郎,关键时刻还得庄五郎来拿主意。 庄五郎咽口吐沫,两腿发软,对面的人是何许人也,他不清楚,将要带他们到哪里去。 “上车!”一个大汉冷声命令道。 三个泼皮面面相觑,大汉不耐烦道:“你们三人好大的架子,难道让我们抬你们上去不成?” 庄五郎知道对方既然是在大牢门口来接他们,此时即便是当着狱卒们的面暴打他们一顿,狱卒们也会假装没有看到。他们三人的性命就在这些不知身份的大汉手中,此时还能如何,只能是乖乖上车。 车把式轻轻地在牛背上一抽,犊车缓缓而行。 此时,站在大牢门口的几个狱卒望着渐渐远去的犊车,其中一人伸了个懒腰,说道:“总算是把这三个夯货送走了,走,咱们兄弟几个回去喝点去。”反正也被人搅了清梦,索性不再睡了。 来提人的陈唱不仅带来了县尊大人的腰牌,还有好酒好菜,甚至每人还有一袋铜钱的赏钱,啧啧啧,小郎君不愧是江陵来的,大手笔! 可让人诧异的是,小郎君既是来接人的,可从头到尾不与那三个泼皮打照面,当真是好生奇怪。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地要回到牢房之中,一个狱卒捂着肚子说道:“你们几个去喝,我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去趟茅房!” 其余人也不以为意,挥手让他自去便是。 待众狱卒走入大门之后,那名跑肚拉稀的狱卒却是顺着墙下的阴影撒腿飞奔而去。 载着庄五郎等三个泼皮的犊车沿着街道缓缓地行驶着,庄五郎很快就发现火把熄灭了,车窗帘子紧闭,里面一团漆黑,只听到两个同伴沉重的呼吸声,庄五郎时刻保持着警惕,若是他们两人突然暴起向他发起攻击可如何是好? 正在他紧张地胡思乱想之际,外面咣当一声,紧接着犊车便停住了,庄五郎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门帘被掀开,为首的那名大汉出现在庄五郎三人的面前。 “下车!” 如今的庄五郎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如何敢不从,三个泼皮胆战心惊地下了车,这才看到此处是一处十分僻静的小巷子。他们三人都是此地的城狐社鼠,对地形极为熟悉,很快就从认出了这里正是城北的一片废弃的区域。 当年江陵之战,紫陵县也饱受战火摧残,尤其是城北这片区域被当时的西魏大军付之一炬,即便是后来停战休养生息,但人们都是在南城一带重新建造房屋,以至于北边冷落了下来。 庄五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妙,随即又是扑通一声跪倒求饶。 为首的汉子冷哼了一声,竟是命人递过来三个小包裹,低声道:“包袱里有衣服,换上,还有答应付给你们的赏钱,一文都不少,也都放在里面了,你们三人拿了钱赶紧滚蛋,去别处风流快活一阵儿,待风平浪静再回来。要是不慎露出踪迹,后果你们应该知道……” 庄五郎三人几乎要喜极而泣,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些,原本以为要吃一辈子的牢饭,甚至是被问斩,谁会想到竟然被放出来了,而且还有人给他们钱财,让他们远走高飞。 庄五郎叩头,代表另外两个泼皮说道:“小的们明白,谢大老爷的赏赐,请好汉转告大老爷,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为首的汉子看了看他们,说道:“趁着天黑,赶紧走,虽然城门紧闭,但我相信也难不住你们三人。” 庄五郎等人此时就像是还阳了一般,又点头哈腰地道了谢,这才眉开眼笑换上衣服,将各自的钱袋贴身装好,一步三回头鬼鬼祟祟地离开了这条偏僻的小巷子。 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虽然高矮泼皮认为他们和庄五郎之间有血汗深仇,但此时尚未到安全之所,这笔账也就不急于一时去算。 直到走到巷子口,庄五郎回头看看对方并没有人跟踪,这才飞快地带着两个泼皮离开了。 他们对地形熟稔无比,一直向南而去,穿街走巷,爬高过低,三炷香的工夫之后便来到了水门。 紫陵县地形与江陵颇为相似,均是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加上一个与外面河流相同的水门。四个城门有兵丁把守,夜里自然是无法出城,可水门就不一样了,虽说也有值夜的兵丁,但那些兵丁多半在岸边的棚子里歇息。 三个泼皮滑溜地犹如泥鳅一般,对水门的守卫情况极为熟悉,在庄五郎带领下很快从水下潜了出去。虽说衣衫尽湿,但总算是能够活命,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三人从城外两百余步的地方爬上岸,顾不得拧干衣服上的水,一路狂奔向东而去。又走了二里地,三人绕开了大路,拐进一片树林,正要抄近道时,七八条手持枣木短棍的蒙面大汉突然鬼魅一般闪出身形,将他们围在当中。 庄五郎当即脸色一变,怎么那么倒霉,刚刚从城里逃出来,又遇到了拦路抢劫的,当真是走背字儿走到家了。 他终究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当即狡狯的目光四下一扫,试探着哀求道:“好汉爷,各位好汉爷,我们哥仨儿都是苦哈哈的穷把式,身无分文,有上顿没下顿的,各位好汉要替天行道,杀富济贫,也不该找上我们哥仨儿呀。” 领头的大汉厉声喝道:“有没有钱财,搜了便知。来人,上!” 庄五郎三人当即脸色大变,揣在怀里的钱还未焐热,就要拱手送人,如今他们三人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了钱如何安身立命? 他一边虚与委蛇地与大汉周旋着,一边寻思着脱身之际,当看到两个同伙时,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忽然道:“各位好汉,他们二人身上有钱财,就在怀中……” 话尚未说完,一矮身便往草丛中钻去,高矮两个混混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被庄五郎这个混蛋再摆一道,肺都要气炸了,可当务之急不是个人恩怨,还得赶紧逃命,两人心念电转,登时错身,各取一个方向逃窜出去。 三人也算是默契,都没有选择同一个方向,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伙拦路的大汉。 他们三人在大牢里没少挨揍,腿脚不如正常人利索,哪里快得过几个持枣木短棒的大汉,只听枣木棍儿挥舞带风,呜咽作响,犹如打落水狗一般,专挑三人的足踝扫去,被这棍子挨着一下,痛彻入骨,片刻功夫,三人就被摞倒在地,抱着小腿惨嚎翻滚,叫得没有人声。 领头大汉冷笑:“你们三个泼皮,还不把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 庄五郎挨揍挨得最多,他惨叫道:“好汉爷,我们真的是,就指望着这点钱救命呢……” “砰”! 一条枣木棍狠狠地抽在他的嘴上,庄五郎的两颗大门牙登时飞了出去,他满口鲜血,嘴唇也被打得红肿胀裂,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看得其他两个混混面无人色。 领头的蒙面大汉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就成全你。”说罢又是一棍子,仍是抽在庄五郎的嘴上,直将这家伙打得晕死过去。 接着,蒙面大汉走到了高个子泼皮的跟前,眼中带着冷厉的笑意,喝道:“你是否想同他一样?” 高个子泼皮浑身吓得犹如筛糠一般,不过还没有等他回答,髌骨之上便挨了狠狠地一棍子,疼得他嗷地一声惨叫,浑身都抽搐起来。 赶紧求饶将贴身的钱袋取了出来,那矮个子泼皮见状不敢怠慢,也是照此行事,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是性命就只有一条,他们只求对方能够放他们二人离去。 “好汉,饶命,饶命啊……” 蒙面大汉接过两人的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道:“钱还不少,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这……”两个泼皮顿时语塞。 蒙面大汉也不废话,扬起手来,一枣木棍子直接狠狠地抽在了高个子泼皮的另一条腿上,直打得泼皮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惨呼道:“好汉手下留情,我们这是要去……” 话还没有说完,那蒙面大汉又道:“行了,不用说了。老子也不想听,你们三人事情办砸了,难道还以为能够拿着赏钱一走了之?” 高矮两个泼皮一听顿时明白了,这时庄五郎也被一名大汉踢了两脚,幽幽醒来,刚好听到为首的蒙面大汉刚才那句话,顿时心如死灰一般。 雇主这是要杀人灭口! 第325章 明日春梦已成空 此时的庄五郎和两个泼皮心如死灰一般,原以为菩萨保佑能够从大牢里逃出升天,谁成想雇主又找了人在暗中伏杀他们三人,之前的安排退路一说都是演给人看的。 雇主的心机可见一般。 尽管庄五郎三人连声求饶,可那领头的蒙面大汉丝毫不为所动,他阴笑道:“哼哼,当真以为主人还是好糊弄的嘛,来人,将他们拖过去,埋喽!” 说罢,几个大汉猛扑过来,犹如拖死狗一般扯起庄五郎他们三人就走。 树林中已经挖了个大坑,坑不够大,三个人胡乱捆了塞进去,感觉有点挤,大汉们拿脚一通乱踹,然后便往里扬土,三个人张嘴大呼救命,可是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黄土,只得闭口不言。 大汉们人多,做事也麻利,七八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三人活埋了,只是这里的泥土俱是松软的浮土,三人猛烈地挣扎,还是将头露了出来。 但不幸的是,只要三人一抬头,对方便是当头一棍子,打得他们头破血流,如此往复了几次,三人的脑袋均被打得跟血葫芦似的,竟是连喘气也困难了。 三人尽管心中多有不甘,但对方甚是强悍,心狠手辣,根本就是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不要说是高矮两个泼皮了,就是庄五郎此时也是无比的后悔,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为了一点带不走的浮财把老命搭上,何其的不值! 土还在继续掉落在头上,呼吸也是越来越困难,三人的心理终于崩溃了,不过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等待他们的唯有死亡。 正在这时,变故突生。 在死亡边缘挣扎着的庄五郎三人忽然听见头上有人惨叫一声。 接着是飞蝗密集般地骨箭射来,惨叫声连连响起。 只听那个带头的蒙面大汉也是怪叫一声,似乎是挂了彩,随后他大叫道:“兄弟们,快撤!” 咒骂声带着哀嚎声渐渐远去,庄五郎很想抬头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竟是被慌乱中撤走的大汉一脚猜到了脑瓜顶上,脖颈几乎折断。 箭雨还未停止,一支利箭破空飞来,正钉在庄五郎的右耳畔。若再偏个半分,只怕这箭就刺入他的咽喉了,吓得庄五郎心脏砰砰直跳,可是他全身几乎都被埋在土里,心跳的越快,越发觉得呼吸困难,肺里的空气似乎马上就要被抽干似的。 过得片刻,奄奄一息的庄五郎听到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有人围了过来,只听有人厉声喝道:“挖出来!” 这一声在庄五郎三人听来,简直是比那青楼的娘们儿在身下娇喘逢迎的叫声还要好听。 不多时,他们三人被人从土里挖了出来,和着泥巴一头一脸,好象刚扒出来的小鬼儿似的,庄五郎眼睛上都是泥土,他胡乱扒拉了一声,猛一抻脖子,惨嚎道:“多谢好汉的救命之恩,多谢好汉的救命之恩……” 很快,有人用清水给他们洗了洗头脸。 “……是你?”勉强能够视物了,庄五郎这才发现面前站立的一人正是抓了他们的陈小郎君。 陈唱蹲在他的面前,笑眯眯地道:“怎么不能是我,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三人安能留下性命?” 庄五郎的脑袋直到现在还是晕乎乎的,可他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雇主假意将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让他们远走高飞,实则是一出戏而已。而陈唱暗中派人跟踪他们,又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三人的性命。 事情的经过基本上就是如此,可是庄五郎想不明白的是,既然陈唱知道他们被雇主接出大牢,为何非要等到最后时刻才施以援手呢? 不待他多想,陈唱便道:“庄五郎,你觉得如今离开我,你还有其他的活路吗?”他对庄五郎的心理拿捏的很准,他们三人得罪了官府,又被主顾所忌惮遭到追杀,此刻便犹如丧家之犬。 “这……”庄五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人就是这样,一旦脱离了困境,想法立即就发生了转变,之前想着只要能活命变成,可一旦这个条件满足了,想的事情就多了起来。 陈唱继续心理施压:“庄五郎,你不要以为在大堂上供述的那些事情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内容,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还知道雇主的一些信息,是不是?” 庄五郎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别看对面这个小郎君的年纪小,但洞察人心的功夫着实不简单。 即使在大堂中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吓得魂都要飞了,可他确实还有一条信心尚未吐露。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是最后赖以保命的,可没成想竟是被雇主无情地抛弃了。 旁边两个泼皮也听出了端倪,纷纷对庄五郎道:“姓庄的,到了此时你还敢欺瞒小郎君,你要是不说,莫说是小郎君了,便是我们兄弟二人也不饶你!” 两人这几日来在牢中受尽了刑罚,早就恨透了庄五郎,此刻见他还是犹犹豫豫的,怕是又要打什么坏主意,这如何使得? 陈唱密切地关注着庄五郎的表情,见他脸上似乎有犹豫之色,道:“庄五郎,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留在这里好了。” 说罢,一挥手,身后上来两名大汉,不有分手拎起了庄五郎便让刚才的土坑里扔。 两个泼皮上来急忙阻拦,不是两人在乎庄五郎的死活,实在是这个害人的家伙一死,他们二人就得步他的后尘,两人的性命系在庄五郎的身上。 那矮个子泼皮是个暴脾气,一拳狠狠地打在庄五郎的面颊上,怒吼道:“姓庄的,你屡次坑害我们兄弟二人,竟是临死也要拉我们兄弟二人垫背,我等也不必等到阴曹地府了,现在便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说罢,竟是挣扎着扑上来,一口要在了庄五郎的肩膀上,庄五郎疼得浑身颤栗不止,他很清楚,若是无人阻拦,自己怕是真要被这厮给吃了。他彻底地崩溃了,连声呼号道:“小郎君救我性命,救我性命,我招,我招……” …… 与此同时,一直暗中关注衙门消息的卢江也得到了密报,县尊大人和安道铭设宴款待江陵来的陈郎君,还有美人歌姬相伴,根据吕管事的安排,他今天夜里要偷偷将密室之中的女子转移出城。 车驾已经备好了,只等着手下这密报而来的消息。 吩咐下人将楼清漪裹在被褥里,牢牢捆紧,在她嘴里又塞了布团防止其发生,楼清漪很快就被人抬到了车上。 早有下人打开后门,看到四周并无异样之后,下人转身挥手,车驾在夜色的掩映之下缓缓地驶出了府邸。 此事非同小可,卢江随车亲自押送,只要车驾平安出了城,他便完成了江陵少主交给他的任务。 可是他刚刚出门,一人便拦住了去路,他回头一看,正是吕管事。 卢江忙跳下车,紧走几步,低声道:“吕管事,您这是……” “卢老爷,我还是不太放心,故而过来看看!”夜色之下的吕管事面皮发白,离近了看更是有些骇人,“来,咱们一旁说话。” 卢江不疑有他,跟着吕管事来到了一旁。 “卢老爷,城门守城的兵丁我都已经买通了,你们只需要按照预定的路线走即可,城外十里地的柳林坡有我们接应的人……” 卢江疑惑,这些都是之前说话的,并无任何的心新意,此时吕管事旧事重提却是为何。 他正在疑惑之时,吕管事又道:“这次在外接应你的人,正是少主。” 卢江一听顿时两眼发亮,他以往去江陵倒是远远地见过少主几次,但从未有过详细的攀谈,此时能够近距离陪伴少主,那是多大的福分。方才的疑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来吕管事要告诉我的是此事,他谢过了吕管事。 回到车上,立即吩咐车夫出发,车驾沿着大街向城门而去。 大街上寂静无声,卢江不住地搓着手,难掩心中的激动。 此女是少主的人,这次将她护送到了城外,自然是大功一件,赏赐什么的大可不必,只要他卢江的名字在少主的心里留下印象即可。 他越想越是兴奋,车驾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城门。挑开门帘一角,城墙上的灯笼昏黄,了无生气,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倒是看不见任何的兵丁在城墙上行走,卢江知道此处虽然是城门,但承平日久,人们早就忘记了战争的模样,是以守备松懈。 到了城门洞前五余丈处,一个守城的士兵才打着呵欠从门洞的影子里走出来,厉声喝道:“前方何人?停住车驾!” 到了夜里,城门紧闭,无特殊情况,严禁一切人员车驾出入。 卢江缓缓从车上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守城的军爷,在下卢江,有要事要出城,还请行个方便!” 士兵招呼他上前,卢老爷紧走几步,让家丁捧了一贯钱过来,递给那兵丁说道:“值夜辛苦,不成敬意。”他很会做人,即使城门已经打点过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行事方便,还是不吝惜钱财。 士兵眉开眼笑地接了铜钱:“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卢大老爷,上面早就吩咐过了,您的车驾来了,立即放行!” 卢江拱拱手:“多谢军爷!”士兵一挥手,城门打开。 卢江跟着车驾出了大门,他也是没有想到竟是会如此的轻松。 城外的空气有些清冷,但呼吸起来令人神清气爽。 他忽然想起了下人来密报的时候提到老鸨子那里有个从未见过的绝色女子,待见了少主,明晚就去会会这位女子。 如此想着,他忍不住地哼起了小曲。 车驾出了城,卢江见主心切,命车夫快点赶车,他已经急不可耐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一开始还以为是夜里坐车所致,可没想到的是挑开门帘依然如此。 他用力地晃晃脑袋,但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身子一仰竟是倒在了车厢里,这下直接砸到了被被褥裹着的女人,女人闷哼了一声。 卢江还未完全丧失意识,刚才的声音很熟悉,那不是被自己关在密室中女人。 卢江心中大骇,此时他忽然已经明白了什么,这个车夫是吕管事的人,而车中的女子也被人调了包,怪不得声音听着有些熟悉,那根本就是他宠爱的一个小妾…… 他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车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正是赶车的车夫。 “你……”卢江用力地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字。 车夫不答,而是从车下面取出了一个密闭的木桶来,开始往车上倾倒,从桶里倒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是黏稠的如墨液体,还伴随着刺鼻的味道。 他倾倒的地方,除了这辆车和拉车的老牛,还有车厢之中,不分人、畜生,还是车,便是一股脑地浇过去。 只是片刻的工夫,卢江和他裹在被褥里的女子是重点照顾对象,被喷得浑身漆黑,隐隐猜到真相的卢江只能瑟瑟发抖。 “这是石脂。”卢江的眼角几乎裂开,“是吕管事?” 他挣扎着起身,可是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车夫将空木桶扔进车厢内,狞笑着拿出火镰,在手里咔嚓咔嚓地打起火来。 “卢老爷,吕管事让我送你上路!” 火折子直接先是点燃了门帘,又点燃了牛尾。 门帘一着火,只听呼啦一下,耀眼的火苗从随风摆动起来,火势瞬间笼罩了车厢。 老牛也吃痛,哞地一声哀鸣,抬起四蹄狂奔起来,车驾化身为一辆火车,把周边原本黑暗的原野映得一片光明。 躺在车上的卢江凄厉地叫喊着,可灼热很快烫熟了声带,只剩下两条腿还在绝望地踢动,正好似跳胡旋舞一般。 随着老牛的夺路狂奔,火势越来越大,车驾渐渐散架,一个轮子掉落,老牛被车驾掀翻,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着,但是很快就没了声息,而车厢内的两人身子也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焦炭。 第326章 机关算尽够聪明 对于小国公男扮女装引诱那个好色之徒的计策,库猛本身是不支持的,说起来这件事都是由他所起,若非那场该死的赌博,小国公也不会以身犯险。 可他也知道自家主人的性子,顽劣习惯了,说是贵为国公,可实际上还是个孩子。 除去将来被人知道小国公男扮女装被人笑话之外,库猛最为担心的便是他的安全,这是头等大事。 库猛是小国公的贴身侍卫,职责就是保护小国公。 若是小国公出了事,他怕是要诛九族了。可是当他提出要贴身保护小国公的时候,竟然被拒绝了。 不过,库猛可不能任由小国公这么胡来,他决定暗中保护小国公,为此还跟袁增借了十名兵卒,加上他原来带的那些,全部都化装,暗中保护在小国公的周遭。 当时,袁增也看到了小国公的扮相,若不是忌惮对方身份,他怕是当场就要大笑起来。那取物的动作如如佛祖拈花,优雅的和。 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瞧瞧人家小国公的做派,比个女人还女人,袁增自认为打死他都学不来。 然而,宇文直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好色的卢江找上门来,他心中十分的失望。好不容易有个好玩的勾当,没想到人家竟然不识货。 他也知道库猛就在身边,当即便认为是库猛他们吓退了卢江,不禁有些恼怒。 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还是一个赌注,尽管下注之人并非他本人,而是他的贴身护卫。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宇文直发了通脾气,也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一声令下命库猛派人通知袁增,带人直扑卢府。 老袁早就在等着了,他立即带人一路狂奔直奔卢府。 卢府算是紫陵县数一数二的大宅院,即使是在黑夜里也很好辨认,门口有灯杆儿,照着门楣上“卢府”两个大字,有兵丁叫道:“大人,这儿,就是这儿,这就是卢府。” 袁增手提着环首刀,把那兵丁狠狠骂了一通,大呼小叫的,生怕对方不知道是来抄家的?这些兵丁天天跟他在军营里关着,都傻了。看来,以后要多多把他们带出来,练兵。 袁增将环首刀抗在了肩膀上,另一只手用力一挥命令道:“儿郎们,破门!” 话音刚落,就见街道另一端也冲过来一群人,先头一人正是秦川。 两人见面之后都是一怔,毕竟在酒楼里见过,袁增见秦川身后的这些人手拿各式各样的兵器,不禁心中一慌,他并不是怕卢江搬来救兵,而是怕被这些人一耽误工夫,让府邸里面的人跑了,如此无法跟小国公交待。 秦川同样也误会了袁增,把他当作了安道铭派来的救兵,正在思虑如何对付对方,却见袁增的手下粗鲁地敲开了卢府的黑漆大门,当前一人不由分说便将打着呵欠骂骂咧咧的孟子控制住了。 秦川顿时大喜过望,原来是友非敌。他对袁增叉手道:“是来寻卢江的兄弟吗?” 袁增还保持着警惕,冷声应道:“是,你来此又是为何?” 秦川立即道:“这姓卢的拐骗女子到府中供他淫乐,实在是罪无可恕,我等便是来替老天以及紫陵县的百姓讨个公道的。看你们来此的目的也是为此?” 袁增点头,对方在他眼里都是民,深夜之中持械聚集已经属于犯禁,可他们的目的是天怒人怨的卢江,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当即叉手还礼道:“嗯,正是如此。不过,我提醒一下掌柜的,一会儿动起手来,你手下的这些人最好不要太过靠前,免得见血。” 一个酒店掌柜的,手下这些人多半都是乌合之众,说起打打杀杀来,还得他手下的这些儿郎们。 秦川看到袁增手下这些人一个个的如狼似虎,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当即道谢。随后又交待给人身后众人。既然有兵卒前来,他们自然要躲在后方才是。 袁增振臂高呼:“”儿郎们,活捉了姓卢的,本军主重重有赏!”他自己手里哪里有闲钱,要赏赐自然是小国公赏赐了。 情势紧急,两下里合兵一处,袁增的人在前,秦川的人在后,便合力攻打卢府。 卢江平时也养了不少的打手,家中更是私藏了兵器,可是他们哪里是袁军主手下这些兵丁的对手,再加上秦川手下的这些帮众也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两伙人全力配合,就像是一群饿狼一般冲进卢府,往纵深里杀去,一时间闹得卢府鸡飞狗跳,妇幼号啕。 袁增这些手下不愧是百战之兵,一个突击便到了卢府的后院,一炷香还不到的工夫,卢家在家里的男女老少、仆役随从全部都被控制了起来。 至于那些顽抗的护院家丁,一顿棍棒刀枪招呼上去,若是你能留的一条性命,那便是你的造化。 袁增亲手砍了两个拦路的护院,刀头上滴着血,不过他还没有杀一个酣畅淋漓,对方便投降了,气得袁增拎着环首刀破口大骂。 这一场刀兵,虽然战斗不够激烈,但声势浩大,四邻街坊们早就被惊动了,人们纷纷披衣起身,胆子大的看热闹的往卢府这边凑过来,但早就被堵在各个巷口的袁增的手下轰了回去。 更多的百姓不知就里,不敢现身观看,都藏在暗处观察动静。 巡夜打更的老远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土匪进城了,当即抱头鼠窜,可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是被吓得晕了头,这里自从北周的军队驻扎,哪里还有土匪敢袭击县城里的大户? 在袁增的手下一通棍棒逼问之下,卢江藏在地下的密室终于现身了,还真的从里面解救出了一些女子,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却又被折磨的神情憔悴的美娇娘们,袁增的火气更大了。 老子在军营里天天守着一帮大老爷儿们苦熬日子,你卢江一个黄土埋到胸口的老头子竟然霸占了这么多的漂亮女人,老天还有没有公理? 袁军主很生气的结果就是,几个他看着不顺眼的家丁护院平白无故地又挨了一通棍棒,直被打得满地找牙。 袁军主和秦掌柜的一商量,将所有的女子集中起来,对照画影图形一个一个地比对。 …… 与此同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吕管事此时正躲在城东的一处宅子中,他游闲地坐在天井中,就像是稳坐在钓鱼台前。 安道铭已经将褚县令和陈唱等人稳住了,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兴起什么风浪来,而且自己派去彻底地解决后顾之忧的人已经出发了,按照时间推算的话,再有两炷香的工夫,人就该回来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以及楼清漪在紫陵县的所有痕迹都将被彻底的抹除。 所有的一切恶事都是卢江这个老色鬼做的,恶名当然也是姓卢的来背。 至于安道铭,他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这些年来安道铭对老爷一家忠心耿耿,将紫陵县牢牢地控制在手里,可是这件事上,安道铭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不得不弃卒保帅了。 想到这里,吕管事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若是自己将来有一天对于主人来说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是不是也会被当做弃子扔掉? 一旁的一个心腹见到吕管事神色凄然,上前低声道:“管事大人,如今咱们即将成功,何故闷闷不乐啊?” 吕管事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些事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即使是在信任的心腹,也不能开口,他岔开话题说道:“嗯,等这件事完全解决了之后,咱们也该离开紫陵县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心腹点头道:“都准备好了。不过,在这里住了几日,倒是有了几分感情,此地虽然是一个小县城,但相比江陵,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哦?”吕管事难得放松须臾,“此言何意啊?” 心腹淫邪一笑:“管事大人,小的知道您这几日在小县城之中受苦了,今天夜里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那皮肉嫩的几乎能够掐出水来了,嘿嘿……” 吕管事眉头一挑,这所宅子平时就是这名心腹在打理,之所以将此地交给这名心腹,就是因为此处便是他所有计划当中极为关键的一环。 卢江出城去见少主,根本就是他一手炮制的毒计,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背在卢江的身上,只有姓卢的坐实了罪名,他们才能更加的安全。 在卢江的车驾刚刚出府时,他假意同卢江说话,其实早就命人将楼清漪偷偷地换了出来,而车夫就是他的手下,其作用就是为实施杀人灭口。 而这样的杀手他还有另外两组。 身边的这名心腹之所以是他的心腹,就是因为知道他的特殊嗜好,事实上很多时候,都是这名心腹去替他寻找年轻俊俏的男子。 此时的吕管事心情放松,尽管两组杀手目前还没有回来,但问题不大。 他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可有此事?” 那心腹邀功似的说:“小的们擅作主张将那小郎君带了过来,若是您现在有兴致,不妨过去看看?” 吕管事眉头紧锁,这名心腹确实是擅作主张了,此地颇为隐秘,若是被人知道,他的整个计划功亏一篑了。 心腹敏锐地察觉到吕管事脸上的表情变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于讨好他,以至于昏了头,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管事大人,都是小的昏了头,几乎误了管事大人的大事,小的这就去把他……” 吕管事一言不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非常时期,不容有任何的闪失,心腹的心是好的,但是好心办了坏事。 心腹又扫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意已决,叉手行了个礼之后便去处置那小郎君。他心中很是懊恼,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自己真是考虑的太简单了,吕管事是做大事的人,怎会为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而误了大事呢? 正当他即将走出天井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等等……” 心腹悬空的一步尚未踏出去,他瞬间就明白了,吕管事回心转意了。他心中大喜,自己押宝最终还是押中了。 白铜仙鹤袅袅地吐着兽香,满室暧流涌动,温暧如春黄花梨木的软塌上锦帐低垂,地上铺着锦绣牡丹的地毯,不远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卷耳方几,一身襦衫、相貌俊逸小郎君的正坐在那儿看着一册书。 他两条小腿在凳下轻轻地悠荡着,看一会便喝上一口茶,显得十分悠闲。 “管事大人,您可还满意?”心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吕管事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窗户上的孔洞上收回,两人来到了旁边的一座厢房之中,他这才说道:“这个小郎君的确不俗,你有心了。” 心腹的脸上都笑出花儿,吕管事每天阴沉着脸,更是从不轻易地夸人。 心腹道:“那今儿夜里,就让他侍奉您。” 吕管事点点头,待那两组杀手回来之后,便是大功告成之时,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主人交给的任务顺利完成,又有俊俏的小郎君侍奉左右,嘿嘿…… 不过,一向谨慎的吕管事还是询问了此人的来历。 据心腹交待,这也是他在路上偶尔遇见的,据小郎君说,他和家里人闹了别扭,便从江陵一个人到了此地,本想散散心,可是身上的钱财被贼偷走了,正发愁着呢。心腹当场便装模作样地掉了眼泪,他瞧这小郎君的模样长得十分俊俏,便想着将他领回去送给吕管事。 这小郎君想来也没有什么城府,当即答应了。来到此处之后,心腹好吃好喝地供着,小郎君还真当是遇到了好心大善人,对着心腹好生感谢了一番。 心腹看着吕管事,说道:“管事大人,您看时候也不早了,出去的兄弟小的盯着就行了,要不您歇着?” 吕管事思虑一番,缓缓道:“如此也好,那就劳你费心了。” 心腹笑道:“都是小的应该的!” 两人再次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327章 暗夜仓促战杀手(一) 夜色如墨,格外寂静。 安道铭和褚县令酣睡声此起彼伏,两人虽然醒着的时候不对付,但鼾声却很是相合。 这时,几个黑影出现在了相隔不远的院子中,带队的人比了几个手势,他的手下便带人直扑安道铭和褚县令所在之所。 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人灭口,安道铭知道的太多了,自然是不能留着的,而褚县令也正好可以借机除掉,罪责就安在安道铭身上,两人素来不和,酒后互殴动了兵器,双双致死,最后一把大火将尸体烧个精光。 即使有人怀疑,也没有人能查出来。 副手带上五人,沿着一个走廊,朝后院走去。 到达后院要穿过一道小月门,后头是处小园景,再沿一段山墙拐弯,即是安道铭和褚县令设宴的精舍的所在,没有岔路。 这里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安道铭的几个护卫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所以,副手等黑衣人每个人的姿态都很放松,精舍之中就只有安道铭、褚县令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小郎君,收拾他们用不了几个弹指。 他们穿过月门,眼前忽然一阔。原来的主人在这处小院中间放了一座嶙峋假山,其上小亭、草庐、栈道、青松绿柏和各种花植一应俱全。山腹婉转处还有一处山洞,匾额题曰神仙洞,可谓是方寸之间,取尽山势,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别有一番景致。 此地是风月场所,每个景观都是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几乎是一步一景,如果是平日里闲逛至此,必定会被这雅致的景色所吸引。但现在副手黑衣人显然没有这样的雅兴,他们一行人排成长队,从假山侧面依序通过。 争当队尾最后一人走过假山时,从假山中的一个山洞忽然伸出一柄环首刀,刀光一闪,刺中一人胸口。那人惊呼一声,跌倒在地。其他五人急忙回身,二话不说抬弩即射,弩箭射在假山山石上发出一阵叮当的响声。 可当一轮弩箭射完之后,他们再到洞口查看时,却发现这个小洞很深,在假山的另一侧还有另外一个出口,袭击他们的人早就顺着另一个洞口溜走了。 对副手来说,这个变故有些突然。和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副手气恼地叮嘱手下提高警惕,因为偷袭者可能还会再出现。他把手掌往下一压,命令接下来要谨慎前行。 他们摆出了攻守皆可的队形,两人在前,三人在后,排成了一个梯形,曲臂架弩,弓着腿,谨慎地贴着山墙根朝后面的精舍摸了过去。 沿着墙根,走到尽头是一个拐角,从这里拐过去,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直通通的通道,通道的尽头便是他们的目的地。 埋伏在这里的正是马良和一名同伴,此时二人紧紧地背贴着过道的墙壁,眼神里尽是冷漠。 马良去搬救命,用信鸽将韦传正唤来,同时又带来了三十名好手。韦传正带着人偷偷地在王嬛的周边保护,这是他们最大的使命。 而马良则带少部分人负责保护褚县令等人的安全,至于安道铭,这是人证,暂时还不能死。 说实话,马良并不喜欢这份差事。 他更加愿意跟着陈唱。 刚才,马良藏在山洞的时候本想探听一下外面的动静,恰好赶上那五个人通过。马良试探了一下虚实,没想到对方的反击如此果断犀利,若是慢上半拍,就被射成筛子了。 当时的马良几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本以为只是一般的刺客,没想到这些家伙很是强悍,简直比那些百战的精兵还强悍,他们装备了军用的弩机,这种弩机的威力很大,甚至可以射入坚硬的山石之中。 “娘的,这些杀手大有来头……”马良舔了舔嘴唇,心惊不已。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他的那些手下虽然是护卫,但是长时间没上过战场了,马良有些替他们担心,便挨个叮嘱了一番。 一个手下从墙边稍稍探出一点头去,结果却是一支弩箭立刻破风而来。好在马良及时一把将他拽回来,箭镞在护卫的脸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护卫死里逃生,早就吓得脸色惨白,就连双腿也是不自主地打着哆嗦。 虽然遇险的不是马良,但他也被吓得汗水涔涔。没想到这些杀手即使在黑暗中,还能保持这样的精准度。 马良狠狠地在掐住那护卫的脖子,低声喝骂:“蠢材!他们现在的队形进可攻,退可守,所有人的弩机都绷着弦呢,你现在贸然探头就是自己找死!” 论起实战经验,还是马良更胜一筹。他觉得有必要骂这些家伙,这样他们活下来的机会才会更大一些。 护卫嘴唇哆嗦:“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 马良瞪了他一眼:“如今哪里还有时间来想这些!”他沉思了一下,说道:“这条通道太直了,简直没有任何的遮掩,等这些杀手拐过弯来,我们就完全暴露在他们的面前了。先退回精舍,再想办法御敌!” 大敌当前,马良还是比较沉着的,越是危险的时候越是要保持冷静镇静,不能自乱了阵脚。而且,作为主将,他的状态会影响到其他的护卫。 护卫心中稍安,重新打起了精神说道:“嗯,在下只要跟着马校尉即可,咱们互相配合,这些杀手就一个也逃不掉。” 马良一阵苦笑,欲言又止,他可没有那么乐观。 原来以为这是一个轻松的差事,可如今感到并非如此。 安道铭是本县的一霸,在这里喝花酒是大摇大摆来的,谁会这么嚣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看对方的人数和精良程度,马良觉得今夜必定是一场艰苦的血战,在所难免了。 他太了解这些精锐的杀手了,从刚才他们出手的速度来看,是不准备留下一个活口的。 如果有可能话,马良一点都不想待下去,精舍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是稀里糊涂的昏官,另一个则是鱼肉乡里的滑吏,两个人他都不喜欢。他不想为了这两个人丢了性命,可这件事他是拍着胸脯答应了呢,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是强打精神,但愿他们能够平安地渡过这一劫。 “娘的,早知如此,老子就应该去保护大小姐,而不是留在此地!这两个臭虫,关键时刻,老子可不会替他们殉葬,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两人调头跑进了精舍,精舍之中还留有一名护卫,这里只有他们三人。如今想想,人留得少了。对方的杀手一下子就来了六人,可见对方对安道铭和褚县令的重视。 精舍布置的虽然精致,但所有的窗棂都是木制的。门窗没做任何加固,那两个短小的铜门枢,只要一脚踹上去便会坏掉。 完全靠着这间精舍补现实。 他先是将留守的那名护卫叫了过来,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当前情况。 对方听了之后也是心头一震,然而马良已经顾不得安慰他了,三人立刻动手将屋子里的柜子、条案和箱子挪到门后顶住。马良还从安道铭的身前拿过来一坛酒,泼洒在窗口的木栏条上。 敌人再有片刻就来了,情急之下他们只能做这样的布置。 这些东西只能暂时拖延住敌人的脚步,但有总比没有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马良看着伏在案几上的褚县令和安道铭,他有些厌恶两人的呼噜声,这两个该死的家伙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会在熟睡中死去,也许他们睁开眼睛醒来之后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娘的,不管是哪种结果,马良都觉得这两个蠢材比他们兄弟三人的命要好。 正在这时,马良惊奇地发现,褚县令竟然醒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褚县令惊奇地看着眼前的马良和两个护卫,他并不认识这三人,抬起头问道:“你们是……” “闭嘴!”马良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待在这里,把嘴闭上!” 突出其来的变故让褚县令更加的意外,他在酒宴上耍了滑头,有些酒没有喝到肚子里便吐了出来。这也直接导致他所中的蒙汗药不是太多,比安道铭醒来要早。自以为是的安道铭没想到被姑娘下了药,怕是要等到明日一早才能醒来。 褚县令不理会马良,视线越过马良的肩头,又见那两个护卫正忙着堵门。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了他的心头之上。 “好汉,敢问外面之人是?”褚县令尽管觉得对方很凶,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下,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有人要杀你!对方很厉害!”马良言简意赅,原本他一句话也不想同褚县令讲的,可是在如此危急关头,他又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大敌当前,背后绝对不能出问题,如果不能取得褚县令的信任,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成为他们三人的累赘,或者是成为他们三人的催命符。 褚县令信了,如果这三人要杀他,根本不用等他苏醒,昏睡中一刀岂不是更加的方便。 他略带着歉意道:“那就劳烦三位好汉了。” 马良哭笑不得,看来这个糊涂县令把他们三人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匪徒了。 褚县令觉得他自己其实一点都不糊涂,他现在只能是跟马良他们绑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外面的情况很糟糕。 马良从安道铭的身上摸出了一把精巧的牛角柄匕首递给褚县令,说道:“拿着,也许会有用。” 褚县令犹豫了一下,哆嗦着接过了匕首,这玩意儿远不如毛笔和惊堂木的手感好,但关键时刻能保命。 马良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要看着安道铭,不能让他死,更加不能让他给我们捣乱!” 褚县令颤抖了一下,保护安道铭,自己恨不得杀了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安道铭死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了!”马良冷声说道。 褚县令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陈唱也不知去了何处,他想问,又不敢问。无数个疑问只能暗暗地憋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外面的护卫低声喊了一嗓子,马良赶紧起身过去。 “啊……那个,你……好汉,……”褚县令也不知道马良的名字,只能胡乱喊了。 马良很不情愿地回过头来。 褚县令这才道:“我能帮你们吗?” “啊?” “多一个人总是好的?如果你们出事,我也不会幸免。”褚县令握着匕首,似乎已经适应了握把的温度,抵触情绪也减弱了几分,“你放心,我会看好姓安的,除此……除此之外,我或许还能帮到你们!” 马良闻言咽了口吐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位县尊大人。 而褚县令此刻的感觉更为奇怪,除了在内宅中对自己夫人,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商量的口吻与人说话了,而这个人还是一个他认为有些粗鄙的武夫。 马良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却又停住了脚步,他想起来战场上一个老卒同他说过的一句话,此时送给褚县令最为适合。 “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嗳,我懂,我懂……咱们一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褚县令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不知是在对马良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罢了,闭嘴,不然弩箭立即就会找到你!” 马良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便走了。 褚县令听了反倒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他明白这种感觉这不是酒意而生,而是从心里涌出来的,就那么一瞬间,握住匕首的手攥得更紧了。 马良没有时间宽慰褚县令,尽管他们现在已经暂时处在了同一个阵营之中。 他从从门缝往外看去,外面黑漆漆的,勉强能看清远远有几个人正朝这边移动。 两人在前,三人在后,而三人之中最中间的那个人始终拖在最后,马良知道,那就是敌酋。 从几人的步伐来看,马良更加笃定,这些杀手是经过沙场上血战的精兵,他不知道这些人幕后的主使之人是谁,更不知道除了这五人之外,是否还有同伙。 他只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第328章 暗夜仓促战杀手(二) “哎,马校尉,咱们竟然还要靠一个糊涂的县令帮忙,成什么话。”之前受伤的那个护卫低声嘟囔着。 “哎,马校尉,咱们竟然还要靠一个糊涂的县令帮忙,成什么话。”之前受伤的那个护卫低声嘟囔着。 马良冷哼了一声,他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这护卫叫作江小乙,另一个沉闷的叫作丁葵。 两人的性子刚好是截然相反的。 不过,现在马良可没有心思教训江小乙。 外面,五把硬弩都对准了精舍,并没有一人负责护卫后方。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破绽,但是马良并不这么认为,他的心里反倒是猛地一沉——要么对方没有后顾之忧,要么对方还有援兵。 这些敌人远远比他最初想象的要强大。 “该死,如果没有把短弩都交给韦传正就好了,至少可从远距离发起攻击,以此大乱其部署。”马良恨恨地想道。 当时,马良并没有主动将三人的弩机交给韦传正,而是韦传正向他们要的,理由是保护大小姐更加需要弩机,这个理由无论放在哪里都令人无法反驳。 而且,马良当时也觉得确实不需要这玩意,几个小蟊贼来了,上前便是一顿乱砍,将其结果了一了百了。 失算了,还是失算了。 江小乙抬起头,却被马良按了下去:“他们突袭前,会对窗口放一轮弩箭,你找死吗!”语气低沉沙哑。 江小乙趴回堵塞之后,低声道:“马校尉……呃,我……多谢。” 这个江小乙是韦传正挑选过来的,今年只有十六岁,马良很是不解,为什么会挑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他更加恨的是自己,留下江小乙纯粹是为了在夜里给人解闷儿,这小子会讲笑话儿。 然而,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笑话,若是他马良被敌人杀了,那才是笑话! “想活命,就闭嘴!”马良盯着门缝,面无表情。 江小乙嘴巴嘟囔了一下,并未发出声音。脸上被弩箭射伤的地方还在流血,之前兴奋的感觉也早已经一扫而光,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用极低的声音对马良说:“马……马校尉,如果我死了,能不能将这个带给我的姐姐?” 马良没想到这小子又开始说话了,本想训斥,但转念一想,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三人便会命丧当场,哪里还能生这混小子的闲气? 他一把将那玉牌推了回去:“滚,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带回去,老子不给你跑腿儿!” “我姐姐很漂亮的!” 江小乙的话让马良哭笑不得,这混小子还是个孩子。 黑暗中看不清马良的脸色。江小乙还要说什么,马良一声低喝:“来了!” 随着这声低喝,屋里清醒的四个人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马良隔着门缝看到,敌人已经很近了,近到他们三人已经在对方的射程之内。 只见,前面两名敌人中一人,十分迅速地贴地一滚,整个人就到了精舍的门前。 与此同时,后面的四个人手中的弩机对准了门窗登出,如果有人胆敢探头,直接就会被爆头。 这是十分熟练的配合进攻之法。 有人作为尖峰突前,有人在后掩护配合。 最前面的那个敌人伸手推门,但是并没有推动,这也并不意外,他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对方有了防范。 马良看不到敌人尖峰在做什么,但是他猜测应该是向后面的四人打了个手势,很快那四人立即对着门窗射了一箭,几乎就在弩箭离弦的同时,四人一起冲到了门前。 紧接着,马良和江小乙便听到有什么东西随着弩箭破窗而入。 那东西还带着火星,落地之后迅速地冒出了一团烟雾,一股腻人而又刺鼻的的香气立即传出,当江小乙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的同时,马良早就已经面色大变,这是跟迷魂香一般的东西。 “糟糕,他们想迷晕咱们!”马良提醒道,“快湿布捂住口鼻!” 显然,强攻不如智取。 敌人已经因为大意损失了一个人,他们不想再继续有伤亡了。 这烟丸燃烧的很是迅速,而之前马良等人为了抵御敌人,将门窗紧闭,甚至有窗帘纱幔的地方也都马良等人全都拉上了,整个精舍被捂得严严实实。 没想到的是敌人竟然使用了烟丸,这种烟丸的药效极强,用不了多久马良他们就会被晕倒,而破解之法只能是自行打开门出去应战。 仓促之间,也寻不得任何的水,就是解开裤子都来不及了。 所以,马良那句“快湿布捂住口鼻!”只能是说说而已。 丁葵打开了后窗,这样虽然能够通风换气,但同时也相当于将马良他们三人的后背交给了未知的敌人。 马良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外面的敌人并没有立即选择进攻,他们还在等待着烟丸的迅速挥发,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这点耐心还是要有的。 他和江小乙对视一眼,没别的办法,只能硬攻出去了。 正在两人企图搬开堵在门后的家具等物品时,一直沉默寡言的丁葵竟然端了一盆清水来,让马良和丁小乙很是意外。 不过,更加令两人感到惊讶的是,丁葵将布条都准备好了,两人只需要濡湿便可。 马良一把扶住摇晃的丁葵,其中一枚烟丸距离丁葵最近,这家伙自己还没有做好防护措施,就来相助他们二人。 马良将濡湿的布条先给丁葵绑在了口鼻之上,然后是自己。 当三人刚刚收拾停当的时候,大门被人从外面咣当一声踹开,堵门的家具散落在两旁。 前头的一个黑衣人如狼似虎般地突入,屋内的光线很暗,马良他们已经适应了,但黑衣人显然没有,他一手拎着弩机,另一只手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这个动作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但是对于马良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一直就在等待这个机会,一刀朝着黑衣人扎了过去,犹如一头下山的猛虎。 此刻,马良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刀尖之上,一下子就将黑衣人尖峰扎了对穿,黑衣人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之快,生命的气息随着小腹上的那个伤口迅速地流逝,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马良,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时候,小腹处再传来了一阵绞痛,那是马良在拧了一下刀柄。 马良就是这样,一击必中,一击必杀,根本不给对方活命的机会。 但是这样的打法也是有弊端的,第二个敌人已经迎面冲了进来,马良甚至没有将刀拔出来的工夫,直接将前方那具即将成为尸体的黑衣人猛地推了出去。 第二个黑衣人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打法,他不知道同伴的生死,只得向一旁退了一步,让开同伴的冲撞。 马良毫不迟疑,欺身跟进,挥拳便打。 拳头裹挟着风声,似乎有开碑裂石之势,在生死关头,他的每一击都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反击的余地。 “杀!”一声大吼,伴随着强劲的拳风,让他势如疯虎。 第二个黑衣人竟然就这么被他一拳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马良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紧跟上去又是一拳,打在了黑衣人的喉头,咔嚓一声,竟是将对方的喉骨直接打碎。 黑衣人呜咽捂住喉咙倒在地上,一旁的江小乙一刀斩落,协助马良将第二个黑衣人杀死。 马良暗骂这个生瓜蛋子没有任何的战斗经验,黑衣人明明是个必死之人,江小乙这一刀纯属多余。 果然,外面弩机声次第响起,数支弩箭嗖嗖飞了进来,马良和江小乙急忙向旁一躲,这才避开。 弩箭刚至,黑衣人紧跟而至,却不想一脚踏在了倒在门口的同伴尸体上,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藏在门口的江小乙,就要扣动扳机,而江小乙此时已经吓傻了,手握着环首刀不知所措。 他终究是个孩子。 幸亏马良反应极快,矮身一拉第二个黑衣人的尸体,踏在尸体上的第三个黑衣人重心不稳,弩箭嗖地一声射出,几乎是贴着江小乙的头皮飞过,射入了身后的柱子上。 “杀了他!”马良低吼一声。 恢复神智的江小乙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拎着刀,他不顾一切地朝着黑衣人砍去。 情急之下,黑衣人来不及拔刀,只得伸出弩机区抵挡。 咔嚓一声,弩机连带着半截小臂飞了出去,黑衣人一声惨嚎。 马良和江小乙凭借地形和黑暗,直接导致了对方两死一伤。 马良反应极快,闪身到了黑衣人的身后,将受伤的黑衣人当作盾牌堵在了门口,这样一来,后面的敌人便不敢轻易地再进攻。 黑衣人还在挣扎着搏斗,他并不想死! 马良的一手,就像是铁箍一样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断臂,第二波疼痛瞬间将黑衣人的精神击溃了,他痛苦地弯下腰去,马良趁着这个时机抽出了他的佩刀。 这时,外面的弩机连续响动。 原来,外面的黑衣人见同伴迟迟未能攻进去,早就已经心急如焚了,便直接发射了弩箭。 马良心中大惊,这些家伙竟然完全不顾自己同伴的死活。 噗噗声响起,弩箭射中了第三个黑衣人的后背。 对方的弩机劲力强劲,其中一发弩箭竟是将黑衣人射穿,带着鲜血的弩箭尖锋又刺破了马良的右胸,所幸劲力已经减弱了几分,不然必定受伤不轻。 谁也没想到他们对自己同伴也下这么黑的手,这些人不仅是悍卒了,而是强悍的死士! 马良一脚将死透的黑衣人踢了出去,自己也躲到了一侧。 “低头,躲避!”马良大喝一声。 大门洞开,数支弩箭再次飞了进来,对方使用的都是连弩。 尽管马良提醒,但是为时已晚。 江小乙面对弩箭飞射中招了,他的左臂被一支弩箭射中了。 令马良感到惊讶的是,江小乙竟然没有发出惨叫声,他咬紧了牙关,一把将弩箭拔出来。 这让马良十分震撼,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竟如此的强悍,如此的有血性,自己之前真是小看了他。 “我没事!”江小乙吼了一句。 但马良知道,这支弩箭几乎让江小乙丧失了一半的战斗力。 这时,外面的黑衣人副手带着一名手下来到了门外。 三名手下被杀,让他感到无比的恼火。只不过是为了对付一个县令和一个安道铭,竟然让他失去了四名强悍的手下。 看来今天他们碰到了硬茬。 他抬起手肘,两支弩箭斜斜地射向门楣内侧。 另一名手下黑衣人趁着这个机会,腾空飞起冲进了室内。 这个黑衣人吸取了教训,右手的弩箭在空中向门右侧射出,几乎在同时,左手的刀向左下方谢谢地斩了下去。 他知道,两个敌人就躲在门口。 一声闷哼声响起,他知道自己的弩箭击中了目标,然而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迎面便飞来了一个物件直接砸中了他的面门,应该是个铜盆之类的东西。 黑衣人被砸得鼻骨折断,鼻涕眼泪混着血液流了下来,没等他落地,冰冷的刀锋刺透了他的胸腔。 马良顾不得去看受伤的黑衣人和受伤的江小乙,他要全神贯注地提防外面的那名黑衣人副手,此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但他也很清楚,方才是丁葵在关键时刻出手,袭击黑衣人的是方才盛水的那个铜盆。 转眼之间,马良这边两人受伤,丁葵情况不明。 但敌人一方只剩下了黑衣人头领。 无论怎么说,马良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这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 黑衣人头领没想到自己的手下竟然又折了一人,他原以为室内只有两人,再次大意了。 如今他是一对三,明显处于劣势。 他很恼火,明明是一盘好棋,竟然下成了这个样子。 主顾交给他们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不然剩下的钱一文都拿不到。 这个时候,拼着命也要上。 他舔了一些干涩的嘴唇,惊悸之余,又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回到了昔日战场之上。 “杀!” “杀!” “杀!” 黑衣人副手发起一声低沉的怒吼,犹如野兽在夜间咆哮嚎叫…… 屋中的马良听到声音之后,身子陡然一震…… 第329章 暗夜仓促战杀手(三) 黑衣人副手虽然蒙着黑巾,但黑巾之下的那张脸却十分的难看。他将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伸入口中打了一个唿哨,很快又赶来了两名手下,这两人是在前面望风的,如今也用不着了。 前面只剩下黑衣人头领和另外一名手下。 副手很快将情形交待了一下,叮嘱他们千万不可大意,精舍里有一名强悍的对手,如果有任何的松懈,他们两人也会如之前的同伴一样,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两名手下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头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这副模样了,记得上次还是在战场上。 这时,一把刀呼啸着从屋中飞了出来,那是马良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捡起了黑衣人的刀,奋力一扔。但是,却被机警的副手用弩机轻轻一拨就拨开了,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马良没想到对方又来了两名帮手,这让他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 对方手里都有硬弩,在远距离,他们精舍里的三人很吃亏,即便是人数再多一倍,也难以抵挡住对方强悍的装备。 马良听到对方在低语,便猜测到他们已经准备开始下一阶段的进攻了。 他问了丁葵的伤情,却得知丁葵也被最后那名黑衣人在临死之前一刀扫中了左肩,虽然丁葵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呻吟声,但马良猜测他受的伤不轻,黑衣人的刀分量比普通的重不少,这一刀下去没准儿深可见骨。 丁葵倒是个汉子! 马良让丁葵退后,又低声对江小乙说了一句。 刚做完着一切,对方的进攻便开始了。 弩箭飞射,乱战之中,马良左臂中了一箭,劲力奇大,他斜斜靠在一根柱子上。 随后黑衣人副手的两名手下冲进了门里,这次他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身体并未腾空,一人用刀,一人用弩。 马良挥刀抵挡,却被对方一刀磕开,而丁葵又中了一箭,生死不明。 马良还想反抗,但一支弩箭射中了他的大腿,顿时失去重心,半跪在地上。 黑衣人副手的刀立即贴到了马良的脖子上,他并不想立即就杀死这个人,他想弄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强悍的战力,顷刻之间让他损失了这么多的精锐战力。 同时,他让一名手下将受伤的丁葵拖到了一边看好。 另外一名手下则是继续搜寻可能存在的威胁,至于进到里屋去找褚县令和安道铭,不急。两个家伙早就中了迷药,一时半会也醒不了。 进门的时候黑衣人副手看到门口内侧倒着一具对方的尸体,为了保险,他还在尸体上捅了一刀,确认无误了对方的死亡。 副手恶狠狠地对马良说:“我是一个敬重对手的人,尤其是强悍的对手,报上名来,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马良蒙着湿布,屋子里又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面孔。 噗。 钢刀入肉的声音。 副队长很奇怪,哪里来的声音。 他再看马良和丁葵,两人并没什么异常。 黑衣人副手一惊,急忙侧过头去,却看到那名负责搜索的手下背对着门口站立在原地,浑身颤抖,一把带血的刀尖从胸膛露出了头。 刀尖又缓缓退了出去,黑衣人咕咚一声,软软地跪倒在地上,露出了身后半蹲着的另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副手恍然大悟,有人冒充了他们的人,他们只关注穿着不同衣服的人。 而此时,马良也看到了江小乙,这是他之前安排的,让江小乙和死去的黑衣人调换衣服,趴在地上冒充对方的人,趁人不备突然发难。 事实表明,这个办法很好,不着痕迹的又解决了一名黑衣人。 “小乙,快跑!”马良瞳孔一缩,大叫让江小乙快往后退。 此时的江小乙正握着一把匕首。 这个袭击太过突然,完全出乎了黑衣副手的意料。 马良的提醒已经晚了一步,可是已经晚了,黑衣人副手大步冲过去,一刀向江小乙头上斩落。 千钧一发之间,江小乙身体后仰,那一刀虽然没有斩落他的头颅,但是砍在了大腿之上,江小乙疼得发出一声惨叫,小刀当啷一下落在地上。 江小乙这时候倔强的很,他忍住剧痛,咬牙站起来继续跟黑衣人副手搏斗,但被黑衣人副手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连续的损兵折将已经让黑衣人副手暴怒了,他怒喝道:“哼,杀了我那么多的弟兄,你们一个也别想好死!” 他一把抓住了江小乙的手腕,将他拖到了丁葵的身旁,又命唯一的手下解下丁葵的腰带,将丁葵和江小乙两人绑起来。 黑衣人副手狠狠地捏住了江小乙的手腕,几乎将他的骨头捏断。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江小乙的额头滴落下来。 黑衣人副手的手下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灯油,直接倒在了马良、丁葵和江小乙三人的身上。 这一切都准备妥当后,黑衣人副手狞笑着拿出火镰,在手里咔嚓咔嚓地打起火来。 马良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惨事,可是他无力阻止。 丁葵满脸的血污,看不出表情来。 江小乙大骂着对面的黑衣人,黑衣人副手知道这三个家伙都是危险人物,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愿意轻易地杀死他们。 趁着黑衣人走到室内其他的地方时,江小乙低声对马良说:“马校尉,你得跑出去,我想办法拖住他们!” 马良看着稚气的江小乙,喉头哽咽。 他真不应该为了让这个孩子陪他聊天就将其留下来。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马良从嘴角挤出一句话来。 江小乙不知道马良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机会再询问了。黑衣人凌厉的目光扫来,两人之间已经不能再交谈商量了。 江小乙决心赴死,马良是他敬重的人,能够为敬重的人赴死,他的心里会感到欣慰。 他强忍着剧痛,将右腿弓了起来,这样以便他在烈火焚身的一瞬间,有力量弹出去。 可是他身上的伤很重,每一个动作都在牵扯着伤口,他的手脚在抖动,牙关再抖,就连脸上的肌肉也在抖动,有那么一瞬间,眼角有液体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液体冲开了脸上的尘埃和血污。 黑衣人副手终于打着了火,他手里的一团焦艾绒,已经亮起了一团青亮的小火苗。他扫视那三个黑乎乎的猎物,怨毒而残忍地说:“你们三个可恶的家伙,杀了我那么多的兄弟,如今就用你们三人祭奠他们的亡灵!” 为免被火势波及,黑衣人副手往后退了几步,背靠着门窗,他算算距离已足够安全,然后抬起手臂,就要把艾绒扔出去。 “住手!” 马良拼尽全力暴喝一声。 黑衣人副手的手猛然停在了半空中,他狐疑地看着马良,事实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足以让他看清马良半张脸的表情,他关注的是对方的声音。 “马……”黑衣人副手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是你吗?” “是我!” 黑衣人副手的手也颤抖了起来,艾绒上的火苗也随着跳动起来,室内所有的人、所有物品仿佛也跟着跳动起来。 “为什么做这个?” “生活所迫,从战场上下来之后,我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难道就只能杀人放火?” “除了这个,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人都杀吗?” 黑衣人副手沉默了。 江小乙大致听明白了,马良竟然跟这个黑衣人副手是认识的,而且两人是交情匪浅的袍泽。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放了他们两个年轻人,我留在这里!”马良对黑衣人副手说道。 黑衣人副手看着马良,似乎在想什么。 马良又道:“他们年纪还小,不应该死在这里。”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从他们两人出现在此处时,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黑衣人副手无疑是拒绝了马良的请求。 马良不甘心:“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就这一次!” “不,咱们之间根本用不着‘求’这个字眼儿!” “我可以死,他们不行。而且,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将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的!” “你错了,在我看来,只有兄弟和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而在这里,你是我的兄弟,他们却是死人!”黑衣人副手寸步不让。 “你……”马良没有想到昔日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竟然会变得如此的冷血无情,他只记得这种冷漠的表情只有对待敌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每个人都会改变,你变了,我也变了!”黑衣人副手总结说道,“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为何不与我相认?” 马良沉默不语。 “为什么?”黑衣人副手的怒吼声几乎是从胸膛里直接蹿出来的一样。 如果马良早就表明身份,还至于这样尸横遍地吗? 马良愤懑,他同样也感到无比的愤懑。 本来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现在搞得一团糟! “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大手从他身后的窗棂之间伸了进来,寒光一闪,一柄匕首刺进了他的后心之中。 黑衣人副手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偷袭他,他一边跟马良对话,心思却回到了曾经血染战袍的岁月,是以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 匕首捅的很深,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黑衣人副手大叫一声的同时,手中的刀向后叉出,院中有个嘶哑的声音怪叫起来,然后是摔倒的声音。 马良听出来了,那是褚县令的声音。 这个糊涂官怎么会跑到外面去的,一瞬间他明白了,丁葵将后窗打开了,而褚县令多半就是从后窗逃跑的。 不是让他看着安道铭的嘛,想来这家伙是贪生怕死,可既然逃了为何还要再回来呢? 除了这些疑问在脑海中盘旋,马良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曾经的袍泽,他现在的敌人。 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曾经并肩作战,现在却要针锋相对! “江涌!”马良的声音中带着愤懑和哀伤。 黑衣人副手缓缓地靠着窗棂倒下去,他依旧是黑巾遮面,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马良仿佛看到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笑意,那是他十分熟悉的一幕。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最后一个黑衣人彻底的懵了。 他拎着刀跳了过来,对着马良等人便砍,再不下手,他就得死。 马良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他跟江涌有交情,但跟这个黑衣人并没有,然而当他还没有发动时,早就绷着劲的江小乙突然一脚踢出,直接踹在了黑衣人的脚踝上,黑衣人站立不稳,一刀也失去了准头儿,砍在了江小乙的肩头,深可见骨。 千钧一发之际,马良用早地上的陶瓷碎片也割破了缚手的腰带,随即一拳打在了黑衣人的小腹上。 这一拳用尽了全力,黑衣人感觉自己的所有内脏都发生了移位,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马良紧跟而上,捡起地上的刀直接插入了他的胸膛,黑衣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只剩下两条腿还在绝望地踢动,很快就没有了生气。 “你们两个还活着吗?” 马良一边询问,一边从地上捡起黑衣人的硬弩,有了这个武器,劣势就不再那么明显了。 江小乙和丁葵两个人还真是坚强,两人闷哼了一声,马良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活着就好。 这时,外面的褚县令也匆忙跑了进来。 马良看到这个家伙,恨不得一刀将他劈了,江涌就死在了褚县令的手里。 可是他下不去手,如果不是褚县令,江小乙和丁葵两人就没命了。 他可以死,但是两个年轻人不行。 褚县令这个该死的家伙,几乎被人遗忘了。 他跟马良猜测的一样,一开始握着匕首蜷缩在安道铭的身旁。后来黑衣人发起了进攻,他一看形势不妙,这家伙悄无声息地竟然从后窗爬了出去。 没想到最后救人的,居然是这个糊涂官! 这就像是一个荒诞无比的笑话! 第320章 小郎君戏吕管事 第330章 小郎君戏吕管事 此次,入侵的敌人都被干掉了,这让死里逃生的马良等人长出了一口气,褚县令道:“各位,此地并非久留之所,咱们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刚才的情景吓得他魂飞魄散,直到现在两条腿还在打着哆嗦,这里满地都是死尸,他实在是不愿意继续待下去了。 马良捂着伤口闷哼了一声:“走?往哪里走?你如何得知离开这里就安全了?你又如何确定外面就没有敌人了?” “我……”褚县令哑口无言,他看看这三个受伤的人,看他们的伤势都不轻,想来也不可能转移到太远的地方去,自己还是全须全尾的,可是遇到敌人也不顶用啊。 江小乙道:“要走你老人家自己走,我们可不走!” 褚县令又闹了一个干瞪眼儿。 马良对江小乙道:“当下不确定是否还有敌人在外面,小乙,你身上的伤还从成吗?” 江小乙已经将身上的袍子撕开,包扎好了伤口,他挣扎着起身说道:“我没事,敌人来了大不了再拼一下!” 马良一看他的姿势就知道他已经力竭了,若是再来了敌人,怕是要抵挡不住了。 其实马良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外面还真有敌人,而且是这次带队来的黑衣人头领,不过这家伙看到自己的兄弟都丧命了,在心里默默地权衡了一下,便决定撤离。 他的副手武力也不差,但是仍然不是精舍之中那些人的敌手,即便他自己亲自前去也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至于未到手的钱财,自然是要去找雇主要。这些兄弟们不能白死,他们的家人还需要抚恤。 …… 吕管事在心腹的撺掇下,终于按奈不住性子。 他年幼之时曾经当过书童,那时候天真无知,但主人却将其视为禁脔。一开始的时候,他很难适应,不知多少次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过。但是在成人之后的某一天,他无意中看到了一个长相十分俊俏的小郎君,并且将其骗到了荒野无人之处大施淫威,自此之后便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一发不可收拾。 尝到了甜头的他,再也无法收手。 这么些年以来,毁在他手里的小郎君至少有个百八十人,不过这吕管事做事还是十分小心的,知道他这种嗜好的人并不是很多。他选择的那些俊俏小郎君既有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有心腹从外地偷偷掳来的,在享用完之后,有的会偷偷卖掉,有的会处理掉。反正,这么多年以来,从来就没有出过事情。 现在心腹给他骗来的这个小郎君是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最俊俏的一个,身世又十分的凄苦,简直就是到了嘴边的一块肥肉,岂有放过的道理。 如今小郎君已经到了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两组杀手虽然没有传来消息,但估计大事已成,心中少了几份牵挂,这个小郎君可以放心地享用了。 这个小郎君来了之后,心腹知道就凭这副容貌,很快就能成为吕管事的心头肉,便竭尽所能地提供了最好的吃住环境。他想的很明白,管事大人的枕边人,是可以随时吹枕边风的,尽管这个枕边人最后的下场都是一样的,但现在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既然小郎君没有任何逃走的意思,心腹便只是在一间屋子中限制了他的自有,理由是这里地方太大,乱走动的话会迷失方向云云。 对方竟然信了,心腹为此还偷偷地笑了一阵,真是太好欺骗了,简直是一点阅历都没有。 其实,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就是谷渡所假扮的,他的消息来源要比王嬛和陈唱多的多。 其实,他本可以不用这副扮相,但是他觉得反倒是深入虎穴更加的惊险刺激。不过,既然敢于来这个地方,自然是有恃无恐的,他相信以吕管事的手段,还奈何不了他。这个吕管事心机深沉,但对他而言,简直是犹如土鸡瓦狗一般,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他就是要给陈唱一个惊吓! 谷渡最担心的就是陈唱这个笨蛋提前查到了此处带兵攻打,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就没有办法实施了。不能小小的报复一下,怎么可以解他的心头之恨? “小郎君,小郎君如何称呼啊?” 吕管事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哈哈哈……”见到了谷渡之后,他简直就是心花怒放,方才只是远远地看了一样便让他神魂颠倒了,此时距离如此之近,更是让他魂飞天外,整个身子的都酥了。 谷渡没想到吕管事一进来就这么急不可耐,伸出了他枯瘦惨白的手抓了过来,谷渡虽穿了男装,但毕竟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如果说稍有瑕疵,也只是在元妙观温泉中被那淫贼偷看了一次。 谷渡看着吕管事都觉得恶心,哪里会让他沾到自己身子,脚下轻轻一滑,便避开了吕管事的手。 “哈哈……”吕管事看来很是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调调,对方越是躲避,他就越发地觉得有情趣。 反正对方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一点都不担心什么,这样我抓你逃,倒是十分的有趣。 “小郎君,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不如我……” “不用,我知道你是吕管事!”谷渡笑眯眯地说。 “哦?”吕管事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定然是那个该死的心腹,为了讨好这小郎君透露自己的姓名,看来得好好地敲打他一番了。 “好,好,好!”吕管事点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开门见山,你现在无家可归,不如就住在我这里,一应吃穿用度尽管提出来,我都会派人出去采买,只要你……” 谷渡摇摇头,强忍着心中的恶心说道:“吕管事,你怕是误会了我的来意,我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 吕管事陡然提高了警惕,翻着眼珠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谷渡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吕管事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门口,为了方便自己行事,他的心腹将他送过来便离开了,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人,这也是他早就定下的规矩。 而且这间房子已经做了隔音处理,一般的叫喊是听不到的。 他毕竟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尽管一时半刻摸不清对方的来头,但还是准备想方设法地稳住对方。 “小郎君,你莫要误会,我只是做善事而已,对你并无他求!”吕管事呵呵地笑了起来,“天亮之后,你用罢了早饭,自可以离去。届时老夫还会奉上一份盘缠。” 谷渡点点头:“吕管事果然是个大善人。可不知我的朋友是不是也会有此待遇?” “你的朋友?”吕管事还以为谷渡说的是他在外面的玩伴之类的,“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老夫也不差这一份盘缠的钱,请小郎君带去便是。” “这份盘缠我的那位朋友是要自己取的。” 吕管事疑惑:“他人在何处?” “吕管事真是贵人多忘事,他人就在你这里啊!” 吕管事眼珠转了几转,恍然大悟,惊声叫道:“你究竟是何许人?” “我的姓名你不配知道,但是两份盘缠却一份也不能少!” 吕管事感到大事不妙,急忙后退,只是谷渡的动作比他的更快,兔起鹘落之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抬起一脚就踢在了吕管事的胸口,将大一个身子踢得反跌出去,直跌得他胸口剧震,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他见势不妙,爬起来就往外逃。 谷渡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长长的绳索,轻轻一抖,便套住了吕管事的脖颈,根本就用不着拉,只凭着吕管事那股拼命逃命的狠劲顿时就将绳索收紧,吕管事当时就被勒得翻白眼儿。 谷渡就像是拉狗一样将他拖了回来,一脚踏在他的后背上问道:“想必吕管事知道我那位朋友的身份了?” 此时的吕管事早就没有了之前的从容镇定,那绳索越来越紧,已经勒破了他的皮肤,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现在肠子都悔青了,都怪那个心腹撺掇,让自己惹上了大麻烦。也怪自己色迷心窍,并没有对此人的身份严加甄别。此人明显是冲着楼清漪来的,亏得自己还以为是智计百出的小诸葛,竟是被人给骗了。 谷渡此时就想着早点问出楼清漪的下落来,将她救下。 至于吕管事这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个登徒子就会带人前来,根本无需脏了自己的手。 “说,免得受罪!”谷渡手中用力。 吕管事眼珠子开始充血,他人本就瘦弱,两腮无肉,此时吐着舌头更是像厉鬼一样。 就在谷渡以为吕管事要交待的时候,窗外一阵破空声响起。 机警的谷渡轻轻一侧脸,一支弩箭贴着脸颊飞过,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一刀就斩断了勒住吕管事脖子的绳索。 脖子上没了束缚,吕管事开始大口地喘着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谷渡身子急急后撤,躲过了黑衣人凌厉的一刀。 “他还不能死!”黑衣人的声音冰冷。 但是在吕管事听起来,犹如春风送暖一般。 谷渡看到黑衣人身材彪悍,目光阴沉,他只是看了吕管事一眼,便狠狠地盯着谷渡。 吕管事旧风箱一般的喉咙中声音响起:“杀了他,我再付给你双倍的价钱!” 黑衣人也不答话,举刀便砍,他身高力沉,每一刀看出去都力大无比,这一点上是远远超过谷渡的。 谷渡毕竟是个女孩家,和男人比力气终究是要吃亏的,只能是施展辗转腾挪的轻身小巧功夫,和黑衣人周旋,这样下去,时间长了,非得落了下风不可,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他最为担心的是吕管事趁着这个机会跑了,然后再将楼清漪转移,那他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此时他竟是希望陈唱这个登徒子赶紧来。即便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才一会会儿的工夫,想法便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黑衣人越战越勇,谷渡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到处躲闪,屋子里摆的古董、家具被他一刀一刀砍得稀巴烂。 还真让谷渡猜对了,此时的吕管事也缓过劲儿来了,转身就要往门的方向跑去。谷渡一看急了,急忙施展功夫强攻了两招,只是对方手里有兵器,这两招的作用也不够明显。而此时吕管事的手已经摸到门的把手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的脑后就像是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向后踢出一脚,将地上的一个花盆底座踢出,正中吕管事的膝窝,他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要说是谷渡,便是吕管事本人也蒙了。 黑衣人冷冷地道:“在今天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不能走!” 吕管事大为诧异:“我给你三倍!” “三倍的钱财也换不回我兄弟的命来!” 吕管事闻言大惊,这一队杀手都是重金聘来的死士,一个个十分的强悍,而这黑衣人竟然说他兄弟的命…… 一时间,他顿觉五雷轰顶一般,这么说来,刺杀的任务失败了,褚县令和安道铭可能还活着。 “钱的事,好商量,只要你帮我杀了这个年轻人!”吕管事觉得他还可以跟黑衣人做一番交易。 谷渡此时也弄明白了黑衣人的大致来历,原来是这痨病鬼请来的杀手,而且还是个逃命回来的杀手。 “喂,他给你多少钱,我都比他多一倍!” 谷渡的话让黑衣人很是意外,而吕管事感到自己脑瓜子嗡地一声。 这也可以? 谷渡借着这个机会,手指轻轻一捻,一枚细细的绣花针脱手激射而出,口中兀自道:“钉瞎你的狗眼!” 黑衣人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招,被扎中了右眼,“哎呀”一声惨叫,他倒是个硬汉子,惨叫过后便拔出了绣花针,几乎在同时向谷渡横着挥出一刀。 谷渡就像是脚下抹了油一般,身子向后滑去,躲开了黑衣人的一刀,同时再次一抬手。 黑衣人见他故伎重演,急忙挥刀格挡护住面门,岂料并没有听到绣花针激射在刀身上的金属碰撞声,而是觉得手肘一麻,手中的刀竟然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时,他知道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并非是一般人,当下不敢恋战,转身跳跃,撞破窗子飞了出去。 第321章 兵合一处惩奸徒 第331章 兵合一处惩奸徒 黑衣人走了之后,吕管事简直是心如死灰,原以为黑衣人可以救他甚至帮他拖延一阵,现在这个希望彻底的破灭了。方才他也见到了谷渡的身手,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不过,吕管事到底是个老江湖,也不是一点防备之策也没有给自己留,这间房屋之中虽然隔音极好,但是也有与外面暗通消息的法子,只要一拉室内的绳子,外面的护院就会立即听到赶到这里来。 这个办法他不是刚刚才想到,而是自己所处的位置一直都无法触碰到这个绳子,这绳子就在床榻的栏杆上,而此时谷渡就站在前面。 吕管事心里把自己的心腹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心说即便你听不到屋内的打斗声,可窗户都让人家破了两回了,难道你们都耳朵聋了不成。 他眼看着谷渡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不禁两股战战,看到黑衣人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射瞎了一只眼睛,他就不断绝了蛮干逃跑的念想。对付这个年轻人,还得靠智取。 正在吕管事一筹莫展之时,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自己的那名心腹带着数名护院冲了进来,人人手里端着一把硬弩,锋利的弩箭对准了室内的谷渡。 吕管事见状,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该死的心腹,总算来得不晚。 两名护院挡在了吕管事的身前,吕管事在他们的护卫下撤到了院子里,咆哮道:“抓住他,给我抓住他!抓活的!” 之前谷渡颇有些懊恼,黑衣人一来,自己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工夫也被耽误了,最终让对方的援兵来了,那几把锋利的弩箭对着他,一时间也不敢乱动。 听到吕管事这老家伙说要抓活的,谷渡心中大喜。 “老家伙千算万算,还想着占本姑娘的便宜,可你姑奶奶是那么愚蠢的人吗?在这样下去,姑奶奶我就要吃大亏了,估计此时那登徒子也差不多该来了,虽然没能早一步将楼姑娘抢到手里,有点遗憾,不过这也没关系,两日方长,早晚有一天和死登徒子算账!” 别看谷渡年纪小,但是行走江湖的时日也不短了,而且他十分善于变通,从来就不肯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这也都是师父老人家谆谆教导给他的,江湖上行走,不是比谁武功多么高,也不是看谁多么霸道,多么狠厉,而是讲究的谨慎,这是一种习惯。 一个老江湖绝对不会为了一时冲动与人拼命,这个根本没有必要。活着才是硬道理。 趁着那些家丁护院们呼啦啦围上来的时候,谷渡手指轻轻一弹,三枚绣花针破孔而出,这些家丁护院的身手可不比黑衣人,他们丝毫没有防备,谷渡也没有下狠手刺瞎他们的眼睛,而是射向了他们的面部。 三个护院哎呦一声,手中的硬弩也失去了方寸。 谷渡一看时机已到,再次扬手,趁着护院们躲避的时候,趁机从黑衣人方才破窗而出地方逃去。 家丁护院们都寻求自保,竟是没有堵住他,不仅让谷渡跑了,外面一个家丁还被他躲了一把硬弩去。 院子中的吕管事一看手下这帮废物如此无用,气得跳脚大骂,此时也不再说留活口了,直接命令家丁护院射杀谷渡。 即使这个小郎君再俊俏,可是人家浑身上下都是刺儿,他怕是无法享受了。 家丁护院们得令之后,也就没有了顾忌,开始发射弩箭,破空声阵阵响起,六七支弩箭直朝谷渡射来。 谷渡看形势不妙,一边躲闪着一边用向外面逃去,只是不太熟悉这里的地形,竟然一头扎进了一个狭长的小巷之中,小巷两旁都是高屋,后面的追兵很快就追了进来。 更让人觉得糟糕的是,前面也有人堵住了去路,正提着兵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却并不在急于上前近距离厮杀。 谷渡心中一怔,没想到在这宅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凶徒。 看了一下两旁的高屋,凭自己的身手怕是上不去,即便作出纵身的动作,可身体一旦腾空,在躲避对方的弩箭时就要吃大亏了,毕竟空中无法借力。 正在这时,前方的几个护院挥手扔来一些东西,那东西落地之后砰地一声,伴随着几点火星便发出浓浓的烟雾,这烟雾发出来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小巷子,烟雾一旦入了口鼻双目,立即有一种刺激眩晕的感觉。 “不好,是迷香烟丸!” 谷渡立即屏住了呼吸,眯着双眼,紧贴着一侧的高屋墙壁,同时手指扣动,弩箭直直飞向前面的家丁护院,可是这硬弩并非连发,弩箭射出之后便再也没了作用。 谷渡只得将硬弩当作暗器一起都扔了出去。 几乎就在硬弩出手的那一刹那,他向前猛冲,也就是他占得了先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趁着对面有人中箭慌乱的工夫,猛地杀了过去。 他的身法奇快,很快便与对方的人搅和到了一起,如此一来对方的硬弩便失去了作用,而谷渡的身手近战根本不是他们能抵挡的住的,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谷渡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活着匕首虽短小,但是在他的手里上下翻飞,竟是一连刺中了五六人。尽管都不是什么要害,但是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不过,中了迷香烟丸的谷渡也不是一点事没有,这一番生死搏杀让他的呼吸加速,更是吸进了不少的迷香,心中暗骂吕管事手下这些臭鱼烂虾尽是用一下下三滥的手段。 待杀出了这几人的围堵之后,已经是香汗淋漓。 此时,继续沿着平地已经不保险了,便寻得一处稍低的矮墙跃了出去,双脚刚一沾地,便发足狂奔。 原本以其实力,逃出升天并无问题。只是忽然想到还没有寻得楼清漪的下落。若是就此这样跑了,岂不是让那个登徒子看轻了。 “混蛋!”咬着银牙暗骂了一句。 她推测关押楼清漪的地方离她所住之所应该也不远,这也就意味着她还得转过身再杀回去。 心中越想越气,若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自己哪里会受这么多的委屈。 脑袋越来越昏沉,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在琼鼻下用力地闻了一下,香囊里都是解毒的奇花异草制成的药丸,效果立竿见影,精神登时恢复了不少。 正在这时,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传来,谷渡远远看到影影绰绰数十条人影,顿时大吃一惊。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人,而不是与这些大汉们厮杀,若是在此缠住,吕管事很有可能将人又转移走了。 看到身旁十步之外有棵大树,她犹如狸猫一样蹿了上去,蹲在了树杈之上,屏气盯着下面的队伍。 当前来了七八条大汉,各个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手里都提着趁手的兵刃,只听得其中一人低声喊道:“这里便是那所秘密的宅院了,各位兄弟们留神了。” 树上的谷渡一听对方这话头便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并不是吕管事手下那些人。再看这些人走起路来胡虎虎生风,一举一动都像是出身行伍一般。 再接着,谷渡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此人的身形瘦弱一些,跟其他的大汉们格格不入,跟他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小郎君,两人边走边说,而另外一个人谷渡也认识。 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陈唱,另一个是宇文直。 谷渡看到陈唱之后气得咬牙启齿,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一切的一切俱是拜此人所赐。 不过,想到这个陈唱竟然相信自己,真的带人来了,心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她脑海中思虑一番,此时再斗气、使小性子怕是要对楼清漪不利,还是要借助脚下这些人的力量才是。 想到此,她从树上跃下。 正在急急奔走的大汉们刷刷地顿住身形,紧接着向侧翼一展,摆开了合扑之势,他们身手虽然矫健,平时又经常在一起训练,很有默契。 七八个人配合的犹如一人,顿时便封住了谷渡的进攻角度,而且他们可以从七八个角度同时向谷渡发起攻击,令其防不胜防。 “姓陈的,是我!” 谷渡急忙大叫一声表明身份,此时黑灯瞎火的,若是被对方误伤了,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谁?”陈唱寻了一部分候官帮忙,又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宇文直,再加上秦掌柜一伙,兵合一处。 不过,他显然未能一下子就认出来谷渡。 倒是宇文直眼尖,惊喜地道:“谷公子,可是你?” 谷渡也没空生陈唱的气,急忙说道:“快,人应该就在院子里,快救人!” …… “你个……混蛋,给老子往……往家里领的都是什么人?”吕管事被谷渡踢了一脚,五脏移位,身子都快要散架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赶紧把那女人拖出来,转移走!” 心腹脸上带着巴掌印,脸色惨白,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吕管事发这么的火,这次真是好心办坏事,想到这里,他简直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吕管事见心腹站着没动,一哈叫不由地抽搐了几下,满脸怒容:“还愣着做甚,赶紧去!” “啊?啊……”心腹这才缓过神来,“管事大人,送哪里去啊?” “蠢材,当然是送城外啊,马上备车,快,再晚就来不及了。是你招惹的祸事,要是处置不好,我扒了你的皮!” 心腹愁眉苦脸道:“可是现在的城门都关着,外面也可能有他们的人,这……” 吕管事劈手又是一个大耳光:“带上钱,给守城的兵丁,老子就不信他们不爱财!” 心腹忙点头答应,转身撒腿而去。 这时,外面也传来了人声和脚步声,吕管事知道自己事发了,便将一名家丁护院头目叫到了跟前,狞声说道:“你们平时都跟着我,我待你们不薄,外面这些人都是土匪贼寇,若是让他们闯进来,咱们一个都活不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家丁护院头目是彪形大汉,武力不错,就是脑子有点不够使,他拍着胸脯满口答应道:“吕管事放心,兄弟们都听您的,跟这帮土匪拼了。” 吕管事也是老奸巨猾,整个院子当中也仅仅是那名心腹知道楼清漪的真实身份,这些家丁护院头虽然是宅子里必不可少的,但吕管事并未直言相告,骗他们说土匪山贼来了,就是让他们去拼命,将水搅浑之后,他才可以趁机逃出去。 家丁护院头回去将吕管事的话转述了一遍,可当即便有人提出了疑义,好好的紫陵县多年都没有土匪打进来了,此时怎么会有土匪? 家丁护院挠头,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回头再去找吕管事,却发现他早就踪迹不见了。 而此时,前门有人在撞门了,声响很大。 这些家丁护院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齐齐地看着他们的头目。 那头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想起自己的身份就曾经是土匪,如果外面真的是土匪,没准还能攀上交情,当即要带人去前门。 可还没走几步,便听到院墙上有人厉声大喊:“衙门办案,伏低不杀!” “衙门办案,伏低不杀!” “衙门办案,伏低不杀!” 数声暴喝之下,这些家丁护院们齐齐停住脚步,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东侧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十几个人,这些人手里都端着硬弩。 这些家丁护院都是吕管事招揽的江洋大盗、杀人越货之辈,对官府衙门有着天然的畏惧和仇视,外面的人不喊衙门办案还好,这么一喊,院子里登时炸了锅,纷纷用弩箭射向墙上的人。 一时间,弓弦阵阵,弩箭四射。 袁增满以为自己这帮人能够镇住院子里那些乌合之众,岂料对方先动了手,好几名手下中箭惨叫着倒了下去。 家丁护院们的行为一下子就把袁增惹怒了,他大吼一声:“兄弟们,给老子冲进去,敢有反抗者,立即格杀!” 墙外,陈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跟袁增不断强调要小心,切勿伤了楼清漪。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谷渡气呼呼地看了陈唱一眼:“莽夫,都告诉你们要智取了!” 陈唱无比的郁闷,这关我什么事? 第322章 尘埃落定又生尘 第332章 尘埃落定又生尘 袁增在第一处寨子里没有发现楼清漪,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又见到自己的兄弟被墙内的家丁护院所伤,更是心头怒火起,当即下令强攻。 其余两股人马也是不甘示弱,向着大院发起了进攻。 陈唱被几个候官保护着,躲在外面,前面的场合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而谷渡竟然也没有上前,只是跟在了他的身边。 陈唱隐隐听到从宅子里传出的喊杀声,心里恨不得立即就冲过去。毕竟里面有他的妻子,尽管两人感情并不深,甚至是没有,但作为楼清漪名义上的丈夫,他觉得自己应该率先杀进去。 这时,王嬛跟韦传正等人也赶到了,她们被吕管事的暗度陈仓之计给骗过了,到了城外发现了被烧毁的车驾,还以为楼清漪早就香消玉殒了呢。 当时,王嬛泣不成声。 任由韦传正如何劝都不行。 楼清漪是她最好的朋友,眼见楼清漪化作一具焦炭般的尸体,心里如何不悲伤。 好在有人从城里过来送信,讲明了缘由,王嬛听了之后喜极而泣,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你没事?”陈唱看到王嬛急忙问道。 “没事,你怎么不进去?”王嬛反问。 陈唱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倒是想进去,他们不让,怕我受伤!” 王嬛柳眉倒竖:“你怕受伤,那里面你的妻子呢?” 陈唱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时,谷渡在一旁酸溜溜的说:“哎呦,我说,就他这样的小身板,别等楼姑娘救出来,她自己没事,人家楼姑娘倒成了寡妇了!” “你……”王嬛这才注意到陈唱身后的谷渡。 王嬛狠狠地瞪了谷渡一眼,又看向陈唱:“我现在就要杀进去,你要是想当缩头乌龟就在这里缩着好了。” 陈唱脸红不已,他分明看到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沿着那仍然带着潮红的粉腮轻轻滑落,在火把照射下漾出迷离潋滟。 王嬛带人杀了进去。 “你难道还在这里等着?”谷渡忽然说了一句。 “我……” 陈唱注意到谷渡灼灼的目光,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候官,轻轻地对谷渡道:“我得赶紧去看看。” “你?”谷渡诧异。 “我可不怕死,是他们怕我死!”陈唱解释。 “哦,那就走!”谷渡咬牙切齿地道,想起方才吕管事那邪恶的笑容,想起他们竟然用迷香烟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他,她越想越气,拉起陈唱一阵风儿似的冲了出去。 留下那几个候官面面相觑,发觉不对之后立即追了过去,他们得到了严令,务必保证陈唱的人身安全。 陈唱和谷渡赶到的时候,袁增和秦掌柜已冲到了吕管事主宅,那些家丁护院们守在主宅的门口,一时间灯笼火把,照得跟白昼一般。 陈唱扭头一看,发现谷渡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根三尺多长的竹竿。 谷渡不由分说就加入了战团,她身法极为灵活,在人群里辗转腾挪,犹如狸猫一样,一竹竿击将下去,竹竿头未至,一股风却将对方的一个护院逼得难以喘气,那人急忙跃开躲避。 一开始陈唱还替谷渡担心,但看她棒法,不知道有多么精妙,但见竹竿去若神龙天矫,竹竿来如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只把陈唱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 他激动之下,自己也从地上捡起一根短棒冲了上去,可是就他这副身板,还没有打到对方,就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谷渡听到陈唱的惨叫,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这个书生半点拳脚功夫都不会,把他扔在这里还不得被对方的人打死。她心中虽然恨极了陈唱,但也不愿意他死在别人的手里,本姑奶奶还没找他算账呢,即使是阎王来了,也得将这登徒子的命留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谷渡抽身从战团中飞出,过来扶陈唱。而那几个候官也已经赶了过来,扶住了陈唱的另一条臂膀。 其中一人苦着脸道:“小郎君,你没事?你就体谅我等一下,莫要再莽撞了。” 陈唱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羞愧难当道:“没事,我只是不甘心……” 谷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是不想让楼姑娘当寡妇的话,就老老老实实在后面待着。” 陈唱顿时无语,让他冲进来的也是她,让他当缩头乌龟的也是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伶牙俐齿。 此时,那些家丁护院们被袁增手下的士兵打得七零八落,仅有十几人抱团缩在一起,正准备负隅顽抗。 士兵们端着硬弩,迅速在他们外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袁增大步上前,面沉似水,高声喝道:“尔等若是迅速缴械投降,本军主尚且会在衙门里为你们求个情,否则以贼寇论处,当场格杀勿论。” 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们弩张矢待,杀气腾腾,在这利箭之下,还真没有人敢妄动一下,否则一个误会,引得乱箭攒射,身手再好,怕也难以逃过那弦上利箭。 秦掌柜也为了吕管事劫持他的妹子而耿耿于怀,高呼道:“你们这些人莫要为了一个歹人陪葬,都好好地想想自己的出路才是。”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护院当中很多人身上都背了人命官司,他们的真实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袁增声若雷霆,戟指大喝道:“尔等还不赶紧放下兵器……你们这些人明火执仗,如此行为行同造反!我再劝尔等一句,放下兵刃,否则本军主一声令下,乱箭攒射,立即结果你们的性命!” 他这可真的不是吓唬人,这些人伤了他的兄弟,恨不得将这伙家丁护院一个个地都宰了为兄弟们报仇雪恨才是。 那个家丁护院头目受了伤,但他不肯束手就缚,在人群中说道:“兄弟们,别听他的,一旦咱们放下兵刃,便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到时候还不是随便他们拿捏!老子准备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他娘的,你是哪个混蛋?竟敢在这里蛊惑人心?”袁增怒目圆睁,瞪着他道。 “我的姓名说了你也不知。”家丁护院头目嘴还挺硬。 袁增咧嘴一笑,懒洋洋地踱着步子走上前:“好,那老子也就不问你的姓名了。但是老子的大名得告诉你们知晓,等你们到了黄泉,也好知道是谁送你们上路的。老子姓袁名增,就是这紫陵驻军大营的一名军主,老子身后都是百战而成的精兵,你们觉得还有机会跟老子一搏吗?” 那家丁护院头目等人听了之后不由攸然变色,他低声对其他的人道:“各位兄弟,莫要冲动,听他说些什么再定夺。” 这时,宇文直派了一个手下到袁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袁增听了不由地皱眉,小国公竟然不想将这些败类都杀了,那兄弟们的仇找谁去报? 他权衡了一下,自然是不能忤逆国公的意思,但着实又咽不下这口气,他的一名手下低声说道:“军主大人,先尊令,这些人反正也跑不掉,今后等小国公一走,他们的死活谁还在乎。” 袁增觉得有理,便点点头。 袁增大摇大摆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施压,傲然说道:“老子到此来是擒吕管事的,你们若是不相干的,便早早地闪开,今日之事,我禀明了上官,对你们不予追究,如何?” 这些家丁护院们都是来自各处,人心本就不齐,此时被袁增攻心术一施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心中没了主意,谁不想活命啊? 家丁护院头目也是脸色微变,沉声道:“你所言可是当真?” 袁增道:“老子吐口吐沫就是一颗钉,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家丁护院头目看了看身边的几个手下,众人虽然不说话,但从面色上就能看出他们不想再拼命了。 正在这时,外围有人气急败坏地叫道:“究竟是何人越俎代庖,竟然管起了县衙的事情,竟是把自己当做衙役捕快了吗?” 人群闪开,就见一名将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见到袁增,他的神色顿时更加的冰冷。 此人也是大营中的一名军主,姓刘,资历比袁增还要老,仗着在上面有人,向来跟袁增不对付。 这刘军主白天到县城里办事,晚上并没有返回大营,而是留宿在一个相好的女人家里,就在一炷香前,有人去给他送信,让他速来此地解救吕管事。 刘军主美人在怀,正美着呢,被人一打扰,心中有气,但一想平日里他可是私下收了吕管事和安道铭不少的好处,就连怀里的女人都是人家给他找来的,看在钱和女人的份上,他决定帮这个忙。 刘军主喘了几口气,说道:“袁增,你简直就是目无王法,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不速速带你的人回大营。” 袁增目光微微一闪,此时有小国公在此,正是收拾姓刘的的大好时机,便故意说道:“刘军主啊,这件事只怕是没那么简单?我觉得有些棘手!” 刘军主一怔,怒道:“棘手?有甚么棘手?” 他看了看四周,除了几个年轻的小郎君之外,并没有哪个看上去像是能够做主之人。 陈唱、宇文直都是一般的子弟打扮,尤其是宇文直,从女装换回了男装之后,竟是连脂粉都没来得及彻底地清洗。 袁增道:“此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棘手。” 刘军主怒道:“你休要跟我说这些云遮雾罩的话,有什么话当面说便是。” 袁增摇头道:“此事还真不好说,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回大营?” 刘军主被袁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明明是我质问你,怎么轮到你问我了。 他强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换了一副商量的口吻道:“袁老弟,不是我说你,朝廷自有朝廷的体制,地方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咱们这些大营里的官兵出面了?念在你我都是在一口锅里搅马勺的,此事我就替你保密不声张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带你的人,立即离开此地。” 袁增脸色一沉,说道:“刘军主,你我都是军主,我做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刘军主没想到袁增变脸如此之快,他旋即明白了之前人家那么说话都是故意为之,不禁气得咬牙切齿,道:“你,姓袁的,枉我还念在袍泽之情的份上,规劝你几句,你不听也倒罢了,竟然对我恶语相向。” 袁增知道刘军主此人十分贪婪,跟紫陵县的官员有扯不清的关系,只不过此时刘军主身边只有几个亲兵,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笑眯眯地道:“刘军主,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袁某人何时需要你来规劝了,真是岂有此理!” 刘军主被袁增这种混不吝的模样气得干瞪眼。他在心里暗暗地盘算了一下,来硬的着实也没有把握,便对着袁增手下的兵卒喊道:“众位兄弟,你们应该都认得我。方才我说的很明白了,你们跟着姓袁的,迟早会遭到上官的责罚的,我劝你们……” 袁增截住话头骂道:“姓刘的,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在此大放厥词。若是再不闪开,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将自己手中的刀在刘军主面前晃了晃,那刘军主日日沉湎酒色,自知不是袁增的对手,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 袁增原以为刘军主还要继续逞强,不成想对方却退让了,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他也知道这次效命小国公之后,更是不用担心姓刘了,要想收拾姓刘的,有的是机会。当下,他打定主意,先解决了这些家丁和护院再作打算。 陈唱一看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尘埃落定了,急忙问谷渡楼清漪会被关在何处,可谷渡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两人嘀咕了几句,谷渡忽然发现吕管事一直没有露面,便感觉事情不大对劲,对陈唱说:“这个姓吕的狡诈的很,此处不会有密道通到外面?” 陈唱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两人正待想对策的时候,忽听到耳边嗖地一声,一支弩箭凌空射向了那些家丁护院。 “不好!”陈唱大喊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一名护院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随后听到那名家丁护院头目大吼道:“这些官兵不守信用,兄弟们,拼了……” 第323章 浑水摸鱼尤为知 第333章 浑水摸鱼尤为知 一支突然射出的弩箭,犹如在滚烫的沸水中倒了一瓢热油,现场登时犹如炸裂一般。 家丁护院们的拼死喊杀声震耳欲聋,而袁增手下那些兵丁们也发出了怒吼,这些人很快便又绞杀在了一起。双方都发了狠,都是以命相搏的招式,很快便响起了一片的惨叫哀嚎声。 袁增血灌瞳仁,拎着大刀在人群中猛砍猛杀,很快便与那个彪悍的家丁护院头目打了个对头。 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虽然那头目要跟袁增拼命,但终究是技不如人,在三十个回合的时候,被袁增故意卖了个破绽,那头目信以为真,结果被袁增一记回首拖刀卸掉了半个臂膀。 袁增不待他反应过来,跟上前又是一刀,只见那家丁头目喉头现出一条细密的血线,随即尸体栽倒在地。 袁增犹如杀神一般,高声喝道:“贼首已经伏诛,尔等还不快速速投降!” 这一身暴喝犹如晴天霹雳一样,那些家丁护院们本来就技逊一筹,此时听到头领被杀,一时间都慌了神。生死搏斗,只要稍微地一分神,就会被对手抓住机会。 “啊…… 一声声的惨叫响起,转眼之间又有两人被砍翻,最后剩下的四人已经全无斗志,将兵器扔在一旁高喊饶命。 至此,这些家丁护院们悉数都被控制了。 袁增拎着滴血的大刀,虎目向后看去,却不见了方才叫嚣的刘军主。 就是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方才那支彻底搅乱场面的弩箭就是刘军主授意其手下射出的,目的就是把水搅浑,好让吕管事有逃脱是时间。 袁增禀明了宇文直,继续带人猛扑各处房屋。 宇文直当即下令,可是转眼一看却不见了陈唱和谷渡,他心中不禁十分诧异。 王嬛和韦传正此时发现了不对劲,王嬛问:“韦校尉,那姓陈的人呢?” 韦传正表情错愕,方才他还扶了陈唱一把,乱战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 王嬛狠狠地一跺脚:“这该死的胆小鬼!” 来不及再去理会陈唱,领着韦传正等人挨个房屋去寻找楼清漪。 几乎与此同时,吕管事让自己的心腹扛着被裹在被褥里的楼清漪已经进入了密道。吕管事不可谓不说是老谋深算,早早就在这个宅子里打通了密道,密道的入口就在楼清漪被关押的房间的床榻之下。 密道之中十分狭窄,那心腹扛着一个大活人,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了,他有些抱怨地说道:“管事大人,咱们两人从此逃了也就罢了,为何还带着这么一个累赘?” 吕管事举着一盏油灯,脸色苍白地说道:“你这蠢材懂得什么?此女是少主的,咱们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得到此女献给少主嘛,难道就此将她丢在此处?” 心腹嗒了一下嘴,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即使出了密道,带着这么一个女人也是很难安全地走出紫陵县的。 吕管事此时身边仅有心腹一人,想到今非昔比,方才的话有些太重了,他耐着性子宽慰道:“你莫要担心,这条密道,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而且密道的出口十分的隐蔽,天色又黑,他们是发现不了咱们的。” 吕管事还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地同心腹说过话,直让心腹十分感动。 吕管事又道:“你放心,咱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出了这紫陵县,城外便有接应咱们的人,少主那里我自然会为你请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管事大人!”心腹听了之后顿时心花怒放,他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像吕管事一样人前显贵。 沿着曲曲折折的密道一路前行,没多久便大汗淋漓,此时,身后地面上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小的。吕管事重重地叹口气,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却因为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出了纰漏,真是悔之晚矣。 继续前行,从一处空着的宅子里走了出来,这个宅子也是吕管事差心腹偷偷买下的。 两人鬼鬼祟祟地从密道中爬出来,也顾不上灰头土脸的模样了。 心腹将楼清漪放到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吕管事看着百丈之外原来的那个宅子,只见火把闪动,亮如白昼一般。侧耳倾听,早就没有了喊杀声,只有呼喝声,想必正在搜索。 密道的入口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此地不宜久留,吕管事招呼心腹赶紧把人抗上赶路。 吕管事悄悄地将大门开了一个门缝,朝着外面看去,只见门外空无一人,心中稍安,打了个手势招呼心腹,两人便来到了大街上。刚刚转过一个拐角,便遇到了四五个黑影,吕管事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是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 “前方何人?” 对面传来一声大喝。 吕管事和心腹一看大事不妙,调头就跑。 “站住,再跑到话,我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弩箭!” 听得吕管事和心腹背心直发凉,心腹当即停住了脚步,吕管事倒是跑前了几步,他回头拼命招呼心腹快跑,可是心腹却像是脚下生了根一般,半步也不肯挪动。 心腹苦着脸道:“管事大人,小的还不想死!” 这一会儿的工夫,那几个人便追了上来。 “究竟是何人?深夜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离近了之后,吕管事看到对方像是军卒打扮,不禁腿肚子转筋,心说,完了。 “让老子看看,到底是何人?”另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大汉走到了吕管事的跟前。 吕管事一见此人,顿时喜笑颜开,天不绝我啊!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宅子里偷偷溜出来的刘军主。他命人搅乱了双方的阵脚之后,便立即带人开溜,因为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之下,主动去救吕管事已经不切实际了,他只能为吕管事多争取一些时间。至于吕管事能否逃出来,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军主大人!” “吕管事!” 吕管事见到了刘军主犹如见到了亲人,他惨兮兮地说道:“军主大人,救命啊,那些人简直就是闯入我宅子里的强盗土匪,军主大人千万救我,千万救我啊……” 刘军主沉着脸道:“吕管事,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经做了,如今我身边只有四名亲兵而已,根本就不是那袁增的对手。你还是自求多福?” “啊?……军主大人,你……”吕管事没想到对方如此的绝情,可怜自己之前又是钱帛又是美女的送他,此人竟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吕管事不甘心,又苦苦相求,并许以重利,可刘军主也权衡了一番,自认为没有能力相救,坚决不肯施以援手。 后来,刘军主实在是被吕管事搞得心火陡生,他拔出刀威胁道:“姓吕的,若是你再缠着本军主,别怪老子不念旧情!”如今他就是杀了吕管事也不是不可,如此他们之间的那些龌龊勾当便无人知晓了。 