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江山万里》 第1章 这个留给师姐 丛林茂密的山谷,酷热暑气蒸腾出浓郁的草木气息,望去如热水沸腾时的烟雾。 路上两点行人像误入滚水的田鸡,在里头划拉着爪子努力往外爬。 “越走越热,早知不该接这活。”青年人嘟哝着将头上斗笠一把扯下,四下无人,戴着也是没人看。 他满脸汗水涔涔,明明生得身材瘦削个子细挑,此刻却比下了地的庄稼汉还热。 另一名壮实精干的男子皱着眉道:“越是这般越要小心,此地不比大路,若遇埋伏不拼个你死我活是没法出去。” 越往前行,两旁高崖耸立,狭窄得只容一人通过,若有人提前置了弓箭来捉,他二人插翅难飞。 像偏要印证这猜想似的,崖上忽而回荡起男子遥远却清晰的大笑:“不愧是江湖上人称刀法第一的贺梅凡,粗中有细,聪明绝顶!” 聪明可以,绝顶却是不必。 贺梅凡手掌拂过额上发际线,鬓若刀裁浓发如云,一张疏朗俊逸的面容微凝,语气丝毫不慌:“来者何人?” 那人在崖顶几个纵身跳跃,身影矫健若鹰,绕过极狭窄光滑的崖壁奔往对面,同时报上名号:“风刀客裴海,特来拜会。” 崖底小青年白眼一翻,打架就打架,还说得这般委婉。 贺梅凡乃天下第一刀客,江湖传言,他一刀可令天地失色,神鬼同哭。也曾有人见,他一刀之利,可斩百位江湖一流高手! 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前去挑衅之人都已成为刀下亡魂,无可考证。 自打败他前头那位,贺梅凡第一刀客的地位在江湖上,至今无可撼动。 他手中所用的刀,更是出自第一铸器师明雪之手。 据传刀成之日,贺梅凡正好上山庄找大师讨要兵器,这把刀似是感应到他的来临般,响起嗡嗡争鸣之声。 素闻宝刀自有灵性,可与主人心意相通,这却还是头回真切地从一个人身上见到。 饶是大师铸器多年,当场怔住。 贺梅凡大笑着,一眼相中此刀。大师本是为另一位刀客而造,终是不忍拂逆宝刀心意,赠给了他。 而这位前来挑衅的风刀客裴海,乃是江湖上有名的赏金猎人,谁给的钱多就替谁办事,跟他二人略有相似。 贺梅凡双目微动,“抢药的人?” 裴海真容未露,似有笑意:“然也!” “喂喂喂,你知道他是谁还敢来抢?是嫌活得不够长吗?” 贺梅凡身边的青年人大声嚷道,“识相点赶快离开,这么热的天打起架来很要命啊,放过彼此!” “你是何人?”裴海一开始未将他放在眼里,但此刻也提起些警惕。 他身在崖顶,贺梅凡内力浑厚,自下传音并不费力,这小青年的话声却也如在耳边,竟与他相差无几。 裴海心中犹豫顿起,暗暗掂量起此次行动。 若贺梅凡身边还有位极得力的帮手,胜算无疑又少了几分。 浑然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已打了“几分”,小青年眉梢微微扬起,像柳叶儿被风吹得飘飘然,声音带着莫名自豪:“在下乃江里一条做梦的鱼,江梦鱼是也。” “哦。”简短的回答从崖顶轻飘飘落下,“没听说过。” 江梦鱼气结,拔剑就要往上冲,奈何被贺梅凡拦下。 他摇头道,“不可,说好了这个留给你师姐。” 江梦鱼咬牙,眉头气得突突跳。 竟敢蔑视他,此仇不报,他不真成了任人宰割的鱼? 就算他是鱼,也得是长牙的那种! 但一想到师姐…… 算了,好男不跟女争。 他偏头看向贺梅凡,“师姐何时才能跟上。” 贺梅凡望了眼日头所在方位,估摸道:“该来了。” 话音未落,崖顶响起一道清亮嚣张的女子声音,“呔!老贼吃我一掌!” “啊——”裴海惨呼的声音越飞越远。 黑点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弧线,似一颗燃烧的星子,不知掉落何方。 崖底两人齐齐望着,不自觉抖了一下。 这摔下去得多疼。 崖顶上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像什么木器被人狠狠劈断,碎裂之声回荡得格外清晰悠长。 那是裴海做好的陷阱,旁边一堆巨石,想是用来堵住去路一决胜负的,可惜还未来得及派上用场。 女子处理完上头一堆破烂,灵巧地在两壁间来回,足尖精准地点在崖壁微凸之处,身形如燕,稳稳落地。 师姐出手,非死即伤。江梦鱼心态平稳了,满面欢喜地迎上去。 唐棠腰间左侧悬着把剑,右边挂只青色布袋,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舔啊舔地。 见小师弟如此热情,她递过来一个糖狐狸,眼角笑意同那狐狸分外相似,“吃吗?” 江梦鱼嫌弃地摆手,不要! 吃独食不是好习惯,唐棠复而看向一旁的大师兄。 贺梅凡眉头微动仿若未闻,身子微微侧向一边。 她露出几分失望,转瞬欢喜起来,“这是你们不要的哦!” 唐棠捧着那只糖葫芦,猫似的伸出舌尖将那糖丝舔尽,由于天气热融化得快,一整只比脸还大的糖狐狸很快下肚。 她意犹未尽地看向腰间布袋,被包裹好的匣子密封得严实,里头装着好些冰块并十来只糖人。 若此时启开,这一路还长,冰块指定要化,还是等下个路口再开! 江梦鱼正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 师姐什么都好,唯独嗜甜这点,特让人受不了。她喜欢的糖人,甜度要比市面上卖的那种整整高出一倍! 江梦鱼入门时不知人心险恶,见着美貌师姐递过来的零嘴,还以为人家在对他这位小师弟表现出特殊“善意”,心中着实感动了一把。 直到他盯着她美丽的面容,深情地咬了一口…… 登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那份腻死人的甜,像泡在松软的糖水里,四周是蜜芽飞舞着,直往人的鼻腔嘴巴里钻。 江梦鱼按着酸软的腮帮子,盯着美貌师姐充满关切温柔的眼眸,暗暗发誓,平生只此一回,绝无二例! 自那之后,他整整一月没碰过甜食,看见甜食就想绕道走。 馒头就咸菜,小葱拌豆腐,简直是世间最为清口解腻之物了! 第2章 和和美美三人组 花痴小师弟又在对着师姐发呆。 唐棠在他额头敲了一记,“想什么呢,赶路去!” 再晚点,老爷子该驾鹤西归了。 江梦鱼“哎哟”一声捂住额头,眼里泛起薄薄水雾,委屈得不行。 唐棠自个动得手,还能不知道轻重么? 看上去敲得猛,实则力道都好好掌控着,这声音未免过于夸张。 不过,夸张都是给人看得。 江梦鱼撅着一张小嘴,眼泪汪汪地盯着大师兄。 贺梅凡微微勾唇,伸出手在他额头揉了揉。 “还要吹吹。”小师弟在大师兄面前总是格外娇气。 那也是有求必应的大师兄给惯出来的。 贺梅凡已经低头,轻轻地往他额角吹了口气。 简直没眼看,唐棠别过头去。 来日三人里头若要瞎一个,那个人就是她! 江梦鱼被成功顺毛,收起因糖狐狸勾起的思绪,乖顺听话得往前走,一面暗自腹诽:也不知谁半道扔下他俩,仗着自己轻功好,非要去五里外的镇上买糖吃,这会儿倒催起他们来了。 最让他牙痒痒得是,师姐的确从没耽搁行程过,每次都回得这么及时!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满腔火气无处发泄,江梦鱼回想起方才裴海的轻视,将人记恨上了。 他嘟囔道:“方才不该让他这么痛快,好好折磨折磨再放。” 唐棠早已追上他们,只是瞧着未到动手之时,先躲在一旁吃零嘴,三人的对话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谁让你为躲那些江湖人士挑衅,非给自己弄个外号?你若报出自个真正名号,谁还能轻视你不成。”唐棠信步从容,日常打击小师弟。 做梦的鱼是挺可爱,但一点也不威风好嘛! 说起江梦鱼这人,江湖上没几人知道,但若报出他的名号,比起贺梅凡也不遑多让。 他乃天下第一剑客云梦遥是也! 剑客云梦遥无人不晓,却少有人知道江梦鱼就是云梦遥,清楚他实力的,迄今为止不超过五个。 他们仨,云梦遥师父,绝煞楼主。 这一行两男一女看似普普通通,实则放到江湖上,哪个都够让人为之一震。 贺梅凡,天下第一刀客,人生得俊朗斯文,杀起人来精致优雅,好似做菜切瓜,随意简单。 唐棠,以轻功着称的女侠,外表明媚娇俏小美人一个,一套穿心掌已炼至无上境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你胸膛上那么轻轻一推,仇家当即微笑着去死。 当真是牡丹花下丧命,死得个心甘情愿。 “这不是吸取大师兄的教训,想少些麻烦么。”江梦鱼小声反驳道。 “此去还有千里路程,若再来几个,不知要拖延到何时。”贺梅凡望着前方稠密的山林,他历来考虑得最为周全。 此次受人所托,专为送药。为避开如裴海这等劫药的人,他们选择了人迹最少的路线。 临走之前,唐棠特意对外放出风声,天下第一刀客在此,不想还有这么多不要命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 裴海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前几人都是按序分配解决。 或许因贺梅凡不曾传出滥杀无辜的名声,威慑力不够之故。裴海这等有名有姓的就罢了,一些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也敢前来挑衅。 这就耐人寻味了。 江梦鱼曾逮着一个,质问他为何明知打不过,还要前来送死。 那人答,他们接到的活是,只要有胆量前来挑战的,成与不成都有十两银子拿! 对方这是摆明了针对白盟主。 等他们这般轮番上阵过完一遍,老爷子真就没治了。 也不知白盟主得罪了谁,被人下毒差点一命呜呼不算,对方还以如此大的手笔拦截救命的药。 这里头多半有故事。 唐棠略一思索道,“白家为何不请药谷的人直接到家中诊治,而是花大价钱去买药,再请人送到家里?” “这个我知道!”江梦鱼凑过来,一脸八卦:“听闻药谷那位谷主跟白家有些仇怨,曾发誓不给白家的人治病,他们能买到药,还是托了别人的面子呢!” 贺梅凡瞥他一眼,“托谁的面子?” “自然是落梅公子咯!能与上官家交好的人,我知道的也就这一个,落梅公子跟白家少爷有些交情,又与药谷的人熟识,才帮了这个忙。” 唐棠若有所思道,“你这都从哪听来的消息。” 贺梅凡冷笑,“除了雷部的人还能有谁,绝煞楼不许私下探听消息,亏得他剑法在江湖屹立不倒,否则早被楼主拖出去砍了。” 说来难以置信,这几位武功堪称绝顶的人,都归属于江湖中一个鼎鼎有名的门派,绝煞楼。 他们自入学成之日起,便被分到一堆,如今正是绝煞楼内名声赫赫的云部第九组。 至于那些响当当的名号,都是外出接任务时,顺带闯出来的。 云部接的是保护之任,保护人、物、地盘,一切能保护之物,只要有需要都可聘请他们。 稳重可靠的贺梅凡,喜爱扮猪吃老虎的江梦鱼,时而娇软时而暴力的小美人唐棠,这组成员搭配得十分妥当。 第九组的任务完成名次常位列云部第一,将其他组远远甩开大截。年末楼中各部评选,云部全指着这组争面子了! 正因名气响亮,第九组也有自己的规矩,非重要任务不接,钱少了不接。 白家花了五千两银子,加之白老爷子在江湖中积蓄多年的威望,以及他在昔年与绝煞楼主的微弱情分,也算有几分薄面,才请动这几位大佬。 武林盟主白孤雪被人下了毒,差点一命呜呼,亏得江湖上另一位名医出手,才勉强保住性命。 名医告知白家人,他虽暂时可延缓毒发,若想根除,还需医谷独门秘制的药。 于是他们有了这趟差事。 三人组里,大师兄依然人狠话不多,唐棠日常同小师弟拌嘴。 “师姐轻功最好,不若带着东西先走,我跟大师兄随后就来!”江梦鱼眨巴了下眼睛。 名字取得贴切,像尾活蹦乱跳的小鱼,可爱又无辜。 奈何这招对她不好使。 唐棠面无表情道:“我若有你们那般身手,还用三人一起?” 第3章 见色不起意 送药这事,照理说一人足矣。此番全组出动,除了的确紧急怕出意外,也有其它原因。 谁也想不到,贺梅凡刀法虽高,却是个路痴。 贺梅凡于认路这点上的表现,跟他平日理智冷静的外表大相径庭。 而江梦鱼小孩子心性,压根不是个顶事的,见着漂亮姑娘就容易上当。 唐棠第一回见他,小师弟对着她傻乎乎流了半晌哈喇子。于是她把手里糖人分出一半,只想让对方长个记性。 效果虽然显着,奈何江梦鱼只对唐棠长了记性,往后见着别的美人,仍然手足无措,单蠢得近乎可爱。 庆幸这一路上,草莽飞贼等无一性别为女,否则不知会出什么状况。 若非贺梅凡离家不到两里也能把自己丢了,江梦鱼又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何苦要她来走这遭? 作为组里唯一的女子,唐棠既要看顾一个路痴,又要看顾一个花痴,表示很累。 但三人搭在一起任务完成度出奇地高。 贺梅凡脑子好使,往往很快便能懂她想做什么,还能配合着分析和补上漏洞。 江梦鱼武力值高,正常时人也勤快很有眼色,遇着不怕死得,不用开口已自个冲上去将人爆锤一顿,堪称三人组最佳打手。 不过自江梦鱼上回揍错人,害得他们统统被扣了一半的月钱以后,唐棠立了个规矩,日后全组出行遇到挑事的,三人轮流上阵一人一个,不能全让小师弟上。 江梦鱼能打是真的,经常闯祸也是真的。 没组队之前,他们的月钱虽少,但实力摆在那,赏金也很丰盈,组队之后赚得多了,可扣得也多! 首领喜欢将赚钱的任务派给他们,大抵也有这个缘故。 比起其他组,第九组能为他贡献更多外快,还经常自己送来门来给他蹂躏。 唐棠有时会怀疑,楼里是不是故意将他们凑到一块。 作为三人组里武力值最低,但说话却最有力的选手,唐棠无疑正是这个小组的灵魂。 她在江湖上名气不显,但在绝煞楼及云部众人之中很能吃得开,被内部评为天下第一保镖。 不是女保镖,是保镖。 唐棠擅隐匿,擅易容,单独出任务时从无败绩,武力值在云部当排第三。 