吕管事将刘军主凶相毕露,显然是动了杀心,他和心腹两人,还带着一个女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说道:“既然如此,刘军主也不要怪老朽不念旧情。” 刘军主眼珠子一瞪:“你个老匹夫,还敢威胁本军主,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罢将刀架在了吕管事的脖子上。 一旁的心腹一见对方要杀人灭口,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楼清漪也从他的肩头跌落。即使裹着被褥,还是被摔得低低闷哼一声。 刘军主等人瞬时间被被褥里发出的声音所吸引。 刘军主淫笑着问:“姓吕的,里面是不是装了个女人?” 吕管事道:“不错,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绝色女人,若是军主大人肯救我,我便将其送给你!” 刘军主低笑起来:“姓吕的,你真的当我是个粗坯吗?我杀了你们,这女人不一样是我的,用得着你送给我吗?” 吕管事好像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说似的,便道:“军主大人,你太低估老朽了,老朽早就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心腹之人,若是天亮之前我出不了城,自有人会将书信送至你们的大营之中,甚至是江陵的候官和长安朝廷那里。” “书信?”刘军主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什么书信?” 吕管事呵呵一笑:“自然是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啊,书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的。你放心,老朽绝不会无凭无据地指证军主大人。” 刘军主听罢瞪大了双眼,手上发力,刀刃顷刻间刺破了吕管事脖颈上的皮肤,他怒道:“你这老匹夫,竟然敢如此害我,看我不宰了你!” 吕管事龇牙咧嘴,他也在赌,其实那所谓的书信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为了保命,只能是这么说。 若是刘军主执意要杀他,那也是他的命!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十分的难捱,吕管事的心被煎熬着。 忽然,他感觉到来自脖颈上的压力减轻了一些。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刘军主勾结地方官和绅士,没少欺压百姓,这百姓虽然是后梁的百姓,但大周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军主,而得罪后梁以及后梁的百姓。谁不知道大周一直都在收买人心。 果然,刘军主收起了刀,颓然道:“好,老子就信你这一回,想办法把你们带出城去。” 吕管事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叉手道:“多谢军主大人。” “赶紧走,再不走,那姓袁的疯子就追过来了。”刘军主的心情懊恼到了极点,他真恨不得一刀宰了这老狐狸。 吕管事一把扶起早就吓得腿软了的心腹,低声骂他没用。 那心腹早就被吓破了胆子,自己走都困难,如何还能扛得起楼清漪这个大活人。 刘军主见状命自己的一名亲兵见人背起来,随后跟吕管事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身上有出城的腰牌,而且他是大周的军营里的人,守城的兵丁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偏偏心腹被吓坏了,走路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很快就落到了后面。 吕管事一看,心中着急,催促了几次,可是那心腹确实像是烂泥扶不上墙,越走越慢。 刘军主看了之后,心头火更甚,转身大步回去,一刀便结果了那心腹的性命。那心腹立即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双眼呆呆地看着刘军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看着就要逃出去了,却在此丢了性命。 不想死,不甘心啊! 吕管事也是大吃已经,这名心腹跟随他多年,能力是有的,最关键的是忠心,用来一直比较顺手,这次自作主张地将小郎君带回来,也并不全是心腹的错。 吕管事表情错愕地看着刘军主,嘴唇哆嗦:“刘军主,你……你……为何杀了他?” 刘军主将刀上的血迹在心腹尸身上蹭了几下,恶狠狠地说道:“此人胆小如鼠,迟早会坏了你我的大事,留着他有何用?” 吕管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恨恨地一跺脚。 几人再次沿着大街向城门而去。 再说陈唱和谷渡两人。 两人意识到吕管事可能会有密道,便出来寻找。 若是围着宅子四处乱撞自然是不行的,即便等他们找到了密道的出口,吕管事早就带着楼清漪走了。 关键时刻,还是谷渡有办法,她轻巧地攀上了围墙,又寻了一处最高的房脊站在上面。这里地势较高,可以俯视周遭的几条街道。此时虽是正值夜里,但月光又明,视线很好。 陈唱在地上望着她,刚才一阵眼花,都没有看清她是如何上去的。 “喂,看到没有?” “催什么催,人家才刚上来!”谷渡抱怨。 陈唱心急如焚,楼清漪若是再次被转移,再想找的话,就难了。 偏偏他上不去,只能是在下面干着急。 谷渡心急程度也不次于陈唱,尽管她与楼清漪并不熟识,但同作为女子,她是十分同情楼清漪的遭遇的。这几日,小鱼儿向她讲了很多楼清漪的故事。 “喂,看到没有?” “催什么催,着急的话你自己上来!气死我了……唉,那里,那里,那里有人……”说到后面,谷渡激动起来。 第324章 杀人灭口线索断 第334章 杀人灭口线索断 站得高,看得远,谷渡一眼就看到了隔着两条街的一群黑影,从他们急匆匆离开的样子,大致判断出这就是吕管事等人。 陈唱在下面急得不行,问道:“是不是他们?” “有没有看到清漪?” 谷渡从房顶上蹦到了墙上,又轻轻地飘落到地上,说道:“应该是,咱们赶紧追!” 于是,陈唱跟着谷渡一路狂奔直追了过去。 如今回去喊救兵是来不及了,陈唱有些担心,他和谷渡两人是否能以拦住吕管事等人。虽说他们是现在是两个人,但陈唱手无缚鸡之力,不拖累谷渡就不错了。 谷渡道:“一会儿你只管寻找确认你家夫人即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做。” 陈唱很郁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老是被女人保护算是什么事情啊? 可事实就是如此,短时间内又无法改变。 跑了一阵,陈唱就感觉自己上气不接下气了,谷渡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男人。” 陈唱反驳道:“我这个男人自然不如你这个男人!” “你……”谷渡立即想起在元妙观温泉旁被这登徒子看到身子,她不相信陈唱不知道她是女子,这家伙根本就是在装傻。 “赶紧走,不然你妻子就成人家的了!”谷渡一把抓起陈唱的手,拽着他撒腿飞奔。 陈唱被她的小手一抓,踉踉跄跄地朝前跑,也不知道谷渡是不是抄了近路,穿过了两条小巷,竟然到了那伙人的前面。 “站住!”谷渡当街一站拦在了刘军主、吕管事等人面前。 初始,刘军主、吕管事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袁增带人追上来,待看到面前只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时,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吕管事一看谷渡,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果不是此人,他现在早就大功告成了。 好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如今,我就来个借刀杀人,让刘军主这伙军汉结果了你的性命! 他压低了声音对刘军主说道:“军主大人,就是此人坏了我的好事,如今又拦在咱们面前,还请军主大人早做决断,杀了他们二人,防止夜长梦多。” 跟刘军主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刘军主是最不希望别人看到他和吕管事勾连在一起的,这里面有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刘军主眼中凶光一闪,登时泛起杀机,大手一挥,冷声下令:“上!” 两个亲兵得令,一左一右上前,拔出兵刃向谷渡和陈唱杀来。 陈唱不由后退一步,他看到一个亲兵背着一个被褥卷,猜测里面就是楼清漪。 虽然自己现在也是身处险境,但看着情形,楼清漪应该还活着的。 谷渡倒是一点不惧,她不待两个亲兵冲过来,手一挥,便扔出了一个烟丸儿。 这烟丸刚好打在其中一名亲兵的身上,当时就浓烟四冒, 中了这迷烟,不仅会让人产生幻觉,还会使人全身都没力气,即便是清醒之后,也不会立即恢复反击之力。 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自然不是谷渡的,而是她刚才与那些家丁护院们混战的时候,顺手从人家身上摸来的,一共只有三枚,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 两个亲兵倒是被烟丸吓了一跳,然而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烟丸的厉害之处,并不在于发烟,而是这发出的烟雾。 也该着他们倒霉,正好处在下风口,被烟丸击中的亲兵登时就吸了一大口进去,这毒烟霸道的很,亲兵的身子登时就摇晃起来。 后面的刘军主和吕管事也跟着遭了殃,吕管事倒是认识此物,也知道这烟雾的厉害,赶紧用衣袖掩住口鼻。不明所以的刘军主和其他的两个亲兵被烟雾熏了个正着。 吕管事一看形势不妙,喊道:“刘军主,快用弩箭射他们!” 一句话提醒了刘军主和两个亲兵,顿时两支弩箭一前一后朝着谷渡和陈唱飞来。 谷渡一看不好,她被最前面的一个亲兵缠着,但是顾不到陈唱,只得矮身躲过弩箭的同时,向后伸手一弹,一枚绣花针激射而出,正好扎在了陈唱的腿弯处,陈唱猝不及防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发而至的那支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谷渡不敢恋战,施展功夫,一拳打在了那亲兵的喉头处,那亲兵呜咽一声,瘫软在地。 后面的刘军主和两名亲兵此时已经吸进了不少的毒烟,谷渡还嫌不够,又朝着他们扔了一枚,直接砸在了刘军主的脸上,刘军主倒是一点没浪费,饱饱地吸了一口头口烟,身子晃了两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身后的两个亲兵也是如此,身子软软地倒在地地上,又是将被褥卷里的楼清漪摔得闷哼一声。 他们的身体虽然比谷渡强壮的多,但谷渡从小就食用各种奇珍异草,身体的抗药性要远比他们强,是以在宅子中的长巷中虽然也吸进了毒烟,但并没有发作这么快。 吕管事尽管捂着口鼻,但还是感到头晕目眩。 谷渡一看,大事可定,拍拍手,笑嘻嘻地看了陈唱一眼:“行了,你现在可以救你家夫人了。” 陈唱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但前方的浓烟未散开,谷渡又皱着眉将自己的香囊扔给他:“闻一下!” 这香囊经了这登徒子的手,她是不准备要了。 “多谢!”陈唱闻了一下那香囊,一股清新的香气直钻鼻孔,说不出的舒爽。 谷渡去制服瘫在地上的吕管事,陈唱则去解救楼清漪。 就在陈唱解绳子的时候,谷渡忽然喊道:“小心!”随后猛地推了陈唱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谷渡拾起地上的一支硬弩朝着一面高墙射去。 陈唱只感到耳畔一阵劲风袭来,只听噗地一声,一支弩箭钉在了谷渡的咽喉之中,吕管事几乎就哽了一声便丢了性命。 “没事?”谷渡目光渐渐的从高墙上收回问道。 “没事!”陈唱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安排了杀手,对吕管事进行杀人灭口。 吕管事一死,想要寻到这背后的主使之人,便没有了线索,真是好手段。 “快救楼姑娘,你这呆子还愣着做甚?”谷渡催促。 “对,对,对……”惊魂未定的陈唱慌忙将被褥卷解开,里面正是失踪数日的楼清漪。 只见她虽然昏睡着,且形容憔悴,但看上去并没有收到什么伤害,如此陈唱总算是放心了。 他刚要向谷渡道谢,却见到谷渡的身子一软朝着他这边倒了下来…… 在吕管事的宅子中,袁增等几伙人,几乎是将宅子翻遍了,这才找到了密道的入口。 袁增一边带着人追,一边大骂道:“这姓吕的和那个卢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卢江在家中也藏有密道,下面简直就是一座淫窟,老子是没见到他,否则非得亲手剁了这狗东西。” 来到密道口的时候,很快便发出了信号,众人以密道出口为中心,开始搜索。 很快,王嬛她们这一组便像发现了陈唱和楼清漪。 王嬛第一眼看到陈唱的时候,发现他是左拥右抱着的。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而是赶紧将昏迷的楼清漪接了过来。 那边陈唱抱着谷渡,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谷渡竟然也中了一支弩箭,尽管只是射在了手臂上,但却令她昏迷,陈唱怀疑这支弩箭是有毒的。 韦传正一看旁边还有袁军主和三个昏迷的亲兵,便命人将他们先控制住,毕竟他们是大周的人,后梁无法处置他们。 不过,等到袁增带人来了之后,他一看,好么,刚才还跟我唱对台戏呢,现在落入了我手里,等好。随即,禀明宇文直后,命人将刘军主四人捆绑看押起来。 此次围剿行动,大获全胜。只留下一部分在卢府和吕管事的宅子里继续搜查。其余的人都赶到了县衙。 不多时,褚县令以及受伤的马良等人也被接回了县衙,自由人寻了医工为这些伤者救治。 陈唱和王嬛急问安道铭为何没来,结果褚县令告诉他们就在第一波黑衣人杀手来了之后不久,又来了一个杀手,这个杀手的目标很明确,直接用弩箭射杀了安道铭。 当时,褚县令也是十分的害怕,因为马良三人受伤,基本上没有还手能力,但估计是天黑,对方摸不清情况所致,这才没有节外生枝。 陈唱叹口气,线索又断了。 这背后主使之人当真是心机深沉,每每都能赶在他们前面,将线索斩断。 经过医工的查看,谷渡确实中了毒,而且这毒并不好解。 宇文直十分关心谷渡的安危,严令老医工必须要给谷渡解毒,把老医工急的一脑门子的汗。 大堂上灯火通明,值守的衙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褚县令从床上轰了起来,让他们赶紧烧水备茶,又差人做饭,一时间衙门里就跟市场一般无二。 褚县令深感自责,在宇文直面前说道:“国公大人,小县治理无方,竟然出现了卢江这等人面兽心的大奸大恶之徒,还有安道铭这种收受好处、为虎作伥、有意包庇的衙门里的败类,几乎让国公深陷险境之中,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说的含糊,也不知道是安道铭、卢江罪该万死,还是他自己罪该万死。不过,到了此时,谁也没有工夫去追究他这个紫陵县的父母官了。 “不过,小县却敢保证,此事绝对与小县无关,这一点陈郎君等人应该能够证实我的清白啊。” 宇文直瞅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后梁的职官,按理说本国公也管不住,更不想管。但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你几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个朝廷都自有朝廷的法度,作为县令,你的治下竟然出现了如此大奸大恶之徒,治你个失察之罪是没得说的。” “是,是,都是小县的错!”褚县令连连鞠躬,在宇文直的面前,他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宇文直也懒得再搭理他,说道:“那卢江贪淫好色,强掳民女,竟然让他给逃了出去,虽说在火中化为灰烬,但没能亲眼看到他被碎尸万段,实在是难解我心头之恨。”他女扮男装本想引出卢江,没想到事与愿违,因此心里憋了一口气。这些事,只有库猛、谷渡和袁增等人知道。 宇文直看到了秦掌柜,便将其招呼到了近前。 秦掌柜没有想到这个小郎君竟然是大周的国公,当即见礼。 宇文直少年心性,倒也没有架子,和气地问道:“秦掌柜,你们为何也去了那卢府?” 秦掌柜道:“小民早就听闻本县士绅卢江贪淫好色,强掳民女,看到大队的官军奔向卢府,便知道朝廷要为民除害了,是以率一众民众赶来,协助官军缉拿凶顽!” 褚县令一看,自己衙门里衙役捕快都在呼呼大睡,而百姓们自发地组织去缉拿卢江,岂不是说他这个县令当得更加的不称职了。 刚想开口,却听到宇文直道:“良民百姓协助官府缉匪捕盗,这是朝廷教化之功,地方应予提倡和表彰的事,这些百姓们肯协助官差缉盗,正是此地民风纯朴,人人向善之举。褚县令,由此可见,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褚县令心念电转,赶紧接话:“国公大人谬赞了,这都是百姓淳朴,淳朴,跟小县并无多大关系。”虽然这么谦虚地说着,但是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总算是得到了国公的认可,不用担心小国公在后梁朝廷那里说他的不是了。 宇文直又将袁增叫了过来:“可否搜到安道铭、卢江以及那个姓吕的宅子里有往来的书信?” 既然三者之间有关联,想必会有书信往来,极有可能通过书信查到线索。 袁增道:“已经派人却查抄了,但是目前还未有回报。” 宇文直点头,又环顾左右,发现陈唱竟然不在大堂之中,当即询问他的去处。 褚县令禀报道:“楼姑娘脱险,陈郎君定是陪在她的身边。” 宇文直道:“既是如此,本国公还不好打扰他了。” 第325章 生死就在一念间 第335章 生死就在一念间 谷渡所中的毒,那个老医工又是把脉,又是冥思苦想的,可就是不敢提笔开方。 “小郎君,恕老朽无能啊,老朽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毒物。您看,这位小郎君只是被弩箭射中了肩膀,并未伤到筋骨,老朽原以为是他中的毒是十分霸道的,甚至是可以见血封喉,但……” 陈唱见老医工吞吞吐吐的,不禁恼火起来,人命关天了,竟然还这么说话,他冷声道:“他的情况到底如何,你就直说!” 老医工垂下头,怯懦道:“恕老朽直言,老朽根本就无法解他身上的毒!” “你!”陈唱气愤不已。 老医工被吓得心惊胆战,连连后退,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谷渡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哼。 陈唱赶紧俯身去看,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两片嘴唇张合,似乎是要说什么。 此时,陈唱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将耳朵贴到了谷渡的嘴边,仔细听她说话。 谷渡的气息微弱,说话声也是丝丝缕缕地传入了陈唱的耳朵里。 “莫要……怪他,此毒……断非一般人……一般人可解,你且去……将医工……唤来,我自与他说!” 陈唱不敢怠慢,立即将惊慌失措的老医工唤了过来,两人一起趴在床榻前。 谷渡随后说了一连串的草药名称,其中有陈唱知道的,但更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不过这难不倒老医工。 老医工紧缩双眉,若有所思,待谷渡说完,他忽然颤抖着声音问道:“敢问小郎君,此方真的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连续说了几句话的谷渡,看上去十分的虚弱,脸色惨白的怕人,她张张嘴,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然是几不可闻。 老医工本来耳朵就有些背,后面的根本就没有听清。 陈唱不通医理,问道:“怎么,她说的方子不管用吗?” 老医工的眉头都拧成一团了,说道:“老朽行医数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方子,这……这……有些简直是虎狼之药啊,老朽不敢……” 陈唱顿悟,谷渡给自己的开的解药已经超出了老医工的认知。他看了看几近昏迷的谷渡,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个谷渡身上很神秘,听她方才说话的时候,神志还算清楚,断不会胡乱说一气。 想到此处,陈唱便对老医工道:“既然她都说了,你就照方开药!” 老医工为难地道:“小郎君,这……这……” “好了,听我的,赶紧去,时间耽搁不得!”陈唱也有一种赌博的感觉,不过现在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老医工颤颤巍巍地起身,刚转身要走,又被陈唱叫住了。 “方才她说的各味草药你可曾记得?” 老医工一愣,随即道:“老朽记得,这是老朽的本行。” 陈唱点点头:“去!” 好在这些草药并非奇珍异草,在半个时辰后,老医工返回来,还带了一名药童,当即就在县衙的后宅之中煎药。 陈唱正在楼清漪的床榻前小声与她说着话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臭味。 便是不愿意打扰他们夫妻二人、要在门口守着的王嬛此时也不得不走进了屋子,开始将窗户关上。 紫菱也捂着鼻子赶紧跑了进来。 陈唱疑惑道:“外面是在干什么?” 王嬛瞪他一眼,说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给那人煎药!” 她早就看出了谷渡的女子身份,自然会认为和陈唱有瓜葛,在妻子被掳走的情况下还在外面沾花惹草,陈唱这种男人无疑在王嬛的心目当中又降低了一个档次。 陈唱狐疑地探头看向外面。 王嬛道:“想看就去看,又没有人拦着你!” 陈唱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王嬛来到了楼清漪的面前,两人情同姐妹,有很多话甚至不用说出来。 方才楼清漪便听到了她们二人的谈话,她微微一笑说道:“他过去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人家是我的救命恩人!” 吕管事为人狡诈多端,借用卢江的名义将她掳走,为此设置了不少的障碍,让陈唱等人无从查起。后来又假意让卢江带人出城,中间巧妙地偷梁换柱。如果不是谷渡寻到了吕管事的秘密巢穴,如果不是谷渡在关键时刻发现她被人从密道带了出去,她根本就不可能逃离魔窟。 谷渡是她楼清漪正儿八经的救命恩人! 至于陈唱,虽然是她的夫君,那只是名义上的。 楼清漪并不介意陈唱跟其他的女子有瓜葛。她是个开明的人,自己并未对陈唱付出任何的感情,何必强求陈唱对自己是真心的呢? “你放心,你平安的消息,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你阿娘了!” “谢了!阿娘、阿爷和弟弟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楼清漪说道,她的眼角带着泪花。 她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个世界上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娘和弟弟以及阿爷,她们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年幼,一个垂垂老矣,她们都是她最亲的亲人。 王嬛说:“这次陈唱也做了不少事情,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一路上都是他在想方设法的寻找你的线索……” 楼清漪莞尔一笑,这些对她而言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王嬛道:“如果你的身体没事的话,我明天就带你回江陵,你看如何?” 楼清漪道:“嗯,我的身体并无大碍。” 紫菱担心地道:“小姐,您的身体?” “无妨!”楼清漪淡淡一笑。 王嬛道:“你真的可以?” 楼清漪点点头,她现在归心似箭,一心就想着回到江陵,见自己的母亲、弟弟。 王嬛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安排人去准备车驾。”她出了门,将韦传正叫了过来吩咐了一番。 韦传正诧异道:“明日就回江陵?” “嗯,楼姑娘归心似箭。” “可马良等人的伤势?”韦传正担心马良等人,虽然他们三人身强力壮,但这次受伤都不太轻,没个十天半个月的难以达到行动自如的程度。 “你安排几个人在此保护照顾他们即可,我也会同褚县令交待,吃穿用度、药材医工都少不了。” 韦传正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安排。” 王嬛转身回到了屋子里,楼清漪和紫菱正在说着悄悄话,紫菱自打见到楼清漪之后眼泪就没断过,主仆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王嬛不忍打断他们,便转身出了屋子,循着那股难闻的气味到了厨房之中。 陈唱和老医工好像在争论着什么。 王嬛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 陈唱捂着鼻子道:“我说你真的不会记错?这到底是什么药,闻着都能把人熏死,更别说吃下去了。” 老医工闻惯了草药味,稍微好一些,但也偶尔会被熏得皱眉,他已经跟陈唱争论了一会儿,只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小郎君,老朽虽然不才,但做这行也有几十年了,这些草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定然是不会错的。” 如果说开不出方子、不能解毒,那是他学艺不精,但若是质疑他连草药都不认识,那就太看不起人了。不过,他也理解陈唱,说实话,这方子他也不理解。 一旁的药童实在被熏得受不了,苦着脸对老医工说道:“师父,这药还得煎到何时啊?” 老医工眼睛一瞪、胡子一撅:“你这童儿,这点儿苦就受不了了?看火候,还得一炷香的工夫!” 药童听了都快要哭了。 陈唱道:“这还是给人喝的吗?” 老医工无奈地道:“老朽用这条老命保证,药不曾抓错一味,这煎煮之法也没错,一切都是照着那位小郎君所说。” “好,好!”陈唱道。 他刚好转身出门,刚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王嬛。 王嬛直接告诉他明日返回江陵的事,陈唱表示赞成,毕竟家里的人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楼清漪到了家,才能让家人放下心来。随后,他询问了马良等人的伤势,王嬛告诉他并无大碍。 陈唱正要前去探望之时,宇文直差人来请他和王嬛去前面大堂叙话。 大堂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最咋呼的便是袁增,如不是宇文直在场,这家伙怕是要在大堂上当众抠脚丫子了。 褚县令紧紧挨着宇文直,他有些看不惯袁增这些莽汉。 陈唱和王嬛同宇文直见过了礼。 宇文直对二人说道:“卢江府中的人都被阖府拘押,两处宅子也都贴了封条,此案案情重大,后续的案子将继续由褚县令审理,本国公就不过多的参与了。不知二位下一步作何打算?” 陈唱将明日即将返回江陵的事说了。 宇文直边说自己也正好要回江陵,可以一同赶路。 陈唱觉得这位小国公性子温和,倒也十分的好相处,路上正好可以联络一下感情。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一番交谈下来,陈唱给宇文直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宇文直道:“陈郎君,难道不想去我大周的都城看看天子脚下的风景吗?” 陈唱笑道:“草民自然想去长安目睹都城的风采,但内子受了惊吓,需要调养一段时日。待她身体痊愈了,此事才可计议。” 他当然想去大周了,那里才能准确地跟上时代发展的潮流。 宇文直高兴地道:“好,届时你去了长安,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褚县令不禁侧目,不知这小国公为何对陈唱如此这般? 陈唱知道,这次紫陵之行倒是没有白来,不仅仅是解救了楼清漪,还结交了宇文直这位小国公,将来还能通过宇文直认识他的亲哥哥宇文邕,这简直是要一步登天的节奏。 随后,宇文直又问起了谷渡的解毒之事,陈唱简单地说了。 宇文直奇道:“自己给自己开药方,倒是有趣。”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那老医工匆匆地跑来。 看到他神情紧张,陈唱也跟着紧张起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草药剪好了,但老医工胆子小,不敢擅自决定给谷渡用药,特来请示陈唱。 陈唱和王嬛这边向宇文直告罪到了内宅。 老医工道:“小郎君,不是老朽怕死,实在是此时事关那位小郎君的性命,老朽不敢擅自做主啊!” 陈唱对老医工的顾虑倒是理解,这不仅是关系到老医工的一世英名,更加关系到谷渡的性命。 王嬛道:“这药真的有效用?” 老医工撇嘴道:“此药方老朽平生未见,这还是头一次,至于效用如何,着实不敢妄加评判。” 王嬛看看陈唱,谷渡身旁并无他人,想来陈唱与谷渡最熟悉,最好还得他拿主意。 陈唱心情沉重,他看到谷渡此时比之前更加虚弱了,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怎么叫也叫不醒。原本还想着让谷渡亲自确认一下这解药是否有效,如今看来也不可行了。 陈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这个决定很艰难。 王嬛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唱,她现在也理解陈唱的心情,换作是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立即做出决定。 老医工束手而立,嘴里嘟囔着那几种草药,忽而皱眉,忽而捋胡须,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如此,便过去了小半柱香的工夫,老医工看了看谷渡,惊声道:“不好,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应是毒药在体内发作的加快了,要早做决断才是!” 陈唱和王嬛同时过去一看,可不是嘛,才短短半柱香的工夫,谷渡的脸色又惨白了不少,似乎生命的迹象正在一点点地离她而去。 王嬛盯着陈唱。 陈唱咬咬牙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这样等死,还不如搏一搏!要是她死了,尽管找我来索命!” 老医工看着他,并没有动作。 陈唱急道:“还愣着干什么,给她喝药。” “哦,是!”老医工恍然。 他急急忙忙去端药,差点将药碗洒了,幸好王嬛沉着冷静,将药碗接了过来,亲自将一碗汤药给谷渡灌了进去。 陈唱看着喝了药的谷渡,心说,成不成就在此一举了! 第326章 深夜老者来相助 第336章 深夜老者来相助 陈唱等人心怀忐忑地看着王嬛给谷渡将浓稠臭烘烘的药汁喝下去,老医工腿都要软了,本想唤童儿过来扶着,但这小东西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想必是被药汁熏跑了,气得老医工胡须乱颤。 陈唱问那老医工:“何时能够见效?” 老医工摇摇头:“这个老朽是真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慢……” 陈唱听他说的车轱辘话,不禁皱眉,又问:“那你看此药是不是毒药呢?” 一句话差点又将老医工给问住了,他踌躇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有一个老者求见,而且是点名要见谷渡。 陈唱诧异,从来没有听说过谷渡说起过,不过他很快释然,他和谷渡又不熟悉,哪知道谷渡认识何人。当下,便命人将那老者请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麻布道袍的清瘦老者走了进来。 陈唱看到大约六七十岁年纪,但是童颜鹤发,背不躬、耳不聋,眼神清亮,行步矫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老者上前见了礼,并未做自我介绍,便直接问谷渡现在何处。 陈唱狐疑,问他是谷渡的什么人。 他只说是谷渡的一位故人,至于是什么关系,便再也不肯说了。 不过,老者说略通医理,听闻谷渡中毒受伤,特地前来为她诊治。 陈唱半信半疑,但看这老者眉目慈祥,倒不像坏人,便道:“老人家,你可知她中了何毒?” 老者摇摇头,道:“不过,小郎君可将她中毒的迹象描述给我即可。” 陈唱示意老医工同他说了。 老者捋着胡须,微眯着双眼听了,便说道:“好了,老朽知道她中的是何毒了?” 陈唱和老医工都诧异地看着他,显然都不大相信。 老医工之前查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谷渡身中何毒,如今这老者如此一说,他更是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一般,说道:“仅凭着老朽叙说一遍,就可以推测出小郎君中的何毒?你端的是好大的本事。” 老者微微一笑,也不生气,便道:“这又何不可?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小郎君中的是紫昙陀螺花之毒。” 陈唱和老医工齐声道:“紫昙陀螺花?” 老者道:“不错,这种花老朽也没有见过,但小郎君只是脸色苍白,并无发热,且你说了金针探后针上却有檀香之气,故而便推测是紫昙陀螺花之毒!” 顿了顿,又道:“如果现在可以的话,麻烦去看看她的伤口之处,是否有白色疹泡状之物?” 陈唱听了,急忙向内室走去,但腿迈过门槛这才想起人家本就是女儿家,自己如何查看人家的伤势,便招手让王嬛进来。 王嬛心中有气,自己现在竟然成了陈唱的使唤丫头一般。 不过,看在谷渡的份上,她忍了。 进到内室,掀开盖在谷渡身上的衾被,又轻轻扯开包扎伤口的白布,凝目看她伤口,果然见有数个小如小米粒大小白色疹泡状之物,若非有意找寻,决计看不出来。 王嬛走出来对着陈唱点点头。 陈唱一见之下,对那老者十分佩服,心陡增十倍。 便是老医工也不敢再有任何的轻视之心。 陈唱道:“不错,不错,老先生实在是高明,实在是高明。老先生既知病源,必能疗治。她方才服用了自己开的方子,可眼下也没有任何的恢复好转迹象,我等俱是心急如焚。还望老先生赶紧替她诊治!” 老者问明了那老医工药方,思索道:“嗯,对症下药,即使是老朽,也开不出如此对症下药的药方!且是在即将昏迷的情况之下,真是令老朽为之汗颜啊……”虽然是自嘲,但是脸上却带着一股喜气,仿佛自己本就应该不如谷渡似的。 陈唱等人疑惑,听老者的语气,似乎是对谷渡极为推崇。 陈唱催促道:“还请老先生赶紧去查看,事后我必有重谢!” 老者随着他进了内室,先是对着谷渡的脸端详了一阵,又把了脉,最后问那老医工是如何煎药的。 老医工如实说了。 老者忽然板起脸说道:“庸医误人啊,你虽然照方抓药了,但煎制并不得法,没有考虑到她风寒中邪,阳虚阴亏,差点害了她的性命!简直是庸医,是饭桶!” 老医工听了吓得一哆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陈唱和王嬛也紧张起来,庸医害人,若是因为这个让谷渡丢了性命,那该如何是好? 陈唱气急之下,一把揪住了老医工的前襟衣服,怒道:“你难道不是按照他告诉你的煎制之法?” 老医工忙解释:“老朽一点都不敢擅自做主,一切都是按照小郎君所传授之法。您若是不信,我立即将童儿唤来。” 陈唱放开了老医工,那童儿很快被人找了过来,老医工问他是如何煎制的,童儿一一对答。 老医工补充道:“这童儿虽然顽劣,但煎制确实并无问题,都是按照小郎君教授之法操作的。” 老者道:“这位……小……小郎君中毒症状本甚奇特,他不知病源,也不了解小郎君的身体状况,那也难怪。况且,小郎君在那时也没有来得及同他细说! 陈唱急道:“老先生,人命关天,可还有方法补救?” 老者道:“自然,幸亏老朽来的及时,不然可就出大事情了。” 陈唱和王嬛听他说的轻松,不由稍微松了一口气。 老医工之前急怕谷渡给自己开的方子不灵,多备了一份药。 也正好还有富余,于是那老者亲自煎药。 这时,听到消息的宇文直也赶了过来,问明缘由之后,看着那老医工气不打一处来,便道:“既然有老先生在此,再留这个庸医在此,不是惹人厌么?” 可那老医工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看看老者是如何煎药的。 老者见他虚心学习,便开口替他求了个情,让老医工留了下来。 老者一边煎药,一边解释说道:“这紫昙陀螺花据说是西域的花草,开放时有檀香之气,花朵的颜色又极娇艳,没想到竟是奇毒!” 老者又将那药童唤了过来,那药童被药汁熏得不行,迟迟不肯上前,被老医工踢了一脚,这才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老者笑眯眯地道:“放心,这次不是让你煎药了。” 药童一听不让他煎药,顿时心中大喜,大眼睛眨了几眨,问道:“那是让我做什么?” 老者道:“去捉一条小青蛇来!” 药童不禁挠头:“这大晚上的到哪里去捉蛇呢?” 老者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药丸递给他:“去竹林旁边的墙角,找找,肯定有所收获。”随后又附耳嘱咐了一番。 药童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那小药丸有股特殊的香气,十分好闻。 众人也都觉得十分的诧异,只是不解老者到底要如何让药童捉蛇。 尤其是宇文直,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捕蛇之法,便跟着药童一起去了。库猛怕他有闪失,急忙跟在身后,三人一同向竹林走去。 褚县令的夫人倒也很有情调,在后宅种了一片竹子。 陈唱和王嬛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这老者十分的神秘。 陈唱知道他医术高超,便想着同他套近乎,岂料这老者口风极严,丝毫不透露自己的身份。 另一边,宇文直跟小药童来到了竹林当中,打起火把,很快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杯子大小的小洞,宇文直和药童不禁大喜。 库猛道:“拿硫磺烟火来将蛇熏出来便好了!” 宇文直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先生让童儿抓蛇,自然有他的考虑。” 那药童也不怕库猛,十分不满地说道:“就是,这蛇肯定是用来做药引子的,你把它熏坏了,那小郎君的毒便解不了了。” 库猛看他是个孩子,也不计较,只是嘿嘿一笑。 这时,药童回头对库猛道:“砍根三尺长的竹子,中间打通!” 直接便是命令的口吻,让库猛这个大汉颇为哭笑不得。 宇文直见库猛站着没动,便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 药童将那枚小药丸捏碎了,一点点撒在了蛇洞的周围,画成了一个圈,却空出一个两寸来长的缺口。 不多时,库猛拿来了一根三尺许长短的竹子,已经做成了竹筒。 药童又折了一根细竹,他手上还有白色的粉末。 库猛见了,问道:“药丸被你弄碎了?” 药童笑嘻嘻地道:“有毒,剧毒!” 说着伸手去抓库猛的大手,库猛听说这药丸有剧毒,哪里肯让他抓,连忙后退。 宇文直笑道:“库猛,你竟然被孩童戏耍,若是真的有毒,怎么他手沾到了却没事?” 库猛恍然大悟,原来是被这个臭小子戏耍了,他狠狠地瞪了药童一眼,那药童一点都不怕他,反倒是做了个鬼脸儿。 宇文直催促:“好了,莫要玩笑了,赶紧抓蛇!” 药童起身走到一旁,折了一枝竹棒,放在一旁,说道:“待会见到异状,各位千万不可出声,以免小蛇受到惊吓,逃得无影无踪。” 宇文直和库猛点头答应,便是库猛对此也十分的好奇。 药童让剩余的那些粉末倒在了火把上,又将火把放到了洞口前熏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小洞中探出一个小小蛇头,蛇通身青翠碧绿。药童收回火把不多时,那蛇缓缓爬出,身长约有一尺多长,十分警惕地看着四周。 宇文直等见了这条小蛇,都是屏息不敢作声,心中都暗自佩服那老者,不但猜出此处肯定有蛇,这引蛇出洞的法子也十分的灵验。 这时,那条小蛇慢慢爬进了白色粉末围成的圆圈之中,药童全神贯注,将竹筒放在圆圈的缺口外,提起竹棒,轻轻在蛇的尾上一拨。那蛇行动快如电闪,众人只见绿光一闪,那蛇已钻入竹筒。 药童忙取过木塞,塞住了竹筒口子 宇文直和库猛虽然是大人了,但自从这小蛇从洞中出来,心都跟着悬了来,直到看到药童用木塞塞住竹筒,两人人才不约而同的吁了口长气,药童道:“走了,可以去交差了!” 三人复回到了厨房之中,此时药汁散发出来的臭气更加难闻,宇文直和库猛尽管十分好奇,但还是选择停在了门口,药童捂着鼻子,无奈地走了进去,将竹筒递给了老者。 老者将竹筒贴到耳边,听那蛇挣扎之声,便道:“不错!” 陈唱上前问道:“此蛇就是药引?” 老者点头说道:“不错,小郎君的性命就在这条小蛇的身上。” 陈唱叉手道:“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 老者摆手道:“不必谢,这本就是老朽应该做的。” 接下来,老者将那青蛇直接倒在了滚烫的药汁之中。 陈唱看着那小青蛇在药汁中挣扎走数匝,状甚焦急,只是那药汁十分粘稠,又滚烫无比,小蛇根本就无法脱身,形状甚是凄惨。 老者道:“为了救人,只有牺牲你这畜生了。” 不多时,小蛇便没了动静,软踏踏的犹如一根绳子,老者将蛇身从药汁中取出,用草纸包起来递给药童吩咐他将蛇好生埋了。 药童点头答应便自出去。 老者对陈唱道:“此药可以喂给小郎君了。” 王嬛将药汁端去喂谷渡自是不提。 陈唱问道:“老先生,何时能够见效?” 老者道:“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小郎君身上的毒便可以缓缓解去。” 竟有如此神奇? 陈唱本想再问几句,可一旁的老医工却向开口了,他问的都是专业问题,陈唱便是听也听不懂。 他担心谷渡的安危,抬脚出了厨房。 “若是真的解了毒,这老者怕是神医了。”宇文直在门口说道。 “老先生说并无大碍,国公也自可放心了。”陈唱道。 这时,忽然见到宇文直若有所思,便问道:“国公有心事,在下能帮忙吗?” 宇文直苦笑道:“有心了,只是此事莫说是你,便是我也无能为力。”说着他叹了口气。 陈唱知道宇文直有心事但不方便对自己说,便不再开口相问,告辞后便要去看谷渡,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便停住了脚步,向老者走去。 第327章 曲终人散各归去 第337章 曲终人散各归去 “小郎君若是不信老朽的话,自可以去看看。” 陈唱点点头,跟着老者去谷渡的床榻边悉心观察其脸色,陈唱的脚步声稍大了一些,老者急忙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轻轻解开锦被,只见谷渡浑身大汗淋漓,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陈唱大惊,心说可别遇到了蒙古大夫。老者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捋了捋胡须说道:“小郎君不必担忧,这都是正常现象,说明她体内的毒素正在迅速排出。” 陈唱这才放下心来,看到这个老者慈眉善目的,不像是在说假话,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一半。 谷渡初始表情十分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沁出的汗水越来越少,而谷渡的表情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陈唱面露喜色,低声问道:“老先生,谷渡现在的毒素是不是已经排的差不多了?” 老者伸手给谷渡把了把脉,微微点头,说道:“嗯,毒素基本排出,我再开张一张补虚的方子,十天之内,便可痊愈。” 陈唱大喜,谷渡自有人照顾,他便将老者带到了另一间屋中,说道:“老先生神乎其技,救了谷小郎君的性命,在下十分感谢。只是在下身上并无多携带钱财,不知老先生可否跟在下一起去江陵,在下必有重谢。” 老者摆摆手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朽是来救命的,可不是来求财的。” “老先生悬壶济世、高风亮节,实在是让在下佩服!”陈唱叉手,这个老先生的医术神乎其神,但是他出现的也太过于巧合了,不由地令人心生疑问。 老者眼睛微微一眯,说道:“老朽听说小郎君的夫人也出了一些状况,不知可否能够让在下看一看?” 陈唱一愣,不过转念一想,楼清漪被绑架的事在整个后梁都闹得是沸沸扬扬,怕是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这个老者知情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楼清漪这几日受人所掳,定是受到了惊吓,让老者诊治一番是最好不过的,当下便提前拜谢老者。 老者随后跟着陈唱来到了楼清漪安置的房内,同楼清漪说明了情况,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后,便开始诊治。最后,给楼清漪开了三方草药,交给了紫菱,嘱咐其按方抓药。 天色大亮,褚县令早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早饭,众人草草吃了。 至于抓人抄家的事情,自有褚县令和袁增等人去办,陈唱也懒得操心。 谷渡全身汗水似乎已经出完,精神恢复,已能略进饮食。 一开始那老者执意要走,但陈唱恐谷渡的病况又有反复,便苦苦挽留,那老者只好勉为其难,但是他却拒绝再去见谷渡的面,只说之前是为了救人性命情非得已,现在根本不用再见面。 这个理由让陈唱感到十分的奇怪。 谷渡说道:“他不愿意来就算了,我还不想见他呢!” 陈唱又是感觉到诧异,心道:人家救了你的性命,你自当万分感谢才是,何故说出这种无情无义的话来? 本想问个究竟,可一看到谷渡那张冷着的面孔,赶紧作罢。 就这样过了五日,紫陵县诸事已经处理完毕,安道铭、卢江的家已经查抄完毕,褚县令自然是收获颇丰,但是此事他断然不敢擅专,便一一请示宇文直小国公,在得到了首肯之后方才照章办事。 到了第六日,宇文直便要离开紫陵。陈唱看到楼清漪和谷渡恢复的也差不多了,便也提出了告辞。 褚县令再三挽留,见他们均是执意要走,也不好再劝,便备了一席精致酒筵,为众人送行。谷渡仍是闭门不出,楼清漪倒也大房,容色虽仍憔悴,但俏丽一如往昔,宇文直不住地夸赞陈唱艳福不浅,却令陈唱好不尴尬。 褚县令乘着宇文直高兴,自然是又吹又捧,将宇文直捧得合不拢嘴。一来二去,酒有些吃多了。 库猛看到天色不早,便低声催促宇文直上路,宇文直点点头,同众人告辞,登上了车驾,直接向西北而去。 陈唱这边则是有诸多女眷,启程便迟了一些。为了以防万一,宇文直又命袁增调拨了一部分人马,亲自护卫陈唱等人赶赴江陵。 谷渡的身子还虚,只好同陈唱等人一起回江陵,众人在出发之时,才发现那救人的老者不见了。此人医术高超,陈唱不觉十分可惜。 倒是谷渡冷着脸说道:“走了倒好,倒是免了一番口舌。” 陈唱不其知所云,愣愣地看着他,谷渡冷声道:“去你家夫人边守着,在我这里做甚?” 陈唱稀里糊涂地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只好去楼清漪的车驾上,掀开门帘见到小鱼儿一张包子脸。 “姑爷!”小鱼儿的脸上透出欣喜,这几日她独自一人出来寻自家小姐,在路上遇到了贼人,几乎被吓掉了魂儿,好在谷渡等人相救。不过,即便如此,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这回也是让她心有余悸,此时见到陈唱自然是十分的欣喜。 小鱼儿正要将陈唱让到上面来坐,却听到紫菱在后面冷冷地说道:“姑爷,这车厢之中已经坐了四个女子,怕是没有地方了,不如您移步到其他的车驾上?” 陈唱无奈地摸摸鼻子,感觉碰了一鼻子灰,紫菱毕竟是个丫鬟,这话多半是楼清漪的意思,看来她对自己还是很有成见的。 不挤在一起也罢,否则四个女人围在身边,也是尴尬不已。 陈唱无奈之下,只得去跟袁增叙谈。袁增虽然是个粗鄙武夫,但陈唱跟他还颇有共同语言,两人叙谈良久,彼此之间感觉很好。 车驾走走停停,到了江陵已经近落日时分,陈唱便道:“袁军主,天色已晚,请军主随在下进城稍事歇息一夜,家中准备了薄酒,也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袁增笑道:“陈小郎君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还有军务在身,便在外多做停留。我们来时便自备了干粮,既然小郎君等人平安无事,小国公交待给在下的任务便也完成了,就此告辞了!” 陈唱原本好好谢谢这位性子直爽的将领,没想到他一刻也不肯停留,只好说道:“那真是太过可惜了。我与袁军主一见如故,实在是不忍分手。如果将来军主再来江陵,一定要通知我,容我做个东道才是!” “一定,一定!” 双方言语一番,便拱手作别,扳鞍上马,各自分别。 陈唱策马来到了车队前,恰好见到谷渡伸着头向外眺望,便道:“谷郎君,怎么了?咱们现在平安地回到了江陵,你该高兴才是,怎么怏怏不乐的样子?” 这一路上,他见谷渡话语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什么心事。 谷渡轻轻摇头:“此番救人,没想到最后却着了别人的道儿,我……很没用。” 陈唱讶然道:“这话怎么说?若非是你,我早就被吕管事李代桃僵所骗,哪里还能将清漪救出,又如何能够将安道铭、吕管事等歹人绳之以法?不对,此二人不能算是绳之以法,最多就是被杀人灭口。这次谷郎君出力甚多,简直就是功德无量,怎么能说没用?” 谷渡没精打彩地道:“就是没用,我做的这些事,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感情。我早就该猜到了吕管事的密宅。当时我再忍耐一下,自然可以轻松地查到楼清漪的关押之处,也就不会让吕管事再从密道中逃窜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细说,但是没有比她更加清楚是怎么回事的了,现在想起起来着实十分后悔。 “我反复思量,我只是为你提供了一些必要的信息而已,其实即便没有我告诉你那些,就凭着你的本事,也一样能够查到吕管事等人的落脚之处。这么说,你虽是一介书生,但这里的官兵要听你的吩咐,便是那藏在暗中的候官们也能为你所用,还有那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昏官县令,不都是任你摆布的嘛!对了,还有那小国公,也是对你赞赏有加。比较起来,我就差得太远了,空负一身蛮力,自负一身武功和一副灵光的脑袋,可到了最后,还不是给你们惹了一大堆的麻烦……” 她蹭了一下鼻子,讪讪地道:“要不是那老头及时赶到,我这条小命恐怕就交待在紫陵县了。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吃软饭的家伙,最多也就是有点文采,但是说运筹帷幄什么的,肯定是不沾边了。但……但……我总觉得跟你比起来,我……我真是没用……” 陈唱听了哭笑不得,心道:“怎么?她觉得让我这个吃软饭的家伙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这话从哪儿说的,怎么我每次听她夸我,最后都像是在贬我。” 他看了一眼谷渡,认真地道:“谷郎君,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说,最起码我们要迟好几天才能救出我家夫人。你看,她现在也就是给我脸色看而已。若是真的迟了几天,我可就惨了!” 谷渡一诧:“何意?” “若是再迟几天,我这脸上怕是要挨上几个大耳光了,肿的犹如猪头一般了。” 谷渡听罢,俏脸之上顿时浮现出笑容。 陈唱收起了嬉笑之意,正色道:“你的所做作为异常难得。这一场事端,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权,唯独你,谷郎君,唯独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为了救人,说起来,在你面前,我们都该感到惭愧才是。” 谷渡好奇地扭过头来问道:“唔,怎么说?” 陈唱道:“小国公调集人马、指挥若定,我不否认他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的动机其实并不纯正,出发点未必就是为了救人。他是大周的小国公,这后梁唯大周马首是瞻,后梁的子民自然也算是大周的子民了。我听你说,此人还和你起了意气之争,他想证明自己的高明,便跟你有了赌约。救人之后,虽然并无炫耀之举,但众人谁不念国公的好?此人看着年纪虽小,但心机却是有的。 比起他来,那位袁军主倒是少了许多心机,不过此人在军中也是不得志,在卢府之时,遇到了军中的对头,他便想着借机将对头拉下马来,他之所以肯配合我们,多半是为了在小国公面前表现,从而获得小国公的青睐,但此举也无可厚非,怕是我身处其位,也是如此行事。 还有那褚县令,我们初到紫陵县时,他表面上配合的很,但总是出工不出力,什么事都是我们推一推动一动,他其实只是为了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而已,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受诗礼教化者必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禄者必一心为公。还有一点,与袁军主也是极为相似,就是趁机可以搬倒他的政敌安道铭,从此以后,他才是紫陵县名副其实的县尊大人。 你看,这家伙的算盘打得精明的很,这次的案子虽然是在紫陵县发生的,但他也算是立了一大功,朝廷自然会念着他的好,考评簿上多了这么一条功绩,捱到年头够了,也是必然要升官的,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投机者。 秦掌柜的为了救自己的妹子,同时排除教中的异己,也不能说是动机纯正。若不是我派江陵的候官们救下了他的妹子,他未必肯帮我们。 说到底,真正事不关己,却不计利害、不计一己安危的大义之士,只有你谷郎君一人罢了。为了救人,又替我挡了一箭,这份恩情,便是让我来世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啊。若不是因你受了伤,肯定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等豪侠风范,真是令我等汗颜。” 被陈唱这么一夸,谷渡的嫩脸羞红起来,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呢?” 陈唱苦笑了一下:“我么,我自然是为了救我的妻子,怎可让她一人……” 谷渡嗤嗤笑了几声:“楼姑娘真的是你的妻子?陈郎君,人家怕是还没有让你上她的床?” “呃……”陈唱面露尴尬之色,这小丫头简直是鬼精鬼精的,连这个都被她看出来了? 第328章 谁人没有伤心事 第338章 谁人没有伤心事 陈唱也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被谷渡平白无故地摆了一道,自然是要找补回来。 “谷郎君,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对此种诸般事情倒是清楚的很,和你一比,在下甚是惭愧。” “我?我怎么了?”谷渡竟然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想明白之后,不禁双颊绯红,“你……” “我的意思是小郎君侠骨仁心,侦察敌情、策划救人,敢冒风险,做了我们这些大丈夫想都不敢想、做也没法做的事。” 谷渡掠了掠鬓边发丝,低低嗔道:“你这人啊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会哄人。怪不得楼姑娘会被你得手呢?” 她全未注意,自己这个举动已是女人味儿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见了都晓得她是女人了。另外,也没有注意到陈唱在说他自己是大丈夫,言下之意她自然就不是了。 陈唱看到她突然露出的女儿家风情,也不由得一呆,谷渡睨他一眼,浑未察觉地道:“你看什么?” 陈唱连忙移开目光,说道:“没什么,对了,一直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形,你小小年纪怎么一人在外面闯荡?”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谷渡顿时眼圈一红,弱弱地说:“我的家有什么好说的,我很小就离开了家里,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哎呀,不说这个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陈唱有些不甘心。 谷渡点点头,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只好说道:“兄弟姐妹十几个呢,阿兄都有七个,姐妹也有不少,人口是多了些,不过我是最小的。” 陈唱知道这个年代的家庭中都是子女众多,这倒也不足为奇。结合谷渡方才的情绪变化,便想:一定是其家中困苦,无力养活这么多的子女,父母将其送人收养,她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在外漂泊,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谷渡斜晲了他一眼,心中警觉,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女扮男装,对方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更加不能承认那日在道观温泉中的人就是自己,否则以后哪有面目见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好看,都快超过我了!” “你……”谷渡被他这个回答气得面色通红,“恬不知耻!” 陈唱故意逗她:“怎么了,你又不是女人,何必在乎跟人家比容貌呢?” “我何时跟你比容貌了?”谷渡一噘嘴,她向来争强好胜,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我只不过是陈述事实,顺便纠正你一下,免得你没有自知之明!” 陈唱淡淡一笑:“原来如此。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子,跟你长得很像!” 谷渡一听,脸颊发烫,神情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道观里发生的事情想想都觉得羞人,如何还能让对方当面讲出来,这不是要了自己的命吗? 陈唱这个家伙一准是没安好心,故意试探自己,自己断然不能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于是,她打定主意,打死不认! 下一刻,谷渡眼神闪烁了几下,带着几分警觉:“天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这倒也并没有什么稀奇。我到也见过跟你很像的人,不过那人是个十足的流氓恶霸,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简直是无恶不作……” 陈唱恶寒,这就是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也着实太过不堪了? “我说的只是像而已,那个女子针织女红,烹饪家务,样样精通。性子……也温柔的很,知书达礼,性情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既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如何看见她的,又是如何知道我们二人很像的?”谷渡眼神之中透着几分狡黠。 “呃……”陈唱原本想打探一下这个小丫头的底细,可是对方的警惕性很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完全不肯透露一点口风,他只好说道:“虽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我听过别人讲啊,这样的好女子,媒人早把她们家门槛儿都踏破了,经过媒婆的宣扬,谁不知道这女子好?” 论起忽悠人来,陈唱也是专业的,这个小丫头虽然狡猾,但也不算是和他棋逢对手。 谷渡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女子漂亮贤淑就一定是好的吗?在这乱世之中,即便是再漂亮,再贤淑,也难免要依附于人,最终成为男人们的玩物。就说那潘玉儿、徐昭佩,哪一个不是倾国倾城,可最后她们的下场如何,比之乡野村妇都还不如?试问这样的美丽姿容最终能带给她们幸福吗,她们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呢?” “嗯?”陈唱惊讶,潘玉儿、徐昭佩两个女子的名字他并未听过。 谷渡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连潘玉儿、徐昭佩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什么风流君子,当真是可笑!” “愿闻指教!”陈唱也不生气,只有谷渡说的话越多,透露的信息也就越多。大丈夫能屈能伸,遭这小丫头几个白眼儿算不得什么。 谷渡见他面带诚恳,似乎是真心求教,脸色稍稍缓和,缓缓说道:“潘玉儿亦称潘玉奴,本名俞尼子,原是大司马王敬则的乐伎。后来,潘玉儿被萧宝卷纳入宫中,深得萧宝卷的宠幸。永泰元年,萧宝卷继位后,将潘玉儿纳入宫中,封为贵妃,得到萧宝卷的专宠,萧宝卷死后被萧衍缢杀于狱中。” 陈唱点点头:“嗯,虽然贵为贵妃,深得专宠,但红颜薄命,未得善终,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在封建社会,女人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尤其是宋朝以后,有可能是盛唐女性地位的突起给后朝留下了“阴影”,与当时社会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理学思想有莫大关系,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越来越多。因此男尊女卑的另一种产物——缠足,便兴起于北宋。 陈唱也是读过红楼的,古代嫡出的男子必须配嫡出的女孩,而古代的妾就是家里的奴婢,赵姨娘因为是妾连戏子芳官都大胆的说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探春最介意的也是自己的庶出身份;妾室甚至可以随便卖出,香菱就被薛姨妈嚷嚷着“叫个人牙子来把香菱卖了”。 诸如此类都是封建时代女性地位的参照。 如今在南北朝时期,虽然女子的地位并非入宋朝之后那么低,但也高不到哪里去。 谷渡又道:“还有徐昭佩,南朝齐太尉、枝江文忠公徐孝嗣孙女,侍中、信武将军徐绲之女,梁元帝萧绎的正妻。天监十六年嫁湘东王萧绎,成为湘东王妃。婚后为萧绎生下儿子忠壮世子萧方等和女儿益昌公主萧含贞。 后来萧绎爱妾王氏去世,萧绎将王氏的死归咎于徐妃。太清三年,萧方等去世,梁元帝便越发痛恨徐昭佩,于是逼令她自杀。徐昭佩自知不能幸免,便投井而死。 此等女子你说可不可怜?” “自然是可怜的!”陈唱还是头一次听到梁元帝萧绎的正妻是这么死的,这让他想到了今后可能会出新的李三郎和玉环,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犯的错,却要将罪责一股脑地推到女人的身上。 没想到,谷渡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个女权主义者。 “所以说,女子要自爱,更要自强,不然只能是男人的附庸……”她情绪鼓荡之时,说了很多的话,直到最后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失态的嫌疑,便有些心虚地瞟几眼陈唱。 陈唱也不戳破她的身份,强忍着笑出声来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道:“嗯,将来若是谷小郎君成了亲,一定会对自己的妻子很好才是,我倒是很期待,是哪家的女子有如此的福气嫁你为妻?” 谷渡吱唔道:“这……这自然还没有……” “届时,你成了亲了,可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可是要讨上一杯喜酒喝的。” “那是自然!”谷渡语气中透出些许的心虚。 成亲? 这种事她想都没有想过,虽然她也知道女子终究是要成亲嫁人的,可这种事对于自己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大姐、四姐、七姐都嫁了人,四姐夫和七姐夫也都是年轻有为,而大姐夫就更加不用说了,可是她们真的会幸福吗? 谷渡望着远处的天空,思绪也在天空中漂浮着。 这些姐姐们的形象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了,离开家的时候实在是太小了。 她倒现在都搞不清为什么父母会在她只有五岁的时候便将其送走,直到有一天她下山时无意中听到父亲被当朝权贵逼迫自尽于家中的噩耗时,她才明白,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她不知道当时阿兄、阿姐们面对父亲的死亡时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反正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悲伤,不是因为自己对父母没有感情,实在是当初原本就有些模糊的记忆被时间一点点地冲淡了,只记得自己曾经在父亲的怀里咯咯咯地笑,但父亲的相貌却是再也记不起来了。 陈唱见到谷渡情绪低落,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伤心事,便越发地好奇,这个外表坚强内心柔弱的小丫头到底曾经有过怎样的一番经历。 谷渡见陈唱看着自己,不禁有些不自然,忙道:“陈郎君,你对楼姑娘呢,想必也是视若珍宝?” “这……”陈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和楼清漪之间只不过是契约精神,至于感情嘛,好像还没有。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最先认识的便是王嬛和水灵儿两个女子,而且都是一起患难过来的。对于王嬛,自然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和水灵儿之间却是两情相悦。 谷渡冷哼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楼姑娘根本就是同床异梦,你喜欢的人不是她,她的心爱之人也并非你。” 陈唱承认这是事实,但就这样从谷渡的嘴里说出来,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的。 他和楼清漪有婚约在前,与水灵儿萌发感情在后,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对两个女人都有亏欠: 楼清漪有名无分,即便契约到期,两人可以一拍两散,但是以后楼清漪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毕竟是个嫁过人的女人,自己很有可能会耽误人家一生。 水灵儿有分无名,如今自己连个栖身之所都不能给她,何谈以后? 车驾入城之后很快就到了楼清漪置办的宅院,楼母早就得报女儿平安回来,和家人打着灯笼在门房等着,楼清漪下了车,母女二人自然是抱头痛哭一场。 陈唱张罗着安顿好谷渡、黑娃等人,王嬛见一切安排停当,便和楼清漪、陈唱告辞。她多日未曾回家,家中父母也甚是想念。 陈唱便亲自将其送到了大门口,临别之时,陈唱叉手行礼,几乎一躬到地,王嬛数次救过他的性命,此次为了找到楼清漪的下落,又出力颇多,这一切令陈唱颇为感激、铭记肺腑。 王嬛拉着马缰,说道:“陈郎君大可不必如此,我和清漪多年好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旅途劳顿,早早回去歇着。告辞!” 说罢竟是直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陈唱心里很清楚,自己无形中又把人家给得罪了,一路上楼清漪不让他上车,他便一直跟谷渡聊天叙谈,这一切看在王嬛的眼中,自然是在招花惹草。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苦楚又有谁人能知? 谷渡这个小丫头神秘的很,自己自然要搞清楚她的真实身份才是,不接近她如何能套到实话? 通过这次楼清漪被劫走一事,也让陈唱深刻认识到,要想在这乱世之中立足,必须要尽快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吕管事、卢江、安道铭虽然身死道消,但隐藏在他们身后的势力尚未浮出水面。今后很难说楼家不会再次遇到这样的事。 夜里,小鱼儿也没在陈唱的外间睡,反而是跑到了楼清漪的房中,主仆三人说了大半夜的体己话。 这一夜,陈唱倒是睡得极为香甜,清晨起来之后感觉到四肢百骸无不舒爽,用罢了早膳,楼府的一个老家人便到了,行礼后说道:“姑爷,老太爷有请!” “嗯?”陈唱没想到楼煜会这么急着见自己。 第329章 老少纵论天下势 第339章 老少纵论天下势 既然是老太爷召见,陈唱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跟小鱼儿说了自己的去向,让她转告楼清漪,要找自己就派人去老太爷那里。 楼煜的面色相比之前又好了不少,脸上带着些许的红润,精神也好了很多。 陈唱见过了礼说道:“阿爷,清漪昨晚已经平安到家,因为时辰完了,所以就没有惊动您。她原本要亲自过来给您问安呢,只是身体有些……” 楼煜摆手道:“此事老夫早就知道了,这次清漪历经劫难,总算是平安无事,否则我真不知道将来如何面对她那死去的阿父。” 说着,楼煜不由地眼圈发红。 长子去世多年,但留在老人心里的伤疤从来都不曾愈合过。每每想起长子,楼煜都会伤心落泪,今日是当着小辈的面,他已经是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了。 “阿爷,您大病初愈,切不可过于伤心,这对您的身体恢复不利。”陈唱也理解一个老年丧子老人的悲痛,“清漪一切都好,只是受了一些惊吓。” 楼煜点点头:“让她好好休养,莫要记挂着我这个老头子。今天急急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这背后主使之人的事情。你先把这次的事情详细地给我说说。” “是!” 随后,陈唱将这次解救楼清漪的事情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楼煜问的很细致,提出了很多的问题。 楼煜也知道这件事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希望通过细节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一天没有挖出幕后之人,楼家的危机就不会解除。 陈唱道:“阿爷,吕管事既然是来自江陵,咱们就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去查啊。另外,还可以通过通过安道铭这条线索查。” 种种线索都指向江陵,可见幕后之人就藏身在江陵城内。 楼煜自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这一生都是小心谨慎,能与人方便时绝对会与人方面,断不会太过刻意为难人家,自然也不大可能会结仇家,可到底是什么人将手伸向了他的孙女呢? 既然吕管事等人都被灭了口,幕后主使肯定也会做好打算,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很难对其进行指正,所以他的考虑是此事还需要查,但不能动静过大。 刚好,陈唱的意思也如此。 “听说你还与大周的候官有联系?” 陈唱心里咯噔一声,候官的事情他尽量做得隐秘,就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可这个长时间躺在病榻上的老人竟然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楼煜看到陈唱神情紧张,便道:“此事你不用担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梁朝已经是日薄西山,就连陛下也是唯大周马首是瞻,多结交一些人也并无不可,只是无论到了任何时候,你自己都要保持清醒头脑,须知候官是把双刃剑。” 陈唱急忙点头称是,他现在和候官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历代的特务组织都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有一天自己危害到了对方的利益,对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铲除掉。 “陈唱,梁现在只剩下了一州之地,无论是你自己,还是为了楼家,你都应该早做打算才是。如今天下这形势,你可看得清楚?” 此时的陈唱才感到这位老人远远不如表明上看起来那么与世无争,他在心里还是有所打算的。难得是,老人并不迂腐,并没有让他非得在后梁这一棵树上吊死。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自己当然也不会一直留在江陵,他的目标在北周,在长安,才能把握将来天下大势走向。 “阿爷,我就不瞒您了,我等过段时间就去长安!” “长安?这是为何?” 陈唱的回答显然让楼煜有点吃惊,在三国鼎立之初,北方的齐、周实力相差悬乎。齐占领了黄河中下游广大的富庶区域,是三国势力中的最强者。 楼煜虽然知道齐强大,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选择齐,此时他只是想知道陈唱的想法而已。 陈唱对楼煜的惊讶毫不为意,如果他不是来自后世之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些。 此时的人们大多认为北周的风水宝地不过关中而已。 谁会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北周奋起直追,最终消灭了比其强大的北齐。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知道历史的走向,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说道:“齐是一个军事王朝,靠着军队、武力打下了天下。掌权者主要还是由六镇军人出身的勋贵构成。他们都是行伍出身,野心勃勃。齐建立初期,高欢皇帝为了维护皇权,这些六镇军人出身的勋贵得到了皇帝的宠信,皇帝不但选择和他们联姻,还把朝廷中的高职要务委任给他们。从当时来看,这种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楼煜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知识倒也渊博,眯眼捋着胡须道:“继续说下去!” “这样笼络勋贵,不仅对外可以保护国家安全,对内也可以加强对六镇军人的控制,预防内乱。但宠爱有加的结果是,勋贵们妄自尊大,勋贵之间还弄权营私,团结成小团体,对抗皇权,也就发生了严重的叛乱,如侯景之乱等。” 楼煜重重地点头,侯景之乱在一定程度上成因正是如此,这次动乱对于天下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浩劫,直接导致了梁朝的灭亡。梁武帝晚年昏聩,亦是无法控制行伍出身的侯景,这才给了侯景机会。 “皇权感到了危机感,为了巩固自身利益、安全和地位,就反过来寻求削弱勋贵之策。到了文宣帝高洋时期,就愈发重视提拔汉族官僚和宗亲将领,以此来制衡勋贵的权力。勋贵的权力,在高洋的这场布局中,大大得到了削弱。朝廷重要官衔被汉族官僚霸占。”陈唱养病的这段时间可没少看书,结合后世知道的知识,对天下的形势进行了认真地分析。 楼煜再次点头,陈唱的分析一点不错。 高洋任命的顾命大臣,以清一色的汉族官僚为主,勋贵已经被排除在外,没有了立足之地。军中勋贵的势力,被宗亲分去了一大半。高洋在位期间,京畿大都督府的每一任大都督都是让宗亲担任的。这样的用人策略,直接使勋贵失去了军权一家独大的地位。 引狼入室的皇族,接着就被狼给吃了。掌握军权在手的宗亲也不是省油的灯,也出现了叛乱的现象。目前的皇帝高殷,只是一个傀儡而已,朝中大事均由他的叔叔太傅、录尚书高演决断。 楼煜推断,用不了多久,高演就会想办法废掉自己的侄子,自己从幕后走向前台,真正登上帝位。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楼煜有些奇怪,以前只听说自己这个孙女婿读过一些书,但文采并不出众,至于政事更是并不擅长,此时何以对天下形势分析的如此透彻? 对此,陈唱早就想好了说辞,道:“阿爷,如今天下虽然是三分之势,但相互之间虎视眈眈,将来必然会有兵祸之灾,我也是为了未雨绸缪,才不能不了解这些。”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乱世中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楼煜亲身经历过战乱,丧子之痛让他对着战争有着深深的厌恶,可是他只是一个文人,且现在无权无势,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陈唱,既然你不看好齐,那么陈呢?” 陈朝虎踞江南,继承了梁朝大部分的土地城池,武帝励精图治,当今皇帝陈蒨也算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陈蒨起自艰难,知晓百姓疾苦,仍贯彻休养生息的策略,治国一律从俭,整顿吏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政治清明,百姓富裕,国势渐强。 陈唱摇摇头:“陈是建立在毁灭性的梁朝侯景之乱基础上的,立国基础极差,江南实力被侯景之乱折腾的几近于无,如今陈朝疆域仅能控制江陵以东、长江以南的、交趾以北的地区,实在是无力和周、齐争锋。” 自古以来,统一天下的朝代大多都是从北向南推进,极少有由南而北的朝代能够定鼎天下。 楼煜眼睛陡然睁大:“不错,依老夫看来,陈朝国力仅能保证其偏安一隅,但实难与周、齐抗衡。” 陈唱又道:“再来说周朝,我认为周生于忧患。周生来处于劣势,军事实力较弱,但在兵制上积极求变,其军队发生了人事、战术两大方面的显着、积极的变化,使得实力得到了不断增长。 具体而言,人事方面,第一个变化是,军队高层中,以开国元勋为主要将领的核心地位被削弱,涌现出了一批新人取而代之,这让有能力的将领看到了希望、上升的空间。 第二个变化是,军队中层中,老一代的六镇将领在自然灭失,但其后代子孙没能继承衣钵,父祖辈的军事才能,在小辈中逐渐失传了。位置空出来后,汉族将领及时补了位。 第三个变化是,军中的汉人、六镇军人的比例变成了对半开,也就是说六镇军人已无绝对优势。汉族将领在军事中的地位在增长,给周带来了新气象,周军的作战能力得到大幅度地提升。此外,周朝还给将领们分田地,允许他们拥有私兵,这些实打实的政策,加深了将领对周的归属感,军队也拥有了更强的凝聚力。 至于战术上,这些我不太懂,但大致能够感觉到周对步兵的重视,而齐仍旧停留在发展骑兵的层面。” 他说的这些话虽然都是根据现代人的思维叙述的,但也完整地将意思都表达了出来,听得楼煜频频点头。 楼煜道:“步兵看似杀伤力低。但一物降一物。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步兵是克制骑兵的法宝。既然周是生于忧患,那齐必然将会死于安乐了?” “起码现在看上去就是如此。”陈唱自然也不敢将话说满了,“齐建立王朝靠的是人,建立后却对告官勋贵疏于管理,造成了吏治腐败,这方面周要强很多。” 楼煜道:“我听说齐有一名官吏名叫祖挺,此人私德败坏,是个惯偷高手。祖挺当仓曹参军时,贪念并没跟着当官而被压抑。有一次,祖挺参加了胶州刺史司马云的宴请,竟然对厨师的铜碟子起了歪念,顺手牵羊准备带走。厨师不畏权势,直接对祖挺进行了搜身。祖挺当场被抓。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以为祖挺会找个地洞钻进去。没想到,祖挺根本不以为然,表现出一番小人坦荡荡的气势。 此人以后发达了,还大肆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与其他奸佞权臣狼狈为奸,打压不和自己同流合污的官员,手段极其卑劣,不仅打击同僚,连同僚家族也不放过。祖挺因深得文宣皇帝高洋的赏识,就算犯了索贿的罪行,也是一关了之。按照齐的刑律,理应受绞刑惩戒。但遇上祖挺,齐律也成了摆设,对其差别对待。哼,此等朝廷不亡,简直是天理不容。” 陈唱凝神倾听,祖挺这样带病提拔的官,还能够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作奸犯科是和北齐皇室的姑息养奸密不可分的。也从侧面可以看出,北齐的官场已经烂在根子上了,官吏腐败是当时的政治生态。这样黑暗的官场文化,怎么会让国家有战斗力? 而北周呢,励精图治的官场,让北周战斗力爆表。 北周的官场采用了六官制度。 这是周代的官制,北周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改良。尤其是在人员选拔上,北周摒弃了门第观念,对有能力的人士敞开大门,让很多寒门走上了仕途之路。能者居多的官场,给整个政治生态带来了良好的风气。政治生态好,整个国家就会正气充盈,战斗力爆表。 最关键是周武帝马上就要上台了。 北周建立之处,国家也叛乱不断,帝王之位也在不断易主,但周武帝迅速解决了这种局面。 跟着这样一位皇帝混,陈唱觉得自己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是他必须要等,因为现在武帝并未登上帝位。 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从宇文直匆匆离开紫陵赶赴长安来看,北周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第330章 被逼无奈操旧业 第340章 被逼无奈操旧业 陈唱回到家中,这几日之中连续在楼清漪那里吃了不少的闭门羹,就连谷渡对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初始感觉差异,后来还是从小鱼儿那里得知,谷渡能够走动了,便去找楼清漪闲谈。 此时,谷渡的女儿家身份再也无从可瞒。众人见她不愿意提及女扮男装之事,自然也不多问。经过几天的相处,几个女人倒是成了闺中密友。 想比之下,陈唱倒像是成了外人一般。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很是不舒服。既然你们不愿意搭理我,我便去找灵儿。 庭院中,青草依依,繁花似锦,一个女子长裙素白,飘逸如仙,正在俯身侍弄花草,不是灵儿是谁? 待听到脚步声响,转头看来,见是陈唱,不禁喜极而泣,再不顾少女矜持,张开臂膀向他扑来。 陈唱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生命是如此美好。 才几日不见,水灵儿清减了不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陈唱直心疼。 两人在小室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水灵儿虽然半字不提楼清漪,只是问这几日陈唱在紫陵县的遭遇,但陈唱很清楚,她还是很在意楼清漪的想法的。 不过,自己现在身份比较尴尬,总不能刚刚成亲就再纳妾? 好生安慰了水灵儿一番,在水灵儿的依依惜别之下,离开了驸马府。 这天夜里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袋里不停地胡思乱想,不觉已经到了后半夜,只隐隐听见外面有更夫敲响四更,天已经快亮了,正当他迷迷糊糊之际,门栓被人从外面轻轻一拨,两扇门左右一分,当即敞开。 只见谷渡肩上着一个包袱,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走了进来。 陈唱的心立即警惕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怎么说,谷渡也是个女儿家,就这么闯进一个男子的房间,着实有些不妥。 “陈郎君,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谷渡开门见山倒是让陈唱吃了一惊,谷渡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不少,但体内的毒素尚未完全排净,看她的模样似乎是要远行,陈唱的心里不禁担心起来。 他和谷渡的关系有些微妙,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古灵精怪的,而且又颇有本是,陈唱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你放心,我可不是来向你讨要川资路费的。就是简单地来跟你道一声别而已!” 说完,谷渡双手从身后拿了出来,一个食盒就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了陈唱的眼前。 她麻利地摆出几盘小菜,又拎出半只烧鸡和一壶酒。 “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我总算是有缘,我要赶路,正好没吃早饭,便早早地从外面的酒楼置办了酒菜,一举两得。来!坐下说话。” 陈唱闻到酒菜香,肚子一阵乱叫,这才惊觉自己腹中五脏庙也快造反了,当即呵呵一笑,也不客气,撕下一只鸡腿就大嚼起来,又喝了一杯酒,胸腹间一股暖烘烘热气涌上,好受了许多。 谷渡半眯着眼,余缝中射出一丝寒光:“那日你在观中看了不该看的,今日我便要取了你的两颗眼珠,你可有心理准备?” 画风变得太快了。 陈唱脸色大变,若他在肉中酒中下药,自己岂不是中套了吗? 只在一念间便反应过来,不会! 也没这个必要,经过这些天的了解,谷渡虽然精灵古怪,但内心还是很善良的。再说了,两人之间在紫陵县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她断然不能向战友下手? 再说了,她要是下手,凭其手段,怕是根本用不到这一刻。这小丫头顽劣的很,多半是吓唬我。 “我和你不是在紫陵县认识的吗?你说什么……什么观?”陈唱打算打死不认账。 “哼!”谷渡下巴颏轻轻一扬,眼里充满了不屑,信你的话才怪。 温泉旁边出现的那个声音,这辈子都忘不了,而且很肯定,那个人就是你。你还想抵赖,当本姑娘是傻子吗? 陈唱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也不点破。 这家伙请自己喝酒,其中必是有其他缘故。 谷渡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愤然道:“你最好知道跟别人怎么说。不然,我定要让那日出现在温泉边的淫贼好看!”说罢,笃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了矮几上。 “自然,自然!我对那淫贼也是痛恨的紧,恨不得……”陈唱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谷渡哈哈大笑,说道:“好!陈郎君果然是是聪明人,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说了。” 作为生意人的陈唱知道,对方要开条件了。 他心中不禁十分好笑,真不知道这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 谷渡神秘一笑道:“我的川资路费是够了,可是使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陈唱恍然大悟,可又不明白她想要多少,只怔怔的看着她。 “陈郎君虽然是楼家的姑爷,但我可不想要你拿楼家的钱给我,明白吗?” 陈唱点点头。 谷渡又道:“我知道你脑子灵活,肯定有赚钱的门路和法子。如此说,我要跟你合伙做买卖。”说罢她从包袱里掏出两贯钱,直接拍在案几上。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你做什么买卖,我不管,赚多少,我也不管,但是三年内你自己的买卖,都要分我五成!” 陈唱简直惊掉了下巴,这同明抢有什么区别。 是,我承认我可以赚钱,即使不靠楼家也能慢慢地聚沙成塔,赚得盆满钵满,但问题是你凭什么分我三年红利的五成。 谷渡可不管这个,她微微斜睨陈唱,说到五成时,眼中却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狠毒,又堆起笑意:“如何?陈郎君,你干不干?” 陈唱暗骂,心太黑了。 两贯钱入股,分五成红利,这分明就是霸王条款。 我是出现在了温泉边不假,但我也没有看清楚啊,再说了,我还觉得自己吃亏了呢。 用后世的叫法,大概就是青春损失费,只不过狮子大开口,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但是,陈唱也明白,自己现在是哑巴吃黄连,若是不答应,对方肯定翻脸,自己岂不吃大亏。 他早就瞥见谷渡嘴上虽说得爽气,但眼睛里却分明隐藏着一丝狡黠,这小丫头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自己就必须得答应。 陈唱盯着杯中微微冒着白花的浊酒,脑海里迅速思索对策。 “不知道你想我做什么买卖?赚到的钱又如何交到你的手中?”陈唱问……你都要远行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相见,现在又没有什么汇兑的方法。 “这你就别管了,既然答应跟我合作了,你就好好地想办法赚钱,从下个月起,每个月的最后一日,我都会派人过来查验账目,收取款项!”你只管说,行还是不行?”谷渡的语气已经明显不耐烦。 说的跟真的一样,陈唱心里冷笑。 “合作问题不大,只是让我再想想,得想几个容易赚钱的法子,到时候多赚一点,嘿嘿……” 谷渡眉眼一挑:“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收钱!你这里有笔墨,签字画押!” 嘿,小小年纪,简直是卑鄙无耻下流! 片刻之后,谷渡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轻轻地吹了吹,这才说道:“替我收钱的人,你也认识,就是前几日跟我一起的黑娃。” 陈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谷渡是要让自己养活黑娃等一众乞丐。黑娃的遭遇他从小鱼儿的口中也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应该帮。 可是,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嘛,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何必搞得跟抢劫似的,给人的观感极差。 谷渡待墨迹晾干,便将契约文书装入包袱之中,胡乱吃了几口,又拎上一个鸡腿,起身告辞。 陈唱忙起身相送,整个过程,他毕恭毕敬,腰弯得活象只大虾米,眼中愤怒偏又强挤笑容,那神情就和在妻子的监督下娶小妾一般。 ……但愿你坐船船翻,契约文书化为乌有,嘿嘿。 陈唱也难得腹黑一下。 不过,他很快便收起了这个心思,告诉自己,这样的腹黑用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是不对的。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跟女子一般见识。 她可以不仁,但是我不能不义。 胸襟要宽广! 再说了,付给她青春损失费也是应该的,毕竟人家是女子。 望着谷渡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唱思绪翻飞,直到谷渡消失在晨光之中,他这才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又过了几日,陈唱依旧吃着楼清漪的闭门羹,倒是楼星辰几次来找他,问的也都是姐姐被解救的经历,小孩子更注重故事性,陈唱绘声绘色地描述,画面感极强。 两人的关系也在迅速升温。 楼星辰虽然对于陈唱交给他恶心三叔一家的法子有些不耻,但是他并不否认,这种做法很是解气。 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三叔家这种不讲理的人,怕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又过了两日,王嬛来访,跟楼清漪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让小鱼儿将陈唱叫到了楼清漪的房中。 看来这是有事要跟我说了,而且是正事。 楼清漪的气色好了不少,只是见到陈唱之后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 陈唱表情尴尬。 王嬛看了看这两人说道:“陈郎君,我回府同阿父说了你的事情,现在有意请你为朝廷做事,你意下如何?” 王姑娘确实是个热心肠,主动这样的失业青年找工作,若是在刚刚到江陵之时,陈唱恐怕会立即答应,但经历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却让他更加看透了人心的险恶。 在后梁当官听似不错,可这毕竟是小朝廷,一州之地的小朝廷,能做什么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啊! 而且,陈唱现在认识了宇文直,那可是北周的小国公,而且此人跟宇文邕是一母同胞,只要抱上了这条大腿,以后想不飞黄腾达都难。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陈唱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北周。 将来,九州一统,天下归心! 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也不能落下,必须得紧跟历史的潮流! 而且,他并不愿意寄人篱下,将来即使是到了长安,他也不会一味地去抱大腿,必须要让朝廷看到自己的价值才行。 “王嬛是一片好心,但我绝对不能答应他。” 他打定了主意,便歉然道:“王姑娘,我自己已经另有打算,只能辜负你的美意,承蒙多次施以援手,陈唱当铭肺腑,容后再报。” “姑爷……”小鱼儿轻呼出声。 “怎么?”他扭头向小鱼儿望去,小鱼儿却眼光慌乱,不敢和他正视。 小鱼儿自知食言,这种场合一个丫鬟是没有说话资格的。可是,姑爷竟然拒绝了王小姐的美意。要知道,王嬛的父亲手中握着官员的任免大权。姑爷有了官身,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我……婢子错了!”她说话竟结结巴巴,仿佛做了亏心之事。 对此,楼清漪并没有怪罪,王嬛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妥,只不过她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陈唱。 王嬛看中了陈唱的能力,费了一些口舌才说通了父亲,不料陈唱还是一口回绝,他见陈唱死活不肯答应,心中又是生气,又是万分失望,但也暗暗敬佩他的硬气。 她淡淡一笑说道:“陈郎君胸怀鸿鹄之志,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知道陈唱并不是故意推脱,此人确实心中有一些想法,想必江陵留不住他。 而且,王嬛已经隐隐地猜到了陈唱不日将会北去。 楼清漪缓缓收回惊诧的目光,她的内心是矛盾的。 即便陈唱不是其夫君,她也希望他能有一个好前程。 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为妙,一旦陈唱有了官身,之前的约定便会增加诸多变数。 正在她思虑再三的时候,陈唱提出了另一件事。 当楼清漪和王嬛听了之后,较之方才惊讶犹甚。 “你要做商贾?”王嬛奇问。 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抽卖必倍……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好好的官不做,竟然要去从商? 这家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唱看着众女的表情,心里暗暗叹气,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第331章 俏婢倾囊助姑爷 第341章 俏婢倾囊助姑爷 清晨的鸟鸣惊醒了陈唱,他躺在雪白的床被上,微微睁开了眼睛,昨天他在夜里盘算了半天赚钱的法子,但发现古代和现代还是有所差别的。 赚钱的门路是有的,但具体实践而言,却不知道是否可行。毕竟,后梁只是一州之地,而且现在天下并未一统,经商存在诸多藩篱。 就拿这关津税收来说,各地便大不相同,而且政策变化极大,经常是朝令夕改,令人无所适从。 思虑到半夜,他才落枕得睡,却又胡思乱想半天,大的生意自然是不必想了,还是得从小生意一点一点做起。 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苦逼的打工人,一直折腾到三更,还是没有半点头绪,这才昏昏睡了。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小鱼儿起床了,想到这个丫鬟,陈唱嘴角不禁露出几分笑意,这小丫鬟年纪虽小,性子也单纯,但懂得算学,在生意上倒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而且,在楼家之中,也只有她与自己的关系最为亲近。 想到自己要施展拳脚了,他便不好意思赖床,推开窗,一片金黄色的阳光泼洒进来。 太阳刚从东山露出脸,射出道道刺眼的金光,将那层淡雾刺穿,天空中万里无云,越发显出它的深邃无边。 没有了污染的空气就是好啊,陈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 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目标,便有了精气神。此时的陈唱,感到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他要赚钱,让水灵儿衣食无忧,让谷渡乖乖闭嘴! 陈唱深深地呼吸,空气清新带着潮气,还有淡淡的花香,门被轻轻推开,他看见了一张甜美的笑脸。 “早啊!小鱼儿。“望着这张笑颜,陈唱的心情变得异常的轻松美妙。 “早!姑爷!” 小鱼儿笑靥如花,跟陈唱相处的这段时间,她越发觉得这个姑爷没有一点架子,很好相处。至于府中传言,姑爷在紫陵县饮酒作乐、置小姐安危于不顾,她是不信的。 她快步走进屋来,从食盒里取出几碟细点,又飞快地将一碗浓稠的梗米粥端出来,可能极烫,她放下碗后便直吹手。 陈唱看了看,这早餐还挺丰盛。 “你也坐下一起吃!”陈唱示意让她坐下。 “不了!我等会儿吃。”小鱼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虽然两人关系紧密,但主仆有别,身份悬殊,这道界限须臾不可逾越,怎能和主人同桌吃饭。 “这里又没有旁人!” 小鱼儿还是不肯。 “我是不是你的姑爷,你是不是我的丫鬟?” “是……自然是了!”小鱼儿红晕上脸。 “既是如此,你就要听我的吩咐了。现在我让你一起吃!”陈唱佯装发怒,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的日子不是不习惯,只是于心不忍。 两世为人的陈唱,自己都觉得有些犯贱,前世人人平等的时候,他追求的是高高在上,如今阶级分明,又希望与人平等相待,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但小鱼儿只是摇头笑,死活不肯坐下,陈唱见再三劝她不动,脸上竟有些挂不住,一拍案几恼道:“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再不坐下,我就叫你们小姐换了人去。” 说实话,楼清漪都不愿意见他,他的话楼清漪又岂肯听? 不过,这下,还真把小鱼儿给唬住了。 小鱼儿无奈,这才挨着椅子坐了,从食盒里取出一只小碗,舀了点粥,又拈起一块细点,放在嘴里细咬起来。 陈唱笑道:“这才对了嘛,以后一起吃饭就是常例!我最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实在是不舒服!” 小鱼儿却没有应声,还在细细嚼那块细点,她自幼便是府里的奴婢,虽然小姐待她犹如姐妹,但她很清楚,奴婢就是奴婢,就和府里的花草山石一样,只是一件物品。 姑爷虽然板着面孔,但她知道,那都是装出来的。姑爷的心眼儿好,人也随和,是真心实意地让她坐下来一同吃饭。 姑爷好心,但对于她而言,却是心惶、不自在,甚至是坐立不安,口中细点虽然美味,但哪里还有什么胃口? “我吃好了!”很快,就像是喂猫一样,她吃好了。 她不想被人家看见,丫鬟同主人一起进餐,这是没规矩的表现,会有人嚼舌头的。 “坐着别动,我跟你商量个事!” 小鱼儿眨眨眼睛,商量这个词从姑爷嘴里说出来怪怪的,但她扁扁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望着陈唱。 “昨天在小姐房里,你也听说了,我准备经商,就是做点小生意,你有没有好的建议?”陈唱一本正经地问道。 别看这个小丫头年纪不大,但常年跟在楼清漪的身边,可不是一般内宅里的丫鬟所能比的,陈唱希望她能够给自己一些中肯的建议,这样可以避免自己走弯路。 小鱼儿总觉得陈唱放弃了王嬛递过来的橄榄枝,而是选择了一条在常人看来离经叛道的道路,她不能理解,但是听到陈唱这么问,她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姑爷是不是不想借小姐的势?” 陈唱笑道:“我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老是窝在你们小姐家里吃软饭?” “软饭?”小鱼儿显然不知道这个词被陈唱赋予了新的含义。 “就是有手有脚却非要死乞白赖地靠着你们小姐吃饭!” 陈唱的解释把小鱼儿逗笑了,少女的微笑很是纯真甜美。 陈唱轻咳了几声,小鱼儿急忙收起了笑容,这一笑一收,更加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小鱼儿有些窘迫地看着陈唱,清清嗓子才说道:“外面的生意很多都是小姐亲自打理,紫菱姐也会帮衬着,我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不过……不过……” 陈唱见她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催促道:“但说无妨,你且说,我且听,成不成都没有关系?” “不过要是姑爷想另开炉灶,怕是得有本钱才成!”小鱼儿说完之后低下头,但又忍不住抬眼偷看陈唱。 当初姑爷来到楼家的模样可是历历在目,看他那样子,像是能够拿出做生意的本钱的? 陈唱佯装无所谓地笑道:“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原来是此事,这事好办,好办……” 他身上的钱财统统都给了水灵儿,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小鱼儿打断他的话,红着脸道:“婢子那里还有一些……姑爷要是用得着,婢子愿意拿出来都给姑爷!” 虽然是卖身的婢女,但楼清漪对她一向不错,每月的月例也有半贯。她吃穿用度基本都由楼家支出,这些钱也就是自己想额外买一些胭脂水粉的才会用到。 积沙成塔,这些年也攒了四十余贯。 陈唱瞳孔微微一缩,又要吃软饭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确实不好意思,不仅靠着楼清漪吃软饭,还要吃人家婢女的软饭? 陈唱啊,陈唱,你怎地混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姑爷,你放心,我不会对外人讲的!” 小鱼儿吐气如兰,声如蚊呐,但字字却像是针扎在了陈唱的心上,他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 要不然怎么说财帛动人心啊,从古到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例多不胜数啊。 跟一个丫鬟借钱,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思来想去,脑海中闪出一人来,也许找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小鱼儿见他久久不肯答应,伸出小手作出掌状指天,道:“姑爷,是不是信不过小鱼儿,小鱼儿可以对天发誓,此事绝不外传……” 小鱼儿虽然年纪小,但这个年代的女子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比之后世的女孩子心智要成熟的多。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关系到姑爷的面子。 男人哪个没有自尊心? 陈唱摆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我绝对不能拿你的钱!”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小鱼儿很委屈,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对她而言,这不是钱的事儿,而是姑爷不信任她。 陈唱见她委屈,安慰道:“你别多心。可能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不是不要你的钱,而是现在不要你的钱。” 小鱼儿闻言收起悲戚之情,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知道他所言何意。 陈唱解释道:“等我借到了钱,你再入股。以后你就是我的股东!” 小鱼儿美眸猛地睁大,她虽然不知道股东是何意,但大体也听明白了,原来姑爷并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抹不开面子。 想到此,之前的心中的委屈与不快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吃罢早饭,陈唱收拾了一番便去找楼昱,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大金主。 门房都认得这个姑爷,小姐这次能够化险为夷,姑爷功不可没。 “姑爷,老太公早早就起来,想来现在应该用完了早饭,小的这就带您过去!”一个门子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不麻烦了,路我认识,我自己过去就行!”陈唱笑着摆手。 自从和老太公推心置腹一番深谈之后,陈唱在这座宅子里便少了一些疏离感,走起路来也是格外地轻快。 路上遇到一些家丁丫鬟,也都是恭敬地向他行礼,陈唱都一一笑着回应。 第332章 巧言蒙骗老夫子 第342章 巧言蒙骗老夫子 他一路前行,听到前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随即一阵清朗童声传来:“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到了后面几句已经是七嘴八舌,与原着差之甚远。 陈唱将耳朵竖起来,这苍老之声怎么听着那么熟悉,莫非是……? 早就听说老太公将私学放在了宅子里,他也不嫌吵,反倒是喜欢听孩子们的读书声。 陈唱一时来了兴致,便轻巧地走了过去,扒着窗户探头向里望去。 虽然是楼家的私学,主要教族中的孩子,但也有一些外姓孩子来借读,老太公都颇有孟尝之风,只要肯来学的,无论富贵贫贱,一概收留。 果然,在孩童们面前领读的正是颜修颜老头。 这老头怎么来这里了? 颜老头的学问极好,就是有些迂腐。不过,从目前来看,他对这些孩童倒是挺有耐心的。 颜老头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身上的衣衫也很整洁,与之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人都得有事情做,不然即便是英雄好汉,时间一长也都成了废人! 严老头年纪虽大,眼神却极好,陈唱只是一探头,便被他看见。 他原本在别人家教书,但前几天不知道为什么那户人家突然告诉他要举家北上,颜修顿时倍感失落。 每天面对一群蒙童,心累但是却能让他得到慰藉。 主家倒是没有亏待他,而是一次性将一年的聘资结清,二十贯。 拿到钱的颜修丝毫高兴不起来,这个年纪了,只要衣食无忧,钱对他而言,意义并不是很大。 正在发愁没有下家呢,有一个管家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便过来与之接洽。 还是教书,只不过这次的孩子更多。 颜修二话没说,满口答应,便跟着管家来到了楼家。 到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个楼家,就是之前陈唱跟他提到的楼家。 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聘请他的那户人家根本就不是举家北上,而是陈唱为了报恩,特意聘请他为楼家私学的西席先生。 只不过,这些天一直都没有见到陈唱,也不好相问。 今日陈唱刚一露头,就被他发现了。 他笑着对陈唱点头,又对面前的一众孩童道:“你们把方才老夫教的这些话,抄写十遍!” 他话音刚落,下面便传来一片抱怨:“这些字笔画如此之多,有些还不认识,要写到几时?” 严修却眼睛一瞪:“放课前必须写完,少写一个字,就抽一戒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尔等现在懈怠,将来早晚会有吃苦的那一天!” 他扬了扬手中的铁尺,抱怨声嘎然而止,随即传来一阵嘈杂的背书声。 陈唱看着忍俊不禁。 “陈唱!”颜修从屋里走出来,板着脸道,“老夫到楼家已经七日有余,为何你连个面都不肯露?” 陈唱苦长施一礼,苦笑道:“阿翁,我是真不知道您在这里啊,不然我老早就来拜会了!” 心中还纳闷呢,颜千石这家伙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此事啊,对了,这家伙一定是因为水灵儿的事,对我心存芥蒂。 颜修也是一愣,道:“难道不是你聘我到楼府担任西席先生的?” 陈唱直摇头:“前些天我一直都在紫陵县,并不在江陵,对楼府之事更是一无所知。而且,这楼府之事我也做不了主啊!” 对颜老头,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颜修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陈唱大可不必欺骗自己,看来他是真的不知情。 他目光旋即转向内宅方向,说道:“我还以为是你可怜我这把老骨头,没想到是有人别有用心!你放心,我这就辞了这差事!” “阿翁,不可冲动啊!”陈唱急忙相劝,这老头一身的傲骨,是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主儿,他说要辞了西席,定然不是说笑。 颜修哼了一声,说道:“千石这臭小子,倒是口风极严,什么话都不肯对我讲,让老夫被当猴耍。” 颜千石确实没有跟他说起过陈唱在楼家的境遇,以至于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不过,他初始就没有想着沾陈唱的光,只是觉得楼家是书香门第,而且现在也是陈唱的家,自己在这里教书能够安心。 “你跟我来!” 严修把陈唱带到一间空屋子里,命他坐下,问道:“楼家是不是欺负你了?” 楼家家大业大的,而陈唱只是个家境败落的穷书生,这门婚事绝对是陈唱高攀了,楼家给他看脸色最是正常不过了。 陈唱摆手,知道这老头误会了,便道:“阿翁,您错怪楼家了,他们对我很好,可以这么说,把我当成家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小鱼儿,要说楼家把他当成家人的,非小鱼儿莫属了。 颜修捋着胡须,一双浑浊的眸子盯着陈唱,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找出说谎的破绽。 陈唱神色如常,眸子中满是真诚,多年的商海生涯,早就让他练就了一番极强的表情管理能力,说谎丝毫都不会脸红。 “此话当真?” “阿翁,我还能骗您吗?”陈唱无比真诚。 颜修又端详了他一阵,忽地哈哈大笑:“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你能有个好归宿,老夫也就放心了。” 陈唱心中一暖,想起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与祖孙俩相处的种种,更是心潮澎湃。 颜修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近几日我看楼家家风颇正,只是那二房、三房心术不正,你可要当心啊!” 谁说颜老头只会读死书来着,人家也是心明眼亮的明白人。 “多谢阿翁提醒,陈唱记下了!” “如今,你无需为衣食考虑,应该将心思和精力用在读书上,将来方能成就一番事业。” 又是劝学……颜老头果然是诲人不倦……他看着颜修,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阿翁,您除了在这里教文章,还教写字吗?” 颜修一愣,旋即答道:“自然是要教的了,不然那些蒙童如何能习得写字?你问此是为何故?” 颜修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陈唱肯定还有后话。 陈唱笑道:“我想写一幅字,请阿翁指点一二!” 前世的陈唱在功成名就之后,别无他求,醉心书法绘画艺术等。 其实,他是想一心想揭掉土豪的标签,可谓是下了一番大功夫的,且他天资聪颖,很多事情都是一学即会。 颜修取来笔墨,狐疑地看着陈唱挥毫泼墨。 “这……这……”当陈唱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时,颜修眼中竟露出一丝讶色,这也难怪,这种楷书的写法他从未见过。 楷书由隶书逐渐演变而来,更趋简化,横平竖直,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始于汉末,通行至今,长盛不衰。 这是南北朝最为流行的一种字体,但是陈唱写得与颜修平日所见均不相同,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你这四个字从结体上说,方正端庄,稳健厚重,中宫宽绰,四周形密,不以重心欹侧取势,不以左紧右松取妍,而像篆隶以对称的正面形象示人。在布白上,字间栉比,行间茂密,以形密取气势,不以疏宕取秀逸……” 他酷爱书法,说起来没完没了,足足评价了小一炷香的工夫。 陈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他比较擅长的颜体。 颜体本就雄秀端庄,方中见圆,具有向心力,用笔浑厚强劲,善用中锋笔法,饶有筋骨,亦有锋芒,一般横画略细,竖画、点、撇与捺略粗。这一书风,大气磅礴,多力筋骨,具有盛唐的气象。 自然是能够入得了颜修的法眼的。 “你……你……师从何人?” 按照颜修的想法,陈唱一定是得了哪位名师的指导。 陈唱眼睛一眨,一本正经地道:“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颜真卿是两百多年后的唐朝人,陈唱撒起谎来丝毫不脸红。现在他比真的还真,根本不惧任何人质疑。 “啊……”颜修几乎惊掉了下巴,“竖子……竖子安敢……” 这四个字对颜修而言是极为震撼的,可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陈唱自己琢磨出来的。 在浩瀚的书法长河中,书家多如牛毛,其中能做到熔铸古今、自成风貌者层出不穷,但汉末魏晋以来,能真正够得上开宗立派之人,仍然屈指可数。 张芝堪称草书鼻祖,完成了章草向今草的过渡。 钟繇堪称楷书鼻祖,其书高古朴实、淳雅幽深、瘦劲自然、饶有隶意。 钟繇是三国时着名书法家,被后人奉为“正书之祖”,与张芝、王羲之并称为“钟张”、“钟王”。 正是钟繇确立了楷书书体的正式地位。 接下来就是东晋的“二王”了。 尤其是王羲之,其书广采众长,自成一家,用笔简洁明快,结字灵动多变,笔势或纵贯迅捷,或委婉含蓄,书风平和自然,遒美健秀,在草书、行书、楷书,被颜修视为书法的正宗源流,是书法历史长河中至今无法企及的高峰。 再之后便是郑道昭这位魏碑鼻祖了,独创“颤而枯涩”书风,代表了北魏书法最高水平。 也只有这几位书法大家可以称作开山立派之人,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自创一体? 颜修刚刚要出口训斥,却见陈唱笑着说:“阿翁,我有个想法……” 颜修气呼呼地打断他:“字是打门锤,你写一笔好字,将来你无论做什么,都会受益非浅。不过,你这信口胡言的做派是要改一改了,这书法定非一日而成,你这般在外刻意卖弄,岂不是欺师灭祖?” 陈唱暗自好笑,我根本就没有老太,何谈欺师灭祖呢? 颜老头还真是够迂的。 不过,古代对于师道一直都是十分看重的,颜老头指责自己倒也无可厚非。 这时,隔壁读书声渐消,传来孩子们的嬉笑打骂,陈唱看了看颜修,以为他必起身去吼两句,不料他却丝毫不动,只淡淡道:“若是将来有了机会,替我引荐一下你的恩师!” 这就是做学问的态度了,陈唱暗笑,我亦是我师,连引荐都省了。 颜修自然不知道他肚子里的弯弯绕,又正色道:“当然了,若是他不愿见老夫,也万万不可勉强。老夫向来讲究的是顺其自然!” 老头有些迂腐,但绝对是正人君子。 陈唱又道:“实话跟您说了,我师父一向不喜功名,千叮万嘱勿要将教授我习字一事向外人透露半分。” 颜修不住地点头:“尊师淡泊名利,定是当世高人!” 高人就在你眼前,不过他可不是淡泊名利,陈唱道:“师父一生宏愿,便是将他的书法发扬光大,只可惜他只有我一个徒弟,我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完成其宏愿啊。” 表情竟是大为惋惜。 颜修忙道:“尊师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陈唱道,“师父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愿出世入尘,但亦是不想将这绝世的书法埋没了,再三叮嘱我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此书法是有我自创而成,断然不可提起他老人家!” 颜修听罢,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连着说了三个高人。 陈唱心中暗笑,如此刚才我太过孟浪便有了合理的解释,我不是欺师灭祖,而是谨遵师命。 颜修再看向陈唱时,目光依然柔和许多,沉声道:“如此这般,也是难为你了。任谁都知道你这个年纪,在书法一途上是不可能开宗立派的,难为你要担起如此重任,还要顶着欺师灭祖的非议……” 他唠唠叨叨地又说了一大堆,对陈唱杜撰出来的“师徒”俱是赞美之词。 陈唱看到时机成熟,便道:“阿翁,这几年我是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将师父的书法发扬光大,方才我忽然间有了一个想法,斗胆说与阿翁听,可好?” “但说无妨!” 第333章 灵光一现财源来 第343章 灵光一现财源来 陈唱轻咳一声:“书法培训!” “书法培训?” 颜修瞪大双眼看着陈唱,前两个字他是知道的,可是培训却是作何解? “培训的也意思就是教会更多的人写这种字,从而将家师的书法发扬光大!” 陈唱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了,也可以赚钱,赔本的买卖是不能干的。 颜修手缕胡须道:“你直接说老夫不就明白了?为何还要自创老夫根本不懂的词,难道也是你的恩师教你的?” 陈唱点点头,好事可以往恩师身上推,坏事嘛,当然也可以。 这位不存在的恩师一定是一专多能。 捧得起鲜花,背得了黑锅。 不过,这收钱的事得好好做做颜老头的工作,不能让他坏了我的赚钱大计,不然我得吃一辈子的软饭。 还有素描培训班也可以考虑着安排起来。 听说城里有个老头子对此也是十分的痴迷,天天拿着楼清漪的画影图形在家里临摹。 若不是知道这老头子是个画痴,严重怀疑他居心不良,与那曹孟德有相同的不良癖好。 “阿翁,我还有一事与您商量,您看我之前画的那些画儿可否入得您的眼?” 颜修朝着陈唱一撇,淡淡地道:“虽然与我见过的诸多绘画技法均不同,但你的那种画法确实新颖。老夫对此只是略知一二,不如你给老夫讲讲这种技法。” 陈唱恶寒,又碰上穷究党了。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种技法被称为素描,以表现的技巧而言,素描有别于水墨丹青,而是重于线条表现方式,以线条的粗细轻重来描述物体的明暗深浅,并且不须顾虑物体细节的色调,画面借由明暗光影的衬托来突显主题。 但是因为这种技法只能用黑白两色表现,失去了彩度的考量,因此,我便在画面的明暗上稍稍下了一番功夫,在不同的微细的明暗变化中,都能展现物体的层次……如果阿翁喜欢,哪天我给您画一幅。” 一幅图而已,那都不是事儿。 见颜修笑意盈盈,大概意思是听懂了。 “那您说咱们办一个书法和绘画培训班如何?”陈唱试探问道,“专门教授一些家境贫寒上不起学的稚童写字、画画。” 颜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短短两句话,让他内心大为震撼。 怎么说呢,他一开始以为这个年轻人只会读死书,可随着日后的接触,却发现陈唱跟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相同。 