姑娘年方十六一枝花,美貌能打还有钱,楼里的追求者排成排,春心不动稳如铁。 唐棠听见江梦鱼这般建议,知道他已然失去耐心,这是想半道溜了。 还想拉着大师兄一块,陪他去溜达。 此行本也用不着江梦鱼,但上回被他揍错的主顾不干,一路冲到绝煞楼讨要说法,江梦鱼为避开麻烦,才嚷着要跟小组一起。 小师弟这跳脱的性子得治,不然有天她会被累死。 唐棠不爽到周身黑气直冒,眼看就要绷不住了。 贺梅凡见势不妙,安抚道:“小鱼的提议也有可取之处。师妹只管赶路,我跟小鱼最多不离开你二十里地。若遇上不开眼的,以焰火为号,交给我们来解决。” 江梦鱼没能成功溜号有些失望,但这是能在师姐这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得了大师兄支持,他眼巴巴地看着师姐,就等她点头。 贺梅凡开口给出保证,唐棠冷静下来。 先前选小路,一是因它近些,二是为避开那些拖慢时间的小毛头。如今近道也抄得差不多,更换路线或许可行。 裴海已是第十三个前来抢药的人,算上他在内,将江湖上略有名气的高手和赏金猎人逐个清点一遍。 该出来和可能出来的江湖人士,这一路大部分都已见过,全部铩羽而归。 仔细算来,白家的对头约莫花了上万两银子,真是好大的手笔。 而没出现的那几人,武功不在她之上。若大师兄说到做到,她也可省去同对方纠缠的功夫。 接下来的路程,应当不会有比她更厉害的高手出现。 贺梅凡素知师妹谨慎入微,她习惯考虑到所有未知的危险,有时甚至过于小心,常被小师弟嘲笑。 看她一脸纠结,大致猜出她心里头在想什么。 比起他和江梦鱼来,唐棠虽然显得很菜,但在江湖高手榜上也是排在第十位,是前十里头唯一的女侠! 她实在不必这般,这般瞻前顾后。 药谷的人将药交由他们时,千叮万嘱,务必在三日内让病人服下,否则无力回天。 现下已过了两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思及此处,唐棠打起精神道:“到前头镇上,我们先去挑马。若再有人来,小师弟不必顾忌随意出手,不说让他有来无回,至少揍他个鼻青脸肿!” 江梦鱼闻言,总算有了些灵气,眼神直冒亮,拉着贺梅凡的胳膊一阵欢呼雀跃。 打马过南桥,水草丰茂,蝉噪林愈静。 几人买了马后分道扬镳,唐棠背着白老爷子的救命药一路狂奔,路过河边汗流浃背,忍不住翻身跃下,去洗了把脸。 平静的水面如镜般被人打破,映出一张带着英气妩媚的美人面。 好一个临水照花的美娇娘! 她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又将微松的发带一拉,青丝如流水滑落,以十指为梳,在脑后挽了个更经得起折腾的发髻。 那截洁白细腻的后颈上,露出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恰如美人唇角一滴血,耀眼得近乎夺目。 唐棠将自己收拾利落,拿好佩剑,却见路旁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不知已停了多久。 三个车夫兼护卫立在一旁,寂静无言。 车帘子被人撩起,里头露出个年轻公子,似是望着这边。 透过车窗,她见到对方衣领上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淡紫色珍珠,在暗淡的马车里,散着莹润微光,神秘幽远。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望过来的视线,微微侧身,自昏暗交错的光影里,露出整副面容。 唐棠一时几乎有些沉醉。 那人生得容光胜雪,眉目如画,气质高贵又不失温和。 他的唇色是春日樱花般的淡雅之色,衬得面容隽逸清秀,好似一幅极有韵味的水墨丹青。 即使隔着数十米远,那身衣袍隐约可见丝丝银光流动,宛如月下江河光辉熠熠,华贵高远到极致。 第4章 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对着水面孤芳自赏了会,老天就派了这么一位全方位各角度都碾压她的美人,将她的信心打得粉碎。 唐棠认命地叹口气,收回目光,从那摄人的容貌中回神,记起还有人等着自己救命。 她翻身上马,马蹄践起滚滚尘土,将那行人远远甩在身后。 有人冒着酷暑严寒养家糊口,有人驾着马车游山玩水,真是时也,命也! “薛贵,跟上那位姑娘。”车里头的人声线柔和,含着几分愉悦。 自家主子让停下马车时,语气那般急躁,薛贵还以为他看上了人家。 结果主子远远看了一眼,连句招呼都没打,这下人都走了,倒叫他悄悄跟踪。 夫人若知道,怕是又要哭哭啼啼,直说养了这么大的儿子连白菜都不会拱。 马车停在原地不动,薛贵领命追了上去,半刻后狼狈地回来,落了满身的树叶尘土。 他面色难看,“那位姑娘马术了得,轻功更是出众,属下力有不逮,请主子责罚。” 年轻公子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他并未追究,遗憾地叹了口气,“既如此,你回家向管家领罚去罢。” 薛贵:??? 年轻人悠悠道:“我见到她时,心跳慢了半拍,深思过后觉得,大概这叫一见钟情。” 薛贵如遭五雷轰顶,跪在地上身躯一软,直起腰板的力气也没了。 他双手掩面痛哭流涕,身边一众兄弟对他投去个同情的眼神。 没经验啊没经验。 头回出来办事,跟丢了少爷的初恋,可惨。 唐棠甩掉后面的小尾巴,吹了个悠扬的口哨,得意一笑。 想追上她? 下辈子! 马儿从林间跑出来,咧着嘴冲她撒了个欢,一人一马再度上路。 不知方才那人为何跟上来,看上去却很富贵,不至于为了几两银子,刻意拖延她的时间。 云部兄弟都知道唐美人不好追,轻功上如此,感情上更甚。 绝煞楼里迷恋唐棠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他们连堵人表白的机会都没抓到过,空有满腔情谊见不光着者,大有人在。 没了贺梅凡跟江梦鱼两人,唐棠赶路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一倍不止。 这一路平安无事,她不自觉加快行程。 凭借对路线和方位的了若指掌,以及轻功加每四百里换快马的组合策略,粗略估算了下,还有半日可到白家。 也不知贺梅凡那二十里地的承诺,还能做到不了? 幸而这一路未曾遇敌,那些人想来也是出于好奇,否则又得耽搁些时候。 她将上个镇子新买的马卖掉,乔装改扮后孤身入城。 纵已这般小心,还是被人盯上了。 唐棠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刚刚上好就被飞镖打翻的饭菜,心想还不如打包带走路上吃。 还能让她喘口气了不? 来人是故意如此,见她饥肠辘辘风尘仆仆,装扮得干脆利索却身材瘦削,专程挑这时候来抢药。 唐棠手中竹筷伸向另一盘菜,又是一只飞镖嗖嗖而过,深深扎进木桌里,冒着寒光。 盘子四分五裂,菜洒了满桌,油水直流。 那人在戏耍她似的,筷子指到哪里,飞镖就扔到哪里。 若要干架,正中对方下怀。 唐棠深吸口气,拔下其中一只镖揣进腰带,这仇她记下了! 转身出去买了两只包子,一顿狼吞虎咽。 唐棠心知那人不会放过她,按照约定放了焰火,寻了个四下无人的胡同,等着对方。 片刻后,胡同外响起另一人轻微的脚步声。 唐棠冷漠地开口:“阁下来都来了,别这般磨磨唧唧畏手畏脚,不若痛痛快快与我一战。” 那人自小巷侧墙而出,笑吟吟道:“唐姑娘好耳力,真不负天下第一保镖之名。” 居然知晓她的名号,不知这位是雇主,还是与绝煞楼的人有交情。 无论是谁,眼下都是阻碍她的小虫子! 唐棠哼道:“莫说废话,动手!” 明知她赶着给人送药,上来还不要脸地寒暄吹捧拖延时间,她看着像是脑子不好使吗?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唐棠比不得天下第一刀客的霸气狠厉,也比不得天下第一剑客的潇洒迅疾,拼内力勉勉强强,比招式上蹿下跳。 也不知那白老爷子的仇家,是否对他们仨调查了一番才出手。 即使没调查过,有了前头的车轮战,对他们的深浅也有了大概考量。 唐棠会这般猜想,是因这回来的人,正好掐在她短板上。 对方的一把长剑舞得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她根本来不及调动内力! 真正的剑客出手之快,足以令她提不起轻功奔逃,穿心掌也无法凝聚力量。 这也是为何她不敢独自行走的缘故。 偏偏大师兄两人连个影子也不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鬓边一缕碎发飘落,衣衫破了无数道口子。 唐棠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东躲xz,最后单膝跪地大口喘息,额前汗水洇湿了发丝,被她一掌抹去。 自出江湖以来,还从未这般狼狈过。 对方似是无意伤她,掌中真气凝聚成无形透明的墙,凌厉的剑阵以她为中心,围成一道飞速旋转的空心柱。 唐棠被困在中央,像抓进笼中的鸟雀。 他手上分明只有一把剑,眼前却似有千万剑影飞行穿梭,每一道都饱含浓烈的杀气。 剑身极速旋转时带起的狂风,将她散开的几缕青丝绞个粉碎,如片片青鸦之羽飘落地面。 来人口中“啧”了一声,似在感叹可惜。 唐棠毫不在意,心中暗暗焦急。 头发没了可以再长,白孤雪没了,武林又将陷入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盟主可调动武林各路豪杰,大权在握,到时不知会窜出多少牛鬼蛇神! 保不齐幕后之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再拖下去天就黑了,可贺梅凡连个影子都未见着,不知是否也遇到了袭击。 或许对方打得也是这个主意,只需拖过今夜,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正在一筹莫展时,她忽而听见轻盈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心中一动。 “我还道这天光将暗之时,谁这般好雅兴,在巷子里练起拳脚功夫,原来是姑娘你啊!” 来人正是白日那位年轻公子。 第5章 终于送到了 四人抬着顶软轿,个个内力深厚如履青云,行走之间悄然无声。 若非内功修炼到家,决计听不出一丝气息。 年轻公子眼眸含笑,盯着发丝凌乱却依然明丽的美人,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唐棠正暗道可惜。 这般出众的美男子竟是双腿残疾,可见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不会给谁全部的偏宠。 来不及去想为何他能来得这般快,唐棠出言求助:“既然公子来了,可否帮我这个忙,来日定当重谢!” 困守唐棠的那位剑客挑眉道:“阁下要趟这浑水,可得掂量掂量。” 年轻公子一笑,如春风旭日,清流映月,“既是浑水,不如早些泼了,引清水进来!” 他身边四人放下软轿冲了上去,唐棠周围气流一散,朝身后的年轻人喊了声“大恩来日再谢”! 话语未落,佳人已跃上墙头,就着此刻夜幕直接窜上房梁。 年轻公子望着她瞬息消失的身影,目光微微凝滞,待反应过来,微笑着摇头。 顾不得衣裳破碎发髻凌乱,唐棠将轻功提至最高层,用尽所有气力飞檐走壁,偶有可发觉到她身影的高手,还以为是眼花之下的错觉。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唐棠终于找到白家,在数十个护卫们横着棍棒摆阵之前,亮出块黑漆漆的腰牌。 云部第九组五个大字,刻得虎虎生威,气势非凡。 护卫齐齐收棍,让出身后闻声而来焦虑不已的白府管家,拉着她直奔后院:“姑娘快这边请!” 唐棠跟着他穿过回廊,心中终于安定几分。 距离午夜还有一个时辰,总算不负所托,没砸了第九组的招牌。 “姑娘请先喝口茶,我们少爷即刻就到。”管家对她很是客气。 没想到绝煞楼派来的,竟是这样一位武艺高强容色明媚的姑娘,他心中惊叹不已。 算上方才那人,这回来得杀手共有十四个。 唐棠落座时,绝煞楼账单已送到府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将那十四人在单子上标记出来,有名姓的自是写上名字,没有名字的写耗费时间或对方特长。 这是绝煞楼的规矩,每一笔生意都需双方签单,以防跟主顾结账时发生冲突,也是讨价还价的依据。 白家这趟差事,第九组消耗太大了,尤其是唐棠。 她现下腿肚子都在发软,坐下来时身子虚浮不算,眼前还在阵阵冒黑。 唐棠恢复了些许力气后,端起茶盏。 不愧是白盟主家,茶香格外沁人心脾,竟未喝过这样清香可口的茶水,腹中浊气好似都被尽数涤荡,只留满怀清气。 这不是她寻常见到的那几种茶叶,像是某种细小的花苞,因未开时形状如叶,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如同嫩芽。 唐棠正想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能得如此清香,这厢白家少爷已自后堂而出。 青衣素服的年轻人神色匆匆,眼圈下有淡淡青黑,是因过度疲倦所致。仔细看,修长的手指上还沾着些泥土。 白轻舟近日忙于照料庄子里的事,一边担心他爹的安危,还要顾及花木,未免操劳太过,整个人显得精练瘦削。 “唐姑娘久等,请随在下来。”见唐棠盯着指头上黑漆漆的土,他面露尴尬,吩咐下人去打盆清水,一边将客人往内堂带。 白孤雪今年五十,不知是因所练武功特殊,还是中毒之故,面庞平滑无皱,须发却已白得发亮。 躺在榻上的人并未睡着,双唇微颤,目光涣散,满面痛苦之色。 细密的红点遍布全身,狰狞可怖。他一动,便如万千针刺般疼痛难忍。 床边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她默默垂泪,样貌与白轻舟八分相似,正是白孤雪的夫人。 唐棠见到这般愁云惨雾的白家,小腿虽还有些打颤,也觉得值。 武林盟主是经过大会比武层层选拔得出,此人的武功须得高出寻常一流高手,在比武时脱颖而出,又要在江湖上有一定威望,德行跟人品能让各门派心服口服。 盟主之于武林好比一颗定心丸。 若白孤雪有个三长两端,各派若有争端无人调解,江湖公道无人主持,各类异端邪说没人管制,可不得乱么。 从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天下群雄被一个有关于宝藏的谣言戏耍得团团转,险些酿成大祸。 唐棠当着众人的面取出装药瓷瓶,将药谷的医师亲手所写的服用之法交给白家少爷。 白轻舟面带忧色看罢药方,按照上头所写喂了三粒给他爹服下,派人去了药铺。 药材是常见一类,寻常铺子都有。只是单吃不顶用,须得配合唐棠带来的解毒丸。 白孤雪服下解毒丸后,明显精神好了许多,紧皱的眉头松开。 众人紧张地观察着老爷的反应,见他面上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不由欣喜。 这是毒已褪去的征兆。 唐棠不知这位盟主是否清楚谁是暗害他的人,若要追查此事,待他醒来后,或许能有个范围。 清楚白家同上官家结仇的人不多,有这动机的人也不多。 对方这般费心功夫下毒,若无落梅公子在,白孤雪指定没命。 管它背后之人是谁,总归任务完成,回去领赏金就是了! 唐棠放松许多。 然而这一松懈,先前的紧张和压抑之感散去,肚子忽地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抗议。 因刚才喝了茶水,屋子里本就寂静一片,声音格外清晰。 白轻舟轻咳一声,倒不觉尴尬,他方才也是未来得及整理就过来,很能体会那种仓促忧心之感。 来时他听管家说起,这位绝煞楼的姑娘入府时很是狼狈仓惶。 对方等他时显然稍稍整理过仪容,但衣衫上的破口和满面尘土,怎么也无法掩饰。 这一路不知历经多少波折危险,都是为白家送药才落得这般。 白轻舟心中生出几许感动:“唐姑娘路上辛劳,此番大恩,白家无以为报。管家已备好酒菜,姑娘请用些宵夜,早点休息罢。” 这大抵是喜爱照料花花草草的男子,与一般莽夫区别之处。 似白家少爷这般温和俊朗,体贴细心,很难不让姑娘们心生好感。 第6章 漂亮能打还会吃 听闻这位白公子至今未娶。 寻常人家的少爷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却连个绯闻对象都没有。 也不知是在等着白月光,还是心口有颗朱砂痣。 唐棠胡乱想着什么,口中道:“有劳公子费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都是应当。” 白轻舟知晓她是谦虚之言,闻言一笑,命管家领着唐棠往客房走。 “敢问管家,方才的茶叶是从何处得来?”那么好的茶,她想带回去二两。 与绝煞楼对账之事是管家经手,他看过上头密密麻麻的记录,知晓这一路凶险,远不止她显露出的疲倦那么简单,对她也是心怀感激。 见她喜欢,管家面带笑容道:“这茶是我家公子亲手所种,外头没有卖的。姑娘若想要,待会少爷来了老奴同他说上一说,少爷定然应允。” 原来如此。 白家的少爷白轻舟,素有怜香惜玉之名。 这里的怜香惜玉不是喜好美人那种,带有讽刺意味的说法。 他是真正地爱怜一切花木,方才指尖泥土,已可窥见一二。 听闻白府后山上,种着世间难见的奇花异草,皆是这位少爷亲手栽培和打理。 他的好友落梅公子与他同好,两人也正因此结识。 落梅公子丁游,极爱梅花,遍寻各类罕见的梅花,都交与白轻舟在后院培植,两人时常品花论草。 落梅二字,也不仅指得是他的喜好。 君不见手起刀落血溅三尺,点点落红艳色如梅。 她心下了然,爽朗一笑,“那就麻烦管家了。” 唐棠远没有她看上去那般轻松。 白天的事犹在心头,若非那人困了她约莫一个时辰,她本可早些到达白府。 不至于拖到现在,饿成这副模样。 若无后来的年轻公子出手相助,后果实在难以想象。 第九组砸了招牌事小,白孤雪一命呜呼事大,甚至会连累绝煞楼被江湖豪杰恶意揣测。 白天那人武功在她之上,一手剑法出神入化,面容虽生,若要找出也不难。 她生气的是还有另一件事。 按照那两人的脚力,算上小师弟贪玩的时间,他们快则明日傍晚,慢则后天能到。 贺梅凡答应她的事没能办到,这还是头回。 这次幸而有惊无险,跟他们的账且慢慢再算。 好在一切过去,白孤雪也救回来了。她平白欠下的人情,日后若有机会,便让那二人去还好了。 唐棠心安理得地在白家住下。 盟主家的厨子就是给力,不到半盏茶功夫,已上好了酒菜并一小桶米饭。 菜是清蒸黄花鱼,双椒水晶兔,凉拌鸡丝,清甜浓烈的桂花酒配上皮蛋豆腐,再来一蝶花生米,令人食指大动。 唐棠虽是姑娘家,却不是一般的姑娘,习武是很耗体力的事,更别提今日又是打架,又是赶路。 这般拼尽全力,身体不虚已算倍儿好了。 唐棠抹去嘴上油水,将桌上几盘菜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对着旁边小姑娘道:“再来些米饭。” 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她这般吃法惊住,捧了碗出门时差点被绊倒,惹得唐棠一阵大笑。 她回到厨房反应过来,这分量对客人来说,明显不够啊! 于是再回来时,她不但多带了桶米饭,还端了两盘甜点,豌豆黄跟绿豆糕。 唐棠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年纪轻轻这般有见识,前途无量! 她意犹未尽地将那点心扫光,摸摸腰间布袋想掏出糖狐狸清个口,手往下一伸,神色巨变。 坏了,定是打斗时被那人削断绳子,掉在了巷子里! 唐棠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找找? 那么久时间过去,巷子虽然偏僻,也不是没人去,不知还能找着不了。 糖狐狸是不值钱,寻常人也消受不起,里头的寒玉却是好东西。若有人捡到,怕也不会归还。 唐棠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少了那股浓烈的甜味,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舔舔嘴巴,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若趁吃饱了出去溜一圈。 没了就没了,省得自己这般心焦。 快刀斩乱麻! 她一个翻身鲤鱼打挺,偷溜出了白府,未曾注意,檐下柱子后藏着半个侧影。 “公子,您还不走吗?”薛贵无语地看着他家少爷。 自他们赶来,少爷就一直等在这,手中还握着一只布袋。 那布袋质地粗糙,要材质没材质,要绣工没绣工,他却当宝贝似的攥着不肯撒手。 最重要的是,他们赶了一下午的路,很饿了呀。 年轻公子眸光坚定,看着某个方向,轻声道:“再等等。” 她一定会回来。 他看过了,布袋包着的那只匣子,里头冰封着几只糖狐狸,一打开,香甜的气息立时充满鼻腔。 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家商贩所卖的那种糖人,这是精心调制过的糖浆,掺了花蜜和蜂浆,闻着令人馋涎欲滴。 这么会吃的姑娘,对美食定然有着非同凡响的追求,不会轻易抛下心头好。 为何说是心头好? 匣子密封得严严实实,内却是以罕见的寒玉为衬,还放了冰块填充。 这般珍贵的玉,被她用来封存零嘴,可见对方视金钱如粪土。 根据那冰化开的程度可知,它已被人带了许久。 年轻公子察觉出什么,抬眼,微微勾唇。 唐棠没想到这巷子还有人,在距离最近的屋脊停下,先观察了一阵。 那位年轻公子竟还未走。 她不由揣测起对方的心思。 他为何不走? 看样子是在等人。 不会是在等她? 不就帮了个忙,没报名姓,至于这般守株待兔吗? 唐棠纠结片刻,堂而皇之走了出去,被他身边的仆人大声喝住:“谁?” 薛贵声音喊得响亮严厉,实则心中发慌。 他们赶到时,锦绣荣华四位老大正在与人交战。 那人剑法极高,若去而复返,自己未必能打得过。 是跟踪她的那名护卫。 唐棠看清他的脸,眼眸微眯,走了过去。 年轻公子手中正握着她的布袋。 “在下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他缓缓道。 年轻公子笑意真切,从软轿上起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唐棠一顿,内心翻了个白眼。 第7章 蝴蝶飞呀 初见时的淡然悠远裂开了那么一点点。 本以为他是双腿有疾,如今看来,这人不是一般得懒。 “君子拾金不昧,多谢阁下一直替我守着。” 她都这般说了,对方不会再好意思,问她讨要零嘴了? 年轻公子摇头,“我并非君子,只是姑娘走时曾说过要报答于我,却没留下名姓,想着姑娘定是有急事,于是特地在此守候。” 现做的人情现讨,阁下算得也太清楚了。 唐棠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才顾此失彼,只是凡事须得有来有往才好。未知公子姓氏名谁,家住何处,我好留个神,改日登门拜谢。” 这人情她一点也不想还,一码归一码,请找贺梅凡。 年轻公子眼眸一亮,口中慢条斯理道:“在下姓万,名唤盛饶,年方二十,刚及弱冠,家在安都城,一共五口人,双亲俱在,弟弟已有十六,小妹不足十岁……” 薛贵及一干护卫:过了,少爷您过了。 他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唐棠一脸黑线。 未料到这位的话竟比小师弟还多。 她算看出来了,这位万公子与江梦,鱼都是长相与性格截然相反那一挂。 足见人不可貌相。 比起江梦鱼初见自己傻兮兮的模样,对面这位更能稳得住些。 但那慢悠悠又无比绵长的语气,听上去很想让人锤他。 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耐着性子,待他将家世报过一遍,才道:“我叫唐棠,名字里是海棠的棠。” 年轻公子夸赞:“好听。” 深夜来这不是为了夜会美男,唐棠赶紧提正事,“如今大家认识了,万公子可否将布袋归还?” 万盛饶不徐不疾来到她身边,“可以,我想请姑娘帮个忙,未知意下如何?” 唐棠:“……” 狐疑的眼神瞅着这位万公子,莫非对方也想一码归一码? 万盛饶眸中含笑,归还失物与援手之恩,分开来算。 不冲突,不冲突。 他神色认真,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唐棠道:“好啊!” 大半夜出来消食了。 很快,她就为方才的话感到后悔。 唐棠站在街口迟迟不挪步,怀疑这位万公子是诳她来着。 这般狭窄又红灯高挂的小巷,香飘十里,深夜仍旧活力十足,活脱脱得小吃一条街。 帮什么忙,帮着吃吗? 唐棠打了个不甚明显,很有存在感的,小小的嗝。 早知有这好地方,方才不该吃那么多。 万盛饶道:“非也,宴会子时三刻开始,唐姑娘请先换身衣裳。 自己这身不是挺好? 她目光下移,又看看他的,眼中带着一丝儿疑惑。 他悠悠道:“姑娘这般装束,英姿飒爽,飘逸中不失利落,煞是好看。但于我们要去的地方不太合适,当然在下相信,好看的姑娘穿什么都会好看……” 见对方滔滔不绝,不知又要扯到何年何月,唐棠果断挥手制止。 打住,她换。 万盛饶对此处很熟,带着唐棠并一众家丁左拐右拐,穿过五六条小巷,来到家成衣店。 他们从门口开始,一直看到最后一件。 灯笼的红光映得店里有些昏暗,唐棠无法辨别那些衣裳是什么料子,忍不住遮了遮眼。 挂着的那些衣裳如暗夜流光,像夜晚被雾气蒸腾的江面碎了点点银月,绚烂璀璨。 “这个,这个,这个……” 他指点江山般挑选,小二将他所指的那几件摘下,恭恭敬敬呈到唐棠面前。 这…… 她还没看清楚,怎地就挑好了。 “看上了随便换,我在这儿投了钱,拿走也没关系。”万盛饶道。 “这如何使得?”唐棠咧开一个干巴而僵硬的笑,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楚。 他语气不以为然:“使得使得。好衣裳须得美人来配,若姑娘不喜爱这些衣裳,它们大抵要孤零零地在此积灰了。” 话是好话,听上去怎就觉着别扭呢。 万盛饶指了指内间,唐棠抱着堆轻软柔滑的衣裳进去。 衣裳错过你,是它们终生的遗憾,错过她,也会是他终生的遗憾。 后面那句,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这位万公子看上去不像坏人,唐棠自信若动起手来,有能力从他们手下逃脱。 可跟他相处起来,总有那么点,无法言说的感觉。 人情还完,还是躲远点罢。 万大公子满眼期待地等在外头。 殊不知,让他一眼心动的姑娘,这会正想着事情完了之后,如何离他远远地。 薛贵觉着自家公子着魔了。 那位安都第一美人来时,他连个好脸都没给。 世交家的姐姐妹妹做客,公子也懒得陪人游玩,能甩给手下就甩给手下。 今天居然能干出,带姑娘逛街置衣的事来? 老天下红雨了! 