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个人很陌生。 明明眉眼还是那个被他和孙儿从村边救起的书生,但颜修却不认识了。 他找不到理由,便暗暗告诉自己,也许人家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之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另外就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陈唱成熟了,成长了。 陈唱也从颜修的表情中读懂了老人家的想法,这个时代做慈善的已经不多了。 “阿翁以为小子提出的想法可否?” 赶紧答应啊,还靠着这法子赚取第一桶金呢! 颜修手捻须髯沉思,也不开口说话。 陈唱望着颜修,心中有些焦急,千万不能将这个方案给我否定了。 事实上他这个提议也是经过考虑的。 颜修无心仕途,最大的愿望便是教书育人。 自己这个提议应该是非常契合老人家的心思才对,断不会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阿翁,您就从了? 良久,颜修眯起眼缓缓地道:“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可这一来二去的需要花钱,还需要场地,这……唉,我看你也拿不出钱来,场地的事你也没办法。” “呃……”陈唱的脸顿时黑了起来,原来你担心的是启动资金。 虽然你说的都对,可你伤害了我! 你以为我愿意吃软饭的吗? 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谁生来就是吃软饭的? “阿翁,只要您同意,这些我自然会想办法,绝对不劳您操心。”陈唱信誓旦旦地说。 小鱼儿还有私房钱,我跟早说好了,分给她干股,向她拆借点,应该不算吃软饭。 颜修道:“老夫手里还有几贯,但是这寻地开馆一事,并非老夫所长,这几贯钱究竟顶个甚用,老夫也不得而知。” “如何能用阿翁的钱?”陈唱连连摆手。 用了老人家的棺材本,容易天打雷劈,我还年轻,还想多活几年。 颜修浑浊的双眼渐渐深邃起来。 “你能想着造福百姓,为国家培育栋梁之才,老夫甚是高兴,老夫也想尽一些微薄之力。 习字画画能够修身养性,倘若这些稚童们能够从小便习字画画,倒也省得他们在街上结识一些狐朋狗友,于国于家都是大有益处。” 读书识字的多了,作奸犯科的就少了, 说罢他竟然是正襟危坐,对着陈唱拜了一拜。 陈唱连忙侧身避开,这是祝我英年早逝啊! 我还年轻,还能为这个时代做贡献! “阿翁,您这可是折煞我了!” 颜修正色道:“天地君亲师,师之地位仅次于至亲。谆谆如父,殷殷似友,国之栋梁,乡之贤达,谁人无师,其恩若山!老夫这是替那些稚童们感谢你!也是感谢你那位高人师父,你当得老夫这一拜!” 说罢,喟然叹了一声道:“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老夫生逢乱世,虽无屠龙之术,但也无时无刻……” 说到此处竟是哽咽不能语。 陈唱忙道:“阿翁不必为此伤怀,如今您也算是开馆教学,将来必定是桃李满天下!” 颜修仔细品味,说道:“莫不是出自汉代韩婴,夫春树桃李,夏得阴其下,秋得食其实;春树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得其刺焉?” 陈唱挠头,桃李一词的出处他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这一句。 “好一个桃李满天下,老夫今日又长见识了,哈哈哈……” 老头竟然是抚掌大笑,眼中还噙着泪花。 陈唱临走前,颜修非要让他拿上那几贯钱,陈唱自然是推辞不收,奈何老人家十分执着,陈唱只好收下。 第334章 兄弟二人齐谋划 第344章 兄弟二人齐谋划 回到家之后,陈唱没想到颜千石竟然会来找他。 可很快他就释然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第一个朋友便是颜千石。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朋友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 要说颜千石那是真的对自己好。 想当初在村子里他救下了自己,又偷了祖父的书给他疏通关系。 这一切陈唱没齿难忘。 不过,让陈唱接受不了的是,颜千石过于较真了。 自己又不是说不管水灵儿,这不是身不由己嘛。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渣男! 之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 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颜千石来了也好,正好可以给他开导开导。 让他别老揪着自己不放了。 把多出来的时间用在找点营生做,或者是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家不香吗? 陈唱迈步来到了屋中。 看到颜千石矮胖的身体席地而坐,乍一看还以为是堆到地上似的。 一个念头迅速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这个坐相实在是太过于损毁我阿兄的形象了。 自己必须得帮他改变一下,不然江陵城里那些姑娘小姐们谁能看上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自己若是帮助颜千石觅得良配,估计颜修睡觉都得笑醒了。 陈唱笑着叉手行礼:“阿兄,什么风把你给出来了?” 为了让自己热情一点,还努力挤出一丝符合社会期待的笑容,使其宾至如归。 不过,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妥,阿兄弟的吨位,起码是十级以上的风才行。 颜千石瞪了他一眼,尤其是看到陈唱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是一脸不屑。 陈唱保持行礼的动作,表情越来越尴尬。 啥意思? 又揪住我小辫子了? 还是我这行礼的姿势不标准? 你别这么瞪着我,我刚才还为你的终身大事殚精竭虑呢。 能不能互相体谅一下,我也是很难的。 “哎呀,阿兄,此番前来有何赐教?” “吃饭了吗?” “饭后散步了吗?” “有没有撸铁锻炼?” …… 这些话一股脑地从脑子里冒出来,竟然让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勿要多言!”颜千石阴沉着脸,满脸的肥肉堆着,怎么看都不像是发怒的样子,“对于灵儿的事,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就是来找我说这件事的。 “阿兄为愚弟的事殚精竭虑,都瘦了许多,愚弟实在是有心不忍。”陈唱一脸的感动。 “咳咳……”还能更打击一人一点嘛,从出生之后就没有瘦过,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有没阻止颜千石不断长肉的节奏。 颜千石脸色涨红,这副模样令陈唱毛骨悚然。 “啥意思?”陈唱打量他,“阿兄,方才我刚刚见过阿翁,商定了一件事。” 颜千石愣了:“什么事?” 他随即摆手:“你去找阿翁做什么,难道还觉得他不够生气吗?灵儿的事情他老人家也是有所耳闻,你一去,岂不是……” 陈唱也摆手:“这不重要,关键是阿翁很高兴,他已经答应我了!” “什么?”颜千石愕然,“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他对阿翁还是很关心的。 如今阿翁刚刚做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他自然不想让人去打破这种平静的生活。 “阿兄勿恼,愚弟提出的这件事,阿翁大为赞成。你看,他老人家还给了我这些钱!” 颜千石认得祖父的钱袋,眼睛顿时瞪大,手指颤抖指着陈唱,失声道:“你……你如何能骗阿翁的钱?简直岂有此理!” 陈唱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阿兄此言差矣,这是阿翁硬塞给我的。” 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呸!”颜千石怒火中烧,“上次我问他老人家钱藏在什么地方,他都不肯说,如何会给你?” 颜千石确实问过,倒不是惦记老头的钱,而是担心老头什么时候糊涂了,连钱放在何处都忘记了而已。 陈唱啊,陈唱,越来越过分了,竟然连老人家的钱都骗。 陈唱知道他是误会了,换成是自己怕是也会误会,早就跟颜修说自己不要,好了,现在被阿兄当成骗子了。 想我堂堂楼家姑爷,用得着去骗一个老人家的钱吗? 这跟在路边支个挂摊儿骗那些大爷大妈的买菜钱有什么区别? 咳咳,不过话说回来了,自己身上还真没有什么钱。 他忙解释:“阿兄,此事一问阿翁便知,一问便知啊,你还信不过愚弟我吗?” 颜千石眨了眨绿豆一般的两个小眼睛。 也是,回去问阿翁便知。 不怕他说假话! 当即陈唱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颜千石这才恍然大悟,道:“还是你更懂阿翁的心思啊,他这辈子原本要在庙堂施展平生抱负,可天下大乱,社稷分崩离析,只能是将自己困在一个小村里,既是困住了身子,更是禁锢了他的心。从此之后,他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如同朽木一般……” 颜千石唠唠叨叨说了不少。 陈唱才道:“阿兄,这次的事情怕是要请你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让颜修一个老头子打理培训班,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 这件事必须需要一个头脑精明,又脚踏实地的人干起来。 而颜千石这么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没有一个正当营生? “这叫说的甚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只要阿翁心里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颜千石满口答应。 他想了想,又担忧地道:“只是这书法和绘画我着实不够精通,便是阿翁在绘画上也是……” 陈唱打断了他的话头:“阿兄,此事你就无需担心了,愚弟自有办法,咱们可以请先生啊!” 他在楼家几次三番听说有个老画痴要找他,似乎对他的素描画着了魔一般,还有自己做的诗也是在江陵广为流传。 可以说,自己在江陵也是小有名气的,这都是资本啊。 凭借自己的名气,还怕引不来好的先生。 颜千石点点头,又问:“那这培……培训……落在何处?” 先生请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在大街上教学,场地总要有的嘛。 陈唱一拍手:“要不说阿兄你来的正是时候呢,愚弟正好同你商议此事。” 颜千石惊奇道:“我对江陵又不熟悉,找我商议怕是耽误了大事。” “阿兄怎可妄自菲薄?”陈唱摇摇头,“咱们明日一早便去寻这地界,可好?” “好,好!”颜千石下意识地答应。 男人之间的交情可以装,满嘴兄弟情深,背后却毫不犹豫捅刀的货色陈唱前世也见识过不少。 但颜千石显然不属于这类人,他或许有些执拗,但眼神很干净。 第335章 祖孙三人计议长 第345章 祖孙三人计议长 清晨被人叫醒时,陈唱恰好做了一个梦。 梦里水灵儿正依偎着他,洁白如玉的脸庞靠在他的臂膀上,正在甜蜜的勾勒他和她单薄的未来。 “如果能够有一处我们自己的家就好了,哪怕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也好。” 女孩偎在他怀里,两只调皮的小脚不安分地翘着。 “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不过,我正在努力赚钱……”陈唱的表情苦涩中带着些许的自信。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想你太辛苦。”水灵儿毫不在乎。 “赚钱就是为了能够有我们自己的家啊……” 挽住他的胳膊,俏脸微微上扬,水灵儿甜甜地笑:“其实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小郎君不必太放在心上,只要能够跟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水灵儿仰起小脸,眼睛微微眯着,脸上却满是小小的得意。 水灵儿也许不知道爱情到底为何物,她只是知道,自己要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好,而且是掏心掏肺的那种。 尽管陈唱如今给不了他任何的承诺,但在为他付出这件事上,水灵儿义无反顾。 急促的敲门声将陈唱从梦境中惊醒。 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映入眼帘的卧房,古色古香的装饰,书架上满满的书籍,都在提醒他一个事实。 她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敲门声很急,却又很小心,生怕惹他不高兴。 陈唱努力平复了情绪,他不喜欢将负面情绪发泄到无关的人身上。 “姑爷您醒醒,老太公请您去一趟。” 小鱼儿清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她也知道扰人清梦是件让人很讨厌的事情,因此叫醒陈唱之时难免心中忐忑。 若是在其他的大户人家,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叫醒主人,怕是要挨耳光的。 陈唱从卧榻上爬起来,开门,对着小鱼儿笑了笑。 对于这个天真的少女,他也是生不起半点闲气来。 晨曦洒落在她那吹弹可破的俏脸上,睫毛微微颤抖,充满着灵动和活力。 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年纪啊。 “姑爷,老太公一早就差人过来传话,所以婢子才……” 陈唱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过多解释。 小鱼儿帮助他整理了一下衣衫,陈唱简单地洗漱之后,两人便出了门。 小鱼儿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路过楼清漪的小院时,发现她竟然也在紫菱的陪伴下款款走了出来。 陈唱微微诧异,老太公不会是同时召见他们二人? 想到老太公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好,这么突然召见他们两人,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他侧头去问小鱼儿,小鱼儿会意,摇摇头道:“婢子看传话之人神色如常,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那就好,那就好…… 陈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太公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在某些问题上,还很开明。 楼清漪只是看了陈唱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是早早就起来的。 陈唱抬头看看天色,这个时代的人都习惯早起,大部分人都没有熬夜的习惯,像他这样偶尔睡懒觉的人还真不多。 老太公一大早叫他们“夫妻”二人过去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前几天见他还好好的,不大可能是身体出现了状况。 那就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一路无话,确实跟楼清漪也没什么可说的。 便是跟在身后的小鱼儿和紫菱也是一言不发。 陈唱暗暗叹气,气氛有些尴尬啊。 站在书房外,陈唱轻轻地叩门。 “阿翁,阿翁……” 即使是一家人,即使屋里的老人是自己的亲人,该遵守的规矩也是要遵守的,这也是教养。 老太公苍老的声音从书房内传来:“进来。” 陈唱推门,和楼清漪向后除履入内,站在老太公面前先行了一礼:“见过阿翁。” “孙女见过阿翁!” 老太公的气色不错,脸颊上有着少许的红润,只不过目光有些不善。 这不禁让陈唱心里有些忐忑。 难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老人家了? 下一刻,老太公竟然面若寒霜地盯着自己的孙女,冷冷道:“清漪,老夫听说你们两人平日里连话都不怎么说?” 陈唱恍然,这是在敲打楼清漪了,矛头并非是指向自己的。 楼清漪知道老太公在说什么,只是淡定地道:“阿翁。您身子还没有好利索,这些小事儿您就不要操心了,安心将养才是。” 陈唱咂舌,这是要给老人家一个软钉子。 老太公微怒道:“这如何是小事儿?莫要以为你平安回了江陵,就能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不管怎样,你二人是夫妻,既然如此,那就得有个夫妻的样子,起码让外人挑不出毛病来。” 陈唱心道,这又是谁嚼舌头了? 楼清漪依旧是处变不惊,淡淡道:“是,孙女谨遵阿翁教诲。” 老太公叹了口气,道:“老夫知道这样的安排对你二人都不甚公平,今日唤你二人前来就是要开诚布公地将此事说一说,大家心里也好去了芥蒂才是。” 说着,看了陈唱一眼。 我心里没有芥蒂,有芥蒂的是你孙女,陈唱吐槽。 老太公继续道:“清漪,陈唱虽然不是才过八斗、学富五车,也并无万顷良田、万贯家财,但他人还是老实的,咱们楼家与陈家也是有交情的,你这样将他晾在一旁,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孙女觉得不过分,阿翁,我二人虽有婚约,但彼此都不是对方的心上人,更非良配,成亲也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楼清漪微笑道。 陈唱不禁暗赞,楼清漪倒是敢说,直接将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委婉一点不好吗,起码给老太公一个面子。 果然,老太公面色更是不悦,沉声道:“你这么做,可有想过后果?” “想过,如今咱们楼家不太平,这样无异于给二房、三房落下口实。不过,请阿翁放心,只要二叔、三叔不太过分,孙女是不会与他们争一时之长短的,毕竟我们的身体里都流着楼家的血。” 老太公冷哼道:“你倒是清醒得很,你不愿意争一时之长短,可他们会吗?” 还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老二、老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孙女愿意将大房的财产分割一部分给另外两房,跟阿娘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 “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荒谬!简直是荒谬!” “他们两家盯着的就是我们大房的田产、店铺,用这些身外之物换得一时的安静也不是不可。” “胡闹,你二叔、三叔的为人,难道你这个做侄女的不清楚吗,你觉得暂时的忍让会换来一时的安宁吗?” 老太公不待楼清漪回答,转向陈唱:“你来说说。” 第336章 世间浮云何足问 第346章 世间浮云何足问 “这……”陈唱犹豫,这是你们楼家的家事,我是个外人好不好,不太好表态的。 “此处只有咱们祖孙三人,但说无妨!” 陈唱沉吟片刻,缓缓道:“阿翁的意是不仅不能退,还必须要进一步,甚至进多步?” 老太公眼前一亮,嘴里却说:“老夫是要听听你的想法,并非让你揣摩我的心思。” 你就是被我说中了……陈唱吐槽。 “阿翁,其实我的想法跟您是一样的。” 老太公一愣,捋须平静地道:“何种想法?” “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 楼家之所以兴旺百年,立于乱世而不倒,就是因为历代都有要个能力出众、品格超群、够代表整个家族大部分人的利益的家主。 他们或者是力挽狂澜,或者是默默守业,总之都是为了家族的血脉能够更好地延续下去。” 陈唱郎朗道。 老太公深深地看了看他。 陈唱说的没错,一个家族之中,必须要有个有威望、有能力、有公心的领头人。 “家族背景、地位贵贱谓之门第。阀阅出自《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所谓‘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 有功的大臣以及他们的后裔为了彰显自己的业绩,所以在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为阀,右为阅,实则就是指家族功绩、官历等。 我们楼家虽然不能算是门阀,但情景也是大同小异。自从你岳父离世之后,楼家便要散了。二房、三房无一不在觊觎这家主之位,就等着老夫驾鹤西去的那一天。” 老太公神色平静,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之事。 “阿翁……”楼清漪的眼圈红了,“阿翁说的是什么晦气话,您老人家还得长命百岁呢!” 老太公摆手一笑:“人都有一死,我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老天垂怜了,没有什么不舍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众儿孙会如何相处,我担心楼家在我死后会分崩离析。” 他也曾经在朝为官,对世事、国事、家事看得都很通透。 现在自己活着,二房和三房还不至于太过分,一旦自己不在了,他们便再也没有了顾虑。 楼清漪虽然性子强硬,但终究是个女儿身。 而楼星辰年纪还小,根本挑不起这个担子。 原本想着借自己装病的时机,将可能想到的隐患给楼清漪和楼星辰都一一排除,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孙女婿是个有见地的人。 之前一直认为陈唱是个只会读死书的迂腐书生,如今看起来仿若人中龙凤。 是之前自己对陈唱的认识本就是错误的,还是这个陈唱的身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作诗、作画,结交候官,甚至连大周的小国公也搭上了关系…… 要不是向自己透露这些消息的是跟随多年的心腹,老太公还真是难以置信。 定了定心神,老太公捋须淡淡地道:“刚才是我打断了你的话,你继续说。” 陈唱眨眼:“孙婿的谬论,阿翁可认同?” “老夫认同,可是这又能如何?我楼家第二代中并无人可当得家主之担。” 陈唱两手一摊:“那就从第三代之中选!” 矬子里面拔将军只是没办法的事,但凡有的选,也不会这么干。 “第三代?”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了老太公的意料,便是一旁站立的楼清漪也是微微一诧。 越过第二代,这显然不合礼法,二叔、三叔会怎么想? 陈唱看到祖孙二人的表情也是有些尴尬。 他以前是做生意的,对管理也是在行的。 譬如选拔一个总经理,不是说谁的资格最老,而是看他能否给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能否给员工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不过,这是典型的现代人的思维,这个时代的人怕是还接受不了。 就是往后数一千年也是难以接受。 譬如,太子朱彪去世之后,朱元璋并没有从自己剩下的儿子中选一个做太子,而是直接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孙子朱允炆。 从血脉上来说没问题,但问题是朱彪在世时天下归心,燕王朱棣等一众兄弟谁都得老老实实的。 可老子强悍却并不代表着儿子也强悍,燕王朱棣等一众兄弟臣服大哥朱彪,但并不服朱彪的儿子、他们的侄子朱允炆。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靖难之役,朱棣一路打到南京,将朱允炆取而代之。 陈唱的这个提议存在两个明显困难。 其一,越过第二代,老太公和楼清漪从思想上难以接受。 其二,第三代中选谁,如果论能力的话,必然是楼清漪无疑,可她是女儿家,必然会遭到二房、三房的极力反对。 而楼星辰虽然是男儿,但年纪尚小,心智也未成熟,将来是什么样子还很难说。 想到此处,陈唱连忙摆手:“是我口无遮拦了,阿翁不必当回事!” 老太公失笑,淡淡地朝他一瞥。 那一瞬间的眼神陈唱看懂了,老太公好像也有这种意思? 难道我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 不,这不可能! 陈唱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老太公的思想还没有那么前卫,尽管他可能会将楼家的事情更多地交给楼清漪搭理,但是家主楼清漪肯定当不成的,这一点老人家心里应该很清楚。 难道是要交给自己? 这个想法蹦出来之后,陈唱吓了一大跳。 再看老人家的眼神儿,好像…… 唉,这样不好。 人家只是一个合同工,怎么能当ceo? 再说了,我这个合同工,人家楼清漪这个大股东根本看不上。 他再看看老太公,你要是想把我放在火上烤,就明说嘛。 良久,老太公道:“你们两个记住,将来若是老夫走了,二房和三房又蓄意找你们的麻烦,切记不可太过软弱,也不用被亲情所羁绊,反击便是。” 陈唱和楼清漪都是一愣。 二叔、三叔都是老人家的亲儿子呀,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为何当面说出来? 老太公笑得很爽朗:“老夫一声光明磊落,话也是从来都说到明面上的。如果是你们对付他们,也许他们还能留得性命苟活于世。” 陈唱心头一震,老人家真是活得通透,想的明白。 第337章 暗中叮嘱做恶人 第347章 暗中叮嘱做恶人 楼清漪虽然性格刚强,但还是十分善良的。 这样的人,总会念着亲情对二房和三房手下留情,不至于将他们逼到绝路上去。 如果换成是别人对付二房和三房,那就难说了。 这时,老太公又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许等到了他们一无所有的那一天,就不会有天天算计人的心思了,你们说呢?” 陈唱明白,老人家这是给今后三房之间的斗争定了基调。 别看老二、老三是长辈,但还真的不一定能够斗过楼清漪,到头来还是要楼清漪高抬贵手,放他们两家一条生路。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楼家的血脉不至于断绝。 可是,自己直到目前,只是知道楼清漪冰雪聪明,但从未见她出手对付二房、三房。 难道她也个自己一样有意藏拙。 反观自己,真是快要藏不住了。 首先在赚钱这件事上就要藏不住了。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不展现一点天赋出来,如何能够赚到钱。 陈唱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表态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必要表态。 老人家这番话是对自己的孙女说的,他算什么? 楼清漪淡淡道:“孙女谨记阿翁的叮嘱,楼家人永远都是楼家人!” 老太公欣慰地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啊,跟你阿父一样,心肠太善良。” 转过头,又对陈唱道:“不论你们二人将来如何,我都恳请你能够在清漪力有不逮之时,出手相助。” 陈唱一怔,越来越像是要交代后事的感觉。 老人家的身体果真没出问题? 这时,老太公浓眉一掀:“怎么,你不愿意?” 陈唱忙道:“不是,阿翁的话,我记下了。” 我是记下了,就是不知道您孙女是不是愿意让我帮她。 老太公欣慰点头:“你也是老夫看中的人。还有一事,要拜托你们,清漪,你四叔一直都杳无音信,人们都说他已经战死了,但老夫不信。 老夫这几天梦里都是能够梦见他,冥冥中,老夫有一种感觉,也许他还活着。” 关于这个四叔,家里人很少谈及。 即便是楼清漪也没有怎么提到过,陈唱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 四叔的年纪比楼清漪大不了几岁,据说在战乱之中失散了。 四下寻找数年都未能找到,与楼清漪父亲的亡故并称为老太公的两大心病。 楼清漪接话道:“阿翁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打听四叔的消息。” 老太公长叹一声:“若是将来有了消息,将来在老夫的墓前告诉我一下,老夫纵然在泉下也就知足了。” 四叔所踪知晓日,家祭无忘告阿翁? 不待陈唱、楼清漪劝慰,老太公扬手对楼清漪道:“你先回去,老夫再留陈唱说会儿话!” “嗯,阿翁多保重身体,孙女先告退了。”楼清漪施礼退出了房间。 等在外面的紫菱和小鱼儿顿时迎了上来,小鱼儿望向楼清漪身后,却没有发现陈唱的踪影。 这时,楼清漪低声对紫菱吩咐道:“你去把老太公最近的脉案和方子拿过来。” 紫菱虽然不知道所为何故,但还是点头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小鱼儿,你随我先行回去。” 小鱼儿瞅瞅屋里,张张嘴,最终还是应声道:“是!” 楼清漪走后,书房之内陷入了沉寂。 一老一少仿佛很有默契地一般,谁都没有开口。 老太公紧闭着双眸,仿佛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陈唱看着他的面庞,只见他本就满是皱纹的面庞,变得更加苍老了。 “咳咳咳咳咳咳!陈唱,你觉得我方才的安排如何?” 苍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说话都显得有些费劲。 “阿翁为了楼家可谓是殚精竭虑。” 陈唱起身,拍了拍老人家的后背。 这话像是回答了老人家的问题,但好像有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老太公微微一笑:“老夫留下你,就是想问问你,假使将来真的有一天,二房、三房要对大房的人痛下杀手,你该如何应对?” 陈唱一皱眉,这就是个送命题啊。 你们家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让我来回答是不是不太好? “室内只有你我二人,你说,我听,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放心说便是!” 陈唱还是不言语。 老太公笑道:“其实你不说。老夫也知道你心里的答案,楼家虽然是个整体,但若是两条臂膀不听话,总是想着扼住自己的喉咙,老夫也会毫不犹豫地斩断这两条臂膀!” 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竟是浮现出一丝杀意。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陈唱,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懂,你也懂,是不是?” 陈唱的脑子里翁了一声,他总算明白老人家将自己单独留下的用意了。 楼清漪太过善良,在关键时刻肯定是下不去手的,那么谁来做这个恶人? 老太公自然是选中了自己。 可是这样让我当恶人合适吗? 让我出个馊主意,撺掇着小舅子恶心一下三房父子是可以的。 但这种杀人的事,我是决计不要做的,有违天和。 “不,阿翁,此事恕我不能答应。”陈唱立即道。 都是聪明人,说话就不用遮遮掩掩了。 “你不做,难道让老夫做?清漪的性子老夫是最清楚的,你若不狠心,将来倒霉的便是她们姐弟二人。” 老太公情绪有些激动。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情绪激动了。 主要是,这件事事关楼家的生死存亡! 楼清漪在关键时刻一旦心软,楼家就彻底毁了。 二房、三房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二房就不必说了。 三房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其心机跟朝堂上那些官吏相比,跟门阀世家那些人相比,脑子根本就不够用。 一旦真是如此,楼家的的确确要出大问题,很有可能惹来天灾人祸。 他不希望楼家就此在自己手里断送。 “天下为人父母者,没有不珍爱自己的孩子的,也都希望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天不遂人愿!老二、老三心术不正,老夫伤心欲绝……”老太公开口,语气却是平静无比。 陈唱是同情老人家的,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时钟生死未卜。 而活着的两个儿子整天就想着勾心斗角,这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在精神上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陈唱,老夫便求你做这个恶人!” 第338章 俏婢一语现商机 第348章 俏婢一语现商机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让我当刽子手? 老人家,您也太敢想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这不是老太公随口一说的,人家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如何下定这样的决心的?陈唱不得而知,但想必也是辗转反侧,纠结了很长时间。 老人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也让他无法拒绝。 也许高门大户都存在着这样的问题,那些平头百姓也许都在羡慕高门大户锦衣玉食,却不曾想到那样的生活当中到处充满了斗争。 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 对陈唱来说,这一点都不稀奇,毕竟他见过了太多的豪门狗血剧情。 老太公说完之后,坐在那里内纹丝不动,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深邃,陈唱偶尔与他的眼睛直视,却始终看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 陈唱不由苦笑。 活了两辈子,也不见得比古人聪明。除了那些多出来的学识,论谋算论处世论阅历,自己仍然败得一塌糊涂。 将来自己就要一个孩子,好赖都是他了,省得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卧看云卷云舒,偷浮生半日闲,一日闲,一年闲,一辈子都闲。 至于家产,呵呵,没有! 让不孝子孙想惦记都没得惦记。 “老夫深知此事对你而言,确实很难!但是你必须要做!”老太公沉吟许久后断然道。 陈唱道:“是。” 老太公认真看着他,虽然也知道陈唱对此事不情愿,但他也是没有办法了。在他看来,这个孙女婿对天下大事以及朝局大势的理解非常清醒睿智,这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 好像听说陈唱之前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而且是个读死书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 老太公纵然心中有些许疑惑,但他不太想追问原因。 因为这样就挺好,这种变化是好事,这就够了。 陈唱道:“阿翁,二房、三房若是真的如同您老人家所言,确实应该付出代价,我会用实力告诉他们大房和清漪姐弟二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拿捏的,但是您的法子太狠了些,毕竟是血脉亲情。人不可赶尽杀绝,仍需给人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便是人情世故。” 老太公眉头微微一跳,方才答应的,这就要变卦了? 陈唱继续解释:“您担心的是二房、三房不利,是因为他们有此条件,可您想过没有,倘若有一天大房飞黄腾达,实力远在二房、三房之上的时候,他们还敢动大房吗?” 老太公一滞,神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叹道:“你说的轻巧,大房紧靠着清漪一人,如何能够飞黄腾达?起码老夫是看不到喽!” “您这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老太公笑道:“倘若借你吉言真活到了那个时候,老夫这辈子也就值了!” 不过他心里却是不太乐观,这个年代的人的寿命也就是三四十岁,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算是很好二楼。 陈唱乖巧地道:“孙女婿多努努力,争取让阿翁早日看到这一天。” 老太公欣慰地笑了,这个孙女婿倒是一点也不死板,嘴也甜,真是越看越顺眼。 “陈唱,老夫也知道自己管不了那么多的事,今后还要靠你和清漪二人相互扶持。”老太公也是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后面的事谁能说清楚。 汗,我只是个临时工而已,并没有签订长期劳务用工合同,这点老太公还不了解? “既然你说将来大房一脉会飞黄腾达,老夫倒想问问,尔究竟如何做?” 陈唱脱口道:“等。” 老太公呆住,书房内一片寂静。 良久,老太公浑浊的老眼赫然睁大,眼中杀意森森,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那意思陈唱很明白,明明说的就是“老夫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感受到老太公凌厉的杀气,陈唱立马改口:“孙女婿想寻到一个明主……” 老太公伸手向北方一指:“周?” 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了,他其实也是看好周朝的,可是一个年轻人如何来的这般见识? “正是!他日一统天下者,还黎民百姓朗朗太平者,就在北方!” 老太公老怀大慰,这话听着带劲! 只有经历过战火纷乱的人,才知朗朗太平的可贵。 老太公见识超然,知道天下这般四分五裂断然不是黎民百姓之福。 轻轻咳嗽了几声:“你若是想去,还是尽早动身的好。老夫在长安也认识几个老友,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陈唱赶紧拜谢,到什么地方发展都得需要人脉。 老太公点点头:“明日我便修书几封,你走时带了去。” “孙女婿记下了。” 陈唱离开老太公,一路低着头前行,心情有些沉重。 他很理解老太公,谁不希望父慈子孝、家庭和睦,可是大家豪门之中到处都是利益纠葛,这父子、兄弟之情在利益面前是否能够经受住考验,那就很难说了? 为了楼家的未来,老太公只能是忍痛做出这样的决定。 感觉肩上的担子好重啊,早知道这样,当初直接答应老人家就好了,狠心当个快乐的刽子手,而不是这样还要努力。 哎? 好像有些不对,老太公不是故意托付我要事,实则是让我发愤图强的? 老人家的话虚虚实实,这的确需要消化一下。 看着陈唱走出去,老太公满眼笑意。 “此子内秀,却腹藏经世之才,此子或许是我楼家之千里驹,没想到老夫这把岁数,还能当上一回伯乐!” 陈唱是一路上念叨着飞黄腾达回到自己的书房的。 小鱼儿本来正在擦拭窗几,见姑爷回来了,急忙走过来,问道:“姑爷,老太公没有怎么着你?” 小姐回来的时候脸上可是挂着霜呢,姑爷多半也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 小鱼儿年纪不大,但还是很敏感的。 陈唱哑然失笑,这个小丫头还挺关心自己的嘛。 “自然没有,你家姑爷是什么人啊?”在小鱼儿面前吹牛毫无压力。 “那就好,那就好!”小鱼儿轻轻地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脯,却见陈唱的目光也追随着自己的小手落到了胸前,不由地红霞上脸,羞赧非常。 “咳咳……”陈唱可不是有意的,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 小鱼儿退了两步,就要走。 陈唱问她去哪里,她说是楼清漪找,好像是要去抓药。 “小姐病了?”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自从上次出事之后,小姐夜里一直睡不过,面容有些憔悴,想着抓几味调理调理。” “原来如此。” 医药他是不懂的,要是出现在江陵的那个老者在就好了。 面容憔悴,睡不着…… 哎?陈唱忽然想到了后世那些女人们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 你她们的解决方法通常是—— 敷面膜! “面膜”,这对于陈唱而言绝对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此时,陈唱觉得自己跟牛顿坐在苹果树下挨了苹果砸之后的感觉是一样的。 果然,一切人类的伟大发明,都是在稀里糊涂之间搞出来的。呃……是在不经意间搞出来的。 小鱼儿见姑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呃……他还是看着自己的胸,这……尴尬! “姑爷,姑爷……”小鱼儿又是倒退了数步,已经到了门口了,一旦面前的恶狼有前扑的迹象,她便转身夺路而逃。 陈唱也发现不对劲了,心说当时牛顿对面可能也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姑娘? 那啥,不是有意的,你家姑爷在思考一个科学问题。 一个足以改变万千女子命运的科学问题。 想着想着,嘴角勾起了笑容。 小鱼儿后退两步,确实一脚绊到门槛上,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 陈唱急忙上前去扶,却是被人家误会了。 “别……别过来啊……”即使坐在地上,小鱼儿还是双脚飞快地蹬地后退。 呃…… 把我当什么人了? 陈唱赶紧驻足。 小鱼儿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跑。 陈唱却叫住了她,眼带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窘迫的模样:“一会儿你跟小姐说,就说她的脸我能治!” 小鱼儿小心看了陈唱一眼,暗想:“姑爷怕是在胡言乱语,怕是癔症了,得赶紧禀告小姐。” 见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直转,陈唱大笑道:“是不是觉得我是胡说八道?” 小鱼儿连连摇头,哪有说自己家姑爷胡说八道的。 嗯,胡言乱语不算! “别装了,你就是这么想的!” 被看穿了心事的小鱼儿,俏脸跟红布一般,紧抿着嘴唇。 “你家姑爷可不是胡说八道之人,我是想到了一种东西,可以让你们女人,不,可以让男人和女人的脸都变得细腻、白皙,更有弹性……” 然而,小鱼儿看向他的目光却像是看着傻子一样。 陈唱干咳了几声,道:“这种戏叫作面膜,是一种敷在脸上的东西,多为女子用,女子天生珍爱容貌,面膜可为脸孔补水,祛斑,除皱……” 小鱼儿更加疑惑了,这些话都能听懂,但就是觉得不大可能! “那啥,你先去给小姐抓药。哦,对了,这面膜的事先不要对外人说,包括小姐那边。去,去……” 第339章 炖肉飘香佳人至 第349章 炖肉飘香佳人至 小鱼儿一步三回头地走着,脚步越走越快,大概是怕身后的陈唱突然变卦追上来。 好在,他没有! 那个什么“面膜”的事可以不跟小姐说,但姑爷这副神叨叨的样子,是不是应该禀告小姐,万一姑爷他…… 小鱼儿心事重重地走了。 留下陈唱一个人站在书房的门口。 我堂堂楼家姑爷,经济上不能独立,连大门都不好意思出去。 再不赚点快钱,书法绘画培训班都不能如期开办了。 很快,中午到了,该吃饭了,可小鱼儿还没有回来。 以往可都是小鱼儿将饭菜给他送来的,这是真生自己气了? 正寻思着要挨饿了。 一个见过几次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鼎,鼎内装满了热气腾腾的肉。 呼……错怪了小鱼儿了,她肯定知道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特意地安排了小姐妹顶班儿。 多好的孩子。 然而,陈唱没高兴多一会儿,眼神就不对了。 嘴角甚至也是抽了几抽。 肉烹的很烂,这装肉的小鼎就有差点意思了,像之前他用过的痰盂…… 呃……食欲顿时见了分。 唉……其实容器也无所谓,闭着眼不去看,或者是还一个也就罢了,可是这白花花的肉堆在里面确实什么回事? 白开水将肉煮熟了,再放点盐,就成一道菜了? 平日里,陈唱在家里都是吃素,倒也没有觉得,冷不丁的见到这么一堆白肉,那心情…… 陈唱呆滞半晌,终于起身长叹。 马上要创业了,是不是得有点仪式感,这肉可定不行。 “带我去灶房!” 丫鬟一愣。 去灶房干什么? 那里烟熏火燎的。 “带我,还有这些肉去灶房!”陈唱不得不重复。 这下丫鬟终于听懂了,赶紧捧着小鼎在前带路。一路上心情忐忑。 灶房里热浪翻天,做饭的厨娘袖子挽着,露出白胖的手臂,肥硕的屁股正对着门口,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嘴里还哼着小调儿,竟是没发觉陈唱和丫鬟进来。 陈唱也不理她,径直走到了灶台前。 胖厨娘顿时感到眼前人影一晃,头也不抬地吼道:“出去,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我说过多少次了,赶紧出去……” 敢情是把陈唱当成丫鬟了。 直到她背后被丫鬟轻轻拍了一下,这才猛地抬头,一见是陈唱,慌忙起身,对着姑爷躬身行礼。 君子远庖丁,厨房哪里是姑爷能来的地方。 “姑爷,您这是……” 陈唱盯着灶台上的大鼎,将小鼎里肉倒了进去,看也不看她,问道:“调料呢?” 胖厨娘答应一声取了个木托盘来,上面放着蒜、茱萸等,还有一些陈唱根本叫不上名字来的调料。 陈唱看了看,大部分的调料都不认识。算了,不管这些了,再怎么着,也比白水煮肉片好吃! 他凭着感觉捏起几个嗖嗖扔进鼎里,每扔一个,那胖厨娘的眼皮就跳一下。 哎呦,好好的一鼎肉啊,这么个放调料的法子,那还能吃吗? 张张口,却不敢说出口。 陈唱可不管她,盖上鼎盖,又往灶台里添了柴火,不停的煮。 用材火烧出来的,肯定香。 胖厨娘和丫鬟看得都傻眼了,还从没看到主家亲自下厨房做饭呢,两人面面相觑,看着陈唱自己在那里鼓捣,不说也不是,说也不是,十分的为难。 不多时,鼎内的肉已沸腾,陈唱撤了大火,改用慢火炖。 很快,调料的香味渐渐散发出来,灶房内充斥着垂涎欲滴的肉香。 胖厨娘几次都想提醒陈唱再这么炖下去,怕是要糊了,却总是欲言又止。 给楼家做事的机会难得,她害怕自己得罪了姑爷,被扫地出门。便冲着丫鬟努努嘴,那丫鬟也是苦笑起来,她跟姑爷可不熟悉,也是不敢轻易说话。 陈唱仍未熄火,继续炖肉。 他不时地看着鼎里的肉,直到鼎内的肉汤炖成了浓浓的汁状。 嘿,终于收汁了。 陈唱举起箸夹了下去,那里面的羊肉早就炖得烂乎乎了。 大功告成。 夹出一块尝了尝,肥而不腻,这才是炖肉。 看得胖厨娘和丫鬟也是忍不住地咽着口水。 陈唱招呼二人:“过来尝尝!” 两人却是连连摇头,谁敢吃啊? “过来尝尝!”陈唱不得不又说了一遍。 两人还是一动不动。 陈唱放下箸,眉头微微皱起,“叫你们尝,就赶紧过来唱,磨蹭个甚!” 胖厨娘颤巍巍走过来,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却又放下,很是局促。 陈唱又对那个丫鬟招手,让她也过来。 在陈唱的催促和逼视之下,两人这才惶惶不安地走到了灶台前,小心翼翼地从大鼎里夹起一块肉,抿着小嘴,却没敢放进去。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灶房天天烟熏火燎的,主人家的人是从来不过来的,就连大小姐的丫鬟们也是不愿意过来。这么大的油烟味儿,来了就是弄得衣服和身上到处都是,闻着都腻歪,还得用香粉把这味儿盖过去。 陈唱轻轻咳嗽一声:“吃,我看着你们吃!” 胖厨娘和丫鬟相互对视一眼,知道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不是不想吃,这肉飘着香味,把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让人直咽口水。 可是她们不敢吃啊,哪怕是姑爷当面让她们吃,也是不敢。 这鼎里的肉都是预备给主人家吃的,她们这些下人哪里有这个福分? 即使是天天跟食物打交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胖厨娘在平时也不管打这些食物的主意,她得到这份差事可不容易,楼大小姐与人和善,对她们这些下人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下人们对楼大小姐也是尊敬有加。 越是这样,她们越是谨小慎微,勤勉认事。 可眼前的这个姑爷,所作所为确实让人猜不透。 “吃!”陈唱语气渐冷,“随便吃,立即卷铺盖滚蛋!” 呃…… 胖厨娘和丫鬟都是错愕不已,还有这么干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复杂—— 苦笑。 忐忑。 在陈唱的威逼之下,胖厨娘和丫鬟手中夹着的肉片渐渐接近嘴唇。 可是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张嘴吃,门外便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姑爷让你们吃就吃!” 门外赫然站着楼清漪,还有紫菱和小鱼儿两位贴身丫鬟。 胖厨娘和丫鬟手一哆嗦,肉片差点没掉到地上。 “小……小姐……” 这话到底是让吃还是不让吃啊? 两女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只能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场面十分尴尬。 陈唱看着门外的三女,咦? 这是闻着肉香过来的?鼻子还挺灵的! 自从来了楼家,跟楼清漪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尴尬,这里面有两人没有感情基础的缘故,也有水灵儿存在的原因…… 尽管陈唱想了一下办法修补两人的关系,但楼清漪始终是对他爱撘不理的,甚至是有意地疏远他,这种感觉从紫陵县回来之后尤为明显。 不过,陈唱从小鱼儿的口中得知,平时这位楼大小姐还是很温柔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深有体会,楼清漪举手投足都显得很优雅,人的气质是多年养成的,诗书,家教,涵养,耳濡目染的环境等等。 到目前为止,他所见过的年轻女子之中,楼清漪无疑是最有气质的那个,女性的优雅知性温柔等等所有的优点,几乎都能从她身上发现端倪。 可令陈唱十分郁闷的是,了如此美丽温婉又贤良的女子,竟然对他是冷眼相看。 唉,说起来这也得怪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父亲,怎么就这么轻松地将亲事定了下来? 还有,也得怪二房和三房,非要逼着她成亲,而且还将这门亲事跟老太公的病牵扯到了一起,这不是强扭的瓜嘛。 面前的楼清漪俏脸含霜地看着陈唱,陈唱在灶房的事是另一个丫鬟跟她说的。 当时她就是一愣,这家伙去灶房干什么? 自从回到江陵之后,整天就是无所事事,她几次问询过小鱼儿,但小鱼儿也说不清自己家这位姑爷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楼清漪也知道,自己不能怪小鱼儿。事实上,连她自己也看不懂陈唱。 刚才,小鱼儿跟她说了陈唱问起她面容憔悴的事,楼清漪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我这张脸憔悴与否与你何干? “咳咳咳……”陈唱微微捂住嘴巴轻声咳嗽化解尴尬,“我觉得这肉的味道不够香,便稍微加了一些调料,改良了一下烹制之法,要不你们都尝尝?” 独吃吃,不如众吃吃。 陈唱相信,纵然是众口难调,自己炖出来的羊肉也会是她们从未尝过的味道。 “咕噜……”小鱼儿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口水。 陈唱面带微笑,还是我们家小鱼儿最诚实啊,做什么都不加掩饰。 可当事人小鱼儿可不这么想,吞咽口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灶房里除了噼里啪啦地烧火声,那是再也没有旁的声音。 这声“咕噜”声可是被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女儿家家。 尴尬,一时间,小鱼儿的脸犹如被烙铁烫了似的。 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340章 猜测揣摩不知意 第350章 猜测揣摩不知意 紫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在她袖子上拽了一把,心说:“这小鱼儿也真是的,没看到小姐那里在生气嘛,你这么一弄,岂不是偏向陈唱那边了?” 楼清漪古怪地看着陈唱。 这种目光让陈唱有些不舒服,感觉她仿佛在打量怪物一般。 陈唱几乎是下意识地抹抹嘴角,好像也没有沾上肉糜啊。 “真的是很香,你们尝尝就知道了。”陈唱知道自己这句话有点欠揍。 你生你的气,我说我的,不受干扰。 不过,楼清漪的表情管理能力还是很强的,看不出她有丝毫的波澜,但身侧的紫菱就不同了,嘴角明显抽了几下,美眸瞪得滚圆。 陈唱跟她直直对视,你一个小丫鬟还敢给我看脸色? 倒也不是真的觉得紫菱多么不好,事实上他还是了解紫菱的。 下一刻,楼清漪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平复情绪说道:“灶房之中乃是不洁之地,你不该来。” 陈唱诧异地望着她,不洁之地? 那你们干嘛还要吃这里的东西? 他清清嗓子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这是要告诉楼清漪,君子远远庖厨可不是单纯地理解为是君子就不能去厨房,不能去做饭。就是说身为君子就要远离厨房,这不是一个男人拒绝做菜的一个所谓高大上的理由。 人家孟子的意思是,君子因为不忍心看到动物被杀,所以远离厨房这样的地方。 不过,陈唱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就像是有些伪善了,因为不忍心所以远离,但是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宽慰了自己而已。 估计楼清漪认为自己这是不务正业,即使把肉炖得香喷喷的,也是奇淫巧技。 对此,陈唱颇不认同。 奇淫巧技,在很多人的理解中,主要停留在西洋器物这个层面。这是由于明清时期,各种西方物件传入中国,遭到士大夫阶层的抵制。例如,大学者黄宗羲就批评晚明传播的洋货为“奇技淫巧”,“皆不切于民用”。 事实上,士大夫们对“奇技淫巧”的抗拒,要远远早于明清。故而,“奇技淫巧”的范围也就不只限于西洋器物。 正所谓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 “奇技淫巧”最初是指能让古代妇女欣悦的新奇事物,后来发展为衣食住行、化妆美容、珠宝首饰、趣味休闲,不管是实体的器物,还是某种行为,都算作“奇技淫巧”。 古代儒家学说盛行于世,又受到历代帝皇的推行,使得儒家学说成了中国自汉朝以传统观念的主体,在儒家学说当中有一个观念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只有读书当官才是正道,只有研究四书五经才会被人们所称道。如果有人发明一些新奇的事物,就会被主流当成不务正业,归类在三教九流之中,份属下品。 不仅是发明,在古代商业商人是最不招人待见,因为古人觉得无奸不商,商人往往缺德赚取差价,所以为君子所不为,倍受民众与领导阶层的歧视,社会地位极低。 儒家学说有助于安抚百姓,将百姓驯化成了温顺的绵羊,百姓在道德的约束之下,不会轻易犯法造反,不会造成社会的动荡,所以儒家学说的这一套备受统治者们的热爱。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古人们的想象力被极大的限制住了。 陈唱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自然也不会全盘接纳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价值观。 灶房怎么就不能来了? 双方正在僵持之时,楼星辰确实一溜小跑来了。 “真香,给我吃一块!” 紫菱、小鱼儿以及胖厨娘和丫鬟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显然他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唱却是心中暗喜,亲自夹了一块羊肉准备递给他,可是这小子却早就等不及了,一把将丫鬟手里的肉夺了过来,塞进了嘴巴里,开始大嚼起来。 “嘶……” 刚出锅不久的肉还是有些烫嘴的,但楼星辰却顾不上这些了,差点把舌头也吞下去。 看着自己的弟弟这副吃相,楼清漪秀眉微蹙,紫菱和小鱼儿偷偷瞟向自家小姐,均是见她脸色不好看,心说怕是小郎君一会儿要倒霉了。 陈唱乐呵呵地看着他吃,这肉的味道他早就尝过了,跟之前胖厨娘做的那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楼星辰这副吃相也在预料之中。 其实别说是楼星辰了,便是陈唱自己也觉得见了这些肉怕是也挪不开步子了。 “小郎君,小郎君……”紫菱低声叫着楼星辰。 此时的楼星辰已经将一块肉都吞了下去,嗒着嘴回味着,对紫菱的话并不理会。 “姐,太香了,哎?你们怎么不吃啊,里面还有很多啊!我得再吃一块。”楼星辰一边说着一边吸着鼻子,一伸手将陈唱手里的肉抢了过来。 楼清漪微微叹口气,想说什么,但只是张张嘴,没有说出来。 不得不承认,这肉确实很香。 陈唱见状,从大鼎中盛出一部分来,端到众人面前说道:“我刚刚做的炖肉,大火熬炖半个时辰,肉汁浓郁,肉也炖烂了,你们都还没有吃饭,要不尝尝?” 早将第二片肉吞下肚子里的楼星辰望着姐姐,道:“姐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真的很好吃!” 楼清漪在这一刻竟然是有些恍惚,再望向陈唱时,表情复杂,想来自己还真是不应该对陈唱指手画脚,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去做。 说罢,转身离开了灶房。紫菱和小鱼儿赶紧跟在身后,小鱼儿边走边偷偷回过头看向陈唱。 陈唱也没有挽留,他知道留也留不住。 倒是楼星辰在后面叫道:“姐姐,你们……你们如何就回去了,肉不吃了?” 没人理他。 他也是冷哼了一声:“这么好吃的肉都不吃!” 陈唱拍拍他的肩膀:“自己盛,给你姐姐和阿翁留着点。” 楼星辰呵呵一笑:“知道,你……你这肉是怎么炖的?” 陈唱笑着一指一旁的胖厨娘:“以后你想吃了,跟她说!” “好!” 胖厨娘身子一颤,怎么就跟我说了?姑爷调料一通乱扔,看都没有看清。 随后,留下楼星辰自己在灶房吃,陈唱让丫鬟分成了两个小鼎,分别给老太公和楼清漪端去,后者自然要多一些,陈唱也给紫菱和小鱼儿也留着量呢。 给老太公的那份,陈唱亲自端去。 老太公没想到孙女婿给他送吃的来了,其实他已经用过膳了,但还是被一股浓郁的肉香给吸引住了。 “好,那我就尝尝亲手做的炖肉,这可是你的一片孝心,快,取竹箸来!”老太公倒是没有因为这炖肉是陈唱亲自做的而多说什么。 他挟了一片肉塞入嘴里,虽然说是一把年纪了,但牙口还行,而且陈唱炖的这肉,又软又烂,竹箸一夹便断,慢火熬炖了半个多时辰,调料也已入了味儿。 “阿翁,味道怎么样?” 陈唱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心的,毕竟每个人的口味都是不一样的,自己和楼星辰喜欢吃,但不一定适合老太公。 下一刻,老太公的反应让陈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老太公眼睛放光,惊喜道:“好吃!真的好吃!没想到我的孙女婿竟有这般手艺!” 陈唱也笑了:“阿翁若喜欢,孙女婿以后经常给您做。” 老太公笑道:“好,好,好!” 又挟了一片肉塞入嘴里。 与此同时,楼清漪的房里,主仆三人望着案几上的小鼎。 紫菱气呼呼地道:“小姐,他还真送过来了?” 作为楼清漪的贴身丫鬟,紫菱自然是最为了解小姐的。 小姐在灶房前的态度很明显了,陈唱竟然还命人送来,这不是跟小姐对着干吗? 小鱼儿低着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咕噜……” 囧。 心虚地看着小姐和紫菱,肚子是真饿了,根本不受控制。 紫菱喋喋不休地说着,楼清漪面沉似水,唯有小鱼儿坐卧不安,肚子咕噜噜直叫。 “紫菱,说了那么多,也饿了?”楼清漪淡淡说道。 “啊……?” 紫菱诧异地望着小姐,小姐这是嫌弃自己多嘴了? 她自己本就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小姐都是知道的。 小鱼儿看向楼清漪的目光中也是充满疑惑,后半句话不是应该问我吗,怎么问起紫菱来了? “你们两个,吃肉!”楼清漪手指向那小鼎说道。 什么意思? 没听错? 紫菱和小鱼儿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以前倒也和小姐在一张案几上用过膳,但这次明显不太一样。 小姐刚才还生着气呢,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楼清漪淡淡一笑:“既然端来了,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她素来都是勤俭持家,这些肉已经炖好了端过来了,难道还要端回去,端回去给谁吃? 她心里对自己说,这可不是给陈唱面子! 见两个丫鬟都不敢动,楼清漪取了一双竹箸,挟了一片肉放入嘴里,轻轻咀嚼。 她的吃相极为优雅,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待轻轻咽下,放下竹箸,瞥了两个丫鬟一眼:“怎么着,还让我请你们是不是?” 两个丫鬟也都知道小姐的脾气,心情忐忑地拿起竹箸轻轻挟了一片。 入口咀嚼的那一刻,两人眼睛均是一亮,可回想起刚才小姐那古井不波的模样,又不敢表现出来。 楼清漪问:“好吃吗?” 两个丫鬟都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选择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再吃!”楼清漪又说。 “啊……?” 两个丫鬟有点懵。 楼清漪带头吃了一片,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尚可。” 紫菱和小鱼儿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都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们若是喜欢吃,以后让他给你们做便是!” 小姐这是真生气了,说的是反话。 紫菱一呆,然后急着辩解道:“小姐,我们……我们……” 小鱼儿也觉得委屈,本来就是小姐让她吃的,而且确实很好吃。 楼清漪也不理会她们,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剩下两个丫鬟着实尴尬了。 楼清漪的饭量不大,很快便吃完,翩翩起身。 紫菱和小鱼儿慌忙站起来,主人吃完,她们两个没有再继续吃下去的道理。 “不用跟着我!”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两个把它吃完!” 楼清漪扔下一句话,便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了。 小鱼儿望着小姐的背影,又扭头看看香喷喷的炖肉,“咕噜……” 紫菱丢给她一个白眼儿,真没出息。 “紫菱姐,你看咱们……” 紫菱叹口气道:“还能如何?小姐都说了。” 小鱼儿的眼睛一亮…… 姑爷倒是做的一手好炖肉啊,这是她吃过最好的炖肉了,感觉之前十几年都白活了似的。 一边吃着,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姑爷还是挺能干的,就是…… 就是小姐对他不冷不热的,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 “快吃!”紫菱低声催促。 “哦。”小鱼儿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其实不用紫菱说,她吃的也不慢。 话说,这炖肉是真的好吃。 紫菱道:“吃完赶紧去看看小姐去哪里了。” “嗯,唔……唔……唔……”小鱼儿加快了速度。 紫菱又是一个白眼儿:“你看看你,跟饿死鬼一样,别噎住了!” 小鱼儿只是点头,她的嘴角流油,也顾不上伸手去擦。 此时小姐也不在,在紫菱姐面前,自然不用担心吃相太过难看了。 很快,两人便将小鼎中的羊肉吃了个干净。 小鱼儿抢着收拾,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儿。 紫菱又是一皱眉,喝道:“小鱼儿!你……” 小鱼儿顿时脸就红了。 楼清漪去了后面的小花园散步,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自己刚才太矜持了,实际上并未吃饱,那肉片的味道着实令人难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 两个小丫头一定是风卷残云将剩下的肉吃了个干净? 楼清漪驻足花前胡思乱想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来了…… 第341章 我来采花你信吗(一) 第351章 我来采花你信吗(一) 陈唱是来小花园中寻找做面膜用的材料的,眼下正是春季花繁叶茂的时候,后面的小花园中肯定种了不少的花草,应该好好地利用一下。 再说了,这些花草倘若只是养在花园中供人欣赏,未免太浪费了,大自然给它们提供阳光雨露土壤,它们理应拿出更多回报这个世界。 对陈唱来说,还是做成面膜换成钱,才能发挥花草的更多价值。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陈唱如今穷困的程度,大约能让一百个英雄好汉当场自刎。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没小金库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既然如此,那就得想办法赚钱。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又是曾经的豪商,若是在这个要哈没啥的南北朝连点私房钱都赚不到,那他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话是这么说的,谁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豆腐。 至于面膜,其对人皮肤到底有没有美白作用,陈唱也不好说。 别说是他了,就是放到他原来的那个时代,这个问题都是存在一定的争议的。 有人觉得这纯属是交智商税,一层膜贴到脸上就能让麻子、黑色素统统掉光? 但是有人却觉得这是增白美肤保持冻龄的神器。 可不管争议多么大,各种品牌的面膜市场销量却是只增不减。 所谓存在即合理,既然他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无法拒绝面膜的诱惑,在这个要啥没啥的古代,又有多少人能不为美貌而疯狂呢? 任何一个时代,女性、儿童市场一定是赚钱的好去处。 别看江陵经历了一番战火,可豪门巨富还是挺多的,这些人甚至比陈唱原来那个时代的人更舍得花钱,为了一个小小的面膜一掷千金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制作面膜的原料,原来那个时代的是由溶液、保湿剂、增稠剂、乳化剂、成膜剂、防腐剂、香精等组成。 但这么做显然不现实,陈唱手里没有任何的化工原料,他的材料只能选择全天然的。 根据陈唱当年看到包装上的记忆,无非就是蛋清、珍珠粉,再加上一些没有刺激性但敷在脸上让人感觉柔嫩舒爽、又清香无比的花草,再加上一些藕粉调制。 功能那可就多了,补水、洁面、祛黑头、祛斑……只要他能想到的,面膜都可以实现,反正吹牛是不用上税的。 人工嘛,小鱼儿倒也是心灵手巧,而且完全,还能替自己保密,绝对是最合适的人选。 销售问题,是目前陈唱比较担心的一个问题。 因为面膜的消费群体相对固定,一般的小康之家的女人可能都不会考虑,毕竟她们的日常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陈唱更加关注的是那些名媛贵妇,只有这些人才会把钱投到自己的脸蛋儿上去,只有这部分人才是他的目标客户群体。 既然是高消费顾客群体,定价太低了似乎也配不上这个客户群体,不能突显她们独一无二的地位。 当然了,对于陈唱而言,突显她们的地位只是一种营销手段,赚钱才是正途。 价钱嘛,陈唱出品,必属精品,算她们一贯钱一小瓶应该不过分。 这都是陈唱理想状态下的一些想法,关键的问题是怎么让市场认可自己的产品。 不论产品再怎么好,卖不出去那就不是一种好的产品,那也是一种失败! 而且,面膜做出来得有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 小鱼儿倒是可以自产自销,但是她毕竟是个丫鬟,所在的圈子有限,宣传广告传播速度不会太快。 而王嬛呢,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女,这身份代言没得说,但问题是她一个女孩子天天打打杀杀的,跟江陵城里的那些名媛贵妇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人。 让一个女捕快给面膜代言,恐怕这个牌子就要凉凉了。 灵儿呢?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人家似乎根本就不用面膜,而且水灵儿在临城几乎没有自己的交际圈。 思来想去,还是楼清漪做代言最为合适。 可问题是,她肯吗? 不用问,陈唱都知道她不肯替自己出面。 陈唱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想多了,还是先做出面膜试试效果再说。 不要美白美肤的效果没达到,原料配制不当再给人家毁容了就麻烦了。 他急匆匆地赶到花园,迎面却差点跟楼清漪撞到了一起。 “你……”楼清漪柳眉倒竖。 他怎么来了? 想求我吃他做的羊肉,做梦? 本小姐就是饿着肚子也绝对不会吃一口。 嗯,不过也不能完全把话说死,如果他的态度不错,再三恳求我,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尝几口,嗯,绝对不超过三口,反正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我觉得这羊肉很好吃。 对,就这么办。 陈唱一抬头,却见到了楼清漪那张面带几分愠色的俏脸。 “原来是……”陈唱忽然觉得如何称呼楼清漪是个问题,叫夫人、老婆估计得挨揍,要是叫楼小姐听着又怪怪的。 虽然两人名为夫妻,但实际上交流的机会并不是很多,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他是敬而远之。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到我的后花园里来?”楼清漪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冷冷说道。 大小姐知道我要采花,提前在这里守着了? 不过这说话的口气也太令人生气了,我只是来花园采个花而已,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陈唱问心无愧,便朗声答道:“采花。” “陈唱,你不要以为阿翁对你青睐有加,我就得对你另眼相看,别忘了,你我之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莫要妄存非分之想!”楼清漪怒道。 “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你存着非分之想了?”陈唱迷糊了,刚才在厨房就给我甩脸色看,现在又是这样,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现在这花园之中没有旁人,大概是这女人原形毕露了。 “你还敢狡辩?我问你,我前脚刚到了这里,你后脚就跟过来了,难道不是……”楼清漪将这厮恨的牙痒痒,自己当初落在歹人手里,他却一点不着急,还和与县令、县尉饮酒作乐,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其实,她心里也很清楚,两人只有一纸约定,但哪个女人能够容忍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不闻不问呢,即便这个男人只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这楼清漪愤怒之时,俏丽的脸上多了几抹红晕,玉唇轻咬,酥胸时起时伏,艳丽无比,比起她平日不苟言笑的女强人风范,却又是另番滋味。 陈唱看得怔住,不过眼下这大小姐气色不好,陈唱不想触她霉头,便大义凛然的道:“大小姐,我真的是来采花啊!” “采花?你这理由说出来谁信?” 一个大男人到后花园里来采花,是采什么花? 这采花一词本来就有另外一种含义,楼清漪不由地发挥了联想,见这人抵赖,楼清漪越发的愤怒起来。 想起他对水灵儿甜言蜜语,又和谷渡眉来眼去,现在又想着打自己的主意,这等花心之人,若是不严加防范,将来自己就得吃亏。 陈唱终于听出来了她语气里的意思,感情她以为自己是想泡她。 这楼大小姐的自我感觉太好了。 以陈唱的眼光和阅历来看,还是水灵儿那样的做老婆更好一些。 这个楼清漪内心太刚强了,不容易摆布啊。 楼清漪的语气实在是让他极为不爽。 当初可是你让我签订的契约的,我那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怎么现在暂时渡过难关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你爷爷还说让我以后照顾你呢,看现在的这副形势,自己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咱又不是吃软饭的! “大小姐,我想你弄错了。我的心里坦坦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想,至于你说的非分之想,更是无稽之谈。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怀疑我对你有非分之想也无所谓。但我劝你你别太高看了自己,我可不是个随便之人!”陈唱冷声道。 他的傲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还是个女子。 不是随便之人? 难道我就是随便之人? “你,你这恶人,竟然……竟然……?”楼清漪紧紧捏着秀拳,若不是顾于身份,她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这个家伙。 “难道不是吗?我知道,你号称什么江陵第一美女、才女,可是那是别人以为的。”陈唱好笑的道,“到了我这里却是不作数的,你到了后花园,我也到了后花园,就说我对你存有非分之想。那刚才我在厨房,你去了厨房,这又该作何解?是不是就可以说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你——”楼清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后花园这里本来就十分的幽静,平时也除了打理花草的园丁,几乎没人来。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觉得脸面上挂不住,这个家伙如此的狡猾善于狡辩,自己竟然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听陈唱狡辩,她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一张俏脸上犹如腾起了几朵火烧云一般。 第342章 第352章 “大小姐,你我之间的约定,咱们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且,将来楼家若是真的有了什么事情,我也一定会力所能及地帮忙的。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阿翁说的那些事。人老了,总是患得患失的。” “你有时间针对我,还不如去多陪陪他老人家,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人老了就像是一个孩子,更加需要你的关爱。你和楼星辰就是再忙,也要多抽些功夫来关心他老人家。银钱再多,也买不来这些亲情的,等你失去了,再想珍惜的时候,就已经晚了。”陈唱语重心长的说道。 楼清漪自从父亲去世后,独自支撑着这个家,精明能干、遇事果决,很多事情都没有人商量,只能是乾纲独断,这无形当中培养了她独立的性格,因此而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固执,有时候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说。 此时就是这样,她先入为主以为陈唱就是对她有非分之想,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自己前脚到了后花园,他后脚就跟来了。 她根本就没去听陈唱说些什么,板着脸道:“我该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陈唱火大了:“楼清漪,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说这些话啊,我是觉得阿翁年纪大了,他的身边需要儿孙的陪伴。再说了,我跟你是平等的关系,咱们签了契约,但并不代表我就要仰仗你们的鼻息生活。说不定哪天你还得求我呢!” 他也是被楼清漪气急了,话不经大脑地说了出来。 “你……”楼清漪也是彻底火了。 在家人和下人面前,她必须要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像是一个女强人一样,事实上她也只是一个个弱女子,肩膀也很柔弱, 此时,被陈唱拿话一激,往日里的各种心酸、委屈等各种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一股脑地爆发了。 陈唱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后悔,有时候女人失去理智也是很可怕的。 刚想劝劝楼清漪之时,没成想对方竟是一粉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虽说是个弱女子,击打的力度并不大,但陈唱也是有些光火,这么还动上手了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陈唱向后退了一步。 而楼清漪却是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挥起小拳就向陈唱打去,看那姿势还有几分练过武功的样子,只是似乎连个皮毛都没有学到,跟人家王大小姐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娘让你练的女子防身术,合着都往我这里招呼了是? 陈唱再次躲开,“楼清漪,警告你,不要动手动脚,不然我可喊人……我可不客气了。” 情急之下,竟然搞错了身份,说了女人该说的台词。 女人疯起来还真可怕! 跑? 那岂不是太给男同胞丢脸了! 跟她打,太没品,打赢了一个女人又不光彩! 面对咄咄逼人的楼清漪,陈唱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而这时她的大长腿又踢了过来,陈唱只好横起腿挡住她踢来的小腿,顺势将她逼到了墙角。 楼清漪越是手脚挣扎,陈唱就越是用力,将她的手腕攥得都发白了。 楼清漪急促的喘着气,怒火滔天的望着他道:“快放了我!你这混蛋!” 还骂人! 陈唱不由分说将她翻转了个面,扬起巴掌,狠狠的砸在楼大小姐的翘臀上,啪的声脆响,楼清漪“啊”的声轻叫,两人都惊呆了。 陈唱也是有点懵,这完全是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 “我与你拼了。”楼清漪惊叫声,拼命的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挥舞,往陈唱身上抓来。 想不到表面上看起来恬静文雅的楼大小姐还有这么暴力的一面。 陈唱可不吃眼前亏。 他不能打女人,但更加不能挨女人的打。 反正自己也打过楼清漪的屁股了,一个羊也是赶,两个也羊也是放,跟楼大小姐的恩怨肯定是大大的升级了,见楼清漪不断地挣扎扭动,大有向自己反击的趋势,陈唱索性又是重重地在她的翘臀上拍了几下。 这下劲道甚大,疼痛的感觉让楼清漪浑身一颤,好像是电流经过般阵颤抖。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人打过屁股,而且还是被一个男人。 纵然这个男人就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不行! 见楼清漪目里喷出了无边的怒火,陈唱心里暗叹,这个误会是越来越深了。 又一想,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爱怎么着怎么着! 忽然,手腕处传来剧痛,却原来是楼清漪对着自己的手腕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哎呦,敢问小姐生肖是否属狗? 疼痛也激起了陈唱的血性,手腕一甩,立即挣脱了楼清漪的樱桃小口,狠狠地在她屁股上又拍了几巴掌。 还反了你了,竟然咬我! 他换了一副穷凶极恶的表情,恶狠狠道:“你咬也咬了,我打也打了,咱们就此两厢扯平,互不相欠了。” 楼清漪一双美目瞪得滚圆,什么叫“你咬也咬了,我打也打了”?明明是你先打我在先,我被迫反击咬你在后,怎么让这厮一说倒成了自己是不讲理的那个了,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陈唱放开了楼清漪,并向后退了几步。 今天可真是倒霉,我只是过来采个花儿而已,偏偏碰到这楼大小姐也在,这还不算,这女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对自己动手动脚的,真他妈的晦气。 “你……你……”楼清漪早已经是怒火滔天,深吸了几口气,这花园之中本就是流香四溢,她吸气太猛以至于剧烈咳嗽起来。 陈唱一开始有点幸灾乐祸,后来又看到她咳得着实厉害,竟是连腰也咳得弯了下去,便忍不住上前几步,轻拍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楼清漪才止住了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两腮通红,屁股上也是火辣辣的疼,勉强扶着墙壁才能站住。 “走开,离我远一些!” 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受过这种委屈,她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目光犹如刀子一般的锋利,似乎要将陈唱的肉从身上剜下来。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话,我还是决定打你的屁股! 陈唱摇头道:“我知道你从小生活在一种什么样的环境当中,你独立、要强,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和弟弟付出了很多,但是我告诉你,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着算计你,算你你们大房!” 楼清漪咬牙道:“难道你答应跟我成亲就没有一点为了自己的想法?” “有啊!两个方面,一个是我很有契约精神,别说咱们两家本来就有交情,便是毫不相识的路人,或者是一个丑八怪村姑,说冲喜能够救她家人的性命,我也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陈唱大言不惭,以前在生意场上没少说假话,丝毫不会感觉到脸红,“另一个原因是我需要钱,而吃软饭就是赚钱的最好办法,所以我才答应你的要求。” 楼清漪美目瞪得滚圆,他倒是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了。 还什么丑八怪村姑,这明显就是给她听的。 软饭一词虽然没听过,但放在这种特殊的语境之下,楼清漪也是大致听明白了。 他竟然把他自己当成了面首一般的人,那楼家大小姐又岂会是什么好人? “我这一番话是话糙理不糙,你不爱听,我也得说。你看看你在不知道我的身份之前,是不是一番温婉贤淑的大小姐模样?再看看你现在,啧啧啧……我简直不敢相信。” 楼清漪的脸又是发烫了些许,别说是陈唱不敢相信了,就是她自己也是不敢相信。 方才自己对他又打又抓的样子,跟市井间的泼妇有何区别? 好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不服气,反驳道:“可你……你竟然打我……打我……” 虽然是个成了亲的妇人,可说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屁股两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 “打你屁股是?”陈唱替她说道,“在我们家乡,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子都是这么教训的。你也老大不小了,看着挺沉稳的一个人,怎么做事这么冲动,我若是不及时教训你,岂不是被你抓伤了脸,以后那些美女们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反正楼大小姐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够差了,陈唱说话也是口无遮拦,信口开河。 “我说楼大小姐,现在你们楼家举步维艰,拜托你把心思用在振兴家族事业上去,别老盯着我行不行?我只是一个你人生道路上的过客而已,最多也就陪着你走一小段路,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当我不存在不就行了吗?干嘛非得跟我过不去!我看啊,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你们楼家迟早得毁在你的手里。” 陈唱说话也是毫不留情面,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直白,在楼清漪听来却是心里极不是滋味。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楼清漪便有意地磨炼自己,要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她本来性格就好强,在这种环境的作用下,更是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失败。 为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为了大房屹立不倒,她可以吃任何的苦,受任何的罪。 第343章 我来采花你信吗(三) 第353章 我来采花你信吗?(三) 也得亏她这种顽强的性格,不然大房早就在二房、三房的挤兑和胁迫下倒下了。 这些年,她苦心经营,就是为了保住大房,甚至是整个楼家的大业。 母亲多病,弟弟年幼,二房、三房两个叔叔对她又是虎视眈眈,这让楼清漪须臾都不敢放松。 当然了,这也养成了她外圆内方,甚至有些时候刚愎自用的性格。 陈唱竟然说楼家会败在她的手中,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不过,有一点陈唱倒是说的没错,自己干嘛非要老师盯着他呢? 难道楼家的大事小情还不够自己忙的吗? 绸缎庄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胭脂水粉店也在同行的挤兑下步履维艰,酒楼更是快要到了客人稀少、几近关门的地步…… 陈唱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让楼清漪有些冷静了下来。她是大房的主心骨,是母亲和弟弟唯一的依靠,绝对不能为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横生枝节。 方才自己这是怎么了,冥冥中就像是中了邪一般,竟然会与陈唱扭在一起厮打,这成何体统? 自己还是众人心目当中那个温婉贤淑的楼家大小姐吗? 说实话,她觉得陈唱自从来到了楼家之后,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甚至还帮自己平息了城外庄子上的分田风波,一直以来两人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自己就是不喜欢他! 她深呼吸了几下,心境平静下来,倒也恢复了那淡然神态,再看向陈唱时,目光却也是柔和了许多。 陈唱也是暗暗好笑,心说女人变脸还真快,就跟翻书一样。 这才多么一会儿的工夫,眼前的楼清漪又变成了那个执掌大房、心性坚定、恬静淡然的楼家大小姐了。 “好,我承认错怪了你,可你却说来这花园中采花却一定并非实话,仍是欺骗我对不对?”楼清漪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唱。 陈唱就差跺脚了,承认错误倒是挺快,可还是不信任我,又或者是要想找回点面子去。 “我都跟你说了,我就是来采花而已!””陈唱道。 “哼,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在说谎,你当我楼清漪是那么好骗的吗?”楼清漪冷哼道,“陈唱,不管你怎么辩解,这件事我也就追究了,咱们就当……” “小姐,你在干什么?”忽然,小鱼儿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截断了楼大小姐说的话。 陈唱回头看,却见小鱼儿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姑爷也在?”小鱼儿的眼睛瞪得老大。 她也是寻了大小姐不见,这才一路打听到楼清漪在花园,这才找过来的。 不过,她错过了一场好戏,只是听到了大小姐和陈唱最后两句对话。 小鱼儿也是极为聪明,一句“姑爷也在?”表明她自己是刚刚到的,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她看到小姐和姑爷同时出现在花园里,心中却是十分疑惑,平日里小姐都不怎么想见姑爷的,怎么今天转了性子? 也得亏她来的晚,不然大小姐和姑爷之间的一场动作大戏可就要让她惊掉下巴了。 “小鱼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阿母那里有什么事?还是少爷又出去跟人打架了?”楼清漪问道。 母亲和弟弟是自己最为关心的两个人,她最怕他们有事。 有了小鱼儿在,楼清漪自然不能再对陈唱横眉冷对了,态度更是缓和了几分。 小鱼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娇声:“小姐,您不用担心,夫人和少爷都好着呢,就是夫人想找你说说话,说是一个人太闷了。” 楼清漪闻言长舒一口气。 小鱼儿又看向陈唱:“哎,姑爷,你是不是要来花园采花?” 楼清漪深深的望了陈唱眼,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他了,可是他一个大男人采花干什么? 小鱼儿看看小姐,欲言又止,当初姑爷可没有让她到处说要制作面膜的事,刚才纯属是没经过考虑的脱口而出。 楼清漪冷脸道:“小鱼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鱼儿看看陈唱,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都怪自己多嘴,好好地说什么采花的事啊。 “小鱼儿,小姐问你,你就回答,不必在意。”陈唱说。 反正都是一些正常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鱼儿张张小口,见陈唱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这才对楼清漪缓缓开口,怯生生道:“小姐,姑爷说做面膜可能会用到一些花草,所以我看他来花园了,就以为他是来采花的。” 还真是来采花的,真的错怪他了? 楼清漪心中诧异,再看向陈唱时,目光中却是十分的复杂。 不过,让楼清漪感到气愤的是,对方竟然对她微微冷笑。 再想想陈唱只是跟自己签了契约而已,就像是做生意一样,何必在乎这些呢? 一时间,她的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人家估计也是把这件事当成了生意,自己纯粹是自作多情。 天气还未到暑期,小鱼儿看到楼清漪的脸色绯红,忙道:“小姐,您的脸?” 被小鱼儿这么一问,楼清漪脸上越发地发烫,银牙紧咬,看向陈唱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都是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打自己的屁股!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楼清漪对小鱼儿道:“我没事,咱们走!” “哦!”小鱼儿疑惑地点点头。 陈唱看到这主仆二人要走,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还等着采花儿呢,这顿工夫耽误的! “姑爷,这花园里的花大部分都是小姐和紫菱姐种的,唯有西墙跟儿下那两块是我种的,你要采就采那两块地上的花儿。” “小鱼儿,他要采就让他随便采好了,管他做甚!”楼清漪催促小鱼儿赶紧走,经历了刚才这件事,她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陈唱了,总感觉十分的尴尬。 小鱼儿委屈的看了楼清漪一眼:“小姐,这些花儿可都是你亲手种下的啊!” 清漪叹了口气道:“再美的花儿总有凋零的一天!” 小鱼儿不知道大小姐为何这样伤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姑爷到底跟大小姐说了什么,让大小姐如此伤心,以至于她最喜欢的花儿也是不顾了。 她有些疑惑地偷看了陈唱一眼,便跟着楼清漪走出了花园的月亮门。 “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 陈唱看着主仆二人的影子,不禁开口吟道。 楼清漪走的并不远,陈唱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两句诗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的身形竟然是微微一顿。 “开花落终有时,缘起缘灭无穷尽。”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陈唱走到小鱼儿种的那两块地看了看,明显没有楼清漪那些花漂亮,微微有些失望。 可转念又一想,自己的产品目前还处在试验阶段,用太好的花儿倒是有些浪费了。 还是用小鱼儿的这个先练练手。 这一次小花园之行,陈唱满载而归。 又命一名家丁去买了做面膜所需的原料。 那家丁老成持重,办事相当靠谱,很快就将所有的原料就置办齐全了。 陈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在掌灯十分终于将一盒小小的面膜做成了。 这面膜听着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但实际做的过程相当简单,大大地出乎了陈唱的意料。 唯一的问题就是看着卖相不太好看。 不过,第一次做嘛,可以理解! 陈唱对自己总体上还是比较满意的。 面膜做好了,可不能马上投入到生产和销售当中,还需要进行几次临床试验。 否则原材料搭配的有问题,没起到美白的作用倒也罢了,陈唱怕的是把人家的脸都弄得毁容了。 找谁临床试验呢? 府里丫鬟倒是不少,可陈唱跟她们都不熟悉,让小鱼儿来,可小鱼儿一直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被楼清漪派去干什么了。 思来想去,陈唱只好自己上了。 毁容了也没事,反正咱也不是靠脸吃饭的主儿。 当然了,陈唱对这些原料都很清楚,知道最多就是过敏而已,断然不会毁容。 他说干就干,对着铜镜,将小盒子里的糊状物抠出一部分,均匀地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他觉得手指涂抹还不够,便从一本厚厚的书中取出了一枚木质书签,就像是刮墙皮一样在脸上刮了起来。 希望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陈唱用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刚摘的花瓣,新买来的珍珠和几味草药,如果自己脸上的皮肤真的过敏了,那也只能是怪自己的体质不行了。 涂完之后,并没有出现刺痛感,感觉脸上的毛孔纷纷展开了,很舒服的感觉。 陈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才,动手能力如此的强。 他躺在榻上美美地憧憬着。 仅仅是膏状物的涂抹可能要费一些工夫,将来最好是能够配合面膜纸一起使用。 水灵儿那小脸吹弹可破,但是自己还是要送给她一些,让她也用上自己最新的发明。 王大小姐虽然天生丽质,但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这面膜也是出门必备的神器。 马良年纪不大,但看上去那么沧桑,用了这面膜之后,估计会有人给他提亲。 谷渡肯定喜欢这个新鲜玩意儿,只不过这小丫头自从离开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方。 颜千石那里也应该送一些,只不过这个家伙的脸又大又胖,同样一盒面膜,肯定用得比别人快不少,以后要是他老是跟自己讨要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中,陈唱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在梦里,他的面膜受到了临城名媛贵妇们的一致好评,简直是供不应求,钱币在屋子里都堆满了。 给水灵儿买了一处大宅子,洞房花烛,好不畅快,可是就在即将掀开水灵儿的红盖头之际,他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吵醒。 睁开眼睛时,发现蜡烛都掉到了地上,微弱的烛光之下,是一张被吓得惨白的俏脸。 “别过来,别过来……”小鱼儿的声音中透着惊恐。 陈唱从床榻上坐起来,脑子还有点懵,什么把小鱼儿吓成了这副模样。 他起身向小鱼儿走去,想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可迎来的却是小鱼儿的尖叫声。 “鬼啊……鬼……不要过来……” 嗖,一只绣鞋朝着陈唱迎面砸了过来。 陈唱躲避不及被砸了一个正着,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鞋印。 哎哟,我刚涂好的面膜。 面膜? 面膜! 陈唱这下终于知道小鱼儿所说的鬼是什么东西了。 那不就是涂了面膜的自己嘛。 陈唱以前也见过女人涂面膜,如果在光线稍暗的情况下骤然出现,确实会被人当作鬼一样。 “小鱼儿,是我,是我!”陈唱赶紧解释。 可是小鱼儿早就被他吓坏了,只是嘴里发出尖叫声,身体也是不断地坐在地上后退,眼看着后背退到了墙壁处,再也无路可退了。 她本来早就想回来伺候姑爷用膳的,可不知为什么大小姐就是不让她走。 好不容易脱了身,想起姑爷的晚饭还没有着落,这才去了厨房打了饭菜端过来,可没成想看到床上躺着一个鬼,那张脸是全黑的,简直吓死人。 惊惧之下,饭菜、烛火都掉在了地上。 她的第一反应是姑爷的床榻上躺着一只恶鬼,至于姑爷人在哪里,也很好解释,应该是被恶鬼所吃。 “小鱼儿,小鱼儿!” 那“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还出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小鱼儿感觉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 自己这是要死了! 不过,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怎么那么像姑爷的声音? 她又壮着胆子一看,这才发现面前的“鬼”穿的是姑爷的衣服。 不是被鬼吃了,难道姑爷被恶鬼俯身了? 小鱼儿又是一个激灵。 “小鱼儿我是陈唱,陈唱……”陈唱怕小鱼儿被吓出病来,赶紧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不过,这一把抹下去,让他的脸想得更加的狰狞。 院子外面路过的丫鬟听到了小鱼儿的惊叫声,壮着胆子跟一名家丁走了进来。 两人也是被陈唱的模样吓了一跳,那丫鬟更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腿软的都站不起来了。 家丁顺手抄起一根鸡毛掸子,指着陈唱结巴地说道:“你……你……别过来……” 陈唱又在脸上抹了几把,虽然没有彻底地擦干净,但真容终于呈现在三人的眼前。 还是那家丁的胆子大一些,一下认出了陈唱,惊声叫道:“姑爷,姑爷,是姑爷……” 小鱼儿和另外一个丫鬟也是向陈唱望去,可不就是姑爷吗? “我早就说是我嘛,只不过脸上涂了面膜,看把你们给吓的!” 小鱼儿神色这才稍稍缓和,怪不得声音那么熟悉呢,果然是姑爷。 陈唱笑道:“看你们大呼小叫的,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啊!” “姑爷,真的是您?”小鱼儿眼泪都快出来了,刚才确实被吓坏了。 “自然是你家姑爷了!” 陈唱走近将小鱼儿扶起,一边那个家丁也将丫鬟从地上搀了起来。 陈唱看着他们三人,道:“今日你们来也来了,就试试我的新货!” 第344章 请吃螃蟹需用强 第354章 请吃螃蟹需用强 陈唱对着小鱼儿和家丁、丫鬟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可三人怯生生地望着他,始终是不肯前进一步。 我有那么可怕吗? 本郎君玉树临风,即使涂上面膜也掩盖不了我英俊无双的容貌和俊秀的气质。 “来来来,不要自惭形悴,我敢保证,只要你们用了我的面膜,不能说赶上本郎君这般玉树临风,但皮肤肯定更加的白嫩有弹性,用不了几天就会产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我不收你们一文钱,用不了吃亏,用不了上当,赶紧来试试?” 陈唱这边就像是一个市井小贩一样招呼小鱼儿等人,可对方却像是看着傻子一样盯着他,走也不是,过去也不是。 唉……本郎君做的这些事情终究是有一些惊世骇俗了,也罢。 “小鱼儿,你莫不是连姑爷的话也不肯听了?”陈唱故意板起脸来,这几个的临床试验者他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走,往小了说这关乎他搞小发明创造的自尊心,往大了说这关乎他发财致富。 陈唱的话一出口,小鱼儿又往后退了几步。 陈唱苦笑,再往后退可就要退出房门了。 他目光看向那个家丁:“这位小兄弟,可曾婚配否?” 那家丁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过在这个年代来说,也许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 听得姑爷一问,那家丁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陈唱顿时眉开眼笑。 没成亲就好啊,这样的男人还有无限可能,不像已婚男人,虽然看上去飞得挺高挺体面,可身上始终是有根线在拴着。 陈唱可不管他,上前几步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附耳低声道:“我敢保证,你若是用了我的面膜,别说是咱们府里的丫鬟随便挑了,就是大街上的那些小姐们,也是得争先恐后地追你!” 此小姐可并非彼小姐啊,小哥你不要误会。 家丁当然不会会错了意,毕竟这个年代的小姐都是比较正经的。 他偷眼看了对面的丫鬟一眼,若有所思。 那丫鬟被他这么一看,两腮生出红晕。 这一幕刚好被陈唱敏锐地发现了。 这对狗……这对男女之间,有故事啊。 “咳咳咳……”陈唱走近那位丫鬟,“你若是用了我这面膜,必定成为咱们楼府内仅仅次于小鱼儿和紫菱,最为美貌的丫鬟,到了那个时候,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家丁呢。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可千万别出门!” 丫鬟一怔:“为何?” “为何?我怕外面那些俊俏小郎君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届时我们楼府的门槛估计都得被踩破了。” 他一通忽悠,直说的那家丁无限向往,令那丫鬟的双颊跟发烧似的。 小鱼儿美目瞪得滚圆。 陈唱漂亮她一眼:“小鱼儿啊,虽然说你是天生丽质,但是若是不注意保养的话,总有一天青春逝去,红颜不再,是不是?” 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我身上去了,小鱼儿诧异。 陈唱可不想放过小鱼儿,又添油加醋道:“小鱼儿,你最近是不是老掉头发?” 小鱼儿点点头,最近一段时日,醒来之后总是发现枕头旁有几根青丝。 “那就对了,女人一过了十六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皮肤也变得黄了,不像之前那么又光泽了,也松弛了,还会产生很多的黑色素,这一来二去的难免让人叫作黄脸婆,不仅别人不待见,就连自己揽镜自照也是看不下去……” 生命……生意在于忽悠! “我说了这么多了,你们应该明白我发明的面膜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多余的就不多说了,要是这面膜有问题,我会往自己脸上贴吗?” 三人齐齐摇头。 自从姑爷来到了楼家之后,虽然露面的机会不是很多,但不着调的事情还真没有做过。 这一点,作为贴身丫鬟的小鱼儿更为清楚。 三人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小鱼儿知道,另外两个人已经有所动摇了。不过,两人在府里的地位远不如她,故而还要看她的想法。 陈唱眼含笑意,若是没能把这三个人忽悠住,他这后世来的人也就太失败了。 他轻咳几声,道:“小鱼儿,你们考虑好了没有,我可是很忙的。”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当你表现的这买卖可做可不做的时候,就是对方丧失主动权的时候。 果然,小鱼儿摇摇头,又接着点点头,声如蚊呐地道:“姑爷,别……别……” 女人天生爱美,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这美白肌肤的玩意儿呢? 陈唱淡淡一笑,奸计得逞! 这面膜做的数量也是够多,大体是陈唱考虑到去一次后花园不容易,就拔得狠了一些。 他是真不愿意再在后花园中再遇到楼清漪。 面膜自己敷过之后,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小鱼儿、丫鬟和家丁齐齐跪坐在几案之前。 陈唱一面调试,一边跟他们说话,以此来舒缓三人紧张的情绪:“我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有人参,珍珠粉,还有刚刚从后花园采回来的鲜花,哦,还有几位草药,别说是敷在脸上了,就是闻着都很香。” 他这话倒是没有忽悠,自己的配方虽然并非什么名贵药方,但是用的材料那都是货真价实的,这些单纯的原材料对人体尤其是皮肤都没有任何的刺激性和副作用,但搅合在一起,就需要验证一下了。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陈唱敷完没有反应,并不代表其他艺人用了之后也没没有副作用,还需要做进一步的临床试验,试验成功之后才能大批量的生产向市场推广。 小鱼儿三人虽然已经答应了陈唱,但看着他从一个小陶罐里挖出一块黑乎乎膏状物之后,还是忍不住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后悔? 晚了! 陈唱用一块玉牌沾着膏状物,就像是一个粉刷匠刮墙皮一样一点一点地将膏状物涂抹在三人的脸上。 很快,三人变成了统一的大黑脸。 小鱼儿扭头向铜镜看去,陈唱道:“现在看没用,这东西就跟臭豆腐一样,闻着臭,吃着香,嘿嘿……” 突然想起来,这些人怕是根本不知道豆腐是什么玩意儿才对! 小鱼儿快要哭了,且不说那黑乎乎的糊糊涂在脸上有多么难看,但说糊糊一点点地干燥起来,弄得整张脸都皱巴巴的,说不出的难受。 “姑爷,奴婢,奴婢……奴婢的脸不会已经……”小鱼儿套在面膜中的那张樱桃小口说起话来,格外的滑稽。 “姑爷,奴婢害怕,奴婢的脸是不是……”一旁的丫鬟带着哭腔道。 那个家丁也是咧嘴,想要张口。 没想到却被陈唱抢了先。 “闭嘴!你瞧瞧你,还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吗?” 陈唱瞪了那家丁一眼,人家小姑娘说说也就罢了,怎么你一个大糙老爷们儿也那么多事,早知道就给你混点鸡屎涂到脸上了。 “都耐心一点啊,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敷得黑面膜,才能变富婆……”陈唱嘴里神叨叨地嘟囔着。 小鱼儿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脸蛋会这么难受,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敷这劳什子面膜。 “放心,放心,小鱼儿,我准保你用过之后肌肤吹弹可破,嘿嘿,将来一定迷死你那小郎君!” 小鱼儿本来紧张至极,忽然听陈唱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真是又气又羞,脸上发烫,叫道:“哎呀呀,我的脸……” 她这么一喊,立即波及到了丫鬟和家丁,两人也是将手伸出,就要将脸上的黑色糊糊抹掉。 “住手,给我住手!”陈唱大喝一声。 手下留糊糊! 现在面膜的养分和水分还没有被肌肤充分地吸收呢,现在就抹掉的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就是浪费本姑爷的感情,无视本姑爷的劳动…… 陈唱直接弹了小鱼儿一个脑崩儿,让你起好的带头作用来着,你可倒好,带头拆台。 小鱼儿撇撇嘴,晶莹的泪珠在眼窝里打转。 想哭。 “不许哭!”陈唱板起脸,“我跟你说啊,一会儿眼泪要是跟本郎君的面膜起了化学反应,毁了你们的容,可不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毁容? 小鱼儿听他说化学反应感觉怪怪的,但毁容二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地闭眼,想着把眼眶里的泪花憋回去。 那丫鬟和家丁一听,再也不敢生出别的想法,只好正襟危坐,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陈唱见小鱼儿那张黑乎乎的脸上表情滑稽,不禁想笑。 本来嘛,女人敷面膜是一种享受,硬生生地被小鱼儿三人弄成了受酷刑一样。 这可是大大地不好,以后要是传入市场,还以为敷面膜是受罪呢,必须尽快地扭转这个被动的局面。 这三人还是太紧张了,得想办法分散他们的的注意力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说三位,都放松一点,害人的事情本姑爷是不做的,你们尽可放心好了!”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露在了那丫鬟和家丁的脸上:“啧啧啧……” 第345章 美人如玉我如狼 第355章 美人如玉我如狼 那两人被弄得莫名其妙,小鱼儿也是诧异地看着陈唱,见自家姑爷在丫鬟的身上上下打量,顿时会错了意。 那丫鬟也是心脏砰砰直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方如今看到那家丁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双目之中隐隐藏有几分恨意。 还吃上飞醋了。 “咳咳咳……你们都不要想歪了。本郎君是那种好色之徒吗?再说了,我也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怎么会饥不择食的去吃窝边草?”陈唱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帮人,有妇之夫,了解一下。 小鱼儿三人愣了一下,看陈唱脸上并无淫邪之意,不由地都是松了一口气。 沉默,陈唱干脆不说话了。 这面膜大概需要半柱香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小鱼儿三人只能是坐着一动不动。 可是,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太过于枯燥了。 气氛尴尬。 陈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既然你们都不肯说话,那还是由我来说。” “那谁,你是不是还没有许过人家?”他问那丫鬟。 丫鬟的脸腾地就红了,只是脸上敷着面膜,看不到而已。 小鱼儿侧脸诧异地看着陈唱,姑爷莫不是没话找话,在楼府中还当着丫鬟呢,怎么会已经许了人家? “那就是没有了!”陈唱用力地点点头。 他这一番话让丫鬟和家丁顿时又紧张了起来,难道姑爷本性毕露了? “我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不如面对面坐着,你们说话也好,眉目传情也罢,好好珍惜这相处的一刻!” 话说前世陈唱做过的生意真不少,可就是没有做过红娘。 被他这么一说,两人都是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小鱼儿也是哭笑不得,姑爷这是要唱哪出? “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最喜欢帮助别人,做好事从来都不留名,不过将来你们成就了好事,可千万要记得是我给你们牵的线啊!” “哦,忘了问你们了,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奴婢小桃。” 陈唱这才发现这个叫小桃的丫鬟倒是跟他在电视上看到的小桃红长的挺像。 “你呢?”他又问那家丁。 “小的名叫庞光大!” “噗……” 陈唱实在憋不住了,这名字起的好啊,不仅有领导范儿,功能还很强大,即便开会时喝上一大暖壶的水都不用去洗手间。 小鱼儿解释道:“姑爷,光大是年轻一辈的家丁中比较能干的,人也机灵。” 机灵我是没看出来,能干咱也不了解。 但是,有一点,陈唱非常的确定。 光大是不行的! 不过,既然小鱼儿这么说,将来提拔庞光大做个物业经理还是可以的。 一开始,因为有主仆之分,又有面膜这个未知事物影响着,庞光大和小桃都比较拘谨,但三人都是年轻人,陈唱又善于调动气氛,人也没什么架子,小桃和庞光大的话很快就多了起来。 陈唱道:“怎么样,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他很清楚,这面膜即便没有用,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副作用,面前这三位小白鼠完全是心理作用。 其实也能够理解,第一个吃螃蟹的嘛。 小鱼儿道:“姑爷,就是感觉脸闷闷的。” 这孩子倒是实在,整张脸都被膏状物糊住了,皮肤根本就不透气,能不闷吗? 小桃和庞光大也是连连点头,示意确如小鱼儿所言。 “呵呵,无妨无妨,一会儿洗了脸之后就没事了。待本郎君的面膜试验成功之后,每人送你们一个疗程……不,每人送你们十天的用量。另外,每人赏一贯钱!” 面膜不面膜的,对于庞光大和小桃而言倒是无所谓,可听到一贯钱的赏钱,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陈唱微微一笑,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这三个小白鼠算是自己东山再起的重要奠基人,给点物质奖励也是应该的。 再看小鱼儿时,虽然隔着厚厚的面膜,似乎也能看到小鱼儿是板着脸撅着嘴的。 这小丫头又怎么了? 前几天还跟我借钱说做生意,要自立自强,现在跟土财主一样赏赐下人,一出手就是一贯钱,三人就是三贯,我不能要这赏赐,便是小桃和广大两人也是不许拿姑爷的赏赐的……小鱼儿心中不住地腹诽。 小鱼儿用幽怨的眼神看向陈唱,眼圈发红。 这不正是怒视渣男的眼神吗? 陈唱被她看得没来的心慌……虽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什么都没干啊,老天可以作证,我是清白的,清的不能再清,白的不能再白了。 两行清泪顺着小鱼儿的眼眶滑落,若不是面膜够粘稠的话,怕是要被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自己又怎么得罪她了? 还是面膜出了问题,一直担心的副作用来了? 旁边的小桃和庞光大一看小鱼儿哭了,先是小桃抽泣了起来,接着是庞光大。 陈唱也是奇了怪了,庞光大挺大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情绪调动的太到位了,简直就是三秒入戏。 怀着重重困惑,陈唱看着面前的三只小白鼠,心里开始打鼓了。 这个时代也没有保险,万一三人因为自己而毁容了该怎么办? 光大这个大老爷们儿也就算了,瞧他这个熊样这辈子都不好讨到婆娘。 可小鱼儿和小桃她们两个少女就不同了,两人正值妙龄,别说是整个毁容了,就是脸上多出一个小小的伤疤,怕是都有可能会毁了人家的一辈子。 残次品啊! 这下子麻烦大了。 陈唱心里一阵内疚,还是太草率了,进入临床实践的步子有点大,扯到那啥了! 见到两女伤心欲绝的一刹那,陈唱反倒是觉得和两女的容貌相比,自己的小发明创造甚至定下的小目标反而不重要了,眼眶发红,大步上前,端起身边的铜盆,就朝着小鱼儿和小桃的脸泼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差点吓得两女当场去世。 黑乎乎的膏状物被水浸湿,开始一点的稀释,继而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往下流,将两人的脸直接弄成了一个大花瓜。 墨汁一般的黑色液体滴答滴答地滴在了两人鲜艳的衣裙上,看到彼此狼狈模样的两女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罪过,罪过,陈唱心里暗自祈祷。 若是这两女因为自己的小发明而真的毁了容,还得给他们发两张长期饭票。 楼大小姐会作何感想? 陈唱转身又去端水,不管不顾地再次泼到了两女的脸上。 很快,黑色的膏状物便被清水冲掉了七七八八。 两女都吓呆了,也不知道陈唱为何要这样待她们。 一旁的庞光大嘴唇哆嗦道:“姑爷,姑爷……” 陈唱看了他急道:“光大,先对不住了,这事儿得女士优先!” 庞光大一脸的茫然。 “别愣着了,赶紧给小桃擦拭干净!” 接下来,两个男人为两个女人开始擦脸。 俱是一阵的手忙脚乱。 然而,陈唱惶恐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眼前的绝世容颜所吸引了。 他凝视着对方。 面前的少女上身的衣裙都已经是湿了,看上去十分的狼狈,散乱的鬓发垂在古典精致的瓜子脸边,高挺的琼鼻,乍一看去,有几分漫画里萝莉的立体感。 偏这个年纪是最清丽清纯的岁月,杂糅出让人挪不开视线的魅力。 这对于陈唱而言,完全是一种打心底生出的欣赏,其中并不掺杂任何的欲念。 以前觉得这小丫头听清纯,可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的清丽脱俗。 这一刻,陈唱震惊了。 察觉到姑爷火辣辣的目光,小鱼儿怯生生喊了一句“姑爷”,有点小羞怯的低下头。 姑爷还从来没有这么看过她,这个年龄的少女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两人是主仆关系,小鱼儿不敢生出任何的僭越之心,可哪个少女心里没一些小秘密呢? 姑爷与她见过的那些小郎君都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姑爷!完了,完了……”陈唱冷不丁地听到庞光大嗷的一嗓子,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小桃。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我在这里好好的呢,怎么就完了完了。 陈唱狠狠地瞪了了他一眼:“聒噪个甚?赶紧擦啊!” 我这主犯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你可倒好,抢戏了都! 庞光大木然点头,用绢帕擦了起来。 陈唱扭头朝着小桃的脸上一看,就剩下几个黑点了。 再和小鱼儿的脸孔一对比,他咧着嘴笑了。 这三人一惊一乍的,根本没有毁容啊。 “哈哈,小鱼儿,小桃,你们看,皮肤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比之前更加的白嫩,有弹性了,哈哈哈……” 第一阶段的临床试验结束了,大获成功。 两个女人抢过镜子,各自观看。 陈唱心说,这铜镜这么模糊,能看清吗? 别因为铜镜效果差看不清,最后又赖到我的头上。 咱可不是大冤种。 惊喜之余,陈唱又将脸板了起来,对庞光大喝道:“你好好的嚎的哪门子丧?” 看到心上人小桃脸上的肌肤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伤疤,庞光大也是长吁了一口气,道:“回姑爷,小的也不知道为何,大概是看了小桃哭了,小的才……” 你妹啊,害得我虚惊一场。 又瞪着眼看向小桃:“你呢?” 