店门窄小,只容一人进,万大公子将一应人等全部挡在外头,连个缝隙也没留。 他们想看也看不着,只得在外头守着。 薛贵不确定地想,可能这位姑娘是个天仙,只是他眼光愚钝。 浑然不知自己被万大公子的新手下安了天仙称号,唐棠换衣完毕,往那一站。 绣着大朵金丝牡丹的海天霞锦衣,以她有限的认知来看,好像是蜀锦。 刚刚及地的蜜粉银丝苏缎珊瑚色长裙下,隐隐露着双锦绣芙蓉鞋。 再暗的夜色,也挡不住这般流光溢彩。 唐棠觉得,自己活似一只扑棱翅膀的花蝴蝶。 她动了动身子,实在别扭得慌,正想回去换了,却被他拦住:“就这身罢。” 唐棠看他的眼神宛若在看智障。 这么穿,好看吗? 万大公子颔首,好看的。 唐棠还没体会过,这种穿上以后浑身好像都在发光的衣裳,不由动了动脖子。 得,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万盛饶已过来,牵着她的衣袖出了门口。 薛贵等人齐齐垂首,不敢多看她一眼。 唐棠从他们的反应得知,自己的眼光没毛病,是这位万公子品味独特,与众不同。 她随万盛饶从小巷出来,除了他的手下们目光四处飘忽,不敢投过来一眼,这一路上行人频频回头。 幸而她从未来过此地,无人认得出来,否则,来日还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第8章 想法天差地别 她忍不住落后几步,往万大公子身旁挪去。 虽说自己欠下的人情,跪着也要还完,能少丢些人,便少丢些罢! 万盛饶没将她从身后拽出来,而是往外侧走了走,将她完全挡在别人视线以外。 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审美与众有异,她欣慰地想。 然而这欣慰还没维持片刻,万大公子在一家店门口站定。 她往里头探了一眼。 店里满是发簪耳环香囊手镯等饰品,还有些见都没见过的,不知什么用途的饰品。 共同特征是金光闪闪,一看就贵。 他目光期待地瞅着她,进去试试? 唐棠很想捂脸,不要了。 万盛饶再次温和一笑,要的。 “这位公子好眼光……”店家上来就要介绍,被他挥手制止。 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在这也投了钱,看上随便拿。” 哦,万恶的有钱人! 唐棠捏紧小拳头又松开,为了自己还能维持奋斗的冲劲,日后绝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绝不! 不过,眼下自己这身该怎么搭。 这算穿了一身金? 接下来该戴个银? 正这般想着,他捧着十几支金钗玉簪过来,将她往铜镜前一按,稳稳坐下。 “别动。” 万盛饶说完,开始在她头上比划起来。 他衣袖微动时,有种好闻的清雅冷香,同她初次见时的宁静淡远正相宜。 唐棠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君本俊逸优雅翩翩公子,奈何话多毁形象,眼神也不大好使。 随意挽起的简单发髻,配着这般金玉锦绣的装束自是不太合适。 唐棠只觉发带一松,对方的手指在发间灵活地穿梭,不知在编着什么花样。 铜镜映出一张被衬得风华万千,姝丽明媚的美人面,和一位目不转睛极为专注的公子哥儿。 唐棠的长发被削去一截,似乎对他没造成多大困难。 青丝在他手下既轻柔又听话,比她自己打理时还要配合。 惊鹄髻挽就,坠上飞凤衔珠的金钗。 寻常女子这般装扮难免显得俗艳,而她眉目间的英气坚毅,是溶解这般艳丽逼人的最妙一笔。 她抬眸时,狭长的凤目清冷凛冽,金玉碧石的富贵,顿时化作华贵与淡漠,高不可攀。 好的首饰可将令美人容色更为突出,令人见之忘俗,而非喧宾夺主。 唐棠如此穿戴,心头怪异得不得了。 即便楼主在此,看到她这身行头,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而师兄师弟们,大约会以为她中邪了! 万大公子却觉很满意,道了声“走罢。” 他不再牵着她的衣袖,朝她伸出手心。 唐棠一双美眸眨了眨,这是何意? “今夜宴会有些突发情况,我若身边连个美人也没有,不知要头痛到几时。” 他似是苦恼很久,诚恳道:“一切就麻烦姑娘了。” 唐棠大悟,原来她今夜的任务是,做花瓶! 早说嘛。 万大公子看去非富即贵,她少在这些人中出入走动,谁也认不出来。 先帮他这回,今夜过后溜之大吉,不会有任何问题。 薛贵看着自家公子满目艳羡,身后几人悄悄交流眼色。 不到一个时辰就牵上了姑娘的小手,兵贵神速啊! 再快点,夫人的愿望是不是能在今夜实现,赶紧要个娃? 唐棠作为保镖,守护雇主安全时,见过的突发情况多了去了。 虽还没遇上过这类任务,内心却淡定得一批。 她要习惯各种场合和情景,保不齐以后还用得上呢! 唐棠的思绪已不知飞往何处,万大公子则是难得眉开眼笑,余光悄悄飘向身侧的姑娘。 他厌烦了母亲和家中各路亲戚介绍的莺莺燕燕们,心里那张白纸上,不觉间已有个模糊的轮廓。 长相性格全然不清,而遇到她时,画中人的容貌仿佛立时自动补全。 这种感觉甚为奇妙。 要是能一直这般牵着就好了。 万盛饶沉默时,很有几分高贵沉稳之态。 唐棠跟在他身边,奇异地从他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安适之感。 这是大师兄一贯给她的感觉,虽然今天他不靠谱地失约了。 唐棠不知身边的公子哥儿,正想着余生该怎么度过,目光还往街道两旁不住地瞟。 此处行人衣着多锦绣,通身贵气,虽不似身边这位万公子般清贵高远,却也是精细得很。 她有种掉进金窝的错觉。 “我跟这的人大多不认识,待会怎么帮你?”唐棠低声道。 她比他低半个头,说话时的气息正好洒在他颈肩处。 万盛饶极不明显地微颤了下,从给未来孩子取名的纠结中清醒过来。 他郑重叮嘱道:“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见到有姑娘上来,就宣誓你的主权,越狠越好。” 唐棠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能行?” 他停下脚步,将她从发丝儿打量到脚底,煞有介事点头道:“相信自己。” 唐棠竟有些紧张。 拉她去挡姑娘,这身打扮会不会过于招摇,遇着那种仙气十足或是清秀飘逸的,不是要完败? 说不准他就喜欢这种类型,才刻意将自己往这方向打扮。 两相对比之下,倾向立现,她也就知晓该如何见机行事。 地下拍卖行设在城外一处茶庄底下,自小小的店里进去,报了暗号便可。 若非小二引路,谁也想象不到,在这么个城郊之处,会有如此盛事。 拍卖行中,除非进了特别稀有,且无法长时间保存之物,庄家会临时发出请帖,遍邀各路英雄,其余时间,都是每三月举行一次。 许多采药之人、赏金猎人或铸器师等,甚至以为此地供应货品为生。 于他们来说,既可专心正事,避开无畏麻烦,又能赚些银两,可谓十分便利。 万大公子拥着唐美人往楼上走,他的包厢早已准备好,像是常来。 唐棠小心地提溜着裙子踩上最后一阶,他忽然脚步一顿,淡淡道:“来了……”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万盛饶却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迅捷之势,飞快躲到她身后。 一位面容娇俏身着霞彩纱裙的姑娘来到她面前,凶巴巴道:“你起开,让我见饶哥哥!” 对方看去约莫十五六岁,跟她一般大。 唐棠皱眉,同样花娇水嫩的年纪,说话和举止怎地恁般不讨喜? 第9章 万家表姑娘 唐棠衡量了下万盛饶的举止,这位应当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你来晚了,他已是我的人了。” 此言一出,整层楼都安静了。唐棠四望,所有小二并客人的目光正呆呆地望着这边。 她心中疑惑顿起,至于吗? 那姑娘见她通身锦绣华光逼人,容色姝丽不可方物,说话时更有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心中咯噔一下,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唐棠认真地同她解释道:“意思就是,他如今乃有妇之夫,没有我的同意,不可同旁的女子走近。即使有我点头,他也没那个胆量去勾搭谁。若你明知人家已有妻室还要插足,就是不要脸的小三!” 女子自幼娇生惯养,哪见过这般阵仗,不由后退一步。 这一退险些摔下楼梯,唐棠看不下去勉为其难拉了她一把。女子甩开她的手,忿忿地盯着她身后的人。 唐棠身后的万大公子,耳朵红得几欲滴水。没想到,她竟,竟这般彪悍。看不出来啊! 万盛饶注视唐棠的眼眸都在闪闪发亮。 女子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温婉娴静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狰狞,“我与万哥哥青梅竹马,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这般泼辣霸道的女子。你是哪天冒出来的野丫头?就算你强占了他去,姨母也不会认可,你休想进万家的门!” 人不大,放话倒狠。唐棠看了眼身后的万大公子,敢情还是家中亲眷? 万盛饶有苦说不出,眼中尽是无奈。 这姑娘的母亲正是他姑母,这回他本是悄无声息地外出,却被母亲出卖了踪迹。 他走到半路才接到消息,不然也不会临时起意让唐棠帮这个忙,早就提前改变行程了。 当然,遇上她是意外中的惊喜。 地他二人这般对视,仿若眉目传情含情脉脉,表姑娘两眼喷火,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就是因为青梅竹马,才没有新鲜感哪!” 唐棠惋惜道:“你看你跟在他身边十几年都没个结果,我们认识时间不过三天,他就对我一见钟情干柴烈火了,可见于感情上,时间早晚并不要紧,感觉到位,哪里都对!” 仗着这会的打扮谁也认不出,不怕被人传到江湖上笑话,唐棠毫不顾忌地信口胡说。 即使笑话,也笑得是万盛饶,同她有什么关系? 表姑娘的脸瞬间红成苹果,望着她的目光既羞又恼。 她仗着与万家的亲缘关系,历来表哥都拿她没办法,没想到竟遇上这么个不要脸皮的女子。 万盛饶轻轻眨了眨眼,一见钟情是真的,干柴烈火他不敢想。 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有那么一天? “你——”表姑娘盈了满满一汪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委屈地往她身后看去。 万盛饶一副高高挂起的姿态,仿佛挑起争斗的人不是他。 本来也不是他。 唐棠安慰道:“别哭啊,你本来就长得难看,一哭更没法看了。” 这也太恶毒了……在场众人心中如是想着。 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成分,这姑娘话里话外,都是她已与万家少爷成就良缘。而万公子竟一言不发,似有纵容之意,像被吃得死死地。 莫非,万家真要迎来一位女主人了? 表姑娘反驳道:“你才长得难看,你全家都长得难看!” 她出手就要往对方脖颈上掐,被她抓着胳膊轻松地一推一拉,立时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 “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江湖险恶,姐姐今天好好教你。” 唐棠勾唇一笑,几声嘎巴嘎巴的声音响起,一通筋骨错位惨叫连连,听得众人冷汗涔涔。 万盛饶若有所思,在心中小本上记下一笔:对付粘人精,以暴制暴最有效。 与亲戚血缘无关,说实话,他心里有那么点,小爽。 过去是他下不了手,今儿这场,小表妹踢到铁板了。 万盛饶见表妹再无还手之力,朝她那两个丫鬟使个眼色,两人立即上前将小姐扶好。 自家小姐每每见到万少爷身边有女子出现,都要跟对方斗个你死我活,她们早已习惯。 几人离开时呼痛的声音响了一路,众人的目光忍不住瞟向唐棠,方才那些霸道的宣言犹在耳边回响。 不准同别的女子走近…… 没那个胆量…… 不要脸的小三…… 万公子对她一见钟情,甚至干柴烈火 他的口味,不是一般的重啊! 万盛饶微咳一声,抓住唐美人的胳膊,轻轻靠在她肩颈处,在大家眼中看来,恩爱至极。 他的语气分明带着讨好之意:“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千万别将火气往我身上撒,表妹同我没有别的关系。” 瞧这没出息的样子!众人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唐美人“嗯”了一声,冷漠地道:“知道你不瞎,怎么可能看上她。” 万家表妹离开后,至少还有五六道目光,不死心地在万盛饶身上打转。抛来媚眼的姑娘们,个个风姿绰约,打扮的精致美丽。 他趴在她肩头,唐棠看不清他的神态,想起初见时,自己也被这般超凡脱俗的容貌惊艳到。 长得太过招蜂引蝶,看上去浑身都写满有钱二字,难怪请她来帮忙。 她目光一转,横扫过此处走廊,盯着他的姑娘们只觉脸上像被刀子刮过一般,凉飕飕地,齐齐打了个寒战。 这位的眼神也太可怕了! 经过刚才那出,无人再敢相扰,几人总算进了包厢。唐棠松了口气,刚一坐下,就有人推开房间的门进来。 来人的声音带着爽朗笑意:“方才还以为看错人,见你进屋我才敢认,果然是你。” 见到他,万盛饶因方才之事稍许冷淡的神情好转些许,“子华也在此处。” “听闻这次有极为珍贵的灵药,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来谈个究竟。” 他的目光落在唐棠身上,带着惊艳道,“这位姑娘是?” 她身上的衣裳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那凤钗他认得,是万家名下新出的款式。 可真舍得啊!莫非走廊所见皆是实情,他真与这位没见过的美人成就了良缘? “我名唤小红。”名字是她随口扯得,海棠红么。 第10章 不会说话就少开口 子华顿了一瞬,按照习惯他接下来该说一句果真人如其名。但此刻,那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夸,姑娘红得漂亮? 万盛饶喉咙动了动,经过这一出,认识他的人里怕是要传遍,万家未过门的夫人名唤小红。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唐棠依旧毫无所觉。 他清了清嗓子,“红姑娘是我在万公子身边见过的,唯一得到他承认的女子,想来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几日未见,万兄竟有这等福分,真乃可喜可贺。” 这么洁身自好?唐棠面无表情,半点不信。就凭方才走廊那出,背后不知多少姑娘等着。 她暗搓搓地想,说不定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没告诉你这位好友罢了。 对方在变相帮他刷好感,万盛饶唇边露出一丝儿笑,介绍道:“这位是子华,我的挚交。” 子华公子衣着不凡,身上有种有别于万盛饶那般清贵高远的气质,似是更为威严尊贵。 唐棠想了想,下意识地就要抱拳拱手行个江湖礼节。万盛饶似是嗓子发痒,咳了咳。 她双手一顿,放在腰间,胡乱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 礼数不礼数的,倒不打紧。 子华看出万盛饶对她的在意,心头纳罕,口中道:“姑娘客气,出门在外不必这般拘束。” 唐棠行完礼,面含微笑,娴静假端庄地坐在一旁。 当她想这样客气么?这些人身上天生就写着拘束二字,谁也禁不住。 子华公子坐下同他寒暄:“据传除了灵药之外,这次拍卖还得了不少好东西,万兄好手段。” 拍卖行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在这也投了钱?唐棠支棱起耳朵,状似无意地听那两人讲话。 万盛饶谦虚道:“偶然得之,子华若有看上的,尽管出价。” 子华公子笑骂着推了下他胳膊:“银钱不还是都流进了你的口袋,莫瞎忽悠我。” 万盛饶淡淡一笑,朋友要交,钱也要赚。 生意人就是不一样,在哪都要寻找商机。唐棠回想了下自己为何这般穷,自觉思维层次不能同人家比。 设若她也效法万盛饶,日后从大师兄小师弟身上搜刮些油水…… 打住,自己很可能在下次任务中死于非命。 两人聊得正值兴起,外头忽然有人敲门道:“少爷,子容公子来了。” 表字长者取,一听这二人就是亲眷。 唐棠眼尖地发现,方才还一派温润和煦谈笑风生的子华,脸色迅速转沉,脸变得比老天还快。 他再不乐意,子容也已进到屋中。 那人看了眼万盛饶身边的唐棠,倒没说什么恭维的话,在子华身边坐下。 两人额头与鼻梁生得相似,眼和下巴略有不同,年纪差个三四岁左右,毫无疑问是兄弟俩。 屋子里唯一的姑娘,眼也不眨地在子华跟他之间来回,目光毫不避讳,坐在那铁打不动。 子容顿了顿,自己伸手倒茶。 唐棠没有怠慢客人的觉悟,撑着下巴看了眼万大公子淡淡的神色。 今夜的主要任务,是帮万盛饶挡住那些疯狂的姑娘们。来得分明是不速之客,何须劳她动手。 不过当前这般情形,她眸中带着点疑惑。如今的生意人都这般爱恨分明么,遇上不喜欢的,也能直接满脸写着不欢迎请出去? 不都说广交人脉多结善缘,才有钱赚嘛。 唐棠正想着这人为何恁地不讨喜,下一刻就明白了缘由。 子容坐定后,朝门外淡淡道了句:“泠儿进来。” 裹了银丝素锦披风的女子踏入门里,正方才被唐棠打跑的表姑娘。 她的筋骨显然已被高手接好,趁着这会功夫还换了身装束,衣着风格与她靠拢,锦绣华服,珠光宝气。 她才松了口气,任务又来了,现在将子容赶出去还来得及不? 当着几人的面,姚泠毫无顾忌,直奔万盛饶的方向,难过地唤了声:“万哥哥。” 子华感叹道:“许久未见,泠儿的眼里还是这般只有万兄,看不见表哥啊!” 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唐棠从中几乎听出些许冷意。 “泠儿见过二表哥。”她的礼比唐棠方才那个好太多,像是特意训练过。 姚泠柔柔道,“方才为人所伤,现下仍有些恍惚,未能及时见礼,还望表哥雅量,切莫见怪。” 这位表姑娘挺会说话,既推了自己失礼之事,又不忘在自家人面前上眼药。显然是在怒火退却后找回了理智。 万盛饶淡淡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周身罩着厚重的冷意。 唐棠道:“姑娘方才可是说自己精神恍惚?脑子不好使是大病,该看时就得去看。讳疾忌医不是好习惯,拖得久了恐成大患,白惹亲友伤心。” 姚泠唰地站起来,脸色青白,指着唐棠道:“方才就是你打伤了我,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唐棠眼珠一转,“打伤之言从何谈起?走廊上分明是我见到姑娘突发急症,似是羊角风,才上前助你平复,现下你病好了不感谢我,反倒认为是打伤?” 她沉痛地叹息一声:“也罢,这年头想做好事越来越难了。日后我若遇见此等事情,再也不愿出手,免得被人红口白牙地诬陷。” 姚泠咬牙道:“究竟是谁红口白牙,在场的人全都看见了,你还要狡辩!” 她朝着万盛饶哭泣道:“万哥哥你当时也在场,容得她在此胡说吗?” 万大公子没什么表情道:“走廊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干脆来了个一问三不知。 唐棠差点没笑出声。 最后还是子华公子凉凉地打了个圆场:“泠儿莫哭,到二表哥身边来,喝口茶歇歇罢。” 姚泠纯属胡说八道,红姑娘也跟着她见招拆招,莫须有的事情,两人竟还十分对的上路子。 盛饶带来的这姑娘可猛。 子华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一脸无畏的唐棠,真乃奇才啊! 万盛饶不开口,子容将姚泠带进来,当然不会任她被人这般欺负。 他带了一丝怒意道:“我见到泠儿时,她的筋骨都被人以极其狠辣的手法错开,路也走不得,哪家的治病之法如此奇特,不知姑娘可否给出解释?” 第11章 直接一掌完事 唐棠将他从头发丝儿看到脚底,镇定地挽了袖子道:“公子看上去没病,这法子建议不必亲自尝试,但若公子实在好奇,想体验一番,我只好勉为其难,替你诊治。” 万盛饶在此时开口道:“你何必这般心软,日后别谁得病都出手,遇见不识好人心的,累着自己不说,还白白被人找晦气。” 他转而对子容露出个温和的笑:“啊,不是在说你。” 请勿对号入座。 子容拳头攥紧,手臂青筋暴起。 唐棠微微直起身板,是个要打架随时奉陪的姿势。 她的身手,的确比不得那些立于武学巅峰之士,不代表连阿猫阿狗都打不赢。 揍这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里,氛围极其凝重,战势一触即发。 唐棠凝视了姚泠片刻,忽而笑道:“泠姑娘这下可觉满意开心?” 姚泠低垂的眼眨了眨,露出无辜的表情。 她懒得看这女子在这故作清纯,懒洋洋道:“在场之人本都是来凑个热闹,皆因子容公子要为你讨个公道,弄得所有人这般剑拔弩张。” 唐棠冲她龇牙一笑,“这滋味如何,是不是此刻感觉自己正如公主般,被人捧在手心?” 难怪万大公子事先打好招呼,若是遇上姑娘,言语越恶毒越狠越好,让她不必手下留情。 就今日这样的场景,怕是他自小到大,已遇见了不知多少回。 这是苦于此景已久啊! 若是一般好友也就罢了,大不了断绝往来,姚泠却是他表妹,看上去同这位居心叵测的子容公子,还沾点关系。 虽不知万盛饶家中究竟如何,有这般美丽又愚蠢的表妹,的确够让人烦心。 姚泠于万盛饶,正如一只甩不掉的苍蝇,时刻不停地嗡嗡直响,一巴掌又拍不死,还能到处乱飞。 两个字,闹心。 唐棠的目光有一瞬锐利,再者,这位泠姑娘真如她看上去那般简单吗? 连她这个外人都能看出,子容与他不对盘到极点。她还同对方联手,一味往万盛饶身边凑。 这不是在引起对方更深的反感,自讨苦吃么。 除非她不是真心爱慕,而是另有所图,更甚者,其中本就有出于子容的授意。 姚泠还在垂泪,柔弱道:“我也不想的呀,几位表哥别因我再起事端,泠儿不是有意的……” 此话与煽风点火无异。 唐棠一面想着这不知是哪来的奇葩,一面直接将她劈晕,推往子容身边。 她淡淡道:“泠姑娘病又发了,公子还是带她好好回去歇息罢,此地人多,容易刺激到她。” 殊不知,子容也暗自松了口气。 本想以姚泠之事为由发落万盛饶,可若真在他家地盘上动起手来,传出去不甚光彩,自己也会百口莫辩。 他沉沉的目光看向唐棠。 这女子刁钻果断又能顾全大局,万盛饶这回,找到了得力的帮手。 这样的姑娘,会是他的心上人?子容内心冷笑,他半个字都不信。 惹事的终于离开,屋子里的沉闷一扫而空。 万盛饶品了口茶,“方才之事,让你见笑了。” 说是客气的话,声音里的愉悦藏都藏不住。 子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道:“我还从未见他这般开心过。” 唐棠道:“顺手而已,客气。” 子华朝万盛饶投去个疑问的眼神:她知道么? 万盛饶黑眸如墨,光亮点点,微微摇头。 子华眸光一闪,唇畔溢出一丝儿笑意。 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唐棠将他们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知两人打着什么哑迷,转而盯着场上动静。 那两人闹了许久,现下开场已有一阵,错过许多好戏。 呈上来的拍卖品是株药草,看去平平无奇,起拍价却是上千两。 万盛饶见她目露疑惑,解释道:“这是一味独特的草药,名火灵草,根茎叶一并吞下,可助人提升二十年功力。” 唐棠眼神冒光,这么神奇? 从前曾听过哪位高人误食药草功力大涨的消息,今日竟见到了真的。 她将椅子往前挪了点,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在这处包厢西北侧,见她看过来,他微微点头,复又盯着场上。 他怎会在此,莫不是,来寻药材的? 万盛饶见她沉默,以为唐棠被那株药草的功效惊住。 他淡笑道:“火灵草我这留着四棵,它们于我无用,你若喜欢,都送与你,当做方才一事的谢礼。” 唐棠思绪回笼,“那是我答应过的,怎能再收你谢礼,这东西珍贵,我会按照市场价给你银子。” 别,这样不就生分了么。 万盛饶道:“唐姑娘不必与我客气。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受害已久,今日总算扬眉吐气。” 来日这几人再作,也会有个收敛,此乃他一片心意,请她莫要推拒。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包厢里的人已举牌。 台上的拍卖师见状喊道:“二十九号包厢出价三千两!” 唐棠眸光一动,“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今夜拍卖的东西,皆是她平生见所未见,火灵草之后,又相继出了冰羽,解毒丸,宝剑等物。 唐棠还以为自己也算老江湖,这趟长了不少见识。 拍卖师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株紫莲乃是从遥远的极寒之地天池,挪到我庄不过一日,石槽里的水还未曾更换,功效并不如何显着,起拍价一千两。” 他这话说得稀奇。 并非什么灵丹妙药,价格倒赶上先前那株火灵草,引得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紫莲虽于降火清心有奇效,至多百两银子足够,他将价格开到了千两,谁会去拍? 用处不大,倒也难得一见,某些特殊的时候,更是缺不得它。 一楼有人举牌。 拍卖师眼睛一亮,“四号包厢客人出价一千五百两!” 之后无人竞拍。 唐棠还在寻找四号包厢的位置,下头拍卖师喊过两遍正要落锤,二十九号包厢再次举牌。 拍卖师声音提高几分,“二十九号包厢出价一千八百两!” 紫莲这等那人应当不缺,怎地跟人抬起价来了? 就在唐棠愣神的小会功夫,紫莲的价格已被提到三千两。 第12章 襄王有意 最后四号包厢以三千八百两拍下那朵紫莲,花的钱比先前高了一倍不止。 这分明是故意同人过不去。 子华玩味道,“不知这两间里头坐得是谁。” 作为东家,没人比万盛饶更熟悉几位贵客们常用的房间号,他却并不答话。 严格来讲,子华并不算拍卖行里的人,对客人身份保密,是他必须坚守的原则。 子华也没在意,他与万盛饶相交甚久,知晓这里规矩,懂得分寸。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一块露出小抹玉肉的原石,颜色是罕见的玻璃种紫红,耀眼夺目得令人几欲流泪。 抬上来后,场中鸦雀无声,空气都带了紧张凝滞之感。 拍卖师的声音非常激动,“此块翡翠原石,起拍价万两。” 