小桃停止了抽泣,怯生生地道:“奴婢,奴婢是看到了小鱼儿哭,还以为这面……面膜……将奴婢的脸……毁……毁了……” 陈唱捂住自己的额头,又问小鱼儿:“小鱼儿,你呢?” “我……我……”自己心里的想法是没法和姑爷说的,钱既然借给姑爷了,那自然就应该由姑爷支配,至于赏给谁,赏多少,岂是她一个婢女可以置喙的? 第346章 窃听私话廊檐下 第356章 窃听私话廊檐下 小鱼儿吞吞吐吐,陈唱知道自己问也问不出来,索性不再问了。 虽然面膜使用时间比预计的要短一些,但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效果。 小鱼儿这样的女人没有遭受过现代化妆品的荼毒,皮肤都是纯天然的,比之后世陈唱见过的那些女孩子要更加的天然去雕饰。 “赶紧去把脸洗了,用冷水洗。”陈唱吩咐道。 小鱼儿听话地洗了脸,然后摸了摸变得光滑的肌肤,惊喜道:“姑爷,奴婢的脸好像是有些不同了。” 这不是明摆着嘛,陈唱笑问道:“有什么不同?” 小鱼儿摸着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微微蹙眉,略一思索,努力地组织词汇说道:“奴婢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只是感觉皮肤更加的紧致了一些,也清爽了许多,很透气,很是舒服……” “除此之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比如疼,刺痛,瘙痒之类的……?” 小鱼儿眨着大眼睛,摇头:“没有!” “如此甚好!”陈唱笑着点头。 转头又去问那小桃,小桃早就乐的眉开眼笑了,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总之就是这面膜敷过之后感觉很好。 “姑爷,我的脸也是……” 没等庞广大说完,陈唱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头扭了过去。 庞广大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问的是两个女人,你一个大佬爷儿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小鱼儿问道:“姑爷,不知这面膜……” “你是问还有没有对?”陈唱淡淡一笑,“我之前的承诺有效。而且,你的面膜我将提供。” 小鱼儿的眼睛完成了一条线。 …… 到了晚上,入睡之前,小鱼儿将陈唱这边的一切打理完毕,带着一个小盒子去找紫菱。 大小姐并不在卧房内,而是去了外面的店铺盘账。 在费尽了一番口舌之后,小鱼儿终于做通了紫菱的思想工作。 小鱼儿轻轻地将面膜慢慢地涂抹到紫菱的脸上。 紫菱的年纪也就是比小鱼儿大一两岁,但看着要成熟许多。 小鱼儿涂抹的极为仔细,仿佛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刚刚姑爷给她敷面膜的时候,也是如此。 小鱼儿这边十分的认真专注,但紫菱毕竟是头一次接触这种新鲜事物,时不时地问小鱼儿,小鱼儿也是有样学样地向她认真的解释。 她的记性很好,陈唱说的那些被她记了个七七八八。 “紫菱姐姐,敷面膜的时候不能说话,一说话脸就其皱纹了。” “好,那我就不说话了。你尽管抹。”紫菱虽然不信陈唱,但对于小鱼儿是十分信任的。 半炷香时辰后,紫菱洗了脸,小鱼儿地端来一面铜镜。 “姐姐,你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同?” 对镜照了一番,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肌肤,紫菱惊喜地道:“哎呀,果然是不同了。用了这东西后,肌肤舒服多了,而且很紧致……小鱼儿,没想到他还是有点本事的。” 清爽、透气,脸上的肌肤说不出的舒爽。 小鱼儿朝着正在轻轻拍脸的紫菱,扔了一个白眼过去。 姑爷哪有她说的那么不堪。 在小鱼儿的眼里,姑爷只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外而已。 不过陈唱搞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大小姐和紫菱来说便是不走正道。 可奇怪的是,姑爷对这一切并不在乎。 这边,紫菱还在拽着小鱼儿的袖子,指着铜镜喜道:“鱼儿,你看我眼角的皱纹是不是淡了不少,你还别说,他弄的这东西还挺管用。” 小鱼儿撇撇嘴道:“紫菱姐,你别一口一个他啊他的,那是咱家的姑爷。” 紫菱很是奇怪地瞟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你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小鱼儿我告诉你,咱们是楼家的婢女,只有老太公、夫人、小姐和小郎君才是咱们的主子。” 小鱼儿生气地撅起嘴。 姑爷现在不也是楼家的人吗? 之前还给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肉,现在又弄出这美肤增白的面膜来,紫菱姐肉没少吃,面膜也用了,为何心中仍是如此大的成见? 紫菱又道:“我知道你单纯,这才特意地提醒你,莫要被那人骗了。”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晃。 不过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为察觉到。 那人真是陈唱。 原来,他睡不着,想着画一幅画,却死活找不到想要的纸张,左右看看小鱼儿也是不知踪迹。无奈之下,便出了书房一路寻了过来。刚好听到屋子里姐妹两个在聊天。 他很快就知道了小鱼儿去找紫菱的目的。 原来是给我推销面膜,小丫头有心了。 他本想直接将小鱼儿喊出来的,可转念一想,还是听听背后人们都是怎么在议论他的好。 屋子里,紫菱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双肩说道:“小鱼儿,虽然小姐没有对你我直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对那姓陈的颇有微词,你还是要多留些心眼,别忘了你是小姐的人!” 紫菱说的没错,可小鱼儿心里还是无法接受,她勉强一笑道:“多谢紫菱姐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嘿嘿,小鱼儿一定是口是心非。 陈唱心里暗笑,但心想偷听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走算了,反正紫菱也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而小鱼儿又无法与她争辩。 这时,卧房内两女又开始对话了。 “小鱼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紫菱姐,我没有……” 小鱼儿的声音透着委屈。 这个紫菱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小鱼儿多单纯善良的一个孩子,非要给她灌输这个思想,这不是教小孩子学坏吗? “但愿如此。” 紫菱又是一声轻叹,问道:“对了,小鱼儿,平日里那姓陈的在你耳边,有没有说过咱们小姐的坏话,你经常在他的身边,你可得与我说实话。” 靠!我陈唱是这种人么。 我怎么能说大小姐的坏话,要说也是说你紫菱的。 陈唱听到此话,郁闷只想冲进去找紫菱理论,但也收住了脚步,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小鱼儿忙道:“姑爷从来都没有议论过小姐,倒是咱们经常……” “那就好。”紫菱点点头,又道,“不过,若是他哪天不小心说了,你可一定要报知小姐才是,万万不可替他隐瞒。你放心,此事即使被他知道了,量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小丫头,公然策反我身边的婢女,真当我是没看过无间道的小白吗? 这紫陵也是,当初楼清漪被歹人劫走的时候,把我陈某人当佛一样供起来,现在迎取主人回家了,便当我如弃履,当真是惹人生气。 陈唱暗自咬着牙。 “紫菱姐,你不要多想。小鱼儿敢对天发誓,姑爷绝对没有说过小姐的任何坏话。” “我看你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是,他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到到的?” 这话把门外的陈唱气了个半死,但但事实确实如此。 “不……不是的,姑爷是好人。” 这话听着倒是舒服,小鱼儿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这一句话,我也一定会是个好人! 陈唱暗自承诺。 “你说的倒也不错,他这人心肠也不坏,比起外面那些粉面朱唇的小郎君之辈,是要好得多,不过他为了富贵荣华还想着脚踏两只船,实在是不应该。还有,我感觉他怪怪的,做的事,也让人看不懂。还有,他这人可是滑头的紧,你以后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可得小心,莫要再上了他的当了。” 再? 陈唱眉头一皱,这话听得他很是迷糊。 小鱼儿不解道:“上什么当?” “这我可要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性子这么单纯,若是那小子对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你十有八九要着了他得道,那灵儿姑娘那么聪明还不是——” 说到这里,紫菱突然戈然而止。 季小鱼儿好奇道:“紫菱姐,你说的是姑爷从外面带到江陵来的水水灵儿姑娘吗?” 紫菱一声轻叹,道:“这事原本不应当对你说,但是我又怕你以后上了他的当,还是告诉你得了。我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那卿卿我我的样子,简直是甜的发腻,让人看了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啧啧啧……。” 说到这里,她还撇撇嘴:“那灵儿姑娘,虽然我并不是很熟悉,但看样貌形态,也是一等一的好女子,怎么就跟他在一起了,当真是匪夷所思。” 说到这里,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门外的陈唱早就听呆了,敢情这刁蛮的小丫鬟,同她的主人差不多,都是喜欢吃飞醋的。 话说我和水灵儿在一起,紫菱是在何时看见的,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看来以后还得多多提防才是。 小鱼儿偷偷看了看门外,低声对紫菱道:“紫菱姐,说实话,我看姑爷和那水姑娘倒是很般配……” 话尚未说完,嘴巴就被紫菱一把捂住了。 “傻丫头,你倒是什么都敢说!”紫菱气恼道,“知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是咱们楼府的姑爷?” 小鱼儿眨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紫菱,似乎是在说,我可是一直拿他当姑爷,是你不承认他的姑爷身份好不好? 紫菱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咱们大小姐可是名门闺秀,而那姓陈的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两者地位悬殊,门不当户也不对,真不知道当初为何老太公就同意结下了这门亲事。我了解小姐,这姓陈的绝对不是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她也是被逼无奈之下才嫁给了姓陈的。小姐心里苦着呢,咱们这些当婢女的,要多多体谅小姐。尤其是你,更要关注那姓陈的动向,随时禀报。” “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啊,小姐既然不喜欢姑爷,那姑爷又如何会喜欢小姐?紫菱姐,是不是小姐现在还在想着那贺百川贺郎君?” 不愧是我的贴身丫鬟,这问题问的漂亮! 陈唱忍不住点点头,一脸八卦地等待紫菱回答,这姓贺的应该就是楼清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自己横插一脚棒打鸳鸯了,也难怪楼清漪对自己心有芥蒂,看自己哪里都顺眼。 换作是自己,怕是也是这般如此。 谁会对一个插足的第三者有好脸色。 当然了,若是紫菱说说那贺百川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也是极好的,至少可以比较一番。 陈唱自认为自己比贺百川差的唯一一个方面就是家世! 至于其他方面,他还是十分自信的。 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人,如果还比不上一个古代人,那他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可惜紫菱并没有多说,只是淡淡道:“这些都不是咱们该说的。我看那水姑娘也是着了那陈的道儿,你可得小心,别跟她一样,上了姓陈的当!” 小鱼儿脸一红,啐道:“紫菱姐,瞧你说的。怎么老是扯到人家身上,人家只是姑爷的婢女而已。” 紫菱摇头道:“这你可别大意了,小姐说了,那小子精的跟猴似的,而且你看他,这才几天啊,就把咱们老太公迷得五迷三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是老太公的孙媳妇呢!我听说他又跟你借了钱,还要去搞什么那个培什么班是,就是教人读书写字的!” 汗! 这上辈子哪里得罪了这小妮子,处处看不上我,什么叫精的跟猴似的? 猴子能有人精吗? 你这是在侮辱我! 陈唱一脸郁闷之色,但同时心里也非常惊讶,原来楼清漪早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摸透了,但是表面上却是一点风都不透,我若不是今日凑巧听到了紫菱这小妮子透露的口风,还真被你瞒在鼓里,太可恶了。 他感觉自己一定得通过什么找补回来,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紫菱这小妮子虽然对自己很有成见,但性格够泼辣,嘴巴也够大,倒是从她嘴里能得到一些关于楼清漪的信息。 略一思索,陈唱决定要将偷听进行到底。 卧房内的两女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小鱼儿争辩不过紫菱,认输了。 正在这时,紫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往门口的方向看来。 “小鱼儿,小姐去铺子里盘账如今还没有回来,咱们要不要去迎迎她才好?” 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仅仅这一瞬间,陈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得赶紧闪! 陈唱立马转身就走了,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光顾着躲身后的紫菱和小鱼儿了,冷不丁地和刚进入月亮门的一人撞在了一起。 “哎呦!” 黑夜中,陈唱听得一声娇呼! 第347章 觅得商机寻合作 第357章 觅得商机寻合作 娇躯入怀,软玉温香,迤逦触感。 不过陈唱现在却没有丝毫的兴奋和激动,也不能陶醉享受,反倒是后背都湿透了。 不用看自己的怀里的女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楼清漪。 不是说大小姐去盘点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也就罢了,竟然走路没有一点声响,简直要吓死人。 感觉到男人温暖的怀抱,楼清漪立即意识到自己跟陈唱撞在了一起,可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哪经历过这种事,慌乱之下竟然鬼神神差没有松手,火红的脸蛋滚烫无比的趴在了陈唱肩头上。 陈唱的手正搂在了楼清漪的小蛮腰上,发丝飘香撩拨着他的神经,触手的肌肤滑腻温润,腰身盈盈不堪一握,少女特有的体香不断飘入鼻端,这种零距离接触立即让陈唱血液上涌。 直觉告诉他,本郎君也不是吃素的。 “是小姐吗?”屋里的紫菱出声问道。 “哎呀,是小姐回来了!”小鱼儿也跟着叫道。 “呀!” 楼清漪一把推开陈唱,顺势一巴掌伤了过去。 嘿,这简直就是女人的肌肉记忆。 陈唱也是下意识地一闪,柔嫩的指尖轻轻拂过脸庞。 不待楼清漪反应过来,一路狂奔出了院子。 “小姐,哎呀,你没事。” 紫菱却是看到月亮门一道黑影一闪即逝,厉声喝道:“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家姑爷,陈小郎君了。 被楼清漪抓住可没号果子吃,反正天黑,人看不清楚,还是先走了之。 陈唱撒开脚丫子一溜烟跑去。 隐隐听见楼清漪道:“哦,可能是只猫。” 陈唱心里偷乐,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小鱼儿搀扶着楼清漪,关切道:“小姐,你没事?” 方才见到小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楼清漪摇摇头,心中又羞又怒,脸儿发烫,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肯定又是隔壁的大花猫跳墙进来了,害得小姐差点摔倒!” 紫菱却是伸着脖子往门口看去,哪有那么大的猫? 不过,见小姐似乎不愿意提起此事,便不予点破,道:“就是,若是再让我见到这只臭猫,一定要让它好看!” “紫菱姐,它可是才做了母亲不久,你可不要伤害它!” 紫菱对着天真的小鱼儿翻了个白眼儿,这丫头想的还真是简单。 楼清漪轻咳几声,道:“好了,回去。” 主仆三人回到卧房内,小鱼儿捧来热茶,楼清漪端起轻轻了一口。 小鱼儿见她瓷器般细腻白嫩的俏脸飞起两片红晕,出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往回赶的时候太着急了?您多喝几口水,缓一缓。” 楼清漪睫毛忽闪了一下,道:“我没事,倒是你不在房里,怎地到了这里,有什么事吗?” 小鱼儿这才说起了自己是来紫菱试用面膜的。 又是他! 一定是他! 小鱼儿倒是没有看出自家小姐心中隐隐的怒意,道:“小姐你看,我和紫菱姐都用了,是不是眼角的皱纹都淡了许多,这个叫作面膜的东西委实有用!姑爷说了,若是每日睡前涂抹,坚持下去的话,年轻十来岁都不止呢。” 紫菱掩唇咯咯轻笑:“你才多大,再年轻十几岁,岂不是成了蹒跚学步的幼童?” 被紫菱这么调笑,小鱼儿俏脸出现了一抹红晕,美眸当中现出几分羞涩道:“哎呀,紫菱姐,人家说的就是那个意思,还真能年轻十几岁不成?” 楼清漪将脸拉了下来,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能鼓捣出什么好东西!” 小鱼儿的好心情顿时被打断了,胆怯地朝着自家小姐望去,轻语道:“小姐,都是奴婢多嘴,这话不关姑爷的事,姑爷也没说让小姐用此物……” 紫菱狠狠地瞪了过来,这小鱼儿还真是不会说话,小姐什么时候说要用这面膜了? 楼清漪也是凤目含煞看来,小鱼儿的脸登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过在她的心里,倒是偷偷地对自己说:这面膜有如此的奇效,怕是只有心灵手巧的姑爷才能想得到,并且造的出来才是。 紫菱一旁道:“小姐,此物你虽然不喜,但婢子觉得这确实是一可以售卖的好物件,若是在江陵城内售卖此物,一定会……” 小鱼儿也是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紫菱姐的脑袋瓜就是好使,已然想到了用它赚钱。 楼家在江陵有不少的铺子,若是摊开来进行售卖,想必能赚不少。 楼清漪盯着那面膜,她很想仔细地端详一下,但又碍于面子,便沉声道:“名不符实,若是卖与他人之后,伤了人家的容颜,我楼家该当如何赔偿人家?” “小姐……”小鱼儿面露愁容。 紫菱也是一吐舌头。 就在两人以为此事就此黄了的时候,听得小姐忽然道:“此物若是一人一天能做多少?” 小鱼儿和紫菱同时怔住了,显然没有跟上小姐的思路。 由于摸不清楼清漪的真实意图,竟是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开口回答。 楼清漪俏脸登时一板,道:“你们两个是泥胎菩萨是不是,我问你话呢?” 小鱼儿低着头,抬起眼皮瞅了瞅紫菱,她觉得自己嘴笨,这件事还是由紫菱来说好一些。 岂料迎来的确是紫菱凌厉的目光,紫菱心中也是有气,她只是知道这面膜用起来还不错,但是具体这工艺和工时的问题,她如何得知。 这对丫鬟的神态都落入了楼清漪的眼中,她忍着笑,问道:“小鱼儿,你最清楚此事是不是?还不赶紧跟我说说。” 小鱼儿还在发怔,被紫菱轻轻一推,方才恍然,忙道:“小姐,其实这面膜的制作很简单,用料也不是很多,但是一人一天能做多少,还得……还得……还得去问姑爷。” 楼清漪轻轻抬手,小鱼儿吓得一闭眼,还以为是惹怒了小姐。 “罢了,我又不曾想着打你,你躲了做甚?”看着小鱼儿的模样,楼清漪是又气又笑。 “婢子……” “好了,你不必说了。”楼清漪转过身,“以后你天天都要用此面膜,而且每天一早都要过来后给我看你的脸孔,直到十日之后。还有,你需要问清这面膜的制作之法,一个步骤、一种材料都不准落下,明白吗?” “啊……”小鱼儿猜不透小姐的用意。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楼清漪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 小鱼儿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紫菱将她拉出了房门,低声叮嘱道:“你这丫头怎地如此傻?小姐让你做甚,你就做甚。” 说罢,不待小鱼儿有反应,紫菱便返回了房中。 此时,楼清漪已经跪坐在了矮几旁。 紫菱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小姐,您是不是也觉得这面膜大有可为?” 楼清漪白了他一眼:“莫不是你也是他的说客?” 紫菱连连摆手:“婢子是坚决站在小姐这边的,我可没有小鱼儿那丫头傻,被那人的甜言蜜语蒙的晕头转向,哼!” 楼清漪招手,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伸手轻轻地在她的头顶一拍:“你的小心思倒是不少。” 紫菱吐吐舌头,又认真地道:“面膜是他所造,若是小姐的此物可用,一定要将秘方拿到手才是,万万不可将其可泄露出去,这是咱们楼家的东西,秘方攥在小姐的手里是最为保险的。” 这小丫头还真是精明,比小鱼儿会算计多了,不过她的话倒也不无道理。作为女人,尤其是经常跟那些名门贵妇打交道,楼清漪自然知道这其中蕴藏的巨大价值。 如果真的犹如小鱼儿和紫菱说的那么有效的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以现在楼家现在的商业渠道,十几家当铺将货铺开的话,每个月的销量一定不小。 如今,别看楼家家大业大的,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很多铺子经营状况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有关掉的可能。 为了这些事,楼清漪每天都是愁眉不展,茶饭不思,为楼家的事情简直是操碎了新,人都瘦了一圈。 摆在面前的无疑是一个好机会,但是就这样将人家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陈唱会答应吗? 这可是涉及到巨额的财富和利益问题啊,他会轻易地交出来? 思来想去,楼清漪觉得自己是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的。 紫菱见小姐面露疑虑之色,建言道:“小姐,若是您抹不开面子,此事便有婢子去找他谈,若是他不答应,再由小姐出马,您看如何?” 面膜这东西,对任何一家商家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楼清漪自然不希望陈唱携面膜同其他的商家合作,思虑再三道:“也好,你去找他谈,不要颐指气使,此事还是要听他的决断才是,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明白吗?” 她当然不愿意给陈唱留下仗势欺人的印象,说白了两人之间就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就如同他们的亲事一样。 “婢子明白了。”紫菱点点头,“那事不宜迟,婢子这就去探探口风,如何?” 这小丫头是个急性子。 “也好,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楼清漪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 紫菱调皮地一笑:“婢子晓得了!” 第348章 相思惊醒梦中人 第358章 相思惊醒梦中人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紫菱回来了,给楼清漪带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陈唱同意将面膜的配方提供给楼清漪,并且只要销售利润三成的分成。 楼清漪手里握着那张写有秘方的纸张,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但陈唱知道,楼家有现成的商业渠道,比自己另外开辟渠道要省力不少,自己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也实在是抽不开身来处置这些事情。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秘方掏出来交给了紫菱。 他觉得这无所谓,如果他想要的话,这样的秘方将来还有很多,就当是报答楼清漪的救命之恩了。 再说面膜对他来说不过是练手的小东西,挣点零花钱而已,以后赚钱的门道多着呢。 虽然楼清漪看他不顺眼,但老太公对他还是不错的,而且两家时代交好,陈唱也不希望人家说他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而且,他现在这个时代立足未稳,有些时候还是需要楼家的庇护,故而付出一些东西是应该的。 这就是合作,共赢! 楼清漪没想到陈唱答应的这么痛快,拉着紫菱的手问当时的情形,紫菱面露苦笑,在见到陈唱之前,她是准备了一番说辞的,可是却发现陈唱根本没有给她施展辩才的机会,紫菱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回来的路上一直噘着嘴生闷气。 楼清漪将秘方看了又看,说实话,这上面的原材料也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一般的药材店都能买得到,炮制的手法也是极其简单,一看便知。 由此,她对面膜的效果产生了怀疑。 就这几种原材料堆在一起,用几乎粗制滥造的手法就能造出的面膜,能有什么好的效果? 她看看紫菱,一本正经地问道:“紫菱,你说说看,这面膜之物用了之后,究竟效果如何?” “这……”紫菱眨眨眼睛,“反正很是舒服,脸皮透气清爽了许多……” 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 是夜,楼清漪在安寝前,让紫菱在其脸部涂抹了陈唱发明的面膜。 紫菱还特意地取了铜镜,让楼清漪看黝黑的脸庞。 一开始,楼清漪被自己模样吓了一跳,有点渗人。 倒是紫菱已经见过了这等模样,咧嘴直笑。 楼清漪适应了,说了几句话,露出了洁白的贝齿,被镜子中滑稽的模样逗笑了。 一时间,主仆二人均是忍俊不禁。 “不做黑美人,美白亮出来!”紫菱脱口而出。 “这也是他说的?”楼清漪美眸一亮。 紫菱用力地点头:“他说了一堆稀奇古怪的话,婢子只是记住了一些,比如,肌肤深受宠爱,焕发青春光彩。还有,贴出来的美丽,看得见的幸福。” “还有吗?”楼清漪大感兴趣。 “嗯,让婢子再好好想想!对了,还有,留住美丽肌肤,抓住年轻色彩,面膜让你尽显优雅。” “面膜,让你更早遇到更美丽的自己!” “玉颜时时变,活力天天见。” 紫菱不愧是楼清漪调教出来的丫鬟,记忆力一流,方才陈唱顺口说的那些广告词,被她记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陈唱想说的是——九块九,让美白伴你天长地久! 简单粗暴,走量又走心! 此时,楼清漪听紫菱转述,美眸中流动着异样的神采,这些话通俗易懂,若是做成旗幡挂在店门口,或者是印在面膜的瓶子上,令人看了一目了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陈唱的小瓷瓶上。 紫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取过小瓷瓶对楼清漪说道:“小姐,他还说了,这些瓷瓶还不够高档,如果将来在面膜当中添加不同的鲜花和药材的话,在品质和价格上也要拉开档次,这包装自然要跟上,高中低档依次拉开,面向各个群体。” 楼清漪美眸一闪,一个读书人还懂得这些? 这主意和她的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 不过,她可是在商海中历练过的,而却从未听说过陈唱懂得商贾之事,这倒是奇了。 楼清漪点点头,这时时辰也差不多了,在紫菱的服侍下,脸上的面膜被取了下来,又用清水净了面。 “小姐,感觉如何?”抛开对陈唱的成见不谈,紫菱对面膜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这需要得到小姐的亲自认可。 楼清漪轻轻地拍了拍脸颊,轻声道:“还不错,脸上清爽了许多,也光滑了不少。” 女人都是爱美的,这种亲身的感受也也是不会说谎的。 这个陈唱还挺有办法,竟然搞出这样的一个面膜,楼清漪完全可以确定,用不了多久,此物就会在江陵风靡一时,成为豪门贵妇身旁的必备之物。 紫菱见小姐感受颇佳,便道:“小姐,您看这面膜一事,明日是不是就提前安排一下。” 这小丫头比我还急。 不过,此事宜早已不宜迟,是该着手布置了。 她抿着朱唇,略微思索了一下了,道:“紫菱,你明日一早便去请了胭脂水粉铺的刘掌柜和药材铺的孙掌柜前来,另外在城西的那处空了许久的宅子也命人尽快打扫出来,一切需用的工具和原料开始采买起来。再从宅子里挑上一些心灵手巧的丫头和小厮,让姑爷给他们讲述一下面膜制作的方法,如果他不肯,就说是我的意思,务必让他到场指导。” 紫菱十分不解地问:“小姐,既然这秘方已经握在了咱的手中,为何还要让他出面?” 倒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只是觉得此举纯粹是多次一举。 连小姐都说了,面膜的制作工艺十分简单,一看就会。 楼清漪只是看了紫菱一眼,却并未回答,话锋一转道:“还有,明日你将平时跟我要好的那些姐妹的府上都去跑一趟,务必将请帖送到府上去。三日之后,晚宴就在家里用,丰盛一些,去醉仙居、得月楼等酒楼请最好的厨子来,还有,把你们吃的那个羊肉也要一并上了……” 主仆二人,一人交待事情,另一人一一点头答应。 楼清漪丝毫不用担心紫菱会忘记,交待给这小丫头的事总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以说,紫菱是自己家里和生意场上最为得力的臂助。 相比紫菱,小鱼儿那丫头就要简单的多了。但是,楼清漪也清楚,小鱼儿人很聪明,只不过她不喜欢算计而已。 其实,楼清漪也知道,还是像小鱼儿那样活得洒脱一些。 夜深人静,听着外间紫菱轻微的呼吸声,却是辗转难眠。 她索性披衣起身,来到了桌案前,研磨,提起笔,将方才紫菱口述的那些描述面膜的句子都誊抄到了纸上,她自幼在阿翁的教导下勤习书法,尤其在隶书上颇有造诣。 受阿翁的影响,楼清漪的隶书法两汉,法度严谨,结体端正,用笔肥厚,藏而不露,气息沉稳,既有肃穆古朴之气。 同时,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行书时笔法圆润,结体秀雅倩丽,笔转之处轻灵。 两相结合,古拙舒展,透出一股儒家坚毅的态度。 有道是字如其人,这也像极了她外圆内方的性子。 “不做黑美人,美白亮出来!”紫菱脱口而出。 “肌肤深受宠爱,焕发青春光彩。” “贴出来的美丽,看得见的幸福。” “留住美丽肌肤,抓住年轻色彩,面膜让你尽显优雅。” “面膜,让你更早遇到更美丽的自己!” “玉颜时时变,活力天天见。” 看着一个个在纸上出现的字迹,楼清漪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些说辞古灵精怪,当真是闻所未闻。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在纸上画了几个小瓷瓶,各种各样的瓶子,还有精巧的盒子。 这便是女人的优势了,她知道哪些高门贵妇喜欢什么样的类型,画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已经画了十余种,又在盒子和瓶子上用“甲乙丙丁”等做了标记,端详了片刻,盒子和瓶子进行了搭配,这次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毛笔。 再次回到了榻上,非但不困,反倒是更加的清醒了,不禁苦笑起来。 按照她的计划,先在城西建一个工坊,召集人做面膜,然后尽快地在江陵铺货。 “若是此物能够取得江陵贵妇们的青睐,楼家半年之内可保无虞了。” 楼清漪难得一笑。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俏脸,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这种感觉好像从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那种感觉,犹如亲眼所见脸上的肌肤在变得白嫩光泽有弹性。 也不知道他是怎地想出来的。 以前是低估了此人的实力,除去这小小的面膜之外,也不知他还能弄出什么新奇的玩意来。 这一夜,思绪翻飞,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竟然见到了贺百川的背影,她欣喜万分地追过去,那人一回头,却发现并非贺百川,而是陈唱。 笑容狡黠,但又透着一股灵动。 楼清漪不由地身子一颤,竟是从睡梦中惊醒了。 她身子乏陈,却是再无睡意,当即起身更衣。 紫菱并不在,应该是去忙了,楼清漪也不是那种丫鬟不在就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家小姐,她自己打来清水,梳洗打扮。 第349章 郎情妻意羡煞人 第359章 郎情妻意羡煞人 在晨光熹微的春日黎明,被愁绪折磨得够呛的楼清漪漫不经心地拿起铜镜,望着镜中那双被离愁紧锁的蛾眉,像高天的孤独新月。 顾影自怜,使她觉得心灰意冷,如果不是还要操持着楼家的这一大摊子事,她再也不想梳洗打扮了。 轻叹了一声,精神恍惚地起身,走到了门口,卷起珠帘,凭窗远眺,又见楼宇回转重叠的空旷院落中刚好有风吹落花,飘忽不定,更觉人去楼空,穷极无聊。 周遭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楼清漪迈步出了房门,径直走向了后花园,望着小湖边的婆娑垂柳,她叹惜往日与意中人并肩漫步柳堤芳径,手抚金井栏干、低声絮语的欢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甚至梦里都很难再现。 想到在空寂的深院里磋砣青春年华,觉得比生一场大病还要难受。 就在这时,身后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小姐,你何时醒的,怎地到了此地?” 楼清漪一转身就发现紫菱噘着嘴站在不远处的身后,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阳光投下,楼清漪的俏脸上看起来残存着一丝倦容。 紫菱看着有些心疼:“小姐,要不您再回去睡会儿?” “不必了!”楼清漪努力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交待给你的事,可是已经在办了?” 刚才的梦,让她有些精神恍惚,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时才是初晨时分,那么一大摊子事,紫菱怎么可能一下子都做完。 “还没有,我一大早就去找他,可是却没寻到人,小鱼儿说他天不亮就出门了。”说起陈唱,紫菱简直是一肚子气。 楼清漪黛眉轻轻一挑:“哦?” 紫菱气呼呼地道:“我看他一定是去见那小狐狸精了。” 楼清漪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紫菱口中的小狐狸精自然就是指水灵儿了。 “休要胡说!”她呵斥了紫菱一句。 “小姐,你就这么看着他……” 紫菱是正为楼清漪打抱不平,再怎么说,陈唱也是有家室的人,这天天地去找水灵儿这个外面的女人,算是怎么回事。 楼清漪当然知道紫菱的心思,可是感情这种事又如何能够勉强呢,自己虽然已经嫁做人妇,可是在梦里还不是照样会梦到贺郎。 “好了,你先不要去管他了,小鱼儿不是在呢嘛,她肯定也知道这面膜的做法,让她去给丫鬟和小厮们讲解。工坊那边没有准备好的话,就近在府里做,但是对于参与的每个人都要提醒,务必保密。” 紫菱听得连连点头。 陈唱一大早的确是去找了水灵儿,功效奇特的面膜,怎么少得了灵儿? 见到陈唱之后,水灵儿格外的惊喜,犹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从屋子里飞到了陈唱的怀里。 软玉温香的感觉让陈唱心神一荡,他赶忙平心静气克制住那种邪恶的念头,笑道:“灵儿,想我了没有?” “嗯。”声如蚊呐的一声轻哼。 怀里的水灵儿体态幽香,媚意流转,软玉温香的少女在怀,那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的情谊,让陈唱有瞬间的失神,一时将她抱得更紧了。 陈唱鼻翼伏在她的螓首螺髻之上,深深嗅着她的发香,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经常来看你。” 以后他还要给颜老头搞个学校,出来的机会不会少,偶尔摸个鱼没有任何的问题。 一番温存之后,水灵儿红着脸从陈唱的怀中挣脱开来,理了理鬓角,低眉道:“这是在外面,人家都看着呢。。” “哦,这倒是我疏忽了,你是我的内人,嘿嘿……”陈唱干笑一声,这的确是在小院当中,不过,此处十分的幽静,王嬛已经吩咐过家人了,没有什么特殊的事不要打扰水姑娘。 “陈郎,你一大早来找我,你家里……家里……不会……”水灵儿善意的提醒道,眼圈却是微微泛红,看了陈唱眼,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此时的陈唱已经不再是属于她的了,而是属于一个叫作楼清漪的大小姐,人家是名门闺秀,自然不是她这种乡野村姑所能比的。 陈唱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我陈某人出门还要跟一个女人请示,咱又不是耙耳朵,他朝水灵儿笑笑道:“谢谢你的提醒,灵儿。等回去之后,我马上就去打那粗心女人的屁股。” 水灵儿微微一怔,疑惑道:“为何……为何要打……” 脸上红云尽染,羞人的“屁股”二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出门,她都不知道,自然要打屁股了。” 明明是偷偷跑出来的,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水灵儿又是被他逗得噗嗤一笑。 “灵儿,我今日来见你,是特意给你来送礼物的!” 陈唱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将用法和功效一一介绍给水灵儿。 水灵儿美目泛光,含情脉脉地看着陈唱,难得他还想着自己。 “这面膜也未必是适合所有人的,你用的时候要小心一些,若是有了不适,赶紧用清水洗掉。”陈唱极其耐心地讲解。 水灵儿的心里俱是柔情蜜意,还好这使用方法比较简单,不然怕是还得需要陈唱再一遍。 接着,陈唱又说了这面膜的制作、销售运作之法。 这件事对于楼家大有裨益,但是说实在的,他陈唱也是获利之人。 其实,他上辈子虽然是商人,但是真的再让他去做生意,他却也不太愿意。以前在生意场上看了太多的虚伪狡诈,他有种深深的疲累感。 生意都交给楼清漪这个女人去做,他只需要出出主意,比起以前亲自披挂上阵,那是逍遥自在多了。 不过,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卑鄙。 当然,楼清漪也许不会觉得,因为楼家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她不可能就此错过。 水灵儿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才咬着牙道:“陈郎,你才华盖世,楼大小姐也是名门闺秀,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双。此时,楼家家业不兴,你更应该出手帮她才是。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也不要有所顾忌,你想要做什么便只管去做好了,我们都支持你。” 连水灵儿都这样想,真让陈唱哭笑不得:“灵儿,其实我这人很懒,不想做什么事情,所以才想让楼大小姐出头做生意,而且这生意本就是他们的,我和她最多就是合作关系,插手太多反而不美。你也知道,我虽然和楼大小姐成了亲,但在他人的眼里,跟赘婿也差不多,名声并不是太好听。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最起码靠上了楼家这棵大树,以后也没人敢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话里话外将他和水灵儿连为一体,水灵儿听了之后,心中十分甜蜜。 水灵儿也不逼问他了,两人又好好的番合计。 午饭都是留在水灵儿这里吃的,水灵儿住在驸马府里,原本吃饭都有丫鬟送过来,但她以往辛劳惯了,如何能让人伺候,好说歹说让王嬛命人给她在小院里安了灶,又有家丁帮着运来米面粮油等物,自己开火做饭。 头一次吃水灵儿做饭,尽管没什么花样,,但是陈唱吃的还是很开心,这里除了房子不是自己的,已经很有家的感觉了,比在楼府待着舒服多了。 吃完饭,水灵儿让陈唱歇着,自己去洗碗。 陈唱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心说:“这样贤惠的女人哪里去找,若是哪一天负了灵儿,就叫我……” 在心里还没有发完誓,眼前的光线登时就暗了下来。 接着是颜千石那张肥嘟嘟的大脸。 “哎,你怎么来了?” 颜千石看着四仰八叉地躺在矮几后的陈唱,猛地在案上一拍:“陈唱,你倒是会作威作福,跑到这里混吃混喝来了。我且问你,灵儿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怎么老是摆出一副大舅哥的模样,灵儿我又不是不管,现在不是条件不允许嘛,陈唱暗暗腹诽。 “阿兄,我这不正在努力着嘛!再给我点时间。”陈唱笑眯眯地说,眼下面膜的生意即将展开,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有一笔钱入账,他已经盘算好了,先给水灵儿就近置办个宅子,王嬛虽然盛情,但老是寄人篱下也不是办法,不管好坏,总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才是。 “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话,怕是你跟那楼大小姐连娃儿都有了。” 千石阿兄好大的火气,不会是又被阿翁训斥了一顿? 陈唱暗暗苦笑,他和楼清漪别说是生娃了,看都都不想看对方一眼,这样的状态能生娃? “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那楼大小姐可是……” “好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颜千石粗暴地打断了陈唱的话,“总之,若是让我看到你对不起灵儿,就是豁出我这条命,也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陈唱苦笑着摆手:“阿兄,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意比金坚,怎么会动手呢,不会,绝对不会!” “那你是准备打不还手了?”颜千石白了他一眼。 呦呵,这是铁了心要揍我了? 我陈唱是不会给你颜胖子这样的机会的。 这时,水灵儿轻移莲步走了回来。 她这一来,陈唱就知道自己有救了,灵儿可是他的大救星啊。 果然,颜千石赶紧收起脸上的怒容,对着水灵儿微微点头打招呼。 800 水灵儿给两人倒了茶,在屋子的另一边找了个地方跪坐下来,取了一件衣服缝补了起来。 颜千石又狠狠地瞪了陈唱一眼,又指指自己的眼睛,那意思是说,你别想糊弄我妹子,我盯着你呢。 陈唱不禁好笑,要说自己这位阿兄的心肠是真好。 两人当即商量了一下办班的场地问题,这几日,颜千石在城里到处装,连腿儿都跑细了,合适的地方倒是找了几家。本来也打算跟陈唱商量一下的,可巧陈唱他就来了。 陈唱听了颜千石的叙述,刨除一些根本不合适的地方,中意的也就三家。 但颜千石听到陈唱说出的那三个地方来之后,简直惊掉了下巴。 “人家的书院都是设在幽静之所,你却偏偏挑了四个闹市之所,这究竟是为何?” 陈唱的选择跟他的选择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市井中到处都是喧闹声,如何能够静得下心来读书习字? 颜千石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唱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阿兄,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读书的目的在于明理,在于学以致知,若是天天躲在幽静之所,只读圣贤之书,怕是要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我也不瞒你,我让阿翁办这个书院可不是为了培养一群只知道读死书的书呆子的。” “哦?”颜千石眼前一亮,他本人的资质不错,但始终难以接受阿翁的那种教学之法,怎么都觉得别扭,倒是陈唱的话很对胃口。 陈唱继续道:“阿兄,无论是一座城池,还是一个国家,都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我所指的人才,不仅仅限于之乎者也的读书人,还包括一些匠人、农人,只要有一技之长者,都可以站在前面教授大家。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颜千石瞪大了双眼,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着陈唱。 陈唱伸手一指正在做女红的水灵儿:“看到没有,别说是匠人和农人了,就是女人也一样可以当别人的先生。比说,灵儿的针线活做得好,就可以教人家做衣服、绣花、做鞋,等等。别的女人从她这里学到了技术,做的衣服好看了,鞋子漂亮了,绣花绣的更是栩栩如生了,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好的活计,岂不是更好?” “哎呀!” 水灵儿在做女红不假,可是耳朵里都是陈唱的话,猛地一听他在说自己,竟然走了神儿,一不小心刺破了手指。 陈唱见状,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水灵儿的身前,一把抓住她的浩腕:“伤到哪里了?” “不碍事,不碍事!”水灵儿显然很不习惯陈唱当着人家的面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 然而下一秒,让她更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当陈唱看到她指尖一颗鲜红的血珠时,想都没想便将她的手指放入自己的嘴里。 水灵儿俏脸飞起两片红云,心跳的速度不由得加快,偷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颜千石,生怕这羞人的一幕被他看到。 陈唱也是回头,却见这位胖老兄,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门外的院子发呆。 陈唱很想说一句—— 好兄弟,讲义气! 第350章 后堂惊见俏夫人 第360章 后堂惊见俏夫人 “喂,陈唱,你在做甚?” 颜千石猛然回头,他在陈唱心中好兄弟的大好人设瞬间崩塌。 这胖子方才是假装没看到是不是? 兄弟我这边郎情妻意的,你那边突然来煞风景,还特么的是不是好兄弟了? 陈唱是在生意场上久经历练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甚至到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程度,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阿兄,你不是说有三家比较合适的房子嘛,要不你去问问,看看今日是否能验看一下,此事毕竟是阿翁最为关心的,咱这些作晚辈的也该替老人家分忧是不是?” 知道你颜千石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要把颜修老爷子搬出来,看不把你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颜千石中了招,他道:“对,对,正好你今日好不容易出了楼府,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陈唱眉头一皱,什么叫我好不容易出了楼府? 腿就长在我的身上,本郎君出个门有那么难吗? 陈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几十枚铜钱,颜千石不解地问:“你这是做甚?” 这还不明白,封口费啊,让你出去不要大嘴巴到处给我和灵儿宣言打广告。 “阿兄,你若是跟房东约好了,就差个小厮回来唤我好了,阿兄就不必来回奔波了。有时候,能用钱解决的事就用钱解决。” 颜千石当然不笨,他将铜钱收起来,脸上闪过浓浓的感激之色:“不错,不错,我也不想再跑回来,要不然这样你跟我一起去好了,也免得再花冤枉钱差人来唤你!” 陈唱翻了个白眼,这货是想白嫖啊! “那啥,我和灵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还是先劳苦阿兄一趟。” 有眼色的就赶紧收了钱走人,别在这里当电灯泡,陈唱上辈子、这辈子最讨厌收钱不办事的人。 颜千石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道“原来如此,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也不知道这厮是不是在调侃自己。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把这电灯泡支走才是。 “阿兄,若是一会儿肚子饿了,可不要忍着,在街边买些吃食,有了力气才能更好地做事。” “嗯,我知道了。”颜千石脸上露出喜悦之色,仿佛有了陈唱的话说到了自己的心窝里。 劝一个胖子吃东西,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见颜千石走了,陈唱这才松了一口气。 无论在那个时代处女朋友,都得花钱,这些费用当中有一部分要用到女朋友的闺蜜上,包括男闺蜜。 水灵儿这时道:“郎君,你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陈唱愕然,灵儿也要走? 刚刚这十几枚铜钱岂不是要打水漂了。 陈唱奇怪的望着她,水灵儿脸上红道:“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拿点东西。” “好,你自去找,不急,不急!”陈唱违心地道。 陈唱就在花坛上坐了下来,片刻之后,水灵儿自内屋出来了。 她手里提着两样东西,走到陈唱身前,轻轻蹲下身子,将陈唱脚上的布鞋缓缓取了下来。 见水灵儿蹲在自己身前,细细长长的眉毛轻轻抖动着,俏丽的脸颊似是染了层薄薄的胭脂,她紧张的咬着小嘴唇,丰满的胸脯起伏,极力的抑制着心中的羞涩。 陈唱急忙道:“灵儿,你这是——” 水灵儿头都不敢抬起来,轻声道:“郎君,这是我给你做的新鞋,你看看合不合脚?”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屋子里,闲来无事忍不住瞎想,只好做起了女红。 工具材料都是现成的,王嬛早就命人备齐了。 陈唱看着她为自己穿鞋,她的秀发垂到额前遮住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白玉凝脂似的脸上却隐隐露出几分羞色,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漂进陈唱鼻子里,她那丰满的胸脯几乎要贴住陈唱的小腿了,阵阵热气从她胸前传到了陈唱腿上,再传到他心里。 见水灵儿如此妩媚动人,陈唱也是心怀激荡,身体竟然骤然有了明显的变化。 “啊……” 水灵儿惊叫一声,脸如火烧,她惊呼声,飞快的转身跑进屋里,掩起房门关的紧紧的。 “灵儿……”陈唱也是略微尴尬,他这有妇之夫的日子过的还不如一个光棍。 屋内的水灵儿背靠在房门上,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小心脏不断的扑通扑通跳动,脸上的红晕却是久久不能褪去。 “羞死人了。自己怎么能去看他的……”水灵儿想起刚才那幕,浑身有些酸软,急忙捂住了通红的脸孔,靠在门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灵儿,灵儿……” 陈唱在门外轻声呼唤。 过了片刻之后,陈唱这才缓缓起身。 水灵儿隔着门道:“郎君,既然千石阿兄找你有事,你还不赶紧去找他。” 我想找的人是你啊,陈唱吐糟。 “好,等有空了我再来看你!”陈唱说,“那些面膜你用完了,我还会给你送过来的。” 对于水灵儿,自然要优先保障好,而且品质要最好的,陈唱想着等楼家的作坊正式运行之后,得准备几款高端的产品才行。 当然了,送面膜都是借口。 离开了驸马府,陈唱直接去了颜千石所说的其中一处叫作松鹤楼的酒楼。 在此处刚好碰见了颜千石,两人见了店铺的掌柜的,掌柜的说老板去了城外寺庙烧香未归。 松鹤楼临街三层楼高,后面是三进的院落,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成色还比较新,接手就可以营业的那种。 只是,酒楼内食客寥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颜千石偷偷告诉他,老板一个月前去世,夫人万念俱灰,再加上酒楼的生意并不是很景气,便萌生了盘掉酒楼回老家的念头。 敢情现在当家的是老板娘! 陈唱觉得好好谈谈,也许有机会。 酒楼的地段很好,几乎就是在江陵最繁华的地段,人流量很大,颜千石一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里,这么好的地段用来开书院,是不是太过于浪费了? 掌柜的明确表示,老板娘虽然急于抛售,但开出的价码可不低,两千五百贯,一文也不能少。 颜千石倒吸了一口冷气,就是把他这样的一百个人绑起来卖,也卖不了这么多的钱。 “陈唱,要不咱们去别家看看?”胖子打起了退堂鼓,另外两家比这里的价格便宜不少,若是咬咬牙,四处拆借一番,也许还能够凑齐。 这家松鹤楼就不要想了,根本不可能! 不多时,有个伙计说夫人回来了,掌柜的便让陈唱和颜千石在这里稍等下,他先去向夫人通报一声,然后便与伙计走到了后院。 掌柜的前脚刚走,颜千石就凑到陈唱跟前,忧心忡忡地道:“你不会是偷了楼家的钱吗?这么大的酒楼你也敢接,而且还是用它开书院!” 这说的叫什么话,陈唱越来越感觉到颜千石和他是塑料兄弟情。 “阿兄,话可不能乱说,两千五百贯我得偷多少啊,再说了,偷了放哪里,不得马上暴露?” “也是!”颜千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但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陈唱知道这位阿兄无非就是担心钱不够,这是小问题,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找不到金主爸爸。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掌柜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陈唱招了招手,道:“小兄弟,东主有请,快快跟我来。” 陈唱心中一喜,应了一声,便跟着掌柜的走了进去。 颜千石也要跟着,陈唱扭头道:“阿兄,你在这里歇息片刻,我去谈。” 这胖子经常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一去准得谈崩。 “这……我……我还是跟你去!”颜千石脚步没停。 陈唱停住身形,唤来一个伙计:“给我这位阿兄来几盘你们酒楼的特色菜肴,再来一壶好酒。” 颜千石摸着肚子道:“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是感觉道肚子饿了,那什么,你去谈,不用记挂我,嘿嘿!” 吃货! 掌柜的带着陈唱来到一扇门前,低声嘱咐道:“小郎君,等下见着夫人,可别乱说话。” 什么叫乱说话? 这个可没有个明文规定。 陈唱微微一笑,道:“掌柜的,这我知道,您就放心。” 掌柜的点点头,然后敲了三下门,恭敬道:“夫人,陈郎君带到了。”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夫人这么年轻,竟然还是萝莉音? 掌柜的推开门,一脸狐疑的陈唱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屋内十分宽敞,收拾的干净清幽,檀香袅袅,让人为之精神一振,正前方摆放着一个绣着几朵莲花图案的屏风,屏风后影影绰绰地看到坐着一位妇人,看不出年纪。 旁边恭敬的站立着一个女子,应该是一个俏丽的小丫鬟。 “请小郎君入座!” 陈唱这才听清楚,方才是那小丫鬟开口是说话的,那想必这位夫人应该是大妈级别的了。 陈唱道了声谢,便在一处矮几后坐了下去。 只不过他的屁股刚刚沾到座垫上,一团黄色的影子猛地从他的身后蹿出,径直奔向屏风,这一蹿的速度极快,竟是将屏风前的一个木制花架撞倒,花盆连带花架直接将屏风撞翻,吓得屏风后的两个女人花容失色,大声惊叫起来。 陈唱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伸手挡住了屏风,那屏风的分量不轻,压得陈唱龇牙咧嘴。 百分之百实木的啊,陈唱有生以来对实木家具没好感。 幸亏两个女人躲的及时,再加上陈唱的出手相救,这才没有被屏风砸到,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经过此变故,陈唱的目光也随着那只黄猫落到了夫人的身上—— 一袭白色缟素长衫,淡峨眉,丹凤眼,皮肤细腻胜雪,身材丰腴,美眸中透着几分惊恐,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怜惜。 这……这气质简直……陈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呸,呸,该掌嘴,竟然叫人家大妈! “夫人,夫人,你没事?”掌柜惊魂未定,丝毫没有发现陈唱正直勾勾地盯着夫人,也顾不上其他的,赶紧上前询问,在确认夫人没有伤到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陈唱白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家夫人可就没有这般幸运了,你该问问我。 “掌柜的,帮个忙,这屏风……” 掌柜的这才恍然,赶紧过来帮着陈唱将屏风扶起,却发现屏风经过刚才的一歪,已经站不住了,根本挡不住屏风后的两个女人。 两人索性将屏风抬到了一旁。 当陈唱的目光落在那少妇身上,便在也挪不开了。 神情端庄从容,特别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有种魔力,让人陶醉其中。 就连眉宇间那股淡淡的忧伤,都非常迷人,特别是对于陈唱这种大男人主义的男人来说,更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掌柜的见陈唱双目发直的盯着那少妇,面色变的尤为的难看,急忙小声喊道:“小郎君,小郎君……” 第351章 原来竟是旧相识 第361章 原来竟是旧相识 “啊……”陈唱听到掌柜的在喊自己,不禁微微一怔,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自己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见到这东主夫人,竟然失态了,急忙上前行礼道:“在下陈唱,方才对夫人多有冒昧了,还望夫人见谅。” 夫人微微皱眉,严格地说也不能说是陈唱失态,方才的确是个突发事件,谁都没有预料到,如果不是陈唱及时出手,那屏风怕是要砸到他们主仆身上了。 夫人微微颔首,淡淡道:“陈郎君请坐。” “多谢夫人!”陈唱急忙落座,既然没有了屏风碍事,大家也不用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了,反正见都见过了。 陈唱心里感叹,这夫人的声音还好听,很有磁性。 掌柜的轻咳几声,坐在了陈唱的对面。 惊魂未定的丫鬟给两人斟茶,手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等斟完茶之后,夫人才淡淡地问道:“听邱掌柜说,陈郎君有意买下我们的酒楼?” 看来她确实是急于将酒楼出手,如果是常人的话,怎么也得说上两句客套话,才能正式进入正题,她现在直接开门见山,其急切心情不言而喻。 陈唱缓缓起身,对着夫人又行礼道:“夫人,邱掌柜所言非虚,在下确实有购入贵酒楼的意愿。” 夫人欠身道:“那邱掌柜可曾经对你说过这价格?” 急于谈价格,说明你对谈判不内行啊。 陈唱说:“说过了,不过,在下不准备答应!” 邱掌柜一听,脸上大变,起身问道:“陈郎君,方才你可不这么说的,你这是不起消遣在下吗?” 上座的夫人也是脸色微愠。 “夫人,掌柜的,请稍安勿躁。”陈唱淡淡一笑,“在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在下的确觉得夫人给出的价格并不高,只是在下口袋里并没有那么多的钱。” 夫人和邱掌柜相视一眼,说来说去,还不是没钱嘛。 你手里没钱,过来谈什么收购,这不是消遣人家又是什么? 两人的反应早就陈唱的意料之中,你们两个那么心急干什么,就不能耐心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夫人,不瞒您说,您开出的价格太低了。” 夫人和邱掌柜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着这人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不像傻子啊。 两人干脆也不说话了,等着陈唱继续说。 “在下十分理解夫人急于将酒楼出手的心情,但您这样,会被人刻意压价的,届时成交的价格只会比现在的价格更低,难道夫人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吗?”陈唱笑眯眯地看着夫人。 夫人面色微红,这酒楼是夫家的产业,以往都是老太爷和丈夫打理,可是在一年之内,父子二人竟然相继撒手人寰,剩下诺大的一个酒楼,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打理。 退一步讲,就是有心也是无力。 这段时间,也就是靠着邱掌柜忙前忙后,这才撑到了现在。 丈夫没有留下子嗣,她在这里了无牵挂,并不愿意留在江陵这个伤心地,只想着将酒楼变卖之后赶回老家守着那些田产度日。 一开始的价格是三千贯,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只是来了不到十个客人询价,这些人听到三千贯的价格之后都是连连摇头,最多的一个开出了两千两百贯,最少的只有两千贯不到。 夫人自然也知道这些人是刻意压价,她和邱掌柜仔细核算过,以这个酒楼的规模,三千贯真是良心价了,若是按照市场行情,就是三千五百贯都说得过去。 当时,邱掌柜也曾经劝说过夫人,不要急着出手,毕竟现在酒楼还有一些客人,不能说多么赚钱,起码维持着还是可以的。 可夫人一刻都等不及了,急着出手变现。 如此,前来询价的人就更加少了。 邱掌柜起初见到陈唱的时候,还倒是哪家的公子哥,以为这桩生意多般能成,谁成想此人竟然差点闪了他的老腰。 这厮莫不是骗吃骗喝的? 邱掌柜瞥了眼夫人,见其脸色稍显不悦,心中叫苦不迭,立即走到陈唱身边,小声道:“小郎君,请跟老朽到柜台上,自有一份薄礼奉上。” 就当是破财免灾了,不然被一个无赖缠上可不好。 陈唱苦笑不得,拿我当什么人了,坑蒙拐骗吗?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在夫人面前的形象,怕是直接要对邱掌柜翻白眼了。 “邱掌柜,我是真的来跟你们谈合作收购的!”陈唱自问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 “你……?” 邱掌柜看着他,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在装,莫说买下这酒楼了,便是能不能糊口都要另说,身上这身皮多半是拆借来的。 “陈郎君莫要说笑了,咱们还是到前面柜台去说。”邱掌柜急的满头大汗,他现在真的非常后悔带陈唱来见夫人。 陈唱微微一笑,道:“掌柜的,我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的。” 邱掌柜想打人的心都有了,诚意有个屁用,你口袋里没钱,再有诚意又能如何? 夫人要的是现钱,两千五百贯,一文都不能少。 夫人见到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轻咳一声,道:“陈郎君,我们这酒楼虽然经营不善,但也不是任由人欺负的,公子还是早些离开,我还有事!” 经营不善你怎么能自己说出口呢?这不是自曝家丑嘛,别人本就想给你压价呢,你可倒好! 看来这妇人是一点生意头脑也没有啊,这不是给人家压价落下口实嘛。 “夫人,我看这酒楼虽然时下没什么客人,但毕竟是个老字号,若是夫人肯再花些心思,恢复往日荣光也不是不可能。” 夫人看着他,以往公公和丈夫在世的时候,这酒楼的生意确实是十分的红火,不敢说是江陵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但只要提起松鹤楼来,江陵城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她自然不愿意看到夫家的祖产在自己手里败落,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经营,又不能抛头露面,又能如何? “陈郎君,售卖酒楼之意已决,若是你真的有诚意,现在就拿出两千五百贯钱来,咱们当场签字画押,做好交割。后天一早,你就可以来接管酒楼了。” 多说无益,拿出钱来才是王道。 夫人自问陈唱根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索性放出这话来逼陈唱走。 这么多天下来,就没有一个能谈成的,说实话,她有些心灰意冷了。 陈唱笑道:“夫人,我说了,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来,但是咱们可以合作啊!” 合作? 你没有钱,拿什么合作? 莫不是想空手套白狼不成? 夫人和邱掌柜满脸不屑。 若不是当着的夫人的面,邱掌柜怕是要动手将他拉出去了。 陈唱也知道,自己口袋里没钱,很难令这两人信服,当即便道:“夫人,掌柜的,江陵城里的楼家,你们听过?” 夫人轻皱眉头,瞥了一眼掌柜的,见其也是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便朝着陈唱道:“陈郎君,据说,娄家富可敌国,可不知你提及娄家却是为何?” 娄家是江陵的顶级富户之一,结交的人物上到朝廷官府、王侯将相中的一流人物,下到三教九流,其势力盘根错节,不敢小觑。 难道这位年轻的俏郎君真是娄家的人,可看着又不像,也没听说过娄家有这号人物。 陈唱看着她那怪异的眼神,顿时明白了。 嘿,我说的是楼家,不是那个大胖子的娄家。 好,怪我没说清楚,他暗自吐槽。 “抱歉,我可能没说清楚,我说的楼家并非是娄少康那个楼家,而是另外一个楼家。” “你说的是清漪妹妹家?”夫人惊呼。 陈唱诧异,这还认了亲戚了? 江陵城真是太小了,盘店铺竟然盘到了熟人的头上。 这价格不好谈了,太熟了下不去手。 他再次端详着夫人,难道此人也是江陵名媛贵妇圈子里的? 夫人的面色登时就缓和了下来,甚至俏脸上微微带着几分笑容,道:“不知陈郎君是楼家的什么人呢?” 这问题就有些尴尬了,本郎君是楼家不被认可的女婿,可这也不能放到人前来说啊。 “其实,夫人应该早就猜到了?” 不想回答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将问题抛还给对方。 夫人转过头看看掌柜的,问道:“丘掌柜,当日清漪妹妹大婚之日,是你派人送去的贺礼,可曾还记得当日的情形?” 言外之意,向掌柜的征询此人是不是就是楼清漪的夫君。 丘掌柜面露尴尬之色,当日他只是将贺礼送到,压根儿就没有参加喜宴,新郎是何许人也他又如何得知? 夫人很是失望,看看陈唱,欲言又止。 陈唱知道他这个楼家的女婿在外人们的眼里也没什么地位,也知道她本来想说什么,呵呵笑道:“夫人,其实这也没什么,我本就是一个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流浪汉,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能够娶到清漪,是天大的福气。” 有和楼清漪签订的契约,在外人面前,还得装成模范夫妻的样子,到处撒撒狗粮。 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显然没有料到陈唱会说的如此直接。 她同楼清漪是多年的闺中密友,自然是知道楼清漪的心思在那贺百川的身上,怎奈家中两位叔叔苦苦相逼,楼清漪也只能是舍弃自己的幸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觉得她和楼清漪姐妹两人都是苦命人,同病相怜。 楼清漪是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而自己虽然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丈夫早早离她而去。 陈唱可不知道夫人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他急着把这桩生意给谈下来。 第352章 竟是当面夸海口 第362章 竟是当面夸海口 夫人:“……” 陈唱道:“夫人,夫人?” 话说这夫人发呆的样子还挺迷人。 “哦……”夫人也是自知失态,俏脸当即一红,当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自己的窘态遮掩起来。 “夫人,不瞒您说,现在我身上确实没有什么钱,怕是连贵酒楼的这些锅碗瓢盆都买不起。”陈唱手一摊,自嘲的笑道。 开口闭口的就说要买我的松鹤楼,现在又说自己没钱,这不是欺负我这个寡妇呢吗? 饶是夫人个人修养再好,跟楼清漪的关系再好,也难免怒气上脸,皱眉道:“陈郎君,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既然如此,咱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果不是碍于楼清漪的面子,话可能就不是这么好听的了。 难怪楼清漪会不喜欢她这个夫君,空手套白狼,这种事也只有游手好闲的家伙能够干的出来。 她美眸望向邱掌柜,轻声道:“邱掌柜,你带陈郎君去前面,我有些乏了。” 既然是楼家的姑爷,邱掌柜自然不能当面说什么,可他心里也是腹诽一番,这叫什么事啊。听得夫人的吩咐,赶紧起身,要请陈唱出去。 “且慢!”陈唱自己站起来了,但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向着夫人的方向走近了两步。 夫人原本跪坐着,此时仰面看着陈唱,顿时有了一种压迫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下。 邱掌柜赶紧紧走几步,挡在了陈唱的身前,若是他再有什么无礼举动,邱掌柜就是拼着被夫人责罚,也好将陈唱拖出去。 陈唱是来谈生意的,原本想着是真的盘下松鹤楼的店面,但听闻夫人是楼清漪的闺中密友,且有有着悲惨的身世,他又改变了主意。 他拱拱手:“夫人,请您先听我说完,到时若是夫人还觉得不妥的话,再下这逐客令也不迟。” 无论怎么说,陈唱都是楼清漪的夫君,夫人也不想当面撕破了脸,且见陈唱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是大方得体,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淡淡道:“也罢,我就听你说说你的理由。” 陈唱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让他开口说话,这件事就有的谈。 他对着夫人又是行了一礼,复问道:“夫人,我听说这松鹤楼一开始开出的价格是三千贯,而且这酒楼也确实值这个价格,但这价码挂出去之后,有意向的客人都给了低价,夫人这才一直没有将酒楼出手,对不对?” 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这松鹤楼开在如此繁华热闹的地段,要是在以往生意兴隆的时候,别说是三千贯了,就是卖四千贯也不是不可能。 她急于出手,这才狠心将价格降到了三千五百贯,暗暗放出风去,却是无人问津,这才又降了三千贯,且之后又降,一直降到现在的两千五百贯。 “那好,我现在有个提议,夫人可以不用卖掉这松鹤楼,但是又能保证松鹤楼继续为夫人赚钱。这么跟您说,松鹤楼交给我来打理,我答应在半年之内,给你赚三千五百贯。若是此目标实现,夫人可以选择继续留下来继续跟我合作,或者是拿着这三千五百贯离开江陵回到老家。” “夫人选择前者的话,我只要这松鹤楼一般的股份,以后松鹤楼我们俩各占一半。若是选择后者的话,我再送给夫人一千贯,加上之前的三千五百贯,一共是四千五百贯,从夫人手里买下这松鹤楼,不知夫人意下如何?”陈唱微微笑道。 夫人迅速地心里盘算了一下,选择后者的话,自己可以拿到是四千五百贯,这和生意好的时候的卖价差不太多,可是比现在两千五百贯就出手足足多出了两千贯,近一倍,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选择前者的话,自己还能赚三千五百贯,且能留下松鹤楼一半的股份。 也怪这段时间屡遭打击,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个能实现,她睡觉都能笑醒。 可是,你现在身上并没少钱,这不是明摆着给我画大饼嘛,真当我这个妇道人家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也不知道? 她当下没说话,俏脸微微含霜。 一边的邱掌柜感觉遇上能夸海口的糊涂蛋了。 你凭什么承诺半年之内就能赚三千五百贯,他作为掌柜的,对松鹤楼的账目最清楚,三千五百贯,那是松鹤楼两到三年的营业额,再抛去成本,减半都不止。 还有,开出的这两个条件,岂不是把好处往夫人的嘴边送,我们这边两千五百贯还卖不上价呢,你直接送了三千五百贯,不是傻是什么? 有些话夫人不能说,但他得说。 邱掌柜清清嗓子道:“陈郎君,你莫要跟拿我们寻开心了,夫人是真心将松鹤楼转手,不是说着玩儿的。你若是真有心,就回府取了这两千五百贯来,咱们今日就交割清楚了。” 两千五百贯对于楼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以陈唱的地位而言,楼大小姐会不会给他这笔钱,那就难说了。 邱掌柜也正是想用此法劝退陈唱,不要再胡闹了。 “夫人,邱掌柜,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我没有那么多的钱。所以我打算用分期付款的方法!” “分期付款?”夫人疑惑道。 “不错,无论你选择两个选项中的哪个,我都会分期付款。这分期付款嘛,待我解释一下,你们很快就能听明白。” “比如,夫人选择了第一个选项,跟我合作,我答应在半年之内给您赚到三千五百贯对不对?这三千五百贯可不是一次性付清,而是分成多次。咱们商定个章程,可以详细地列明每个月还多少,这些都白纸黑字写在契约上,您每个月照着这个数目收钱,半年之后三千五百贯全部还完。至于利息,可以按照当前的行情来计算,所以说,半年之后您拿到手里的钱可能就是四千贯,甚至还不止了。” “第二个选项,也是如此算法。” 陈唱做生意还是很厚道的,并没有趁火打劫,把尚未还款的利息也一并计算在内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夫人和邱掌柜相互对视了一眼,陈唱解释的很清楚,一听便能听明白。 说实话,两人都没考虑利息的问题,毕竟他们急着将酒楼出手,能卖出去已经很不错了。 两人都觉得这分期付款的方法倒是很有心意。 先不说陈唱能不能在半年内赚三千五百贯,就说他主动提出利息,就足以让夫人和邱掌柜刮目相看了。 邱掌柜先是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夫人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对陈唱道:“陈郎君,你所说的这个分期付款之法,老朽也大致听明白了。只不过,老朽还是有些疑问的,还请陈郎君不吝赐教。” 有疑问就对了,不然我以为你是后世的人了。 “邱掌柜,但问无妨!” 邱掌柜干咳两声:“敢问陈郎君,这半年之内,经营酒楼可是要采买食材、酒水,还要付给伙计、厨子们工钱,还要给官府交税,等等,诸如此类的,这些也是一大笔开销,不知这个账怎么算。” 夫人美眸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心中不由地琢磨了起来,且听他如何回答。 邱掌柜半辈子都是在帮着她们打理松鹤楼,断然不会让她吃亏。 “这些开销算我的!”陈唱言简意赅。 “啊……?”邱掌柜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鸭蛋。 “这期间,松鹤楼的开销一切算在下的。夫人投入的只是这酒楼的店面以及里面的桌椅、厨具和伙计、厨子,当然了这些人的工钱也是算我的。若是选择跟我合作,半年期限一到,夫人每个月便可以获得酒楼利润的一半。” 既然是谈生意,一切就都谈到明面上。 他相信自己开出的条件,对于夫人而言是极具诱惑力的。 而且,他做生意一贯的大气,并不会为了仨瓜俩枣的在那里掰扯半天,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赚钱呢。 夫人和邱掌柜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实话,陈唱开出的条件可比那些刻意压价的买家厚道多了。 就说第一个选项,钱能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还能保证松鹤楼有一半攥在自己手里。 对于夫人来说,变卖夫家的产业,活着的时候会被人说三道四,将来百年之后见了自己的夫君、公爹,又有如何面目解释? 对于邱掌柜而言,在松鹤楼从小到老干了大半辈子了,若是松鹤楼真的被转手卖出去了,让他离开松鹤楼另谋出路,他是真舍不得。若是继续留下来,东家又换了,人家信不信任他很难说,自己干着也觉得别扭。 而陈唱给出的解决方案,可以完美地解决夫人和邱掌柜的难题。 夫人和邱掌柜都希望松鹤楼不要在她们的手里凋敝。 可是,天底下真的就有如此好事吗? 邱掌柜面带忧色道:“陈郎君,若真像你所说,那也未尝不可,可是这么说空口无凭,且半年内赚到三千五百贯可不是嘴皮子一动说说就可以的,你还是到各大酒楼打听打听他们每年的进项。” 说白了,邱掌柜认为陈唱的提议看上去很美! “是啊,邱掌柜所言极是!”夫人点头道。 陈唱并未感到意外,若是两人当即拍板决定了,那就不正常了。 自己虽然有楼家姑爷的身份,但是这经营酒楼赚钱可跟你是什么身份没有必然的联系,得靠真本事。后世那么多的明星做生意都亏本了呢,专业的事还得让专业的人来说,这点没毛病。 他们的担心也有道理,若是按照陈唱的法子展开,一旦经营不善,这酒楼将来就更加难以出手了。 那时候,陈唱凭着楼家姑爷的身份可顺利脱身,可最后承担损失的还不是夫人,难道夫人能够到楼府上门讨要损失? 抹不开这个脸皮啊。 陈唱笑道:“这个简单,夫人给我半月时间,我敢保证,在半个月之内,给松鹤楼至少净赚五百贯,这五百贯到手之后就是夫人您的,我绝对不会染指。” “啊……?” 第353章 舌灿莲花终成交 第363章 舌灿莲花终成交 “五百贯?” “半个月之内?” 夫人和邱掌柜的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副我没有听错、面前这位是疯了的表情。 陈唱肯定道:“正是。若是夫人不信,我们还可以在契约上注明这点,相信夫人不会连这区区十五日也等不了?” 和夫人的合作是一个长期性质的,但一味地画大饼可不是办法,必须要让夫人和邱掌柜能够立马尝到甜头,这样才有进一步合作下去的可能。 说到底,做生意得有钱赚。 陈唱是这么想的,但是夫人和邱掌柜可就不这么认为了。 陈唱的这一番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半个月赚五百贯钱,即便是松鹤楼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一个月也只能赚两三百贯而已,况且现在的松鹤楼境况大不如前,即便是请来了江陵最有名气的大厨,再将酒楼重新装修一番,也难以达到这样的业绩。 “陈郎君,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些……?” 有些托大? 陈唱自然知道邱掌柜对自己不信任了,那表情毫无遮掩地都写在满是褶子的老脸上了,根本不用言语来表达。 陈唱也不生气,换作是他也是很难理解,人家没有直接说他吹牛皮就已经不错了,不过既然话说出来了,不妨给他们一些更大的震撼。 陈唱在做生意上一贯的自信。 “夫人,邱掌柜,实不相瞒,十五日赚五百贯,这还是我的保守估计,主要是我也没有经营过酒楼,不敢妄自夸下海口。” 这还叫不敢妄自夸下海口? 牛皮都快被这小子吹上天了,邱掌柜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心里当时就有一种将陈唱拉出去的冲动。 夫人美目圆睁看着陈唱,秀眉紧蹙。 越来越离谱了,清漪妹妹到底嫁了个什么人? 终于,邱掌柜还是忍住了内心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预计这半个月能赚多少?” “这个嘛……暂时我还没有核算好!” 陈唱的话几乎让夫人和邱掌柜的腰闪到。 “但是很快你们就能知道了。”陈唱补充。 在夫人和邱掌柜看来,这小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骗子。 邱掌柜看向夫人,两人眼中尽是无奈。 陈唱道:“不管怎么说,半个月保底五百贯肯定是有的,请夫人和邱掌柜放宽心。” 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即便是在五百贯的数字上再打个折扣,两百五十贯,甚至是两百贯……邱掌柜干脆一咬牙,就是一百贯他也可以接受。 夫人清清嗓子:“那你准备怎么做?” 这么宏伟的目标总得有个章程? 陈唱歉意的笑道:“不好意思,夫人,这个我暂时也不能说。” 夫人皱了皱眉,她敢说,自己今天皱眉的次数,比这一个月来还要多,可想而知,陈唱给她带来了多少烦恼。 邱掌柜怎么把这么一个家伙引荐给自己? 邱掌柜脚指头都快把布鞋抠破了,这小子太会吊人胃口了,一句话总是说半句,让人有气又恨。 他咬着牙道:“陈郎君,既然是合作,此处就只有我们三人,你那法子如何不能说呢?再说了,你要与我们合作,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要合作,得给充分的知情权。 “不错,这可不是小事,你若是不肯说,我又怎敢轻易答应你。”夫人点头道。 如果不是看在楼清漪的面子上,早就把陈唱轰出去了,哪有心思听他在这里胡说八道。 陈唱微微摇头叹气,朝着夫人叉手行礼:“夫人,邱掌柜,你们若是信我,就放手交给我去做,届时邱掌柜跟在一旁监督,若是有半点损害酒楼利益的,马上指出来,我立即卷铺盖滚蛋。若是不信任我,我就是说再多的章程也是无用。” 虽然是合作,但他希望决策权握在自己手里,不然自己那些想法怎么可能会被认可并付诸实践?这么说,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给夫人和邱掌柜一个下马威罢了,也叫以退为进! 夫人和邱掌柜又是微微诧异,邱掌柜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好在夫人反应较快,赶紧道:“陈郎君,我等并不是不信任你,实在是你讲的话没法令人信服。” 我也知道我说的话无法令人信服,但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陈唱暗看着夫人的那副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还是打动了她的,有了夫人的认可,这次的合作十有八九就已经成了。 陈唱脸上古井不波,道:“夫人,我该说的都说了,至于合作还是不合作,您现在能否给个明确的答复?” “这……”夫人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去接,两颊绯红,都快滴出水来了。 感觉自己被人逼着合作? 陈唱又道:“夫人,咱们合作做生意,无非讲究的是一个信任,若是你们都不信任我,那这个生意不做也罢,以免伤了和气。” 还威胁上了! 他还来劲了,非得人家求着他合作,邱掌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可即便邱掌柜再不情愿,他也不能得罪楼家的姑爷,只好皱眉道:“陈郎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陈唱叹口气,算了,看你一大把年纪,我就不跟进计较了,道:“我也知道,你们不信任我,毕竟咱们从来都没有合作过,而且还是头一次见面,没把我赶出去,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番话,说的是事实,但又不乏幽默,让夫人的嘴角竟是微微露出了几分笑意。 只是一瞬间的笑意,却令陈唱不由地一怔。 夫人倒是并未注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邱掌柜,两人眼神进行交流。 事实上,陈唱的条件,夫人还是比较认可的,毕竟卖掉松鹤楼这份夫家的祖产也不是她的本意,陈唱开出的条件,无疑让她看到了一丝重振酒楼的希望。 十五日,这日子其实不长,从将松鹤楼挂牌出售,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数月,这么长的时日她都等过来了,又怎会在乎区区十五日? 若是十五日之后,证明陈唱根本就是嘴把式,她自己也亏不到哪里去,这几日继续营业,勉强还能维持个收支平衡。 思来想去一番,夫人终于在心里下了决定,才道:“好,既然如此,我就信你一回。若是你十五日之后能够为松鹤楼赚五百贯,我就答应将酒楼的一半股份卖给你!” “夫人英明,成交!” 夫人微微颔首。 陈唱又道:“夫人,空口无凭,既然是合作,咱们就得先立下字据。刚才我所说的那些条件,都要一字不落地写在字据上。” 夫人点点头,邱掌柜忙道:“不错,是该立下字据。当然了,我们不是不相信陈郎君的人品,只是有了这字据,也是有凭有据,不会乱了章法,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是怕我毁约? 陈唱知道他们从心底里还是不信任自己。 夫人并不是说话,美眸注视着陈唱,她对生意并不在行,若不是丈夫去世,怎么也不会到前台来操持这些事。 陈唱竟然主动提出订立字据,从一定程度上是否说明他对十五日内赚到五百贯有信心? 她有些看不透陈唱,此人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注意,你永远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说出来的话又是几层意思。 陈唱见夫人动心了,便趁热打铁道:“夫人,要不咱们现在就立下字据?” “啊……好,好,好,现在就立!”邱掌柜率先应声,赶紧一溜小跑去准备笔墨纸砚。 陈唱微笑着点头。 室内只剩下他和夫人以及那个丫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夫人的身上打量,夫人何曾见过这么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不由地俏脸微红,垂下了眼睑。 小丫鬟板着脸咳嗽起来,提醒陈唱莫要忘了礼数。 陈唱并不在乎这个,正所谓秀色可餐,多看一眼,这一天的心情都好不少。 片刻之后,夫人更加感觉不自在了,红着脸道:“陈郎君,你说这合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唱微微叹息,不该问的话,还是问出来了,到底是没有在生意场上打拼过啊! 夫人的话刚一出口,他便道:“好处当然是有了。夫人,我还有个小小的条件!” 夫人黛眉一扬,道:“条件?” 有条件怎么方才不讲? “你还有什么要求?”夫人不悦道。 陈唱讪讪一笑道:“夫人不必紧张,在下只是有个小小的要求。” “先说来听听。”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家伙的事情怎么这么多,条件一个接着一个的。 陈唱暗道,咱们既然是平等的合作方,条件当然能提了,即便是定下了字据,也是可以提条件的。 “既然酒楼的经营是按照我的思路,那么我希望在这十五天之内有松鹤楼的最高决策权,也就是说,十五天之内酒楼里的一应人等、一应事务都得听从我的安排。还有,我看酒楼后院空着的房间不少,调拨十来间房屋给我用……” 夫人听罢当即捂住了胸口,这哪里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这分明就是两个。 再说了,这小子经营酒楼也就罢了,还盯上了后院的空屋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354章 三顾茅庐女先生(一) 第364章 三顾茅庐女先生(一) “陈郎君,你有话可得说明了,要这十几间空房到底有何用处?” 夫人必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将酒楼的经营和管理权交给陈唱倒也罢了,毕竟她一个女人家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做生意。 后面十几间空房一直都是闲着的,临时给陈唱使用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知道他用这些房间来做什么。 存放货物,好像也用不了这么多间,往常酒楼的库房最多两间就足够了。 “这个嘛……”陈唱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到底是不是该给夫人透个实底。 毕竟这酒楼已经经营状况已经很是不堪了,如果自己贸然提出要求的话,在他人眼里无疑是多出了几十个拖油瓶。 “陈郎君,你既然是要和我合作,理应开诚布公。” 夫人在跟自己要知情权了。 略一思索,陈唱道:“我说了夫人可不要生气才是。” 夫人冷眼看着他:“你若不是用来作奸犯科,或是弄些不相干的人来住,我如何会生气?” 虽是一介女子,但胸襟确实不小,是真的不小。不过,陈唱弄来住的人恰恰都是不相干的人,起码跟夫人一点都不相干。 见陈唱有些支支吾吾,夫人杏眼圆睁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若是你执意不肯说,那咱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夫人,其实我租用你的这十来间空房,是想给一些寒门学子来住宿用的,更加准确的说,都是一些贫苦人家的孩子。” 夫人听后,黛眉紧蹙,显得更是疑惑了,显然这个回答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思索一番,道:“都被你急死了,到底是……” “其实很简单,就是由我去挑选一些家境贫寒的孩子,到这里来教他们读书写字。届时怕是会有几十个孩子,所以住的地方还是要提前预备下的……” “等等……”夫人直接叫停,“为何要教他们读书写字?” 陈唱看着夫人,担心她会拒绝自己的提议,那么这笔买卖就不好再做下去了,看来自己这个慈善之举跨度有点大,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读书才能明理,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就是咱们常讲的鲤鱼跃龙门。无论这些孩子将来长大了做什么,都该读书认字。” “那这些孩子的父母可愿意放他们来?” 夫人的这番话倒是让陈唱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为夫人会反对,没曾想到,夫人是站在人家家长的角度考虑问题。 也对,看夫人这样的年纪,想必也是为人母之人了,有这样的想法倒也正常的很。 “这个很简单,因为我们这里有的食宿保证,他们可以在这里吃饱穿暖,不用为一日三餐三餐发愁,也算是给家里减轻了负担。” “哦。”夫人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代的人,终极一生所追求的就是有一处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夫人,夫人……” 夫人明显走神了,陈唱不由地出声喊她。 “嗯!”夫人脸色一红,清清嗓子,“几十个孩子,也是一笔不大的开销,不知道陈郎君是如何打算的?” 嘿,思路换的很快嘛,陈唱微微点头,“这个好办,勤工俭学!” 夫人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什么?” 她四个字都知道怎么写,可偏偏放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何意了。 陈唱淡淡一笑:“勤工俭学这四个字说来很简单,就是这些孩子们会帮着酒楼后者是其他的地方做事,以此换取酬劳,来支付他们的学费、住宿费和餐费。” 陈唱觉得自己讲的已经够透彻了。 夫人一时间怔住了,“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当学徒?” 漂亮! “意思差不多,但他们最后的成就可远不止一个出师的学徒,没准有的人还会进入庙堂之中做官,有的人会成为为国家戍边的将军,有人的会跟夫人一样成为生意人,还有的会成为心灵手巧的工匠,还有……” 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换位思考的话,陈唱也不理解,于是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夫人,我方才所说的读书明理,可不仅仅是指要读那些圣贤之书,而是博览群书。哪些有用就读那些。” 圣贤之书虽然不错,但很多都是没有用的废话,无法付诸于实践。 “夫人,你是不是担心这些孩子在后院会给酒楼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比如吵闹啊?” 陈唱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劝说夫人同意自己的提议,不想将话题扯得太远了。 “这话倒是无妨。我只是担心你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养活他们?” 竟然小看我,陈唱心中隐隐不快,但是看着夫人那美丽精致的容貌,却又生不起气来。 好,看在你好看的份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夫人尽可放心,这些人不但不会成为酒楼的累赘,反倒是会成为咱们的助力。夫人,我知道你对做生意的事情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在下还是有一事相求,还请夫人能够帮着在下管教一下这些孩子们?” 陈唱本来想拉着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夫人做生意的。 如此漂亮的女人,简直一条行走的广告,不知道会吸引多少食客慕名而来。 但是,若真是将夫人当花瓶,陈唱又是于心不忍。 怎么看,夫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倒不如让她去管孩子。 几十个孩子,自己也不可能一天天的看着,总得找个心地善良、心思细腻的人去管,目前来看夫人是最佳人选。 “我,去管管孩子?”夫人闻言俏脸蓦地一红。 陈唱道:“夫人,你可莫要小看了孩子王,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一言一行都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们的一生。这些孩子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是不教他们读书习字,他们一辈子都目不识丁,只能干一些粗活累活,纵然娶妻生子,也是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夫人感觉自己内心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反之,识文断字的人可以从事更多的行当。当然了,我并不是要他们都去做官。夫人是读过书的人,这其中的道理想必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就这么跟你说,夫人,你要做的可是一项惠及黎民百姓、关乎教化的大事……” 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之类的话就不说了,怕是夫人这柔嫩的肩膀一下子担不住。 陈唱口若悬河,夫人漂亮的睫毛不住地眨着,美眸波光盈盈。 “夫人,不是我说,将来这学堂之中虽然有先生教授学业和技能,但日常中的学习是不能忽视的,说到底那些先生们只是会掉书袋。而那些孩子们需要掌握的礼仪、生活技能是多方面的,况且咱们还要招收女学生,只有夫人出面才能把这件事做成。” “夫人,其实之前我跟你讲的那些条件也是有私心的。你可能知道,我看似是做着无本生意,但是酒楼一旦盈利,绝大部分都是夫人受益,这其中一部分也是夫人的酬劳。” 说到底,这学堂也是陈唱自己想开的,跟人家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总不能让人家白白替自己做事。 夫人怔怔地望着他,原来这小子早就算计好了,连酬劳都预留出来了,可真是处心积虑的。 “夫人,你就是学堂的主心骨,将来诸多事情都需要夫人拿主意,我和邱掌柜就给你当当左右手。我敢保证,只要夫人将这些事情管起来,咱们学堂和酒楼的士气必定大涨。” “当然了,学堂和酒楼之前时间和精力问题如何平衡,还需要夫人自己去权衡。我只是希望,夫人能够把这些事当作自己家的事!” “我可以肯定地说,酒楼的生意肯定越来越好,学堂的人气也越来越高,这是个双赢的大好机会,希夫人能够把握。” 至于怎么个双赢,陈唱并没有明说,相信夫人冰雪聪明,一定能够想通其中的诸多关节。 他早就看出来了,夫人孀居之后,内心的伤痕之所以一直无法抚平,主要还是整日里在内宅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愁。 若是给她一些事情做,反倒是好事。 毕竟女人都是有母爱的,让她管着那些孩子,也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没准就会之前的诸多不快忘掉。 心病都是闲出来的,要是每日奔波忙碌,怕是连发愁的时间都没有。 若是夫人不肯,他就再劝,拿出当年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卧龙出山的劲头。 这时,门口忽然闪进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邱掌柜。 陈唱见到邱掌柜将笔墨放在了案几上时,偷偷地和夫人之间眼神交流。 这邱掌柜一准儿早就回来了,站在门外偷听了自己一番请夫人出山的话。 陈唱隐隐有些担心起来,夫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而邱掌柜虽然不是她的家人,但很多事情上,她都会参考邱掌柜的意见。 若是邱掌柜从中打个横炮,自己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想到此,他赶紧说:“夫人,邱掌柜肯定也是特别支持你做这件事的,是不是邱掌柜?” 第355章 三顾茅庐女先生(二) 第365章 三顾茅庐女先生(二) 不待邱掌柜反应过来,陈唱继续道:“这些孩子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让他们擦桌子洗完拖地倒泔水洗菜劈柴抬水,做这些粗活是没问题的,这下子能抵得上四五个伙计呢。邱掌柜,雇佣五个伙计,每个月需要支出多少钱?” “需要……” 邱掌柜这边刚一张口,陈唱就把话接了过来,这令邱掌柜目瞪口呆。 “其实不用你算,夫人也知道,反正需要花不少的钱。咱们酒楼生意红火的时候也就是雇了不到十个伙计,仅这一项,就省去了一半的人工开支,也算是节流了。” “那……”邱掌柜再次张口。 这次依旧是被陈唱将话头截住,不禁憋得满脸通红。 夫人看着这有趣的一幕也是忍俊不禁,心说这个伶牙俐齿的家伙,当真是不给邱掌柜开口说话的机会,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邱掌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问这么多的孩子吃住都要花钱是不是?” “我承认,平白无故地多了几十张嘴,也是一向不小的开支,但问题是咱们开的是酒楼,而江陵的王公贵族以及其他的平民百姓,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来酒楼里吃饭的,这个问题怎么办?” 夫人和邱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没有弄明白他要说什么。 唉……看来你们这些开酒楼的人,从来都不知道点外卖的好处啊。 在陈唱原来的那个时代,忙碌了一天,不想买菜开火做饭,拿出手机点自己爱吃的外卖,半个小时之内就黄袍加身的人给你送到家门口,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夫人,邱掌柜,其实我的意思还是让这些孩子们勤工俭学。不过,他们要做的与之前在酒楼里帮忙略微有些不同。比如,张家老爷想吃咱们的河鱼,或者是李家的妇人害喜要吃酸梅汤,就可以让家丁来知会一声,咱们就立即派人送去。店里的伙计都有自己的事情,肯定是忙的不可开交,这时候这些孩子就派上用场了。这么算下来的话,是不是也能够省下五六个伙计的工钱?” 夫人这才恍然,原来是让孩子们送饭菜跑腿,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邱掌柜思索片刻,飞快地道:“陈郎君,他们只是孩子,如何担得起这个担子?若是在送饭途中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总算是让说话了,以至于他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都像是打着滚儿从嗓子里翻滚出来的,几个音甚至变了调。 开酒楼做生意的最是注重口碑,万一孩子嘴馋偷吃了客人的菜肴,被客人发现,那岂不是砸了松鹤楼的招牌? 再说了,即使孩子没有这个坏心思,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做事毛手毛脚的,途中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撞翻,或者是被人抢了,如何跟客人交差? 陈唱看看邱掌柜,这老掌柜的想得还挺周到的。 他清清嗓子道:“这批孩子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那些有歪心思,风评不佳的,第一道关卡就会被截住。此外,每月都会有一次考评,位列前茅的人才有资格去做这跑腿的事。若是出于不可抗因素,比如孩子被惊马撞到,或者是被一些泼皮无赖抢走等等,这损失自然应该由酒楼来赔付!” 邱掌柜的张口:“那……” “你先听我说,这损失的钱财从我的那份里开支,不需要夫人承担损失。孩子受伤的医药费用也是照此例开支。当然了,若是被我找到了那些泼皮无赖,怕是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们,起码得给咱们松鹤楼挑一个月的水、劈一个月的柴,再掏一个月的大粪。” 夫人听他说的如此粗俗不堪,忍不住羞得面红耳赤。 陈唱可不管那个,又道:“咱们松鹤楼要做全城的生意,信息上必须要灵通,我计划在全城各处找一些店铺合作,每月按期付给他们一些费用,以这些店铺为中心,周围的住户都可以来距离最近的地方订餐,他们想吃什么,只需要在店铺里登记,咱们定时派人去取,若是重要的客人,就直接送到家里去,一般的客人,便将食盒放在店铺里自取,还有……” “哎呀!”邱掌柜猛地一拍巴掌,“这个主意妙啊,如此一来,咱们就不是守着这个酒楼的店面做生意了。虽然不能说做全江陵的生意,但客人必定会比之前多几倍。” 说着,连连对着陈唱竖起了大拇指。 夫人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只有陈唱有些不悦,看了邱掌柜的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老家伙,一惊一乍的,竟然把自己的讲话都打断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无法完成线上的订单,只能是转移到线下,通过人力来实现。 不过,整个江陵也就比他以前的县城大不了多少,通过人力的法子完全可以实现。 这些合作的店铺,就跟后世的菜鸟驿站一般,其作用还不止于此。 这些都在陈唱的思考之中。 夫人开口道:“陈郎君,你说的这些都很好。只是这些孩子既要在酒楼里帮工,还要走街串巷送饭送菜,如何工夫读书习字?” 啧啧啧…… 看到没,邱掌柜的心里都是如何赚钱,如何避免损失之类想法,而夫人呢,人家想的是孩子勤工俭学成了勤工减学,最后没时间学习了。 这就是差距啊! 陈唱开口就来:“哎呀,要不说夫人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菩萨呢?心里想的都是孩子!正是令在下惭愧至极!” 后边这句话是说给邱掌柜听的,奈何这老家伙正在扳手指头算账,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夫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马屁,顿时羞得面红耳赤,道:“休要胡说八道!” “在下只是想说夫人心地善良,呵呵!”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知道礼义廉耻的。 夫人微微吸了口气,小声道:“你说的法子倒也可行,只是我一个寡妇频频出头露面的,定然会引得不少的非议,说不定还会连累了松鹤楼,所以我想这管孩子一事,就让我的丫鬟小莲去如何?” 陈唱一皱眉,刚刚都快要说定了,怎么说反悔就反悔呢。 一个丫头的力度和你这个夫人可是没法比。 管孩子可不是吃喝拉撒那么简单,丫鬟的见识不如你,而且很多时候遇到事情还需要再请示,这一来二去的,耽误多少的工夫,陈唱可不想让学堂陷入这内耗之中。 陈唱心中很无奈,却也只能继续劝说道:“夫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方才已经讲的很明白了,这个担子也只有夫人一人来挑,也只有夫人一人才能够挑的起来,换作旁人都不行。小莲,你说是不是?” 小莲几乎不假思索地道:“正是。夫人,陈郎君所言不假,婢子实在是担不起此等大任啊!” 备胎没有了,看你还怎么推脱。 “夫人!”陈唱故意停顿了一下,“在下虽然不知道夫人的年纪,但看上去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如此大好年华,岂能蹉跎了岁月。天天躲在深宅大院之中,岂不是很可惜?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夫人总该向前看,有自己的生活,毕竟人的一辈子还是挺长的,不是吗?只要夫人行的端坐得正,又何需理会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呢?” 夫人一时没有明确的态度表示,但是丫鬟小莲却是连连点头,整日里闷在深宅大院里,气氛十分压抑,她年纪轻轻就如同小鸟一般关进了笼子里,虽然吃穿不愁,但过得并不开心。 她一脸崇拜地望着陈唱,陈唱的话所的太好了,简直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精彩的。 邱掌柜没说话,严格算起来,他只是夫人雇佣的员工,如果不是夫人主动相问,他是不好开口的。 一切就等着夫人拿主意了。 陈唱不想错失良机,偷偷瞥了一眼夫人,见她朱唇紧咬,脸上浮着一片嫣红,丰满的胸部上下急起急伏,那一对如秋水般的美目正直视着自己。 刚才让她往前走一步,可没有那个意思,陈唱严重怀疑人家误解了。 此时在解释,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还不如装糊涂。 他索性道:“夫人,我的意思,今天这件事,务必要有个定论。不论此事最后能成与否,你我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做,还请夫人抓紧时间思量一下。” 陈唱的目光咄咄逼人,看得夫人脸色更红,一旁的邱掌柜忍不住干咳几声。 与灵儿和楼清漪相比,夫人又是一种别样的美,陈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然,他没有亵渎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欣赏。 这时代的女人虽然也会涂脂抹粉打扮自己,但比起后世那些过度化妆连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强上百倍都不止,十分的耐看。 在陈唱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下,夫人将头撇到一旁,看向邱掌柜。 邱掌柜的旋即会意,道:“陈郎君,夫人的意思是,兹事体大,夫人还要再斟酌一番,还请陈郎君在前厅稍候片刻。” “也好,那在下就先到前厅静候佳音了。”陈唱微微一笑,叉手行礼说道。 他知道夫人肯定想当孩子王,但顾忌的是名声的事。 这个时代尽管没有像后期那样男女大防那么严格,但女子毕竟是女子,抛头露面的事情越少做越好,她一时间难以定下决心也是正常。 “陈郎君,请!” 夫人又恢复了那种端庄大气的名媛风范。 陈唱前脚刚迈出门槛,脑后就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第356章 白纸黑字契约签 第366章 白纸黑字契约签 到了前厅,颜千石正在摸着肚皮剔牙。 我在里面辛辛苦苦的谈判,跟人家磨牙口干舌燥,你在外面好吃好喝逍遥自在,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贤弟,你和夫人谈的如何了?”颜千石急忙站起来问道。 陈唱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还不知道。不过,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了。” 夫人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朗了,她也不愿意过青灯古佛日子,也希望找点生活的寄托,关键是她如何说服自己,如果迈过心里的那个坎儿。 颜千石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道:“哎呀,还得是贤弟,只要你一出马,无论是什么小姐,还是什么夫人,全然不在话下!” 好像说我是是少女少妇杀手一样,陈唱白了他一眼,寻了个矮几坐在后面。 颜千石眉开眼笑地给他倒了杯茶,陈唱不客气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颜千石急不可耐道:“究竟是如何谈的,快同阿兄讲讲。” 陈唱耐着性子小声提醒道:“阿兄,别忘了这是何处,当心隔墙有耳!” 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两个人就怎么谈论谈判中的诸多细节,显然不合适。 颜千石十分尴尬,不敢再多问。 陈唱闭上眼睛,开始思考盘算。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定了下来。 退一步讲,夫人即使出现了反复,他也有足够的信心将她扳回来。 而目前,是该考虑一下酒楼和学堂今后如何发展的问题了。 总得说起来,这次的合作谈判,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感觉,但不能算是趁火打劫,无论放在什么年代都是最值钱的东西。 若是没有他,松鹤楼大概率是要低价抓手卖给其他的买家,别说夫人亏了钱财,名声怕是也不大好听,毕竟这些产业是她夫家的。 若是她一直守身如玉不再改嫁还好,一旦有点别的心思,将来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还有,即便夫人不卖掉松鹤楼,但酒楼这样的状态根本经营不下去,倒闭是迟早的事情。 听颜千石说起过,夫人的夫家只是一介商贾,并没有可以依靠的大树,如果没人罩着,仅凭她一个人,迟早会被其他的商家吞并。 这些也算是未能守住夫家的祖产。 夫人,我可是救你于水火啊,你一定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这件事一旦落了地,自己就有稳定的财源了,将来单独购置一处宅子,给水灵儿居住唾手可得。 陈唱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回到了南北朝末期,依然像是当初初入社会打工人的模样。 打工赚钱,赚到第一桶金,买房买车…… 满满都是回忆啊! 陈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眼,见颜千石正托着胖腮看着自己,道:“阿兄,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靠你帮忙。” 颜千石顿时坐直身体道:“贤弟,你这叫说的什么话,你只管吩咐便是,我正觉得每天闲的无所事事呢!” “这样,这段时间你可以去城外几个村子,找一些流民,目标是孩子,七八岁到十三四岁的,最为合适。如果他们有父母的话,就跟他们的父母说,咱们要办个的学堂,他们的孩子可以来这里读书习字,一日三餐管饱,还有住处。记住,千万不要让人认为咱们是人贩子。” 颜千石连连点头:“记住了。我会耐心地同他们解释。” “第一道关口要把好了,那些偷奸耍滑,一肚子坏水的孩子我可不要,你弄来了也是给咱们找麻烦!” “这个我知道,识人的本事我还是会有的。想当初,要不是看你了你的面相是个好人,我也不会冒着大雨把你就背回家里。” 陈唱诧异地看着他,从来没有听颜千石说起过这事,这胖子竟然还会看相。 “那你看看我现在的面相如何?” 颜千石端详着陈唱道:“我看你像是有桃花运的!” “何以见得?” “这不,有女人来找你了。” 陈唱猛地一回头,便看到了小莲。 “陈郎君,我家夫人有请!”小莲微笑着施礼。 看着模样,合作多半是成功了。 陈唱也顾不上被胖子戏耍了,起身回礼道:“有劳小莲姑娘了。” “陈郎君,请!” 颜千石朝着陈唱挤挤眼睛,结果被陈唱无视了。 陈唱从心里是很想促成这次合作的。 他到了这个乱世之中,顶着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楼家姑爷的身份,势单力薄,仅凭他一人,很难有所作为。 尤其是上次楼清漪被劫持的事情,更让陈唱认识到这个时代需要经营关系。 可是,目前,他虽跟一些官员打过交道,但交情尚浅,且手中没有足够的资本跟人家交换,根本无法获得平等的地位。 陈唱便想借着这松鹤楼发展自己势力,等到自己的势力壮大了,再做一些事情也就方便了。 陈唱随着小莲进入了后堂,只见夫人一人端坐在正中,那邱掌柜早就不知了去向。 陈唱心顿时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这老家伙不会是因为担心坏了自己的事情,怕被打击报复先走一步了? 虽然看着邱掌柜的还算面善,但生意场上都是人心隔肚皮,看不懂看不透的人多了去了,陈唱也不是神仙。 他看向夫人,却见夫人面沉似水,没有任何的表情,心里更是凉了半截。 “夫人,邱掌柜人呢?”陈唱终于开口问道。 夫人看了他一眼:“邱掌柜的有急事,便先行离开了。” 急事? 什么急事能够急得过松鹤楼的前途命运? 难道是邱掌柜老来得子了? 这老家伙看上去也有五十多岁了,身体还挺好! 陈唱试探性地问道:“那关于合作的问题?” 夫人叹了口气:“这合作一事……”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夫人忽然捂住心口,微微蹙眉,表情看上去像是有些痛苦,但脸色又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小莲急忙上前,道:“夫人,你没事?” 陈唱可是被急坏了,夫人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在这时候不舒服,合作的事情岂不是要往后拖了。 不过,还是人最重要。 他见自己帮不上忙,便道:“夫人,你别着急,要是有什么不同意见,慢慢说,咱们还可以商量。” 事已至此,陈唱也能是退一步了。 他暗暗咬牙,大不了再给夫人让一点利。 小莲又是给夫人抚摸胸口,又是捶打后背的,动作显得极为熟练,可见夫人是老毛病了。 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就得了什么病。 片刻之后,夫人稍微缓了过来,但看上去脸色较之正常时候,还是有些苍白。 “陈郎君,方才身体多有不适,让你见笑了。” 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小病小灾的,有什么见笑的,这个时代的人繁文缛节可真多。 不过,看着夫人没事,陈唱心中的郁闷少了几分。 “夫人身体没事就好。” 夫人向他身后指了指。 陈唱奇怪,后面就是门。 让我滚? 小莲轻轻地咳了几声,好像一直在憋着笑。 夫人看到陈唱忐忑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也是嘴角微微勾起。 这小子之前一直都是占据着主动,自己和邱掌柜被他玩的团团转,如今这面子也找回来了,哈哈一笑:“陈郎君,过去一看便知!” 终于,陈唱看到了靠着门旁的一个矮几上,摆放着几张写满了字的纸。 纸上墨迹未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两张契约,字迹十分工整。 契约上写明了分期付款的条件,还有利益和权力的分配,就连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写在了里面,足足写满了两大张纸。 总之,将自己方才所表述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落在上面。 别看邱掌柜其貌不扬,但做事还算是干净利落。 陈唱捧起其中的一张纸仔细又看了一遍,没有任何的问题。 夫人笑着道:“我和邱掌柜商量了一下,一致认为,陈郎君提出的合作条件可以接受。邱掌柜草拟了契约,便出去办事了。” 看来自己是错怪了邱掌柜了,陈唱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夫人,你何必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呢?” 夫人根本就没接这个话茬,道:“你再看看契约上是否有不妥的地方,你我商量一下,还可以适当调整。” 夫人倒是还挺好说话,估计这是她自己的意思,要是邱掌柜的在,肯定不会让夫人让步的。 陈唱放下契约,道:“夫人,关于这松鹤楼的锲约没有任何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签字。不过,关于让夫人你管理这学堂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夫人黛眉微蹙:“这件事能不能再议?” 再议?再到什么时候? 陈唱是想到了什么就立即付诸实践的性子,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而且这学堂要早点开起来,这样那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才能早几天读书习字,即使现在就和夫人达成了一致,打扫房屋,购置生活用品,再让颜胖子去招生,这样一来二去的没个十来天的工夫是完不成的。 那边颜老头还火急火燎地等着学堂开办呢,一直拖下去的话,老头又该催了。 和松鹤楼合作,这契约一旦生效,自己就等于背负了巨额债务,在规定的时间内要给松鹤楼和夫人赚够足够多的钱,才能不算违约。 这样的管家时间,他哪里还有时间管学堂的事情。 颜千石识文断字,人也是个热心肠,肯定会帮着张罗,但他对江陵的情况不仅不熟,作用发挥有限。 但夫人就不同了,她就是城里人,有着自己的关系网,办起事情来也方便的多。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陈唱都希望夫人出马,来当这个孩子王,第一任的女校长。 “夫人是不是还在担心外面的闲言碎语?”陈唱单刀直入地问道,“其实夫人大可不必考虑那么多。我让夫人管理学堂,也不是一直让你抛头露面,毕竟这学堂在酒楼后面的院子。这里都是自己人,跟外人接触的机会也不多。除了吵闹一点,跟你在自家的宅子里没什么两样。” 这夫人自从丈夫死后,老是把自己关在宅子里,跟外界接触的很少,遇事也是犹豫不决。 夫人眨眨眼看着他,有些不置可否。 其实,她从内心里是非常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的。 