下一刻,唐棠见识到了为何疯狂。 这么大的原石从万两起拍,本身就是东家刻意拉低的价格。 狂热的叫喊声从万两直奔数十万两,再到百万,丝毫没有停歇的痕迹。 谁都清楚,此玉若为真,至少可换一座城池,百万银两岂能囊括? 那两个抬杠的房间却未再出手,似是不感兴趣。 子华有些可惜。 万盛饶道:“他们或许还会再撕一场。” 四号跟二十九号是因药草斗起来,他这般讲,莫非后头还会有奇花异草出现? 唐棠内心有点激动。 那块翡翠被人以五百万的价格拍下,她也没兴趣去观察究竟是谁,等着接下来的东西。 如万盛饶所言,拍卖师身边的华服女子,素手托着墨盘,不疾不徐地走上来。 盘中搁着一茎干枯的花朵,颜色赤红如血,花瓣卷曲硕大,抱团盖住中心花蕊,唯有三片。 “谶花,幽海畔最高的悬崖上方可生出此物,服下可预测他人灾祸。起拍价,万两。” 场中一片寂静,谁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这些莫测之事,唯有炼丹的术士才有心思去验证。 “不止如此,若能得遇合适的人,还可改写他人前途。”拍卖师见无人应答,又加了一句。 子华喃喃道:“听闻此花不但可预测祸福,还可益寿延年。” 服下之后,那人口中所言,必为真话,如佛家僧人一般,不可欺瞒他人。 而方外之人常以谶花为咒,更有巫女以此为束缚,将心爱之人捆绑在自己身边。 这花委实太过邪门,听过的人知晓它的厉害,不敢轻易买下,没听过的人不懂用途,更不会买。 谁也不愿花万两银子,专门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场中寂静一片,无人应答。 二十九号包厢再次举牌。 拍卖师忙道,“一万两一次,一万两二次,一万两三次,成交!” 他举手落锤敲定一气呵成,生怕对方反悔。 唐棠道:“这位拍卖师好生有眼色。” 预想中的竞争没能出现,子华憋住笑,万盛饶毫不在意,端了杯茶悠悠地喝。 再往后,便没什么可看的了。 为慎重起见,唐棠一直陪他们待到最后一场。之后无人再来打扰,也算功德圆满。 子华同他二人告别,先行离开。 唐棠不经意瞟过二十九号包厢,那朵莲花被拍下之后,里头再未传出声音,想来那人也已离开。 几人离开拍卖行正是寅时,天空几点辰星,夜风微寒。 唐棠看着这身花枝招展的装扮,眉毛抖了抖。 衣裳是好衣裳,若穿这身回到盟主家,肯定会被赶出来。 “去店里换罢。”万盛饶看出她为难,指着百米之外的一家铺子。 这个点是通宵开着,尚未打烊。唐棠顾不得去想它到底做什么的,进去将原来的衣物换上。 待她出来时,万盛饶已让店里丫鬟将换下的裙装并簪子等装好。 “这些都是你的了。” 唐棠伸出掌心,凝视着他。 他低头想了一阵,大悟道,“差点忘了。” 万盛饶将布袋放到她手心,不舍地盯了一会,似乎对里头的东西很感兴趣。 唐棠将那玉匣子打开,寒气从里头渗出,糖狐狸还好端端地未融化,登时眉开眼笑。 她想了想,取出一只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只。 四下除了万家家丁再无旁人,两人毫无顾忌地躲在树下,将糖狐狸舔了个干干净净。 薛贵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瞟。 少爷自小锦衣玉食地养大,嘴巴刁钻得不得了,从未吃过这些零嘴…… 还是别人给的…… 唐棠抱着布袋数了数,还剩三只,够她再吃两天。 “我走啦!”她的背影毫无留恋之意,干脆利落地同他挥手告别。 佳人已远,万盛饶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嗯。” 唐棠偷溜回府,白家的人还未起身,没惊动任何人。 一夜没睡,眼下真有点倦了。 为一盒糖人熬了整整一宿,听上去有点可笑,但她觉得,值! 唐棠在柔软舒适的榻上打了个滚,预备睡会回笼觉,脑子里却不听话地蹦出个人影。 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人会出入拍卖行这种地方。 想想又合情合理,若是药材全都自己去寻,无疑太费事。这些地方贵是贵了点,对药师来说,却很便捷。 火灵草这般珍奇之物,她行走江湖至今还未见过,连他也想要,可见确实珍贵。 万大公子承诺的四棵药草,大师兄小师弟和她自己每人一棵,再送给那人一棵,刚好。 他,应该会收下的罢。 闭眼之前,那人的身影还挥之不去。唐棠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陷入酣眠。 白轻舟命人去请唐姑娘用早膳,回来的小厮道:“姑娘还未起身,想是这几日累坏了。” 他暗道自己不够细心,不该让人去扰她。 父亲这药得来不易,若换了他人去办,此事必定延误。 绝煞楼同来的共有三人,昨夜只她一人孤身前来,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白轻舟暗暗责备过自己,叮嘱道:“你仔细着些,问问她爱吃什么,让厨房的人都照着做,不能失了白家的礼数。” 想起昨夜那幕,他唇角扬起一抹微笑。 在他平生所见的姑娘里,唐姑娘似乎与那些江湖侠女更有所区别。 她的性子爽利热烈,又带着点儿好强的意味。 昨夜她赶到白家,明明疲累成那样,还守在父亲房间,亲眼见到他平安才离开。 这样的姑娘,怎能不令人动容。 第13章 她是真得不一样 落梅公子过来,见他面对花卉时,难得有些心不在焉,打趣道:“轻舟这是惦记谁家姑娘呢,这般出神?” 见竹忍不住回话:“可不是昨夜那位姑娘么,少爷一大早就想着人家呢。” 白家待下人历来极好,丁游又同他家少爷相识多年,不必避讳这些玩笑话。 丁游若有所思道:“那位姑娘的确生得很美,年岁也很相当。” 白轻舟闻言,脸上竟微微红了些许。 见竹似没看着一般,想起什么,“昨日听伺候姑娘的蝉衣说,唐姑娘是在此处等同门汇合,最快明天,就会离开白家。” 这么快……白轻舟喃喃道,“不能多住几天么?” 丁游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婉道:“唐姑娘毕竟是客人,一人在此多有不便,多住几天也需有个理由。” 白轻舟听出他言外之意,“丁兄最知道我了,我不太会跟姑娘家打交道,若将人吓着,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未免可惜。” 此言一出,落梅目露恍然大悟之色,见竹捂嘴嗤嗤地笑。 这下真是不打自招了。 白轻舟反应过来好友在取笑他,恢复了往日恭谨有礼的模样,神色带着一丝黯然。 他至今未娶,乃是因为从前有过好感的姑娘,无一成功。 有的姑娘跟他交往两三月,突然说不合适到此为止,或者是无缘无故留下张纸条消失,更甚者连招呼都不打,走得干脆利落,恍若人间蒸发。 爹娘对他的婚事还算开明,不曾相逼。白轻舟不愿轻易盲婚哑嫁,希望与他携手之人是自己所钟爱的女子,于是蹉跎至今。 他对唐棠的确有些好感,可过往之事留下的阴影太重,不足以令他从中抽离。 丁游安慰道:“这位姑娘与先前那些女子大不相同,或许不会做出那般举动,但若现在你不行动,错过岂非可惜?” 见竹道:“少爷,听说绝煞楼里大多都是男子,各个武艺不凡,你若不快着些,迟早有天他们会抢先下手。” 白轻舟未想到这层,不免一怔:“是,是么?” 丁兄都说唐姑娘跟他遇到的那些姑娘不一样,莫不是他这次真有机会? 丁游一笑道:“见竹这话说得不错,唐姑娘的确不像有心上人。可回去之后,就很难说。她以后再出任务,会遇上各式各样的人,那时你再找她,可能人家已将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白轻舟细思之下,深觉有理,“见竹,我今日就在后园,唐姑娘醒来,你立即告知我。” 或许今夜她的师兄师弟们就会来白家,他可以从那二人入手,探探绝煞楼的情况。 白轻舟接着道:“父亲的毒已经解除,今夜绝煞楼三位贵客临门,白家要好好招待他们。” 见竹见他家少爷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的模样,也欣喜起来,“是,少爷,小的这就去安排!” 白轻舟忆起昨夜管家的话,回到茶屋中,将自己清明时采下的花茶每种都取出些许,用木盒仔细封存,丝带扎成结状,看去精巧别致。 丁游见他如此上心,折扇遮面,肩膀微动。 白轻舟转过身来,眉头微微皱起,好友这是怎么了? 他拿开他的扇子,就见对方一副忍笑的模样。 丁游微笑着摇头:“你就是对人太好,之前那些姑娘都是被人宠坏的。” 白轻舟此人如同他的名字般清雅俊逸,温和舒朗,以江湖上那些姑娘们的眼光来看,初时只觉恬淡宁静,日子久了却如同白开水,枯燥乏味。 丁游到底没忍心打击他的自信,或许这位唐姑娘眼光独到,真能看出他的好处。 两人正在后山为美人寻找花茶,看还有哪些可以给她带回去,唐棠伸着懒腰来到了他们面前。 “白公子你找我。”她脸上有种吃饱喝足的惬意,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毫无困乏。 想必昨夜睡得很好,任谁都能看出她现在的愉悦舒适。 白轻舟的目光充满柔情,声音清朗:“听闻姑娘觉得昨夜的茶不错,想问问你喜爱何种口味,庄子里茶花品种繁多,其它品种的花也有不少。” 唐棠没料到他这么上心,见他身边的丁游一脸春风明媚的模样,想了一会道:“花茶我喜欢偏清甜些的味道,茶叶的话,带点苦涩也无妨,越香越好。” 白轻舟心中一动,她是真的不一样。 他遇到过好几位姑娘,最开始时,他也很照顾她们的心情,着意留神对方爱吃什么,或是直接问。 她们或是面含羞涩地说都行,或是娇嗔他一眼,说“连人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弄得他手足无措,暗自叹息。 白轻舟有时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他错了么,可能是错了,不然为何到最后她们都选择了离开,他连弄清楚为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白轻舟回忆过自己的失败经验,与当下一对比,心中莫名有了底气,“好,在下一定努力,让姑娘称心如意。” 唐棠:她刚刚立下什么宏伟志向了吗? 丁游轻咳一声打断她的疑惑,出声道:“白兄,我忽然想起那株莲花无人照料,先去一步,唐姑娘头回来庄子里,不如你先带她看看周遭景色?” 白轻舟想起昨夜之事,道:“那朵莲花甚是娇贵,挑剔得很,我还是跟你一同去罢。” 丁游面上笑容立时一僵,本以为他开窍了,不想还是这般迟钝。 唐棠好奇地凑过来,“什么莲花?” 白轻舟见她感兴趣,眼中带了点点笑意,“偶然所得的一株紫莲,虽不名贵却很罕见,煞是好看。” 他这般说,唐棠兴致更高了,“我也想去看。” 丁游:好,是他多话。 石槽里,一朵紫色莲花静静浮于水面,天光下仿佛散着莹莹的光。花瓣如水晶般澄澈剔透,好似一位高贵优雅的紫衣少女,带着些神秘玄妙的气息。 “这株紫莲是古莲的一种,莲子可以保存千年之久。” 白轻舟说话时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打扰到它一般。 丁游道:“莲是花中君子,正如轻舟兄的为人。” 第14章 没能牵手成功 唐棠不着痕迹地微微挑眉,这位落梅公子,行为大有深意啊! 白轻舟被他夸赞,耳后飞上一抹薄红,“丁兄说笑,莲花品行高洁,端方高雅,我如何能与之相比。” 丁游但笑不语。 一旁的唐棠用手拨弄了那花瓣几下,想起昨夜所见的那株紫莲,没想到,今天就在白家看到了同样的一株。 眼前这两位都是此道中人,行家在此,她不由问道:“养这株莲花,有什么讲究吗?” 丁游道:“姑娘这话可算是问对人了,轻舟对种植莲花颇有心得,可好好与你解释。” 白轻舟突然领会过来好友之意,以这株紫莲为例,讲解起各类花卉的用途。 唐棠听他说起各类莲花时,眼中光点晶亮,透出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白轻舟讲起花花草草来口若悬河,落梅公子却是面露忧愁。 趁他停下的片刻,丁游不忍直视道:“我看过了紫莲,这就走了,轻舟你记得带唐姑娘去看莲花啊。” 他何时说过要带唐姑娘去看莲花?白轻舟莫名其妙,回过头时丁游已不见了人影。 唐棠大悟道:“原来除了这株紫莲,白公子还种植了其它莲花,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白轻再次领会了丁游的意思,脸色忽然暗淡下来。 在此处对着一株紫莲空讲,哪有对着满池莲花闻着荷香,来得更为妥帖和浪漫呢? 他,果然又把一切都搞砸了罢。 唐棠眨了眨眼,道:“白公子?”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白轻舟缓过神来,见她灵动的眼眸正含了一丝担忧,注视着自己。 唐棠道:“若是不好打扰,去看看别的花草也可以。” 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两人到底对着什么,只关心他讲的那些听上去会很枯燥的东西。 白轻舟忽而平静下来,唐姑娘是不一样的。 他道:“当然可以,请。” 快到午膳时分,白夫人等了许久,也不见儿子过来陪她用膳,心中暗暗奇怪。 自夫君病重以来,白轻舟怕她伤心,一日三餐必定陪着,从不缺席,今日怎么…… 白夫人道:“月香,少爷现在何处?” 月香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奴婢问过少爷身边的见竹,自晨起时,少爷就一直陪着唐姑娘,在后山赏花呢。” 白夫人想起昨夜那位姑娘,叹了口气,“去请少爷和唐姑娘一起过来用膳罢。” 她的儿子她还不了解么,一说起那些花花草草就没完没了,完全沉浸在里头。 人家姑娘可能这会早饿了,以他的榆木脑袋,是看不出来的。 片刻后,白庆祝带着唐棠来到桌前,带着歉意道:“一时忘了时辰,请母亲见谅。” 白夫人温和道:“不怪你,唐姑娘第一回来山庄,你该多陪陪人家,但也不能忘了用饭。” 唐棠起得晚,才用过早饭没多久,现下还不饿,但这不能与白夫人明说。 她道:“今日劳白公子带我四处游玩,误了时间,夫人请。” 白夫人仿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用饭时沉默不语,斯文有礼。白轻舟不愧是她儿子,与他母亲的姿态一模一样。 一时间,房间里只闻碗筷与茶杯偶尔碰撞时发出的清脆之声,连声音也只是轻轻悠悠地微微一晃,好像在人的心尖儿上挠了那么一下。 唐棠想起昨夜自己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只好将腰板一挺,也做出文静优雅的模样。 不就是轻声细语地说话,放慢咀嚼和吞咽动作么。 这个她会。 俊秀温润的儿子,彬彬有礼的姑娘,白夫人突然觉得这场景无比顺眼。 她心中一动,着意观察起自家儿子的目光。 果然坐在人家姑娘身边时,总是不自觉偷偷瞟过去。 那动作虽与往常无太大差别,却不似平日那般流畅顺遂,完全出卖了他的心情。 其实在旁人看来,少爷的举止与往常并无不同。但白夫人慧眼如炬,哪怕是儿子的一个细微变化,也瞒不过她的眼。 这是对人家有意了。 年轻人的事,在尘埃落定之前,还是不要轻易去掺言得好。 白夫人全程贯彻食不言的规矩,用饭完毕擦了擦嘴角,用茶水漱过口之后,点拨了儿子几句:“轻舟,你下午陪着唐姑娘再走走,别只限于后山,大街上也热闹着呢。” 白轻舟道:“我知道了,娘。” 唐棠心中有些可惜,在白家后山时,她算是彻底开了眼界,还想下午去看看别的花呢。 白夫人离开后,却没有立即去老爷房中,而是将见竹召过来,严肃地叮嘱道:“下午多带些银票,你要抓住一切机会暗示少爷,给人家买点小礼物,香囊手绢小玉佩,什么都行,知道吗?” 见竹郑重点头。 没想到夫人的眼光这么犀利,只一顿饭的功夫,略略几眼,就能看出少爷的心思。 两人用过午饭,出了房间,默默无语。 唐棠看了白轻舟一眼。 白轻舟回看了她一眼。 唐棠眨了眨眼,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她就要说点什么了。 无言的寂静漫开,白轻舟终于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姑娘下午,想去哪?” 唐棠眯了眯眼眸,用手遮住头顶日光,白轻舟开了窍似的过来,挡在她身前。 被日光晒得有些绯红的脸蛋,落在他眼中无比娇艳,似乎能感受到未散去的灼热之息。 她轻轻一笑,“想去后山,看看你新种的那盆铁骨兰。” 白轻舟眼睛一亮,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笑容,“走。” 他不自觉伸出小指去勾她的手指头,刚碰到姑娘的手背时,忽然一惊,猛地缩了回来。 就这么牵手,会被当成登徒子,暴打一顿的罢? 唐棠似乎并未发觉,依旧眼含期待地走在他左侧,沉浸在见到兰花的喜悦里。 白轻舟紧绷的精神一松,立刻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他不着痕迹地放缓呼吸,深深吸气,再呼气,渐渐平复下来。 唐棠的耳朵动了动,白轻舟看不见的左侧嘴角,微微扬起。 两人在后山待了一个下午。白夫人听见下人汇报时,眉头突突地跳了几下,心头涌不妙的感觉。 这位唐姑娘,莫不是同她想得那样,与她儿子喜好一致罢。 第15章 怕不是个憨憨 日头西斜,酷热褪去,此城临河,河畔正是晚风习习。 沿街的摊贩吆喝着,四下堆满扇坠,香包,面具,或字谜,花灯等,好不热闹。 白轻舟同唐棠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私心觉得,这些物件哪有他后山的花来得精巧美丽。 可是娘亲说得对。 这是他们第一回见面,自己应该送人家一件礼物,哪怕只是一个珠花或者玉坠儿。 茶叶是茶叶,是她开口要的,而且看在她送药的份上还的礼。和他主动给的,不一样。 白轻舟微微皱着眉头,看似注意着周遭动静,实则心内正犯难,到底送她点什么好。 送衣裳?这个不行。才第一回见面,就送人衣裳,过于亲密,不太端庄。 送珠花?他往唐棠发间瞟去,只有一根绣了杏色兰花图案的发带,这类东西于她而言,似乎是能用就行。 白轻舟目光下移,瞥见她腰间那把佩剑。 有了。 这等从不离身之物,最是不起眼但又非常重要,时刻都能带在身边,岂非再好不过? 他决定了,送剑穗! 可这大街上,哪里能有卖剑穗的地方。 据他的记忆,最近的兵器铺距他们还有四五条街,而且在城南某处远离河边,现下靠近城中的那块正是热气未散,并不舒适。 于是白轻舟一路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唐棠不知这位白公子都在琢磨些什么,在一个卖面具的小贩身边停下。 感觉出身边的人,白轻舟下意识地跟着停下,只是还陷在自己思绪里。 不到一天的相处,已足够让她看出,这位白家公子,似乎有点憨。 唐棠拿起一张猴王面具在他脸上比划,白轻舟被阴影笼罩,终于回过神来。 “喜欢?”没想到她会看中这款,他有些意外。 这只猴的眉眼皆由五彩斑斓的油墨描绘勾勒,灵动传神,栩栩如生。 确实,有那么几分味道。 白轻舟不知自己是不是爱屋及乌,竟然也觉得挺好看。 唐棠抿了抿唇道:“不,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幼年曾有人拉着她的手同游,那时他们还太小,外头卖得面具总是比脸还要大上一圈,常常松松得挂在脖子上,露出大半张脸。 那时候,也是真得开心。 白轻舟见她出神,也不出言打扰,等她从记忆里平复过来,才道:“我们去河边走走。” 这么一瞧,远远的河面上,好像有什么节目正在上演,一大群人正挤在那里围观。 他们定然是赶上什么活动了,看来今日正益出门。 唐棠注意到那处动静,几根眉毛抖了抖,道:“好。” 白轻舟带着姑娘过去,那处已被堵得水泄不通,站在最外头的那层百姓什么也看不见。 他不爱跟人去挤,于是两人在街道上方的某处茶坊里坐着,要了一壶茶。 白轻舟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会有焰火或是歌舞之类,结果是两位江湖人士正在河面上打架。 不就是想知道谁的武功更高些,打得这般兴师动众,明目张胆,至于么。 还引得众人这般围观,给周边街道造成这么大的压力。 他是立时失了兴趣,但,唐棠非常有兴趣! 她看着那两人出招时,一青一白两道极速的光影交错,眼睛都是亮晶晶得。 白轻舟记挂着送礼物的事,心中不免焦急,可见她如此专注的模样,又不好改口说“我们走”。 他只得在这陪着她看,暗暗期盼那两人快点打完,不然城中的各家铺子就要关门了,岂非白跑一趟? 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刚好这二位在河边动起手来,早知就往城里头走。 走是走不了了,他不自觉伸长了脖子,跟唐棠一样去看那两人打架。 盯了他们片刻,白轻舟十分确定,自己看不下去。 他喝了口茶,目光无意识地乱瞟,冷不丁见到下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正是丁游么,他居然也来了。 白轻舟朝他喊道:“丁兄,我们在这里!” 丁游的脚步有一霎停顿,加快了脚步,不知是否想起什么,又停下在人群中回望。 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白轻舟继续道:“丁游,这边!” 丁游找对方向,露出恍然的神色,“是白兄和唐姑娘啊!” 这时候把他叫过来真得好嘛…… 于是,两人同游变成了三人小聚,丁游的脸色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显得有些僵硬。 唐棠见他过来,招呼道:“丁少侠也来了啊。” 丁游道:“随意走走,谁知正好遇见了你们。” 她托着腮,仍旧盯着河上那两人。 平静的河面骤然炸开无数朵水花,水浪直高数丈,幸而四下无船,不然指定要翻。 岸边的人闪避不及湿了衣衫,个个淋成落汤鸡。 唐棠忍不住笑出了声。瞧,看热闹也是有代价的。 丁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莞尔道:“这场架也算是江湖一件大事,可惜城中百姓只是看个得趣,不解其中真意。” 唐棠见他似乎知晓其中情由,好奇道:“怎么说?” 丁游望着那两人道:“白的那道身影,乃天下第一刀客,贺梅凡。” 白轻舟一怔,原来是唐姑娘的师兄,怪不得她这般关注。 又听丁游道:“那名穿青衣的剑客,则是剑客榜上排名第二的于霜秋。” 两人为何打架,很容易就能猜到。 不服呗。 不服就来战! 唐棠好像懂了,为啥大师兄这一路没能及时跟来,被这位剑客第二绊住,别想轻易甩脱。 她忽然想什么,若是大师兄被这人拖慢了行程,小师弟又去了哪里? 唐棠开始搜寻江梦鱼的身影,岸边没有,人群没有,水上也没有。 以小师弟的性子,这会不知正躲在哪里凉快。 白轻舟生在武林之家,对江湖中事亦有耳闻,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唐姑娘放心,贺少侠这般武功卓绝,他手中的宝刀更是非同凡响,定然不会有事。” 丁游顿了一瞬,说起来,这二人打架正是因为贺梅凡手中的刀。 刀有刀的霸气厚重,剑有剑的灵活随意。偏偏就有那么一小伙人,坚信自己所学的兵器必定是最好。 于霜秋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第16章 路痴撞上旱鸭子 于霜秋以剑法闻名江湖,自信除了剑榜第一那位之外,论起武功,无人可再与他相比。 要想有所突破,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挑衅排在第一的人。故而这位狂人学成之后,总是找人打架。 他还特爱找学刀的那伙人打架。 于霜秋扬言,此生必定要证明,学剑之人就是要高出学刀之人一头。 所以今天这场,不是因贺梅凡得罪了他,两人结下仇怨,而是因为他刀客第一的名声。 贺梅凡委实冤枉得很,这名头又不是他想要,是别人给他封得,有本事自己来拿啊! 于霜秋他,真得来拿了。 河面上那两道身影虽然看上去不相上下,但习武之人皆能看出,白得那道更为游刃有余。 唐棠放心了,微笑道:“我从不怀疑师兄的实力。” 她忽而察觉出什么,一侧身,有个戴面具的年轻人在她身边道:“美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跟我走,我会对你好的。” 唐棠有些忍无可忍,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把,“江梦鱼,当着外人的面,放老实点。” 白轻舟:扎心了,原来他只是个外人。 丁游倒若无其事,只目光怜悯地望了一眼好友。 今晚的约会指定要泡汤,等会贺梅凡打完架过来,就是师兄师姐见面会。 白轻舟难得意识到他眼中的光点意味着什么,耷拉着脑袋,看去有些可怜。 唐棠教训完小师弟,转过头来看到此时的白轻舟,不知怎地,觉得他活像条苦哈哈的大白犬。 “白兄怎地?” 白轻舟喝了一口茶掩饰,望向河面道:“不知贺兄这架何时能打完,夜市有各类小吃,待会可以去尝尝。” 江梦鱼见师姐不理他,委屈得抿了抿唇,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好奇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量。 白轻舟道:“不知这位是?” 江梦鱼道:“我是她师弟,你喜欢我师姐?” 两句话转换得无比自然,讲得又无比迅速,以致白轻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白轻舟:这,让他怎么接话? 丁游道:“有何不可?白兄历来洁身自好,温和有礼,唐姑娘举止大方,美貌如花,正是般配。” 江梦鱼凑到白轻舟面前,将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道:“可是,她打人很凶的哎,你不怕么?”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脑门,上头方才被唐棠敲了一记,肿了一个大包。 江梦鱼是习以为常,白轻舟…… 白轻舟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包,道:“我与唐姑娘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并未见她动手伤人,想是小兄弟在她心中分量很重,才不必见外。” 方才唐姑娘可是说了,这位仁兄是属于“内人”的行列。 不过他并未说出什么推拒之词,或者师姐已有心上人一类的话,想来他们猜对了。 江梦鱼觉得,他开解自己的样子,很像大师兄。 与大师兄不同的是,他不会偏向自己,而是偏向师姐。 