陈唱又道:“夫人,若是你执意不肯,那我这学堂也就不开了。” 夫人急道:“为何?” 陈唱苦笑道:“说实话,我找的这些孩子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没有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留在他们的身边,我怕他们挨欺负。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们跟着自己的父母,虽然一日三餐经常会饿着肚子,但好在能和亲人在一起,共享天伦。” 夫人恍然,目光闪闪,原来他想的竟是这个。 陈唱见夫人的表情,赶忙再添一把火道:“唉,其实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骨肉分离,夫人所作所为也算是成人之美,我相信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有朝一日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定会感念夫人的大恩大德的。” 夫人内心酸楚,眼泪扑簌扑簌掉落。 正话反说,这一招果然奏效。 但是,陈唱也不敢再说重了,否则夫人真的会有思想包袱了,万一再抑郁了,陈唱就得不偿失了。 “罢了,莫要再说了!”夫人掏出一方手帕擦拭泪珠,“这个差事我接了!” “啪!” 陈唱猛地一拍巴掌,方才还愁眉苦脸,此刻立即喜笑颜开。 夫人啊,你要是早些痛快地答应,何必让我费这么多的口舌呢? “那好,在下替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孩子谢过夫人!”陈唱叉手行礼,“既然夫人答应了,我看咱们就再拟一份锲约,把这件事明明白白地落到纸面上如何?”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夫人如何还能说个“不”字? 陈唱暗道:“为了做成大事,休要怪我道德绑架了。” 陈唱提起笔草拟来一份契约,大致的意思就是请夫人管理学堂,说白了就是陈唱规划的教育集团的行政总裁。 “夫人请过目!” 夫人接过契约仔细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这陈郎君的字着实不错,遒媚劲健、如锥画沙。 “陈郎君的书法师承何人?” 夫人,重点不是书法,是这纸上的内容,女人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 “呵呵,夫人,非常抱歉,师父他老人家喜好清净,不远透露身份。” “是我太唐突了!” “夫人,那这契约的内容?” “咦?怎么还有小莲的?” “是这样的,小莲虽然是你的丫鬟,但你在管理学堂的时候,小莲也是在帮着学堂做事,自然是要有薪酬的。” 夫人微微颔首,好像有些道理。 一旁的小莲一脸不可思议,自己还能有薪酬? 陈唱道:“小莲姑娘,你每个月的薪酬是一贯!” “这太多了,太多了!”小莲连连摆手。 一贯? 邱掌柜是松鹤楼的大掌柜,一月的工钱也没有一贯。 夫人也道:“是啊,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咱们这个学堂又不盈利!” 谁说不盈利,以后这就是一棵摇钱树。 这话还是留在以后再跟夫人慢慢解释。 “不高,我觉得小莲姑娘当得起这些工钱。”陈唱断然道。 一句话将小莲说的俏脸通红。 被人认可和重视的感觉真好。 陈唱在驭人方面颇有心得。 两份契约,每个又分两份,陈唱和夫人人手各一份。 这桩合作终究是谈了下来,接下来,到底松鹤楼能不能起死回生,学堂能不能办成陈唱所希望的那样,还要看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 第357章 起步便遇拦路虎 第367章 起步便遇拦路虎 总算是谈成了一笔生意,陈唱心中也是大为欢喜,拉起尚在外面等候的颜千石就走。 颜千石虽然不晓得方才陈唱和夫人是怎么谈判的,但从陈唱的表情来看,一准是成功了,顿时将笑容堆砌在肥胖的脸上:“贤弟,怎么样,为兄给你找的这个店面还不错?”“不错!”陈唱点头道。 “真的!”颜千石惊呼一声,满脸开心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觉得这店铺的租金太贵呢。既然跟夫人已经谈成了,咱们是不是明日就开始广纳生源了?” 陈唱摇摇头道:“这个先不急,我问你,咱们能够开学堂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颜千石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道:“场所和先生!没有这两样,咱们的学堂根本就无法开下去。” 陈唱摇了摇头。 “学生?”颜千石又道。 陈唱还是摇了摇头。 颜千石皱眉道:“难道是书籍?” 书籍? 你以为开学堂想开就能开得起来啊? 陈唱瞪了他一眼,道:“咱们要开这个学堂,最重要的,也是当前最为紧迫的就是钱!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要我说,还得加上一句,叫作万事开头就没有钱最难!”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手里要有一笔启动资金。 “钱?”颜千石纳闷道。 陈唱解释道:“简单地来说,咱们开学堂是赔钱的买卖,那么多孩子的吃住开销都要花钱,你指望着他们家里拿这笔钱不现实,还得咱们自己来想办法。” “哦。这我懂。”颜千石忙点头道,“我再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一些补贴给他们!” 陈唱又翻了个白眼儿,靠着你仨瓜俩枣的私房钱,那些学生们早就饿死了。 颜千石见陈唱的表情,赶紧道:“也许阿翁那里还有点。” 挺大个人了,啃老是不对的! 陈唱摆摆手,严肃道:“这钱咱们不能向别人讨,还得自己赚!我已经跟夫人保证过了,半个月内赚五百贯钱!” “什么?”颜千石简直是惊掉了下巴,“五百贯?我没听错?” 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五百贯是什么样的。 陈唱的话着实惊到了他。 “贤弟,我知道你很想帮着阿翁将学堂办起来,但是咱们也要量力而行才是。我打听过,即使松鹤楼在生意好的时候,也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赚到五百贯。你不要赌气!大不了咱们回去跟夫人说说,就说刚才未能思虑周全,此事容以后再议,再议……” 陈唱淡淡一笑,将契约举到了他的面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你觉得我还能反悔吗?” 颜千石顿时摆出了一张苦瓜脸,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贤弟,此事都怪为兄,若不是我给你介绍此地,你也不会如此的义气用事。” 在他看来,陈唱年轻气盛,在女人面前好脸面,夸下了海口,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阿兄,你这是做甚?”陈唱几乎要被他逗笑了,急忙扯住他的胳膊,“我既然答应夫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陈唱见颜千石满脸疑惑的表情,知道自己现在就是说出大天来,他也不会相信,必须要让他看到一枚枚沉甸甸的铜钱才是,接着道:“总之,你以后就不要操心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一些任务给你,相信以阿兄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颜千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 陈唱看看头顶上几乎要将人烤化的大太阳,问道:“阿兄,你热吗?” 颜千石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莫不是迫于压力的原因,神志不清楚了? 这样的日头能不热吗? 颜千石感觉自己的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阿兄,想不想凉快凉快去?” 颜千石猛地点头,当然想了,做梦都想。可现在除了去树荫下,就是去河边了。 “那就带我去杂货铺!我要买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颜千石搞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在前面引路。 两炷香的工夫,两人便寻到了一家杂货店,据颜千石说,这是江陵最大的杂货店,货物十分齐全。 杂货店就位于一条小河旁,距离码头和也近,能看到几条半新的货船随波浪上下起伏。 杂货店是沿街三开间的铺子,一根旗杆在店前高高竖起,黑边红底的旗幡迎风招展,上书“娄记杂货店”五个大字。 陈唱和颜千石进得店来,却见三间店铺左右贯通,靠墙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货物,从瓶瓶罐罐到锄头铁耙,再到针头线脑以及小孩儿的玩具应有尽有。 两个客人正在挑花盆,跟伙计还价的声音很大,几乎要将房顶掀开。 陈唱见伙计们都在忙碌,便自己寻找起来,可一连找了数遍,这里什么都有,惟独没见他想要的东西。 颜千石跟在他的身后,跑东跑西,浑身都是汗,不解道:“贤弟,你到底是要何物啊?” 这时,后门的纱帘一挑,走出个掌柜的模样的中年人,生意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便笑呵呵地迎上前问道:“两位客官想要寻何物?我们娄家的杂货铺是全江陵备货最齐全的,只要您说出来,我们这里一准就有!” 娄家? 陈唱忽然想起,这个杂货铺的主人多半是自己和灵儿在小饭铺里见到的那个娄胖子的,刚才在大门口虽然看到了旗幡的大字,但压根儿没有多想。 不过他跟娄胖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恩怨,眼下有急着备货,便道:“掌柜的,我想买一些硝石,不知你们这里可有此物?” “硝石?”掌柜也是一怔,紧跟着摇摇头,“客官你是有所不知,我们楼记杂货铺虽然号称是江陵货物最齐全的杂货铺,但也是都是售卖客官们所需之物,诸如你所说的硝石,还真没有听说过有人会购买此物!所以小店就没有进过此物!实在是抱歉!” 娄胖子惹人讨厌,但是手下的掌柜的做生意还是一板一眼,很是客气。 陈唱仍是不死心:“掌柜的,您确定从来没进过硝石?” “确实如此!” “叨扰了!那我去别的店看看。” 掌柜却笑道:“客官,你在我这店买不到,别的店也买不到的。” 陈唱扭过头:“这是为何?” “实不相瞒,城里大概有三四十家杂货店,其中规模相对比较大的七家都是我家小郎君开的,进的货都是一样,老朽断定肯定没有硝石。还有,老朽既然是开杂货店的,势必要对江陵所有的杂货店做到心中有数。我敢说,我这里没有,别的地方自然也没有。” 掌柜的说完这番话,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陈唱从他身上看到了连锁超市区域经理的做派。 统一进货,统一销售,这七个杂货铺已经初步具备了后世那种连锁超市的雏形。 或许掌柜的和他的东家对此还没有什么概念,但后世来的陈唱对这种模式最熟悉不过了。 只不过,如今天下时局动荡,此种模式只能是在一城一域中施行,根本无法做到大范围的铺开。 “贤弟,贤弟……” 一头雾水的颜千石见陈唱微微有些失神,赶紧出声提醒,真不知道找硝石做什么? 陈唱突然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对掌柜的道:“掌柜的,敢问在何处可以买到硝石?” 硝石可是他赚到第一桶金的关键材料,必须要搞到手。 掌柜的见他衣着不凡,也不敢怠慢,想了想道:“客官,硝石要现买的话怕是要进山里去,老朽倒是能给客官买到,但是这价格嘛……” “价格的事情都好商量!”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为了尽快地赚到第一桶金,贵点就贵点! 陈唱大喜:“价格贵些无妨,只是何时能够进到货?” 掌柜沉思片刻,道:“近日降雨频繁,山中道路泥泞不堪,十分难行,最快怕是要得十来天的工夫。不过客官放心,十天之内,我一定备足了货,若是没有,老朽不仅返还定金,还愿意再赔付你定金的五成,你看如何?” 这生意做的没毛病,但陈唱哪里等得了十天,还有十五天就要赚五百贯的任务等着呢,他恨不得今天找到硝石就立即开工。 听到掌柜的话,陈唱顿时感到一阵垂头丧气,自己简直是想的太天真了,还妄想着十五天就要赚五百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产业链十分薄弱,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而且信息不畅通,你想要什么货物,就得靠自己去找。 运气好的话找到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是干瞪眼儿。 颜千石见陈唱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但也晓得了硝石对陈唱的重要性,着实替他着急。 两人垂头丧气耷拉着脸从杂货铺里走了出来。 好容易想到赚钱的办法,却没有原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正在街上走着,颜千石忽然扯起了陈唱的袖子:“贤弟,快看!” 陈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赫然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但又不想看见的身影,便对颜千石道:“阿兄,咱们走另外一条路!” 两人做贼似的就要调转方向,冷不丁听到那人高喊一声:“你们给我站住!” 第358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368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陈唱和颜千石心中暗暗叫苦,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一回头的工夫,人家早就追了上来。 颜千石朝陈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你自己惹的事情你自己搞定。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唱名义上的小舅子楼星辰。 楼星辰就跟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二人的面前,扬着银娃娃一般的小脸儿,看着陈唱问道:“你们二人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为何见着我就要躲着走?” 陈唱仰头望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只觉得胸腹之间生出一股闷气,缓缓垂下头看着楼说道:“你怎么也来了此处?” 一个人若是不想回答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出一个反问。 “我来这里当然是有正事!”楼星辰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其实他之前对陈唱的感觉还好,只是从知道了真正和姐姐的关系之后,再加上水灵儿的原因,便渐渐的开始疏远陈唱,甚至见面之后甩脸色。 陈唱本来不想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在之前还帮他出了主意,收拾了他的堂哥和三叔一通,这小子没有过来感谢自己,反倒是对自己有些许的不满。 “你小小年纪,读书写字便是你的正事,在大街上闲逛算怎么回事?”三言两语之中,陈唱便牢牢的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他眼中露出戏谑的目光,仿佛是在说,你这样翘课就不怕我告诉家长吗? “那些知乎者也的书有甚可读的?听那些老先生念叨念叨的都要烦死了,还不如出来找点事情做。哎,不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两个为何到此?” 小家伙终于还是反应了过来。 就在这时,刚才楼记杂货铺的一个伙计匆匆的追了过来,在陈昌的面前行礼说:“小郎君,我家掌柜的说了,如果你要是诚心想要硝石的话,他还可以再想想办法,把时间进货的时间缩短一些,答应您违约赔偿两倍的定金,您看如何?” 掌柜的是真想做成这笔生意,同时也说明他的确是掌握着消失的采购渠道的,不然不会开出这样的条件。 陈唱对着伙计插手说道:“实不相瞒,我当下仅有一日可等。” “小郎君,不如您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家掌柜的说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找他。就是派人到我们店里来传信也可。总之,掌柜的诚心随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看看人家,果然是大店铺里出来的伙计,说话非常的得体,令人如沐春风,比松鹤搂的伙计会来事多了。 看来以后松鹤楼的伙计也得多搞几次培训。 他们的一番谈话被楼星辰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在伙计走了之后,陈唱对楼星辰对楼说:“走,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一个人在外面闲逛也不安全,还是早早回家,也好让你姐姐和你阿母放心一些才是!” 楼清楚小嘴一噘说道:“你怕我姐姐,但是我可不怕!刚才听到你好像是要找硝石,对不对?” 陈唱道:“是啊,我现在急需硝石,但是江陵城里根本就找不到货。连货品种类最齐全的娄家杂货铺也没有硝石在售卖,我正在为此犯愁呢。” 楼星辰点点头,嘴角渐渐荡出一丝的笑意:“如果我能帮你找到硝石的话,你该怎么感谢我才是!” 陈唱把自己的需求跟他说了,纯粹是的聊天而已,根本也没指望着他会给自己解决问题。 整个城里都找不到的东西,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会知道哪里有硝石呢? 岂料,楼星辰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可不要把人看扁了,一块小小的硝石算什么?” “什么一块?我要很多,越多越好。” “那也没问题。”楼星辰的表情甚是认真。 颜千石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把抓住了楼星辰的小手,激动的问道:“怎么?你真的知道何处有硝石?” 楼星辰一把甩开他的两只胖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小子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陈昌笑眯眯地道:“如果你真的能够告诉我哪里有硝石,我答应给你做一个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玩具?” “什么样的玩具?” 玩具果然是对孩子有诱惑力的。 “这个先容我保密!但是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楼星辰有些不满的看着陈唱,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这种说法。 陈唱扭头对颜千石说:“阿兄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颜千石从怀中掏出十几枚铜钱,在全部都递给了陈唱之后,这才问:“贤弟,你现在要这些钱做什么?” 当然是先付定金了,要不然如何能够找到上游的供应商。 只不过颜千石在身上带的钱有点少,未能更好的显示出自己的诚意来。 陈唱把铜钱全部都递给了楼星辰。 “那好,看到你们这么着急需要硝石的份上,我就帮你们一个忙!随我走!” 陈唱和颜千石两人跟在楼星辰的身后一路向西。 一路上,陈唱仍然是心存怀疑,连着问了好几句此话当真之类的话。 楼星辰抛给他好几个白眼儿,说道:“也是你运气好,如果是要找别的东西可能我还帮不上忙,但是硝石嘛,偏偏我就知道我们临城哪里有硝石,而且还是纯销!” “此话当真??” 这家伙还懂纯硝? 大户人家的孩子都经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应该说假话。 陈唱顿时喜出望外,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费了半天劲在各个杂货铺当中找来找去,没想到自己的小舅子竟然是上游供货商。 走了没多长时间,颜千石就跟不上两人的步伐了,他满头大汗的追上楼星辰,单手打在楼星辰的肩膀上问道:“小兄弟,硝石到底在哪里啊?赶紧告诉我!” 楼星辰撇了一眼颜千石的胖手,板着脸说道:“你若再这样拍我的肩膀,我可不能保证把你们带到正确的地方!” 颜千石闻言,顿时将自己的大胖手收了回来,表情尴尬至极,赶紧赔礼道歉说道:“实在是对不住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因为这是陈唱的事情,他看的比自己的事情还要重。 在路上的时候,楼星辰终于说出了自己知道哪里有硝石原因。 原来他们一帮小孩子家家,特别喜欢玩闹,一次在外出玩耍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城外有个道士在道观里练丹药。 小孩子对一切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于是便缠着那道士将这炼丹之法问了个清楚。 楼星辰他们当然不是对长生不老这种不着调的事情感兴趣,而是因为道士在炼丹的时候经常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道士告诉他们,有一次自己在炼丹的时候丹炉产生了爆炸,差点把他炸死。 楼星辰也是一心想着鼓捣出一些能够像是爆竹一样的东西来,于是便细心的将道士所说的那些炼丹的原料全部都记在了脑子里,又实地去查看了各种原料的实样。 故而面对这硝石,有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你们就放心,我亲眼去过他的库房,看到他的库房里堆满了已经提炼好的硝!”楼星辰拍着胸脯说道。 快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陈唱掏钱租了一辆牛车。 这个举动让颜千石惊掉了下巴,这家伙原来不是没钱。 如果楼星辰说的是真话的话,那么需要大量的消失运回城中。 仅靠他们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必须得需要一个合适的运输工具。 等从城外的道观取来消石再回到城内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长灯十分。 命运之神在这一次眷顾了陈唱,车上拉回了满满三十多坛子的硝。 这些硝虽然不如后世的那般纯净洁白,但在当前的生产条件之下,已经算品相非常不错的了。 陈唱没想到那个穿的比乞丐还邋遢的道士对制硝还是颇有研究的。 陈唱当然不能白白的将道士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硝全部都拉走,而是答应付给道士一贯钱。 他和颜千石身上都没有带这么多的铜钱,后来还是楼星辰给他们二人做保,给道士写了一张欠条。 这名道士也知道楼星辰的家世,也不怕他们赖账,笑眯眯的将欠条收入了宽大的袖袍之中。 回到家中的时候,陈唱听说紫菱奉了小姐之命,正在到处找楼星辰。 他们刚刚走进前院的时候,在院子里就看到了紫菱。 紫菱嘴里埋怨着,说楼星辰这么晚了也不回家,害得小姐和夫人担心之类的话。 同时,她看到了星辰竟然是和陈唱他们在一起,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不多,对楼星辰的怨气少了很多,反倒是开始生陈唱和颜千石的气。 要是没有这两个人,小郎君怎么会这么晚还不着家。 她也来不及细问,现在小姐正担心呢,得赶紧把小郎君带到小姐身边去,好让小姐放心下来。 小辣椒终于走了,陈唱也是松了一口气,他随后吩咐家丁们将他从城外买回来的硝全部都搬进自己所住的院子里。 小鱼儿看到他们搬进了这么多的男子,不禁大为疑惑,睁大两只大眼睛,看肯这些封的严严实实的坛子,又看看这两个男人,想问又觉得不该问。 今天颜千石的跟着陈唱忙里忙外,走了不少的路,几乎都快要累的虚脱了,此时见事情办成了,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无论陈唱如何叫,始终是不愿站起来。 跟着这样的创业合伙人还真是堪忧啊。 不过看在这胖子将近200斤体重的份上,陈唱还是选择了原谅他。 毕竟人家一直都是负重前行。 小鱼儿十分乖巧的给颜千石端来了茶水,又端来了铜盆给他净面洗脸用。 颜千石根本就不想起来,只是咕咚咕咚将茶杯中的茶水倒入口中,依旧像一滩肉泥一样坐在地上。 陈唱无奈地的招手对小鱼儿说:“这个家伙是指望不上了,今天晚上还得你来帮我!” 第359章 新鲜冷饮终成功 第369章 新鲜冷饮终成功 小鱼儿虽然对陈唱的计划并不是十分的理解,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不过好奇心一直都在。 “小郎君,真的能用这个做出冰来吗?”这东西就跟冬天早晨起来在瓦片墙头出现的白霜一样,这也能制冰? “当然能了,小鱼儿咱们得加把劲啊,争取明天中午赚到第一桶金!” “金?能换几枚铜钱就谢天谢地了,金子就不要奢望了。”一旁响起了颜千石的声音。 陈唱也懒得跟他解释第一桶金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知道制冰的方法,但是把脑子里的想法变成手上的动作,最后再到实际效果,完全是两码事。 理论和实践之间,很多时候存在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打工人,你可以的!” 陈唱在心里给自己的打气。 在小鱼儿的配合下,他开始试验,这里面最难的是硝和水的比例,经过几次反复试验,陈唱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 一开始,他是小剂量的尝试。在大致掌握了比例之后,陈唱直接让小鱼儿用铜盆去打水。 不多时,小脸儿端着一铜盆水回来了。 陈唱看着那铜盆竟有些熟悉。 小鱼儿像是被人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一般,红着脸低声道:“小郎君的面盆里盛放着衣物,只有这……” 陈唱认出了那盆子:“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做再说。” 反正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就是个洗脚盆嘛。 陈唱用勺子浅浅刮起一层晶莹之雪,嘴里还念道:“这大概得有三文钱的成本,再加上这些水,虽然是自家的,但也得算进去,还得算上小鱼儿的人力成本,以及器物的损耗,这怕是得有七八文的成本。” 说话的工夫,一勺硝粉全部撒入了水中。 硝粉入水,淡淡地散开溶解,原本清澈透亮的井水渐渐浑浊,成了灰白色,随即水开始翻腾起来,就仿佛是生石灰进了水,盆面上冒出腾腾白气。 化学反应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 小鱼儿惊声叫了起来。 害得一旁摆烂的颜千石也从地上爬起来观看。 三个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说实话,陈唱的心情跟他们一样紧张。 很快水便不再呈沸腾状,开始一点点的凝固起来,眼瞅着水面上形成了一道道冰特有的波纹。 小鱼儿和颜千石都看呆了。 对于没有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来说,这的确算是异象了。 又过了一会,陈唱觉得差不多,伸手在冰面上摸了摸,欢呼道:“哈哈,大功告成!” 小鱼儿眼睛睁得老大,也学着陈唱的样子用手指摸摸冰面,在指尖接触到冰凉的一刹那,不禁发出一声娇呼。 颜千石也想照猫画虎,却被陈唱给拦住了:“阿兄,你洗手了吗?我制的这些冰可都是要给人吃的!” “吃?” 颜千石的手不由地又下落了几分。 陈唱费力将其托住,一说吃的你就来劲,这就过分了啊。 “阿兄,你快去找菜刀来,顺便再洗洗手。” 颜千石这才答应一声,返身跑回厨房拿家伙去了。 “让我来尝尝!”片刻之后,颜千石用菜刀撬下一块,正要放入口中,小鱼儿却将其拦住了。 颜千石生气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三番五次地拦我,不就是吃块冰吗?小鱼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鱼儿脸色涨红,欲言又止。 陈唱笑道:“阿兄,我是担心这冰有毒,要是你食用之后出师未捷身先死,该当如何是好?” “原来你们担心的是这个啊!”颜千石怒气渐消,“阿翁说过,我这个人吉人自有天相,这辈子是不会出意外的,一定能够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就你这样饮食不加节制,活到死的那一天还差不多! 陈唱可不信他的鬼话。 颜千石看着两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我可就要吃了。” “阿兄请!” “颜郎君……” 在陈唱和小鱼儿不同的反应下,颜千石已经抓起那块冰块塞入了口中大嚼起来 听着嘎嘣嘎嘣的声音,陈唱很担心这位的大牙被崩掉。 小鱼儿表情越发地古怪。 颜千石一开始脸上还带着那种敢为天下先的笑容,可他很快就皱起眉头,将嘴里的碎冰悉数吐了出来。 “呸……呸……我呸……” “陈唱,你这冰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咸,这是打死卖盐的了吗?”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不仅如此,这卖相还这么难看,这谁会来买?” “完了,完了,我看你半个月内赚到五百贯这件事肯定悬了。” 颜千石叨叨个不停。 陈唱想了想,道:“咸可能是我硝放多了些,至于味道的问题,也好解决,放些糖和水果汁即可,这方面小鱼儿更加擅长,调味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怎么样,小鱼儿?” 甜品对女孩子总是有着无尽的诱惑的。 小鱼儿点点头了,对新受领的任务很是期待。 陈唱除了要做一些棒冰之外,还准备做冰镇酸梅汤、冰镇西瓜汁等冷饮,多点开花。 门道基本上也摸出来了,剩下的就是精加工了。 家里的水果也有一些,陈唱便让小鱼儿先去调制果汁。 临走前,小鱼儿回头看了颜千石一眼。 颜千石已经漱口漱了三四遍了,口中仍是感觉到有些咸,见小鱼儿欲言又止,忙道:“你放心去忙,我没事,多漱漱口就没事了。” 小鱼儿表情古怪。 “颜郎君,当真……当真未曾觉得这冰的味道怪了一些?” 颜千石狐疑:“方才不是都说过了吗?是有点怪,咸的很,卖相也不好!怎么了?” “没……没了……”小鱼儿脸色涨红。 颜千石挠挠头:“我看你怎么奇奇怪怪的,到底何事?” “没事了!”小鱼儿红着脸逃也似的走开了。 颜千石望着小鱼儿的背影:“这小丫头怎么奇奇怪怪的?贤弟,她到底怎么回事?” 正说着,小鱼儿忽然转身跑了回来,端起盆子:“我还是换个盆子?” 陈唱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奇怪!”颜千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唱等小鱼儿走了之后,缓缓道:“是得换个盆子,不然没法吃!” “嗯,太咸了!”颜千石脱口而出。 经过大半夜的辛勤付出,棒冰终于研制成功了,颇有点以往吃过的老冰棍的味道,要是再加点牛奶就更完美了,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奶牛在哪里有。 小鱼儿心灵手巧,配制的各种果汁味道刚好,再加上陈唱研制的冰块,口感极佳。 颜千石每种都喝了一大碗,还要再喝,被陈唱硬生生地拦住了。 明天还有重要人物交给颜千石,可不能让他吃坏了肚子,在茅厕蹲一天旷工。 到了四更十分,一切方才收拾停当。 时间太晚了,颜千石便也没再回去,和陈唱同塌而眠。 外间的小鱼儿和衣而卧躺在小床上,她也辛苦了大半夜,身子已经是疲惫不堪,可刚刚有了睡意,便被震天的呼噜声弄得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的在小床上烙大饼。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会儿,心中烦躁的不行。 小鱼儿索性起身,偷偷地到了地窖中。 地窖中摆了三个大坛子,用冰围着。 小鱼儿打开其中一个坛子,这是她亲手调制的冰镇酸梅汤,抬手舀了一小碗。 这酸梅汤是她以乌梅为主要原料,配以冰糖、桂花、甘草等辅料,在铜锅内熬制后冰镇而成的,花了不少的工夫,之前也只是喝了一小碗,感觉回味无穷,还想吃。 姑爷说过,酸梅汤要想做得好喝,关键是要控制好乌梅、糖料和水(冰)的比例。 太酸了会刺牙,太甜了会腻口,水(冰)多了又会冲淡其固有的风味。 只有甜中带酸,酸中带甜,再加上适量的香料提味,才恰到好处。 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小鱼儿反反复复地熬制了五锅,这才掌握了技巧—— 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 她轻轻拿起小瓷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入口冰凉,甜酸适度,含在嘴里如品纯醪,舍不得下咽。 一小碗足足喝了一顿饭的工夫。 说实话,她还想喝,但姑爷说了,即使是大热天也不能贪凉。 在这一点上上,小鱼儿的自制力比颜千石还是强上不少的。 她留恋的目光在另一个坛子上扫过,那里面装的则是冰镇西瓜汁,忍不咽起了口水。 正在这时,地窖入口处光影晃动。 小鱼儿暗叫不好,此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该如何是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唱从地窖入口爬下来。 小鱼儿脸皮发烫,自己就像是一只偷油吃的老鼠被发现了,恨不得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陈唱被颜千石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便爬起来看自己的冷饮在地窖里是否能够放得住。 “姑爷,我……” 碗都没有收拾干净,偷吃的后续工作不够利索 陈唱摆摆手:“哦,我也是过来看看这冷饮是不是能在地窖里放住,没想到你也是,还比我来的早,有心了!不过,尝的时候少尝一点,大半夜的吃坏了肚子可就麻烦了。” 小鱼儿原以为会遭到责备,却不曾想,此事被陈唱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此揭过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脸上依旧是火烫火烫的。 陈唱挨个查看了一遍,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的多,地窖里面冬暖夏凉,很适合存放这些冷饮。 “走!上去!” 次日一早,紫菱伺候楼清漪梳洗打扮,末了,在首饰盒里挑了挑,抱怨道:“小姐,我今早一起来就听说,那边的灯几乎亮了一整夜,他们好像在弄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多下人都被他们吵的没有睡着。” “还有,那个胖郎君也并未回家,而是留宿在书房中。咱们家成了大车店了。” 紫菱对陈唱的印象一直不好,连颜千石也遭到了波及。 楼清漪知道紫菱多少有些孩子气,脸带笑意道:“那你去吵他们啊!他们昨夜一夜未眠,此时肯定在补觉!” 紫菱一嘟嘴:“我倒是想呢,可没机会了。” “为何?”楼清漪微微皱眉。 “他们天还没有亮就出门了,听说盆盆罐罐的装了一大车,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有几个姐妹见后问小鱼儿。这小丫头口风很紧,竟是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小姐,不是我告她的刁状,您得好好管管这小丫头了,她还拎得清自己是哪头的吗?” 紫菱一直都是心直口快,这么说倒真不是告小鱼儿的状,这一点,楼清漪还是很清楚的。 “小鱼儿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没心没肺的。而且,你说说看,那人可曾让小鱼儿做过对你我不利的事情来?” “当前是没有,但我看啊,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的,小姐,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追悔莫及了!” 楼清漪抿嘴一笑,小鱼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小丫头是个怎么样的人,自己还是了解的。 紫菱自顾自地说:“小姐,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我听小郎君说,那人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往家里存放了很多的硝石,我之前有所闻言,这硝石容易爆炸,放在家里,若是哪天……” 楼清漪心不在焉的听着,忽然问道:“紫菱,你觉得那人是不是奇奇怪怪的?” 紫菱愣了愣,脸上顿时愁云惨淡:“何止是奇奇怪怪,简直就是神神叨叨。对了,我听说他和那胖郎君曾经去了松鹤楼,好像是要将酒楼盘下来做生意。小姐,你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做生意?还有,松鹤楼那状况,玉儿姐姐早就想把出手了,这个时候去接,岂不是中邪了?” 楼清漪忽然扭过头,大眼睛眨巴着看着紫菱。 紫菱脸色登时凝重了起来,小姐和松鹤楼的少夫人可是好友,即便松鹤楼生意每况愈下,自己真么说也不合适,忙道:“小姐,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楼清漪俏丽的脸蛋绽放笑容:“没有!我今日才发现,你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但外面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倒是挺多。” 紫菱终于松了口气,原来小姐并未生气,想的是另一回事。 “小姐,其实少夫人挺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年纪轻轻地就守了寡,往后的大半辈子可怎么过。 想起自己那位好友,楼清漪心中凄然。 “紫菱,等晌午的时候,若是事情忙完了,咱们去松鹤楼看看玉儿姐姐如何?” “好啊!我也是很久没见到少夫人了,也不知道她身体是否康健?” “你去备点礼物,总不能空手去。” “小姐放心,我给少夫人备一些膏环、白茧、截饼,再带些梨干、胶枣、、回马葡萄、西川乳糖……” 楼清漪似乎很满意紫菱的回答,“这些都是姐姐最爱吃的,紫菱,你有心了!” 第360章 正式入驻松鹤楼 第370章 正式入驻松鹤楼 一大早,松鹤楼的一个伙计便开始张罗着卸下门板,里面有伙计在备菜、打扫卫生。 现在松鹤楼的生意每况愈下,仅剩下四个伙计,众人心气都不高,都在等着松鹤楼被人家接手,或者是等着东家夫人给一笔遣散费各奔前程。 伙计马武打了个呵欠,将洗好的青菜萝卜往案板上重重一放,感慨道:“还是当厨子好,不用像咱们早早起来干活,每日里煎炒烹炸,有甚好吃的都能先尝一嘴,工钱也拿的多。” 另一个伙计张清道:“我说马武,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咱们只是这松鹤楼里的伙计,你怎么跟大厨相比,那些做菜的花式你会吗?” 一旁的刘四也撇嘴道:“你是不知道,马武早就惦记上大厨了,偷偷在学做菜!” 马武脸皮一红:“行了,莫要再说我了。我只不过是想多给自己找个出路而已,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伙计?” 刘四眼睛一瞪:“当伙计有什么不好?每天什么也不想,掌柜的让咱们干什么,咱就干什么,到了月底到柜上支了工钱……” 张清打断了他的话:“现在还欠着咱们三个月的工钱,我看这个月还是够呛!” 马武接话道:“按理说,夫人和掌柜的待咱们不薄,可是发不出工钱,咱们还有一家老小要张嘴吃饭呢,总不能这么一直下去?” 刘四道:“你也知道夫人对咱们好,当年若不是夫人提前给你预支了半年的工钱,你老娘如何能够挺得过那场大病?反正,我是不管你们,只要夫人在一天,我就在松鹤楼当一天的伙计!” 马武和张清同时看向他,马武道:“就你知道念着夫人的恩情?好像我们就成了薄情寡义之人?咱们店里以前十三个伙计,该走的都走了,现在就剩下咱们三个还有外面的邓七。人心都是肉长的,夫人和松鹤楼现在有了难处,咱们只能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刘四道:“昨日那个姓陈的小郎君不是来找掌柜的和夫人了嘛,说是要接手松鹤楼,我看他年纪轻轻、衣冠楚楚,应该是高门大户里的郎君,是不是咱们松鹤楼有救了?” 马武撇嘴道:“我劝你还是少做梦!这段时日以来,有多少人要接手松鹤楼,到头来还不是都没有谈拢。” 张清道:“松鹤楼是东家的心血,夫人忍痛割爱实属无奈。若是她只想着将松鹤楼还钱,怕是早就出手了。” 另外两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时,卸好门板的郑七走了进来,用搭在肩上的麻布掸着灰尘说道:“我听掌柜的说,夫人和陈郎君好像签了契约!那陈郎君答应半个月内为松鹤楼赚取五百贯!” “什么?” 马武等人立时怔住了。 “五百贯?” “半个月?” “我没听错?” “张清,你跟掌柜的走的近,知道一些咱松鹤楼的账目,你说说,五百贯放在以往,咱得多长时间才能赚到?” 张清掐着手指头想了想说道:“怕是得近两个月才行。” 马武撇嘴道:“瞧瞧,两个月,他竟然说半个月就赚到五百贯,这岂不是夸海口。” 刘四苦着脸道:“唉,我原以为来了救星,没想到……” 张清疑惑道:“可是夫人和掌柜的都是精明人,既然对方是夸海口,他们怎么会答应呢?”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 夫人和掌柜的难道就这么被陈郎君骗了? 郑七笑呵呵地道:“我看你们三个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会儿人家陈郎君就会来咱们松鹤楼,是不是夸海口,你们一会儿就清楚了。” “郑七,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的内幕,赶紧同我们几个说说,也省得大家伙猜疑!”马武说。 正说话的工夫,外面一阵铃铛声响,有人站在门口高喊:“松鹤楼的诸位伙计们,赶紧出来搭把手!” 郑七耳朵最灵,喜道:“哎呀,是陈郎君来了!”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掌柜的有过吩咐了,以后陈郎君就是松鹤楼的二东家了,让他们听候二东家的吩咐。 四人快步走出了松鹤楼,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车上摆满了坛坛罐罐和几个大木箱,车旁还有个漂亮的不像样的小丫鬟。 陈唱见伙计们出来,笑着叉手道:“诸位小哥,有劳了,这些瓶瓶罐罐和木箱,请赶紧搬到地窖里去。” 四人还有些发怔,小鱼儿已经抱着一个大陶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郑七见状赶紧上去接过过来:“交给小人,不敢有劳姑娘!” 马武等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都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 这时,邱掌柜也从街上赶了过来。 陈唱见他黑眼圈有些严重,便笑着问道:“邱掌柜,昨夜没有睡好?” 邱掌柜叹口气,能睡好吗? 虽然合约签了,可是松鹤楼这件事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一夜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 本想着早早赶来叮嘱几个伙计莫要怠慢了陈唱,可临近天亮的时候还是睡着了,醒来后暗叫不好,匆匆赶了过来。 陈唱对于邱掌柜的心情当然能够理解,换成是他,何尝不是心情忐忑呢? 邱掌柜望着一车的坛坛罐罐:“陈郎君,这……?” 陈唱呵呵一笑:“这就是咱们今天开张做生意的东西,不过,在正式售卖之前请恕我卖个关子!” 邱掌柜只得露出苦笑,契约上有明确的约定,在松鹤楼的经营,主要以陈唱为主。 既然人家有自己的安排,那自己就听令! “陈郎君,不知还有什么吩咐,老朽一并让几个伙计去做?” 陈唱打量着松鹤楼的门口,道:“我需要在这里搭个棚子!还得劳烦邱掌柜和诸位伙计。” 松鹤楼在江陵也算是中档的酒楼,只有那些小酒楼或者饭铺才会在门口搭棚子解决室内座位不足的问题,故而邱掌柜对陈唱的安排着实不解。 不过,他还是照此执行不误。 当下,安排郑七和刘四两人搭棚子,马武则是和张清搬运坛坛罐罐。 陈唱也没有闲着,跟小鱼儿一起加入了马武和张清的队伍,让两个伙计大跌眼镜,没想到二东家还跟着他们一起干粗活。 二东家也就算了,终究是个男人,但让粉雕玉琢般的小鱼儿抱着比她还高的陶罐,两人心里如何也过意不去。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小鱼儿的存在,马武和张清两人的潜力彻底地被激发了出来,只用了不到两炷香的工夫,整个牛车上的物件便被搬运一空。 陈唱和小鱼儿直接钻进了地窖,而马武和张清则是被拒之门外,搞得两人大为疑惑。 “陈郎君不会是研究了什么新的菜品?”马武摸着下巴猜测,“张清,方才好几个陶罐都是冰凉冰凉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为松鹤楼准备的新鲜菜式?” 张清道:“我在搬陶罐的时候,不小心撒了一些,我发现流出来的是甜甜的汁水!” 他不由地舔舔嘴巴,目光中透露着回味。 马武瞪大了眼睛:“你竟然还偷着尝过了?” 张清忙道:“嘘嘘……噤声,小声些,被人听到还以为我是在偷吃!” 马武奇道:“你说很甜?难道是甜的菜品?” 张清摇头道:“不清楚!” 两人正在议论,不远处传来了邱掌柜的声音:“你们两个家伙又躲在这里偷懒,赶紧跟我去招呼客人。” 两人应了一声,马武一吐舌头,低声对张清道:“哪有什么客人?” 时至中午,进松鹤楼吃饭的客人聊聊无几。 大厨成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邱掌柜的道:“掌柜的,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你看……?” 成德的祖父、父亲都是松鹤楼的大厨,家传的做菜手艺是不错的,奈何松鹤楼每况愈下,工钱都已经发不了了,他也要养家糊口。 城里的好几个酒楼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为了生计,他只能做出离开松鹤楼的决定。 夫人待他不薄,成德并没有立即走,而是一拖再拖,想着夫人能够将松鹤楼盘出去自己再离开,这样对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也算是有个交代。 邱掌柜叹口气道:“成德,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也跟夫人讲过了。可是,现在陈郎君刚刚接手酒楼,你作为大厨现在就撂挑子,我们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合适的人选啊?你看,可否再都留几天?” 成德苦笑:“邱掌柜,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十几张嘴都指着我的工钱吃饭呢,我阿母体弱多病,光是每年寻医问药的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我如何等得起啊!” 对于衣着光鲜的陈唱,成德是不抱希望的。 松鹤楼的经营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他父亲在这里掌勺的时候就存在了,凭借一个毫无生意头脑的年轻人改变现状,让松鹤楼起死回生? 成德认为夫人定然是有病乱投医,也不知道陈唱给夫人吃了什么迷魂药。 还有邱掌柜也是,平时精明的很,一枚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怎么就不好好地劝劝夫人呢? “就半个月!我们就以半月为期!到了半个月之后,你随时可以走,老朽决不阻拦!”邱掌柜说。 成德无奈地摇头,半个月是陈唱和夫人约定的,听说这个年轻人夸下海口,半个月要给松鹤楼赚五百贯钱,这怎么可能! “邱掌柜,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 正说着的工夫,陈唱抱着一个陶罐走了过来。 “邱掌柜,外面的摊子我现在要用了,麻烦派个伙计帮个忙!”陈唱虽然是东家,但说话还是很客气的。 “好,好。老朽这就让郑七帮你!”邱掌柜不敢怠慢。 一旁的成德见状,道:“掌柜的,若是无事,我回厨房了。” 虽然不知道外面的铺子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但显然用处不大,成德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大不了再干半个月。 第361章 门庭若市生意忙 第371章 门庭若市生意忙 “朱贤弟,时值正午,你我去寻个酒楼饮上几杯如何?” “愚兄正有此意,不知去往何处?” “前方松鹤楼,是江陵的老字号!” “呵呵,贤弟有所不知,你不在这一年多的时间,松鹤楼都未曾推出新的菜品,大家都吃腻了。听说了吗,松鹤楼正在寻找下家,就要准备出手了。” “竟是如此!倒是小弟孤陋寡闻了。” “走,我带你去另一家,过了松鹤楼就是,新开张不久的,菜式新颖,酒水醇美,那老板年长得非常养眼。” “兄长莫不是为了看人家老板娘?” “哈哈……贤弟,走,走,赶紧去了,莫要晚了没有位置!” 日头火辣辣,蒸出一身汗,二人正在路上走着,忽然见身旁几个人就跟一阵风似的往前跑,仿佛那里放有一块巨大的磁石,将四周的铁末粉屑都吸了过去。 书生赶紧拦住了一个老汉问道:“老丈,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赶去?” 老汉被他拉住,挣了两下,却没挣脱,本要张开开骂,见对方是个书生,骂人的话也不好开口,只得忿忿盯了他一眼,又掩饰不住眼中兴奋道:“我也不知道,听说前面松鹤楼推出了新鲜菜品,又便宜又好吃,我赶着去试试运气,再晚了可就什么也抢不到了。” 说完,趁书生分神,一把挣脱他的手,两步便跑得不见踪影。 “贤弟,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反正也路过松鹤楼!” 两人步行至松鹤楼,顿时傻了眼。 “哎呦,松鹤楼门前竟然搭了铺子,这是要自降身份,跟那些小饭铺抢生意啊!” “果然是开不下去了。唉……可惜,可惜了……” 两个年轻书生路过松鹤楼,发现门前的铺子时不禁感慨万千。 “为何真么多人?” 两人驻足观望,只见松鹤楼门前的铺子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少说也有上百人,有书生文士,有屠夫渔民,有丫鬟家丁,还有员外掌柜,场面是何其的壮观。 上次见到这么热闹的情形,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抛绣球招亲。 “贤弟,这……” “兄长,不妨前去看看!” 两人不约而同向前走去,人群中摩肩擦踵,挤得密不透风。 两人费了半天劲也没有挤进去,只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都不要急,都有份,都有份。”男人的声音很年轻。 “这位大哥,每人每日限量一支,您已经买了一支,明日再来!”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嗓音甜美,宛如莺啼,十分悦耳。 竟然还是限购? 什么货品如此畅销? 两个书生更加好奇了,咬着牙往里挤,誓要看个究竟。 岂料他们这么一挤,顿时热闹了旁边的一个大汉,那大汉身高九尺有余,两臂肌肉虬结,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大着嗓门吼道:“挤甚?后面排队!” 两个文弱书生被他炸雷般的嗓子一吼,一时有些胆怯,对着大汉讪讪一笑。 这时,一个小童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冰。 单单是一块冰也不会让两个书生感到惊讶,但他们分明看到那块冰中还插着一根小木棒,冰块上冒着丝丝冷气,而那小童不时地伸出舌头去舔那冰块,一脸陶醉满足的模样。 两个书生相视一眼,均是十分的不解,一块冰有什么好吃的。 “这位小兄弟,你手里是何物?” 小童闻言将手中的冰块藏在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二人,道:“哼,休想从我手中将冰棍骗走!” 说罢,小童冲他们两人做了个鬼脸,迅速地钻出了人群。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冰棍? 难不成小童手里拿着的东西叫作冰棍。 片刻之后,他们综合人群里的叫卖声以及向客人们打听来的,终于弄清了,里面售卖的东西就是叫做冰棍,五文钱一根,限量发售。 “大家都莫要着急,这里的货卖完了,我们后院还有。请诸位稍安勿躁,我这去取。” “小郎君,可要快去快回啊,我们在这里都已经排了两炷香的工夫了,好不容易排到了。” “放心,放心!” 终于,两个书生挤到了队伍的前面,只见人群中摆着一张长几,长几之后站立着一个粉面玉肌的豆蔻少女,穿一件白绫对襟小袄儿,下系红裙子,腰间缠一条湖水绿的小腰裙,显得利落洒脱,十分可爱。 她那张秀丽可爱的少女脸蛋,眉弯嘴小,宜喜宜嗔,一双大眼睛黑的黑、白的白,灵动有神,带着一抹浅浅的俏皮笑意。 要说肥嘛,她是稍有一点肉肉的感觉,不过少女的身子就像刚抽条的柳枝,随着年岁渐大,身段儿长开,婴儿肥现象自然就会消失。 绝对的美人坯子! 谁家的丫鬟会出来干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 两个书生不由地看得痴了。 这时,陈唱和郑七满头大汗地搬回来一个大木箱,天气炎热,他便找了数个双层的大木箱,里面放做好的冰棍,外面又用几床厚厚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 众人见到陈唱去而复返,不禁发出一阵欢呼声,人群拥挤着,谁都想抢个好位置。 陈唱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略微紧身的袍服,但跟后世他穿的那种也是没法比,显得十分的笨拙,倒是郑七等几个伙计身上的衣服让陈唱羡慕不已,想着有机会了自己也得做几件穿穿。 陈唱掀开盖在木箱上面的被褥。 “大家先排好队,别着急,一个个来。”陈唱大声喊道,他的嗓音清凉,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两个书生很快就和之前听到的声音来了个人声确认,原来就是这位俊俏的小郎君喊的。 陈唱的脸上带着笑,第一箱冰棍的销量极好,前后不够一炷香的工夫就被抢购一空,有几个有钱人没有抢到,甚至开出了十文钱的高价。 不过,陈唱自己不会为了这些小钱而蒙蔽了双眼,他是要大生意的,冰棍儿这种东西除了赚钱,最大的作用就是引流。 松鹤楼是老字号,之前的人气并不差,只是近些年经营不善,这才导致客流量逐年减少,一直到现在濒临倒闭的境况。 陈唱要做的不仅仅是帮助松鹤楼扭亏为盈,更重要的是将松鹤楼原来的金子招牌擦亮。 郑七今天可谓是扬眉吐气。 以往他在松鹤楼当伙计的时候,一天见不到几个客人不说,最要命的是,客人们到了酒楼里,都会因为酒楼里饭菜难吃而迁怒于他,被骂得狗血淋头是常事。 今天的情况可谓是截然相反,客人们不仅没有骂他,反而争先恐后地求着他将冰棍儿先卖给自己。 “郑七,我可是松鹤楼的老主顾了,你可得给我留着!” “那个郑什么来着,我上次去松鹤楼,就看出去来,你和其他的伙计不一样,啧啧啧……” 郑七记得这个客人上次来松鹤楼用饭还是前年。 郑七的身旁就有一个陶罐,是用来装铜钱的。 看着铜钱稀里哗啦地扔进去,郑七心潮澎湃,脸上都笑开花了。 他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生意,做生意就得这么个做法。 相比郑七,躲在松鹤楼里面的邱掌柜眼睛瞪得老大。 说实话,他一直对陈唱持有怀疑态度,直到看到这种叫作冰棍的东西如此热卖,他心中的疑虑才渐渐打消。 之前为了挽回松鹤楼的局面,他一直都是殚精竭虑,连觉多睡不好,今天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外面的木箱中装了五百只冰棍儿,只是一炷香的工夫,就全部售罄,营业额达到了两贯半。 邱掌柜并不知道这冰棍的成本几何,但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猜测,利润怎么也得在三成,也就是说盈利七百五十文。 当然了,这跟酒楼里售卖酒菜的利润没法比,但是胜在快啊,光听着那稀里哗啦的铜钱声,邱掌柜的心里就突突直跳。 多少天没见到松鹤楼门庭若市了,邱掌柜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眼睛都湿润了。 先不说陈唱能不能在半月之内赚到五百贯,单说这股人气,就让人觉得底气十足。 要是夫人在此处,亲眼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啊。 其实昨晚,他就试探着请夫人过来看看,那是被夫人婉言拒绝了。 邱掌柜知道,夫人也是对陈唱没有多少信心,到了现场一看陈唱搞砸了,心里更加的难过,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自己当初何尝又不是有这种心理呢?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邱掌柜的看着陈唱他们好像忙不过来了,也不再扒着窗户缝了,当撸起袖子走出去帮忙。 到了外面,邱掌柜又端起了自己的掌柜架子,吩咐道:“郑七,你去帮着陈郎君发放冰棍,收钱的事叫给老朽!” 郑七欣然答应,帮着陈唱发冰棍,也就意味着离漂亮小丫鬟近一些。 好像听陈郎君说她叫小鱼儿来着,一个很不错的名字。 陈唱忙得恨不得自己所生出几只手来,自然不知道郑七的小心思,看到邱掌柜过来帮忙,向着对方报以感激的微笑。 邱掌柜的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一心想着将松鹤楼做大做强。 之前他最怕的就是邱掌柜的跟夫人不是一条心,那自己接手松鹤楼之后可就麻烦了,如今这些顾虑不再有了,刚好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第362章 义内求财大丈夫 第372章 义内求财大丈夫 “这位小郎君,你这冰……冰棍儿怎么卖?”姓朱的那位书生终于忍不住问道。 “五文钱一根。若果想要看详细说明,请看这里!” 说话的却是小鱼儿,只见她朝着身旁的一块木板一指。 其实这块牌子早就立在这里了,只是第一批顾客之中识字的着实不多,故而被视而不见。 朱姓书生往木板上一瞧,只见木板上写着:“祖传冰棍儿,炎炎夏日的大救星,五文钱一根,不二价,数量有限,限定每人每日只准买一份,售完为止。” 炎炎夏日的大救星?这句话确实吸引眼球,江陵地处荆楚腹地,到了夏日炎热无比,若是能吃上一口凉冰冰的冰棍儿,绝对是夏日里的一种享受。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吸引他的地方,最让他不可思议的在于“限定每人每日只准买一份”这句话。 朱姓书生皱皱眉,往大木箱里瞧了几眼,纳闷道:“也就是说,今日没有买到,明日还可以买?” 他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曾经在北方见过豪门大户家里存冰的,但都是冬天存下的,用起来有着诸多的限制。 到了冬天,豪门大户就开始准备存冰。 首先得准备存冰地点。 说白了,就是挖地窖。 地窖挖好后,下面铺上草毡,趁三九天,湖里冰结最厚的时候到湖里去切冰块,然后一块一块得从下往上摞起来,一直到地窖顶。 始摞满后再在上面盖一层草毡,草毡上面再盖一层厚厚的黄土,最后入口也要用土封起来,这样一个冰窖就算完成了。 当然了,一些有条件的百姓也会在家里挖冰窖存冰。 但是冰窖由于其特殊性,只能打开一次。 打开后里面的冰必须一次卖完,所以买冰的人都需要预约,预约量攒够一冰窖的量以后才会开窖放冰,人们拿一张一张的冰票去取冰。 江陵这种地方,冬天远不如北方城郭寒冷,河湖都是不结冰的。 对于江陵人而言,夏日里吃冰则是一种奢望。 按照书生的想法,一根冰棍卖到五文确实不贵,物以稀为贵,就是卖到十文也是物有所值。 陈唱这笔买卖也正是考虑到江陵在地理位置上的特殊性,这个地方不缺豪门大户的有钱人,但是想在炎炎夏日吃上一口冰,绝对是一种奢望。 这是陈唱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主动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赚取第一桶金的大好机会。 小鱼儿见朱姓书生不语,便又道:“这位郎君,当然可以买了。整个夏天都会有冰棍供应。不过,我们这冰棍制作起来着实不易,成本又高,每日产的数量着实不多,故而每位顾客都要限量!” 这些话自然都是陈唱教的,陈唱发现小鱼儿虽然在某些方面很单纯,但说起做生意还真是有些天赋,很多事情一点就透,根本无需赘言。 小鱼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昨天一共赶制了一千只冰棍,所谓的成本,即便算上人工,也就是两文钱而已,利润达到了三文,妥妥的赚钱生意。 朱姓书生又问:“那你们这冰是如何制作的?” 小鱼儿甜甜一笑:“这位郎君,您说笑了。这可是松鹤楼的秘方,要是公之于众,人人都会了这制冰之法,我们岂不是没钱赚了。” 朱姓书生面露尴尬之色,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或者叫做命根子,自己当中问人家这些事情,人家肯说才怪。 果然,人群中有人说他书都读傻了。 一时间,朱姓书生闹了个大红脸。 小鱼儿掩嘴一笑:“不过也没关系,将来我们会增加产量,争取让大家想吃冰棍的时候就能买到。甚至是,逐步降低售价,争取达到一文钱一根,让大家吃的更加没有顾虑。” 她这一番话引来了众人纷纷叫好。 冰棍虽然好吃,但每天限量一根,很多人排了半天队却发现没货了,心情自然极为沮丧。 若是增加产量,那以后岂不是想买就买,再也不用限量了。 而且,这小丫鬟说了还能降价,这可是重大利好。 有人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一个普通三口之家,若是每人每天吃一根冰棍儿,一天就要花费十五文,整个暑期按照两个月六十天算的话,就是九百文,接近一贯钱了,绝对是一笔十分奢侈的开支。 若是价格下降之后,达到了一文钱一根,整个暑期也只需要花费一百八十文,这中间差了七百二十文钱。 都是过日子的人,这个账还是算的明白的。 这个定价当然是陈唱提出来的,小鱼儿即便是再精明,也不可能替陈唱做决策。 冰棍冷饮属于季节性很强的生意,时间也就是两到三个月,一旦入秋,生意就会一落千丈。 而且,自己制冰的法子不可能瞒住人太长时间,这所谓的独家秘方终究有一天会被泄露出去,陈唱虽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是在没有专利的古代,也只能是表示无奈了。 既然冰棍终究会形成一个庞大的市场,那么自己何必要高价售卖呢? 松鹤楼是售卖冰棍的第一家买卖,以后到了北周、北齐、南陈,只要有人提起冰棍这种冷饮,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江陵的松鹤楼,这就足够了。 朱姓书生赶紧掏出十枚铜钱买了两根冰棍,一根自己吃,另一根则是送给了同伴。 两人就守在队伍旁边吃着冰棍,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唱和小鱼儿继续售卖。 两人的行为引起了后面排队的人的怀疑,一些人认为他们两个是等着吃完了还需插队继续买,当时就不干了,吵吵声从后面响起了起来。 害得两个书生赶紧解释。 “唔唔——啧啧,好吃,真好吃!” “这冰棍清凉爽口,真是好吃!” “兄长,那个……你看我的冰棍已经吃完了,你的还有一多半,能否分给我一半?” “哼!你要是敢抢我的冰棍,愚兄便要与你割席绝交!” 小鱼儿看着人群前的两个书生跟小孩子似的举止,忍俊不禁。 姑爷这法子好像叫做饥饿销售,说白了就是吊人胃口,从目前来看,是十分成功的。 她美眸一转,偷偷瞥向正在从木箱中取出冰棍的陈唱,双颊生晕。 这时,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挤开众人走到了近前,撇嘴道:“店家,你们的冰棍确实好吃,我曾经在长安吃过冰,但远不如你们的美味。我想一次性买十根,带回家给我的家人吃如何?我出价二十文一根!” 底气十足。 别说是陈唱等人,就是那些排队还没有买到冰棍的人们,登时就不乐意了。 老实说,四倍的价格可不低了。 陈唱只要卖给他就相当于多赚了一百五十文。 此人一次性买走十根,岂不是等于十个人就吃不到了。 小鱼儿虽然是销售的角色,但遇到棘手的问题还是得靠陈唱,一旁的邱掌柜和郑七更是不好出面。 “这位客官,小店已经在木牌上写的很明白了,每人仅限一根,想要再多买一根,您可要等到明天去了。”陈唱报以职业性的微笑。 “哼,那我出五十文,是你原价的十倍!如何?” 众人一片惊讶声。 五十文,十倍? 陈唱暴汗!此人还真是豪横,莫不是土豪? 老实说,谁能拒绝这样的高价呢,反正卖谁都是卖,商家赚到钱就行。 此时,排在队伍最后面的几个人,心里已经隐隐在打退堂鼓了,他们这几个想要吃冰棍多半得等到明天了。 “唉……明天一定要早些时辰来,我就不信了,即使排不到第一个,那也得是前十!” “正是,我打算用了早饭便来!说什么也要给家幺儿弄一根回去!” 土豪客人心中冷笑,这么高的价格,就不信你不卖给我。 都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商人逐利啊! 忽然间,原本有些喧闹的排队队伍,霎时间安静了,众人都在看着陈唱如何应对。 “这位客官,买卖以诚信为本,既然小店定下了规矩,就要遵守。正所谓仁中取利真君子,义内求财大丈夫,在下岂能为了区区薄利而坏了自家的规矩,让其他的客官寒心?” “你!”土豪客人当时就变了脸色。 不卖? 有骨气! 不过,那也是因为自己开出的价格不够高。 再来! “哼,莫要小看了我!我出价一百文,十根冰棍,一贯钱!如何?” 一个濒临倒毙的老店,弄出这新奇的冰棍,不就是为了多回笼些银钱嘛,谁看不明白? 我就不信,白捡的钱你们不要! 还真是土……豪! 陈唱心中默默吐槽。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声。 一贯钱就为了买十根冰棍,出手也太大方了! 原本排在队伍后面的几个人,之前听了陈唱的话,刚刚松了口气,转眼就被土豪客人开出的高价弄得心情跌入谷底。 这下肯定是得忍痛割爱了。 他们心中不忿,但也生不起怪陈唱的心思来。 毕竟对方开出的价格太诱人了,若是不答应,简直就是脑子坏掉了。 土豪客人睥睨着陈唱,仿佛已经看到了陈唱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即将给他拿冰棍的场景。 陈唱迎着对方的目光,有钱就是任性啊,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他脸上再次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这可客官……” 土豪客人哈哈大笑:“如此便对了嘛,你放心,我有的是钱,这样,我回头就让你家人给你送来三十贯钱,包一个月的。” 胜券在握的感觉真好。 小鱼儿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抛开这土豪客人一掷千金不说,姑爷若是答应了,确实就跟捡钱似的,这三十贯钱赚来也太容易了些,成本价六百文,净赚二十九贯四十文! 虽然说答应了此人,对其他的客人不公平,可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姑爷,即使你答应了,我想他们也不会怪你! 她也知道了姑爷承诺要在半个月之内赚到五百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自然替陈唱心急。 答应了此人,半个月内十五贯就到手了,虽然杯水车薪,但也足以证明姑爷在经商方面的能力了。 以小姐和夫人的关系,替姑爷说说情,这打赌的事情极有可能就此揭过去了。 邱掌柜此时也是心情复杂。 上一次看到三十贯铜钱的时候,好像自己的大儿子刚刚出生不久,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虽然这位客人有些孟浪,但陈唱非同一般。 之前陈唱已经拒绝过一次了,在其他的客人面前已经表态过了。 如今面对重利,答应也就是了,谁都不会多说什么。 一时间,数百道目光都落在了陈唱的脸上,让他毫无疑问地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烈日当空,但是周围安静的出奇,甚至能够听到汗珠从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众目睽睽下,陈唱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说出了一句让土豪客人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比震惊的话。 “客官,请让一让!来,下一位!” 三十贯,陈唱还看不到眼里。 松鹤楼菜品不合客人们的口味,可以在技术上和管理上进行改进,但是松鹤楼这块曾经的老字号招牌可不能随意丢弃,必须越擦越亮。 自己代表松鹤楼第一天做生意,就丧失了诚信,以后客人们会怎么看? 他们会因为今日之事,想当然的认为,松鹤楼在饭菜中偷工减料的情况也是完全有可能的,说不定卫生不达标,弄出蟑螂、苍蝇、卷曲毛发…… 到了当时候,再想着挽回声誉,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诚者,天之道也。 思诚者,人之道也! 土豪客人显然怎么也米有料到陈唱会拒绝他开出的高价。 此人莫不是疯了? 有钱不赚,真是匪夷所思。 正待再次开口理论一番,原本都是笑靥如花的小鱼儿立即对他摆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这位客官,请让一让。您耽误后面的客人买冰棍儿了。” 第363章 真金白银齐到手 第373章 真金白银齐到手 冰棍儿在炎热的夏天,吃入口中清凉可口,再加上在江陵没有竞争对手,完全是陈唱一家的卖方市场,对于小鱼儿对土豪客人的横眉冷对,陈唱毫不在意。 那土豪客人满脸怒气,本想反驳几句,但看到周围围观人群们个个为小鱼儿叫好,不免气虚几分,狠狠地瞪了小鱼儿一眼:“哼,放着天上掉下来的钱都不赚,那我明日平价来买!” 说罢之后,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这一番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的情景,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冰棍很快便被抢购一空。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没了盼头的时候,陈唱又推出了他的新产品。 小鱼儿轻快地在案几上摆下了一溜粗瓷碗,陈唱便扯着喉咙喊开来:“各位,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消暑解渴的最佳饮品,冰镇酸梅汤啊!” 他本就是商人出身,像小贩这般吆喝也是丝毫不怵,但是他很快发现还是小鱼儿那带着荆楚软语的声音更加具有广告效应。 明显去小鱼儿面前买酸梅汤喝的人要多。 男女都有,一边端着瓷碗大口喝着酸梅汤,一边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小鱼儿。 无论古今,还得是有美女广告效应! 陈唱忽地想起了后世那个酸酸甜甜就是我的歌儿,若是把小鱼儿打造成自己冷饮品牌的形象代言人,也是不错的主意。 有机会得跟这个小丫头商量一下,征求她的意见。 耳边有咕嘟咕嘟喝酸梅汤的声音,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酸梅汤与冰棍同价,但在量上看起来更多,所换来的铜钱叮叮当当一阵清响落入了罐子当中,很快就铺满了薄薄一层。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限量供应,但依旧不愁卖。 几大坛子的酸梅汤在两炷香的工夫便统统进了众食客的肚子里,罐子中的铜钱也积了一半还多,陈唱和伙计们都是面露喜色。 邱掌柜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借故离开了,实在是听不了铜钱叮当撞击声,心跳越来越快,快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了,再待下去的话,估计得当场去世。 两轮产品都卖完了,该吃的都吃到了,没吃到的,大概也没有了想法,都觉得松鹤楼今日这冷饮的生意也做到头儿了。 不仅是一些食客围在周围,就是一些开酒楼饭铺的同行也是闻声而来,他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松鹤楼在短时间内人气大涨。 夏天避暑的饮品各个酒楼饭铺也不是没有,但那可都是稀罕货,这么大批量的还真没没有,都知道能发财,奈何实力不允许。 看着几个伙计将坛子翻过来,凑足了最后一碗冰镇酸梅汤,一些心满意足的食客已经准备要离开了。 而一些意犹未尽,或者是无缘品尝的食客们则仍是留在原地,跟伙计们套着近乎,大概的意思是问下一次什么时候出摊儿。 郑七多等伙计自然是不知道陈唱的具体经营计划,唯有小鱼儿知道到底备了多少货,但她显然不会多嘴。 好不容易积攒的人气可不能这么散了。 陈唱呵呵一笑,对着众人道:“诸位客官,待会咱们松鹤楼还要推出另外的避暑佳品,若是有兴趣的不妨先到酒楼里坐坐。” 还有新的玩意儿? 要走的几个人立即停住了脚步,纷纷向陈唱这边望过来。 “听见没有,还有新品。几位,你们若是有事,尽管先走一步。我今日闲来无事,便再次等等。” “文兄何出此言?有道是舍命陪君子,何况一会儿还有新品出品呢,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对,对,对,我等都留下来,一同看看,到底是何新品?” 冰棍和冰镇酸梅汤虽然也都见过,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敞开的买,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 一时间,众人兴致高涨、翘首以盼,已经有几个人带头向松鹤楼里走去,“走,且去泡壶好茶等着!” “你不是骗我等的?” 偏偏在这时,一个十分不和谐的公鸭嗓响起。 陈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撇嘴道:“松鹤楼眼看着就要经营不下去了,弄出这等噱头又能撑过多久?” 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冷声笑道:“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他们这么一说,那几个已经跨进酒楼一只脚的人又把脚收了回来。 对啊! 早就听说松鹤楼经营不善,连勉强维持都有些困难了,卖这些冰棍和冰镇酸梅汤的确有拉客的嫌疑。 邱掌柜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看出来了,陈唱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人气,这本就是一种经营手段,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一旦被人当面讲出来,每个人听了了心里都怪怪的。 如果松鹤楼生意兴隆也就罢了,偏偏如今成了一个濒临倒闭的酒楼,食客们不乱想乱猜才怪。 郑七小声提醒方如今,跟他唱对台戏的,那个胖子是云海楼的杜掌柜,那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则是天玑楼的孙掌柜,其中云海里的东家曾经有过收购松鹤楼的想法,但给出的价格太低,被夫人一口回绝了。 而孙掌柜也是觊觎松鹤楼已久,只不过没做通东家的工作。 两家酒楼和松鹤楼之间存在明显的竞争关系,积怨已久,此时踩上几脚再正常不过了。 陈唱看着二人,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两位如何称呼?” 那胖子冷声道:“鄙人云海楼掌柜,姓杜!” 瘦子也报了姓名。 陈唱点点头:“没听过!” 胖瘦两人听了直翻白眼儿,只觉得被人当众戏耍了一番。 两人都是街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任谁见了都要恭敬地称一句“杜掌柜”“孙掌柜”。 连小鱼儿这个小丫鬟都在一旁抿嘴偷笑,更是让两位大掌柜觉得没有面子。 杜掌柜指着陈唱道:“你……” “在下姓陈!”陈唱的嘴够快,“是这松鹤楼的二掌柜,以后还望两位大掌柜多多指点才是!” 指点? 听过指点生意对手的吗? 还有什么二掌柜,松鹤楼的大掌柜邱掌柜都要卷铺盖滚蛋了,你一个二掌柜算怎么回事? 别以为弄了点什么冰棍和冰镇酸梅汤,就想着挽救松鹤楼。 做梦! 孙掌柜朗声道:“据我所知,松鹤楼账上现在连买菜的钱都没有了,正在寻找买主是?怎么会有闲钱聘二掌柜?” 他的声音很大,就是故意给周围的人听的,就是要人们知道松鹤楼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你们这些人进去,无非就是被骗钱。 他这么一说,还真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人群中议论声渐渐响起。 这时,在人群的后方出现了两位妙龄女子,均是黑纱遮面,作主仆打扮。 其中稍微靠前的女子正是楼清漪,一旁则是贴身丫鬟紫菱。 两人选的位置恰到好处,无论是陈唱,还是小鱼儿都看不到她们。 主仆二人本来要去其他的铺子,结果硬生生地被买冰棍的人引到了松鹤楼前。 不过两人到了此地之时,刚刚看到伙计将坛子里残留的一些冰镇酸梅汤倒出来,倒是错过了前面的好戏。 紫菱垫着脚说:“小姐,你看小鱼儿她竟然抛头露面卖那个酸梅汤!她以前可是恬静的性子,都是……” 话到此为止,言外之意都是被陈唱给带坏的。 在小姐面前,紫菱说话还是有些分寸的。 “莫要急,看上一看再说!” 楼清漪倒是要好好看看陈唱是如何对付两个发难的掌柜的。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一拍。 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拍一个女子的肩头。 楼清漪又惊又怒,蓦然回头,却见对方正在对着自己微笑。 “是你?” 见陈唱不说话,孙掌柜的还以为是对方胆怯。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凭着一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就想重振松鹤楼,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杜掌柜在一旁帮腔。 “不错!松鹤楼的东家早就有意将就酒楼出手,只是因为价格一直谈不拢才没有寻得新东家,不过依我看,松鹤楼换牌匾是早晚的事。邱掌柜,邱掌柜,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跟我等说说此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着脖子往酒楼里看,众人也随着他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入酒楼里。 邱掌柜原本是打算出来替陈唱解围的,怎么说他也是松鹤楼的掌柜的,见不得自己人被人挤兑。 岂料被杜掌柜当众点出姓名,邱掌柜老脸一红,简直是无地自容。 他也是要脸面的人,松鹤楼的经营不善,跟他也有直接的关系。 自从孙子出世后,他有一半精力用在含饴弄孙上了。 倒不是说,他忘了本,对松鹤楼不上心,而是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本就是有限的,顾此必然失彼。 说起来也是心里有愧,对不起老东家。 邱掌柜也是街面上的老人了,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此时被杜掌柜点名,犹如架在火上烤,他是躲也不是,走出去也不是,一张老脸火辣辣地发烫,再也挂不住了。 陈唱看着邱掌柜尴尬的模样,也是不禁好笑。 但好笑归好笑,屁股应该坐在哪边还是拎得清的,合作伙伴被人羞辱,自己岂能作壁上观? 当即,他清清嗓子道:“杜掌柜是?有些事不需要邱掌柜出面,我来处理就好了。此刻,我就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杜掌柜截口道:“嗬,松鹤楼的事情何时由你说了算了?邱掌柜不干了,还是别的?” 他句句不离邱掌柜,就是想逼邱掌柜出来。 都是同行,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还不知道邱掌柜是什么人? 管理酒楼虽然是一把好手,但是要说经营、竞争,能被自己甩几条街。 孙掌柜继续拱火浇油,朝着邱掌柜招手:“邱掌柜,来啊,与我等说说!” 第364章 巧使妙计脱困境 第374章 巧使妙计脱困境 陈唱最讨厌有人打断他说话,但脸上仍旧是带着笑眯眯的模样:“两位掌柜的,你们两家的酒楼是不是今天不做生意了?” 酒楼哪有不做生意的? 杜、孙两个掌柜还没有反应过来,陈唱走到两人的跟前,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 没等两人听明白,陈唱先是对着两人插手行礼,大声道:“多谢两位掌柜的,在下感激不尽!” 杜、孙一脸茫然。 他说感谢我二人,感谢我们什么? 陈唱转身对大家说:“诸位,你们有所不知。大家同行一场,杜掌柜和孙掌柜今日是特来给我们松鹤楼捧场的,一会儿还要与大家一同进酒楼品尝美味佳肴。非但如此,他们两位还说了,为了庆贺松鹤楼再次开张,两家酒楼大酬宾,酒菜一律八折,为期十日。” 谁说要进酒楼了? 谁说要大酬宾了? 十日的酒菜八折? 杜掌柜和孙掌柜两人闻言差点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此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信口胡诌呢? 他们虽然是酒楼的掌柜的,但十日的酒菜八折可是一件大事,得由东主拿主意,他们哪能做得了主。 “感谢杜掌柜,感谢孙掌柜!”陈唱根本不给二人反驳的机会,带头鼓掌。 两家酒楼的酒菜质量都不错,就是价钱贵了些,众人听到八折的便宜可占,一时间欢呼雀跃。 邱掌柜在酒楼里一听暗叫不好,陈唱的这番话简直是损人不利已啊,杜掌柜、孙掌柜肯定要恨他,客人们也是被两家酒楼抢走了,以后还有松鹤楼什么事儿? 这简直就是一记昏招啊,年轻人说话考虑不周,张口就来,这下可麻烦了。 几个伙计也是连连摇头,松鹤楼的生意本来就差的很,就快关门大吉了。 陈唱这么说,不是明摆着把客人往竞争对手那边推吗? 不过,他们只是伙计,经营上的事,也不归他们管。 人群中,紫菱低声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嘛,人家两家酒楼肯答应才怪呢?” 楼清漪美目看着陈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但目光中却是神采奕奕。 她看向身旁的女子,压低了声音:“姐姐,你的松鹤楼此次也许有救了。” 女子正是松鹤楼的东主少夫人。 只见她黛眉微蹙,暗自叹气,显然没有楼清漪那么乐观。 不是说楼妹妹跟陈唱不对付吗,为何还帮着他说话? 楼清漪淡淡一笑,姐姐深居简出,对做生意一道自然不够精通,也怪不得她,且往下看。 两女所想完全不是一出。 这时,紫菱奇道:“小姐,小鱼儿去哪儿了?” 楼清漪一看,还真是,方才小鱼儿还站在陈唱身旁,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正在此时,人群中有童声高喊起来。 “云海楼的杜掌柜和天玑楼的孙掌柜说了,两家酒楼为了恭贺松鹤楼重新开业,现举行大酬宾,酒水菜价八折,并赠送招牌菜一个,机会难得,大家从速啊。” 不止一个孩子扯着嗓子喊,稚嫩的童声次第响起来,沿着大街传了开去。 杜掌柜和孙掌柜两人听了,登时脸色就变了。 两人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被陈唱给阴了。 “你……你……”杜掌柜指着陈唱说不出话来。 “竖子!”孙掌柜则是狠狠地一跺脚,提着下摆就迈步而去。 陈唱在后面笑着道:“杜掌柜、孙掌故,两位慢走啊,改日请二位饮宴。” 两人走的狼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夫人瞪大了眼睛,没成想陈唱三言两语就把两个刁钻的掌柜给支走了。 紫菱此时也看到了小鱼儿出现在了视线中,她瞬间就明白了,方才那些孩子们的喊声,小鱼儿才是执行者,但肯定也是受了陈唱的指使。 楼清漪的嘴角微微勾起。 没有了两人捣乱,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已经有人带头走进了松鹤楼,邱掌柜的连忙招呼。 接着,更多客人跟着走了进来,很快就将一楼的大厅坐满了。 邱掌柜知道,这些人都是奔着陈唱的冷饮来的,但也不能怠慢。 邱掌柜的额头上很快就见汗了,多少年没来过这么多的人了。 成德在厨房里也忙活了起来,幸亏昨日备了些酒菜,不然今日的情况根本无法应对。 外面有伙计将冷饮摊子收了,陈唱也走了进来,大厅内人满为患,有的人连案几也没有,索性坐在地上。 陈唱看到一个小童跟着母亲席地而坐,正在哭哭啼啼,陈唱对他有些印象,冰棍和冰镇酸梅汤,都没有排上,抱着最后的希望走进酒楼来的。 陈唱将小鱼儿去从后院不多的存货中取了一根冰棍递过去,笑道:“这个想要吗?” 那小童立即被眼前的冰棍给牢牢地吸引住了,虽然是白色的,但冒着丝丝的冷气、还有淡淡的甜香,对他有着致命的诱惑,不禁舔舔舌头。 他刚要伸手,却想起自己刚才大哭大闹被阿娘训斥了一顿,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妇人显然也没有想到陈唱还有存货,目光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来,因为周围的人也在盯着这根冰棍。 方才没有抢到的可不止他们母子,进到酒楼里的这些人当中起码有六七成都是没抢到的。 若是让儿子吃了,其他的人该怎么看? 小童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向前伸去,妇人急忙一巴掌朝儿子的手拍去。 陈唱似乎看出了妇人的疑虑,道:“这位大姐,不用担心,这是我送给他的,别人就是有想法,也不会针对你们!” 陈唱看向众人,道:“实在抱歉,就剩这一根了,给这位小童大家没意见?” 都是一帮子大人,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啊,否则成了跟小孩子抢东西吃了,被人看不起。 “拿着!” 陈唱将冰棍塞进了小童的手中。 小童握着凉丝丝的冰棍,屡屡伸出舌头,却不忍去舔,就怕舔化了。 “吃,明天还有,我送你两根,不要钱!” “不要钱?真的?”妇人惊声过后立即笑逐颜开,赶紧招呼儿子吃。 那小童也不再客气,将冰棍塞进了嘴里,嗒嗒地吮吸起来。 他这么一吃,更是将周围的一些大人的馋虫给勾起来了,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唱听在耳中,喜在心中,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今后,只要提到冰棍冷饮,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松鹤楼。 再提到美酒佳肴,也得是松鹤楼。 妇人对着陈唱道谢,陈唱轻轻摸摸那小童的发髻,道:“以后跟你的那些小伙伴见了面,就跟他们说,以后来松鹤楼吃饭,饭后送冰棍儿!” 饭后甜点和冷饮也是一个饭店的经营策略,陈唱称之为饭后服务。 小童连连点头答应。 众人听到饭后还会送冰棍儿,一人便带头问陈唱可否属实。 陈唱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怕是要让各位客官失望了,但是明日,我保证明日里来我们松鹤楼消费达到五十文的,每桌均赠送一根冰棍儿。” “一百文,也就是送两根了?” “不错,消费越多,送的越多,这只是个初步的章程,将来正式的拿出来之后,随着消费数额的增加,打的折扣也不同。总之,我保证绝对不会让各位客官失望!” 客人们连连点头:“那敢情好!” 刺激消费那一套,在陈唱原来的世界简直不要太成熟,随便拿来几套便可以施行。 安顿好了客人们,陈唱便和小鱼儿走到了后院,忙活了大半天,两人都是口干舌躁,陈唱让小鱼儿将留存的冰棍取了出来,一人一根,相视一笑。 不给自己人留着,那是不可能的,得懂得体贴员工。 陈唱发现小鱼儿吃冰棍的模样时,伸出小舌头一点点地去舔,甚是可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鱼儿反倒是害羞不敢吃了。 陈唱不禁莞尔,自顾自叼着冰棍换了出荫凉,给小鱼儿更多自有发挥的空间。 两人的冰棍刚刚吃到一半,邱掌柜满头大汗地找了过来,一见到陈唱,他就急匆匆地道:“哎呦,我的陈郎君,您如何还能在此躲清闲啊,前头都忙得脚不沾地了。我……” 陈唱嘴里喊着冰棍儿,指着存放冰棍的器具。 小鱼儿十分乖巧地取了一根给邱掌柜。 老邱算是新的合伙人,带着技术入股的。 陈唱道:“邱掌柜,先别急,吃根冰棍儿凉快凉快!” 虽然备了一些酒菜,可邱掌柜并没有完全听取陈唱的建议,在采买原料的时候打了折扣,只买了计划的五成,没想到客人会来那么多,酒和菜一下子都不够用了。 成德的厨艺本身就不差,只不过是近几年松鹤楼的生意每况愈下,让他丧失了斗志。 但学过的本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奈何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原材料却没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赶紧向邱掌柜的求助。 采买的事情,都是邱掌柜一手负责,他要出去紧急采买,店里的事情就得有人管,可是店里的伙计们平时都是各管一摊,如今又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人总体协调。 店里这么多人,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邱掌柜的此时才急匆匆地找陈唱帮忙,眼下也只有陈唱有能力镇住松鹤楼的场面。 陈唱道:“现做是来不及了,邱掌柜的可有相熟的酒楼,酒菜好吃的,你可以直接从那里订,价格贵点无所谓,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总之,不能让客人们都干瞪眼等着?” “嘿!”邱掌柜一听,使劲地一拍大腿,自己怎么没有见到呢,这倒是个办法。 “吃冰棍儿!”合作才能双赢,不要把所有的同行都当作竞争对手,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是陈唱多年商海沉浮总结出来的经验。 邱掌柜赶紧慌慌张张接了,脸上的笑容仿佛回到当年的洞房花烛夜,砸巴两口笑道:“真甜!” 话没说完,就将冰棍收进袍袖中,一溜烟跑了。 陈唱看着他的背影。 这么大年纪,还风风火火的,也不怕摔着。 话说回来了,不用给员工交社保,能省下不少钱? 第36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第375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虽然酒菜的供应暂时断了,但是松鹤楼内的客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在不断地继续增加。 这生意已经不能用火爆来形容了。 郑七等几个伙计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忙过,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按理说这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面对这种情况,成德也是有苦难言。 松鹤楼就他一个大厨,从客人进门到现在,他可是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连茅厕也不敢去,双手已经累得在颤抖了,仿佛就要失去知觉了。 以目前的客流量,就是再多长出两只手来,也是不够用。 好在成德年轻力壮,勉强还能撑得住,他抽空让门口摆摊的小贩去叫自己的阿父了,但他的家距离酒楼,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的路程。。 因为没有了食材,已经有客人表现出不耐烦了。 这种情绪一旦点燃,很快便会蔓延开来,最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个时候,邱掌柜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人也寻不到。 正在成德一筹莫展的时候,陈唱带着小鱼儿走进了厨房。 “陈郎君……”成德八尺高的大汉快要哭了,可算是来了亲人了。 陈唱环视厨房,连个菜叶子都不剩了。 老邱啊,老邱,执行能力太差了,做事打折扣。 以后得跟夫人建议一下,今天少赚的钱,以及多付给其他酒楼的钱,都得从老邱的工钱里扣除。 “小鱼儿,先将咱们的西瓜,不,寒瓜汁给大家端上一些来。” “是!” 成德诧异道:“陈郎君,你手里还有寒瓜?” 西瓜其实开始在中国南方就有种植,但并不叫“西瓜”,而叫“寒瓜” 由于名称不同,加之种植并没有广泛展开,因此在五代才第一次出现了史料记载。 成德是做饭的,自然知道寒瓜,但换做其他的人,就未必知道了。 很快,西瓜汁便被端了上来。 在这个时代,西瓜还是一种新鲜东西,但楼家的花园里种了几颗,被陈唱偷来了,用来做西瓜汁。 由于,量实在是很少,所以每人也就是一小酒盅而已。 众人看着红红的汁水从瓷壶中倒出,均感到十分的惊奇,争相问此为何物。 陈唱端起一杯,对众位客人朗声道:“诸位客官,今日松鹤楼由于准备不足,多有怠慢各位,在下给大家赔个不是!为了聊表歉意,小店特备了一些冰镇寒瓜汁。” 又是冰镇,又是寒瓜的,听着便感觉凉飕飕的。 客人们知道冰棍,见过冰镇酸梅汁,这冰镇寒瓜汁还是头一次看到,也算是开了眼,一个个跃跃欲试。 陈唱指着西瓜汁,道:“寒瓜有些客官可能没有见过,在下在此作一介绍。寒瓜果肉可清热凉血、利尿消肿、泻火除烦、消暑退热,而寒瓜翠衣清热解暑的效果比果肉更强。 这寒瓜翠衣是指红色果肉与绿色硬皮之间的青白色部分,与果肉一起打汁饮用,防暑效果很好,尤宜烦渴胸闷、大小便不畅及血压者。脾胃虚寒、腹泻者不宜多饮,尤其是冰镇后取出的西瓜汁,尽量少喝。” 他一边说着,几个对号入座的客人脸色登时就变了。 陈唱解释:“在下说是尽量少饮,一小杯无妨,无妨!” 那些客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等了这么半天,因为身体原因再不能喝,岂不是冤死了。 “来,感谢大家关照松鹤楼的生意,在下敬诸位一杯!” “同饮!” “同饮此杯!” 一些心急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觉得很甜,很凉。 可是还没有细品,就没有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很是不甘心,索性将酒杯翻转过来,用嘴巴接着抖了抖,接到几滴的心满意足。 而一滴也未曾接到的,则是大骂自己方才太过于贪心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杯里的汁水都喝完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周围那些尚未品尝或者是品尝了一点的客人。 看看人家,多懂得享受,自己这些人简直就是牛嚼牡丹。 那些尚有西瓜汁的客人们感到其他人恶狼一般的目光,袍袖一拢,将酒杯护了起来—— 我的! 你们想都别想! 有了陈唱临时救场,情况就好了很多,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西瓜汁上来了 可是,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陈唱朝着众人大声道:“各位各位,不好意思,今日小店的寒瓜汁就这么多了。我知道一定还有么有喝到的客官,但没办法啊,这寒瓜汁太过金贵了,小店也只备这么一点点儿而已。说句实话,我自己都没舍得喝。” 小鱼儿美目看向陈唱,昨夜试验成功之时,姑爷可是喝了一大碗,就差打饱嗝儿了,此时说话竟然一点都不脸红。 小鱼儿不由地想到姑爷喝的时候,她自己也跟着喝了一大碗,两人半斤八两,小鱼儿不禁率先脸红起来。 陈唱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这下子,大家伙可都不干了。 等了这么长时间,骗我们说有冷饮,弄了点大牙都打不湿的寒瓜汁就想打发我们,这实在是太坑人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嚷嚷着要陈唱继续去弄冰镇西瓜汁来,不然他们就绝对不罢休。 陈唱只觉得自己要被众人的唾沫给淹没了,好在他对形势有着清晰的预判。 “我们可都是已经排了小一个时辰队了,冰棍没吃上,冰镇酸梅汁没喝上,现在你们拿出喂猫似的寒瓜汁给我们喝,真是岂有此理。” “说的是,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凭什么不卖给我们。” “不行,你们若是不卖冰镇寒瓜汁给我们,今日我们就都不走了。” “对对对,我们要喝冰镇寒瓜汁,速去取来。” 眼看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已经有人开始抄家伙了,场面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若是再不阻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郑七等几个伙计见到这样的场面,脸色大变,一时间没了主意。 陈郎君怎么动不动就惹这些客人们生气,得罪了客人,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不说,到了外面还要讲松鹤楼的坏话。 陈唱一点也不担心,对着众人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冰镇寒瓜乃是珍品,若是放在店里售卖,小店打算卖一百文一酒盅的。” 话刚说完,酒楼内立马安静了。 一百文? 一根冰棍要五文钱,一百文可以买二十根冰棍。 就那么一小酒盅? “是不是觉得很贵?但是,贵有贵的道理。俗话说的好,物以稀为贵,谁让寒瓜种植的少呢!别说是一百文了,现在就是给我一贯钱,我也变不出冰镇寒瓜汁了。” 客人们听了纷纷点头,寒瓜很多人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品尝过了。 一百文确实不贵,算是良心价。 此时,有精明的客人便开始小声嘀咕了:“早知道这么一小杯就要一百文,我方才就不喝了。” 有人立即附和:“不错,确实太贵了!” 他们的心理就是物价着实不贵,但让他们掏这些钱,肉疼! “瞧你们说的,大家能来松鹤楼捧场,是给我们面子!方才各位喝的冰镇寒瓜汁算是我们松鹤楼请大家喝的!” 售价一百文的西瓜汁送给你们饮用,就问你们觉得值不值? 同样是一杯西瓜汁,但陈唱赋予其一百文铜钱的价值时,客人们的获得感和快乐指数立即翻了数倍。 等于白捡了一百文,哪个不高兴。 就问你们,松鹤楼大不大方? 客人当中也不乏一些商贾,略微一思量,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妙哇! 这位松鹤楼的二掌柜聪明的很! 邱掌柜倒也不是一根筋,不多时就有菜农陆陆续续地挑着菜来到了松鹤楼,菜各式各样的都有,成德也没得挑了,来什么菜就做什么菜。 有两个伙计不小心,在交接之时,将整整一筐鸡蛋掉在了地上,蛋黄蛋清洒了一地。 “哎呀,造孽啊!”邱掌柜心疼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陈唱赶紧上前帮忙,把竹筐直接放进了大锅中,任由稀碎的蛋液滴入锅中。 碎是碎了不少,但总不能白白扔了? 忙活完之后,陈唱在一旁看着成德做菜。 厨房是酒楼的灵魂所在。 成德虽然不如后世见到的那些大厨懂得多,但基本功十分扎实,那些乱七八糟的菜到了他的手里,很快便成了一盘盘的佳肴。 陈唱只是觉得如今的调料太少了,限制了成大厨的发挥,等有机会了得弄点新鲜调料出来。 松鹤楼有这样的一位大厨,竟然开着开着要倒闭了,多半还是邱掌柜在经营上出了问题。 陈唱也看出来了,老邱就是太过于求稳了。 十来年了,松鹤楼的菜谱都没有怎么更新过,就是山珍海味客人们也早就吃腻了。 没有进取精神的老邱,再加上丝毫不懂经营的夫人,带着酒楼的一班人在下坡路上越走越远。 幸亏遇到了我,不然松鹤楼铁定要关门大吉了。 不多时,又有伙计抬着五六个大木桶来了,陈唱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饭香味。 松鹤楼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米,这些米饭自然也是拆借过来的。 几炷香后,邱掌柜从别的酒楼拆借的酒菜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客人们看到来自不同酒楼的伙计将一个个的食盒拎进来,不禁大为惊奇,还是陈唱给大家做了一番解释:“大家请先静一静,听在下一言……” 大概的意思是以后松鹤楼做生意也是博采众家之长,一切以客人们的喜好为准。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当然了,让众人平息怨气的可不是陈唱的巧舌如簧,而是菜肴和酒水打折政策。 陈唱保证,众人吃的菜肴和酒水,都比原来那些酒楼价格低一成。 邱掌柜见状赶紧上去拉陈唱的袍袖,低声道:“陈郎君,此事怕是不妥,那些酒楼都是我的老朋友,是见到我有难才施以援手的,咱们降价售卖他们的菜肴,岂不是恩将仇报?不妥,不妥!” 陈唱看了他一眼,就你懂得维系和同行的关系,难道我就不知道了? 说白了,帮着其他的酒楼卖菜卖酒也是在照顾他们生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松鹤楼是他们的客人。 酒菜买到手,卖什么价格纯粹是松鹤楼说了算。 就算是白送给客人们,其他的酒楼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当然了,自毁长城的事情陈唱是不干的。 杜掌柜和孙掌柜的发难,让他意识到仅凭着松鹤楼的一己之力在江陵重新立足、再打出招牌是非常困难的,必须要善于借势借力才是。 一味地强调竞争,路只会是越走越窄,必须要善于跟同行合作,一起谋求最大利益。 “诸位客官,这些菜肴和酒水,虽然不是小店做的,但却是邱掌柜不辞辛劳给大家精心挑选的,这方面邱掌柜是行家,想必熟悉大家的口味,大家不妨尝一尝。而且,这些酒水菜肴是性价比最高的,什么是性价比呢,就是你们花了最少的钱,吃到了最想吃、又最好吃的菜肴。” 这话说的倒是没毛病,邱掌柜火眼金睛,挑选出来的菜肴美味可口、价格公道,避免了很多客人踩雷。 虽然不能全部满足客人们的口味,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邱掌柜此时气还没有喘匀,但听陈唱如此夸他,也禁不住将腰直了起来,向众人连连叉手行礼以示感谢。 举止从容,再也没有了被两位同行刁难的窘迫模样。 被人尊敬的感觉甚好! 起身之时,邱掌柜向陈唱投去感激的目光。 就在这时,酒楼外面一阵喧嚣。 郑七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向陈唱和邱掌柜说酒楼外面来了一群乞丐,他们口口声声说有人告诉他们来了松鹤楼,就有不要钱的酒菜吃喝。 陈唱伸着脖子朝着门口看去。 不是? 现世报来的这么快! 陈唱一听就知道是杜掌柜和孙掌柜出的馊主意,这俩货现学现卖还挺快。 食客们纷纷朝着大门口看去,陈唱叮嘱邱掌柜看好店里的生意,照顾好客人,大步向门口走去。 小鱼儿则是神色紧张地跟在陈唱的身后,两只粉拳紧紧握住。 大门口堵着至少有三四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能说杜掌柜和孙掌柜的号召力有多么强,实在是连年战乱、年景不好,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奈之下成了讨饭的乞丐。 这种情况也是大大地出乎了陈唱的意料之外。 “姑——姑爷,现在怎么办?”小鱼儿躲在后面哆嗦道。 轰走? 那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先不说这些乞丐看着陈唱的眼神像是恶狼见到食物一般,就说看着他们这么可怜,陈唱也不可能硬着心肠将人轰走。 在前世,他是良心企业家,懂得回报社会。 可问题是这么多人吃饭,给他们按照客人的标准上,那松鹤楼还不得赔死啊? 就是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也满足不了啊! 不行,得想办法给他们饭吃。 这些乞丐虽然地位低下,但人人都长着一张嘴,什么话都敢说。 一旦遭到了拒绝,陈唱就得落个未富不仁的名声,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风险是有的,但机遇与风险并存。 这么多乞丐来松鹤楼吃饭,无疑就是最好的广告。 老杜、老孙两个老棺材瓤子,这是给自己打广告啊。 今天一过,松鹤楼不仅可以凭借冷饮冰棍出尽风头,还可以以仁义而闻名江陵。 第366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第376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诸位请从后门到后院候着,两炷香之后开饭!” 没有被吃饭更加让乞丐们感兴趣的事情了。 陈唱此话一出,乞丐们的叫嚣登时弱了几分。 他们饿着肚子又喊又叫的,不就是为了吃顿饱饭,好好地祭祭自己的五脏庙嘛。 对方直接提出来给他们饭吃,还有什么理由闹腾下去? 一时间,乞丐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一个黑瘦的乞丐身上。 陈唱的眼前一亮,这就是他们的头了,或者更加准确地说,这是带着他们闹事的头儿。 摆平了此人,也就摆平了这些乞丐。 邱掌柜一看这么多人,心里暗暗叫苦,陈唱答应的也太痛快了,这些乞丐的食量极大,就是个他们一头牛,也能在顷刻之间吞得一点不剩,一时半会儿哪儿有这么多的饭菜给他们吃。 他赶紧从柜台上抓了一把铜钱,面对一众乞丐:“各位,实在对不住,小店没有预备这么多人的饭菜,这些钱还望你们手下,到其他的地方买点吃的去。” 陈唱一皱眉,自己终究是慢了一步,没有及时堵住邱掌柜的嘴。 钱和吃的相比,对于乞丐们而言,自然是吃的更有诱惑力一些。 邱掌柜的这一句正中黑瘦乞丐的下怀:“掌柜的了,开酒楼的没饭吃,传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 他转向其他的同伴:“诸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乞丐们纷纷应诺。 邱掌柜脸色大变,好事办成坏事了。 陈唱将他一把拉了回来,继而对乞丐们道:“诸位,请到后院喝茶歇脚,等吃过了饭,自然有铜钱送上!” 乞丐们一听纷纷点头,这下再也挑不出理来了? 黑瘦乞丐也不敢逼迫太凶,毕竟杜、孙两位掌柜给他们的茶水钱,大部分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里。 当下便存了等等看的心思,且看你松鹤楼拿不出供兄弟们吃喝的酒菜,再跟你理论。 陈唱让伙计们招呼着将一众乞丐带去后院,他自己则是直奔厨房。 “邱掌柜,再给这些人弄点现成的茶点。” “这……”邱掌柜的还在计算着亏损。 “快去!晚了,当心人家把咱们的酒楼都拆了。” “也是!” 邱掌柜做事倒是兢兢业业,就是临场应变的能力有待提高的。 陈唱走进了厨房,成德讶然道:“陈郎君,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厨房里满是油烟,自然不是陈唱这种人该来的。 “昨夜隔夜的米饭还有吗,刚才碎掉的那些鸡蛋呢?马宝,你去找人都都搬过来!” 陈唱打量着后厨,地方不大,该有的都有,选了一口正在烧水的大锅,将锅里的水都舀出来。 说是锅,可实际上就是人们把釜从中间劈开,只留下一个半球形,名曰“锅”。 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很落后,铁产量非常少,物以稀为贵,以至于铁比金、银、铜的价格还贵,即便是松鹤楼这样的大酒楼也没有铁锅。 现在用的这种“锅”,在快速受热获得高温方面跟铁锅是没法比的。 但眼下就是这样的条件,也只能是接受事实。 “别闲着,做你的菜!”陈唱对成德说了一句。 没办法啊,成德还得给店里的客人做菜,自己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是自力更生了。 陈唱一边吩咐着,一边顺手系了个围裙在腰间,动作熟稔无比,看得跟在身后的小鱼儿竟是怔住了。 陈唱看到小鱼儿惊讶的表情,心说,要是让这小丫头看到后世川渝男人标配的粉红战袍,眼珠子还不得掉到地上? 姑爷都上手了,自己也不能再垂手站着了,不然成什么了? 小鱼儿也摘了个围裙系上,只是这围裙又肥又大,几乎被她穿成了拖地长裙。 灶里的柴火噼啪直响,搅拌好的碎鸡蛋丢进了滋啦啦响着的油锅里,大火翻炒一番,陈唱不动声色,但厨房里实在是太热了,何况前襟后背都湿透了。 炒勺翻飞,俊俏的厨子不动声色。 成德不时朝着这边看,自己手里的几个菜差点出了状况,吓得他赶紧集中精神。 邱掌柜将一些茶点存货端到了后院,那些乞丐也不讲究,随便往房檐下一蹲,三三两两的聊天。 茶点很快就被一抢而光,邱掌柜想跟黑瘦乞丐套近乎,却被人家无视了。 邱掌柜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说了几句“慢吃、慢用”之类的话,就去大厅里招呼客人了。 他走后,围拢在黑瘦乞丐周围的几个乞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 “松鹤楼不会给咱们弄些剩菜剩饭吃?” 黑手乞丐很是鄙视地看了过来:“你告诉我,哪天没吃过剩菜剩饭?” “也是,也是!”那人尴尬一笑。 不吃剩饭剩菜,还能叫乞丐? “你们几个都给老子听好了,一会……” “老大,这是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黑瘦乞丐对自己说话时被打断十分恼火,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吸吸鼻子。 确实很香! 他很确定,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 肚子里的馋虫顿时被勾了出来,再看旁边的几个同伴,都在留着口水。 等邱掌柜进到厨房里催菜的时候,陈唱的第一锅蛋炒饭已经齐活了。 如果有些葱花就更好了,陈唱望着锅里的蛋炒饭,总觉得缺了点灵魂。 “时间太紧,佐料又少,就少了好几道工序,不过不要紧,他们只要能填饱肚子也不会挑三拣四的,量大管饱,够他们吃的!给他们端过去!” 邱掌柜和马宝端着一个大陶盆出去的时候,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这个相貌清秀的小郎君正在翻炒着鸡蛋,只是听那翻炒的声音就知道是把好手。 君子远庖厨。 这个小郎君不一样。 别说是外面的那些乞丐在流口水,小鱼儿甚至也感觉到肚子在咕咕叫了,她很想捂住眼睛不去看那些黄白相间的蛋炒饭。 成德趁着做菜的间隙,尝了一口,伸出大拇指:“香!好吃!” 看得小鱼儿直咽口水。 陈唱又炒了满满一大锅蛋炒饭,又让马宝从坛子里弄了点咸菜,切丝装盘。 一出门,就见到排队的乞丐在等着了,其中两人扒着碗舔得津津有味。 “都不要抢,大家排好队!” 有了好吃的,这些乞丐们看向陈唱的眼神就没有那么敌视了。 其中几人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 大家都不容易,陈唱在盛饭的时候不由地多给他们添了一些。 黑瘦乞丐也吃了一碗,但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 钱揣到了口袋里,事情还没有办成,没法跟人家交待。 陈唱端着一碗蛋炒饭走到了他的面前,如果手里有一瓶啤酒的话,应该更好沟通一些。 “一碗肯定不够,再来一碗!” 第367章 深夜丫鬟来登门 第377章 深夜丫鬟来登门 “陈郎君,今日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这把老骨头非得交待在此。” 忙活了一整天的邱掌柜,几乎要瘫在柜台后说道。 算下来,今日营业的时间超过了八个时辰。 不仅是邱掌柜,连其他的几个伙计,包括体力最好的大厨成德也是精疲力尽。 记忆当中,松鹤楼就没这么忙过。 为了奖励这些员工,陈唱拿出冷饮存货,每人都有份。 味蕾被刺激的情况下,这些人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 陈唱看到众人都累得不行了,便提议早点回去休息。 但是,他的这一提议并没有得到赞成。 “天色已晚,老朽就不回家了,就在此算账。” 成德也说:“我也不回了,明日一早还得赶来,不够折腾!” 伙计当中也就是马宝的家最近,其余的就都留宿在松鹤楼中。 得亏今日陈唱冷饮准备的充足,让进松鹤楼吃饭的客人都分到了一份,但是没进来吃饭的就没有了。 这么多人抢着排队买冰棍、冷饮,无疑就是最好的广告,松鹤楼的老字号招牌,今日被擦亮了一些。 等伙计们各自到了后院去休息,前面就剩下了邱掌柜,小鱼儿也被陈唱打发先回去家了,小丫头早就上下眼皮打架了。 店里就剩下几个不回家的男人。 邱掌柜端来一坛子老酒,菜是没有了,就剩下点咸菜。 两人各自倒上。 酒是拉近男人感情的润滑剂。 经过一天的相处,邱掌柜觉得这个陈郎君倒也和善的很。 邱掌柜打开了话匣子:“陈郎君,老朽大概估算了一下,今日的酒菜的毛利得有三四十贯,明日再这么下去,我怕撑不住啊!” 老邱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今日若不是靠着一些同行帮衬,这么多的客人坐在店里就剩下大眼儿瞪小眼儿的份儿了。 拆借的办法短期还行,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陈唱道:“明天一早,还得烦请邱掌柜去采买一番,我看这样,找几家固定的菜商,让他们送菜上门。” 邱掌柜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 送菜上门也不是不行,但成本高啊,若是自己买菜的话能省下不少钱呢。 邱掌柜对采买的事情了如指掌,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陈唱看出了他的顾虑:“邱掌柜,我知道你是在想着节省成本,可是,眼下松鹤楼刚刚重整旗鼓,咱们哪有那个精力起早买菜?店里店外多少事需要你操心,您的身子骨吃得消吗?” 松鹤楼才营业了一天,看上去赚了不少钱,但陈唱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松鹤楼能不能挺过去,能不能恢复以前的荣光,就看这一个月了。 虽然冷饮和冰棍给松鹤楼带来了不少的人气,但这里毕竟是酒楼,还得售卖酒菜和服务,冷饮冰棍至多算是辅助商品。 找固定的菜贩子虽然多花一些钱,但时间上节省出来了,邱掌柜可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酒楼的管理上。 “那此事是不是要和夫人商量一番?” “不用!和夫人商量有用吗?你跟臭棋篓子下棋,只会越下越臭! 陈唱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女生嗔道:“你这小郎君竟敢对我家夫人如此的无理。” 这又是谁? 陈唱抬头一看,只见夫人的丫鬟小莲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小脸红扑扑的,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邱掌柜也是老脸一红,为自己未能及时制止陈唱对夫人的诽谤而感到深深的羞耻。 陈唱也不是省油的灯,丫鬟就应该丫鬟的觉悟和样子,老是管主人的事情算怎么回事? 对于小莲,陈唱也不惯着,冷声道:“小莲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莫不是惦记着我的冰棍儿?” “你休得胡说,谁惦记你的冰棍儿了。”小姑娘满脸窘迫之色,又道,“是夫人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的。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背后嚼舌头。” “小莲姑娘,我……” 邱掌柜心说你可不要一棍子打死,我没有对夫人有任何的不敬,但此时将自己摘出来,又显得不够义气,一张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 陈唱瞥了老邱一眼,这家伙从骨子里对夫人有一种尊敬和惧怕,尽管夫人对生意上的事情完全不懂,但他还老是请示汇报的,把商机都白白地丧失了。 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外行指挥内行。 陈唱将头抬起,看着小莲,脸上一副惊讶的表情道:“什么?是夫人派你来的?” 小姑娘看到陈唱害怕的模样,满脸得意道:“怎么样?知道怕了。” 怕? 真当我是吓大的? 小姑娘话音刚落,陈唱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吓得那小莲急忙后腿两步,陈唱忍着笑意,怒道:“好你个小丫鬟,竟然假借夫人的名义对我们颐指气使,众所周知,夫人心地善良,知书达理,温婉贤惠,她既然将这酒楼的经营权交给了我,又岂会暗中派人盯着我? 一定是你这小丫头,自作聪明,来酒楼充作夫人的眼线。哼,自以为是,你以为是在帮夫人,实则是在损害她的名声。 小莲,你若是想吃冰棍,实话说便是了,一两根我还是拿的出来的,何必打着夫人的幌子,到此狐假虎威。我看你年纪尚小,今天这事,我就暂且不与你计较,要是再有下次,哼,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你——!”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那小姑娘急的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指着陈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咳咳咳!” 邱掌柜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发出一阵咳嗽声。 “邱掌柜,你评评理,他欺负我,您可得为我做主!”小莲说。 陈唱无辜道:“小莲,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邱掌柜一直都在一旁,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小姑娘俏脸一红。 “好啦好啦,小莲你就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邱掌柜感觉再这下吵下去的话,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这时,后门忽然闪进了一人,正是成德。 只见他惊喜地对小莲道:“莲儿……” 这两个人肯定有事儿! 小莲白了他一眼,但成德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是赔着笑 舔狗。 邱掌柜的赶紧说:“陈郎君,想必夫人也是不放心你我,毕竟今日这么多的客人,若是明日照旧,咱们这些人怕是忙不过来。” 陈唱想了想也是,方才讨论的不就是这个话题吗? 小莲在一旁正色道:“正是,夫人是想让我问问明日你们如何打算?” 第368章 欲走后门近却无 第378章 欲走后门近却无 夫人总算还是想着自己的酒楼,知道问明天的事情了。 小莲看向邱掌柜,直把邱掌柜看得低下头,老邱哪里知道明天该干什么,他现在完全都听陈唱的。 一向话不多的成德,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打开了话匣子:“我知道,肯定是像今日一样,冰棍、冷饮开路……” “就你话多!” 成德被小莲打断,吐吐舌头。 邱掌柜站出来,满脸无奈之色,向小莲道:“小莲姑娘,你先别着急,陈郎君早就已经成竹在胸了。” 难道跟成德讲的不一样,小莲将脸扭过去,疑惑地望着陈唱:“邱掌柜,你说他……?” 邱掌柜呵呵笑道:“自然是陈郎君了,如今咱们松鹤楼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陈郎君说了算。” “咳咳咳!” 陈唱白了他一眼,老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跟小姑娘这儿拉什么仇恨啊? 这不是给我到处树敌嘛。 老邱啊,你是正事儿不大行,裹乱第一名! “不就是夫人请来的……神气个什么劲。”小莲可不买账,她始终把陈唱当作夫人请来的帮工,撇着小嘴不屑道。 陈唱双眼一瞪,怒视着小莲,小莲仗着邱掌柜在边上,也不害怕,仰着精致的小脸,朝着陈唱哼了一声。 邱掌柜见了,怕他们俩又吵起来,急忙开口道:“对了,小莲,夫人怎么没来?” 这么重要的事,夫人怎么不亲自询问,派个不懂事的小丫鬟算是怎么回事? 小莲瞪了陈唱一眼,然后朝着邱掌柜微笑道:“邱掌柜,你忘啦,夫人可是每日夜里都习惯早睡的,我是伺候她歇息了才过来看看的。” 陈唱一笑,一个独生女人,在古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不早点睡觉干什么。 在一个小丫鬟面前,他可不能低头,现在他是松鹤楼的合伙人、技术入股的大股东,所以直着腰板,背负双手,一副神气十足的模样。 “小莲,你回去就跟夫人说,我们这里明日人手肯定不够,请夫人过来帮忙!” “你……?”小莲二目圆睁,夫人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够到酒楼里来帮忙做工呢? “你回去转达一下我的意思,店里实在是忙不开了。”陈唱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你看看,邱掌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邱掌柜哪肯配合陈唱,不由地直起腰,可是他低估了今天的劳动强度,立即哎呦哎呦地叫痛起来。 小莲皱眉道:“邱掌柜你的腰……” 邱掌柜的腰也是积劳成疾。 他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歇息歇息就好了。” “家里还有上好的膏药,我明日给你带过来。” 小莲的心还是很善良的,只是嘴巴得理不饶人。 “不了,不了!” 陈唱看老邱不像是演出来的,这样的劳动强度对于老邱而言却是有点大,但是以后松鹤楼只会更加的忙碌,如果老邱的身体顶不住,也是件麻烦事。 这时,成德站在一旁道:“小莲,我的腰也疼,能不能给我……” “你休想!”小莲断然拒绝,“你不是要离开松鹤楼嘛,那就去找你的新东家啊,跟我要什么膏药,想得美!” 叛徒的日子不好过啊。 陈唱偷笑。 “谁说我要走了,是谁在背后嚼舌头、造谣?”成德挺起胸脯,“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我找他算账去。”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莲不理他。 “小莲,夫人找你怕不仅仅是为了询问我们明天如何营业?” 呀!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都是这小子使得坏。 “夫人让我顺便带一些冷饮回去消暑。” 切!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想尝尝鲜嘛,不过这要求是夫人自己的,还是小莲的,就值得斟酌了。 邱掌柜瞥了一眼陈唱,然后歉意笑道:“小莲姑娘,实在是抱歉,我们店里的冰棍和冷饮,早就卖的差不了,而且最后一批都给了店里的伙计……” “不是,一个都有了。”小莲惊讶道。 邱掌柜面带遗憾地点了点头:“若是小莲姑娘能早到小半个时辰,兴许还能品尝到。” 冷饮太过沁人心脾,邱掌柜不禁回味,咽了口口水。 成德在一旁也是面带惋惜道:“就是,就是,你若是能早些来,我那份还没有吃完。” 小莲怒道:“谁要吃你吃剩下的啦,恶心死了!” 成德尴尬一笑。 “小莲姑娘,若是夫人和你想吃冰棍和冷饮,记得明天早点来排队,我们明天辰时开门,我看你最好提早一个时辰来。”陈唱微微一笑道。 “啊?自家的还要排队呀?”小莲郁闷道,眼巴巴的望着邱掌柜。 陈唱摆手:“严格地来说,这冷饮应该并非松鹤楼的买卖,而是我个人的买卖,邱掌柜,是不是如此?” 邱掌柜尴尬一笑:“的确如此。陈郎君只是借松鹤楼的场地和人工一用。” 陈唱又道:“当然了,夫人和我是合作关系,走个后门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让外面的客人知道了就不好了。你想啊,若是他们看到夫人的贴身丫鬟都在排队买冰棍和冷饮,是不是更加说明咱们的冰棍和冷饮卖的好?” 陈唱就想给客人这么一种印象:对待客人,松鹤楼肯定会做到一视同仁,坚决杜绝走后门这种事,只有排队的才有资格买冰棍和冷饮。 “此事好像夫人也吩咐过?” 什么夫人,明明就是你自己说的。 邱掌柜自然知道陈唱这话的意思,为难的看了他一眼,陈唱立刻把目光挪开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邱掌柜见了,无奈摇摇头,朝着小莲讪讪笑道:“陈郎君说的没错,明日一早你还是亲自排队来买,也好让客人们知道,咱们松鹤楼做生意,向来是一视同仁。” 既然邱掌柜都这么说了,小莲知道想要走后门,已经无望了,满脸郁闷之色。 常年跟在夫人身边,她也知道自己亲自排队会起到很好的示范带头作用。 但为什么是我? 忽然想到,方才成德不是还分到了冰棍和冷饮嘛,为什么就没有夫人和自己的? 陈唱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说道:“小莲姑娘,每天剩余的冰棍和冷饮,都是员工福利,你若是不想排队,可以考虑到店里来帮忙。” 店里一色都是男人,客人保不住早就审美疲劳了,何况还有邱掌柜这种不下饭的,若是弄个女服务员来店里这么一站,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啊! 第369章 俏婢深夜人未归 第379章 俏婢深夜人未归 陈唱看到小莲这副表情,心中隐隐得意。 这下知道得罪本郎君的下场了。 “陈……姑爷……”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女声。 陈唱转头一看,见到是紫菱带着两个家丁匆匆地赶了过来。 小莲和紫菱十分熟悉,不禁很诧异:“紫菱姐姐,你怎么也来了,莫非也是为了那冰棍和冷饮?” 陈唱暗叫不好,没有给楼清漪主仆二人留点,怎么说人家也是自己的妻子。 看来晚上回去要加班了。 紫菱半掩着起伏的前胸道:“小姐让我来找你的,哎,小鱼儿呢?她去哪儿了?” 陈唱困惑:“小鱼儿早就走了,按时间推算早就到家了啊,是不是睡下了?” 今天忙活了一天,这小丫头也累坏了,临走前陈唱吩咐过她,回家直接睡觉,无需等他。 邱掌柜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紫菱:“紫菱姑娘,陈郎君所言不错,小鱼儿姑娘早早便回府了,怎么,你没有看见她?” “房里我都找过了,也问了门房,都说没见她回来!”紫菱说。 陈唱闻言,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直觉告诉他,小鱼儿一定是在半路上出事了。 之前经历过了一次楼清漪被掳走,他对这个时代的治安不抱任何的幻想。 都怪自己,怎么可以让她一个女人家自己回去呢? 陈唱现在是万分懊悔。 紫菱见状,也知道小鱼儿多半是出事了,一张俏脸不禁变得惨白。 楼清漪被绑架,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邱掌柜急得直跺脚:“小鱼儿是个女儿家,这么晚了,要是出点事,可如何是好啊!” 陈唱被他叫的一阵心烦,事情已经出了,应该绞尽脑汁想办法补救才是,一味地怨天尤人有什么意义? “走,大家一起去找!” 在后院睡觉的伙计也在睡梦中被叫了起来。 这个时代没有天网,只能是沿着小鱼儿回府的路,沿路打听是否看到她的踪迹。 但是,众人也都清楚,小鱼儿回家的时候已经时候不早了,街上的人也不会太多,即便有人看见过她,此时也早已各回各家,去哪里寻人。 一路寻过去,街上冷冷清清,只遇到了两个更夫。 众人心里越来越凉。 陈唱边走边在脑子里盘算,如果小鱼儿真的遇到了坏人,这坏人有可能是随即出现的,也有可能是有预谋的。 如果是前者的话,麻烦就大了。 相反,如果是有人早就在打小鱼儿的主意,事情反倒是好办了一些。 小鱼儿天真无邪,自然不会去得罪什么人。 但自己来到江陵之后,明着暗着恨自己的人可不少。 也许小鱼儿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按照时间线来算的话,杜掌柜和孙掌柜两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白天的时候,可没少得罪两人。 而且,松鹤楼再次开张,并且打出了冷饮品牌,无异于虎口夺食,杜掌柜和孙掌柜心里肯定不乐意。 两个人打小鱼儿的主意,也就顺理成章了。 事实上,陈唱猜的没错,小鱼儿的失踪,还真的跟杜掌柜和孙掌柜二人有关系。 杜掌柜的宅子在城西,相对比较偏僻,左右没有什么人家。 他的住处是租来的,宅院并不大,一幢三间的瓦房,中间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内室,前边带个小院子。 杜掌柜的工钱并不低,要说在繁华的闹市区买处宅子也不成问题,但杜掌柜嫌城中心太过吵闹,便选了一个偏僻所在。 夜色深沉,一辆牛车出现在大门外,被赶车人一声喝停。 赶车人片腿下车,将老牛拴在门口的树上,回身从车厢里抗起一个大口袋,匆匆地走向院门,在门环上轻轻叩了几下。 片刻之后,院子卧室的灯亮了,一个身影拿起油灯,慢慢向堂屋走去。起了门栓,打开房门,外面那道人影一闪而入,掌灯人探头向月光如水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又将房门重新关上。 此时,院门外的一棵大树后,忽然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仔细打量了这座宅子一番,撒腿沿着东边的路飞奔而去。 须臾,杜掌柜卧室中灯光重又亮起,先进门的那人将口袋轻轻放在地上,拽出腰间的汗巾擦汗。 随即,两个人据案几对坐下来,坐在杜掌柜对面的,赫然正是孙掌柜。 杜掌柜为杜掌柜斟了杯凉茶,向前轻轻一推,微微蹙眉道:“怎么此时过来?我以为今夜的事情就此算了呢!” 孙掌柜道:“别提了,我在松鹤楼前猫了数个时辰,才等到他们打烊。我本想着花点钱买通伙计,问问那冰棍和冷饮的来历做法,可是这帮人等客人走了还在收拾酒楼,我无奈又等了近一个时辰。结果你猜怎么着,真让我等来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着杜掌柜发问。 “行了,口袋里装的是谁?松鹤楼的伙计?” 孙掌柜呵呵一笑:“哪儿是什么伙计啊,就是今日跟在姓陈的旁边的小姑娘。那姓陈的也真是粗心大意,竟然一个女子在深夜回家,嘿嘿……” 杜掌柜沉声道:“我打听清楚了,这个姓陈的是楼家的女婿,那小丫鬟是楼大小姐的丫鬟,你这么做岂不是自找麻烦?” 孙掌柜阴阴一笑道:“你放心,我出手干净利落,又是深夜,断然不会有人看见。她楼家是书香门第,就是势力再大,总也不好无凭无据地就寻你我的麻烦?” “小心无大错,这小丫头看见你的相貌没有?” 孙掌柜道:“没有!我从背后打了她的脖子一下,人顿时就晕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 杜掌柜眨巴眼道:“既然如此,我看不如这样,一会儿你我蒙面逼问出她冰棍和冷饮的材料、做法,就把她弄晕送回去。” “送回去怕是有些困难。” 杜掌柜动容道:“怎么,有什么困难?你不会是惦记上这小丫头了?” 孙掌柜道:“那倒没有。你想啊,我们刚刚逼问了这小丫头,随后就做出了冰棍和冷饮,就是个榆木脑袋也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届时,楼家再找你我的麻烦,如何应对?” 杜掌柜问:“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 第370章 三更半夜谋诡计 第380章 三更半夜谋诡计 “该问的问出来,咱们就……”孙掌柜掌作到状,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杜掌柜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孙掌柜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孙掌柜面无表情道:“杜掌柜,商场如战场,咱们既然绑了这小丫头,就担着有天被发现的风险,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杜掌柜一脸吃惊地望着对面的孙掌柜,好像头一次见到他一样。 孙掌柜道:“大丈夫做事当不拘小节,没什么可犹豫的。若是杜掌柜不愿意,孙某立即带着这小丫头离开,你权当我没来过。” 说罢,起身便要走。 杜掌柜急忙拦住他:“孙掌柜,你莫要急,容我考虑考虑。” “那好。” 杜掌柜踌躇不已,这小丫头多半知悉冰棍和冷饮制作的秘方,这对于任何一家酒楼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昨天松鹤楼场面火爆的情景历历在目。如此多的客流,让人眼馋不已。 只是为了一个秘方就动手杀人背上人命官司,未免太草率了些。 可是,另一边则是真金白金。 两家酒楼的规模和营业都差不多,若是被孙掌柜占得先机,自己这边怕是不好交差。 孙掌柜微笑道:“你放心,我做事干净利落,绝对不会让人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孙掌柜没有对杜掌柜说实话,在当掌柜的之前,他曾经是落草为寇的山贼,只不过当年天下大乱,山贼的日子也不好过,便索性下了山,因为会写会算,摇身一变成了酒楼的掌柜。 杜掌柜还是不放心,问道:“孙掌柜,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兹事体大,弄不好要吃官司、掉脑袋的!” “杜掌柜还是对我的手段不相信啊!”孙掌柜轻轻一拍案几,“这小丫头反正就在此地,你看怎么办?” 这是将皮球踢给了杜掌柜。 杜掌柜知道既然知悉了孙掌柜绑架小鱼儿的事,自己就再也无法脱了干系。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险中求,他一咬牙,当即道:“好,话多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依你所言!” 孙掌柜面露喜色:“那就好,你我兄弟二人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这松鹤楼你我都有份儿。” 杜掌柜蹙眉道:“怎么说?” 孙掌柜冷冷地道:“我们东家早就看上了松鹤楼,欲将其收入囊中,只是那妇人犹犹豫豫,一直不肯松口。如今,咱们有了冰棍冷饮的秘方,对松鹤楼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我看明日他就没法经营下去了。 哼,那个姓陈的不过是仗着有些小聪明,侥幸赢了你我一局。我派人打听过了,此人没什么背景,进了楼府,跟个入赘的女婿差不多。不过,最近,这小子就有些飘飘然了,若非顾全大局,今晚我真想让他尝尝我孙某人的手段! 但是我还是没有动手! 一个贱民,一朝春风得意,到了这锦绣之城,入了那富贵人家,忘乎所以、得意忘形才是人之常情。咱们也无需太过在意,他越是把自己当成了松鹤楼的东家,对我们的大事反倒是愈发地有利! 杜掌柜蹙眉道:“不过……他看起来好像不好对付,旁的不说,咱们花钱请了那么多的乞丐,还不是被他那所谓的炒饭个给化解了,我担心……” 这副前怕狼后怕虎的模样让孙掌柜很是看不起,他说道:“方才我不是说了嘛,都是小聪明而已。” 杜掌柜又道:“我看那个妇人从心底就不想卖掉松鹤楼,她不下定决心,咱们的事就不好办了。还有那个邱掌柜,松鹤楼的账目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这个家伙对那个妇人又是忠心耿耿,由他在,咱们搞垮松鹤楼怕是没那么容易。 就算是松鹤楼彻底地关张了,可别的买家也会闻到味道扑上来,莫要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掌柜道:“急什么,沉住气,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那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有限,那邱掌柜几斤几两,难道你我还不清楚,守摊子还勉强,力挽狂澜就莫要再想了。” 杜掌柜想了想,展颜笑道:“你说的是,是我心急了些。” 孙掌柜沉声道:“松鹤楼没长着脚,是不会跑掉的。至于那些存着收购松鹤楼的商家,你去问问他们谁能做出松鹤楼的冰棍和冷饮。” 杜掌柜略一思付,说:“那你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也不去干涉松鹤楼的经营,让他们把冷饮的名头继续打起来,等冷饮成了松鹤楼的金子招牌之后,咱们再下手谈收购,岂不是水到渠成?” 孙掌柜暗付,总算聪明了一回。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松鹤楼的那些个棒槌,是不会做冰棍和冷饮的,真正的秘方掌握在姓陈的手里,这个小丫鬟肯定也知道。想离间松鹤楼和姓陈的关系最是简单不过了,那松鹤楼的东家是个年轻的孀妇,姓陈的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嘿嘿……就凭咱们的一番操作,两人的风流韵事怕是早就传得满城皆知了。要把松鹤楼弄过来,还不是手拿把攥。”孙掌柜淫笑起来。 “高啊,实在是高!”杜掌柜伸出大拇指。 陈唱是楼家的女婿,若是传出跟松鹤楼的女东家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风言风语,合作的事情就黄了。 届时,客人们都是奔着冰棍和冷饮来的,松鹤楼等于失去了金字招牌。 其他的商家就是想接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吃得下。 妙啊! 自己仅仅是想到了挤垮松鹤楼的生意,不曾想到这么多的阴招损招。 还是孙掌柜心狠手辣算计多。 杜掌柜又问:“那具体该是个什么章程?” 孙掌柜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届时,这小丫鬟失踪的事情,或许还能栽到那妇人和姓陈的头上。” 杜掌柜也不笨,立即明白了,急声道:“你的意思是这小丫头无意中撞见了那妇人和姓陈的,被他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孙掌柜在山寨时,虽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人越货,但背地里可没少给寨主出主意,算是山寨的智囊,应付这些事轻车熟路,他面露得意之色:“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第371章 再商议各有打算 第381章 再商议各有打算 “也是,孙掌柜智计百出,在下佩服之至。” 杜掌柜心头一颤,自己脑子里最多想的就是生意上的事,可没动过人的脑筋,还是孙掌柜够狠,彻底把松鹤楼整垮。 孙掌柜呵呵一笑:“过奖了。不过,这个姓陈的可是楼家的女婿,你我要小心了。” 杜掌柜大吃一惊:“楼家的人,那楼老太爷如今尚在,威势岂是你我这些商贾所比,此事……” 自古以来,商不与官斗,楼老太爷虽然赋闲在家,但朝中还有一些门生故吏,和楼家斗,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孙掌柜摇头道:“哼,那老棺材瓤子得了大病,虽然说好了些,但毕竟年事已高,不足为虑。而且,此事可不是咱们兄弟二人就能办得了的,还有大人物在后面撑腰。” “大人物,何人?他在哪里,对咱们有什么交待?” “人家特别有过交待,不让透露姓名。只告诉你我二人,随时听候他的指示。至于此人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即便是我目前还一无所知。” 杜掌柜心头狐疑,杜掌柜既然找到了靠山,但竟然瞒着自己不说明对方的身份,他心中已经有些不舒服,又见那人藏头露尾,如此诡秘,不觉抱怨道:“怎么搞的这般神秘,让你我兄弟办事,却又如此信不过咱们兄弟!” 他喟然一叹,感慨地道:“罢了,反正事已至此,一个小丫鬟的事情只要咱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差池。不过,你我倒是得留个心眼儿,那背后的大人物不肯出面也就罢了,别到时候将你我兄弟卖了,好处他一个人独得了。 孙掌柜对此,似乎也早有所考虑,说道:“嗯,杜掌柜所言极是。如此说来,那小丫鬟反倒是不能杀了。” 杜掌柜沉声道:“可是,那又如何骗得过那位大人物?” 孙掌柜冷笑说:“杜老兄,你还是太老实了,人在你我手中,说她是生,她便是生。说她已死,世上便再无此人。” 言下之意,大人物总不会亲临现场验明正身,只要把事情做得漂亮即可。 杜掌柜脸上也露出激动的神情:“是啊,孙掌柜神机妙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就是我的主心骨。” 时候不早了,两人又对诸多细节商量了片刻,杜掌柜便安排了房间给孙掌柜休息。 孙掌柜进了房间,和衣而卧,双手枕在脑后,心中不住地冷笑。 杜掌柜看似缜密,其实还是心思太简单了。 如此绑架杀人的大事,就凭他们两人的关系,自己如何能将计划向他全盘托出? 那位大人物说了,搞垮了松鹤楼倒是在其次,将陈唱置于死地才是更重要的。 这种事,只能循序渐进,自然是不能一开始就对杜掌柜说的。 他估摸着,以杜掌柜的性子,怕是等不到明日天明,就会来问自己。 他虽然当了酒楼的掌柜,但靠着东家给的那些工钱,何日才能荣华富贵。 私下里,孙掌柜仍然接着私活儿。 说穿了,他就是那些大人物见不得光的一把刀,若是那些大人物们都不争不枪的,他这把刀就没有出鞘之日,要想荣华富贵,就得挑动那些大人物们动起来。 在这件事上,杜掌柜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正想着,敲门声响起。 孙掌柜起床开门。 “杜掌柜,为何还不歇息?” 门外站着杜掌柜,满面愁容。 杜掌柜的脸庞涨红起来:“孙掌柜,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些大人物要么有钱,要么有事,收拾我们犹如对付蝼蚁一般,虽然你算无遗策,但我还糊涂着呢,唉……” 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就大事? 孙掌柜心中鄙夷,但还是面带笑容将杜掌柜迎了进来:“杜兄何故如此啊?此事由小弟一手操办,你就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去。” 点燃灯烛,两人在案几处相对坐定,杜掌柜道:“孙掌柜,能不能跟我透个底,也好让我不再乱猜。” “杜掌柜多虑了。方才我也说明白了,人咱们留着,说杀了只不过是给那个大人物一个交待而已,只要人没死,将来即便官府追究到咱们头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杜掌柜清清嗓子:“话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你若是不放心,这个小丫鬟我就交给你,如何?” 杜掌柜心里盘算了一下,人在自己手里,可以确保这小丫鬟性命无忧,但如此一来,也是麻烦,自己身上一大摊子事,如何还有精力去管一个小丫鬟。 “杜掌柜,杜掌柜。”孙掌柜见他愣神出声提醒,“若是你嫌麻烦,那人继续留在我手里。” 杜掌柜连连摆手:“不,我看着,不麻烦,不麻烦。” 思虑终究是简单了一些,孙掌柜早就料到了,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将她交给杜掌柜,在下放心的很。实话告诉你,那个大人物的影响力绝对不会比如今的楼家差,甚至还要胜一筹。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何况,楼家还有一些产业,相信杜掌柜也会非常感兴趣的,此次行事其实是把宝押在……” 他的身形微微前倾,盯着杜掌柜的眼睛,轻轻吐出几个字:“陈、郎、君……身上!” 杜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难道……他们要对付……” 孙掌柜竖指于唇,杜掌柜立即噤口,孙掌柜微微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朝中之事虽然你我都不太懂,但总之是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楼家原来树大根深,但眼下这棵大树的根已经开始烂了,枝叶也不再繁茂,那些大人们,是要未雨绸缪的……一旦楼家将来有事,一个不入流的小丫鬟谁还会在意,届时她的人就是杜掌柜你的,如何?” 小丫鬟年轻美貌,身体也已经长成了,凹凸玲珑,妥妥的美人坯子,怎么看怎么令人喜欢,这要是将她收入房中,以后还不是天天都是神仙日子。 杜掌柜不禁咕咚咽起了口水:“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说罢,两人同时冷呵呵地笑了起来,烛光映在窗上的人影显得极为诡异。 第372章 心怀鬼胎动杀机 第382章 心怀鬼胎动杀机 夜深了,窗外传来蛙声一片,草丛中金钟儿、叫哥哥和纺织娘唧唧合鸣。 小鱼儿双手抱膝,靠在柴房的角落里,心中充满了恐惧。 她在回府的路上,稀里糊涂被人弄晕,再醒来时便到了一个陌生的所在,头上蒙着黑布,看不到周围的情形。 嘴上也堵着布团,口不能言。 只是听着外面的动静,猜测这里离城里好像有点远了。 自己不见了,姑爷一定会找她,小姐肯定也会,还有紫菱姐。 小姐和紫菱待自己如妹妹一般,不知道她们会有多么的心急。 姑爷呢,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知道姑爷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为了姑爷,她也得罪了紫菱,但是她不在乎,紫菱之所以对姑爷是如此态度,是因为不了解姑爷这个人,等以后态度自然会转变的。 她发现自己有些喜欢姑爷了。 姑爷一点架子也没有,每次吃饭都是让她同席而坐,一起吃,完全没有将她当作下人。 但是,自己终究有一天会长大,会被小姐嫁出去。 想想以后离开了楼府,离开了小姐和姑爷,她的心里就很难过。 但是一直留在楼府不嫁人不可以吗? 以后姑爷身边还会有其他的小丫鬟,比自己更加的年轻漂亮。 没人会喜欢一个老姑娘。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留在小姐和姑爷身边呢? 同房丫鬟? 她的脑袋里猛地冒出这个词。 只是一瞬间,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她抱紧双臂,羞窘的红晕却一丝丝地爬上了她的脸。 小鱼儿啊,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鱼儿立刻警觉起来,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片刻。 似乎是人的脚步声,而且就是朝着这边来的。 小鱼儿用力挣脱套在头上的头套,可是无论她怎么摆弄,都弄不掉,视线之中仍旧是黑漆漆一片。 哗啦啦一阵锁链声响,门被打开了。 小鱼儿下意识地抱着双臂,向墙角缩了缩。 “莫要害怕,没人会伤害你!” 小鱼儿听出这人的声音很怪,似是刻意在捏着嗓子说的。 难道是自己熟悉的人? “这里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来,你只要乖乖的不闹,便不会有人欺负你。” “只需挨过了这几日,你的好日子便来了。” 说到最后,忍不住得意起来。 小鱼儿发出呜呜的声响。 在脑海里将自己的熟悉的人过了一遍,也没有任何的头绪。 那人沉声道:“跟你说了,不要闹,这样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小鱼儿怕惹怒了他,赶紧收住声音。 虽然不明白此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打的是什么算盘,但眼下忤逆他,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嗯,如此便对了。”那人对小鱼儿的表现很满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杜掌柜。 杜掌柜关上门,走了出去。 夜色已深,他急匆匆回卧房,正走着,忽地就见一条人影在竹林中一闪。 他诧异地瞪大眼睛再次看去,冷冷清清的月光下,只有一片淡淡疏疏的竹影,哪里有人? “眼花了?不可能啊,我的眼神好着呢,哪个伙计偷懒,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个厨子在采买上动手脚,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难不成有贼,鬼鬼祟祟的想偷我们家的东西?” 一想到这儿,杜掌柜立即化身为忠心耿耿的护家犬,蹑着脚步追了上去。 前面就是西跨院儿里,这个院落很冷清,并没有人住。 院子里几间老屋是放置杂物的地方,这地方有什么值得偷的? 杜掌柜站在墙根底下望了望,他对府里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走几个来回。 但是,贼人就不一定了,肯定是找不到藏匿财物的地方,胡乱寻找。 杜掌柜还算是有些经验的,对方手中也许持有武器,自己贸然上去会有危险。 可是,当他跟到了西跨院,很快就发现那个人影已经不知所踪了。 杜掌柜心中狐疑,又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神儿了,难道真的还是看错了,根本没有人? 他不放心,回转到柴房中,确认小鱼儿还在,这才回到自己的卧房歇息。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就像是烙大饼一般,再也难以入睡。 他将今日之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太相信孙掌柜了。 即便拿下了松鹤楼,可孙掌柜后面有大人物撑腰,自己这么做了有什么好处呢? 空欢喜一场也就罢了,就怕稀里糊涂地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他越想越是心惊,索性也不睡了,披衣而起,打开房门,悄悄地向柴房走去。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小鱼儿。 尽管之前杜掌柜一番安慰,但她心里着实没底,好人会将她绑架? 绑架的目的又是什么? 小鱼儿虽然单纯,但脑子可不笨。 会不会是跟松鹤楼有关系? 松鹤楼大为风光,可是让不少同行红眼,而这一切都来源于姑爷做的冰棍儿和冷饮,会不会是为了秘法绑架自己? 又或者是,贼人是因为楼家的关系,对自己出手? 只有搞清楚了对方的目的,才能有的放矢自救。 正在绞尽脑汁思考之时,门锁又哗啦啦响了起来,门嘎吱一声打开。 那人一进门,便径直来到了小鱼儿的跟前,冷笑道:“本来可以留你一命的,但奈何老天不给你这个机会,你也莫要怪我。” 说着,他就抓住小鱼儿的胳膊将她拖了出来,小鱼儿听出此人的声音竟然跟之前的不一样,之前那人是安慰他,但这次来的是来要她的命的,忍不住拼死挣扎起来,两条腿又蹬又踢。 那人见状,便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直把小鱼儿打得脑袋嗡嗡直响,一阵眩晕。 “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那人狞声说道,“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跟错了主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说着,伸出大手就去捂小鱼儿的口鼻。 小鱼儿心中大骇,对方强劲有力,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口鼻被大手捂住,再也无法正常呼吸,眼前金星乱冒,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压迫的她几乎就要昏厥过去,心中叫苦道:“这么糊里糊涂的被憋死简直太冤了……” 第373章 夜深人静审俏婢 第383章 夜深人静审俏婢 随着对方手上力度的加大,小鱼儿的鼻梁骨都要被摁断了,又酸又疼。 “我要死了……”小鱼儿眼泪犹如珍珠断线一般地流了下来。 脑海中不住地浮现出小姐、紫菱和姑爷等人的模样,时而清晰,时而涣散。 捂着她的男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忽然他松开了手。 小鱼儿只觉得一股清新的空气钻进了鼻子中,自己也仿佛被人从黑暗的漩涡边缘拉了上来,头一次觉得能够自由呼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头套被摘掉了。 眼前是一个瘦小的男人。 月光下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依稀能够看清轮廓,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很快就被男人绑在了柱子上。 小鱼儿被梆在房柱上,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对方蒙着面,她不认识他,绑匪么? 可他确实看起来有些熟悉,特别是那双眼睛,阴鸷的很。 她嘴里的布团已经被取下来了,只是看到掖在这男人腰间的牛耳尖刀,她很明智地没有用她那惊人的大嗓门喊救命。 他停止了杀死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回心转意了,小鱼儿的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 她是被装在车子里运出来的,不知道现在何方,只从时间上判断,离开自己的家应该不是很远,也许明天姑爷就会拿钱来赎她的,这让她安心不少。 眼前的男人应该是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打补丁的短襟,额头上的皱纹犹如像刀削斧刻的一般,纹路很深。 尤其是在月光下,那皱纹更深了,以致他的样子显得有些苦。 是他! 眼前这个男人的形象迅速地跟白日里在松鹤楼见到的孙掌柜重合在了一起。 错不了,孙掌柜额头上的皱纹也很深,而且他的眼睛…… “认出我了是?”孙掌柜的声音很冷,“不过也没关系,正好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就放了你。” 孙掌柜从腰间掏出一个青色的布袋,轻轻在小鱼儿的眼前晃了晃,摸挲了几下,说:“我有些事想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得有一丝隐瞒。你回答的好,不仅会放了你,这些钱也都是你的。” 小鱼儿乖巧地应道:“大叔要问我什么事?” 她很聪明,叫声大叔,扮乖乖小女孩,或许会让他生起些恻隐之心,那么在姑爷救自己回去之前,就能少受一些苦头,小鱼儿如是想。 孙掌柜阴沉沉地道:“我想知道你家姑爷和你家小姐的关系究竟如何,所有的一切言行,但凡你听到的、看到的,不得有一字遗漏,统统告诉我。” 小鱼儿讶然道:“你问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不是绑匪吗?” 孙掌柜黑着脸道:“我很像绑匪吗?” 小鱼儿忽然又惊道:“啊……我明白了,你……你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 孙掌柜无语,半晌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沉声喝道:“你现在可以说了,从头说起。” 小鱼儿道:“人家只是一个小丫环,怎么可能知道姑爷和小姐的事。”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不要吃了苦头再乖乖求饶,你说不说?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孙掌柜阴笑着转身,从腰间摸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之后拿出拿出一枝明晃晃的银针,针尖锋利,半寸之后是伞骨状的分岔,尾部却很粗,可以很轻松地拈在手里。 孙掌柜抓起小鱼儿的手臂,将那银针慢慢探向她的细皮嫩肉,眼中露出冷酷的神色。 小鱼儿骇然:“不要,不要……” 锋利的针尖一解她的手臂,小鱼儿马上叫道:“我说,我说,姑爷和小姐之间嘛,姑爷虽然表面上不太在乎小姐的感受,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喜欢小姐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姑爷是个好人,他对我也很好。” 孙掌柜翻了个白眼儿:“那小姐对你们姑爷是什么感觉?” “这个嘛……”小鱼儿眨眨大眼睛,拉长了声音,“容我想想……” “小姐对姑爷,好像也挺好的,经常会问我姑爷每天都在做什么,想吃什么……”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孙掌柜感觉沟通得很心累,“不要再消磨我的耐心。他们两个同房没有?” 小鱼儿脸色一红:“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孙掌柜怎么会问这么羞人的问题? 孙掌柜额头青筋暴起,低吼道:“你作为姓陈的丫鬟,他们二人有无同房,你难道不知道?” 小鱼儿可怜兮兮地道:“我……我实在是不知道……” 孙掌柜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冷哼道:“你是他的贴身丫环,这么说显然不能令人信服。你既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换我来问,你来答。我先问一些别的。” “好啊,要不人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叔……” 看到孙掌柜要杀人的目光,小鱼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闭嘴。 孙掌柜哼道:“你们府上有一座冰窖?” “是啊,你怎么知道?你问冰窖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打冰棍和冷饮的主意?冰棍和冷饮的做法只有我们姑爷会,我只是在旁边看了一眼,工序太过繁杂了,我根本看不懂,还有很多的原料,我也都不认识,这件事你不如问少爷本人,他是最清楚的了……”小鱼儿一本正经地说。 “闭嘴!” 孙掌柜被她聒噪的脑瓜仁儿直痛:“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小鱼儿怯生生地道:“你……” “嗯,知道就好,你们姑爷是从何处学得制冰的秘方?” 小鱼儿像看一个白痴似的看着他,很同情地解释道:“既然是秘方,他怎么可能会告诉我是从何处得来的?” 孙掌柜一窒,恼羞成怒地道:“你只要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不知道……” 这不等于白问嘛,孙掌柜一拍额头,感觉有点发昏,他当年在山寨里面,什么样的人都审过,现在却被一个小姑娘弄得头晕,令他颇有一种无力感,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是多年不再用刑了,审讯的功夫有点退步? 第374章 经历酷刑咬牙关 第384章 经历酷刑咬牙关 制冰秘法可是一棵摇钱树、聚宝盆,掌握了制冰的秘法,他的酒楼就可以在江陵城里独树一帜,以绝对的优势碾压其他的酒楼和饭庄。 孙掌柜他平静了一下情绪,捋清了自己的思路,这才继续说道:“你家姑爷近日去了何处,买了些何物回来?你是他的贴身丫鬟,他做事就是再如何隐蔽,也不可能完全逃过你的耳目,是不是?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孙掌柜虽然是山贼出身,可是就凭他问的这几句话,立即就显示出了不一般的水平。 小鱼儿大概知道他问这些话的目的了,这对姑爷非常的不利,自己是断然不能实话实说的。 尽管姑爷手中掌握着制冰的秘法,但仍旧有可能被人从原料的种类推测出其手法。 冰棍和冷饮是松鹤楼起死回生的关键之物,绝对不能落入孙掌柜这种坏人的手中。不行,我不能说 孙掌柜看她有些走神,不由提高了嗓门,怒道:“听清没有?说” “啊……姑爷……姑爷去外面的时候我也没有跟着,他只是让府里的下人去采买了,东西买回来便直接搬进了库房,我根本不曾看见,就连在府中制冰的时候,姑爷也是怕我泄露秘密,只是一个人操纵,根本不让我们这些下人进去。” 小鱼儿慌张地回答,孙掌柜盯着她微微有些飘忽的眼神,冷笑道:“你说谎!” “我没有!”小鱼儿倔强回答。 孙掌柜胸膛里的怒火已经在熊熊燃烧了:“小姑娘,和我斗,你太嫩了些,告诉我真相,把你所知道的统统说出来,我马上放你走。不然的话,你会吃很多苦头。” “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唔……” 小鱼儿话未说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团破布,孙掌柜又举起了那根式样古怪的银针,阴恻恻地道:“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肯招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哼,你若禁受不住肯招供时,就点一点头。” 银针猛地刺进小鱼儿的手臂,小鱼儿身子一颤,一双杏眼猛地睁大了,她没想到那细细的一根银针刺进身体,竟然是这么的痛。 孙掌柜捏着针尾,嘴角噙着瘆人的冷笑,看看她的表情,手指用力捻动起来。 银针随着捻动,一点点的钻进了小鱼儿的皮肤之中。 “呜……” 小鱼儿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针孔处,鲜血汩汩流出,迅速渗透了衣袖,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那伞骨状的银针把她的皮下肌肉硬生生绞碎了,银针转动着,摇、转、摆、搓……,在孙掌柜的操作下,反复地破坏着能碰触到的每一寸肌肉。 小鱼儿浑身急剧地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抽搐起来。 太痛了! 小鱼儿有生以来,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楚。 鲜血不断地流出,难言的痛楚犹如潮水一般一浪盖过一浪地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从伤口扩大到全身,令头皮发麻,几乎要顶穿天灵盖破骨而出。 这种痛楚就是一个成年的大汉也未必能够承受住,何况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招不招?只要你点点头,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就会放过你。你只是楼家的一个丫鬟而已,死了又能怎么样,难道指望着他们会来救你?别做梦了,他们会在乎你的死活吗?你只要点点头,从实招了,我会给你一大笔钱,你拿着这些钱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小鱼儿眉头拧在了一起,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无数的金星在黑暗中飘荡飞舞,令人眩晕。 可是每次等她痛得她几乎陷入晕迷时,那浪潮一般持续不断的痛苦,却又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她拼命地咬着口中的布团,一口银牙几乎将布团咬碎。 无论孙掌柜如何摧残她,如何利诱,脑海中始终有个声音回荡着—— “他是骗人的,一旦我说了,同样不会让我活着。我不能做对不起姑爷和小姐的事情,他们对我那么好……只是,我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 一时间,她泪流满面,瘦弱的身子剧颤着,可她的脖子却梗得笔直,头始终高昂着,仿佛就算有一块千斤重的磐石落下来,她那稚嫩的身躯也顶得住,绝不向这个要害姑爷的大恶人低一下头。 孙掌柜微微皱眉:“还不说是,看不出来,你这个小丫头还挺能忍耐?哼,莫要以为我的手段仅此而已,还差得远呢。” 孙掌柜狞笑着拔出针。 那种痛到极致的痛感丝丝褪去,小鱼儿绷直的身子登时一软,一股浊气从鼻孔中冲出,牙关也微微松开,可是就在下一刻,孙掌柜手中那枚带刺的银针又无情地刺进了她另一条手臂。 小鱼儿身子再次绷紧,两腿伸直,脚尖使劲地前伸,脚背几乎与小腿平行,捆绑的绳索深深地勒进了她的双肩。 有人能够靠着顽强的意志挺过剧烈的通过,心里只要有一口气,就能硬撑着,但是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支撑不住连续不断的痛苦。 孙掌柜对此清楚的很,这口气并不是一直都有的,在他不断地用刑之下,这个小丫头会很快感受到痛苦的极限,随之她的意志最终会彻底的崩溃。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乖乖地听从自己的吩咐,把知道的所有秘密都交待出来。 这个小丫头或许不怕死,但在求死也死不成的时候,她就该知道配合自己该是多么的重要。 在孙掌柜手中,曾经有无数的硬汉最后变得比一条鼻涕虫还要软弱,乖得就像一条狗,软的就像是一滩烂泥。 他不信一个小姑娘能熬得住。 滴答滴答,殷红的鲜血还在顺着针孔一点点的滴落,滴落在她的裙摆上,滴落在她的绣花鞋上。 小鱼儿泪眼模糊,俏丽的面孔极度痛苦地扭曲起来,可她仍强自忍着,始终不肯低头。 “哼!看你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孙掌柜手上动作继续着,此时刚刚到了后半夜,他还有时间,还有耐心…… 第375章 芳踪难觅惹人怜 第385章 芳踪难觅惹人怜 小鱼儿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楼府。 楼家的下人们都被打发出去找人了,府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异常的沉闷。 每个人胸口都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般。 报信的老家人力倦神疲地回到家门,刚一回府,楼清漪和紫菱便急匆匆地迎上来,听说小鱼儿一点消息也没有,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楼清漪擦了擦泪水,告诫自己仅仅痛苦流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不能慌,不能慌,人被掳走,最忌手忙脚乱,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与事无补,要静下心来,一定要静下心来。”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她的心却像一团乱麻,绞来绞去。 小鱼儿从小便跟着她,名为主仆,实是姐妹。 她回想起以往小鱼儿睁着惺忪的睡眼,打着慵懒的哈欠,在清晨之间给她梳头。 这些年来,小鱼儿已经彻底地融入了她的生活,成了她的家人。 在小鱼儿照顾陈唱的这段时间,她甚至还有些气恼小鱼儿替陈唱说话,如今小鱼儿蓦然失踪,心里却空荡荡的,一种窒息的感觉,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就失踪了,难道是像自己那样,被那色中恶鬼将她掳走? 楼清漪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小鱼儿还那么小,若是落入了贼人之手可该如何是好? 不可能! 她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这里是江陵城,天子脚下,晚上有士兵巡城,不比上次自己在江边的情景,没有哪个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可是,小女儿身上又没有钱,唯一的资本便是女儿家的姿色,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令人惦记呢? 强掳妇人卖入烟花之地? 还是贩卖人人口至偏远之地? 这两种可能,都需要把小鱼儿尽快地从城里带出去。 通过王嬛,已经给守门的士兵打过了招呼,如今四门紧闭,明日一早也会严加盘查。 这会令那些掳人的贼人心存顾忌,毕竟一旦被查获,便是重罪。 那他们得到风声之后会如何应对? 应该是在城中隐匿数日,待风声过去之后再把人悄悄运出城。 这是最为保险的法子了。 楼清漪叹了口气,一旦小鱼儿被带出城,到了外地卖作黑户,那么能找回她的希望基本上就是彻底不可能了。 自己能够被找回来,实在是幸运的很。 她心中忽地一动,自己之所以能够被成功解救,跟陈唱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其中不知道他费了多杀的心思,自己应心存感激才是,不该怪罪于他。 楼清漪是个理智的女儿家,情绪很快就从自责中挣脱了出来。 细细回想,先是她被人绑架,此番又是小鱼儿莫名其妙地失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有人针对她们楼家。 楼清漪思来想去,仅仅靠着官府和楼家的人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发动更多的人。 “紫菱,你曾经说起过,我被掳走之时,满城都张贴了寻我的画影图形是不是?” 紫菱用力点头:“不错,当时是,那陈……姑爷画的,又让画匠刊印,贴于城中显眼醒目之处,悬赏搜寻小姐的消息。” “好,那咱们就如法炮制!” 楼清漪眼前倏地一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 这么多双眼睛,总比楼府的下人和官府的兵丁多。 “可是,小姐,咱们手里没有小鱼儿的画像,该如何是好?” 陈唱的素描画太像了,以至于整个江陵城中都无人能够画出那样的画来。 楼清漪黛眉微蹙,忽地计上心头:“你速速去书房,看看有无小鱼儿的肖像画!” 既然陈唱喜欢画画,而作为陈唱的贴身丫鬟,很有可能成为陈唱画笔下的人物。 两人迫不及待地一路小跑进了书房之中,一番翻找之后,还真就发现了小鱼儿的肖像。 这是陈唱平时闲来无事练手用的。 他想着若是哪天自己被扫地出门了,自己在大街上还能摆个画摊儿勉强糊口。 “像,太像了!” 即便是同样工于画工的楼清漪也忍不住赞叹。 画中的小鱼儿笑靥如花、憨态可掬,简直就是惟妙惟肖,连发丝都是那么的逼真。 “小姐,这里还有你的!” 紫菱拿出一幅画递给楼清漪。 画中的自己,站在二楼楼梯上回眸,衣袂飘飘。 楼清漪不由地脸颊发烫,嗔道:“放下,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看这个。” “哦!”紫菱将那幅画放下时,并未注意到楼清漪又瞟了一眼。 画中的自己应该更加漂亮,他究竟是如何画出来的? 两人拿了小鱼儿的画像走到了正堂,家人已经在等候吩咐了。 “小姐!” 楼清漪对着一名家人道:“你们几个带着紫菱去上次的那家画铺,连夜将小鱼儿的画像印出来,满城给我贴出告示去,有能提供小鱼儿线索得以证实者,赏一百贯,循其线索救回小鱼儿的,再加赏五百贯!谁能救回小鱼儿,赏一千贯!” 家人目瞪口呆:“一千贯?” 若是在以前,一千贯对于楼家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但今夕不同往日,各处的生意并非十分景气,收入也比原来少了许多,府里的开支压缩到了以往的三成。 大小姐想都不想,就开价一千贯。 而小鱼儿只不过是个内宅的小丫鬟而已。 就算是大小姐有些私房钱,可一千贯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拿这么多钱悬赏一个小丫鬟,值得吗? 正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家人们都在看着楼清漪。 楼清漪却是将目光投向紫菱,斩钉截铁道:“跟小鱼儿的性命相比,这一千贯前又算的了什么?” 紫菱惊喜交加,眼泪夺眶而出,扭头见家人还愣在原地不动,不由地冷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快照小姐说的,赶紧跟我走,把悬赏榜贴出去,小鱼儿就有救了。” 目送着紫菱等一众人出了正堂,楼清漪身子一软,扶着案几慢慢地坐了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 但愿今夜小鱼儿能够平安无事! 第376章 三更半夜鬼登门 第386章 三更半夜鬼登门 紫菱心中一路匆匆奔向宅子外,胸中却是激荡不及,就算以楼家的富有,这笔钱款也已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而且这么大的一笔现款平常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的。 也亏得现在,楼家为了集中财力和物力经营一些有赚头的产业,所以出售了一些利润单薄的产业,这才回笼了一些资金。 可是,紫菱也清楚的很,这一千贯的用途小姐早就已经派好了,如此一来产业上的布局落子又得重新计划了。 就在这时,三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带着人赶到了楼家,将紫菱堵了个正着。 “紫菱,你这是要去做甚?”楼叔弼面色不善地问。 紫菱毕竟只是个楼府的奴婢,在楼叔弼面前端不起任何的架子,被楼叔弼这么一问,忙施礼回道:“三老爷,奴婢奉了小姐之命,发动人员去寻找小鱼儿的下落。” 楼叔弼深夜到此,定是听到了风声,想瞒也瞒不住的。 “哼,不过一个婢女而已,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楼叔弼甩着脸。 “婢子……”紫菱脸颊抽搐了几下,强忍悲痛,“三老爷,小鱼儿自小便在府中伺候小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她蒙遭大难,我等自当……” “住口!”楼叔弼粗暴地打断了紫菱的话,“我楼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指手画脚!清漪是怎么回事,对下人的管教太过于宽松了。” 这时,一名家人在楼叔弼耳边低语了几句,楼叔弼更加愤怒,道:“好哇,你们竟然用楼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去营救一个可有可无的贱婢。你们大小姐呢,让她来见我。我倒要看看,她这个家是如何当的?” 紫菱心急如焚,偏偏楼叔弼从中作梗、横加阻拦,若是再晚上片刻,小鱼儿吉凶难料,泪水止不住地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她无心去理会告密者,只得争辩道:“这些钱都是小姐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 “啪!” “你还敢顶嘴!”紫菱登时就被惹怒的楼叔弼抽了一个耳光,五个指印清晰可见,脸颊登时红肿起来。 外面的动静传到了内宅,楼清漪披衣走了过来。 “三叔,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府中休息,到此有何贵干?”话里话外透着跟楼叔弼不是一家人。 有这样的亲戚,谁会把他们当作一家人,简直令人心寒。 看到紫菱,楼清漪顿时明白了一切,一定是有人偷偷地给三叔通风报信。 楼叔弼在侄女面前挺直了腰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楼家还没有彻底地分家?既然没有,我这个当三叔的就有资格过来过问一下账目的事情。” 楼清漪被他这副无赖的嘴脸着实恶心到了。 大房诸多产业经营不下去的时候,从来没见楼叔弼上门,眼下经过新一轮的资产重组之后,各个产业刚刚有了起色,他就来了,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阿翁尚且在世,楼家便没有彻底的分家。但这二十余年来,各房的账目都是分开的,我们大房亦不曾见过二房和三房的账目。” “你……”楼叔弼登时哑口无言,“我是你三叔,你阿父亡故的早,我作为长辈帮你们大房有何不可?” “那就等我们需要的时候,三叔再来!”楼清漪淡淡地说。 言下之意,哪儿来哪儿待着去,恕不奉陪。 “你……你……” “紫菱,还愣着做甚?赶紧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小姐!”紫菱终于长舒一口气,就等着这一刻了,说罢也不再理会楼叔弼,带着一众人迅速离去。 “三叔,若是没什么事,侄女儿要回去歇息了,还请三叔早点回去歇息!” 说罢,也不管楼叔弼,径直进了内宅。 “三老爷,要不咱们也……” 那告密的家人小心翼翼地劝说,不料挨了楼叔弼一个耳光。 “混账东西,为何不早点告知本老爷!” 告密的家人一脸委屈,他可是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去通报,结果换来了楼叔弼的一个耳光,心中腹诽不已。 “哼!”楼叔弼一甩袍袖,“一个无关轻重的小婢女,竟然如此兴师动众,我楼家的脸面何在?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先是小姐被人掳去,如今又是婢女,灾星,灾星啊!我楼家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生出这等不肖子孙!” 紫菱刚刚出了府门,就见到颜千石也赶了过来。 颜千石是听陈唱说起小鱼儿失踪了的。 陈唱在江陵所认识的人的确有限,而颜千石则是他最为信赖的朋友,于是便派人知会了颜千石,请他一起帮着找人。 颜千石是个热心肠,这种事情当然是当仁不让,一刻没停地就赶了过来。 “紫菱姑娘,小鱼儿还没有消息?” “哦,颜郎君,还没有消息,我正要去写悬赏榜单,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寻找。” “好,最好再找一些车船店脚牙各个行当,以及城内的泼皮闲汉,把这些人都发动起来,他们干别的不成,寻人打探消息,没有人比他们更在行了,如果真有人掳走小鱼儿想卖去外地,绝难逃过他们耳目。” 紫菱感激地道:“多谢颜郎君。” “不必客气,小鱼儿这丫头那么可爱,我也不想要她出事的。你们家姑爷呢,有消息传回来吗?” “听说是去了驸马府,说是请王大小姐帮忙,发动更多的人去寻小鱼儿!” “那就是了,如今也只好去寻王大小姐帮忙了。对了,紫菱姑娘,我跟你一起去写悬赏榜单,做这些事情我还是可以的。” “如此就多谢颜郎君了!” 说罢,颜千石随着紫菱等一干人出了楼府,沿着黑漆漆的街道而去。 绣楼房内,一灯如豆,楼清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露出一双灵动而慧黠的眸子中染着一层蒙蒙的水汽,令黑漆漆的眼珠如同暗夜里的星子,闪耀着柔和而宁静的光彩,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婀娜匀称的曲线。 然而细看之下,她的身体是紧绷着的,一如她的神经。 如果一千贯不够,那就两千贯! 再多也可以。 只要能够换得小鱼儿平安。 第377章 千钧一发侠女现 第387章 千钧一发侠女现 孙掌柜正在百般折磨小鱼儿,忽听到窗外有脚踩枯枝声响,他立即停止了动作,一个跨步到了门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外面的呼吸声沉重,应该是个胖子。 一瞬间,孙掌柜就知道是谁了。 老杜竟然不放心,偷偷地跟来了。 这老东西,还是防着我啊。 想到此处,孙掌柜放下警惕,身体也松弛了下来,隔着窗户低声道:“杜掌柜,是你吗?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来!” 门嘎吱一声推开了,杜掌柜肥胖的身躯走了进来,脚下发飘,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 “杜掌柜,在外面腿都站麻了?进来坐坐!”孙掌柜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你睡了,想着早点从这小丫头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就没有打扰你。没想到你也没睡,哈哈哈……” 打着哈哈就想着将这件事揭开过去。 杜掌柜的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用袍袖擦着汗,这让孙掌柜感到更加的诧异,不过总是以为他生了吃独食的气。 “杜掌柜,兄弟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咱们是合作伙伴,你应该相信我的!” 孙掌柜反而是越描越黑。 杜掌柜没说话,伏下身子去查看小鱼儿。 “放心,我的手段对付这小丫头绰绰有余,顶多就是让她受些皮肉之苦,死不了人的!” “杜掌柜,我知道你怜香惜玉,你放心,我只要问到了咱们想知道的,便放过她,届时这小丫头随你处置,嘿嘿……将养一段时间,又是细皮嫩肉,一掐一股水,嘿嘿……” 小鱼儿朦胧中听到是杜掌柜来了,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奋力睁开双眼,看向杜掌柜。 孙掌柜继续道:“大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杜掌柜莫要被这一时的儿女情长所干扰,等拿到了制冰的秘法,咱们两家的酒楼以后在江陵就是独大,大把大把的铜钱,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东家也得忌惮咱们三分。我想好了,干脆咱们联手一起干……” “孙掌柜,问出什么来了吗?”杜掌柜忽然开口打断了孙掌柜的话。 “呃……”被问及这个问题,孙掌柜顿时满脸尴尬之色,各种刑罚逐个用了个遍,可这小丫头就是什么都不说,有时候还故意装糊涂,搞得他是火冒三丈。 杜掌柜站起身,缓缓走出柴房,孙掌柜也跟了出去,目前两人还是合作关系,孙掌柜不打算暂时和杜掌柜反目,只得继续虚情假意地劝说。 他们两人刚刚走出柴房,阴影中忽地闪出一人。 孙掌柜登时一惊, 面前之人黑裙悬履,头戴帷帽,黑纱直垂前胸,身材高挑。 身上虽穿着长袍,却依然掩不去身姿的曼妙。 蒙着薄纱的面容若隐若现,更给人一种神秘之美。 原来是个雌儿! 孙掌柜顿时松了口气。 他当年在山上落草为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无须担心。 看了看杜掌柜,却见杜掌柜目光闪烁,似乎有意躲着他,顿时明白了,眼中透出寒光,冷声道:“好哇,杜掌柜,你这是不想跟我合作了是?” 杜掌柜见到那黑衣女子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也不敢开口答话。 孙掌柜从后腰掏出一把短刀,叫嚣道:“哼,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今日之事你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杜掌柜闻言大惊,慌忙跑向黑衣女子一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女侠救我,女侠救我……” 黑衣女子并不答话。 孙掌柜冷笑道:“杜掌柜,我真是小看了你,竟然联合外人算计我,是想独吞制冰的秘方?” “你叫她什么,女侠?” “哈哈哈,笑死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黑衣女子,见她身后负着一把长刀,头脑略微冷静了一些。 深更半夜只身一人出现在此处的,相比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自己可不能大意,还是小心为好。 想到此处,孙掌柜对那黑衣女子笑道:“这位小姐,敢问尊姓大名?” “我的姓名,你不配知道!”黑衣女子声音清冷。 孙掌柜脸上肌肉抽动,却依旧笑道:“当前我和杜掌柜有个发财的生意,小姐若是想要参与进来,咱们三人便好好商议一番,也不是不可!” “我不要钱财!” 孙掌柜奇道:“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身上的一件物件!” “小姐说笑,我身上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黑衣女子霸气地问。 孙掌柜朗声笑道:“给,当然给了,只要是我身上的,小姐尽管拿去!但不知小姐要的是什么物件,可否明示?” 黑衣女子道:“好,我要的就是你的项上人头!” “什么?”孙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感到自己被人家给戏耍了,顿时恼羞成怒,“这位小姐,说话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有些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怎么,你不肯借?”黑衣女子恍若未闻。 孙掌柜怒道:“我好心跟你们谈合作,你却一再口出狂言,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当下他打定主意,直接将这黑衣女子和杜掌柜一起做了,之后便是柴房里的小丫头,最后再将栽赃到杜掌柜的身上。 见黑衣女子不说话,孙掌柜打量她一番,狞笑道:“看你细皮嫩肉、模样俊俏,挺适合给老子侍奉枕席,你若雌伏于老子胯下,定比我那妻妾还要受宠,到时候……” 黑衣女子虽然黑纱遮面,还是被他的一番荤话臊了个满脸桃花。 她脚下微微一抬,一个箭步便闪到了孙掌柜的面前,扬手就是电光霹雳般的一个大嘴巴,“啪”地一声响。 孙掌柜身材瘦小,被她这一掌扇成了滚地葫芦,差点儿没滚到院中的水井里去。 “哎哟,哎哟,你……你竟敢打老子。啊……老子的牙,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日要你好看!” 然而,他还没有爬起来,那黑衣女子又到了近前,长长的刀鞘直接抽到了他脸上,孙掌柜满口是血,又吐出了两颗断齿,说话都漏风了。 跪在地上的杜掌柜见这黑衣女子火爆的脾气、俐落的身手,吓得早已远远躲开,生怕她因为孙掌柜而迁怒于自己。 第378章 坚贞俏婢终得救 第388章 坚贞俏婢终得救 孙掌柜再也无法容忍,捉刀奋起向黑衣女子猛地一刀刺过来。 他是动了杀心的,这一刀来势迅猛,径直刺向黑衣女子的前胸。 先把此人杀了,再对付杜掌柜这个蠢猪。 孙掌柜心里打算的挺好,但事实远远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黑衣女子早有提防,刀鞘已先发制人,“碰”一声闷响,击中孙掌柜的右肩。 “啊……” 孙掌柜狂叫。 接着,黑衣女子又是两刀鞘,一连三刀鞘,结结实实,疾逾电闪, 全都击打在孙掌柜的右肩处,铁打金刚也吃不消,手中短刀再也握不住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身体向后便倒。 但他始终不肯死心,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向着黑衣女子扑来,吼声如雷,来势汹汹。 黑衣女子当即一个右闪,刀鞘一挥,“拍”一声击中孙掌柜的右肩,再左旋身,身形下挫,左肘出似惊雷,“砰”一声响,肘尖撞中孙掌柜的左胸下方。 接着又是一脚蹬在孙掌柜的小腹上,孙掌柜一个筋斗翻跌在地,成了手脚朝天不住地哀嚎。 他虽然是山匪出身,但以出谋划策为主,这种捉对厮杀并不是其擅长之事,故而在黑衣女子面前吃尽了苦头。 一开始还以为对面是个女子,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一交手这才发现,自己远非人家的对手, 如今他右肩骨头几乎被刀鞘给敲碎了,整个右臂酸麻的厉害,已然失去了知觉。 黑衣女子不待他起身,一脚踏在他的胸骨上。 “啊……” 孙掌柜胸膛发闷,听着自己的胸骨咯吱咯吱直响,大有人家再发力就要断掉的危险,连忙大声求饶。 “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 黑衣女子不予理睬,松开脚。 孙掌柜顿觉气息舒畅了许多,然而下一刻,黑衣女子忽然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肋骨上。 耳听到咔嚓一声,明显是肋骨断了,孙掌柜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刹那间的接触,说快真快,孙掌柜就这么被制服了。 一旁的杜掌柜吓得变了脸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孙掌柜肋骨折断,断茬处略微一动,就会插到内脏。 他躺在地上,手掌轻抚受伤处,脸色死灰如同僵尸脸孔,额上青筋跳动,大汗如雨,呻吟声虚弱难辨。 黑衣女子拎着长刀,用震人心弦的声音说道:“天子脚下,竟然敢公然掳走女子,简直是狗胆包天!真当江陵城中没有方法了吗?” 他刚刚说完,就听到院外人喊马嘶,闪出一道道火光。 “把院子给老子围起来,一个苍蝇都莫要放出去!” 吼声如同半空中响起了一片焦雷,震得耳膜欲裂。 紧接着,便开始有人撞门。 门没等撞开,早有人翻墙进入了院中,皆是手持利刃的大汉。 孙掌柜和杜掌柜见此情形,心中暗暗叫苦。 黑衣女子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两人便知,这是她的救兵。 完了,彻底完了。 孙掌柜和杜掌柜此时才意识到掳走那小丫头继而逼问出制冰的秘法,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杜掌柜咬牙切齿地看着孙掌柜,恨不得咬他一口,若不是此人出馊主意,自己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院门轰然倒塌,烟尘里走出一名身材高大,脸庞方方正正的壮汉,手中的长刀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大小姐,您没事?” 来人正是周义海。 王嬛缓缓撩起面纱,道:“我没事,赶紧将这两个贼人绑了,小鱼儿应该就在柴房中,速速救人。” 不多时,杜掌柜和孙掌柜杀猪一般的叫声在夜空中响起,驸马府的那些兵丁可没惯着二人,粗麻绳都勒进了二人的肉里。 王嬛迈步走入柴房低头看向小鱼儿。 小鱼儿被反绑在柱上,衣衫凌乱,遍体血污,头低垂着。 她已经不知道晕过去几次了,可是她始终都没有屈服,自始至终都咬紧牙关,经受住了惨烈的折磨。 直到被解救时,仍旧是力倦神疲,迟迟没有醒来。 她的身体仿佛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只有间或发出的几下抽搐和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显示着她曾受过怎么样的折磨,以至在昏迷中,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做出反应。 王嬛的鼻子不由地一酸。 周义海等人见状无不愤然。 周义海转身就出了柴房,来到孙掌柜的面前一脚就蹬在其迎面骨上。 “咔嚓!” 孙掌柜迎面骨当时就被踢断,他只是发出一声闷哼,两眼一翻就痛得晕了过去。 一旁的杜掌柜吓得屎尿齐出,臭气熏天。 周义海又不解气,踢断了孙掌柜的另一条腿,至于杜掌柜,因为太臭,他便懒得去拿他撒气。 两个罪魁祸首直接被拖出了院子,如果不是王嬛特意交代不能让他们死,估计孙掌柜早就没命了。 小鱼儿也抱上了马车,半路上被摇晃的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声音发颤。 “在回家的路上!”王嬛将小鱼儿抱在怀里轻声说。 “王……王大小姐?”小鱼儿听出了王嬛的声音,缓缓抬头看去。 车厢内挂着一盏灯笼,昏黄的光线照在小鱼儿满是血污的脸上,王嬛见状鼻子不禁一酸,眼泪在眼眶这打着转儿,终于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去。 小鱼儿笑了:“大小姐,我没事!” 王嬛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犹如珍珠断线一般。 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竟然如此的坚强。 “嗯,咱们回家,你家小姐还在等着你呢!” 在救出小鱼儿的同时,王嬛便差人快马向楼清漪报信去了,想必此时应该得到了消息。 小鱼儿又是努力地笑了笑。 “疼吗?”王嬛问,小鱼儿身上的那些伤看着都疼,更不用说亲身经历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挺过来的。 小鱼儿轻轻摇头,问道:“大小姐,我家姑爷呢?” 王嬛的脸登时就冷了下来,愤然道:“亏你还想着他,他却不知道到何处风流快活去了!” 第379章 心细如发思虑周 第389章 心细如发思虑周 马车外骑在马背上的周义海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转身看了看跟自己一同前来的韦传正。 韦传正忍不住苦笑,低声说:“陈郎君可不是那样的人,他的贴身丫鬟丢了,他立即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寻人,此刻怕是去找江涌了。” “侯官?” “是啊!” 周义海一脸的不敢置信,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他为了找到小鱼儿,去寻候官帮忙了?” 韦传正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你没见他之前是如何回护那水灵儿姑娘的,听说陈郎君去了楼家之后,一向最疼小鱼儿,当她亲妹子一样的,楼府上下人尽皆知。小鱼儿丢了,陈郎君当然着急了,而江涌在临城遍布耳目,找他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周义海两眼发直,握着缰绳唏嘘半晌,才缓缓道:“这太……太……这他娘的太感人啦!” 顿了顿,他又摆手道:“不过话说回来了,这小子见到漂亮女人连路都走不动了,这么做也不奇怪。嘿嘿,走,咱先回去,回头他晓得是咱们救了小鱼儿,免不得要请你我吃酒表示感谢。” 韦传正苦着脸道:“头儿,咱们救人就好,其他的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好。” 他早就看出王大小姐对陈唱多有不忿,救人是听从王大小姐之命,但若是私下里跟陈唱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大小姐那里岂不是会有想法? 周义海瞪他一眼道:“没出息,吃酒怎地了?咱们出手救了他的小心肝儿,他上赶着来感谢咱才是,这酒宴有何不能去了?我知道你是担心大小姐怪罪,放心,她是明事理的人,再说了,咱们只是去喝酒吃肉,并不是与那陈唱攀交情!” 韦传正暗暗摇头,心说,就咱们王大小姐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他们跟陈唱私下交好,还不气得跟火德星君似的?就差鼻孔冒烟了。 也罢,周义海资格老,大小姐肯定不会多说什么。 但自己就不同了,得罪了大小姐,那不是找死吗? 当下打定主意,将来打死也不能去赴宴。 周义海忽地伸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乏了,昨儿这半宿,折腾得我呀,嘿嘿……不过那飘飘欲仙的滋味儿……真他娘的快活呀……只是,刚刚睡下便被你们这些人吵醒了,当然了,要算到陈唱这小子头上,扰了老子的清梦!” 周义海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走,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今夜我再去找那女子,我现在是食髓知味啦,哈哈……” 韦传正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 楼府的大门,四个郎中挎着药箱急匆匆跑来。 均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当前一人顾不得台阶很高,三步并作两步登了上去,便使劲扣响了门环。 门子赶来迎门,刚一开门,那老郎中便急匆匆地问道:“敢问这里可是楼府?陈郎君在家吗》” 老门子应道:“他出门去了,那么有什么事?” “出门去了?” 老郎中顿足道:“是他让我们来的,说家中有重伤的病人需要诊治,这个……大小姐可在么,见大小姐也成,陈郎君让我有事也可以面见大小姐。” 门子看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忙进去送信儿了,一会儿功夫老管家急匆匆赶来,将众位郎中迎了进去。 面见了楼清漪,楼清漪这才明白是陈唱找好的郎中,提前过来给小鱼儿治伤的。 当真是思虑周全。 而且,这四个郎中有的擅长治疗跌打损伤,有的擅长脏腑调理,总之是各有所长,难得陈唱在这么短时间就把人都找来了。 “各位请稍安勿躁,病人暂时还没有回府?” 四个郎中面面相觑,病人竟然不在府中,当时陈郎中可是说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楼府的。 “诸位放心,诊费和车马费在原来的基础上一文也不会少,除此之外,再额外付给每人一贯。”楼清漪也是很大气,为了治好小鱼儿的伤不惜多花一些钱。 四个郎中这才舒口气,不然大半夜的被人从床榻上叫起来,白白跑一趟,当真是要骂街了。 “来人,给诸位郎中上茶!再取些点心来!” …… 陈唱在得到小乞丐的报信之后,便紧急联系了王嬛等人,但是他又觉得不保险,便想到了江涌。 正好江涌的住处也是顺路,来到了所在,但见府上大门紧闭,一片沉寂。 陈唱深吸口气,迈步走上台阶敲打门环。 “何人?深更半夜在此聒噪?”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接着半扇门都打开了,一个侯官披衣而出,满脸怒气地看着陈唱。 “活得不耐烦了吗?你可知此地是何人居所?” 陈唱亮出江涌给他的腰牌:“我有急事要面见江大人!” “你……”候官眼神一紧,“你是自己人?” 侯官在朝堂、军队和市井之中布置了很多的暗桩,倒也并不是十分奇怪。 “江大人正在熟睡,此刻怕是……” “说了有要事!”陈唱收起腰牌,迈步就进了大门。 “喂,你等等……”那人追了上来。 “何人求见?” 正房内已经传出了江涌略带沙哑的声音。 侯官这个差事做久了,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分睡意七分清醒。 是以,陈唱敲门不久,江涌便从睡梦中惊醒了。 “江大人,在下陈唱,有要事求见!” 话音方落,正房房门从中间打开,江涌迈步而出。 “陈郎君?深夜到此,却是为何?” 陈唱随着江涌进了正房,随即落座。 他也不再寒暄客套,当即将小鱼儿无故始终之事说了出来。 江涌摸摸下巴:“陈郎君不知得罪了何人,为何你身边的女眷屡屡遭人劫持?” 之前是楼清漪,如今又是陈唱身边的贴身丫鬟。 “上次不知幕后主使之人是何许人也,但这次怕是生意上的对头!” 小乞丐已经将掳走小鱼儿的歹人的大致容貌相告,陈唱立即就猜到了是孙掌柜。 白天刚刚得罪了孙掌柜和杜掌柜,两人作案动机充足。 江涌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帮你这个忙!” 陈唱忙起身躬身施礼:“多谢江大人!” “你我之间无需客套!”江涌也随即起身,对着门外听宣的候官道,“速速集合人手,有重要差事!” 第380章 有惊无险齐欢颜 第390章 有惊无险齐欢颜 陈唱随着江涌出了府门,早有侯官将马匹备好。 江涌转头朗声道:“陈郎君可骑得马?” “短程尚可!” 这个年代,马匹最为重要的交通工具,男人若是不会骑马,不由地在旁人面前矮了三寸。 江涌点头:“那就烦劳陈郎君跟着我。” 陈唱接过马缰,扳鞍上镫策马紧跟江涌。 清冷的街头,马匹飞驰而过,一阵风来,卷来一枚纸钱,也不知是谁家办丧事撒在街头的。 陈唱侧身避过,看着那纸钱翻飞着远去,一踹马镫,胯下马匹速度顿时提了起来。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出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随即一张面孔渐渐地清楚起来,“一定是孙掌柜和杜掌柜。” 陈唱忧急如焚,一路打马如飞,使出了以他的骑术能驾驭的速度。 江涌一开始是压着马的,但见陈唱的速度并不慢,也就放开了。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早已有人不知不觉就已住进了他的心里。 那个可爱的小侍女,那个像妹子一样时常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小、丫头,那个亲人一般细心照料他起居饮食的小、姑娘。 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小鱼儿的存在,习惯了一回到府中就看到她那欢喜的笑靥。 现在,他只想要小鱼儿好好地活着,不计利害! 一路飞奔,迎面遇上了一队人马。 江涌等人瞬时便将长刀擎在手中。 待离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周义海和韦传正等人。 “周校尉?”陈唱大喜,“小鱼儿如何了?她人在哪里?” 周义海撇嘴道:“你可总算是来了,小鱼儿她……” 陈唱闻言心中一惊,当即滚鞍下马,一把拽住了周义海的缰绳急声道:“周校尉,小鱼儿她是不是已经……” 这时,一旁马车的窗帘掀开,王大小姐露出带着几分英气的鹅蛋脸,冷声说道:“放心,还死不了!” 陈唱长出了一口气。 他和小鱼儿本来并非休戚相关,寻常主人家丢了个婢女,只需要做做样子而已,未必动用这么多的关系去找,但陈唱不同。 自从小鱼儿被掳走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找到她! 有任何理由,没想任何后患,没计较任何得失,完全是出自于一种本能,一种对自己想要维护保卫的人本能的关怀。 在这个时空,那种焦急忧虑的心情,之前只有在和水灵儿被山贼追杀的时候才有过。 陈唱不由分说蹿上了马车,引得周义海侧目而视。 这家伙也太不懂规矩了,大小姐是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怎可轻易地上一个女子的马车? 江涌愣愣地看着陈唱,感觉他读书读傻了,女子的马车跟闺房一般无二,岂可随便闯? 而且这马车的主人还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而是当朝公主的女儿,陛下的外甥女。 陈唱可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此时此刻,他只关心小鱼儿的安危。 马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是熏香,还是王大小姐的体香。 他从王嬛怀中接过昏迷不醒的小鱼儿,疼惜地摸着她的额头。 小鱼儿脸上俱是血污,眉头紧皱,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之前受过多么大的痛苦。 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简直是令人发指。 陈唱暗暗发誓,该死的杜掌柜和孙掌柜,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小鱼儿似乎是感受到了陈唱的想法,她将头往陈唱的怀里缩了缩,嘴角竟是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继续沉沉睡去。 一路无话,陈唱在公主府诸位兵丁以及江涌等一众侯官的护送之下,回到了楼府。 得知小鱼儿还活着的消息,楼府的下人们都沸腾了,众人纷纷从各自住所走出来,齐齐去大门看望小鱼儿。 一时间,竟是将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让开,让开!” 陈唱抱着重伤的小鱼儿跳下了马车,周义海和韦传正两人一左一右,犹如天神一般护卫在陈唱和小鱼儿的左右,助他们分开人群。 为了方便照顾,楼清漪特意将小鱼儿安置在了自己的绣楼之中,这里的丫鬟也多,做事也稳妥,小鱼儿在在这个地方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伤势恢复的也会最快。 陈唱没有任何意见,这是目前最为合理的方案。 请来的四个郎中当即给小鱼儿号脉治伤,真是一番好不热闹。 经过四个郎中的联合诊治,一致认为小鱼儿主要受的皮外伤,只要按时换药、好生将养,用不了两三个月,小鱼儿就会恢复如初。 虽然时间慢了些,但陈唱认为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只要身体机能没能全部破坏,小鱼儿的康复就有希望。 等安顿好一切时,小鱼儿还在昏睡着。 王嬛道:“人犯已经抓到了,不知道你们两位谁去跟我一起审讯人犯?” 孙掌柜的辣手摧花简直令陈唱七窍生烟。 但是,陈唱也是个明白人,便叉手行礼道:“今夜之事多亏了王大小姐的鼎力相助,若是没有王大小姐,没有周校尉、韦校尉等人,解救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王嬛摇摇头,没说什么,倒是对着楼清漪微微点头,随即率领众人将杜掌柜和孙掌柜二犯直接押往府衙衙门。 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报复,王嬛倒是安排了一队兵丁在这里昼夜守卫。 家人们该看的也都看了,很快便被劝退。 楼清漪的绣楼中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唯有刚刚赶回来的紫菱已经泣不成声。 小鱼儿浑身上下都被白布裹着,只露着眼睛、鼻孔和嘴巴。 紫菱说什么也要陪在小鱼儿的身边,楼清漪便答应她。 天亮时分,派出去查探消息的各方势力,陆陆续续便回来了。 除了杜掌柜和孙掌柜之外,并未发现有其他的势力参与其中。 与之相印证的是—— 杜掌柜的口供。 周义海和韦传正亲自操刀,还没有正式行刑,杜掌柜便招供了。 杜掌柜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也说得很清楚,他完全是被孙掌柜给蛊惑了。 孙掌柜鬼点子最多,罪大恶极,必须严肃处置。 第381章 无意惊闻再嫁人 第391章 无意惊闻再嫁人 表面上看楼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是只有府内的人才知道,小姐为了小鱼儿的伤势,一晚上都没有睡,一直守在小鱼儿的床榻边。 小鱼儿被接回府内之后,直接被安置在了楼清漪的住所,这里丫鬟多,伺候起来要方便的多。 陈唱只是简单地跟小鱼儿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不是不想照顾小鱼儿,而是觉得自己此并不合适。 毕竟,和楼清漪之间的关系非常的玄妙,自己守在这里,反而会增加矛盾。 医工说小鱼儿虽然受了不少的折磨,但她还年轻,恢复的会很快,将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陈唱并没有直接去休息,而是到了后院的工坊之中,那些经过培训的家人们得知小鱼儿获救,都很自觉的回到了工坊中,只是制冰的法子他们并未掌握,还需要陈唱亲自操刀。 陈唱忙完天已经蒙蒙亮了,领头的一个老家人躬身对陈唱道:“姑爷,时候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息,这里就交给小老儿们好了,冰已经制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小老儿带大伙儿做即可。” 陈唱微微颔首:“如此那就有劳大家了!” “姑爷何出此言啊?”老家人忙摆手,“给姑爷做工,小老儿等还等额外赚到工钱补贴家用,是我等感谢姑爷给我们这个机会才是!” 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是楼府的家人,但陈唱并没有把他们当作的劳动力,而是采用了等级和计件薪酬。 工种越是复杂、技术含量越高,薪酬越多。 计件薪酬就更好了解了,多劳多得。 这大大激发了这些人的劳动积极性。 回到书房之中,陈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在这个乱世当中立足。 这个问题自从穿越到这个时空,一直都伴随着他。 但是,只有刚刚穿越那会儿,还有此时,这个问题显得更加的迫切。 如今,住在楼府之中虽然衣食无忧,但一旦遇到事情还是无法解决。 就比如,小鱼儿被人掳走。 若不是有乞丐们及时报信,即便有王嬛和江涌等人帮忙,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寻到关押小鱼儿的所在。 有钱做个富家翁不行,还得有权有势。 只有有了权势,才能自保和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于是,他想到了北周。 最近忙于琐事,竟然没有关注北周政局的变动,实在是太过大意了。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的没有睡着。 早晨去看望小鱼儿,得知小鱼儿还在昏睡当中,并没有醒来,连面也没有见到。 临走前见到了同样一夜未睡的楼清漪。 楼清漪一脸倦容,眼睛红肿,黑眼圈也微微显现了出来。 这主仆关系真是没的说。 “小鱼儿还好?” 楼清漪微微点头:“还好,就是伤口很疼!” 说到伤口时,她紧咬着嘴唇,那些伤口她可是亲眼看过的,很难想象这么柔弱的一个小丫头是如何扛过孙掌柜的种种酷刑的。 一夜,楼清漪和紫菱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紫菱更是骂了大半夜,恨不得将孙掌柜千刀万剐。 陈唱道:“我这就去找江大人,寻些刀伤药来。” 侯官们过得也是刀头舔血的生活,这些药物是必备的,而且药效还不会差。 楼清漪颔首:“有心了!” 从昨夜陈唱的表现来看,就知道他很在乎小鱼儿。 自己跟小鱼儿十几年的主仆关系也就罢了,可陈唱跟小鱼儿才多少时日,他是因为小鱼儿的美色,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楼清漪觉得自己猜不准。 陈唱告辞直接出了楼府,径直去侯官衙门,向江涌讨了伤药。 临走前,还不忘邀请江涌到松鹤楼坐坐去。 江涌说择日不如撞日,一会儿就带着兄弟们给他捧场。 陈唱向江涌告辞后,立即给小鱼儿送来伤药, 留在府上的医工见了那伤药都连声夸赞,楼清漪虽然面对陈唱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表情,但还是在紫菱给小鱼儿换药的时候,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笑容。 陈唱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否则他一定会为这笑容而感到沉醉。 不得不说,在陈唱遇到的这些女子当中,楼清漪是最具有大家闺秀气质的。 陈唱没有多作停留,而是直奔松鹤楼。 这里算是他和小鱼儿的心血,小鱼儿被掳走,也全然是为了松鹤楼,自己更要将松鹤楼打理好,等小鱼儿伤好之后,让她看看松鹤楼生意红火、蒸蒸日上,她心里肯定高兴的紧。 走到半路,忽然看到一伙带着吹鼓手,又抬着礼物的队伍,喜气洋洋,就跟迎亲接亲的一般。 陈唱绕过这伙队伍,加快脚步往松鹤楼走去。 走了半晌,口渴的很,便坐在路边的一个茶摊要了一碗茶水。 茶叶沫子漂浮在水面上,也不是什么好茶叶,图的就是个解渴。 昨夜小鱼儿虽然遇险,但是松鹤楼的生意是不能不管的,今日还得靠着冰棍和冷饮这两个噱头继续引流。 他正准备将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之时,方才超越的那伙队伍赶了上来,领头的一个跟茶摊的摊贩要了三十余碗茶水。 虽是早晨,他们抬着不少礼品,热得够呛。 摊贩见来了大生意,忙拎着大水壶小心伺候。 领头的两个家丁模样的索性坐到了茶摊上,和陈唱就隔着一个矮几。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丁应该是场面上的人,很多路人同他打招呼。 陈唱从他们的对话当中听出这个家丁姓崔,是娄府的一名管事。 对于娄家,给陈唱留下的第一印象很差,连带着看这个崔管事也不禁摇头。 不过,娄家在江陵生意规模很大,陈唱便又要了一碗茶水,打算同崔管事和其他人的交谈中探听一些生意上的消息。 这时,又来了一个家丁模样的瘦子,看到崔管事便叉手行礼:“哎呦,这不是崔管事嘛,怎么有闲情逸致在此喝茶啊?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如左近找个酒楼小酌一杯如何?” 由于崔管事坐在茶摊上,他并未将不远处的队伍和崔管事联系起来,还当崔管事是另有差事。 崔管事的一见是他,忙起身,陪着笑道:“实在抱歉,今儿怕是不太方便,我们娄家今日有喜事临门,奉了我家郎君之命去提亲!” 瘦子家丁恍然道:“哦,原来如此。哈哈,娄郎君又要纳妾了?这次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啊?” 娄家郎君年纪不大,但妻妾成群,听到是娄郎君娶亲,倒也见怪不怪了。 崔管事笑眯眯地回应:“我家郎君腰缠万贯、一表人才,能够嫁给我家郎君确实是有福气。不过,这次我家郎君纳妾,可不是谁家的姑娘,而是个嫁过人的妇人?” “哦?”瘦子家丁微微一怔,旋即道,“妇人也好,更是懂得风情,想必一定会非常讨娄郎君的欢喜。” 两个猥琐的男人相互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崔管事道:“这个妇人,你老兄定是认识的。” “我认识!” “自然认识,松鹤楼那位嘛!” 陈唱一脸茫然,心道:“松鹤楼?而且娶的还是个妇人,难道是她……?” 第382章 恶奴提亲松鹤楼 第392章 恶奴提亲松鹤楼 他再也按奈不住,上前躬身施礼道:“这位仁兄,不知你们方才所言的可是那松鹤楼的少夫人?” 崔管事和瘦家丁闻言打量陈唱,见他唇红齿白、相貌英俊,一身袍袖穿在身上十分得体,衬托得他潇洒飘逸,料是哪家的郎君,当下摒弃嫌弃的心思。 “怎么,这位郎君,你也认识她?” 还真是她! 陈唱心中蓦地一惊,合作伙伴竟然悄悄咪咪地要改嫁了。 抛开娄家郎君配不上夫人不说,单说这松鹤楼,这才刚刚开始合作,合作伙伴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若是姓娄的掺和进来,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陈唱微微点头:“倒是听说过,松鹤楼嘛,在江陵也曾经算是有过一号的!” 崔管家和瘦家丁哈哈大笑,显然对即将倒闭的松鹤楼不屑一顾。 什么有一号? 那都是老黄历了。 崔管家捋捋短须说道:“不瞒郎君,我等正是奉了我家郎君之命,向那妇人提亲,婚书都准备好了,嘿嘿……” 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因为是纳妾并非娶妻,虽然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十分热闹,聘礼也备了不少,纳吉问彩,六礼不缺,一切比照明媒正娶办理。 但崔管事等人心里都清楚,纳妾就是纳妾,再怎么鼓乐喧天炮声震地,过了门也只是个姨娘而已。 自己郎君家中的姨娘还少吗? 从心底里,对那妇人就存了看轻的意思。 瘦家丁问道:“不知郎君府上是……?” 陈唱没搭理他,转向崔管事:“也就是说那少夫人还没有答应?” 提亲而已,夫人答不答应还是两码事呢。 瘦家丁见他没理自己,接口道:“这位郎君,莫不是同那妇人很熟悉?” “去过几次松鹤楼,听人说起过,但未曾谋面!”陈唱回答。 夫人自从丈夫亡故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人根本无缘得见,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崔管事呵呵笑道:“那妇人生得美貌,这位郎君关注一些倒也无可厚非。说句不该说的话,若是老夫再年轻个十岁,没准也会去上门提亲,哈哈哈……” 瘦家丁脸上露出淫荡笑容:“崔管事,我定然赶在你的前头,那小夫人的身段,啧啧啧……” 陈唱不由地暗皱眉头,所谓的红颜祸水,女人漂亮了是非就多,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就拿夫人来说,在什么也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人编排了起来。 崔管事也是哈哈大笑,接着道:“我们郎君做事大气,一般的人家纳妾,不会为此事大事铺张,等到成亲之日,一顶软轿将那夫人从偏门抬入府中,夜里入了洞房即可。 但我家郎君说既然是娶了人家,就得把礼数做周到了,不想少了礼仪,到了婚娶吉期,照样有花轿去迎亲,照样担嫁妆和鼓乐伴行,家中照样安排等新人的队列,照古例踢轿门、请出轿、牵新人上厅堂行交拜礼,同样鼓乐喧天炮声震地,大宴亲友和宾客。总之,不能让新人受了委屈。” 瘦家丁嘿嘿笑道:“娄郎君不愧是做大事之人!但说到头,这也是个形式,并不能改变那夫人在娄家的地位。成亲之后,若是娄郎君一直宠她还算罢了,若是不然,让她独守空房,她也得受着。甚至哪天娄郎君不高兴了,将她送于旁人,也属寻常。” 陈唱知道,姓娄的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博取好名声,他本就有钱,不在乎浪费那些,为的就是博人眼球,以后可以更好的欺骗那些无知的女人。 妾室社会地位低下,是男人的附属物,跟下人差不多,尤其是在那些官宦富贵人家最为轻视,若是得宠还好,失宠的话日子定然不好过,瘦家丁说的转手送人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陈唱毕竟是后世来的,很难接受一个人被当作物品一样转手。 这个姓娄的烧包的很,之前的几房妾室,都办的很风光,这次更是非同一般,听崔管事说各种成亲的礼仪都奉行无误,三媒六证,全都一丝不芶。 这次上门提亲,也极为重视。 陈唱跟他们一路来到了松鹤楼。 邱管事听到是来给夫人提亲的,登时就怔住了,宛如木头人一样。 看来,他也不了解实情。 马武和张清一人拿着菜刀,一人拿着饭勺就奔了出来。 张清看着崔管事怒道:“赶紧把这些破烂带走,我家夫人何时要当你们娄家的妾室了?” 夫人在他们心里那是仙女和菩萨一样的人物,如何能让这死胖子亵渎? 马武更是火爆脾气,将手中的饭勺挥了挥:“还过来提亲纳妾,你如何不把这提亲的队伍带回自己家,老娘、婆娘、女儿,哪个合适纳哪个!” 陈唱暗笑,这马武倒是个性情中人,直接送了崔管事一个全家桶。 崔管事哪里受过这等鸟气,脸色铁青骂道:“哪里来的下人,松鹤楼喘气的死光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两个狗腿子上来耀武扬威地将崔管事介绍了一遍,然后等着马武服软。 岂料,马武梗着脖子:“我呸!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就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 那崔管事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偏今日临行前自家郎君特意嘱咐过,小心行事,和气说话,莫要得罪了那妇人。 他见了妇人自然会赔上笑脸,但马武一个酒楼的小伙计也敢如此狂妄,简直气死人。 想了想,还是以大局为重,崔管事压住心头之火,冷喝一声:“今日我家有喜事,不跟你这混人一般见识。赶紧进去禀报你家夫人,就说娄家来提亲了。” 他的情报工作做的非常到位,提前命人打听到了夫人一大早就来了酒楼,这才直奔松鹤楼而来。 这一嗓子吼了出去,没人动。 崔管事又吼了一嗓子,奈何马武挥着饭勺挡在门中间,连同那手拎菜刀的张清,两人犹如门神一般,直接将提亲的队伍拦在了门外。 这时,崔管事看到了站在厅堂内的邱掌柜,吼道:“姓邱的,你何时变成了缩头乌龟了,你还是松鹤楼的掌柜吗?” 明摆着让邱掌柜来弹压马武和张清。 邱掌柜猛地听到崔管事叫自己,尴尬笑笑,松鹤楼当年在江陵也是有牌面的,自然有人认识他,只是现在被邱掌柜这么一吼,当真是极没有面子。 第383章 左右为难使人愁 第393章 左右为难使人愁 松鹤楼的后院,夫人和小莲正在检查酒楼备下的酒菜,便得到了崔管事带着吹鼓队伍来此提亲的消息。 “夫人,这娄家真是欺人太甚,少爷他刚刚……他尸骨未寒,他们就……就……”小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后世的某位大儒曾经说过“夫丧改嫁,皆是无恩也!” 意思是在丈夫死后改嫁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整体上,宋代妇女再嫁是基本自由的。 但部分受程朱理学影响的男子会试图控制其妻子的人身自由,这也影响了元明清社会中的女性地位和命运。 南北朝虽然没有宋以后封建礼教对女人的严格禁锢,但丈夫刚刚去世,就有人过来提亲,不知内情的还道是女人在外面早就有了人,甚至是联合外面的野汉子害死了亲夫。 这种事好说不好听。 夫人已是伤心大过愤怒,双眼噙满泪水,牙齿紧咬嘴唇,使劲儿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忍了半天,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随他们折腾去,反正我是不会见他们的!” 小莲气鼓鼓地道:“这些人简直就是欺人太甚!那姓娄的就是个浪荡郎君,家中娇妻美妾好几房,却还要到处惦记这个惦记那个,到头来把主意都打到夫人你的头上来了,实在是太过可恶了。夫人,你等着,婢子这就把这伙腌臜人赶走!” 说罢,左右踅摸起来,顺手拎起靠在门口的扫帚就要去前面的厅堂。 “小莲,不可!”夫人急急拽住她。 “夫人,难道咱们就任由娄家欺负?” 夫人咬着嘴唇摇头:“自然不是。但是小莲,你出去见了他们,这件事反而会更糟糕。” 她自幼随着父亲读书,道理比小莲懂得多。 面对这样的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避而不见,让娄家前来提亲的一拳打在棉花包上。 像小莲如此鲁莽出去和对方争吵,反倒是合了他们的意。 她将缘由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小莲听懂了,但还是忍不住地悲切大哭起来。 “这些杀千刀的,就是欺负夫人是个妇道人家,欺负夫家没了人,呜呜呜……” “那姓娄的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是个不要脸的混蛋……” 夫人见她哭得十分伤心,也不禁跟着抹起了眼泪。 酒楼的生意每况愈下,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老天对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女人何其不公! 小莲抽泣道:“那邱掌柜向来胆小怕事,定然拦不住那帮人,夫人,我看咱们倒不如趁此机会赶紧从后门离开此处!” 小莲一语惊醒梦中人,夫人心里只想着避而不见了,却没有想到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正在这时,她们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吵闹声,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前面的厅堂。 马武和张清同时回望自己的掌柜,盼着他能说几句硬气的话。 然而,下一刻,却见邱掌柜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抬脚就要向那崔管走去。 两人均是无比失望。 目光跟随着丧权辱国的邱掌柜,马武紧握着饭勺。 忽地,他眼睛一亮,大踏步向前走去。 那崔管事猛然见到身材魁梧的马武向自己走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色厉内荏道:“你别过来,我警告尔等,休要犯浑,我们娄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道是马武要跟他手,心中也是有几分惧怕的,今日是自家郎君的喜事,先不说自己这帮随从能不能在马武手下讨到便宜,便是耽误了郎君的大事,自己也是吃罪不起的。 岂料,马武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大步往前走,逼得崔管事又倒退了数步。 那张清将马武犯了牛脾气,也是大惊失色,拎着菜刀径直追了过来。 如此一来,崔管事忍不住腿打起了哆嗦。 他是鼎鼎大名的娄家的管事不错,但命也只有一条,犯不着这两个混人拼命,便急急向一旁退去。 邱掌柜见两名伙计各持器械冲向崔管事,吓得肝胆俱裂,娄家家大业大,岂是他们可以惹得起的,便要紧跑几步拦住二人,奈何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跑得过年轻力壮的两个伙计。 就在众人以为一场冲突不可避免的要发生时,马武突然喊了一嗓子,宛如平地一声炸雷。 “陈郎君,你可来了!” 张清、邱掌柜闻言顺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终于看到了躲在人后面的陈唱。 “诸位早啊!”陈唱笑呵呵地对着众人行礼,非是他有意躲在人群后面当缩头乌龟,实在是看热闹的人太多,一来二去将其挤到了后面。 “陈郎君?” “陈郎君,真的是你啊!太好了……”张清简直喜极而泣。 邱掌柜微微直起了腰杆。 如此一来,众人的目光全落在这个唇红齿白、英俊潇洒的俏郎君身上。 崔管事斜眼看去,是他? 这不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那位郎君吗,怎么松鹤楼的人认识他,而且还一副很是熟稔的模样。 陈唱挤开人群来到了中间,对邱掌柜道:“邱掌柜,敢问今日一早的吃喝都准备好了吗?” “啊……?” 邱掌柜脑袋反应不过来了。 马武和张清面面相觑,也均不知其意。 陈唱微微摇头:“昨日松鹤楼生意才有点起色,你们怎么能松懈呢?赶紧去准备,一会儿客人就要登门了!” 邱掌柜:“……” 马武:“……” 张清:“……” 崔管事大致弄清了陈唱跟松鹤楼有关联,但具体情况又不得而知,但他着实被陈唱的这一番操作搞得晕头转向。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了。 他如此隆重来提亲,竟然被无视了。 自己没了面子,更加严重的是自家郎君也没了面子。 这如何能忍? “这位郎君,你……?” 陈唱呵呵一笑:“崔管事,还没吃早饭?听说这松鹤楼近期进行了盘点整顿,如今是面貌焕然一新,崔管事和诸位兄弟不妨到里面用些吃食。” 崔管事的手下还真有个不开眼的,闻言当即用征询的目光看向崔管事,崔管事被他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心说娄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再次看向陈唱时,目光阴鸷,行啊,给松鹤楼招揽起生意来了。 第384章 东拉西扯缓兵计 第394章 东拉西扯缓兵计 陈唱深知崔管事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比那些豪门大户的老爷郎君都要盛气凌人。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道:“崔管事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有缘,在下同这松鹤楼的东主倒也认识,斗胆请崔管事和众位兄弟进去坐坐!” 崔管事冷哼一声:“今日我是奉了我家郎君之命来提亲的,不是来吃酒的!” 毕竟没有搞清楚陈唱的真实身份,在说话的时候还是留有几分余地的。 “提亲和吃酒两件事并不相悖,想那东主夫人此刻就在这酒楼的后院之中,崔管事不妨和兄弟们进楼坐等,我去把人请出来,如何?” “嘶……”已经备好了冷言冷语的崔管事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邱掌柜和几名伙计也是不解地望着陈唱,心道为何帮着娄家的人说话了。 不等崔管事答复,陈唱便吩咐崔管事准备茶水酒菜,好生伺候着。 崔管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带几个心腹走进了酒楼。 那些挑夫和吹鼓手都是雇来的,自然没有资格同他同席。 马武和张清虽然不解,但还是把茶水端了上来。 陈唱说过,坐到这松鹤楼之中的都是客人,既然是客人就得好生侍候着,不然就是跟钱财过不去。 马武和张清并不太认同陈唱的这番说辞,但是邱掌柜却是极为赞成。 和气生财嘛,开酒楼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钱嘛。 陈唱向崔管事告了个罪,便去后院。 马武追上他:“陈郎君,夫人可是真的在后院呢,你真要去啊?” 陈唱点点头,表示自己是认真的。 这下可把马武气坏了。 陈唱解释说自己是找夫人,但可不是为了给娄家提亲。 马武似懂非懂,陈唱让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余的不必操心。 陈唱在后院踅摸了一圈,可哪里还能找到夫人的踪影。 他返回来找到马武,马武说那就有可能是从后院走了。 夫人和小莲虽然从酒楼的后门出来了,但两人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绕到了酒楼的前方,混迹在人群之中。 这也是夫人的主意,她气愤之余,也来了脾气,非要看看这娄家如何嚣张的。 她和小莲出门本来头上就戴着阔沿纱帽,黑纱放下来,面目便被遮掩了起来。 两人到了前面之时,陈唱引着崔管事已经进了酒楼。 通过周遭百姓的谈话,才知道有个年轻郎君把崔管事请进了酒楼。 夫人和小莲对视一眼,心中均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互相点头。 旁边两个闲汉站在那儿说话,其中一人道:“嘿,有钱人就是好啊,那娄家的郎君已经有十来个小妾了,还惦记着人家寡妇,巴巴地派人来提亲,你说这寡妇真就那么漂亮、那么迷人?” 另一人十分不屑地道:“老兄,你说这番话,定然是没见过这松鹤楼的少夫人,啧啧……那容貌跟天女下凡似的,千娇百媚,仅仅是看身段也能把你迷死!这么跟你说,就像是熟透了桃子……” “真的有那么好看?” “自然是真的了。也就是我没钱,不然我也上门去提亲。嘿嘿……就算是卖大灯,也得跟她成就好事!”。 可入赘女婿连姓儿都跟了女方,哪有资格在灯上写自己祖宗的姓氏,只能写女家的姓氏,所以即便是穷汉,自觉也比他们这种男人有骨气,便讥讽他们为“卖大灯的”,意思是卖了祖宗。 先前那人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少夫人我倒是想见见了。不过啊,我可是有骨气的,这上门女婿不好听,让祖宗蒙羞,也容易受气。我以后成亲,一定要找个黄花大闺女,这少夫人就是再漂亮,我也不愿意当接脚夫。” 后一个闲汉吃吃笑了起来:“说的好像人家少夫人能够看上你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屋无半间,地无半垄,人家图你什么?” 先前那人呸了一声:“你还不是一样!即便你想卖大灯,人家未必就买。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摆谱,老子有你没有的本钱,那寡妇,嘿嘿……” 不远处的主仆二人听着两个闲汉肆无忌惮的谈话,又气又急,臊得胀红了脸皮。 也幸好,两人都戴着阔檐纱帽,别人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小莲轻轻地扯了扯夫人的袖子,又摇摇头,示意赶紧离开此地,不然这帮混人还不定说出什么羞人的话来。 夫人却是摇摇头,脚下没挪窝。 小莲气得直跺脚,目光如刀一样看向两个闲汉,可两个闲汉依旧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聊着。 此时,坐在案几旁的崔管事坐不住了,眼睛不住地看向后堂方向。 陈唱说去去就来,可已经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他有心想派个人去后面看看究竟如何,奈何马武和张清两个伙计就站在后门,一人拎着菜刀,一人拎着饭勺,犹如两个怒目的门神一般。 崔管事是来提亲的,不是来打架找麻烦的,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再等一会。 “管事大人,这夫人不会从院走了?”一名心腹忧心忡忡地说。 崔管事喝了口茶水,道:“不是安排了人去后门堵着嘛,按理说不应该啊。” 计划很是周详,但被突然出现的陈唱打乱了节奏,派去后门盯梢晚了一步,直到夫人和小莲出了门,才到达指定的位置,自然没有看见两人早就出来了。 顿了顿,崔管事又自我安慰道:“定然是那女人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不肯出来。” 心腹立即赔笑道:“不错,怎么说她男人也是新丧,贸然答应了别人怎么看?” 崔管事眉开眼笑:“哈哈,长进了!我跟你透个实底,咱家郎君说了,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别想着一次就能让她答应,说不定得来个三四次。” 心腹冷声道:“嫁给咱家郎君,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比她原来那个死鬼男人强啊!” “话是这么说,可一口吃不成胖子,咱们还得徐徐图之。总之,你记住了,多几次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 心腹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 可不是嘛,每次来都需要采买一些礼物,崔管事便可以从中捞点,自己也有油水分润,何乐而不为呢? 第385章 故意拖延拦恶奴 第395章 故意拖延拦恶奴 心腹竖起大拇指:“还是崔管事看得远,小的佩服,佩服!” 被心腹马屁这么一拍,崔管事原本有些焦急的情绪略微有些缓和了下来。 一旁有家丁附和道:“可不是,咱们今后可得跟紧了管事大人,才能吃香喝辣,是不是,众位兄弟?” 其余的人也是纷纷附和。 又喝了一杯茶,崔管事的膀胱开始抗议了,不得不站起来,伸着脖子往后院看去。 “邱掌柜,怎么回事?那陈郎君去找你家夫人,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邱掌柜脸色涨红,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唱去了后院到底见没见到夫人,如果见了,跟夫人说了什么,夫人又是什么态度? 邱掌柜心里也急啊! 崔管事哼了一声,这邱掌柜向来都是犹犹豫豫,缺乏决断。 自己从心里是看不起这样的人的,窝囊! 崔管事看了看守在门口的马武和张清,斜眼对着邱管事道:“邱管事,既然我是你们松鹤楼的客人,现在想去后院方便、方便,是否可以?” “这……” 崔管事夹着双腿,气呼呼道:“邱掌柜,难道你们松鹤楼的伙计都不卖你这个掌柜的面子?” 他不愿跟马武和张清这样的混人打交道,这两个家伙说不定脾气上来,真把自己给打了,那就太不合算了。 靠邱掌柜来压马武和张清才是最好的选择。 邱掌柜眼珠转了转,有些左右为难。 他知道崔管事是借着去厕所的名义,到后院探听夫人的消息。 这可如何是好? 凭他对夫人的了解,夫人外柔内刚,这门亲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别看对方是娄家的郎君。 但是,邱掌柜拿出了客人的身份提要求,当着众人的面,不答应他,怕是会授人以柄。 就在这时,陈唱从后院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救星可算是来了。 邱掌柜忽地看见陈唱,登时喜极忘形,高声叫道:“陈郎君!” 门口马武和张清两个门神见到陈唱后,分别向左向右一转,将后门的通道让了出来,动作整齐划一,极为默契。 陈唱一迈过门槛,就见邱掌柜一溜小跑冲了过来,激动的老脸涨红,那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低声道:“陈郎君,你可算是来了!崔管事他……” 陈唱望着邱掌柜那双深情的眼睛,只能吱唔道:“唔,这些我都知道了。” “啊……?” 邱掌柜一愣,难道陈唱一直都在后面偷听? “可是崔管事他……” 邱掌柜一边说着,那双眼睛火辣辣地看着陈唱,道:“陈郎君,老朽是真的很难决断啊。不知道你在后院有没有见过夫人?” 陈唱白了他一眼,我要是夫人,见到你这番表现,当下就得把你炒了。 他清清嗓子说道:“邱掌柜,既然崔管事想去方便一下,难道还想拦着他不成?” 说罢,竟是不理会邱掌柜,径直向崔管事走去。 “哎呦,崔管事,让你久等了!” 崔管事模样怪异地站着,膀胱不停地抗议着,已经让他将去茅厕方便摆在了第一位。 原本盼着陈唱赶紧回来答复,奈何现在陈唱嘴上说着让他赶紧去方便,但人却一直挡在面前。 “陈郎君,夫人可曾回复……?” 陈唱清清嗓子,故作深沉的说:“我倒是见到夫人了,夫人说……” 崔管事眼巴巴地看着陈唱,等他继续往下说。 “夫人说……”陈唱结巴起来。 崔管事的表情愈发的焦急。 “陈郎君,夫人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赶紧告诉我啊!” 陈唱忽地叹了口气。 崔管事心里一哆嗦,腿也跟着一哆嗦,猛地做了个提肛动作,这才暂时地控制住了膀胱的冲动。 “夫人说……娄家怕是没有诚意!” “啊?”崔管事没听明白,“如何就没有诚意了?” 自家郎君为了这门亲事,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在临行之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把事情办好。 此事办好了,郎君会有大大的赏赐。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既然娄郎君倾慕少夫人,为何单单只派崔管事一人前来提亲?” 陈唱的言下之意,一个管事家丁就来提亲,还远远的不够格。 “这……” 崔管事当然不这么认为,自家郎君只是娶妾而已,他这样的管事出面就足够了。 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孀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家郎君是何等身份,你嫁给我家郎君作妾,完全就是攀高枝。 他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崔管事强忍着尿意,在心里将陈唱腹诽了一番,这才挤出一丝笑容:“呵呵,既然夫人这么说了,也好办。只是在下既然来了,是不是应该见上夫人一面,将我家郎君的心意当面告知夫人?” 陈唱点点头:“崔管事的这个要求自然是在情理之中,我想夫人肯定也会同意见上一见的。” 崔管事松了口气:“那就拜托陈郎君赶紧带我去……去见夫人!” “对,对,对,崔管事,请!”陈唱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崔管事的膀胱在不停地抗议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然而主人停住了。 不是崔管事不想走,他比谁去后院的意愿都强烈,无奈前面被陈唱挡住了。 “陈郎君,你这是……?” 陈唱忽然转身,无奈道:“崔管事,我倒是有件事忘记了,夫人的丫鬟今天一早吃坏了肚子,此刻正在占着茅房。” 崔管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艰难道:“你们松鹤楼后院不可能只有一间茅房?” 邱管事看向陈唱,这个理由有些太牵强了。 根本就难以骗得过精明的崔管事。 松鹤楼的后院不仅有茅房,茅房甚至分了男女,。 因为少郎君去世之后,少夫人偶尔会来酒楼,为了方便,邱掌柜专门安排了工匠对茅房进行了改造。 小莲拉肚子,她一个小丫头还能去了男茅房? 哪知道,陈唱摆摆手:“崔管事,不是我不愿意让你用后院的麻烦,此事实在是,实在是……” 崔管事都快急死了,又有什么隐情? 能不能一起说完? 第386章 恶奴出丑狼狈逃 第396章 恶奴出丑狼狈逃 崔管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犹如哪吒拿着混天绫在搅动,波涛汹涌,随时都有溃坝的可能。 他眼巴巴地看着陈唱。 陈唱嗒嗒嘴,缓缓道:“夫人也不太方便,所以……” 言尽于此,剩下的让崔管事去猜。 崔管事脸憋得通红,敢情夫人也闹肚子了,你说这事闹的,怎么都赶一块儿了。 夫人和丫鬟同时闹肚子,而后院的茅房,还用想吗,肯定是分开了,总不能大眼瞪小眼! 他不待跟陈唱再作交涉,转身夹着双腿往松鹤楼外走去,一个手下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到了一边。 “滚……”呵斥声毫无气势。 他越走越快,转眼间就出了大门,可是不知哪个天杀的在门槛外面撒了一把豆子,崔管事一脚踩上去,顿时身体失去了平衡,哎呦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终于溃坝了,一股热流顺着崔管事的裤子蔓延。 呃…… 终于舒服了。 崔管事生理上是舒服了,但是他的内定却恰恰相反。 这种矛盾的心理,同时体现在了他那张扭曲的脸上。 令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他的裤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湿了,很快地上便是一大滩淡黄色的水渍。 “尿裤子了喽,尿裤子了喽,真不害臊……” 不远处的小童拍着巴掌欢呼。 围观的路人一阵哄笑。 崔管事的一张老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夹着双腿从地上慌忙爬起,裤脚上滴滴答答地流着不明液体。 他的手下心腹过来解围,试图将围观的掳人轰走,结果人家根本就不买账,人越聚越多,崔管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莲和夫人都在人群之后,见状也是掩嘴轻笑。 崔管事大张旗鼓地来提亲,完全没有将夫人放在眼里,这下好了,当众出丑,弄得如此狼狈,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莲轻声问道:“夫人,这崔管事好好的,为何……?” 尿裤子三个字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夫人被崔管事这么一闹,红晕上脸,说不出的娇媚,掩着嘴道:“我也不知!” 她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松鹤楼当中,马武等几个伙计虽然忠心护主,但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而已。 邱掌柜为人老实,也想不出这等计策。 所以,始作俑者多半是陈唱了。 垫着脚尖,往酒楼里看,却看不到陈唱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这时,忽然见到马武拎着两桶水就走了出来。 这家伙力气奇大,说是拎着水桶,实则是双手平伸,水面虽然晃动,但一滴都未洒到外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马武将水桶放在地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拿起一桶水就泼了出去,正泼在了崔管事的脚下。 “哎呦……你……” 崔管事裤子、鞋子登时被水湿透,不由地往后退了几步,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又是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马武微微皱眉:“哎呦,对不住了,崔管事,我们家做的是酒楼生意,门前污秽总得清洗,方才没看清您站在这里,抱歉……” 崔管事气得肝疼,这么大一个人站在此处,你竟然说没看见? 他的心腹指着马武的鼻子:“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得罪了我们娄家,以后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就被马武用另一桶水浇了个透心凉。 “咳咳咳……” 虽然是清水,但心腹也被灌了几口,不住咳嗽。 马武冷冷地看着他,崔管事他不敢直接得罪,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崔管事平日了仗着娄家的势力,没少得罪人,被松鹤楼的伙计如此奚落,反倒是令路人们纷纷拍手叫好,虽然有些人为他鸣不平,但很快就湮没在一阵阵哄笑中了。 夫人没有找到,又被酒楼戏耍一番,崔管事没脸继续留在松鹤楼,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下逃一般的离开了。 几个吹鼓手的家伙是还在匆忙中摔倒了地上,更是有人跑丢了鞋子,要多么狼狈有多么狼狈。 直到此时,陈唱才笑盈盈地从大门走出来,望着望风而逃的崔管事的背影,高声喊道:“崔管事,有空再来光顾松鹤楼!” 邱掌柜急哄哄地追了出来:“哎呦,陈郎君,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唉……” 这下可是把崔管事得罪死了,回头他在娄郎君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一番状,日后松鹤楼的日子能够好过才怪。 陈唱对着邱掌柜笑笑:“无妨!邱掌柜,还是赶紧去招呼店里,现在上客了!” 邱掌柜无奈地摇摇头,经营上的事情有言在先,陈唱说了算,他只有执行的份儿。 经过方才的一番闹剧,松鹤楼前围了不少的路人,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吃过昨日的冰棍和冷饮的,但更多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陈唱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着众人的面隆重介绍了松鹤楼的新品。 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对新鲜事物的追求总是孜孜不倦的。 在陈唱的大肆宣传之下,又有一群人涌入了松鹤楼,这下即便是邱掌柜想抱怨,也没有抱怨的机会了。 夫人轻轻一拉小莲的袖子:“走!” 小莲一怔,这就要走? 热闹还没有看完呢。 可是,她很快看到了夫人对自己使眼色,便迈步跟上。 陈唱成功做到了引流,便欲转身回酒楼招呼生意,无意中惊鸿一瞥,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难不成她方才一直就在人群中? 回家的路上,小莲仍旧是眉飞色舞地讲着方才崔管事出丑的一幕,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夫人,太解气了,那崔管事犹如丧家之犬……” 夫人并未接话,但面纱下的俏脸上分明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一幕被小莲看到了,“夫人,您笑起来可真好看!要是天天这么笑就好了。” 自从夫人孀居之后,便没有怎么笑过,甚至有时候天天以泪洗面。 夫人微微扭头,美眸看向她,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第38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39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与此同时,松鹤楼内,一片忙碌的景象。 得益于陈唱对冰糕和冷饮早有安排,这才没有让一大早就苦等的客人们失望。 看着伙计抬着木箱和瓦罐上来之后,众人一片欢腾。 “昨日没有抢到,回到家中,被我那婆娘骂的狗血淋头,夜里愣是被让我在榻上睡。” “哈哈,老兄,实不相瞒,我跟你境遇相似。家中小女哭了一夜,怎么哄也没有哄好。” “我天不亮就来排队了,没想到还是排到了五十名开外,当时吓得我一哆嗦,还好,排到了。” “老兄,快看,上来了……” 这些食客们虽然是热情似火,但松鹤楼的规矩是先紧着昨日没有排到的客人,其次是今日的新客。 但是,不管你是老客还是新客,冰糕和冷饮都是限量的,任凭你有再多的钱都没地方去花。 这种饥饿营销模式,让江陵城里馋嘴富人们很是不习惯。 还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说什么限量,说白了就是钱给的不够多嘛。 于是,有些富商开出了大价钱。 他们差下人拎着成串的铜钱去松鹤楼,岂料遭到了在座食客的鄙视和冷笑。 一群土鳖,真的以为有钱就可以在松鹤楼买到万人疯抢的冰糕和冷饮嘛,真是笑话。 下人们看到那些食客的表情,心里也是憋了一股气,自家老爷开出了大价钱,他们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不喜欢钱的商户。 当他们很是霸气地将铜钱拍在柜台上时,等待着掌柜的堆起笑脸来刻意逢迎之时,看到是邱掌柜一张笑眯眯满是皱纹的老脸。 “几位客官,实在对不起,今日的冷饮和禀告已然售罄,若是您不嫌弃,不妨登记后明日再来。” 几位家人均是一愣,这显然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掌柜的,看到没有,我们可以付十倍的价钱,我家老爷有的是钱!” “对,对,我们家老爷就好这一口,莫说是十倍,就是二十倍三十倍也出得起!” 邱掌柜目光直是在黄橙橙的铜钱前略扫一眼,便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解释:“各位客官,小老儿方才已然说过了,今日的冰糕和冷饮已经售罄,烦请登记姓名后明日再来。” “你……” 一名长相凶恶的家丁猛地一拍柜台:“放屁,你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家老爷是何许人也嘛,拿钱买你家的冰糕是看得起你们松鹤楼,要是我家老爷不高兴了,让你这松鹤楼开不下去……” 若是放在平日,邱掌柜肯定被对方的嚣张气焰吓得赶紧赔不是,但方才亲眼看到陈唱将娄家的管事玩的团团转,这些人家的下人如何能跟娄家的人比。 不过,邱掌柜就是邱掌柜,对方如此威胁,他脸上仍旧带着职业的笑容:“各位客官,小老儿方才已然说过了,今日的冰糕和冷饮已经售罄,烦请登记姓名后明日再来。”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那些下人一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当然,也有不开眼的。 当下,便有一人站出来,吼道:“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让你们松鹤楼关张大吉……” 邱掌柜嘴角微微一抽,说实话,他们这些开店的就怕这些人胡搅蛮缠,人家有钱有势,你开店得做生意,人家要是死缠烂打这么一闹腾,生意就没法做了。 想到此处,他心里暗暗有些后悔。 松鹤楼这才算是刚刚重新开张,不得树敌太多,陈郎君究竟是年轻了些,缺乏人生阅历,得罪了这些人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张张嘴,以往的老话即将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食客中有人吼了一嗓子,犹如平地惊雷,震得人耳膜都疼。 “他娘的,有钱就了不起啊!你们将冰棍都买走了,老子吃什么?” 只见说话的是一名大汉,满面虬髯,浑身肌肉如牛牯一般健硕,背后一柄高过头顶的鬼头大刀。 带头闹事的下人见到此人面目,气焰顿时矮了三分。 邱掌柜记性甚好,知道此人昨日便在排队,只不过很不巧,快排到了之时,冰棍已然售罄,这大汉虽然皱眉,但并未过多纠缠,今日一早又早早来排队。 他长相凶恶,食客们纷纷敬而远之,是以他这桌虽只此一人,其他的桌上坐满了人,但并无一人过来跟他同坐。 食客们纷纷叫好,终于有人为这些苦苦等待的人出头了。 那些下人们虽然不好惹,但也要分对象是谁,这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娄家管事过来提亲被奚落一番狼狈而逃的事情,脸色陡然一变,狠狠地瞪了邱掌柜一眼,拎着一串串的铜钱匆匆离去。 大汉笑呵呵地对着众人一抱拳:“老子最讨厌这等有些钱财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狗东西!” 有道是神鬼怕恶人,众食客听他说的虽然是那些狗仗人势令人厌恶的下人,可何尝又不是敲打众人,纷纷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打定主意决然不同这位大汉去抢那上来的冰棍。 此时,陈唱出来,亲自给预定的食客分发冰棍和冷饮。 不多时,便有食客发现昨日跟在这位小郎君身边的俏丫鬟并未在场,不禁开口相问。 陈唱对此并不回应,昨夜为了寻找小鱼儿,可谓大动干戈,但是知情的毕竟是少数。 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小鱼儿被同行劫持之事,小鱼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女儿家的清誉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食客们虽然心生疑惑,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便被清凉可口的冰棍所吸引,纷纷叫好,直呼这一夜的等待没有白费。 方才解围的大汉面前摆了两根冰棍,还冒着冷气。 “伙计,在下只要了一根,你这是……” 马武嘿嘿一笑:“这位大侠,另一根是我东家特意送给您的。” 大汉微微一怔,转头望向陈唱,两人四目相对,陈唱微微点头示意,大汉反倒是表情尴尬,终究是点头。 这大汉替松鹤楼解了围,赠送一根冰棍是理所当然的。 就在此时,松鹤楼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却见为首的一名男子一身官衣,腰悬环刀,身后四个手下甚是威武。 正在吃冰棍的大汉见到来人之后,脸色一僵,迅速地将头低下。 第388章 推杯换盏暗示警 第398章 推杯换盏暗示警 “陈老弟,生意兴隆!” 来人正是侯官江涌等人,陈唱忙迎了上去,叉手还礼。 江涌看到大堂内座无虚席,笑道:“陈老弟,松鹤楼在你手里起死回生,当真是可喜可贺。” “江兄谬赞了,这都是邱掌柜等人的功劳,我只不过是帮忙搭把手。” 邱掌柜忙上前见礼,江陵城里的人虽然对北周的侯官们观感并不好,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心里的敬畏。 “邱掌柜,生意兴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邱掌柜内心激动不已,江涌的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侯官里领头的,没想到陈唱竟然结识了这等人物。 他也知道人家江涌对自己客客气气,完全是看在陈唱的面子上的,不由地对陈唱的敬佩又增加了几分。 在一众人的注视之下,陈唱将江涌等人迎到了楼上的包间中。 陈唱既然知道江涌要来,酒菜自然是早就命伙计们准备好的,江涌看到满桌的酒菜呵呵笑道:“陈老弟费心了,我们只不过是来随便坐坐,太破费了!” 说白了,他就是来带人给陈唱和松鹤楼站台的,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吃喝。 但陈唱可不是这么想的,江涌给予了自己相当多的帮助,还人家一顿酒菜算什么。 “略备薄酒而已,江兄请坐!” 众人落座,便有一个伙计端了一个黑漆托盘上来,上覆一块鲜艳的红绸布。 那四个侯官一怔,江涌却是哈哈大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就是你们松鹤楼的招牌,冰棍?” “江兄果然是聪明人,大家赶紧尝尝,莫要化掉了。” “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兄请,诸位兄弟请! 红绸布揭开,五根冰棍并排摆列。 江涌是侯官头目,自然知道松鹤楼的冰棍在江陵城内有多么抢手,若是有人想吃,必须要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方才大堂内,那些食客们有的还没有吃到,看别人吃口水直流,由此可见一斑。 他们五个人一来,陈唱就命人将冰棍端上来了,这可是稀罕物,这样的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带着丝丝冷气的冰棍入口清凉,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很快这种凉气便由口腔渗入身体各处,直感觉全身上下每根毛孔都舒爽无比。 江涌不住地点头:“妙啊,陈老弟亲手研制出了此等妙物,松鹤楼的生意定然是蒸蒸日上。” “多谢江兄的吉言!”陈唱招呼他们吃菜喝酒。 江涌的到来虽然仓促,给厨房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但成德的烹饪功夫并非浪得虚名,几个拿手菜端上来后,立即得到了江涌等人的大加赞赏。 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关系酒桌上又拉近了一层。 江涌嗒嗒嘴道:“陈老弟,愚兄听说方才娄家的人来闹事了?” “几个宵小之徒而已,已经被小弟应付过去了。”陈唱点点头,侯官的耳目就是灵通,刚刚发生的事情,江涌就知道了。 江涌夹口菜说:“娄家家大业大,虽然没有个官身,这家人能将生意做到如此地步,陈老弟不可不防啊?” 陈唱一边斟酒一边点头,娄家是靠做造船生意起家的,目前为止,造船也是娄家的支柱企业。 他这些日子虽然看似大部分时间都在楼家的书房里闭门不出,但通过小鱼儿了解到了不少江陵城里的商业内幕,而作为执牛耳者的娄家,自然也在陈唱的了解范围之内。 江涌又道:“最近传出了小道消息,那娄郎君正在和朝廷频繁接触,似乎搭上了某位朝廷大员的线。” 这是在提醒陈唱,娄家并非单纯的商贾,而是某个利益集团中的重要组成部门,撼动娄家容易,但撼动那个利益集团就难了。 对此,陈唱也早有预料,资本如何不同政治进行勾连就有鬼了,双方各取所需,才能各自获得最大的利益。 方才替夫人挡了一枪,算是把娄家得罪死了。 接下来,自然是要防范对方的报复。 看到陈唱神色凝重,江涌又道:“不过,老弟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我会留意娄家的,一有异动,必然会第一时间通报于你!” “江兄如此为小弟着想,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陈唱说着场面话,他很清楚,江涌虽然急于拉拢自己,但仅仅是存了这个目的,还不足以让侯官们动用耳目盯着娄家。 不用问,朝廷里有人盯着娄家,甚至要对付娄家。 在政治面前,所谓的商业帝国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看来娄家的事情自己要好好地思考一番了,虽然不指望获取多么大的利益,但总不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都是聪明人,陈唱也不细问,和江涌推杯换盏。 大堂内已经忙作了一团,几个伙计根本就不够使的,还是邱掌柜有办法,将家里的老妻和儿媳妇都招呼了过来帮忙,如此才勉强应付酒楼里的客人。 可是好景不长,儿媳妇就到后厨正在巡视的邱掌柜来告状了,说有客人毛手毛脚地欺负她。 邱掌柜大怒,出去就要和人家掰扯。 伙计赶紧过来说那是江帮上的人,不好惹。 邱掌柜顿时火气便消掉了一半。 江陵毗邻长江,水路众多,江帮门徒便在沿岸各埠以运粮为业,又称粮船帮或粮帮。 江帮的数代帮主,劝戒帮众修德论道,将一帮市井船夫,治理的有条有序。 帮中强调师带徒的体制,帮中大小以字辈论之,俨然是个大家族,并设立家庙。 凡入帮者,不论何姓,一旦入帮,均帮中子孙。 因此不仅仅是入帮会,而是入家族,且不论何字班辈,一师皆为师,一徒皆为徒,受四方长辈恩下,也使得江帮有别于其他帮派会社,师徒兄弟间感情特别亲切。 娄家是造船的,在生意场上跟江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娄家的人刚刚铩羽而归,江帮的人就找上门来,这分明就是给娄家找回面子的。 邱掌柜脸登时垮了下来,这该如何是好? 儿媳妇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说不上漂亮,但也是中人之姿。 已然是三个孩子的娘,可看上去仍旧是成熟中透着一丝青涩。 以往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让儿媳妇过来帮忙,夫人还会给一些工钱,今日他倒不是为了那几枚铜钱,纯粹是店里忙不过来了。 没成想,刚来没多久就出事了。 思索一番,邱掌柜终究是叹了口气,马武却是看不下去了,他和邱掌柜的儿子关系很好,见到朋友的妻子受了欺负,顿时火冒三丈,拎起菜刀掀起门帘子出来,怒喝道:“谁欺负我家人来着?” 第389章 以势压人退江帮 第399章 以势压人退江帮 一个光着上身,胸口爬满了护心毛的汉子扭头看向马武,目光冷峻。 “施爷来了也不打个招呼。”邱掌柜迈腿挡在了马武的身前,满脸堆笑,“那啥,施爷可是有日子不来我们松鹤楼了,您能再次光临,是我们松鹤楼的荣幸。您看这样,今天酒菜钱全免,我请客!” 邱掌柜知道马武是个暴脾气,让他处理儿媳妇的事情,定然要坏事,便急忙紧跑两步追了出来。 被称作施爷的男子手中的筷子随意地挥了挥,邱掌柜便赶紧将气呼呼的马武拉到了后厨,一番安抚劝诫。 红着眼圈的妇人端着两盘菜出来,施爷桌上放一盘,旁边桌子放一盘,又对另外两桌客人赔礼道歉:“马上就好。” 施爷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来,在妇人屁股上拍了一下。 妇人惊叫一声,回头嗔道:“你做什么!” “来坐下喝一杯。”施爷说,身旁一名手下立即将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今日客人多的很,我得去后面招呼,失陪了。”妇人赔笑道,施爷是江帮的狠角色,连公爹都忍气吞声,她更加招惹不起。 “怎么,施爷说话不好使是不?”一个手下半开玩笑道。 斜对角一桌坐着两个穿着劲装打扮的大汉,其中一人忍不住拍案而起,被对面朋友以眼神制止,又悻悻坐下,咕哝一句:“菜怎么还没上。” 施爷的手下倒了满满一碗老酒,放到妇人面前。 这时,刚好陈唱下楼来找邱掌柜,看到这边有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妇人,一问张清才知道,这个妇人是邱掌柜的儿媳妇,临时过来帮忙的。 这场面,前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太过熟悉了。 陈唱并未发作,而是很自然地走过来打招呼。 “哎呦,今日真是贵客临门,你去后面招呼着,我和几位喝一碗。” 此时的酒水比之陈唱原来的那个时代的要寡淡的多,他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的。 妇人站在原地,面颊通红,眼中尽是惶恐,她大致猜到了陈唱就是公爹说的那位跟夫人合作经营酒楼的小郎君。 施爷看着陈唱,又看向妇人:“这位是?” 妇人说:“这位是松鹤楼……” 没等妇人介绍完,就被陈唱用眼神制止了,这时邱掌柜从后厨出来了,赶紧将儿媳妇拉到了一边。 陈唱将一大碗老酒端起来:“初次见面,我先干三个为敬。” 说着,一扬脖,一大碗老酒就见底了。 如此,接连干了三碗。 “行!不错!”施爷不敢小觑陈唱,也将碗中的酒干,他在江帮混迹多年,眼力价还是有的,有些人一看就是老实头,随便怎么揉捏都行,而陈唱显然不是,这个人经历过事儿,压得住场面。 陈唱更加的不含糊:“我再喝一碗!”说罢将面前的另一碗老酒一饮而尽。 “施爷不好意思,今天后厨确实忙,有些照顾不周。今日的酒菜全免。” “行,忙去。”施爷手指一弹,大赦天下。 施爷此番前来确实是受了崔管事之托来找茬的。 崔管事在松鹤楼受了一肚子气,半路上就联系上了施爷,让他务必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最好还是将松鹤楼砸了才解气。 但崔管事正在气头上,他忘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对施爷有实质性的表示,一切都建立在旧交情的基础上。 施爷看似长得粗糙,实则是张飞绣花粗中有细的人物。 松鹤楼的事情在江陵城里弄得沸沸扬扬的,他作为江帮的一号人物,如何不得而知,连娄家都敢得罪的人,不是白痴就是有后台,这种事情得掂量掂量。 这时,施爷的一个手下似乎是从食客们口中打听到了什么,在他耳边附耳说了一句,施爷顿时脸色一变,有意无意地朝着二楼楼梯的方向瞥了一眼。 陈唱暗自好笑,看来江涌等人来捧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施爷的耳朵中,也不用自己多费口舌了。 他回到了后厨,看到厨房里在打乱仗,便给成德以及几个伙计的分工再次明确了一下。 这下效率便快多了,十几道菜流水一般有条不紊迅速处理完毕,还是由邱掌柜的儿媳妇端出去。 上去又陪了江涌一会儿,陈唱担心大堂出事,忍不住又下来看。 这次施爷等人没有为难妇人,吃完结账,醉醺醺的出门,勾肩搭背而去。 看到他们走远,之前那个企图帮妇人出头的汉子骂道:“呸,什么东西,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哪天让你们掉在江里喂了王八!” 妇人认识这个人,感激地道:“章大哥,谢谢你了!” 章大哥一脸惭愧,他平时在江陵街面上算是个人物,但遇到施爷这种真正的狠角色还是怂了,为了找回面子,他主动介绍起施爷是什么背景。 “施三虎以前是巡城的兵丁小头目,甚至在衙门里也干过,后来不知为何,拜在了江帮上一任帮帮主的门下,深得老帮主的器重,手下纠集了一帮人,听说他手上带人命,还不止一条。” 这种江湖故事,陈唱一笑置之,妇人也听不懂,都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施爷也没那么可怕,吃饭给钱,还多给了呢。 刚才结账时他听到了,一贯三十文,施爷给了钱,多给了二十文。 邱掌柜出来之后,老脸通红,若不是陈唱替自家儿媳妇解围,今日这事不知道如何善了。 他看看陈唱满脸感激,又看看儿媳,满脸愧疚。 妇人倒是没说什么,自己这位公爹是个老实人,但也同样窝囊的很。 这时,江涌五人也从楼上下来了,和陈唱一阵寒暄,大致的意思就是多谢盛情款待,以后若是侯官们有酒宴方面的安排,尽量都安排到松鹤楼。 邱掌柜一听心中大喜,这些侯官们若是能够常来常往,那些闹事的宵小之徒就要仔细掂量了一番了。 陈唱连连称谢,一直将江涌等人送出门外。 这一番情景自然也被路人看了去,再加上酒楼内食客们的传颂,想必用不了多久,松鹤楼有着侯官背景的事就会在江陵城内传开来,这对于觊觎松鹤楼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目前,松鹤楼在经营上已经渐渐捋顺了,客源也在冰棍和冷饮的强势加持下大增,唯独缺少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 陈唱将邱掌柜叫了过来,嘱咐他相关衙门和帮会的人也要打点一番,总之不要怕花钱,等事情来了,你再想花钱去摆平,那就晚了。 邱掌柜对陈唱的话如今也是奉若圭臬,忙不迭地准备铜钱,他在松鹤楼多年,上上下下需要打点哪个衙门,心里清楚的很。 第390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第400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等一切安排好之后,马武才小声地告诉陈唱夫人和小莲从后门离开松鹤楼。 陈唱莞尔一笑,自己略施小计惩治了嚣张跋扈的崔管事一番,虽然拿夫人和小莲做了说辞,但事出有因,想必夫人大人大量,也不会怪罪自己。 他见惯了这种事,也并未放在心里。 若是夫人不提,自己断然也不会提起,免得双方都尴尬。 临近中午,松鹤楼客人络绎不绝,虽然大多数都是朝着冰棍和冷饮来的,不会点太多的酒菜,消费并不高,,但积少成多,如果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忽然一辆马车径直驶到了门口,堵住半个门,车上下来五六个人,为首的一个人光头锃亮,走路外八字极为明显,大摇大摆,身后紧跟的几个手下。 站在门口迎宾的张清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当中有娄家的家丁。 这是找茬来了。 张清回身飞奔去报信。 陈唱一点都不害怕,现在的松鹤楼今非昔比了,娄家可以雇佣一帮泼皮无赖打砸抢,但松鹤楼的后台是侯官,怕什么。 但是陈唱出来一看,对方似乎也是有备而来,一行人都空着手,没带家伙,就不是奔着打架来的。 领头的光头摇着一把纸扇,他选择了直接无视陈唱,而是看向迎面而来的邱掌柜:“掌柜的,听说松鹤楼采购食材不给钱,这可不太地道啊。” 这家伙话是对邱掌柜说的,可却冷眼看着陈唱。 带来的几个抱着膀子站在他身后,横眉冷目。 邱掌柜看他眼熟,但又叫不上名字来,没敢说话。 一名手下道:“这是我们崔七爷。” 邱掌柜恍然,看上去和方才来闹事的崔管事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崔七爷也光棍的很,直言不讳道:“娄家的崔管事,便是你七爷的堂哥,这下你们明白了?” 两人是出了五服的兄弟,崔七爷仗着堂哥在娄家的势力,在街面上纠集了一帮闲汉,走街串巷、欺良压善。 崔七爷得到了堂哥的传信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只是由于他当时正在江陵城的另一头,所以比江帮的人晚到了些时候。 这些人无法无天惯了,又知道松鹤楼没有后台,便没有打听外围消息,直接杀到了楼门口。 邱掌柜咽口吐沫,没敢接口。 陈唱看向崔七爷:“行啊,崔管事亲自过来没有把事情谈妥,找七爷出头,不知道七爷划什么道?” “你是何人?怎么跟七爷说话呢?”崔七爷的一个疤瘌眼手下厉声喝道。 陈唱也不理会他,转向身后问马武:“马武,酒楼里的狗栓好了吗?” 马武便是一愣,酒楼里又没有养狗,何出此问? 食客中倒是有人听出了陈唱的弦外之音,不禁讶然失笑。 经人一解释,众人哄堂大笑。 人家小郎君的意思是那疤瘌眼是疯狗乱吠。 邱掌柜自然早就听明白了,可是当着崔七爷他不敢笑,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疤瘌眼见众人都在笑话自己,撸起袖子,恶狠狠地道:“好哇,今日若是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你们松鹤楼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说罢,他看向崔七爷,犹如一头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忠实猎犬,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猎物撕成碎片。 然而,崔七爷这个主人的脾气却并没有那么暴躁,反而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他狠狠地瞪了疤瘌眼一眼:“让你们平时多读些书,你们就是不肯,被人骂了也是后知后觉,活该!” 说起来,崔七爷和崔管事年纪只差四岁,当年娄家招下人的时候,崔七爷也跟堂哥去了娄家,他的模样比崔管事俊俏,人也机灵,但最后留下来的却是堂哥。 崔七爷未能入选的原因就是他不怎么识文断字,而崔管事恰恰比他书读的多。 人家娄家是巨贾商家,家中最为低等的下人也是认字的。 据说,这是娄家先人定下的规矩。 自此之后,崔管事在娄家青云直上,而崔七爷则是浪迹街头,两人的生活轨迹彻底变了。 看着堂哥在娄家混得风生水起,崔七爷便越发的懊悔。 至此之后闲暇之余便拿出几本书读读,然而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那些书根本就读不到肚子里去。 他的那些手下纷纷效仿,不过只是买上几本书装点门面而已。 疤瘌脸被训斥了一番,怏怏退回去,看向陈唱的目光越发地阴狠。 训斥完疤瘌脸,崔七爷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想必这位就是陈郎君,不仅仅长得一表人才,还有如此好的文采,佩服佩服。” 他轻摇着纸扇,一副文人模样。 这些动作他练习了多年,与那些文人并无二致。 唯有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 看着陈唱这副年轻模样,崔七爷心里不禁将自己那个草包堂哥骂了一通。 连这么个年轻人都对付不了,还娄家的管事! 心中腹诽一番,还是得回归现实,等着陈唱回话。 陈唱清清嗓子说道:“七爷,既然你过来了,在下不能不给你面子。可是,我们跟那些售卖食材的商户都已经说好了,一旬之后付款。” 松鹤楼一直以来都是诚信经营,在菜户肉贩群体中积累了不错的口碑,是以这次松鹤楼紧急开张订购大量的食材,这些商贩们也都是鼎力支持。 陈唱和邱掌柜商量了一下,不能白白辜负了人家的支持和信任,统一签订契约,商贩们照常供货,只是这货款要一旬之后统一结账,并按时价付利息。 松鹤楼以往从不拖欠这些商贩的货款,又给出了利息,商贩们纷纷答应。 不过,看崔七爷的这副模样,定是威逼利诱某些商贩违约了。 果不其然,陈唱刚刚讲完,疤瘌脸就招手叫来了三名商贩。 陈唱并不认得他们,但是崔掌柜却是认识的。 这三人分别是鱼贩子、菜贩子和肉贩子,都是松鹤楼的食材主要供货商贩。 崔七爷好狠毒的计策,竟然给松鹤楼使出了一招釜底抽薪。 这三人一旦反悔,其余的那些商户多半迫于压力也会纷纷效仿。 松鹤楼不仅仅是一下拿出那么多的货款有些困难,陈唱怕的是这些人纷纷停止供货,那时松鹤楼便是有再多的冰棍和冷饮,也难以在酒菜上找回昔日的辉煌了。 邱掌柜闻言顿时露出一副苦瓜脸,而崔七爷见状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第391章 无人识得崔七郎 松鹤楼是酒楼,做的是吃吃喝喝的生意,倘若无法购得食材,任你再老字号的招牌,客人也不会买你的账,用不了两天生意就黄了。 崔七爷这招釜底抽薪不可谓不歹毒。 那些鱼贩子、菜贩子和肉贩子都是做些小本生意的,平日里跟松鹤楼的邱掌柜交好,松鹤楼订购食材从来也不会赊欠。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跟邱掌柜的关系再怎么好,也不敢轻易得罪崔七爷,毕竟一家老小还要指望着他们的摊子吃饭呢。 几人看向邱掌柜时,眼中尽是无奈。 若是有的选择,谁愿意当背信弃义的小人? 陈唱对这些商贩也能够理解,毕竟都是一些升斗小民,崔七爷这样的人得罪不起。 崔七爷得意地道:“阁下就是跟松鹤楼合作的陈郎君?你怕是没有做过生意,眼瞅着松鹤楼就要倒闭了,此时选择与之合作,实非明智之选。” 陈唱叉手行礼:“那敢问七爷,何为明智之选?” 崔七爷摇着扇子:“陈郎君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他的意思很明确,必须要给崔管事赔礼道歉,甚至还要帮着崔管事把夫人的亲事说和成了才肯罢休。 崔七爷虽然是混迹于街面上的人物,但人家早就脱离低级趣味,过去那些打打杀杀的手段是看不上的。 “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陈唱若有所思地说。 崔七爷和一众狗腿子心中暗暗冷笑,还道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竟然被自己一句便说动了,看来此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娄家不是好惹的。 也罢,先把崔管事的面子找回来,再促成了自家郎君的婚事,接下来松鹤楼的这帮人还不是任由着自己拿捏。 崔七爷打定主意,便笑呵呵地道:“既然陈郎君想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陈郎君想必应该知道怎么办,对?” “知道,自然知道!”陈唱随口附和着,“来人,给几位看茶!” 店里的伙计面面相觑,都知道崔七爷一伙人是什么人,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要好茶伺候着,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可是,看陈唱一脸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敷衍,几个伙计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给崔七爷等人的茶水中加料了。 “还愣着做甚,赶紧去!”邱掌柜催促,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陈唱怕是不止于此,说不定还有下文,且看下去再说。 几个伙计下去准备茶水。 崔七爷大大咧咧地跪坐在案几后,等着上茶。 事情的进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陈唱这么快就服软了。 看来还是得自己出马啊,自己那位堂哥若不是有娄家撑腰,什么都不算。 几名手下围坐在他的周围,一派阿谀奉承之词,让崔七爷不禁有些飘飘然。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在邱掌柜的监督之下,并没有特意加料。 陈唱笑眯眯地道:“还是崔七爷懂礼数,若是崔管事这般客气,也不会闹出那样的矛盾来了。” 崔七爷品了口茶,茶汤味道不错,侧目看向一旁的陈唱,“陈郎君此言何意啊?” 陈唱也喝了口茶:“松鹤楼经营每况愈下,在下也是靠着那所谓的冰棍和冷饮作为噱头,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了,但最多也就是苟延残喘几日。七爷是知道的,这夫人对少东家一往情深,如今少东家尸骨未寒,娄郎君就派人来提亲,偏偏崔管事又不注重言辞,这才……” 这是摆明了告诉崔七爷,松鹤楼和夫人也有苦衷,是崔管事太心急了,言辞不当,一切都有的谈。 这下可是博得了崔七爷的认同,他本来就自认为比崔管事能力要强的多,如今混得不如堂哥,只是因为自己时运不济罢了。 陈唱一直都在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当自己的话出口时,明显发现崔七爷的眸子一亮,便知道自己的分化策略开始生效了。 “此事若是让崔七爷来办,怎会有如此之多的误会和麻烦。” 崔七爷并未回应,坐在其下手的一个手下愤愤不平道:“此言当真是不虚,陈郎君,你还真是有几分见识。我们七爷哪点比崔管事差了,无非崔管事跟着娄郎君的时间早了些、久了些而已,论起为人处世,我们七爷简直……” “住口,此处如何有你说话的资格?”崔七爷狠狠地瞪了手下一眼。 那手下讪讪一笑,轻轻在自己腮帮子上扇了一巴掌:“都怪我多话,七爷,您就当我是满嘴放屁,满嘴放屁,呵呵!” 原来崔七爷和崔管事之间果然有嫌隙啊,陈唱暗暗欣喜。 “七爷,您看这样行不行?给我点时间,让我去跟夫人谈谈,您呢,回去向娄郎君把这差事揽下来,届时您带着人来提亲,这边就水到渠成。” 崔七爷若有所思,今日若是将事情办成了,少不得堂哥在娄郎君面前一说,又成了他的功劳,而自己呢,怕是成了给人做嫁衣。 操作好了,未必不是个好机会。 只是,无论堂哥知道了,自己都得被他痛骂一通。 崔七爷简直都能想象得出堂哥痛骂自己的情景。 “老七,你可以啊,连哥哥我也敢阴!” “我让你去松鹤楼替我出头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你却跟他们合着伙来坑我。” “你说,当年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留在身边听用了呢?” “现在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不服我这个堂哥了是?” “你也不撒泡尿好好地照照自己,若是没有我的提携,此刻的你仍然是在街面上混吃混喝的泼皮呢,哪里会有如今这番风光……” 即使想想,崔七爷都感觉到自己头皮发麻。 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生活在堂哥的阴影中。 无论自己做出怎么样的成绩,都会被人家归结为跟了一个好堂哥。 这种始终不被别人认可的境遇,他已经受够了。 世人皆知崔管事,无人识得崔七郎。 陈唱的一番话,这下子正好戳在了他的心窝子。 第392章 兄弟阋墙正当时 “陈郎君,我警告你,我和崔管事血浓于水,你休想凭借三言两句就里间我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 陈唱暗暗好笑,这崔七爷明明已经心动了,却还要拿出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来。 “崔七爷,我们后院新到了一批茶砖,不妨移步到后面给我掌掌眼?” “唔……”崔七爷嘴上犹豫着,却已经站起身来,“也罢,刚好去个茅厕。” 他的那帮手下也要跟着起身,被他狠狠一瞪:“你们在此喝茶,老子去看个茶砖,你们跟着做甚?” 崔七爷是个明白人,陈唱邀请自己去后院,就是为了避开一众手下,单独叙谈。 两人一前一后当即来到了后院当中,找了个偏室坐了下来。 陈唱趁热打铁道:“崔七爷是个聪明人,在下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在下真的为七爷叫屈,同样是为娄家做事,七爷付出的要多的多,为何得到的却比崔管事要少? 今后松鹤楼还要多多仰仗七爷,所以我想不如趁此机会,让松鹤楼做七爷的垫脚石,帮七爷更进一步,你看可好?” 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但崔七爷也是个老江湖,并未立即表态,而是反问道:“陈郎君,你一味地要离间我兄弟二人,所图的是什么?” 松鹤楼以及夫人被娄家看上了,那就是囊中之物,而陈唱联合自己又岂是能够改变这一切的? “七爷有所不知,我们已经得罪了崔管事,即便将来松鹤楼改弦更张,即便夫人入了娄家,崔管事都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的。我们也得吃饭不是,松鹤楼这么多的伙计,已经习惯了在这座酒楼中务工,猛地把他们赶走,怕是很难接受。” 崔七爷暗暗点头,道理倒是这个道理。 按崔管事的脾气,那是睚眦必报,陈唱等人把他狠狠地得罪了,松鹤楼一旦被娄家买下,酒楼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可能,这些人的生计暂时就断了。 “七爷,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反正松鹤楼已经保不住了,但日后的生计却是不能不考虑,与其这功劳给了崔管事,不如给了您。您拿下了松鹤楼,在娄郎君面前,势必腰杆子也会硬上不少,届时在娄郎君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陈唱很明确地表示,不想便宜了崔管事,把功劳给了崔七爷,日后也能得到对方的照顾,这是不得已做出的选择。 崔管事听了之后果然没有过多怀疑,这是弱者在无奈之下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他眉头渐渐舒展,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陈郎君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见崔七爷终于不再假装矜持了,陈唱便知道这桩“买卖”谈成了。 “感谢七爷为我等着想,今后还请七爷对松鹤楼多多照顾才是。”陈唱也适当表达了自己一心投效之心。 “陈郎君言重了!”既然从对立关系,变成了合作关系,甚至是依附关系,崔七爷的态度便立刻好转起来,摸摸自己的大光头,“陈郎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是在我崔某的能力范围之内,一定想方设法地帮你实现。” 陈唱一拍巴掌:“有七爷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接下来,他说了很多,无非都是希望七爷能够在娄郎君面前美言几句,将老员工都留下,给你们一口饭吃。 崔七爷满口答应,自己凭借一己之力拿下松鹤楼和夫人,地位不可与昔日同日而语,在娄郎君面前也是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刚好趁热打铁帮陈唱是说说话。 但是,崔七爷也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 “陈郎君,我听说那夫人节烈的很,就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够说动她嫁给娄郎君?”崔七爷表示深深的怀疑。 陈唱笑道:“七爷有所不知,夫人的年纪不足三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哪个女人肯虚度?所谓的节烈都是讲给外人听的,娄郎君家世显赫,多少女人想嫁给他都排不上队呢!不过话说回来了,夫人毕竟是个女儿家,其亡夫又尸骨未寒,此时若是一口就答应了,岂不是被别人戳脊梁骨。我看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话不是这么说的。”崔七爷当即表示反对。 娄家家大业大,一个小小的松鹤楼,根本入不了娄郎君的发言,人家看中的是千娇百媚的夫人。 而此时听陈唱如此说,这不是到了娄郎君的面前找骂吗? “七爷,您别急,听我细细说来。夫人暂时不能嫁给娄郎君,但两人私底下未必不能见面啊,您说呢?” 崔七爷的脸色当即阴转晴,一拍大腿,兴奋地道:“此法当真是妙极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此处呢,陈郎君,你可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陈唱暗骂:便是你崔七爷全家都绝顶了,本郎君也断然不会绝顶。 崔七爷哈哈大笑:“陈郎君,看着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能想出这等……这等主意!” 娄郎君不就是为了得到夫人的人嘛,无需繁琐的程序,便可以成就好事,楼郎君定然会称赞自己办事得力,嘿嘿…… 一个妇人家,最终还是要找个依靠的,只要娄郎君让妇人体会到他便是那个可以依靠终身之人,怕是赶也赶不走了。 “七爷谬赞了!” “哪里,哪里,陈郎君年轻有为,怪不得夫人要跟你合作。” 陈唱叹了口气:“在下也是想着松鹤楼能够重整旗鼓,谁曾想,这根本就是一处泥沼,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我思来想去,再做无谓的挣扎,已然没有了任何意义,还不如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而为!”崔七爷朗声笑道,“陈郎君有如此大才,日后我定将在娄郎君面前推荐你,届时陈郎君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哎呦,那可就多谢七爷了。”陈唱叉手行礼。 “不必客气,以后便是自家兄弟了。陈郎君识文断字,人又机敏,他日若是青云直上,莫要忘了我老七啊!”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陈唱正色道:“不过,七爷,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有何不能讲的,尽管讲来便是。” “七爷此举势必要得罪崔管事,可曾想到了应对之策?” 第393章 伤心主仆泪成行 崔七爷的行为无异于挖崔管事的墙角,以崔管事嚣张跋扈的性格,肯定会将崔七爷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彻底地闹掰了,这其中的风险还是有的,而且相当的大。 之前,崔七爷对此也不是没有考虑,但主要心思还是集中在越俎代庖之后获得的利益,并未对面临的风险进行深入的分析。 此时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严肃:“陈郎君,你可曾有应对之法?还请不吝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涉及到了自身利益,桀骜不驯的崔七爷也表现出了谦虚的一面。 陈唱谆谆善诱:“七爷,崔管事今日之事并未办成,回到娄府该当如何复命?” 崔七爷冷笑道:“还能如何复命?定会被娄郎君骂得狗血淋头,哼,反正我这位堂哥已经习惯了。” 他曾经多次亲眼见过堂哥被骂。 也正是如此,才会让他感觉自己比堂哥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心中愈发地不平衡了。 “不错,崔管事的日子是不好过,但剩下的好事未必就能轮到七爷你?换句话说,七爷如何能找到面见娄郎君的敲门砖?” “嘶……”崔七爷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啊,人家娄郎君日理万机,凭什么听自己红口白牙这么一说,就能轻信自己能将事情办成。 就知道你光知道尝甜头,不晓得如何挖墙角,陈唱内心对急功近利的崔七爷十分不屑。 崔七爷挠挠大光头,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赶紧道:“陈郎君,此事想必你早就有腹稿了,就莫要卖关子让阿兄我着急了,说出来听听?” 不知不觉当中,崔七爷的思维已经被陈唱所影响了。 陈唱笑了笑说:“不愧是七爷。在下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 “赶紧讲,赶紧讲!” “七爷若是想达到目的,只需如此这般……” 崔七爷眉头舒展,哈哈大笑:“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出此等方法。唉,要不还是得说要多读书呢!” 两人又敲定诸多细节,待一切商量完毕之后,已然是你三盏茶的工夫了,等在外面的手下翘首以盼。 邱掌柜和伙计们也心中焦急,不知陈唱跟崔七爷到底谈了些什么,事情解决的如何了。 见到陈唱和崔七爷联袂走来,两人之间还有说有笑,邱掌柜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还是稍稍放下了一些。 崔七爷的几个手下围拢上来:“七爷!” 崔七爷收敛笑容,以命令的口吻道:“你们几个去通知那些菜贩等人,供应松鹤楼的食材一如既往。” 一个手下领命便转身要求,复又被崔七爷喝住:“慢着!再告诉他们,若是让我发现哪个敢缺斤少两,老子饶不了他。” 菜贩、鱼贩、肉贩听到崔七爷不再为难他们,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转身各自离去。 等崔七爷高高兴兴地离开之后,邱掌柜赶紧询问陈唱:“陈郎君,你到底和崔七爷如何说的,我看他倒亲人的把你当做兄弟一般?” 马武、张清等人也是围着陈唱。 陈唱呵呵一笑:“诸位,对不住了,目前此事还不好对诸位讲,现如今店里正是上客的时候,大家还是各司其职!” 邱掌柜脸色发僵:“呃……”旋即苦笑起来,“罢了,都散了,赶紧去忙!” 众伙计没有得到答案,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但还是一个个离开了。 邱掌柜站在原地,见陈唱半点私下透露的意思也没有,不禁摇头。 “邱掌柜!” 原本要离开的邱掌柜心中一喜,这是要跟我说啊,他兴奋地看着陈唱。 “我有些事要去跟夫人商量,酒楼这边就交给你了。短时间是不会有什么情况了,一旦有了情况立即派人到夫人府上通知我。” 把我叫住就是为了让我看家? 一脸八卦的邱掌柜很是无语。 …… 内宅之中,回到府中不久的夫人在小莲的伺候之下,刚刚梳洗完毕,衣服也换了一套更为舒适的。 夫人端坐在铜镜前,由小莲给她梳头发。 脖颈莹白修长,几缕青丝划过其脸颊,香肩映衬着雪白的肌肤,更增添三分的艳丽。 只不过,眉眼间有几分忧色。 小莲抬眼看了一眼铜镜中的美人:“夫人可是又在为松鹤楼的事情烦心了?” 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松鹤楼是夫家的家业,我自然不想它败在我的手上。眼看着刚刚有些起色,各路魑魅魍魉便纷纷冒了出来,当真是上天要跟我过不去!” 小莲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叹气道:“他们就是欺负夫人是个女儿身……我看那个姓陈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提到了陈唱,夫人的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了那副俊朗的面孔,只是这副面孔之下,她看不透。 “小莲,这次得罪了娄家,松鹤楼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了,你自己有何打算?” 小莲拿着梳篦的手登时僵在了半空中,悲戚道:“夫人,您可是要赶婢子走?” 她从十来岁便被家人卖给了夫人的娘家,彼时夫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就不能以主仆来定义。 忽地,小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泣声道:“小莲这辈子只知道夫人待小莲最好,离开了夫人,小莲也不能活了……” 她哭得伤心,夫人眼眶里也蓄满了泪,不停地打转儿,点缀着秀美白皙的脸庞,宛如一朵惹人怜爱的海棠。 “小莲,你年纪也不小了,总留在我身边并非长久之策,我看你与那松鹤楼中的马武倒是有些情投意合,我身边尚有些首饰,你一并带了去换些钱帛,寻个适宜之所安家去……” 小莲脸色一红,和马武那么隐蔽的事情都被夫人知道了,夫人看着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实则心里比谁都明白。 “不……婢子这辈子就伺候夫人,哪里也不去!”小莲态度坚决,夫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这一点绝对不是作假。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悲伤的情绪瞬间笼罩在两个女人的心头。 第394章 擅闯内宅取字帖 片刻之后,还是夫人率先止住悲声,轻轻替小莲拭去泪水:“你这丫头,泪水都把脂粉弄花了。” 小莲泪眼朦胧地看着夫人,噗嗤一笑,夫人何尝不是如此? 五十里笑百步。 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赶紧探身去看铜镜,忍不住娇呼一声,小莲赶紧起身替她补妆。 夫人这才淡淡道:“其实我不是赶你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总要嫁人的,我看那个马武虽然粗鲁了些,但心肠是好的,对你又言听计从,嫁给他,一定不会受气。” “可……可是婢子舍不得你!”夫人的一句话,又勾起了小莲的伤心事,泪珠扑簌簌掉落。 夫人劝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呢?” “夫人待婢子恩重如山,从来没将婢子当下人,婢子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才能侍奉在夫人左右。若是婢子走了,剩下夫人一个人孤苦伶仃,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 夫人的眼圈又红了,叹口气道:“唉……这一切都是命。可能命中就注定了我要就此孤老一生!” 松鹤楼虽然跟陈唱合作,但是刚刚看到一点起色,就有人来捣乱,摆明了让松鹤楼关门。 这也就罢了,那姓娄的还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娄家势力庞大,便是夫家鼎盛时期也不是其对手,何况如今自己这个寡妇。 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夫人不禁泪流满面。 也许这就是命。 松鹤楼保不住了,自己没有办法挽回。但是,身体是自己的,若是那姓娄的一味苦苦相逼,自己只有取出三尺白绫了。 想到自己的亡夫,夫人心中一片酸楚。 没能给丈夫诞下子嗣,也没能保住夫家的产业,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与他相见? 陈唱到了府上,却见大门虚掩着,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尚未到内堂便听到了悲戚戚的哭声。 忍不住紧走了两步,再往前就是内室了,他停住了脚步。 跟夫人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关系,贸然闯入人家妇人家的内室,自是大为不妥。 可听内室中主仆两人哭得伤心,又于心不忍,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清香扑鼻,但悲伤的气氛笼罩,反倒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夫人正对着铜镜,泪眼朦胧中看到镜中人影一闪,本能地回头转身,还以为是见鬼了。 “啊……” 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 短短数个弹指的工夫,夫人的心境从波峰到波谷,又再次返回到了波峰,心脏砰砰直跳。 小莲也发现了陈唱,瞠口结舌:“你……你……怎可私闯内宅……?” 我也不想进来啊,还不是听到了你们的哭声,怕你们想不开,玩荡秋千。 陈唱知道自己没法解释,便是解释也需要花费不少工夫,索性道:“我来此有急事要同夫人商议的。” 看到夫人没有表情变化,他又补充了一句:“事关松鹤楼和夫人的。” 夫人:“……” 陈唱言简意赅地将崔七爷在崔管事离开之后找人来闹事,又威逼那些给松鹤楼提供食材的商贩断供的事情说了,夫人登时面如土色。 这是要把松鹤楼往绝路上逼啊。 自己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担心的事情最终变成了事实,让她难以接受。 小莲急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松鹤楼被人吞并,夫人便没有了立足之地,马武亦是如此,她们便真的成了浮萍一般。 未来如何过活,不敢想象。 两个女人遇到事情都是没有主意的,陈唱也不指望她们,当即道:“夫人,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不可挽回的地步。” 夫人:“……” 小莲:“……” 夫人用绢帕擦拭泪水道:“陈郎君,到底有什么办法?” 在关键时刻,她对陈唱选择了无条件的相信,事实上她把陈唱当成了救命稻草。 “夫人平日里可曾写字?” 陈唱的话让夫人感到莫名其妙。 她出身书香门第,从小父亲就教她习字,自己闲暇之时也会挥毫泼墨,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小莲答道:“夫人不仅会写字,而且还写的很好呢。” 夫人俏脸微红。 陈唱皱眉,好不好的不要紧,重要的是会写就行,可让她本人写定然是不成的,自己非得被骂死。 “那好,就请夫人将平日里写就的字帖借我一用,如何?” “……?” 夫人实在是搞不清陈唱要自己的字做什么,但如今形势危急,怕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当即命小莲去书房取来了一摞字帖。 真厚啊! 陈唱看着厚厚的一摞字帖,夫人丧夫,只能用书画寄托哀思、排遣寂寞,写了真不少。 他当即挑了一些字号比较小的,拿在手中,就用这些了。 “夫人,事情紧急,回头我再跟你详细解释,在下这就告辞了。” 夫人:“……” 小莲:“……” 忽地,陈唱站住身形。 “夫人,若是有人问你,就说我来过,并且劝说你同意我的提议。” 你什么提议,根本就没说,夫人小嘴微微张开。 再想细问陈唱,人家早就走了。 等陈唱匆匆离开,主仆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搞清楚陈唱这一番操作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莲,要不你去松鹤楼看看。”夫人说。 这种事她不便出头露面,但小莲是丫鬟婢女,松鹤楼又是自家的产业,跟在陈唱身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方才一阵哭泣,小莲脸也都花了,也得补妆,不过夫人显然等不及了,亲自上手帮她补妆,弄得小莲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夫人的手法似乎比小莲更加专业,很快就弄好了。 看着小莲,夫人说道:“你去了松鹤楼,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就跟在他的身边看,弄清楚他要干什么,便立即回来报我!” 小莲用力地点头:“夫人,我都记下了。” 夫人又道:“他这个人思路清奇的很,不能以常理而论,你要小心些,莫要被他套进去?” 她不让小莲开口相问,也不想自己的事情被人家一个男子打听了去,故而特意叮嘱一番。 “婢子知道了!在那人的面前,婢子就当一个聋子哑巴!” 夫人被她的话逗得噗嗤一笑,“速速去,莫要耽搁了。” 小莲这才离去。 …… 第395章 做贼心虚逃遁忙 小莲并未料到,陈唱取了夫人的字帖并未返回松鹤楼,而是回了楼府。 陈唱急匆匆地回到了书房中,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禁一怔。 进贼了? 小鱼儿受伤之后,就一直在楼清漪的绣楼里静养,书房成了陈唱独居之所,丫鬟婆子也不会轻易地过来。 陈唱顺手取了一个顶门杠子握在手中,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 听声音,内室中的人仿佛在翻书。 楼清漪这座府邸,下人并不多。 陈唱猛地推开门,高高举起手中的顶门杠子。 然而,下一刻,他怔住了。 对面的“贼”身材瘦小,额头上还缠着白布,双手亦是如此,笨拙的举着两只白色的“熊掌”,脸上的表情极为夸张。 陈唱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了下来。 “小鱼儿,你不去好好养伤,到书房里做什么?” “我……我……”小鱼儿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躺着难受,见书房中书籍有些凌乱,便想着收拾一下,岂料越弄越乱……” 说到了后面,低下头去。 陈唱苦笑着看着凌乱的书籍,这小丫头的手受伤严重,能收拾的好才怪。 这要放到后世,带病坚持工作,必须得评个劳模。 “乱点就乱点,没什么大不了。你!赶紧回去躺着!”陈唱的口气不容置疑。 “我……” 小鱼儿有些委屈,她是真不愿意躺在床榻上,浑身都难受。 “咦?姑爷,你手里拿的是何物?字帖吗?” 她和紫菱都是楼清漪的使唤丫头,但要说在琴棋书画方面,小鱼儿的造诣更高,是以只是看了一眼,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唔……”这小丫头眼睛还挺尖的,陈唱说,“不错,正是字帖。” “姑爷,能给我看看吗?” 学习热情这么高吗? 陈唱看着她,表示不太愿意:“我拿来有用的!” 他可不是仰慕夫人的书法,特意前去求墨宝,而是有实实在在的作用。 “你赶紧回去!”……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作假工坊。 “可是,可是……”小鱼儿低着头,两只白色的“熊掌”触摸衣襟,红扑扑的小脸,模样甚是可爱。 再不回去,就要打屁股了! 陈唱看着手里的顶门杠子。 太粗了,得换一个。 “姑爷,或许我还能帮你……帮你……” 你这个熊样,还能帮我做假吗? 陈唱在心里吐槽。 不过,看到小鱼儿委屈地快要哭的模样,他心软了。 只怪我心太软,心太软。 下一刻,他正色道:“好,不过,我得提前声明一下,今日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能对外人透露半个字,包括你家小姐!”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陈唱,心想:姑爷这是要做什么大事? “同意就留下,不同意就走!” “同意!同意!”小鱼儿狠狠地点头,姑爷好神秘的样子。 造假联盟就此形成了。 陈唱开始磨墨。 “你家小姐用的信纸在何处?” 小鱼儿伸手指指书桌后的书架,陈唱习惯性地等着她拿过来,却又忽地发现不能指使一个伤员,便自行去取。 信纸带着一股淡雅的花香,很好闻。 他铺开信纸,又打开取来的字帖。 小鱼儿霍然睁大眼睛,睫毛眨眨:“这……这是少夫人的……” 陈唱抬头看着她,小丫头认得夫人的笔迹。 是了,楼清漪和夫人是闺蜜,两人都是知识女性,舞文弄墨是常事,小鱼儿作为贴身侍女,认得夫人的笔迹也正常。 呃……还得费口舌解释一番。 陈唱翻了一遍这些字帖,开始模仿着写起来。 小鱼儿安静地站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大。 惊讶于陈唱对少夫人自己的模仿程度。 更惊讶于信件的内容,不由地脸云上脸,甚至发烫。 夫人绝对说不出此等话来。 那这些话的出处……简直显而易见,是…… 小鱼儿神色古怪地看向陈唱。 陈唱正在专心临摹,丝毫并未发现小鱼儿的异样。 他不是天才,在前世也就是个书法爱好者而已,模仿他人笔迹的功力是有的,但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显然是达不到最高水准的。 但是,这并不重要。 看起来字体娟秀,像是夫人这种有文化的女人写的就行了。 一直写到第九遍时,陈唱这才微微点头,轻轻放下毛笔,审视着信纸上的字迹:“小鱼儿,你觉得如何啊?” 字迹模仿的很像了,但是内容嘛……简直可以说是极不要脸,令人感到羞耻……小鱼儿涨红了脸,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签保密协议了。 信件的内容若是说出去,会被一向善良温婉的少夫人直接乱棍打死! 陈唱仍旧陶醉在自己的作品之中:“问你话呢?” “很……很像……”在陈唱的逼问之下,小鱼儿终于憋出了两个字。 本郎君简直是天纵奇才…… “我个人觉得也就一般。”陈唱很谦虚,“再找个合适的信封,完美!” “姑爷,您这是要……?” 陈唱动作很快,麻利地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中封好,笑眯眯地对小鱼儿道:“来,咱们玩个游戏,看谁先说话,就要被弹脑崩儿!” 小鱼儿:“呃……” “走了!记住啊,不远乱说话,不然我就说这些不堪入目的烂字是你写的!” “你……我……” 小鱼儿忽然看到自己一双白“熊掌”,哭笑不得。 当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唱出了书房,一路疾行,却很是不巧地在大门口遇到了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楼清漪。 真是躲也躲不过啊,好巧不巧地遇到她了,陈唱不禁微微皱眉,可还是笑着打招呼。 说实话,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 毕竟在作假工坊里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 而且,楼清漪跟夫人又是闺蜜,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得赶紧走。 楼清漪礼貌性地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陈唱松了口气。 这时,跟在身后的紫菱狠狠瞪了过来。 陈唱苦笑,跟紫菱的梁子怕是一时半刻根本无法解开。 此时也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先去干正事方是正理。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过大门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楼清漪清脆的喊声。 “站住!” “我……”陈唱一个急刹。 莫非被发她现了? 第396章 街头偶遇水灵儿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陈唱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眼前的楼清漪眉目如画,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大家闺秀的气质,只是在陈唱看起来,她的性子太过清冷,总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反倒是不如小鱼儿那样亲近。 这也难怪,陈唱深切体会到封建社会包办婚姻的无奈,试问两个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人,短时间内怎么会对彼此有感觉。 “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楼清漪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清冽。 “没事,在家中太闷了,出去走走!”陈唱打着哈哈。 模仿夫人笔记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楼清漪知道了,否则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对夫人的名节也是大大的有损。 楼清漪一双灵动的凤眼打量着陈唱,目光中透出疑惑。 这几日陈唱一直都在忙松鹤楼的事情,这一点楼清漪还是关注的,毕竟她和夫人也是好友,自然回到松鹤楼对夫人的意义重大。 能够保住松鹤楼,她也感到高兴。 只是,陈唱的所做作为神神秘秘的,令人搞不懂。 “听说,娄家的人去松鹤楼闹事了?” 楼清漪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大房的生意都是她在照料,抛头露面的机会多着呢,街面上关于松鹤楼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曾料到,难缠的娄家会被陈唱轻而易举地化解,详情她并不掌握,心中倍感好奇,只是碍于情面,不便细问。 “已经没事了,都平息了。”陈唱说的风轻云淡。 楼清漪点点头,郑重道:“若是娄家再胡作为非为,你便告诉我,我来出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楼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在朝廷里还是能够说的上话的,这些资源不是商贾出身的喽家所能比的。 她和夫人情同姐妹,夫人有难,她断不能置之不理。 陈唱点头应允,叉手告辞。 “小姐,他肯定有事瞒着你!”紫菱凑上来小声提醒。 楼清漪莞尔一笑:“怎么,难道你要我刨根问底,非让他说出来?” 紫菱一吐舌头:“婢子并非此意,只是总是觉得怪怪的……” 楼清漪拂袖前行:“好了,有些事情无需太过操心,咱们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既然跟陈唱有了夫妻之名,那起码表面上看起来要有容人之量,总不能管东管西,让人没有一点私人空间。 主仆两人正走着,忽见前方月亮门处人影一闪。 “小鱼儿……是你吗?” 紫菱轻声喊道。 “啊……不是……不是我……”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有问题,主仆二人加快脚步,穿过月亮门,很快就看到了贴在墙根的小鱼儿。 小鱼儿受了刑讯伤,腿脚不灵便,便是站着都需要扶着墙。 楼清漪站在原地上下打量她,紫菱上前轻声询问。 小鱼儿只是低着头,嘴唇仅仅抿着。 陈唱刚走,她便紧跟着离开书房,可没成想隔墙听到了小姐和紫菱姐的声音,她腿脚不灵便,便是想着快走也是不成,竟是跟小姐走了个对头。 之前是陈唱,如今又是小鱼儿,这主仆两人都有些奇怪。 “小鱼儿,方才是不是姑爷回来了?”楼清漪问。 “是……是……”从时间上来推断,小姐肯定跟姑爷见过面了,小鱼儿依旧是低着头,不敢与楼清漪对视。 “他回来做了什么?” 楼清漪的语气平缓,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小鱼儿的脸色依旧涨红,心脏砰砰直跳。 紫菱性子泼辣,道:“小鱼儿,小姐问你话呢,你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临时被派到书房服侍陈唱,但本质上来说,小鱼儿仍旧是楼清漪的贴身丫鬟。 小鱼儿扑通跪在地上,泣道:“小姐,婢子绝对没有吃里扒外,绝对没有……” 她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小姐的事情,且姑爷也从来没有说过小姐的坏话。 “小鱼儿,你这是何必呢?” 紫菱上前搀扶,但小鱼儿只是哭着不肯起,最后还是楼清漪亲自上前,才把小鱼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有些爱怜地摸着小鱼儿的脸颊,柔声道:“我并未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好奇地一问,你既然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她这么一说,小鱼儿反倒是哭得更伤心了。 紫菱有些生气地道:“哭,哭,你就会哭,小姐也是关心你,你这小白眼狼!” 楼清漪轻声道:“紫菱,你先将小鱼儿送回房中歇息!” 紫菱叹口气:“小姐,你对她……” “莫要再说了,送她回去!” “是,婢子遵命!” …… 陈唱拿着那份伪造的书信正急吼吼地往松鹤楼赶,就在这时,看到一个女子熟悉的背影,正要上前查看,那人却是心有灵犀地一回头。 四目对视。 陈唱望着水灵儿:“灵儿,你……” “宅子中实在是太闷了,我就出来走走,郎君这是要去往何处?” 陈唱听的头皮发麻,随口应道:“去松鹤楼,有点急事。” 水灵儿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对不起,你吩咐我好好地在王家待着的,只是我天天在深宅大院里,无所事事,我想帮着她们干点什么,可那些人都说王大小姐吩咐过了,什么也不让我做。人家,人家宁愿回到村子里,也不情愿待在深宅大院里做个金丝雀一般的人物。” 陈唱对这位痴情的姑娘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说少了她难免伤心,说多了岂不是让她越陷越深,还没想好得体的说辞。 正在此时,另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原来正是王嬛。 王嬛见水灵儿整日闷闷不乐,知她心思,今日便主动邀请水灵儿到街上逛一逛,她刚好进了一家店铺,出来时看到水灵儿和一个男子在说话,已经引起路人侧目,忍不住扬声唤她:“灵儿姑娘,和谁在聊天啊?” 王嬛本在陈唱的身后,待前走几步才发现是陈唱,微微点头打了招呼,也没说话。 陈唱对这个一身武功的女子还是有些怵的,赶紧叉手施礼。 水灵儿答应一声,又复看向陈唱,一语双关地道:“小郎君,我走了,你多多保重,灵儿……灵儿这里一切安好,小郎君……小郎君勿要牵挂,只需照顾好自己即可。” 如今的陈唱的身份已经是今非昔比,不再是被颜家“捡”来的落魄书生,而是官宦人家的女婿,是有妻室的人,她水灵儿又算是陈唱的什么人,一时间不免心酸。 “灵儿……” 第397章 崔七深夜入娄府 水灵儿噙着泪珠瞟了陈唱一眼,返身奔去。 王嬛一双凤眼也是似有深意地打量着陈唱,随即快步向前追去。 陈唱凝视着水灵儿的背影,心中忖道:“灵儿现在的境遇大多也是跟我有着密切的关系,我既然将她带进了城里,可又将她安置在别处放任不管,她在王家虽然衣食无忧,但人还是不开心的,我确实是忽略了她的感受。王家好是好,可终究是寄人篱下,是时候该想办法给灵儿在城里买处宅子了。” 陈唱对水灵儿下一步的安置开始动起脑筋来,他边走边想,一阵风来,卷来一枚纸钱,也不知是谁家办丧事撒在街头的,陈唱侧身避过,看着那纸钱翻飞着远去。 入夜时分,带着些许酒气的崔七爷满面春风地来到了娄府大门,这次他怀揣着陈唱提供给他的书信,算是大功一件,意图趁崔管事不在娄府之际,面见娄郎君请功。 与大街上其他府邸相比,娄家大门前杳无人迹,偶尔有巡街之人孤独走过。 大门紧闭,两盏气死风灯悬于大门两侧,门前并无值守之人。 崔七爷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人影,便快步迈上台阶,轻轻叩击门环。 这时,就听门内有人喊:“什么人?” 崔七爷还算有急智,他从容答道:“在下崔七,有要事禀告少郎君!烦请阿兄代为通传!” 里面的人可能扒在门缝上观察了半天,然后冷笑道:“深更半夜,你找少郎君有何急事?平日里即便是有事,也都是经过崔管事本人在为通传,你为何要直接面见少郎君?好好在那里等着,等天明了再说。” 这人看到门外的崔七爷似乎是真的有急事,知道他来者不善,于是暂行缓兵之计。 崔七爷急得抓耳挠腮,根据他手下的探查,堂兄崔管事夜里去了相好的家中,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返回娄府,他主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在崔管事回来之前,将怀中的密信转交给娄郎君,这泼天的大功便算是到手了。 正在这时,门人又有人沉声喝道:“何人在外大声喧哗?” “褚阿兄,是你吗?”崔七听出了里面回话人的声音,此人虽然是堂兄的人,但算不上心腹,自己跟他倒是吃过几次酒,也算是能递得上话的人,此人的到来,令崔七爷大为放心。 里面姓褚的门子也听出了是崔七爷的声音,当即道:“原来是崔兄,你暂且在此等待,待我向少郎君禀报一声,也许不用等到天明。” 方才那门子劝慰道:“崔管事还没回来,要不要……” 只听姓褚的门子冷声喝道:“大家都是为了少郎君办事,若是耽误了少郎君的大事,你、我还有崔管事谁能担待得起?” 崔七爷适时在外面附和:“不错,我求见少郎君确实是有急事,半刻也耽误不得。” 这下那门子没话说了,姓褚的门子则高声道:“请崔兄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门内的杂沓脚步声响了起来,显然是姓褚的门子入内报信。 剩下的那个门子大急。 崔管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已得到了密报,自己的堂弟在自己离开松鹤楼不久也去了松鹤楼,还跟陈唱有过密谈,崔七爷从松鹤楼出来的时候面带笑容,陈唱也是一直送出了门外,两人看似关系莫逆。 崔管事对自己这个堂弟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此人心中一直觉得怀才不遇,总想找个机会取代自己在娄家的位置,所以便布置了不少眼线盯着崔七爷,就是放着崔七爷在娄郎君面前作妖。 他临走前有过交待,若是崔七爷来府邸求见少郎君,不管对方说什么,有多么着急的事情,总之急事,那就是就耗着他,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门子大急,若是放崔七爷进去,自己就是失职,崔管事回来之后免不了一顿责罚,自己这碗饭怕是保不住了。 他当即叫来自己一个同伴,此人俱是崔管事的手下,这同伴听闻之后立即开门去寻崔管事禀报。 大门这时有了响动,有人在里面抽动门闩,门一开,那门子一出门,崔七爷就猜到了他的企图,万一自己这位堂哥得到消息之后及时赶回来,自己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场大计岂不是彻底砸了? 当即,崔七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那门子张望、角门尚未关闭之际迈步而入。 “你……崔七,你这是……” “崔七你好大的胆子,娄府岂是随便闯的,还有没有规矩?” “站住,你给我站住!” “来人啊,有人闯入府中,赶紧来人!” 崔七爷才不管他的阻拦,径直往前走,呼出的酒气都喷到了那门子的脸上。 那门子的呼喊声很快就有了回应,片刻之后就听到门内有脚步杂沓之声,显然是其他的门子和家丁护院赶了过来。 崔七爷心中愈发着急,万一对方人多,己方寡不敌众,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如何能将书信送至少郎君的手中? 转眼间,一众门子、家丁便将崔七爷堵在了石板小路上。 无论他如何解释,对方就是不肯放行,并扬言要等崔管事回来之后治他的擅闯府邸之罪。 就在僵持阶段,一人分开人群,大声吼道:“少郎君有令,即刻召见崔七,尔等速速闪开!” 崔七爷大喜,发现来人正是那姓褚的门子,心想刚才好悬,若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被这些人拖住了,那就大大糟糕了。 他腰杆也直了起来,当即大声喊道:“尔等都听见否?是少郎君召见于我,还不闪开。” 为了获取娄郎君的青睐,他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个翻身仗。 之前那门子却不可罢休,喊道:“大家伙都莫要听他的,少郎君此刻正在歇息,如何有暇亲见崔七?定时假传命令,莫要被他蒙蔽了,莫要让闲杂人等擅闯府邸,影响家主安歇。” 那姓褚的门子当即反驳:“你放屁!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假传少郎君之令。” 方才他来到了娄郎君的寝房外敲门,房内的侍女开门将其呵斥了一番,如此首先惊醒了娄郎君的侍妾,她披衣下榻来到门前细问究竟,门子将崔七来府情况说了一遍。 这名侍妾与崔管事的关系一般,且崔管事支持另一名与她争宠的侍妾,因此她自然不会向着崔管事。 她对着姓褚的门子低声吩咐几句,当即转身回房。 侍妾令人掌灯,就见榻上的娄郎君依旧睡得香甜,八字耷拉眉,其腮部的肉嘟嘟着,嘴角流着涎水,浮肿的眼泡紧闭,就像是一坨肥肉堆在床榻上。 侍妾微微一皱眉,这才上前将其其晃醒,说道:“少郎君,快快起来,那崔七有要事禀报!” 第397章 崔七深夜入娄府 水灵儿噙着泪珠瞟了陈唱一眼,返身奔去。 王嬛一双凤眼也是似有深意地打量着陈唱,随即快步向前追去。 陈唱凝视着水灵儿的背影,心中忖道:“灵儿现在的境遇大多也是跟我有着密切的关系,我既然将她带进了城里,可又将她安置在别处放任不管,她在王家虽然衣食无忧,但人还是不开心的,我确实是忽略了她的感受。王家好是好,可终究是寄人篱下,是时候该想办法给灵儿在城里买处宅子了。” 陈唱对水灵儿下一步的安置开始动起脑筋来,他边走边想,一阵风来,卷来一枚纸钱,也不知是谁家办丧事撒在街头的,陈唱侧身避过,看着那纸钱翻飞着远去。 入夜时分,带着些许酒气的崔七爷满面春风地来到了娄府大门,这次他怀揣着陈唱提供给他的书信,算是大功一件,意图趁崔管事不在娄府之际,面见娄郎君请功。 与大街上其他府邸相比,娄家大门前杳无人迹,偶尔有巡街之人孤独走过。 大门紧闭,两盏气死风灯悬于大门两侧,门前并无值守之人。 崔七爷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见并无人影,便快步迈上台阶,轻轻叩击门环。 这时,就听门内有人喊:“什么人?” 崔七爷还算有急智,他从容答道:“在下崔七,有要事禀告少郎君!烦请阿兄代为通传!” 里面的人可能扒在门缝上观察了半天,然后冷笑道:“深更半夜,你找少郎君有何急事?平日里即便是有事,也都是经过崔管事本人在为通传,你为何要直接面见少郎君?好好在那里等着,等天明了再说。” 这人看到门外的崔七爷似乎是真的有急事,知道他来者不善,于是暂行缓兵之计。 崔七爷急得抓耳挠腮,根据他手下的探查,堂兄崔管事夜里去了相好的家中,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返回娄府,他主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在崔管事回来之前,将怀中的密信转交给娄郎君,这泼天的大功便算是到手了。 正在这时,门人又有人沉声喝道:“何人在外大声喧哗?” “褚阿兄,是你吗?”崔七听出了里面回话人的声音,此人虽然是堂兄的人,但算不上心腹,自己跟他倒是吃过几次酒,也算是能递得上话的人,此人的到来,令崔七爷大为放心。 里面姓褚的门子也听出了是崔七爷的声音,当即道:“原来是崔兄,你暂且在此等待,待我向少郎君禀报一声,也许不用等到天明。” 方才那门子劝慰道:“崔管事还没回来,要不要……” 只听姓褚的门子冷声喝道:“大家都是为了少郎君办事,若是耽误了少郎君的大事,你、我还有崔管事谁能担待得起?” 崔七爷适时在外面附和:“不错,我求见少郎君确实是有急事,半刻也耽误不得。” 这下那门子没话说了,姓褚的门子则高声道:“请崔兄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门内的杂沓脚步声响了起来,显然是姓褚的门子入内报信。 剩下的那个门子大急。 崔管事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已得到了密报,自己的堂弟在自己离开松鹤楼不久也去了松鹤楼,还跟陈唱有过密谈,崔七爷从松鹤楼出来的时候面带笑容,陈唱也是一直送出了门外,两人看似关系莫逆。 崔管事对自己这个堂弟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此人心中一直觉得怀才不遇,总想找个机会取代自己在娄家的位置,所以便布置了不少眼线盯着崔七爷,就是放着崔七爷在娄郎君面前作妖。 他临走前有过交待,若是崔七爷来府邸求见少郎君,不管对方说什么,有多么着急的事情,总之急事,那就是就耗着他,一切等他回来再做定夺。 门子大急,若是放崔七爷进去,自己就是失职,崔管事回来之后免不了一顿责罚,自己这碗饭怕是保不住了。 他当即叫来自己一个同伴,此人俱是崔管事的手下,这同伴听闻之后立即开门去寻崔管事禀报。 大门这时有了响动,有人在里面抽动门闩,门一开,那门子一出门,崔七爷就猜到了他的企图,万一自己这位堂哥得到消息之后及时赶回来,自己辛辛苦苦谋划的一场大计岂不是彻底砸了? 当即,崔七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着那门子张望、角门尚未关闭之际迈步而入。 “你……崔七,你这是……” “崔七你好大的胆子,娄府岂是随便闯的,还有没有规矩?” “站住,你给我站住!” “来人啊,有人闯入府中,赶紧来人!” 崔七爷才不管他的阻拦,径直往前走,呼出的酒气都喷到了那门子的脸上。 那门子的呼喊声很快就有了回应,片刻之后就听到门内有脚步杂沓之声,显然是其他的门子和家丁护院赶了过来。 崔七爷心中愈发着急,万一对方人多,己方寡不敌众,自己连大门都进不去,如何能将书信送至少郎君的手中? 转眼间,一众门子、家丁便将崔七爷堵在了石板小路上。 无论他如何解释,对方就是不肯放行,并扬言要等崔管事回来之后治他的擅闯府邸之罪。 就在僵持阶段,一人分开人群,大声吼道:“少郎君有令,即刻召见崔七,尔等速速闪开!” 崔七爷大喜,发现来人正是那姓褚的门子,心想刚才好悬,若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被这些人拖住了,那就大大糟糕了。 他腰杆也直了起来,当即大声喊道:“尔等都听见否?是少郎君召见于我,还不闪开。” 为了获取娄郎君的青睐,他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打个翻身仗。 之前那门子却不可罢休,喊道:“大家伙都莫要听他的,少郎君此刻正在歇息,如何有暇亲见崔七?定时假传命令,莫要被他蒙蔽了,莫要让闲杂人等擅闯府邸,影响家主安歇。” 那姓褚的门子当即反驳:“你放屁!我有多大的胆子,敢假传少郎君之令。” 方才他来到了娄郎君的寝房外敲门,房内的侍女开门将其呵斥了一番,如此首先惊醒了娄郎君的侍妾,她披衣下榻来到门前细问究竟,门子将崔七来府情况说了一遍。 这名侍妾与崔管事的关系一般,且崔管事支持另一名与她争宠的侍妾,因此她自然不会向着崔管事。 她对着姓褚的门子低声吩咐几句,当即转身回房。 侍妾令人掌灯,就见榻上的娄郎君依旧睡得香甜,八字耷拉眉,其腮部的肉嘟嘟着,嘴角流着涎水,浮肿的眼泡紧闭,就像是一坨肥肉堆在床榻上。 侍妾微微一皱眉,这才上前将其其晃醒,说道:“少郎君,快快起来,那崔七有要事禀报!” 第398章 绕过堂兄争恩宠 从睡梦中惊醒的娄少康老大不愿意,迷迷糊糊答道:“崔七?这狗奴才此时不在家安寝,到府上找我何事?让他滚,莫要扰了本郎君的清梦。” 他嗒嗒嘴,眯着眼朝侍妾招手:“美人儿,快过来……” 侍妾娇声道:“少郎君,这崔七说事关您的大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是以深夜才向您禀报。若是耽搁了,怕是就要大大地不妙了。您还是先起来听听崔七怎么说。” 娄少康揉了揉眼睛,说道:“也罢,且听听他有何事禀报,若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本郎君要他的好看。美人儿,来,帮我穿衣。” 那侍妾知道事情紧急,便急着上前给娄少康穿衣,她动作也算是麻利了,但娄少康人胖的很,穿衣着实不便,便耽误了一些工夫。 此时,院外传来动静,间或有激烈的争吵之声。 娄少康知道,娄府的管教极为严格,下人们是不允许在夜里大声喧哗的,这样的声音唯有真的遇到了大事才会发出,如此看来,那崔七极有可能是有急事禀报。 可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出自己何时吩咐过崔七做事,自己有什么事一向都是吩咐崔管事去做的,这崔七火急火燎地夜闯娄府,究竟所为何事? 侍妾娇滴滴旁敲侧击地催促:“少郎君,您抬抬腿,咱们得快些,不然外面还不要闹翻了天啊。” 娄少康并不慌乱,他始终以为眼下之势,没有人能奈何自己,即使有人针对自己和娄家,也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货色,无非是想沾点便宜,应该翻不起大浪。 他扭头去吩咐侍妾:“你自去吩咐人把热水备好,我一会儿回来要沐浴。” 他体态肥胖,稍有动作便会大汗淋漓,若是不及时沐浴,整个身上都会觉得难受不已。 侍妾闻言,就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门外。 门外的褚姓门子还在焦急等待,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叉手一礼后急急忙忙地去大门处通传。 崔七本就是个狠厉的角色,只不过这些年一直都在堂哥崔管事的阴影之下,有所收敛。 此时见到堂兄的手下不住阻拦,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一通推搡。 家丁一方也是不肯让步,冲突一触即发。 姓褚的门子急急回头观望,却始终不见少郎君赶来,不禁越发地焦急。 此时的娄少康好歹穿好衣衫,并没有径直出门,而是走到了台上的铜镜前。 铜镜里现出一位胖乎乎的大脸盘。 面目虽在烛光中有些昏暗,但五官仍是可见,只是看起来有些扭曲。 娄少康在脸上施了些粉,又自顾自地照了片刻,直到自己满意了,这才起身缓缓出门。 正在崔七爷和家丁们闹的不可开交之时,内院传来了一声粗豪的呼叱:“深夜大声喧哗,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闻声侧头,就见到娄少康迈着小方步缓缓走了过来,他对着众人先是一通呵斥,这些人纷纷跪地。 娄少康俯视众人,朗声道:“崔七,跟本郎君到内宅。” “喏!”崔七昂然起身,狠狠地瞪了那些门子和家丁一眼,跟着娄少康扬长而去。 厅堂中,娄少康显得有些倦乏,才一会儿的工夫,他额头上便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缓缓坐下,脸色当即一沉。 “崔七,深更半夜,你大闯本郎君的府邸,若是没有要紧之事,本郎君可不饶你!” 崔七赶紧跪倒伏地:“叨扰了少郎君的清梦,小的的确死罪。只不过事情紧急,小的就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向少郎君禀报。” 娄少康被他一身的酒气熏得够呛,紧皱双眉:“啰嗦,尽管说来。” 崔七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只说自己听说了堂兄崔管事办事不力,便想着替少郎君分忧也去了松鹤楼,没想到那松鹤楼的人也是态度强硬,但他并未放弃,而是去了夫人的府邸,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之下夫人才放下心中的芥蒂,向少郎君吐露真情。 总之,这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才办成的。 崔七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将夫人的亲笔信递给了娄少康。 娄少康笑眯眯地将书信接过,顿时一阵清香扑鼻而入。 接到信之后,崔七并未擅自拆开阅看,他明白这是人家夫人写给娄少郎君的,自己可没那个资格。 此时,他只是细心地观察着娄少康的表情。 娄少康一字一句地端详,只见信笺上字体娟秀,言语之间透着皆是无奈和款款深情,自言虽然知道了娄少康的心意,但眼下夫君新丧未久,若是此时另觅新欢,岂不是为人所耻笑。 南北朝时期,社会上对寡妇虽然不如后世那样苛刻,但是起码的脸面是要的,总不能这边尸骨未寒,转眼就投怀送抱。 那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娄少康连连点头,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才是他想要的女子。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了对娄少康的认识和看法,此番见解独树一帜,直抵娄少康的内心深处。 府中虽然妻妾成群,但个个都是对他言听计从,时间一长反倒是审美疲劳了。 还是夫人这种妇人合乎他的胃口。 娄少康一时间感觉找到了他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懂我者,夫人也! 一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是开心,直到最后将书信所署“阿秀”之处放在鼻尖轻嗅,仿佛在嗅夫人的幽幽体香,表情甚是陶醉。 阿秀想必是夫人的闺名了。 崔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尤其是看到娄少康嗅书信时,更是将头低下。 终于,娄少康将书信放下,道:“崔七,此事你办得不错。本郎君重重有赏,离府前你到柜上支取两贯铜钱。” 崔七赶紧谢赏,但他要的可不是这两贯赏钱,自己也算是能折腾的,到哪里找不来两贯钱。 见崔七似乎还有话要说,娄少康呵呵一笑道:“本郎君知道你的意思,念你忠于本郎君,办差勤勉,以后便在本郎君身旁听用!” 崔七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赶紧叩头谢恩。 能在娄少康身边听用,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欣喜之余,不由地在心中暗暗念起了陈唱的好。 虽然崔七不知道书信当中所写的内容,但仅凭娄郎君当时的表情,他便猜测出夫人所写的一定非常契合娄郎君的心意。 陈郎君果然是个能办事的人,三言两语便把那妇人给说动了。 换作是他崔七自己,怕是也不会如此干净利落。 看来这个陈郎君今后自己要好生结交一番了。 “好了,你且先下去!” “诺!” 崔七刚要退出去,那娄少康又道:“此信确是夫人亲手交予你的?” 崔七连连点头,他将陈唱自动掠过,只说这信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夫人那里讨来的。 娄少康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这才让崔七退下。 出得了娄少康的卧房,崔七直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轻快了许多,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第398章 绕过堂兄争恩宠 从睡梦中惊醒的娄少康老大不愿意,迷迷糊糊答道:“崔七?这狗奴才此时不在家安寝,到府上找我何事?让他滚,莫要扰了本郎君的清梦。” 他嗒嗒嘴,眯着眼朝侍妾招手:“美人儿,快过来……” 侍妾娇声道:“少郎君,这崔七说事关您的大事,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是以深夜才向您禀报。若是耽搁了,怕是就要大大地不妙了。您还是先起来听听崔七怎么说。” 娄少康揉了揉眼睛,说道:“也罢,且听听他有何事禀报,若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本郎君要他的好看。美人儿,来,帮我穿衣。” 那侍妾知道事情紧急,便急着上前给娄少康穿衣,她动作也算是麻利了,但娄少康人胖的很,穿衣着实不便,便耽误了一些工夫。 此时,院外传来动静,间或有激烈的争吵之声。 娄少康知道,娄府的管教极为严格,下人们是不允许在夜里大声喧哗的,这样的声音唯有真的遇到了大事才会发出,如此看来,那崔七极有可能是有急事禀报。 可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出自己何时吩咐过崔七做事,自己有什么事一向都是吩咐崔管事去做的,这崔七火急火燎地夜闯娄府,究竟所为何事? 侍妾娇滴滴旁敲侧击地催促:“少郎君,您抬抬腿,咱们得快些,不然外面还不要闹翻了天啊。” 娄少康并不慌乱,他始终以为眼下之势,没有人能奈何自己,即使有人针对自己和娄家,也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货色,无非是想沾点便宜,应该翻不起大浪。 他扭头去吩咐侍妾:“你自去吩咐人把热水备好,我一会儿回来要沐浴。” 他体态肥胖,稍有动作便会大汗淋漓,若是不及时沐浴,整个身上都会觉得难受不已。 侍妾闻言,就答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出门外。 门外的褚姓门子还在焦急等待,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叉手一礼后急急忙忙地去大门处通传。 崔七本就是个狠厉的角色,只不过这些年一直都在堂哥崔管事的阴影之下,有所收敛。 此时见到堂兄的手下不住阻拦,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一通推搡。 家丁一方也是不肯让步,冲突一触即发。 姓褚的门子急急回头观望,却始终不见少郎君赶来,不禁越发地焦急。 此时的娄少康好歹穿好衣衫,并没有径直出门,而是走到了台上的铜镜前。 铜镜里现出一位胖乎乎的大脸盘。 面目虽在烛光中有些昏暗,但五官仍是可见,只是看起来有些扭曲。 娄少康在脸上施了些粉,又自顾自地照了片刻,直到自己满意了,这才起身缓缓出门。 正在崔七爷和家丁们闹的不可开交之时,内院传来了一声粗豪的呼叱:“深夜大声喧哗,还有没有规矩了?” 众人闻声侧头,就见到娄少康迈着小方步缓缓走了过来,他对着众人先是一通呵斥,这些人纷纷跪地。 娄少康俯视众人,朗声道:“崔七,跟本郎君到内宅。” “喏!”崔七昂然起身,狠狠地瞪了那些门子和家丁一眼,跟着娄少康扬长而去。 厅堂中,娄少康显得有些倦乏,才一会儿的工夫,他额头上便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他缓缓坐下,脸色当即一沉。 “崔七,深更半夜,你大闯本郎君的府邸,若是没有要紧之事,本郎君可不饶你!” 崔七赶紧跪倒伏地:“叨扰了少郎君的清梦,小的的确死罪。只不过事情紧急,小的就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向少郎君禀报。” 娄少康被他一身的酒气熏得够呛,紧皱双眉:“啰嗦,尽管说来。” 崔七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只说自己听说了堂兄崔管事办事不力,便想着替少郎君分忧也去了松鹤楼,没想到那松鹤楼的人也是态度强硬,但他并未放弃,而是去了夫人的府邸,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之下夫人才放下心中的芥蒂,向少郎君吐露真情。 总之,这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才办成的。 崔七小心翼翼地自怀中将夫人的亲笔信递给了娄少康。 娄少康笑眯眯地将书信接过,顿时一阵清香扑鼻而入。 接到信之后,崔七并未擅自拆开阅看,他明白这是人家夫人写给娄少郎君的,自己可没那个资格。 此时,他只是细心地观察着娄少康的表情。 娄少康一字一句地端详,只见信笺上字体娟秀,言语之间透着皆是无奈和款款深情,自言虽然知道了娄少康的心意,但眼下夫君新丧未久,若是此时另觅新欢,岂不是为人所耻笑。 南北朝时期,社会上对寡妇虽然不如后世那样苛刻,但是起码的脸面是要的,总不能这边尸骨未寒,转眼就投怀送抱。 那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娄少康连连点头,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才是他想要的女子。 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了对娄少康的认识和看法,此番见解独树一帜,直抵娄少康的内心深处。 府中虽然妻妾成群,但个个都是对他言听计从,时间一长反倒是审美疲劳了。 还是夫人这种妇人合乎他的胃口。 娄少康一时间感觉找到了他这辈子的灵魂伴侣。 懂我者,夫人也! 一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是开心,直到最后将书信所署“阿秀”之处放在鼻尖轻嗅,仿佛在嗅夫人的幽幽体香,表情甚是陶醉。 阿秀想必是夫人的闺名了。 崔七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尤其是看到娄少康嗅书信时,更是将头低下。 终于,娄少康将书信放下,道:“崔七,此事你办得不错。本郎君重重有赏,离府前你到柜上支取两贯铜钱。” 崔七赶紧谢赏,但他要的可不是这两贯赏钱,自己也算是能折腾的,到哪里找不来两贯钱。 见崔七似乎还有话要说,娄少康呵呵一笑道:“本郎君知道你的意思,念你忠于本郎君,办差勤勉,以后便在本郎君身旁听用!” 崔七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赶紧叩头谢恩。 能在娄少康身边听用,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欣喜之余,不由地在心中暗暗念起了陈唱的好。 虽然崔七不知道书信当中所写的内容,但仅凭娄郎君当时的表情,他便猜测出夫人所写的一定非常契合娄郎君的心意。 陈郎君果然是个能办事的人,三言两语便把那妇人给说动了。 换作是他崔七自己,怕是也不会如此干净利落。 看来这个陈郎君今后自己要好生结交一番了。 “好了,你且先下去!” “诺!” 崔七刚要退出去,那娄少康又道:“此信确是夫人亲手交予你的?” 崔七连连点头,他将陈唱自动掠过,只说这信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夫人那里讨来的。 娄少康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这才让崔七退下。 出得了娄少康的卧房,崔七直感觉自己的身子都轻快了许多,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第399章 新仇旧恨一起了 时至深夜,账房却有值夜的人,崔七便径直去敲门领赏钱,那值夜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听说是娄少康亲自吩咐的,还是从床榻上爬起来为崔七取了铜钱。 崔七笑呵呵地拎着铜钱离开。 待来到了门房附近,门子和家丁们已然散去,唯独那姓褚的门子还在等着崔七。 见到崔七出现,门子赶紧上前询问:“怎么样,见到少郎君了吗?” “自然是见到了!”崔七面带笑容,顺手将刚刚领赏的铜钱分了一部分给门子。 他可不像自己的堂兄,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一点也不想给手下的人好处,那样谁会真心替他卖命。 就拿眼前这个姓褚的门子来说,还不就是当时私自收下的门包被崔管事夺了过去,这才嫉恨上了崔管事,这才给了崔七一个机会。 那门子将铜钱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少郎君赏的?” 崔七得意忘形:“那是自然!少郎君还说了,以后让我在他身边听用。” 门子赶紧行礼道:“那我可要恭贺七爷了。日后还望七爷多多提携!” 崔七很快进入了角色,笑呵呵道:“都是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门子见崔七要走,赶紧相送。 崔七站迈上台阶,忽然想起什么:“届时那人回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莫要忘了知会与我。” “忘不了,忘不了!” 崔七点点头,转身迈过门槛,刚好下台阶,便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离着老远,马车的门帘就掀开了,一人将头探出来,厉声喝道:“崔七,你做的好事!” 崔七被吓了一个激灵,来人非是旁人,正是他的堂兄崔管事。 崔管事本来正在相好的住所沉浸在温柔乡中,哪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到,惊得他好悬日后当不成伟丈夫,在相好的无比幽怨眼神的注视下,崔管事愤怒地离开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在自己手下混饭吃的堂弟竟然干起了卸磨杀驴的好事,直气得他怒火中烧。 一路上不断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就怕去晚了被崔七走掉。 天可怜见,让他在大门口把崔七给堵住了。 崔七转身要逃,岂料那马车的速度更快,没跑几步便被追上了,崔管事不待停车就从车上蹿了下来,车速飞快,在惯性的作用下,他脚下站立不稳,直接向前扑倒,将崔七压在了身下。 “好你个崔七,长本事了,亏我这么多年对你多加提携,你这黑心的蛆,你这白眼的狼……” 崔管事越想越气,对着崔七挥出老拳。 那崔七一开始只是拼命地护住要害部位,后来实在被打得狠了,便反抗起来。 他本就力气大,那崔管事登时招架不住,眼眶和嘴角上挨了几记老拳,被打得鼻青脸肿。 “崔七,老子跟你拼了,今日非打死你这竖狗!” 两人当即扭打在一团。 那姓褚的门子站在大门口,不知所措。 外面的打斗和喝骂声传到了大院内,方才那些被崔七气到的门子和家丁纷纷出来助阵。 如此一来,崔七一方便落了下风,连带那个姓褚的门子被崔管事的一众手下痛打一番。 数名家丁们还带着棍棒,姓褚的门子被一名有宿怨的家丁用棍棒指着,浑身颤抖不止,那家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即新仇旧恨一起了,对着门子一通打,那门子一开始倒在地上还发出阵阵惨叫,后来索性不出声了,上前一看竟然已经了账。 失手打死人的家丁慌忙看向崔管事,崔管事正在气头上,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打死都算是便宜他了。还有这个崔七,给我往死里打!” 家丁们见到主事之人发了话,便再也无所顾忌,什么名号响当当的崔七爷,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崔七遭到了围殴,被棍棒一通猛揍,胳膊上的骨头都快被打断了,脑袋也被打出了血,鲜血顺着脑门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会被打死,崔七一狠心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匕首,这匕首虽然尺寸不大,但在月光下寒光闪闪,顿时逼得几个家丁连连后退。 “来啊,来啊,我看你们哪个不怕死!” 满头鲜血的崔七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吼叫声。 他这么一闹吓退了门子和家丁,但却没有吓到崔管事。 “好啊,崔七,敢跟我动家伙是?”崔管事骂道,“枉我念在宗族血脉之情上,将你从乡下带到城里,给你营生活计,你非但不感恩于我,反倒是处处算计着要爬到我的头上去。” 崔七的过河拆桥彻底激怒了崔管事,他拎着木棒来到了崔七的面前,以木棒指着崔七的鼻子,厉声指责。 说到激动之处,对着崔七连连挥动木棒打了下去。 其余的家丁为了避免自己被打倒,纷纷退开。 崔七左躲右闪,但还是被木棒击中,眉骨都被打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惨叫,情急之下,他挥动手中的匕首反击。 崔管事也不是善茬,手握木棒不断地朝着崔七的头脸上打去,崔七的匕首好几次都刺中了木棒,并且微微一滑刺向崔管事,最近的一次距离崔管事的脸只有寸许而已。 崔管事大怒,还敢如此凶悍的反抗,伸手一戳,木棒狠狠地戳在了崔七的心口上,崔七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紧接着是发闷,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脚步也是不由地蹬蹬后退几步。 崔管事紧追不放,快步上前,一副不顾性命的拼杀,势要将崔七置于死地。 崔七无奈之下,被逼到了墙壁上喘着粗气,他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的可怕。 崔管事仍旧是不解气,满脸愤然,然后脸色无比阴毒地换了一根更粗的木棒,朝着崔七走去。 看着眼前的情景,崔七爷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今晚难逃此劫。 都怪自己太过于得意忘形,被堂兄抓了个正着,若是早些离开娄府,也不至于生出此等祸端。 雨点般的木棒向崔七的身体打来,但崔七也是相当强悍,即使被击中了要害,还是拼着一口气,踢了崔管事几脚。 崔管事被他踢得也“蹬,蹬,蹬”的朝后退去。 “竖子,还敢还手!” 第399章 新仇旧恨一起了 时至深夜,账房却有值夜的人,崔七便径直去敲门领赏钱,那值夜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听说是娄少康亲自吩咐的,还是从床榻上爬起来为崔七取了铜钱。 崔七笑呵呵地拎着铜钱离开。 待来到了门房附近,门子和家丁们已然散去,唯独那姓褚的门子还在等着崔七。 见到崔七出现,门子赶紧上前询问:“怎么样,见到少郎君了吗?” “自然是见到了!”崔七面带笑容,顺手将刚刚领赏的铜钱分了一部分给门子。 他可不像自己的堂兄,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一点也不想给手下的人好处,那样谁会真心替他卖命。 就拿眼前这个姓褚的门子来说,还不就是当时私自收下的门包被崔管事夺了过去,这才嫉恨上了崔管事,这才给了崔七一个机会。 那门子将铜钱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少郎君赏的?” 崔七得意忘形:“那是自然!少郎君还说了,以后让我在他身边听用。” 门子赶紧行礼道:“那我可要恭贺七爷了。日后还望七爷多多提携!” 崔七很快进入了角色,笑呵呵道:“都是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门子见崔七要走,赶紧相送。 崔七站迈上台阶,忽然想起什么:“届时那人回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莫要忘了知会与我。” “忘不了,忘不了!” 崔七点点头,转身迈过门槛,刚好下台阶,便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离着老远,马车的门帘就掀开了,一人将头探出来,厉声喝道:“崔七,你做的好事!” 崔七被吓了一个激灵,来人非是旁人,正是他的堂兄崔管事。 崔管事本来正在相好的住所沉浸在温柔乡中,哪知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到,惊得他好悬日后当不成伟丈夫,在相好的无比幽怨眼神的注视下,崔管事愤怒地离开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在自己手下混饭吃的堂弟竟然干起了卸磨杀驴的好事,直气得他怒火中烧。 一路上不断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就怕去晚了被崔七走掉。 天可怜见,让他在大门口把崔七给堵住了。 崔七转身要逃,岂料那马车的速度更快,没跑几步便被追上了,崔管事不待停车就从车上蹿了下来,车速飞快,在惯性的作用下,他脚下站立不稳,直接向前扑倒,将崔七压在了身下。 “好你个崔七,长本事了,亏我这么多年对你多加提携,你这黑心的蛆,你这白眼的狼……” 崔管事越想越气,对着崔七挥出老拳。 那崔七一开始只是拼命地护住要害部位,后来实在被打得狠了,便反抗起来。 他本就力气大,那崔管事登时招架不住,眼眶和嘴角上挨了几记老拳,被打得鼻青脸肿。 “崔七,老子跟你拼了,今日非打死你这竖狗!” 两人当即扭打在一团。 那姓褚的门子站在大门口,不知所措。 外面的打斗和喝骂声传到了大院内,方才那些被崔七气到的门子和家丁纷纷出来助阵。 如此一来,崔七一方便落了下风,连带那个姓褚的门子被崔管事的一众手下痛打一番。 数名家丁们还带着棍棒,姓褚的门子被一名有宿怨的家丁用棍棒指着,浑身颤抖不止,那家丁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即新仇旧恨一起了,对着门子一通打,那门子一开始倒在地上还发出阵阵惨叫,后来索性不出声了,上前一看竟然已经了账。 失手打死人的家丁慌忙看向崔管事,崔管事正在气头上,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打死都算是便宜他了。还有这个崔七,给我往死里打!” 家丁们见到主事之人发了话,便再也无所顾忌,什么名号响当当的崔七爷,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崔七遭到了围殴,被棍棒一通猛揍,胳膊上的骨头都快被打断了,脑袋也被打出了血,鲜血顺着脑门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再这样下去,会被打死,崔七一狠心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小匕首,这匕首虽然尺寸不大,但在月光下寒光闪闪,顿时逼得几个家丁连连后退。 “来啊,来啊,我看你们哪个不怕死!” 满头鲜血的崔七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吼叫声。 他这么一闹吓退了门子和家丁,但却没有吓到崔管事。 “好啊,崔七,敢跟我动家伙是?”崔管事骂道,“枉我念在宗族血脉之情上,将你从乡下带到城里,给你营生活计,你非但不感恩于我,反倒是处处算计着要爬到我的头上去。” 崔七的过河拆桥彻底激怒了崔管事,他拎着木棒来到了崔七的面前,以木棒指着崔七的鼻子,厉声指责。 说到激动之处,对着崔七连连挥动木棒打了下去。 其余的家丁为了避免自己被打倒,纷纷退开。 崔七左躲右闪,但还是被木棒击中,眉骨都被打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惨叫,情急之下,他挥动手中的匕首反击。 崔管事也不是善茬,手握木棒不断地朝着崔七的头脸上打去,崔七的匕首好几次都刺中了木棒,并且微微一滑刺向崔管事,最近的一次距离崔管事的脸只有寸许而已。 崔管事大怒,还敢如此凶悍的反抗,伸手一戳,木棒狠狠地戳在了崔七的心口上,崔七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紧接着是发闷,一口气差点没有喘上来,脚步也是不由地蹬蹬后退几步。 崔管事紧追不放,快步上前,一副不顾性命的拼杀,势要将崔七置于死地。 崔七无奈之下,被逼到了墙壁上喘着粗气,他满脸是血,面目狰狞的可怕。 崔管事仍旧是不解气,满脸愤然,然后脸色无比阴毒地换了一根更粗的木棒,朝着崔七走去。 看着眼前的情景,崔七爷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今晚难逃此劫。 都怪自己太过于得意忘形,被堂兄抓了个正着,若是早些离开娄府,也不至于生出此等祸端。 雨点般的木棒向崔七的身体打来,但崔七也是相当强悍,即使被击中了要害,还是拼着一口气,踢了崔管事几脚。 崔管事被他踢得也“蹬,蹬,蹬”的朝后退去。 “竖子,还敢还手!” 第400章 昔日兄弟双丧命 气急败坏的崔管事上前又是一阵乱棍,此时的崔七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左臂也被打折了,断臂就那么耷拉着,此时全身已经没什么力气,只是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崔管事余怒未消,一棒子打在了崔七的肩膀上,直将他打得身子一歪。 崔管事居高临下地看着崔七,冷笑道:“老七,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我兄弟弄成今日这般田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这一顿棍棒,也算是对你的小小惩戒,临城日后你不要再待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到底是念及血脉之情,他并不想赶尽杀绝。 崔七满脸鲜血,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堂兄。 他的心中满是不甘。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被殴打得太过严重,竟是没有爬起来。 瘫坐在地上,崔七艰难地举起匕首,指着崔管事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假仁假义!” 崔管事啐了一口,举起棍棒照着崔七的头上便打去,然而这下却没有打中。 而崔七则是将手一扬,匕首像箭一样弹向崔管事的脸,崔管事躲闪不及,脸上竟然被划出两条血迹。 崔管事大怒,当即一脚将崔七踹翻在地,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朝着他的肚子上猛击,阴狠的说:“你还有什么招数,就使出来,我好心放你走,你却不领情。也罢,那我就让你知道忘恩负义之人的下场是什么,我今日绝不能让你死得太快,必须要让你好好地体会一下。” 说完,崔管事从地上捡起崔七的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向崔七。 崔七已经无力可躲,清晰的看着匕首慢慢刺向自己的腹部,刀尖已经刺破了衣衫,在小腹上破开了一个口子。 崔管事手握刀柄,冷笑着说:“让你再尝尝刀刺进肉里搅拌的滋味。” 话还没说完,匕首还没有刺进,崔管事却脸色一变,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胸膛刺进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正是自己插在腰间的那把。 崔管事很不相信的看着这把刺入自己心脏的匕首,随后才用最后一眼看到崔七那张狰狞的脸。 他很不甘心,很是痛苦,可惜世界上永远没有后悔药吃,即使有,失去意识的人也吃不到。 围观的家丁们看到崔管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崔管事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众人震惊了,崔七忍耐力竟然那么的强,出手竟然那么的狠准,直到自己被打成重伤,腹部快被再刺上一刀的时候,才一击刺伤崔管事,这需要多大的一分定力和狠厉。 等崔管事的尸体向后摔倒在地,家丁们顿时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崔管事!” “崔管事死了!” “他杀了崔管事!” 家丁们的心情是复杂的,崔管事兄弟两人之间的恩怨很难理得清楚,他们这些人只是看谁得势便偏向于谁。 崔七的酒已经彻底的醒了,他发出一声长笑,鲜血伴着血沫子从他的口中喷出,前襟上血迹斑驳。 “你们谁上来替他报仇,谁……?” 众人皆是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并非是崔七所希望的,他并不想动手,奈何堂兄步步相逼,不给自己活路。 如果自己一味地屈服,更会被堂兄瞧不起,反正已经彻底地得罪了堂兄,索性就翻脸,管你什么血脉亲情,老子再也不想仰人鼻息了。 当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时候,崔七只能力求自保,出手自然也毫不含糊。 那姓褚的门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望着凄厉如鬼的崔七,急切的说:“崔七,赶紧走,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或者是报官,你就危险了。” 听到姓褚的门子的劝告,崔七这才如梦方醒。 不管他和崔管事积怨多深,崔管事曾经如何踩他,杀人都是不争的事实,况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家丁见崔七杀人之后企图逃走,有几人便围了上来。 “不许走,崔管事被你所害,你得给他偿命!” 这几人都是崔管事的心腹,崔管事平日里待他们不薄,眼见崔管事被崔七刺死,纷纷要替崔管事报仇。 崔七身受重伤,又被家丁们围堵,他一人如何是众人的对手,当即强撑着冷笑道:“你们要给……这个死鬼报仇,尽管……上来,我已经杀……了一人,不在乎再多杀……你们几人!” 众人见他如此凶悍,纷纷裹足不前。 便在这时,前边街头突然转过来一队巡街的官兵,见到娄府外拥挤了这么多人,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包围上来。 一位小校在兵丁的护拥下走上前来,厉声道:“深更半夜尔等竟敢在此聚众闹事,你们还不弃械!” 自古民不与官斗,娄家家大业大,但这些家丁们见了官兵们还是心里发憷的,有了一个放下棍棒,其他的人也纷纷放了下来。 崔七身上带伤,见自己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逃走,眼中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 有家丁伸手一指崔七,哭诉道:“大人,崔七杀了我家府上的崔管事,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小校看向崔七,只见他还手握匕首,便喝道:“还不快快放下武器,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崔七心知此时也只有娄少康能够救其性命了,当即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转身就往娄府大门口奔去。 他另一只手中的匕首仍是紧紧握着,前面都是堂兄的心腹,若是没有武器开路,他们怎么会让自己轻松见到少郎君。 家丁们见状畏死,纷纷向左右两侧闪避。 但围拢过来的兵丁可不管他那一套,有个身材鬼魁梧的兵丁误认为他负隅顽抗,当即厉喝一声举刀朝着崔七的面门劈来。 崔七没想到会是如此,下意识地往旁一侧身,但终究是受伤的身体不太受控制,动作晚了一步,被一刀劈在了肩膀上,多半个膀子被劈落在地。 崔七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那条手臂,只见他的断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鲜血瞬间就喷溅了一地,崔七的身子再也站不住了,晃了两晃栽倒在地,人也没了气息。 第400章 昔日兄弟双丧命 气急败坏的崔管事上前又是一阵乱棍,此时的崔七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左臂也被打折了,断臂就那么耷拉着,此时全身已经没什么力气,只是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 崔管事余怒未消,一棒子打在了崔七的肩膀上,直将他打得身子一歪。 崔管事居高临下地看着崔七,冷笑道:“老七,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我兄弟弄成今日这般田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这一顿棍棒,也算是对你的小小惩戒,临城日后你不要再待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到底是念及血脉之情,他并不想赶尽杀绝。 崔七满脸鲜血,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堂兄。 他的心中满是不甘。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被殴打得太过严重,竟是没有爬起来。 瘫坐在地上,崔七艰难地举起匕首,指着崔管事道:“我就是死,也不会接受你的假仁假义!” 崔管事啐了一口,举起棍棒照着崔七的头上便打去,然而这下却没有打中。 而崔七则是将手一扬,匕首像箭一样弹向崔管事的脸,崔管事躲闪不及,脸上竟然被划出两条血迹。 崔管事大怒,当即一脚将崔七踹翻在地,手中的棍棒狠狠地朝着他的肚子上猛击,阴狠的说:“你还有什么招数,就使出来,我好心放你走,你却不领情。也罢,那我就让你知道忘恩负义之人的下场是什么,我今日绝不能让你死得太快,必须要让你好好地体会一下。” 说完,崔管事从地上捡起崔七的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向崔七。 崔七已经无力可躲,清晰的看着匕首慢慢刺向自己的腹部,刀尖已经刺破了衣衫,在小腹上破开了一个口子。 崔管事手握刀柄,冷笑着说:“让你再尝尝刀刺进肉里搅拌的滋味。” 话还没说完,匕首还没有刺进,崔管事却脸色一变,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胸膛刺进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正是自己插在腰间的那把。 崔管事很不相信的看着这把刺入自己心脏的匕首,随后才用最后一眼看到崔七那张狰狞的脸。 他很不甘心,很是痛苦,可惜世界上永远没有后悔药吃,即使有,失去意识的人也吃不到。 围观的家丁们看到崔管事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崔管事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众人震惊了,崔七忍耐力竟然那么的强,出手竟然那么的狠准,直到自己被打成重伤,腹部快被再刺上一刀的时候,才一击刺伤崔管事,这需要多大的一分定力和狠厉。 等崔管事的尸体向后摔倒在地,家丁们顿时发出一片哗然之声。 “崔管事!” “崔管事死了!” “他杀了崔管事!” 家丁们的心情是复杂的,崔管事兄弟两人之间的恩怨很难理得清楚,他们这些人只是看谁得势便偏向于谁。 崔七的酒已经彻底的醒了,他发出一声长笑,鲜血伴着血沫子从他的口中喷出,前襟上血迹斑驳。 “你们谁上来替他报仇,谁……?” 众人皆是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并非是崔七所希望的,他并不想动手,奈何堂兄步步相逼,不给自己活路。 如果自己一味地屈服,更会被堂兄瞧不起,反正已经彻底地得罪了堂兄,索性就翻脸,管你什么血脉亲情,老子再也不想仰人鼻息了。 当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时候,崔七只能力求自保,出手自然也毫不含糊。 那姓褚的门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望着凄厉如鬼的崔七,急切的说:“崔七,赶紧走,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或者是报官,你就危险了。” 听到姓褚的门子的劝告,崔七这才如梦方醒。 不管他和崔管事积怨多深,崔管事曾经如何踩他,杀人都是不争的事实,况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家丁见崔七杀人之后企图逃走,有几人便围了上来。 “不许走,崔管事被你所害,你得给他偿命!” 这几人都是崔管事的心腹,崔管事平日里待他们不薄,眼见崔管事被崔七刺死,纷纷要替崔管事报仇。 崔七身受重伤,又被家丁们围堵,他一人如何是众人的对手,当即强撑着冷笑道:“你们要给……这个死鬼报仇,尽管……上来,我已经杀……了一人,不在乎再多杀……你们几人!” 众人见他如此凶悍,纷纷裹足不前。 便在这时,前边街头突然转过来一队巡街的官兵,见到娄府外拥挤了这么多人,一见如此情形立即包围上来。 一位小校在兵丁的护拥下走上前来,厉声道:“深更半夜尔等竟敢在此聚众闹事,你们还不弃械!” 自古民不与官斗,娄家家大业大,但这些家丁们见了官兵们还是心里发憷的,有了一个放下棍棒,其他的人也纷纷放了下来。 崔七身上带伤,见自己被团团围住,根本无法逃走,眼中不禁露出绝望的神色。 有家丁伸手一指崔七,哭诉道:“大人,崔七杀了我家府上的崔管事,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小校看向崔七,只见他还手握匕首,便喝道:“还不快快放下武器,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崔七心知此时也只有娄少康能够救其性命了,当即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转身就往娄府大门口奔去。 他另一只手中的匕首仍是紧紧握着,前面都是堂兄的心腹,若是没有武器开路,他们怎么会让自己轻松见到少郎君。 家丁们见状畏死,纷纷向左右两侧闪避。 但围拢过来的兵丁可不管他那一套,有个身材鬼魁梧的兵丁误认为他负隅顽抗,当即厉喝一声举刀朝着崔七的面门劈来。 崔七没想到会是如此,下意识地往旁一侧身,但终究是受伤的身体不太受控制,动作晚了一步,被一刀劈在了肩膀上,多半个膀子被劈落在地。 崔七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那条手臂,只见他的断手还紧紧握着匕首。 鲜血瞬间就喷溅了一地,崔七的身子再也站不住了,晃了两晃栽倒在地,人也没了气息。 第401章 息事宁人定风波 崔七和崔管事堂兄弟两人为了争宠,大打出手,最后的结果是双双殒命,家丁们见状登时都炸了锅。 “杀人了,死人了!” “我的娘啊!” “血……” 家丁们见势不妙,试图挣脱逃跑。 那小校一见家丁们就要作鸟兽散,当即大喝一声,让兵丁将他们尽数截住。 兵丁们出手迅速,长矛如林般刺向他。家丁们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擒。 兵丁们迅速将家丁们制服,准备将他带回府衙审讯。 小校转身对其他家丁说:“你们也别想逃,此事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回头一个个审问,一个也别放过!” 当街械斗杀人,出了人命官司,且其中一人还是被自己的手下一刀劈死,岂能让他们这么散了。 家丁们纷纷低下头,心中惶恐不安。 他们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而他们也难逃干系。 “抱头,蹲下!” “还敢跑!”如狼似虎的兵丁上前就是一脚,将企图逃跑的家丁踹得人仰马翻,个个叫苦不迭。 “尔等听好了,方才之事,你们都是亲眼所见,那崔七手持利刃,先是刺杀了本族堂兄崔管事,又企图刺杀巡街的兵丁,我等是迫不得已才出手,一切行为皆是自卫。崔七这等凶徒,冥顽不灵,穷凶极恶,杀了他是为了百姓除害,是也不是?” “是!”家丁中有人带头喊道。 他这一样一喊,其余的家丁也都纷纷跟上附和,崔七的那些嫡系低头不语。 很快就有崔管事的手下出头:“大人可要为我们崔管事做主啊!他,他,还有他,都是凶徒崔七的手下,此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小校闻言心中大喜,当即命手下将崔七的手下拿了,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任凭他们怎么求饶都是无济于事。 娄府,娄郎君的侍妾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主人按摩圆滚滚的肚子。 娄郎君慵懒地靠在床榻上,双目微闭,享受着这宁静而舒适的时光。 方才崔七求见,打扰了他的清梦,未免有些气愤。 本想抱着侍妾温存一番,但又感到腰酸腿软,力不从心,只得作罢。 突然,从府外传来了阵阵喊杀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 娄郎君皱了皱眉,猛然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他吩咐道。 侍妾慌忙起身去叫下人慌忙跑出去打探。 娄郎君则是面露忧色地在侍妾的帮助下更衣。 不久,那下人慌张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少郎君,出大事了!崔管事和崔七斗殴,双双殒命。” 娄郎君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下人。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内心却波涛汹涌:“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啊!” “你且下去!” 下人一走,娄郎君心急如焚,翻箱倒柜地寻找夫人给他写的密信,那侍妾知道关键时刻不能出错,也赶忙帮他找。 他们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终于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那封信。 侍妾迫不及待地抢先伸手去打开信封,却被娄郎君一把扇了一耳光。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娄郎君有些失态地吼道:“你乱动什么!这封信是关键证物,不能乱动!” 侍妾委屈地捂住脸颊,退到一旁。 娄郎君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密信,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大惊失色。 原本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变成了白纸一张!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中拿着那封信,不知所措。 这时,屋外传来了喧闹声,是小校带着兵丁进入了娄府。 娄郎君见大事不妙,赶紧起身相迎。 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却有些颤抖:“不知各位深夜到府上,有何贵干?” 他这是明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小校叉手见过了礼,笑眯眯地道:“深夜叨扰,实属不敢,但又不得不麻烦娄郎君。” 当即将崔七和崔管事械斗双双殒命的事情讲述一遍。 娄郎君佯装大惊失色的样子,推说他根本不知道此事,即便那两人械斗也与自己无关。 小校笑而不答,娄郎君心知肚明,这是要抓他的把柄。 他情急生智,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崔七和崔管事虽是血亲的堂兄弟,但两人素来不合,这一点府上的家人均可作证,想是两人又为了什么事情发生争执,以至于动了利刃兵器。”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妾心领神会,立即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用托盘端来了二十贯铜钱,俱是用红布蒙着,重量不小,直累得那侍妾额头汗涔涔的。 娄郎君上前接过托盘,放置案几上,低声道:“崔七和崔管事毕竟是我府上的下人,此事烦劳你和诸位兄弟们了,这些不成敬意。” 小校两眼眯笑,娄府的实力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动得了的,此番前来无非是卖个人情、求点财,眼见目的达到,当即插手。 “这如何使得?我等也是深夜巡街至此,碰巧发现了,好在那崔七被我的手下及时击杀,这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端,也免了娄郎君日后头疼,不是?” “诸位兄弟保境安民、为民除害,才有我等这太平日子。那崔七平日里就带着一帮狗腿子,到处打着我的旗号欺男霸女,此番了结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两人寒暄一番,小校带人离开。 崔七和崔管事毕竟是非正常性死亡,照例是要带回衙门里的。 碍于娄郎君的面子和二十贯的好处费,围观的家丁们便不用悉数抓走问话了,只挑了几个带头的。 门一关上,娄郎君一屁股坐了下去,感觉虚脱了一般,侍妾急忙上前捶打肩膀助他解乏。 娄郎君回想此事,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崔七前脚刚刚向自己表了衷心,后脚就被堂兄所杀,这也太巧了。 见娄郎君若有所思,侍妾离了他,自去端茶,片刻后款款而来。 “郎君,这是新得的茶叶,尝尝。”侍妾嘴角微翘,将茶盏轻轻地放在书案上。 娄郎君出了不少的汗,的确是渴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信……怎么变成了白纸?” 崔七带来的那张夫人写有款款深情的信笺,此刻却成了白纸一张。 侍妾道:“定然是那崔七戏耍郎君你。” 娄郎君不以为意地道:“非也,崔七一心攀附于我,断然不敢干出此等事来,这幕后一定有人在操纵着。” 第401章 息事宁人定风波 崔七和崔管事堂兄弟两人为了争宠,大打出手,最后的结果是双双殒命,家丁们见状登时都炸了锅。 “杀人了,死人了!” “我的娘啊!” “血……” 家丁们见势不妙,试图挣脱逃跑。 那小校一见家丁们就要作鸟兽散,当即大喝一声,让兵丁将他们尽数截住。 兵丁们出手迅速,长矛如林般刺向他。家丁们无处可逃,只能束手就擒。 兵丁们迅速将家丁们制服,准备将他带回府衙审讯。 小校转身对其他家丁说:“你们也别想逃,此事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回头一个个审问,一个也别放过!” 当街械斗杀人,出了人命官司,且其中一人还是被自己的手下一刀劈死,岂能让他们这么散了。 家丁们纷纷低下头,心中惶恐不安。 他们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引起了官府的注意,而他们也难逃干系。 “抱头,蹲下!” “还敢跑!”如狼似虎的兵丁上前就是一脚,将企图逃跑的家丁踹得人仰马翻,个个叫苦不迭。 “尔等听好了,方才之事,你们都是亲眼所见,那崔七手持利刃,先是刺杀了本族堂兄崔管事,又企图刺杀巡街的兵丁,我等是迫不得已才出手,一切行为皆是自卫。崔七这等凶徒,冥顽不灵,穷凶极恶,杀了他是为了百姓除害,是也不是?” “是!”家丁中有人带头喊道。 他这一样一喊,其余的家丁也都纷纷跟上附和,崔七的那些嫡系低头不语。 很快就有崔管事的手下出头:“大人可要为我们崔管事做主啊!他,他,还有他,都是凶徒崔七的手下,此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小校闻言心中大喜,当即命手下将崔七的手下拿了,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任凭他们怎么求饶都是无济于事。 娄府,娄郎君的侍妾正在小心翼翼地为主人按摩圆滚滚的肚子。 娄郎君慵懒地靠在床榻上,双目微闭,享受着这宁静而舒适的时光。 方才崔七求见,打扰了他的清梦,未免有些气愤。 本想抱着侍妾温存一番,但又感到腰酸腿软,力不从心,只得作罢。 突然,从府外传来了阵阵喊杀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 娄郎君皱了皱眉,猛然睁开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他吩咐道。 侍妾慌忙起身去叫下人慌忙跑出去打探。 娄郎君则是面露忧色地在侍妾的帮助下更衣。 不久,那下人慌张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少郎君,出大事了!崔管事和崔七斗殴,双双殒命。” 娄郎君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下人。他试图保持镇定,但内心却波涛汹涌:“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啊!” “你且下去!” 下人一走,娄郎君心急如焚,翻箱倒柜地寻找夫人给他写的密信,那侍妾知道关键时刻不能出错,也赶忙帮他找。 他们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都翻了个遍,终于在一个书架上找到了那封信。 侍妾迫不及待地抢先伸手去打开信封,却被娄郎君一把扇了一耳光。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娄郎君有些失态地吼道:“你乱动什么!这封信是关键证物,不能乱动!” 侍妾委屈地捂住脸颊,退到一旁。 娄郎君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封密信,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大惊失色。 原本密密麻麻的字迹竟然变成了白纸一张!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手中拿着那封信,不知所措。 这时,屋外传来了喧闹声,是小校带着兵丁进入了娄府。 娄郎君见大事不妙,赶紧起身相迎。 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却有些颤抖:“不知各位深夜到府上,有何贵干?” 他这是明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小校叉手见过了礼,笑眯眯地道:“深夜叨扰,实属不敢,但又不得不麻烦娄郎君。” 当即将崔七和崔管事械斗双双殒命的事情讲述一遍。 娄郎君佯装大惊失色的样子,推说他根本不知道此事,即便那两人械斗也与自己无关。 小校笑而不答,娄郎君心知肚明,这是要抓他的把柄。 他情急生智,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崔七和崔管事虽是血亲的堂兄弟,但两人素来不合,这一点府上的家人均可作证,想是两人又为了什么事情发生争执,以至于动了利刃兵器。”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妾心领神会,立即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已经用托盘端来了二十贯铜钱,俱是用红布蒙着,重量不小,直累得那侍妾额头汗涔涔的。 娄郎君上前接过托盘,放置案几上,低声道:“崔七和崔管事毕竟是我府上的下人,此事烦劳你和诸位兄弟们了,这些不成敬意。” 小校两眼眯笑,娄府的实力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能动得了的,此番前来无非是卖个人情、求点财,眼见目的达到,当即插手。 “这如何使得?我等也是深夜巡街至此,碰巧发现了,好在那崔七被我的手下及时击杀,这才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端,也免了娄郎君日后头疼,不是?” “诸位兄弟保境安民、为民除害,才有我等这太平日子。那崔七平日里就带着一帮狗腿子,到处打着我的旗号欺男霸女,此番了结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两人寒暄一番,小校带人离开。 崔七和崔管事毕竟是非正常性死亡,照例是要带回衙门里的。 碍于娄郎君的面子和二十贯的好处费,围观的家丁们便不用悉数抓走问话了,只挑了几个带头的。 门一关上,娄郎君一屁股坐了下去,感觉虚脱了一般,侍妾急忙上前捶打肩膀助他解乏。 娄郎君回想此事,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 崔七前脚刚刚向自己表了衷心,后脚就被堂兄所杀,这也太巧了。 见娄郎君若有所思,侍妾离了他,自去端茶,片刻后款款而来。 “郎君,这是新得的茶叶,尝尝。”侍妾嘴角微翘,将茶盏轻轻地放在书案上。 娄郎君出了不少的汗,的确是渴了,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信……怎么变成了白纸?” 崔七带来的那张夫人写有款款深情的信笺,此刻却成了白纸一张。 侍妾道:“定然是那崔七戏耍郎君你。” 娄郎君不以为意地道:“非也,崔七一心攀附于我,断然不敢干出此等事来,这幕后一定有人在操纵着。” 第402章 诸多猜忌女儿心 深夜,月光如水,楼府内宅庭院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古树参天,花坛中的花朵在夜色中依然盛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不远处的绣楼,窗棂半开,泄出轻柔的烛光,小楼清漪正和紫菱在楼上谈话。 “小姐,您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可是那人的事情?”紫菱小心翼翼地问道。 楼清漪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紫菱,你说我该怎么办?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次见了都要尴尬,唉……” “小姐,其实我也觉的他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感情一事很难说清。”紫菱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婢子知道小姐心中所想所念,可那人已经消失匿迹了,且姓陈的又是老太爷所选。” 楼清漪摆手:“罢了,不说此人了。听说那松鹤楼的生意不错。” 紫菱心道,此人终究是绕不开的,“他开酒楼的手段确实非凡,短短时间内让松鹤楼起死回生。小姐,咱们楼家名下也有酒楼,您看是不是能……?” 楼家发生变故之后,一些生意不温不火,其中就包括两家酒楼,楼清漪也是费尽心思,可依然不见效。 楼清漪皱了皱眉:“起死回生?是啊,先是以冰棍和冷饮打响了名头,后来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震慑住了娄家的恶奴,我倒是小看了他!” “你和他之间是有什么误会?”紫菱问道。 “也许,我不太了解他。”楼清漪叹了口气,“这些天他经常早出晚归,说是去酒楼帮忙,可是谁知道他去哪里了呢?” 紫菱知道小姐其实对于陈唱并不是打心眼里讨厌,在当初救了陈唱和水灵儿之时,还对陈唱此人颇有好感,但一切好感随着陈唱是楼家姑爷的身份而化为乌有。 试问哪个女人能够容许自己的男人跟其他的女人卿卿我我呢? 紫菱对此也是颇有怨言,是以每次见了陈唱便是针锋相对。 忽地,楼清漪道:“我差人打听过了那女人的身世,当真是可怜的很。紫菱,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些看起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女子?” 一句话把紫菱问住了,她一直跟随楼清漪,男女之爱从未体验过,不禁脸色一红摇头:“婢子不知。” “我也是多此一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呢?” “小姐,您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了解他的想法和心意。”紫菱劝道。 “谈过,但更像是谈生意一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楼清漪有些无奈。 紫菱眼睛微微瞪起:“那就更应该谈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这样会把他更加推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自然是讲的水灵儿。 楼清漪苦笑:“道理自然是不错的,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 紫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低声道:“小姐,婢子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楼清漪呵呵一笑:“连你你跟我卖关子了?” 紫菱轻轻吐舌:“婢子不敢!婢子的意思是,小鱼儿跟他的关系一向不错,不如让小鱼儿去试探试探,可好?” “这……” 楼清漪心里的确也有过这种想法,可是现在想小鱼儿到更像是陈唱的贴身丫鬟,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让小鱼儿帮自己,岂不是要坏事。 紫菱知她烦恼,道:“此事无需小姐出面,婢子去找小鱼儿讲,即便那人问起来,小鱼儿说了实话,无非也是婢子的主意,跟小姐全无半点关系。” 楼清漪轻轻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无不可。 只要是非官方的,无论话说到何种地步,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紫菱,此事不可心急,你我还需仔细商量一番。” 紫菱莞尔一笑:“小姐放心,婢子晓得其中的关窍。” 两人正说着,庭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主仆二人都是一惊,绣楼所处的内宅,深夜之中是不允许人随意进入的。 紫菱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看了一眼来人道:“小姐,是福伯。” 福伯匆匆来到绣楼前,躬身向楼上的清漪禀报:“小姐,松鹤楼的伙计有急事找姑爷。” 楼清漪皱了皱眉,她心中疑惑不已。 陈唱每天都是一心扑在松鹤楼的经营上,按理说要找陈唱也是到松鹤楼找才对,怎的找到了楼府。 她不确定地问道:“是谁?” 福伯回答道:“回小姐,是松鹤楼的伙计。” 楼清漪看了眼紫菱,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说道:“好,让他且在前厅等候,我这就去。” 她走出绣楼,来到前厅。 那里已经点燃了灯火,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身穿褐色衣袍的年轻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见楼清漪走来,急忙迎了上去。 “在下马武见过大小姐。敢问陈郎君呢?”马武的语气非常急切。 “他不在,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楼清漪疑惑地看着马武。 然而马武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他眼神闪烁,显然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楼清漪见状,心中更加疑惑,她看了一眼紫菱,后者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追问。 “好了,你不必隐瞒了,究竟是何事,让你深夜至此也要面见他禀报?”楼清漪淡淡地说。 陈唱竟然不在松鹤楼,这让楼清漪心中涌现出一种被骗的感觉,莫名的妒火在她的心中燃烧起来。 然而,在这个充满猜疑的夜晚,她选择了在他人面前强忍着不肯表现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平和地继续道:“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同他说,同我说,道理是一样的。” 此时,她的内心却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可是她又感觉很矛盾,明明跟他只是签了契约的名义夫妻而已,为何要如此在意? “请大小姐赎罪,不是小的不想说,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陈郎君叮嘱过,此事只能对他一人讲。” 楼清漪感到自己的心在哭泣,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然不能同自己讲? 就在这时,月亮门处传来一声清爽的嗓音:“何人到此寻我?” 第402章 诸多猜忌女儿心 深夜,月光如水,楼府内宅庭院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古树参天,花坛中的花朵在夜色中依然盛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不远处的绣楼,窗棂半开,泄出轻柔的烛光,小楼清漪正和紫菱在楼上谈话。 “小姐,您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可是那人的事情?”紫菱小心翼翼地问道。 楼清漪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紫菱,你说我该怎么办?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次见了都要尴尬,唉……” “小姐,其实我也觉的他这个人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感情一事很难说清。”紫菱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婢子知道小姐心中所想所念,可那人已经消失匿迹了,且姓陈的又是老太爷所选。” 楼清漪摆手:“罢了,不说此人了。听说那松鹤楼的生意不错。” 紫菱心道,此人终究是绕不开的,“他开酒楼的手段确实非凡,短短时间内让松鹤楼起死回生。小姐,咱们楼家名下也有酒楼,您看是不是能……?” 楼家发生变故之后,一些生意不温不火,其中就包括两家酒楼,楼清漪也是费尽心思,可依然不见效。 楼清漪皱了皱眉:“起死回生?是啊,先是以冰棍和冷饮打响了名头,后来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震慑住了娄家的恶奴,我倒是小看了他!” “你和他之间是有什么误会?”紫菱问道。 “也许,我不太了解他。”楼清漪叹了口气,“这些天他经常早出晚归,说是去酒楼帮忙,可是谁知道他去哪里了呢?” 紫菱知道小姐其实对于陈唱并不是打心眼里讨厌,在当初救了陈唱和水灵儿之时,还对陈唱此人颇有好感,但一切好感随着陈唱是楼家姑爷的身份而化为乌有。 试问哪个女人能够容许自己的男人跟其他的女人卿卿我我呢? 紫菱对此也是颇有怨言,是以每次见了陈唱便是针锋相对。 忽地,楼清漪道:“我差人打听过了那女人的身世,当真是可怜的很。紫菱,你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些看起来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女子?” 一句话把紫菱问住了,她一直跟随楼清漪,男女之爱从未体验过,不禁脸色一红摇头:“婢子不知。” “我也是多此一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况是你呢?” “小姐,您应该和他好好谈谈,了解他的想法和心意。”紫菱劝道。 “谈过,但更像是谈生意一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楼清漪有些无奈。 紫菱眼睛微微瞪起:“那就更应该谈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这样会把他更加推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自然是讲的水灵儿。 楼清漪苦笑:“道理自然是不错的,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这个嘴。” 紫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低声道:“小姐,婢子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楼清漪呵呵一笑:“连你你跟我卖关子了?” 紫菱轻轻吐舌:“婢子不敢!婢子的意思是,小鱼儿跟他的关系一向不错,不如让小鱼儿去试探试探,可好?” “这……” 楼清漪心里的确也有过这种想法,可是现在想小鱼儿到更像是陈唱的贴身丫鬟,渐渐地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范围,让小鱼儿帮自己,岂不是要坏事。 紫菱知她烦恼,道:“此事无需小姐出面,婢子去找小鱼儿讲,即便那人问起来,小鱼儿说了实话,无非也是婢子的主意,跟小姐全无半点关系。” 楼清漪轻轻点头,如此说来倒也不无不可。 只要是非官方的,无论话说到何种地步,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紫菱,此事不可心急,你我还需仔细商量一番。” 紫菱莞尔一笑:“小姐放心,婢子晓得其中的关窍。” 两人正说着,庭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主仆二人都是一惊,绣楼所处的内宅,深夜之中是不允许人随意进入的。 紫菱走到窗口,推开窗子,看了一眼来人道:“小姐,是福伯。” 福伯匆匆来到绣楼前,躬身向楼上的清漪禀报:“小姐,松鹤楼的伙计有急事找姑爷。” 楼清漪皱了皱眉,她心中疑惑不已。 陈唱每天都是一心扑在松鹤楼的经营上,按理说要找陈唱也是到松鹤楼找才对,怎的找到了楼府。 她不确定地问道:“是谁?” 福伯回答道:“回小姐,是松鹤楼的伙计。” 楼清漪看了眼紫菱,然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说道:“好,让他且在前厅等候,我这就去。” 她走出绣楼,来到前厅。 那里已经点燃了灯火,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身穿褐色衣袍的年轻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见楼清漪走来,急忙迎了上去。 “在下马武见过大小姐。敢问陈郎君呢?”马武的语气非常急切。 “他不在,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楼清漪疑惑地看着马武。 然而马武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他眼神闪烁,显然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楼清漪见状,心中更加疑惑,她看了一眼紫菱,后者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追问。 “好了,你不必隐瞒了,究竟是何事,让你深夜至此也要面见他禀报?”楼清漪淡淡地说。 陈唱竟然不在松鹤楼,这让楼清漪心中涌现出一种被骗的感觉,莫名的妒火在她的心中燃烧起来。 然而,在这个充满猜疑的夜晚,她选择了在他人面前强忍着不肯表现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微笑,语气平和地继续道:“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同他说,同我说,道理是一样的。” 此时,她的内心却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可是她又感觉很矛盾,明明跟他只是签了契约的名义夫妻而已,为何要如此在意? “请大小姐赎罪,不是小的不想说,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陈郎君叮嘱过,此事只能对他一人讲。” 楼清漪感到自己的心在哭泣,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然不能同自己讲? 就在这时,月亮门处传来一声清爽的嗓音:“何人到此寻我?” 第403章 大幕徐徐拉开来 月光下,陈唱的衣袍微风下飘逸起伏,如同仙鹤在云端翩翩起舞,尽显俊秀与飘逸。 他的容颜宛如古瓷,清透而坚硬,双眸之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垂下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与月光交相辉映,更显潇洒不羁。 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躬身向楼清漪施礼告罪,转身去找陈唱。 紫菱看着离开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忧地说道:“小姐,这个伙计似乎有些不对劲。” 楼清漪紧咬嘴唇,犹如一尊清冷的雕像,肃然而立。 紫菱扭过头,见状,也是攥紧了双拳,不敢出声。 陈唱仍旧站在原地,忽地,楼清漪开口道:“今晚你去了何处?” 陈唱对道:“你且去外面等我。” 看向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酒楼里的一些琐事需要处理。我已经知道了。” 楼清漪闻言脸色微变,紫菱也是撇嘴,这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唱的回答显然并未打消楼清漪的疑虑,反而更加让她怀疑了。 她看着陈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安:“到底何事?” 陈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和决绝。 楼清漪闻言心中更加疑惑和不安 她知道陈唱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但她也希望他能够信任自己并告诉她更多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陈唱转身走了出去。 “小姐,他……” 紫菱气得直跺脚。 楼清漪默默转身,走向自己的绣楼。 绣楼的窗后,小鱼儿偷偷地望着庭院内的小姐,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楼清漪不经意地朝着楼上看了一眼,小鱼儿心里砰砰直跳,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冲动,继续偷偷地看着外面。 方才小姐和姑爷说话的声音不高,她并未听清,但看小姐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姑爷到底哪里得罪了小姐。 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紧接着紫菱的声音响起。 “小鱼儿,别装睡了,赶紧给我起来!” 小鱼儿顿时耸然一惊。 书房内,陈唱让坐,但推说不敢,只是站着回话,脸色有些凝重。 “陈郎君,有件事情需要告诉您。”的声音略显低沉。 陈唱抬起头,看向:“说,是什么事情?” 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您让我盯着崔七,我是一时都不敢怠慢,今夜崔七果然去见了娄郎君,但是出来的时候却让崔管事堵住了,两人大打出手,还动了刀子,最终,崔七和崔管事都殒命了。” 陈唱愣住了,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什么?这怎么可能?” 的表情更加凝重:“千真万确,当时我就躲在娄府对面的巷子里,此事还惊动了巡城的兵丁,那崔七就是因为拒捕被兵丁一刀劈掉了半个臂膀气绝身亡的。后来,那小校带着兵丁进入娄府,不知道跟娄少康达成了何种默契,最终带走了两人的尸体和几个家丁。” 陈唱的心跳加速,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崔七和崔管事都是娄府的重要人物,都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也不为过,两人突然殒命,且在短短的数日之内,都与他有过交集,两人横死,若是仔细追查,说不定会问到自己身上。 事情的发展终究是太快了一些。 从以夫人的名义写信给娄少康之时,陈唱便开始对崔家兄弟实施里间计了,只是进展之快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说到底,还是崔七太过心急了。 没有证据表明,夫人写给娄少康的信是从他的手里拿的,这点他在和崔七接洽的时候便早有考虑,崔七此人利欲熏心,肯定会将功劳都揽在他本人身上。 娄少康最多也就是怀疑,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 但是,这不得不防。 陈唱从柜子里取了一贯铜钱递到了手上:“这几日你还得辛苦下,你明天再去娄府探听一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同时,我要知道娄少康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连连推脱,只说店里的事情如何安排,陈唱告诉他店里的事情无需多虑,自有他来安排,让专心盯着娄少康即可。 “行事一定要隐秘。” 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房的地面上,映照出一片宁静与苍白。 陈唱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崔七和崔管事的死,像一颗炸弹在娄府中引爆,掀起了一场风波。 这个事件太过重大,娄少康必定会回去找夫人证实那封信的真伪。 不管他能不能查到证据,夫人那边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娄少康不是个傻瓜,他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针对夫人。 而夫人,这样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子,却因为这场风波而身处危险之中,陈唱于心不忍。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把夫人摘出来。 陈唱坐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行字句,那是他的计划。 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娄少康的权势,是自己无可比拟的,若是以现在的身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陈唱也并非毫无胜算,他有他的优势—— 那就是娄少康不会将自己作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要娄少康轻视自己,自己就一定会有机会。 必须谨慎行事,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想了想,陈唱取出一沓信纸,开始写信。 由于脑子中早就有了想法,一气呵成,他耐心地等待着墨迹完全干透,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捧起,然后装进一个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陈唱着窗外的月光,心潮澎湃。 他知道,一场赌博即将开始,而自己也更将融入这个时代的大幕之中。 第403章 大幕徐徐拉开来 月光下,陈唱的衣袍微风下飘逸起伏,如同仙鹤在云端翩翩起舞,尽显俊秀与飘逸。 他的容颜宛如古瓷,清透而坚硬,双眸之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垂下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与月光交相辉映,更显潇洒不羁。 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躬身向楼清漪施礼告罪,转身去找陈唱。 紫菱看着离开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忧地说道:“小姐,这个伙计似乎有些不对劲。” 楼清漪紧咬嘴唇,犹如一尊清冷的雕像,肃然而立。 紫菱扭过头,见状,也是攥紧了双拳,不敢出声。 陈唱仍旧站在原地,忽地,楼清漪开口道:“今晚你去了何处?” 陈唱对道:“你且去外面等我。” 看向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回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酒楼里的一些琐事需要处理。我已经知道了。” 楼清漪闻言脸色微变,紫菱也是撇嘴,这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唱的回答显然并未打消楼清漪的疑虑,反而更加让她怀疑了。 她看着陈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和不安:“到底何事?” 陈唱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和决绝。 楼清漪闻言心中更加疑惑和不安 她知道陈唱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但她也希望他能够信任自己并告诉她更多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小姐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陈唱转身走了出去。 “小姐,他……” 紫菱气得直跺脚。 楼清漪默默转身,走向自己的绣楼。 绣楼的窗后,小鱼儿偷偷地望着庭院内的小姐,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楼清漪不经意地朝着楼上看了一眼,小鱼儿心里砰砰直跳,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冲动,继续偷偷地看着外面。 方才小姐和姑爷说话的声音不高,她并未听清,但看小姐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姑爷到底哪里得罪了小姐。 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紧接着紫菱的声音响起。 “小鱼儿,别装睡了,赶紧给我起来!” 小鱼儿顿时耸然一惊。 书房内,陈唱让坐,但推说不敢,只是站着回话,脸色有些凝重。 “陈郎君,有件事情需要告诉您。”的声音略显低沉。 陈唱抬起头,看向:“说,是什么事情?” 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您让我盯着崔七,我是一时都不敢怠慢,今夜崔七果然去见了娄郎君,但是出来的时候却让崔管事堵住了,两人大打出手,还动了刀子,最终,崔七和崔管事都殒命了。” 陈唱愣住了,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看着:“什么?这怎么可能?” 的表情更加凝重:“千真万确,当时我就躲在娄府对面的巷子里,此事还惊动了巡城的兵丁,那崔七就是因为拒捕被兵丁一刀劈掉了半个臂膀气绝身亡的。后来,那小校带着兵丁进入娄府,不知道跟娄少康达成了何种默契,最终带走了两人的尸体和几个家丁。” 陈唱的心跳加速,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崔七和崔管事都是娄府的重要人物,都不是什么好人,死有余辜也不为过,两人突然殒命,且在短短的数日之内,都与他有过交集,两人横死,若是仔细追查,说不定会问到自己身上。 事情的发展终究是太快了一些。 从以夫人的名义写信给娄少康之时,陈唱便开始对崔家兄弟实施里间计了,只是进展之快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说到底,还是崔七太过心急了。 没有证据表明,夫人写给娄少康的信是从他的手里拿的,这点他在和崔七接洽的时候便早有考虑,崔七此人利欲熏心,肯定会将功劳都揽在他本人身上。 娄少康最多也就是怀疑,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 但是,这不得不防。 陈唱从柜子里取了一贯铜钱递到了手上:“这几日你还得辛苦下,你明天再去娄府探听一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同时,我要知道娄少康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连连推脱,只说店里的事情如何安排,陈唱告诉他店里的事情无需多虑,自有他来安排,让专心盯着娄少康即可。 “行事一定要隐秘。” 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房的地面上,映照出一片宁静与苍白。 陈唱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崔七和崔管事的死,像一颗炸弹在娄府中引爆,掀起了一场风波。 这个事件太过重大,娄少康必定会回去找夫人证实那封信的真伪。 不管他能不能查到证据,夫人那边总是脱不了干系的。 娄少康不是个傻瓜,他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针对夫人。 而夫人,这样一个善良无辜的女子,却因为这场风波而身处危险之中,陈唱于心不忍。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把夫人摘出来。 陈唱坐起身来,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一行行字句,那是他的计划。 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娄少康的权势,是自己无可比拟的,若是以现在的身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陈唱也并非毫无胜算,他有他的优势—— 那就是娄少康不会将自己作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要娄少康轻视自己,自己就一定会有机会。 必须谨慎行事,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想了想,陈唱取出一沓信纸,开始写信。 由于脑子中早就有了想法,一气呵成,他耐心地等待着墨迹完全干透,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捧起,然后装进一个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陈唱着窗外的月光,心潮澎湃。 他知道,一场赌博即将开始,而自己也更将融入这个时代的大幕之中。 第404章 陈郎妙计稳人心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洒在精致的闺房中。 夫人慵懒地从床榻上坐起,她的丫鬟小莲早已在一旁准备妥当,等待为她梳妆。 小莲拿起一把做工精巧的木梳,轻轻地梳理着夫人的长发。 长发如瀑,垂在夫人肩头,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夫人微微侧过头,同时轻声问道:“今天天气看起来很好,是不是?” 小莲抬头看了看窗外,回答道:“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气晴好,夫人的心情也能好些。 夫人微笑着点头,“那就好,我们今日可以出去走走。” 小莲为夫人细细地绾起发髻,插上了一支精美的玉簪。 然后,又从衣柜取出一件华丽的长裙,夫人看了看,微微皱眉。 小莲委屈地说:“自从少郎君走了之后,夫人这些衣物就被闲置了起来,甚是可惜,婢子是觉得……” “也不怪你,是我的原因。”夫人淡淡地说,“还是穿原来的那件。” “是!” 片刻后,夫人换好了衣衫。 那是一袭白衣,衣裙随着入户的微风飘荡,如同一片白色的花朵,孤独而凄美。 她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更加瘦弱,让人感到一丝的楚楚可怜。 “夫人,给!”小莲递过一面镜子,让夫人看看自己的模样。 清丽绝伦的夫人对着镜子,嘴角刚刚露出一丝微笑,旋即神情黯然。 她的面容如玉,映照出心底的悲伤。 明亮的双眸里,藏着深深的忧郁和哀思。 手轻轻抚过镜中的自己,那是曾经的幸福,如今只能成为回忆。 小莲看着夫人,不禁心中酸楚。 在少郎君还在的时候,夫人每日脸上都带着笑容。 忽然,庭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出大事了!” 是邱掌柜的声音。 夫人在小莲的陪同下来到了门口。 “邱掌柜,何事如此慌张?” 邱掌柜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大事不好了,那……那崔七和崔管事,他们昨夜在娄府大门口发生到了械斗,双双殒命了!” 夫人的脸色一变,惊愕的神情如同落雪般慢慢覆盖了她的面容。 “怎么会这样?”夫人喃喃自语,声音显得空洞而无力。 崔七和崔管事都是为了松鹤楼和她的事情而来,好巧不巧地两人竟然都死了。 “邱掌柜,你别急,慢慢说来!” 邱掌柜颤抖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当他讲完,夫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现在满是疑惑。 “夫人,那娄少康不是省油的灯,老朽怕此事牵连夫人,特此来跟夫人通禀一声,还望夫人早做准备才是。” 邱掌柜一早就听说了娄家的事情。 尽管这件事娄少康下令封口,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崔七和崔管事大打出手以致身死一事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了出去,而且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邱掌柜连早饭都没吃,就过来告诉夫人,也是护主心切。 “有劳邱掌柜了。”夫人微微颔首,“只是,你可知他二人是为了何事而争执?” 夫人虽然不能说是临危不乱,但也不至于昏了头,只有搞清楚两人动手的原因,才能制定更好的应对之策。 邱掌柜连连摇头:“老朽尚未弄清楚,事情紧急,还望夫人早做决断!” 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至于如何决断,邱掌柜心里根本没底。 “要不,夫人问问陈小郎君,他或许会有办法?” 陈唱在松鹤楼的一番操作,已经让邱掌柜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事只怕得问计于陈唱了。 夫人美眸一亮,对啊,怎么把他忘记了。 小莲心急地道:“邱掌柜,那陈郎君可曾到了松鹤楼?” “老朽倒是不曾得见。不过,老邱可以马上去找!” “有劳……” “不必找了,我来了!” 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唱便出现了庭院中。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夫人和小莲眸子中俱是惊喜,便是邱掌柜那橘皮一般的老脸也绽放开来。 有了陈唱,就有了主心骨,他一定有办法。 陈唱见过礼,开门见山道:“夫人,邱掌柜,两位可是为了那娄家之事?” 邱掌柜急切道:“正是,陈郎君,你来的正好,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啊?” 夫人没说话,眼巴巴地看着陈唱。 陈唱向周围看了一眼,夫人立即明白了,将他们引入了室内。 小莲也是极有眼色地站在门口,不让外人接近。 陈唱开口道:“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崔氏兄弟之死跟夫人和松鹤楼有关系,不是吗?” 夫人和邱掌柜对视一眼,邱掌柜点头道:“不错。只是他们二人近日都来过松鹤楼,且……” 后面的话涉及夫人,也就没说下去。 陈唱淡淡一笑:“那就好了。夫人一个弱女子,如何会跟崔氏兄弟之间的内斗产生关联?” 邱掌柜点头,这话很对,但好像又不对。 “陈郎君,那娄少康可不是省油的灯,即便他没有证据,也会找松鹤楼的麻烦的,不可不防啊?” 夫人看看陈唱,她也是这个想法,不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娄少康的手里。 门口的小莲憋得脸色通红,就等着陈唱的下文。 “娄家家大业大不假,但毕竟是一介商贾,欺负一些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官面上的人,他会怎么办?” “这……”夫人紧紧抿着嘴唇。 邱掌柜道:“娄家自然是不敢和官府抗衡的,可是如何能让官府给我们松鹤楼撑腰?” 若是有官府的关系,松鹤楼也不至于一直被同行们挤兑,以至于前些日子经营不下去就要转手倒卖的地步。 “夫人莫要忘了,这江陵城,除了娄少康的娄家,还有另一个楼家!” 夫人的眼睛再次一亮:“你是说清漪?” “此中关窍,还请夫人自行体会!” 体会? 我如何体会? 楼清漪是你的妻子,叫我如何开口? 邱掌柜一拍大腿:“我看此计甚好!夫人,你与那楼大小姐相交莫逆,若是咱们松鹤楼的生意有楼家的分成,那娄少康想要动松鹤楼,怕是要好好地掂量一番了。” 夫人脑中正在天人交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陈唱在旁又道:“不仅仅是楼家,那王家也要成为松鹤楼的股东!” 第404章 陈郎妙计稳人心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洒在精致的闺房中。 夫人慵懒地从床榻上坐起,她的丫鬟小莲早已在一旁准备妥当,等待为她梳妆。 小莲拿起一把做工精巧的木梳,轻轻地梳理着夫人的长发。 长发如瀑,垂在夫人肩头,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夫人微微侧过头,同时轻声问道:“今天天气看起来很好,是不是?” 小莲抬头看了看窗外,回答道:“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气晴好,夫人的心情也能好些。 夫人微笑着点头,“那就好,我们今日可以出去走走。” 小莲为夫人细细地绾起发髻,插上了一支精美的玉簪。 然后,又从衣柜取出一件华丽的长裙,夫人看了看,微微皱眉。 小莲委屈地说:“自从少郎君走了之后,夫人这些衣物就被闲置了起来,甚是可惜,婢子是觉得……” “也不怪你,是我的原因。”夫人淡淡地说,“还是穿原来的那件。” “是!” 片刻后,夫人换好了衣衫。 那是一袭白衣,衣裙随着入户的微风飘荡,如同一片白色的花朵,孤独而凄美。 她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更加瘦弱,让人感到一丝的楚楚可怜。 “夫人,给!”小莲递过一面镜子,让夫人看看自己的模样。 清丽绝伦的夫人对着镜子,嘴角刚刚露出一丝微笑,旋即神情黯然。 她的面容如玉,映照出心底的悲伤。 明亮的双眸里,藏着深深的忧郁和哀思。 手轻轻抚过镜中的自己,那是曾经的幸福,如今只能成为回忆。 小莲看着夫人,不禁心中酸楚。 在少郎君还在的时候,夫人每日脸上都带着笑容。 忽然,庭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出大事了!” 是邱掌柜的声音。 夫人在小莲的陪同下来到了门口。 “邱掌柜,何事如此慌张?” 邱掌柜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夫人,大事不好了,那……那崔七和崔管事,他们昨夜在娄府大门口发生到了械斗,双双殒命了!” 夫人的脸色一变,惊愕的神情如同落雪般慢慢覆盖了她的面容。 “怎么会这样?”夫人喃喃自语,声音显得空洞而无力。 崔七和崔管事都是为了松鹤楼和她的事情而来,好巧不巧地两人竟然都死了。 “邱掌柜,你别急,慢慢说来!” 邱掌柜颤抖着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当他讲完,夫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现在满是疑惑。 “夫人,那娄少康不是省油的灯,老朽怕此事牵连夫人,特此来跟夫人通禀一声,还望夫人早做准备才是。” 邱掌柜一早就听说了娄家的事情。 尽管这件事娄少康下令封口,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崔七和崔管事大打出手以致身死一事还是通过各种途径传了出去,而且传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邱掌柜连早饭都没吃,就过来告诉夫人,也是护主心切。 “有劳邱掌柜了。”夫人微微颔首,“只是,你可知他二人是为了何事而争执?” 夫人虽然不能说是临危不乱,但也不至于昏了头,只有搞清楚两人动手的原因,才能制定更好的应对之策。 邱掌柜连连摇头:“老朽尚未弄清楚,事情紧急,还望夫人早做决断!” 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至于如何决断,邱掌柜心里根本没底。 “要不,夫人问问陈小郎君,他或许会有办法?” 陈唱在松鹤楼的一番操作,已经让邱掌柜佩服的五体投地,此事只怕得问计于陈唱了。 夫人美眸一亮,对啊,怎么把他忘记了。 小莲心急地道:“邱掌柜,那陈郎君可曾到了松鹤楼?” “老朽倒是不曾得见。不过,老邱可以马上去找!” “有劳……” “不必找了,我来了!” 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唱便出现了庭院中。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夫人和小莲眸子中俱是惊喜,便是邱掌柜那橘皮一般的老脸也绽放开来。 有了陈唱,就有了主心骨,他一定有办法。 陈唱见过礼,开门见山道:“夫人,邱掌柜,两位可是为了那娄家之事?” 邱掌柜急切道:“正是,陈郎君,你来的正好,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啊?” 夫人没说话,眼巴巴地看着陈唱。 陈唱向周围看了一眼,夫人立即明白了,将他们引入了室内。 小莲也是极有眼色地站在门口,不让外人接近。 陈唱开口道:“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崔氏兄弟之死跟夫人和松鹤楼有关系,不是吗?” 夫人和邱掌柜对视一眼,邱掌柜点头道:“不错。只是他们二人近日都来过松鹤楼,且……” 后面的话涉及夫人,也就没说下去。 陈唱淡淡一笑:“那就好了。夫人一个弱女子,如何会跟崔氏兄弟之间的内斗产生关联?” 邱掌柜点头,这话很对,但好像又不对。 “陈郎君,那娄少康可不是省油的灯,即便他没有证据,也会找松鹤楼的麻烦的,不可不防啊?” 夫人看看陈唱,她也是这个想法,不是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娄少康的手里。 门口的小莲憋得脸色通红,就等着陈唱的下文。 “娄家家大业大不假,但毕竟是一介商贾,欺负一些小门小户也就罢了,若是遇到官面上的人,他会怎么办?” “这……”夫人紧紧抿着嘴唇。 邱掌柜道:“娄家自然是不敢和官府抗衡的,可是如何能让官府给我们松鹤楼撑腰?” 若是有官府的关系,松鹤楼也不至于一直被同行们挤兑,以至于前些日子经营不下去就要转手倒卖的地步。 “夫人莫要忘了,这江陵城,除了娄少康的娄家,还有另一个楼家!” 夫人的眼睛再次一亮:“你是说清漪?” “此中关窍,还请夫人自行体会!” 体会? 我如何体会? 楼清漪是你的妻子,叫我如何开口? 邱掌柜一拍大腿:“我看此计甚好!夫人,你与那楼大小姐相交莫逆,若是咱们松鹤楼的生意有楼家的分成,那娄少康想要动松鹤楼,怕是要好好地掂量一番了。” 夫人脑中正在天人交战,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陈唱在旁又道:“不仅仅是楼家,那王家也要成为松鹤楼的股东!” 第405章 清漪开口问小鱼 楼清漪心情不佳,今日并未去各个铺子查看生意,而是慵懒地卧在床榻之上。 紫菱在一旁做着女红,小鱼儿的伤势尚未痊愈,也在一旁跪坐着,但她手里没个东西,根本坐不住,屁股上像是长了刺。 “小鱼儿,才一会儿的工夫,你坐不住了!”紫菱斜眼看过来。 小鱼儿忙正襟危坐,只是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楼清漪道:“紫菱,你莫要为难她了,她有时候就是个猴子。” 小鱼儿噗嗤笑了,心说还是小姐了解我,当个猴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紫菱拿起手中的绣花针佯装扎过来,小鱼儿吓得连连躲避,好在楼清漪及时制止了这对儿嬉笑打闹的姐妹。 “小鱼儿,你说实话,有没有听说陈唱和崔七混迹在一起?” 陈唱走后,楼清漪派了家人松鹤楼附近打探,得知了陈唱和崔七密切接触一事,断定崔氏兄弟械斗不简单。 小鱼儿眼神闪烁:“婢子……婢子……不知道……” “那……小鱼儿把跟他一起写字的事情说一遍好吗?楼清漪换了个问法。 “哦。” 小鱼儿点点头,随后开始讲述陈唱匆匆忙忙回到书房写字的事情。 “姑爷好像是想到了一句很好的诗句,怕忘记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要记下来。” 至于写信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陈唱严令她不准对任何人说,即便是小姐也不例外。 小鱼儿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于陈唱却是天然的信任。 “呐呐,那句诗叫什么来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小鱼儿的记性不错,但这句诗只是开了个头,便佯装记不清了。 “只是这些……?”楼清漪蹙眉问道。 “嗯,很好听的。只是婢子太笨了,没有都记住。”小鱼儿点头,随后又小声说道,“姑爷告诉我说,这首诗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让我不要‘乱’说……” 没有写完的诗句,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这涉及到版权的问题,尽管古人没有版权的概念,但大体的意思是相通的。 在小姐的“逼问”之下,小鱼儿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吟诗,清脆的嗓音在室内回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后面的,后面的,实在是想不起了……”小鱼儿脸憋得通红,当时姑爷说了几句,她却没有听清楚。 紫菱从小跟着小姐饱读诗书,有些木木的陶醉:“好诗词……” 楼清漪却是靠在枕席上,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小鱼儿,你跟着他最久,你觉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 小鱼儿想了好一会儿:“姑爷他、姑爷他……小鱼儿觉得姑爷他不像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他……很风趣,有时候喜欢开玩笑,能逗得人很开心。” “但是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好像什么事情发生了都不害怕似的……说话的时候也不像那些迂腐的夫子,反正是没有什么之乎者也,然后……呃,然后没有了,反正,跟以前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楼清漪听完,微微地点了点头。 紫菱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大着胆子问小鱼儿:“那他和那个姓水的女子呢?” 小鱼儿更为难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菱不肯罢休:“那他是否经常提起那女子?” “这倒是没有!”小鱼儿几乎是不加思考地说,“从未听他提起过,我也很好奇那女子……” 被紫菱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小姐算是白养你了!” “算了,莫要为难小鱼儿了!” 楼清漪笑着说,小鱼儿天性纯真,很容易被陈唱迷惑,想从她口中套出话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紫菱气呼呼地说:“小姐,你就惯着她,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不知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哪儿有……?”小鱼儿很委屈。 楼清漪没好气地望了两名丫鬟一眼,随后笑道:“都是一家人,紫菱,莫要对小鱼儿苦苦相逼,责不在她!” 紫菱收敛了怒气,小姐说话算是委婉了的了,责不在小鱼儿,那定是在那可恨之人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楼清漪自捧了本书,目光落在了书上,但脑海里全是方才小鱼儿吟诵的诗句。 小鱼儿靠在床榻的边缘,双手捧着胸口,仰起的纯真小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 小姐这一关不知道过没过去? 好在有姑爷提前吩咐过,自己也在用心练习,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姐教过她很多事,这段时间又跟着姑爷学了很多的东西,因此在她的心中,自然也不会是纯粹的单纯。 她也是有着小小心思的,只不过这小小心思总也是为了身边喜欢的人和事着想,例如小姐,例如楼家,又或者现在还要加上个陈唱。 姑爷性格淡然,待她十分和气,全然没有一点主人的架子,甚至比小姐还要好说话。 难的是,姑爷平日里也有着风趣幽默的一面,总是能把她逗笑。 在她小小的心中,是非常喜欢姑爷的,也在悄悄地对比这种喜欢和对小姐的那种喜欢。 对于小姐,不仅仅是喜欢,还有感激、报恩和敬重等各种情绪。 对于姑爷的喜欢呢,小鱼儿有些朦朦胧胧的,只觉得这个人很是有趣。 姑爷是个才子,在诗会上泰山诗句挤压四座,还会画那种惟妙惟肖的画像, 小姐和姑爷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大体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她真心希望两个人能够真正走到一起,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想跟小姐说姑爷是个好人,又想同姑爷说小姐很在乎他,但又怕自己嘴笨,到头来坏了事情,落得个两头埋怨。 像紫菱那样一心让她当谍子,实在是令人为难。 好在小姐足够的大度,并未为难自己。 但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到底该怎么做呢? 为难! 小鱼儿正在恍惚之间,听得外面有丫鬟禀报。 “小姐,您看谁来了?” 第405章 清漪开口问小鱼 楼清漪心情不佳,今日并未去各个铺子查看生意,而是慵懒地卧在床榻之上。 紫菱在一旁做着女红,小鱼儿的伤势尚未痊愈,也在一旁跪坐着,但她手里没个东西,根本坐不住,屁股上像是长了刺。 “小鱼儿,才一会儿的工夫,你坐不住了!”紫菱斜眼看过来。 小鱼儿忙正襟危坐,只是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楼清漪道:“紫菱,你莫要为难她了,她有时候就是个猴子。” 小鱼儿噗嗤笑了,心说还是小姐了解我,当个猴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紫菱拿起手中的绣花针佯装扎过来,小鱼儿吓得连连躲避,好在楼清漪及时制止了这对儿嬉笑打闹的姐妹。 “小鱼儿,你说实话,有没有听说陈唱和崔七混迹在一起?” 陈唱走后,楼清漪派了家人松鹤楼附近打探,得知了陈唱和崔七密切接触一事,断定崔氏兄弟械斗不简单。 小鱼儿眼神闪烁:“婢子……婢子……不知道……” “那……小鱼儿把跟他一起写字的事情说一遍好吗?楼清漪换了个问法。 “哦。” 小鱼儿点点头,随后开始讲述陈唱匆匆忙忙回到书房写字的事情。 “姑爷好像是想到了一句很好的诗句,怕忘记了,所以才急匆匆地要记下来。” 至于写信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陈唱严令她不准对任何人说,即便是小姐也不例外。 小鱼儿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于陈唱却是天然的信任。 “呐呐,那句诗叫什么来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小鱼儿的记性不错,但这句诗只是开了个头,便佯装记不清了。 “只是这些……?”楼清漪蹙眉问道。 “嗯,很好听的。只是婢子太笨了,没有都记住。”小鱼儿点头,随后又小声说道,“姑爷告诉我说,这首诗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让我不要‘乱’说……” 没有写完的诗句,自然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这涉及到版权的问题,尽管古人没有版权的概念,但大体的意思是相通的。 在小姐的“逼问”之下,小鱼儿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吟诗,清脆的嗓音在室内回荡。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后面的,后面的,实在是想不起了……”小鱼儿脸憋得通红,当时姑爷说了几句,她却没有听清楚。 紫菱从小跟着小姐饱读诗书,有些木木的陶醉:“好诗词……” 楼清漪却是靠在枕席上,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小鱼儿,你跟着他最久,你觉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 小鱼儿想了好一会儿:“姑爷他、姑爷他……小鱼儿觉得姑爷他不像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他……很风趣,有时候喜欢开玩笑,能逗得人很开心。” “但是给人的感觉很沉稳,好像什么事情发生了都不害怕似的……说话的时候也不像那些迂腐的夫子,反正是没有什么之乎者也,然后……呃,然后没有了,反正,跟以前听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楼清漪听完,微微地点了点头。 紫菱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大着胆子问小鱼儿:“那他和那个姓水的女子呢?” 小鱼儿更为难了,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菱不肯罢休:“那他是否经常提起那女子?” “这倒是没有!”小鱼儿几乎是不加思考地说,“从未听他提起过,我也很好奇那女子……” 被紫菱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小姐算是白养你了!” “算了,莫要为难小鱼儿了!” 楼清漪笑着说,小鱼儿天性纯真,很容易被陈唱迷惑,想从她口中套出话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紫菱气呼呼地说:“小姐,你就惯着她,怕是用不了多久,她就不知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哪儿有……?”小鱼儿很委屈。 楼清漪没好气地望了两名丫鬟一眼,随后笑道:“都是一家人,紫菱,莫要对小鱼儿苦苦相逼,责不在她!” 紫菱收敛了怒气,小姐说话算是委婉了的了,责不在小鱼儿,那定是在那可恨之人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楼清漪自捧了本书,目光落在了书上,但脑海里全是方才小鱼儿吟诵的诗句。 小鱼儿靠在床榻的边缘,双手捧着胸口,仰起的纯真小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 小姐这一关不知道过没过去? 好在有姑爷提前吩咐过,自己也在用心练习,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姐教过她很多事,这段时间又跟着姑爷学了很多的东西,因此在她的心中,自然也不会是纯粹的单纯。 她也是有着小小心思的,只不过这小小心思总也是为了身边喜欢的人和事着想,例如小姐,例如楼家,又或者现在还要加上个陈唱。 姑爷性格淡然,待她十分和气,全然没有一点主人的架子,甚至比小姐还要好说话。 难的是,姑爷平日里也有着风趣幽默的一面,总是能把她逗笑。 在她小小的心中,是非常喜欢姑爷的,也在悄悄地对比这种喜欢和对小姐的那种喜欢。 对于小姐,不仅仅是喜欢,还有感激、报恩和敬重等各种情绪。 对于姑爷的喜欢呢,小鱼儿有些朦朦胧胧的,只觉得这个人很是有趣。 姑爷是个才子,在诗会上泰山诗句挤压四座,还会画那种惟妙惟肖的画像, 小姐和姑爷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她大体也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她真心希望两个人能够真正走到一起,因为他们都是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想跟小姐说姑爷是个好人,又想同姑爷说小姐很在乎他,但又怕自己嘴笨,到头来坏了事情,落得个两头埋怨。 像紫菱那样一心让她当谍子,实在是令人为难。 好在小姐足够的大度,并未为难自己。 但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到底该怎么做呢? 为难! 小鱼儿正在恍惚之间,听得外面有丫鬟禀报。 “小姐,您看谁来了?” 第406章 夫人出马壮实力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款款走入。 “楼妹妹,可是安好?” 女人身姿优雅,步伐从容,如同春天里舞动的柳絮。 她身穿一件华丽的丝质长裙,裙摆拖地,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 长裙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有凤凰、牡丹、仙鹤等吉祥物,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出匠心独运的精致。 女人的脸庞是鸭蛋形的,皮肤白皙如玉,眼睛如同明亮的星星,眉毛如同细柳,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气质端庄大方,优雅成熟,一举一动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楼清漪见到来人,惊喜道:“原来是何姐姐到此,真是蓬荜生辉啊。” 来人正是松鹤楼的东家,在松鹤楼邱掌柜等人都称呼他为夫人,连姓氏也省去了,但楼清漪和她早就相识,又是闺中密友,便以娘家姓氏相称,她姓何,闺名唤作婉儿。 何婉儿看着楼清漪,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柔情。 此时,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她的脸上,令她更加美丽动人,仿佛是春天里的一朵花,绽放出无尽的魅力。 “楼妹妹新婚燕尔,容颜更甚往昔。” 说话的工夫,何婉儿已经走到了近前,楼清漪招呼她落座。 紫菱自去上茶,何婉儿对着一旁的小鱼微微点头,小鱼儿在松鹤楼随陈唱左右帮忙,说起来也是为了松鹤楼出力,作为东家,自然是要亲近几分。 小鱼儿红着脸施礼见过夫人。 何婉儿微笑道:“楼妹妹,小鱼儿这丫头十分能干,她做的冷饮最好卖,我有意让她去松鹤楼当女掌柜,不知妹妹肯否割爱?” 小鱼儿一听是在说自己,眼睛不敢直视,慌忙低头,脸颊上升起一抹绯红,像是晚霞中的一抹余晖,映衬出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那红晕在她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如同一片片绽放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轻抚。 楼清漪大方地道:“姐姐若是想要小鱼儿去帮忙,尽快让她去便是,不过要等她伤好了才是。” “那是自然!” 何婉儿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甜美的微笑,如同春日阳光,明媚动人。 楼清漪道:“姐姐转程登门,不是简单地为了一个小鱼儿,有何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何婉儿轻咬贝齿,略一踌躇,道:“既然如此,我就对妹妹开门见山了。松鹤楼在陈郎君的运作之下,虽然有些好转的迹象,但毕竟是树大招风,这生意就像是一块肥肉,见到的人恨不得都扑上来狠狠地咬一口才肯罢休,更有甚者,不仅要吃,还要生吞了去。” 顿了顿,何婉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如今是孤身一人,家中并无顶门立户的男人,那些人便欺负姐姐是妇道人家,存了吞并我松鹤楼的想法。尤其是那娄少康,几次三番地遣人到松鹤楼滋扰,以致生意大受影响。说到底,是欺负姐姐无根无萍,即便受人欺辱,也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楼清漪静静地听着,眼神中充满了关怀和理解。 当何婉儿提到她的艰辛时,楼清漪的眼眶也湿润了。 她深知何婉儿的坚强和勇敢,但听到何婉儿亲口诉说自己的苦楚,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阵的酸楚。 “姐姐,你说,但凡妹妹能够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何婉儿听到楼清漪的话,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鱼儿乖巧地送上绢帕,何婉儿接过拭泪。 过了片刻,何婉儿才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是不愿麻烦妹妹的。” 楼清漪嗔道:“你我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 何婉儿踌躇片刻,这才说了请楼清漪入股一事。 “妹妹一文钱都不需出,便可得松鹤楼干股一成,年底按照收益分红。只是,只是……在松鹤楼有难之时,烦请妹妹能够站出来,替姐姐说句公道话。” 一文不用投入便可以获得松鹤楼一成的干股,松鹤楼目前的生意虽然刚刚有起色,勉强能够维持经营,但若是继续发展下去,每年也能赚不少钱,何婉儿开出的优厚条件简直无法令人拒绝。 楼清漪略微思索便道:“好,我答应。不过这占姐姐便宜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做的,一成股折价多少钱,还望姐姐明示。” 何婉儿没想到楼清漪会这么说,连连摆手,但楼清漪却是执意坚持,何婉儿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事情办成之后,何婉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楼家这棵大树,娄少康若是再想打她的主意,便要好好地掂量一番了。 随后,两人闲谈,楼清漪有意无意是试探,此番运作是否是陈唱的主意,何婉儿直言相告,还说自己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陈唱还答应她去拉王大小姐入股。 楼清漪淡淡一笑:“大小姐若是成了松鹤楼的股东,姐姐的生意便可保无虞了。” 何婉儿哀哀地叹口气:“但愿如此!” 陈唱径直去驸马府,却被告知大小姐去了衙门。 陈唱只好转头去了衙门。 向门口的衙役通报了姓名,便看到韦传正走出来,两人是经历过生死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当即在韦传正的引领下步入衙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魁梧雄健的壮汉,身上俱是破衣烂衫,看着并不像衙役打扮。 看他们的身体强悍程度是一流的,但是脸上隐隐有些菜色。 武术和技击之道并不是身高力大就一定是高手,陈唱作为后世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总是知道这些道理的。 尤其是当初在江边的那一战,对此体会更深一层,听韦传正说大小姐正在练武不好打扰,便让他在此先等候。 陈唱点头答应,现在自己这个白丁进了这种暴力机关,自然是不敢说个不字的。 那三个大汉也看到了陈唱,见是韦传正带进来的,且二人颇为亲密,便也微笑对陈唱点头。 韦传正低声对陈唱道:“这三个人是大小姐的重点演练对象。” 陈唱没听明白,演练什么?但韦传正很快就将目光转走了,也不好再问。 第406章 夫人出马壮实力 话音刚落,一个妇人装扮的女人款款走入。 “楼妹妹,可是安好?” 女人身姿优雅,步伐从容,如同春天里舞动的柳絮。 她身穿一件华丽的丝质长裙,裙摆拖地,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 长裙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有凤凰、牡丹、仙鹤等吉祥物,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出匠心独运的精致。 女人的脸庞是鸭蛋形的,皮肤白皙如玉,眼睛如同明亮的星星,眉毛如同细柳,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气质端庄大方,优雅成熟,一举一动都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楼清漪见到来人,惊喜道:“原来是何姐姐到此,真是蓬荜生辉啊。” 来人正是松鹤楼的东家,在松鹤楼邱掌柜等人都称呼他为夫人,连姓氏也省去了,但楼清漪和她早就相识,又是闺中密友,便以娘家姓氏相称,她姓何,闺名唤作婉儿。 何婉儿看着楼清漪,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柔情。 此时,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她的脸上,令她更加美丽动人,仿佛是春天里的一朵花,绽放出无尽的魅力。 “楼妹妹新婚燕尔,容颜更甚往昔。” 说话的工夫,何婉儿已经走到了近前,楼清漪招呼她落座。 紫菱自去上茶,何婉儿对着一旁的小鱼微微点头,小鱼儿在松鹤楼随陈唱左右帮忙,说起来也是为了松鹤楼出力,作为东家,自然是要亲近几分。 小鱼儿红着脸施礼见过夫人。 何婉儿微笑道:“楼妹妹,小鱼儿这丫头十分能干,她做的冷饮最好卖,我有意让她去松鹤楼当女掌柜,不知妹妹肯否割爱?” 小鱼儿一听是在说自己,眼睛不敢直视,慌忙低头,脸颊上升起一抹绯红,像是晚霞中的一抹余晖,映衬出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那红晕在她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如同一片片绽放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轻抚。 楼清漪大方地道:“姐姐若是想要小鱼儿去帮忙,尽快让她去便是,不过要等她伤好了才是。” “那是自然!” 何婉儿嘴角轻轻上扬,露出甜美的微笑,如同春日阳光,明媚动人。 楼清漪道:“姐姐转程登门,不是简单地为了一个小鱼儿,有何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何婉儿轻咬贝齿,略一踌躇,道:“既然如此,我就对妹妹开门见山了。松鹤楼在陈郎君的运作之下,虽然有些好转的迹象,但毕竟是树大招风,这生意就像是一块肥肉,见到的人恨不得都扑上来狠狠地咬一口才肯罢休,更有甚者,不仅要吃,还要生吞了去。” 顿了顿,何婉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如今是孤身一人,家中并无顶门立户的男人,那些人便欺负姐姐是妇道人家,存了吞并我松鹤楼的想法。尤其是那娄少康,几次三番地遣人到松鹤楼滋扰,以致生意大受影响。说到底,是欺负姐姐无根无萍,即便受人欺辱,也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楼清漪静静地听着,眼神中充满了关怀和理解。 当何婉儿提到她的艰辛时,楼清漪的眼眶也湿润了。 她深知何婉儿的坚强和勇敢,但听到何婉儿亲口诉说自己的苦楚,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阵的酸楚。 “姐姐,你说,但凡妹妹能够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何婉儿听到楼清漪的话,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鱼儿乖巧地送上绢帕,何婉儿接过拭泪。 过了片刻,何婉儿才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是不愿麻烦妹妹的。” 楼清漪嗔道:“你我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 何婉儿踌躇片刻,这才说了请楼清漪入股一事。 “妹妹一文钱都不需出,便可得松鹤楼干股一成,年底按照收益分红。只是,只是……在松鹤楼有难之时,烦请妹妹能够站出来,替姐姐说句公道话。” 一文不用投入便可以获得松鹤楼一成的干股,松鹤楼目前的生意虽然刚刚有起色,勉强能够维持经营,但若是继续发展下去,每年也能赚不少钱,何婉儿开出的优厚条件简直无法令人拒绝。 楼清漪略微思索便道:“好,我答应。不过这占姐姐便宜的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做的,一成股折价多少钱,还望姐姐明示。” 何婉儿没想到楼清漪会这么说,连连摆手,但楼清漪却是执意坚持,何婉儿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事情办成之后,何婉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了楼家这棵大树,娄少康若是再想打她的主意,便要好好地掂量一番了。 随后,两人闲谈,楼清漪有意无意是试探,此番运作是否是陈唱的主意,何婉儿直言相告,还说自己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陈唱还答应她去拉王大小姐入股。 楼清漪淡淡一笑:“大小姐若是成了松鹤楼的股东,姐姐的生意便可保无虞了。” 何婉儿哀哀地叹口气:“但愿如此!” 陈唱径直去驸马府,却被告知大小姐去了衙门。 陈唱只好转头去了衙门。 向门口的衙役通报了姓名,便看到韦传正走出来,两人是经历过生死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当即在韦传正的引领下步入衙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魁梧雄健的壮汉,身上俱是破衣烂衫,看着并不像衙役打扮。 看他们的身体强悍程度是一流的,但是脸上隐隐有些菜色。 武术和技击之道并不是身高力大就一定是高手,陈唱作为后世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总是知道这些道理的。 尤其是当初在江边的那一战,对此体会更深一层,听韦传正说大小姐正在练武不好打扰,便让他在此先等候。 陈唱点头答应,现在自己这个白丁进了这种暴力机关,自然是不敢说个不字的。 那三个大汉也看到了陈唱,见是韦传正带进来的,且二人颇为亲密,便也微笑对陈唱点头。 韦传正低声对陈唱道:“这三个人是大小姐的重点演练对象。” 陈唱没听明白,演练什么?但韦传正很快就将目光转走了,也不好再问。 第407章 山间竹笋腹中空 只听韦传正道:“方才大小姐说了,让你们好好地给陈郎君展示一下。” 陈唱更加纳闷了,他来找王大小姐事先并未通气,人家怎么知道他要来,而且为什么要给他展示? 闻言后,一个大汉迈着大步走到了场地中间,对着韦传正一抱拳道: “在下习的是拳法,正所谓一招一式冲天塌,手足身步卷风沙;拳似闪电身如龙,趋避神速妖皆怕。在下的这套拳法出拳如电,威力无比,便先演练一番,也好让这位小郎君见识见识。” 陈唱撇撇嘴,都这么自信吗? 这大汉头环眼,虬髯如戟,胸口还有一撮护心毛,长得最是凶悍,犹如猛张飞一般,性情也真是直爽,说罢就脚步腾腾走到场地中央一站,陡地一声大喝,左步跨出,双手握拳,呼啸一声身形跟进,干净俐落,虎虎生风。 随后,他便一招一式地演练开来,每出一招,他必大喝一声,声如霹雳,拳似雷霆,满眼都是他的拳影,满耳都是他的暴喝,看得人心旌摇动,神眩目驰。 陈唱在旁边也是跟着攥拳使劲,这套拳法很适合这大汉,每招每式绝不拖泥带水,招式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一套拳打下来,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套拳打完,大汉脸不红、气不喘,向陈唱和韦传正雄纠纠地一抱拳,便得意洋洋地退了下去。 第二位上场的这位大汉,体格不如刚才那位魁梧,但浑身上下也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两眼闪着精光,微笑抱拳道:“小郎君,在下的拳法可能不够生猛,但足够好看。还请小郎君多多指教。” 说罢,他屈指如爪,开始在场中施展起来。 龙腾虎跃、豹跳鹤翔,灵蛇吐信……与之前的那位截然不同,看起来当真是赏心悦目。 陈唱大概看了一下,大体应该是五行拳的路数,便是韦传正也连连点头。 陈唱的脸上却很平静,既看不出赞许,也看不出轻视。 这位表演过后,便是一位拿着大刀的上场,此人的刀身要比寻常人的刀宽上一倍有余,舞起来也是虎虎生风。 笑里藏刀、敲山震虎、夜战八方、力劈华山、顺水推舟…… 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杀气。 陈唱看到这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 韦传正兴冲冲地道:“陈郎君,三位的功夫还过得去?” 陈唱抿了抿嘴唇,他没搞清楚王嬛让自己看着三个大汉练功的目的,还没想好怎么说话,月亮门处便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过得去个屁!这样的功夫到了战场上,只有送死的份儿。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三个大汉闻言勃然大怒,一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家丁缩脑地站在门口,使刀的大汉大喝道:“方才是你在说话?” “不是我,不是我……”那家丁双手连摇,还没来得及辩白,后边伸出一只大手,推他像拂苍蝇似的搡到了一边,紧接着脚下一抬,升高一阶,一个魁梧的大汉便显出了身形,竟是周义海。 周义海今天没穿官服,反倒是犹如贩夫走卒一般穿的很是随意,陈唱还来不及打招呼,马上看到周义海身旁又站过一人。 这人身材修长,穿一身白色长衫,腰间紧系一条衣带,与常见的宽袍大袖不同,虽是穿着裤褶,但仍旧是衬得那一双浑圆修长的大腿结实有力,腿形笔直健美。 陈唱可是认得的,王大小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当真是翩翩俏郎君。 王嬛的剪水双眸向陈唱飞快地一扫,便落在了那三个大汉的身上,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愠神色。 她的手里抱着一柄环首刀,看刀鞘和刀把的样式,都不似当日血战时用的那一把,刀柄上镶着一枚硕大的绿猫儿眼,她的身形只要稍有晃动,那猫儿眼便迷离出魅惑的光采,仿佛一只鬼眼。 陈唱正注目打量王大小姐的时候,三个被激怒的大汉已经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周义海的面前,使刀的大汉道:“这位仁兄,你好大的口气,在下就来领教你的高招。” 见陈唱诧异,韦传正在一旁低声解释:“他们三人把周将军当成了前来应聘的武师!” 这三位竟然是考公的,看着那位练五行拳的大汉的年纪应该是超过了三十五岁,陈唱不解:“武师?应聘?” 韦传正淡淡一笑,也不解释。 那大汉一声叱咤,一记“力劈华山”便兜头向周义海砍了下来,陈唱替这位老战友捏了一把汗,这一刀势大力沉,来势极猛。 可忽然见到周义海的身形一转,就让开了刀锋,反倒是在那大汉的前出的脚跟处轻轻一勾,就听大汉哎呦一声,铁塔般的身体便矮了一截,紧接着听到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那大汉几乎以一字马的姿势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裆部,汗水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嘴里哎呦哎呦地喊着。 另外两个大汉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到头来还是那个练五行拳的将他扶起来,受伤的大汉挣扎着起身,可疼痛像两把钳子紧紧地钳住了他的大腿根本,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尝试着把重量放到左腿上,但左腿却像失去了力量一样,软绵绵地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他又尝试着把重量放到右腿上,但右腿也同样没有反应。 只能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缓解疼痛带来的压力。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仿佛它们已经失去了控制。 周义海冷哼道:“刀法看起来威猛无比,可是一出刀,力都发到底了,一点不留余地,脚下也不够稳,难道你师父当初没有教过你练功夫最紧要的是下盘吗? “哼,他只不过是一时疏忽而已,让在下来领教你的功夫!” 那练拳的大汉同仇敌忾,马步一蹲,双掌压至丹田,一口气刚沉下去,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大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到一道冰冷的刀锋已经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被迫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对手。 周义海的眼神冷冽而残忍,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杀意,这种恐怖的杀气却让大汉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大汉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刀锋上,他知道,只要对方一用力,这把刀就能轻易地割开他的喉咙。 他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那把刀会划破他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大汉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脖子上的血管在刀锋的压力下跳动。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划过他紧锁的眉头和惊惧的眼神。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尽管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内心的恐惧仍然难以掩饰。 周义海在撤刀的同时,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将他踢飞出去。 第407章 山间竹笋腹中空 只听韦传正道:“方才大小姐说了,让你们好好地给陈郎君展示一下。” 陈唱更加纳闷了,他来找王大小姐事先并未通气,人家怎么知道他要来,而且为什么要给他展示? 闻言后,一个大汉迈着大步走到了场地中间,对着韦传正一抱拳道: “在下习的是拳法,正所谓一招一式冲天塌,手足身步卷风沙;拳似闪电身如龙,趋避神速妖皆怕。在下的这套拳法出拳如电,威力无比,便先演练一番,也好让这位小郎君见识见识。” 陈唱撇撇嘴,都这么自信吗? 这大汉头环眼,虬髯如戟,胸口还有一撮护心毛,长得最是凶悍,犹如猛张飞一般,性情也真是直爽,说罢就脚步腾腾走到场地中央一站,陡地一声大喝,左步跨出,双手握拳,呼啸一声身形跟进,干净俐落,虎虎生风。 随后,他便一招一式地演练开来,每出一招,他必大喝一声,声如霹雳,拳似雷霆,满眼都是他的拳影,满耳都是他的暴喝,看得人心旌摇动,神眩目驰。 陈唱在旁边也是跟着攥拳使劲,这套拳法很适合这大汉,每招每式绝不拖泥带水,招式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一套拳打下来,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一套拳打完,大汉脸不红、气不喘,向陈唱和韦传正雄纠纠地一抱拳,便得意洋洋地退了下去。 第二位上场的这位大汉,体格不如刚才那位魁梧,但浑身上下也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他两眼闪着精光,微笑抱拳道:“小郎君,在下的拳法可能不够生猛,但足够好看。还请小郎君多多指教。” 说罢,他屈指如爪,开始在场中施展起来。 龙腾虎跃、豹跳鹤翔,灵蛇吐信……与之前的那位截然不同,看起来当真是赏心悦目。 陈唱大概看了一下,大体应该是五行拳的路数,便是韦传正也连连点头。 陈唱的脸上却很平静,既看不出赞许,也看不出轻视。 这位表演过后,便是一位拿着大刀的上场,此人的刀身要比寻常人的刀宽上一倍有余,舞起来也是虎虎生风。 笑里藏刀、敲山震虎、夜战八方、力劈华山、顺水推舟…… 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杀气。 陈唱看到这里,才轻轻地点了点头,但是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 韦传正兴冲冲地道:“陈郎君,三位的功夫还过得去?” 陈唱抿了抿嘴唇,他没搞清楚王嬛让自己看着三个大汉练功的目的,还没想好怎么说话,月亮门处便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过得去个屁!这样的功夫到了战场上,只有送死的份儿。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三个大汉闻言勃然大怒,一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家丁缩脑地站在门口,使刀的大汉大喝道:“方才是你在说话?” “不是我,不是我……”那家丁双手连摇,还没来得及辩白,后边伸出一只大手,推他像拂苍蝇似的搡到了一边,紧接着脚下一抬,升高一阶,一个魁梧的大汉便显出了身形,竟是周义海。 周义海今天没穿官服,反倒是犹如贩夫走卒一般穿的很是随意,陈唱还来不及打招呼,马上看到周义海身旁又站过一人。 这人身材修长,穿一身白色长衫,腰间紧系一条衣带,与常见的宽袍大袖不同,虽是穿着裤褶,但仍旧是衬得那一双浑圆修长的大腿结实有力,腿形笔直健美。 陈唱可是认得的,王大小姐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当真是翩翩俏郎君。 王嬛的剪水双眸向陈唱飞快地一扫,便落在了那三个大汉的身上,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愠神色。 她的手里抱着一柄环首刀,看刀鞘和刀把的样式,都不似当日血战时用的那一把,刀柄上镶着一枚硕大的绿猫儿眼,她的身形只要稍有晃动,那猫儿眼便迷离出魅惑的光采,仿佛一只鬼眼。 陈唱正注目打量王大小姐的时候,三个被激怒的大汉已经怒气冲冲地走到了周义海的面前,使刀的大汉道:“这位仁兄,你好大的口气,在下就来领教你的高招。” 见陈唱诧异,韦传正在一旁低声解释:“他们三人把周将军当成了前来应聘的武师!” 这三位竟然是考公的,看着那位练五行拳的大汉的年纪应该是超过了三十五岁,陈唱不解:“武师?应聘?” 韦传正淡淡一笑,也不解释。 那大汉一声叱咤,一记“力劈华山”便兜头向周义海砍了下来,陈唱替这位老战友捏了一把汗,这一刀势大力沉,来势极猛。 可忽然见到周义海的身形一转,就让开了刀锋,反倒是在那大汉的前出的脚跟处轻轻一勾,就听大汉哎呦一声,铁塔般的身体便矮了一截,紧接着听到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那大汉几乎以一字马的姿势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裆部,汗水从他的额头滚滚而下,嘴里哎呦哎呦地喊着。 另外两个大汉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到头来还是那个练五行拳的将他扶起来,受伤的大汉挣扎着起身,可疼痛像两把钳子紧紧地钳住了他的大腿根本,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尝试着把重量放到左腿上,但左腿却像失去了力量一样,软绵绵地无法支撑住他的身体。他又尝试着把重量放到右腿上,但右腿也同样没有反应。 只能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缓解疼痛带来的压力。 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仿佛它们已经失去了控制。 周义海冷哼道:“刀法看起来威猛无比,可是一出刀,力都发到底了,一点不留余地,脚下也不够稳,难道你师父当初没有教过你练功夫最紧要的是下盘吗? “哼,他只不过是一时疏忽而已,让在下来领教你的功夫!” 那练拳的大汉同仇敌忾,马步一蹲,双掌压至丹田,一口气刚沉下去,一道冷冽的寒光闪过,大汉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到一道冰冷的刀锋已经搁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血液仿佛凝固了。 他被迫仰起头,直视着眼前的对手。 周义海的眼神冷冽而残忍,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杀意,这种恐怖的杀气却让大汉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大汉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刀锋上,他知道,只要对方一用力,这把刀就能轻易地割开他的喉咙。 他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那把刀会划破他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大汉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受到脖子上的血管在刀锋的压力下跳动。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划过他紧锁的眉头和惊惧的眼神。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尽管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内心的恐惧仍然难以掩饰。 周义海在撤刀的同时,一脚踢在他的小腹上,将他踢飞出去。 第408章 死皮赖脸求合作 大汉捂住自己的小腹,强忍着疼痛,但那种剧痛却像是从骨髓中传出的,身体不自主地弯曲着,膝盖一软,再次倒在了地上。 周义海还刀入鞘,道:“你的拳法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可惜没有练到家,在战场上用不了两招就得被人割了脑袋,你这样的功夫要来何用?”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王大小姐:“大小姐,这三人一无是处,到了战场上莫说出手制人了,敌人来时,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用这强壮的身体去挡敌人的兵刃了,我真怀疑他们的功夫是跟师娘学的。” 那大汉此时恰好应景地在地上扑愣着双臂,像被剁了头的公鸡,想爬怎么也爬不起来。 王大小姐撇撇嘴没有说话,目光流转,不经意地向陈唱看来,陈唱越发地不解。 而周义海的一番话彻底地惹怒了那位修习五行拳的大汉,三个大汉当中,就他最为温文尔雅,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跟他修炼的拳法有关。 但周义海的话的确是太伤人了,简直是把三人的脸摁在地上摩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汉尖啸一声,一个纵身便向周义海凌空扑来,抬手一拳直取面门。 他的动作很快,周义海的动作更快,对方身体刚刚腾空,周义海便上前一个箭步,拧腰转身,躲过了对方的一拳攻击,顺势抢在大汉落地之前,用肩膀重重一扛顶在了对方的胯上,大汉便腾云驾雾地飞了回去。 周义海的神情十分不屑:“使得什么鸟展翅,呸,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战场上是搏命厮杀,不是比花架子谁的好看,跳来跳去根本就是作死,身形一旦腾空,便退无可退,进无可变,辗转腾挪,无从施展,你师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教过你?” 练五形拳的大汉见周义海其貌不扬,举手投足间却打翻了他们三个,还不住出言贬低他们,心中越发地不忿,知道凭拳脚也难以胜他,眼珠微微一转,从一旁的兵器架中取了一把环首刀,“哗”的一声挽了刀花,便向周义海当头劈来。 他瞄准的是周义海,却冷不丁地眼前一花,却是一道白影从周义海身前掠过,周义海也是微微一惊。 众人只听得刀出鞘的冷厉啸音还未停歇,“嚓”地一声短促的鸣响,那刀又还了鞘,大汉手中的刀便僵在了空中。 一缕头发戴着发带随风飘落,大汉披头撒发的怔在了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有看清那白衣男子是怎么闪到自己身边的,拔刀、收刀只在刹那之间,简直是快如闪电,妙到毫巅。 地上的另外两名大汉也是被王大小姐这凌厉无匹、快若披风的一刀给吓住了,一个个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抱刀而立俊美郎君。 陈唱的脸上也微现惊容,他有些崇拜地看着王大小姐,脸上慢慢绽起了笑意:“好快的刀法!” 王大小姐一身的男装,且那三个大汉似乎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陈唱便也没有点破。 此时,一名侍卫打扮的进来,对着王大小姐躬身施礼,说夫人派人来传话了。 那三个大汉相互搀扶着,站在对面,听那人一说,本来惊疑不定的神情,此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像认出了王大小姐,使五行拳的大汉忽地惊叫一声,手指着王大小姐,怔怔地道:“你……你就是……就是……” 周义海刀鞘一指,威仪道:“怎么说话呢,见到大小姐还不赶紧见礼。” 三名大汉身形一矮,顿时便要磕头跪拜行礼。 只是他们两人都受伤了,一番操作下来不免哎呦哎呦地倒吸冷气。 “都起来!一会跟着家人到柜上领了赏钱,就各自回去!”王大小姐说话脆生生的,听着格外的悦耳。 陈唱暗暗好笑,这三名大汉是求职被拒了,但老板还是很讲究的,没说回家等消息就没了下文。 周义海却是丝毫不讲情面:“功夫学不到家,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三个大汉愣愣地看着王大小姐,那打快拳的大汉忽地扑地叩头道:“大小姐,我们三人是卖了家中的田产,不远千里来投奔大小姐的,您这……这……可让我们该如何是好?” 接着,大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起三人的不易,好像王大小姐不收留他们,他们三人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之类的。 陈唱严重地怀疑这三个人嘴皮上的功夫,胜过手脚上的功夫。 周义海则是十分嫌弃地轰他们走,这样的花架子到了战场上就是累赘,不要也罢。 王大小姐转身走了,陈唱是来找她的,自然不想管这闲事,轻轻嘘了口气,扔下三个抹眼泪的大汉跟上了王大小姐。 三个大汉起身去追,被周义海和韦传正挡住,一通呵斥。 三个大汉打又打不过,权势又不如人家,只得苦苦哀求。 直到跟着王大小姐穿廊过境走了数十步,那哀求声才小了许多。 陈唱一言不发,但脑瓜却是在不停地转着。 他是文弱书生一个,但对武功并不是一窍不通。 那些翻转腾挪、飘逸华丽的武术表演并不是真正的传统武术,更像是杂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真正的功夫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花架子,其精华往往就在朴实的一拳一脚之中。尤其是在实战当中,一招半式就足以分出胜负,甚至是分出了生死。 练得再好看再花有什么用,命都没有了。 三名大汉走的就是这个路数,但不得不说三人的体型和练武的气势还是挺能唬人的。 周义海的身手是杀人技,这是在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自非那三名大汉所能比。 大小姐的出刀速度之快也的确令人惊艳,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想必为此下了不少功夫。 “大小姐的功夫简直是出神入化,在下十分佩服!” 陈唱是来求大小姐帮忙的,对她自然只有大拍马屁的份儿。 王嬛并未说话,她虽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但对身后陈唱那般肉麻的奉承也不禁有点脸红。 这人嘴上功夫真甜,难怪水灵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倒是自己那位闺中密友楼清漪貌似并没有着了他的道儿。 第408章 死皮赖脸求合作 大汉捂住自己的小腹,强忍着疼痛,但那种剧痛却像是从骨髓中传出的,身体不自主地弯曲着,膝盖一软,再次倒在了地上。 周义海还刀入鞘,道:“你的拳法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可惜没有练到家,在战场上用不了两招就得被人割了脑袋,你这样的功夫要来何用?”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王大小姐:“大小姐,这三人一无是处,到了战场上莫说出手制人了,敌人来时,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用这强壮的身体去挡敌人的兵刃了,我真怀疑他们的功夫是跟师娘学的。” 那大汉此时恰好应景地在地上扑愣着双臂,像被剁了头的公鸡,想爬怎么也爬不起来。 王大小姐撇撇嘴没有说话,目光流转,不经意地向陈唱看来,陈唱越发地不解。 而周义海的一番话彻底地惹怒了那位修习五行拳的大汉,三个大汉当中,就他最为温文尔雅,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跟他修炼的拳法有关。 但周义海的话的确是太伤人了,简直是把三人的脸摁在地上摩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汉尖啸一声,一个纵身便向周义海凌空扑来,抬手一拳直取面门。 他的动作很快,周义海的动作更快,对方身体刚刚腾空,周义海便上前一个箭步,拧腰转身,躲过了对方的一拳攻击,顺势抢在大汉落地之前,用肩膀重重一扛顶在了对方的胯上,大汉便腾云驾雾地飞了回去。 周义海的神情十分不屑:“使得什么鸟展翅,呸,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战场上是搏命厮杀,不是比花架子谁的好看,跳来跳去根本就是作死,身形一旦腾空,便退无可退,进无可变,辗转腾挪,无从施展,你师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教过你?” 练五形拳的大汉见周义海其貌不扬,举手投足间却打翻了他们三个,还不住出言贬低他们,心中越发地不忿,知道凭拳脚也难以胜他,眼珠微微一转,从一旁的兵器架中取了一把环首刀,“哗”的一声挽了刀花,便向周义海当头劈来。 他瞄准的是周义海,却冷不丁地眼前一花,却是一道白影从周义海身前掠过,周义海也是微微一惊。 众人只听得刀出鞘的冷厉啸音还未停歇,“嚓”地一声短促的鸣响,那刀又还了鞘,大汉手中的刀便僵在了空中。 一缕头发戴着发带随风飘落,大汉披头撒发的怔在了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有看清那白衣男子是怎么闪到自己身边的,拔刀、收刀只在刹那之间,简直是快如闪电,妙到毫巅。 地上的另外两名大汉也是被王大小姐这凌厉无匹、快若披风的一刀给吓住了,一个个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那抱刀而立俊美郎君。 陈唱的脸上也微现惊容,他有些崇拜地看着王大小姐,脸上慢慢绽起了笑意:“好快的刀法!” 王大小姐一身的男装,且那三个大汉似乎并不知道她真实身份,陈唱便也没有点破。 此时,一名侍卫打扮的进来,对着王大小姐躬身施礼,说夫人派人来传话了。 那三个大汉相互搀扶着,站在对面,听那人一说,本来惊疑不定的神情,此时却突然明白了什么,好像认出了王大小姐,使五行拳的大汉忽地惊叫一声,手指着王大小姐,怔怔地道:“你……你就是……就是……” 周义海刀鞘一指,威仪道:“怎么说话呢,见到大小姐还不赶紧见礼。” 三名大汉身形一矮,顿时便要磕头跪拜行礼。 只是他们两人都受伤了,一番操作下来不免哎呦哎呦地倒吸冷气。 “都起来!一会跟着家人到柜上领了赏钱,就各自回去!”王大小姐说话脆生生的,听着格外的悦耳。 陈唱暗暗好笑,这三名大汉是求职被拒了,但老板还是很讲究的,没说回家等消息就没了下文。 周义海却是丝毫不讲情面:“功夫学不到家,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三个大汉愣愣地看着王大小姐,那打快拳的大汉忽地扑地叩头道:“大小姐,我们三人是卖了家中的田产,不远千里来投奔大小姐的,您这……这……可让我们该如何是好?” 接着,大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起三人的不易,好像王大小姐不收留他们,他们三人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之类的。 陈唱严重地怀疑这三个人嘴皮上的功夫,胜过手脚上的功夫。 周义海则是十分嫌弃地轰他们走,这样的花架子到了战场上就是累赘,不要也罢。 王大小姐转身走了,陈唱是来找她的,自然不想管这闲事,轻轻嘘了口气,扔下三个抹眼泪的大汉跟上了王大小姐。 三个大汉起身去追,被周义海和韦传正挡住,一通呵斥。 三个大汉打又打不过,权势又不如人家,只得苦苦哀求。 直到跟着王大小姐穿廊过境走了数十步,那哀求声才小了许多。 陈唱一言不发,但脑瓜却是在不停地转着。 他是文弱书生一个,但对武功并不是一窍不通。 那些翻转腾挪、飘逸华丽的武术表演并不是真正的传统武术,更像是杂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真正的功夫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花架子,其精华往往就在朴实的一拳一脚之中。尤其是在实战当中,一招半式就足以分出胜负,甚至是分出了生死。 练得再好看再花有什么用,命都没有了。 三名大汉走的就是这个路数,但不得不说三人的体型和练武的气势还是挺能唬人的。 周义海的身手是杀人技,这是在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自非那三名大汉所能比。 大小姐的出刀速度之快也的确令人惊艳,真不知道她一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想必为此下了不少功夫。 “大小姐的功夫简直是出神入化,在下十分佩服!” 陈唱是来求大小姐帮忙的,对她自然只有大拍马屁的份儿。 王嬛并未说话,她虽是个十分自傲的人,但对身后陈唱那般肉麻的奉承也不禁有点脸红。 这人嘴上功夫真甜,难怪水灵儿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倒是自己那位闺中密友楼清漪貌似并没有着了他的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