这么说,他果真是看上了师姐,那,她的意思呢? 他瞅了一眼唐棠。 说她动心,看向白轻舟的目光除了几许柔和之外,并无情意的样子。 说她不动心,方才他可是看得真切,这位白兄在跟她对话时,师姐的脾性出奇得好,简直可以说是纵容。 她不是一向性子果决崇尚速战速决么,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她转了脾性? 江梦鱼:搞不懂,不想了,头疼。 他望向大师兄那处方向,还记得他叮嘱的话,对唐棠道:“我们昨天看到师姐的烟花信号了,奈何那时大师兄正被人缠住脱不开身,没办法前来救援,师姐你无事?” 唐棠哼道:“等你们来,师姐这会脸都丢光了。” 不仅是丢光脸这么简单,只怕白家这会正一片愁云惨雾,为他们死去的老爷哭丧。 当着白轻舟的面,这话她不好明讲,还没跟小师弟他们提人情的事呢! 白轻舟听出点什么,“唐姑娘昨天又遇到袭击了么?” 唐棠点头:“是,本来还可再快些,下次若见到那人,我一定要把仇报回来。” 丁游好奇道:“听上去姑娘的武功似乎不及那人?” 那她最后怎么脱得身? 唐棠不是于霜秋这等,并不如何在意自己的武功排名,打不过就打不过,怕什么丢人。 “刚好遇上一个朋友,得他出手相助,才能及时赶到。” 白轻舟大悟道:“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昨夜来时,会是那副狼狈仓皇的样子。 几人谈话间,贺梅凡似乎同那人戏耍够了,一刀横扫过去,将于霜秋击退数丈。 于霜秋在天空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得掉落河面,沉了下去。 贺梅凡静静悬浮在半空,等着他浮出来。 但那人没有出来。 再等,等来水面上冒出几个细小的泡泡。 不好,于霜秋溺水了! 这货不会水,居然还敢跟他在河上打架? 这不是找死吗? 唐棠几人接连站起身,瞅着那边的动静,面面相觑。 最后他们所在之处爆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惹得街道上的百姓纷纷抬头望。 贺梅凡眉头狠狠一皱,实在不想下去捞他。 但他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唐棠和小师弟,以及另外两个不认识的年轻公子注视着这边,笑得直不起腰。 贺梅凡像一支利箭扎入河中,准确地找到了于霜秋下沉的位置,拎着他后颈衣领将人带了上来。 他将于霜秋甩到石桥上,手掌提起内力往他胸口处一拍,将呛进去的水全部震了出来。 于霜秋迷蒙地睁眼,贺梅凡俯视着他,俊朗平淡的面容在夜空下皎如明月,好似散发着光辉。 他猛地一惊坐了起来,贺梅凡及时后退,没被他磕着碰着。 于霜秋有些羞赧道:“多谢贺兄。” 贺梅凡也不开口,见他无事,直接往小师弟他们所在的方向走。 他老早就饿了。 于霜秋在背后伸出五指道:“等等。” 贺梅凡停下来转身看他。 于霜秋道:“承蒙手下留情,今日之恩,他日必定重谢。” 对方实力远在他之上,本可直接一掌将他拍飞,还同他周旋了这么久,实在是难得。 贺梅凡迈开大步继续走,石桥下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不必再有他日。” 不打扰,就是最好的报答。 第17章 只是单纯想喝几口 于霜秋显然没理解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还在原地发愣。这头贺梅凡已找到了唐棠几人,喝了口水,道:“好想吃点什么。” 唐棠心道他居然如此镇定,连问都不问现下情况如何。 可转念一想,贺梅凡的确不用问什么。要是白家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这时她就不会出现在此处,还有闲情雅致同人聊天。 于是她将不满尽数压下去,道:“那我们走罢。” 三人组凑齐,白轻舟再无施余地,师兄师妹师弟习惯叽叽喳喳凑在一堆,他唯有跟好友相伴。 白轻舟忽而记起,他娘让他下午带唐姑娘出来而非晚上,怕是早料到会有这结果。 他叹了口气。 这一声正好被江梦鱼听见,问道:“白少侠为啥愁眉不展,莫不是因为……” 他故意停下来看了眼唐棠,嗯,人是多了点。 贺梅凡对他的各类动作神情那是何等熟悉,停下脚步望着那二人,见唐棠一脸坦然,白轻舟微微红了脸颊,不由眉头紧皱。 唐棠望了两位师兄一眼,突然一指不远处的摊贩,道:“哎,那边的挂件好像甚是精巧,我想过去看看。” 白轻舟眉眼舒展,嘴角微微上扬,“我陪你一同去罢。” 丁游目光惊奇,没想到他这回如此上道,对贺梅凡与江梦鱼道:“两位少侠,不若我们先走走?” 他瞧了一眼满脸无辜的江梦鱼,不知这位看上去灵巧精致的小公子,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 白轻舟同唐棠在那处商贩面前站定,可巧,这里正好卖着剑穗,还有各类结饰,手镯和头花等,价钱并不昂贵,但胜在新奇精巧,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唐棠方才是瞧见那朵头花才过来,走近才知这里还有剑穗。她拿起挂着菱形鱼纹绳结的红色那枚细看,又见旁边还有一枚坠着银蓝镂空六瓣梅花结的剑穗,两厢比较之下,有些不知怎么选。 白轻舟见她跟自己如此心有灵犀,心中泛起一阵甜蜜。 唐棠眉尖微蹙,问他:“这两枚哪个好看?” 白轻舟目光落在她那把银白色长剑上,指了指梅花状那枚道:“这枚比较衬姑娘的剑。” 唐棠将梅花结留下,粗粗扫了一眼,就这个比较合心意。刚想转身同摊主问问价钱,白轻舟那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钱结了,快得她连钱的影子都没看见。 白轻舟羞涩一笑,“此物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 唐棠“哦”了一声,点头道:“那就多谢白少侠了。” 白轻舟道:“唐姑娘不必如此见外,可以直接叫我轻舟。” 唐棠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微微一笑道:“那赶紧去找师兄他们罢,我也有些饿了。” 江梦鱼这头回看一眼始终跟他们保持两步距离的白轻舟和师姐,感觉从那个小摊回来后,白少侠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他偷偷瞅了一眼身边的大师兄,这样没问题? 贺梅凡自见到白轻舟面对唐棠时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后,眉头就没松开过,破天荒地没能接收到他眼神里的疑问。 江梦鱼不高兴了,停下来指着街角小酒馆道,“我要去喝酒!” 贺梅凡从思绪里回神,道:“今夜不行,明天陪你喝。” 竟然没看出他是在赌气……江梦鱼觉得,这会的大师兄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师兄,心头涌起一阵委屈。 单独走在后头的师姐唐棠,瞅准时机上前道:“小师弟怎么了?” 素日两人斗嘴很多,但每逢小师弟心情不爽时,师姐总是第一个发现,毕竟贺梅凡有时的确木得很。 江梦鱼憋着一口气不肯说话,看了眼她身后跟上来的白轻舟,心头莫名更气了。 当着“外人”的面,他到底没发小孩子脾气,忍耐着道:“没事,突然有点不愉快,饿了。” 方才你分明是说想喝酒……白轻舟张了张嘴,没戳穿他。 看得出来,师兄师姐都很疼爱这位年轻人。 三人组里,贺梅凡一看就是很厉害的那种大侠,豪气潇洒气质非凡,唐棠则是英姿飒爽美艳爽利,两人在江湖上的名气也很响亮。 唯有这位江少侠藉藉无名不算,还一副贵公子的打扮,看上去被宠得无法无天,调皮捣蛋,脾气也不怎么好。 唐棠看了眼依然没明白的贺梅凡,再望一眼经常不在状态的白轻舟,越看越觉得两人很像。 她忽然生出一种与小师弟同病相怜的微妙之感,“走,师姐陪你喝!” 江梦鱼眼睛亮了,“真得?” 唐棠道:“嗯,我们任务圆满结束,本该庆贺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罢。” 她邀请道:“丁少侠跟白少侠同去罢,大师兄请客。” 贺梅凡这会知道自己把小师弟弄生气了,却不懂他为何生气。不过他显然不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按照过往惯例,这时只需听师妹的安排就好。 他道:“好啊。” 唐棠要了壶轻薄香甜的桃花酿,江梦鱼则是直接点了一壶烧刀子,看得贺梅凡眉毛狠狠抖动,又替他点了一壶柔和醇厚些的清酒。 几人开始行酒令,最简单的首尾相接那种,江梦鱼扔了一颗骰子,四点,正好到落梅公子。 丁游道:“水落风空眼前花。” 下一个是白轻舟,“花明月安笼轻雾。” 再接着是贺梅凡:“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再然后是江梦鱼:“渡头轻雨洒寒梅。” 最后是唐棠,她抿了一口酒道:“梅,不会,自罚一杯。” 数人:“……” 丁游接过唐棠不会的那句道:“梅花一弄断人肠。” 白轻舟:“肠回九曲新人故。” 贺梅凡:“故欹单枕梦中寻。” 江梦鱼:“寻春须是先春早。” 唐棠再抿一口酒道:“早啊早,早上好。” “……” 酒过几巡,江梦鱼看出来了,师姐才是真正想喝酒的那个。 唐棠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奇怪道:“怎么停了,继续。” 几人互看一眼,毕竟是在场唯一的姑娘家,还是要照顾一下心情的。 最后还是江梦鱼出面,小心地问道:“师姐,你没事?” 第18章 不怎么开心的夜晚 唐棠见他们不继续,自个又连喝了好几口,道:“没事,就是有点渴,下一场好好来。” 贺梅凡瞧着她满腹心事的模样,而一旁的白轻舟则是满目含忧,轻叹了口气,反而放松了些。 唐棠要是装作若无其事才令人担心呢,这会儿晓得借酒浇愁,最是正常。 贺梅凡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不知现下白盟主的毒可解除了?” 白轻舟见对方关心起父亲安危,忙道:“多亏几位大侠出手,家父已服下解药,想来不日就可恢复。 他又朝丁游道:“这回还得多亏丁兄出手,药谷的人才肯相助。” 丁游摆手道:“我们相识多年,无须客气。” 江梦鱼好奇道:“丁少侠为何会认识上官家的人?” 丁游道:“嗐,我哪有荣幸与上官公子相识,只是数年前与医仙玉无书有些交情,幸而她还肯为我说几句话。” 上官家世代都在药谷居住,门下弟子分为两派,一派学医,一派学毒,最出色的二人各执一方,江湖名号为医仙与毒仙。 医仙玉无书常年游走江湖济世救人,深得江湖中人尊重,而毒仙乔素空神出鬼没,名气虽大,但少有人识。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是某次玉无书外出救人时,被一群初入江湖有眼不识泰山的盗贼拦住去路,刚巧被丁游撞上,来了场英雄救美。 正因有这份人情在,丁游才能托了玉无书的面子,请动上官痕提供解药。 两人说话间,唐棠手中酒壶已空,又找小二要了一壶。 江梦鱼不知师姐这是怎么了,之前被大师兄冷落得那点小脾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用眼神再次询问起贺梅凡。 贺梅凡微微摇头,指了指他的酒杯,让他管好自己就成。 白轻舟在一旁看得忧心忡忡,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不知唐姑娘这是怎么了。 眨眼第二壶酒去了一小半,他拦下她的动作道:“别喝了。” 唐棠眼中带了几许醉意,看着他嗤嗤地笑。 白轻舟不知她是否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才这般,拿过那壶酒,轻声道:“困了我们就回去罢。” 几人纷纷起身,贺梅凡去结账,白轻舟扶着唐棠出去,她还没到脚步不稳的地步,挣开他扶着的那只手,独自一人在前头走得飞快。 丁游目露深思,贺梅凡道:“师弟跟上,保护好你师姐。” 江梦鱼内心在翻白眼,就师姐那不喝醉时可怕,喝醉后更可怕的性格,怎么看也不像会吃亏。 不是他不担心师姐,这是有过先例的。某次他跟大师兄出任务回来,正巧遇上不好好在绝煞楼待着非要出来独自饮酒醉的师姐,身边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其中不乏某位一流高手。 那人空有武功没有德行,在江湖上名声狼藉,不是个东西,想来是见她醉醺醺得,盯上了师姐的美貌。 孰料师姐一套穿心掌在喝醉之时使起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心狠手辣,自称采花无数从不失手的某位仁兄,还没明白过来就已栽在了她手上。 师姐在江湖上的名气正是由此事而传开,今夜若再遇上个色胆包天的贼人,江梦鱼忍不住想了下那场景,怕不是师姐的名气会更上一层楼。 大师兄亦知道此事,方才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故意支开自己。江梦鱼哼哼着小曲儿,不紧不慢地跟在师姐身后三米。 跟得近了,怕她认不出人,给自己一通好打。 贺梅凡与白轻舟和丁游远远地跟在后头,望着唐棠微微摇晃的身影道:“不知白少侠年岁几何,可有娶亲?” 娘家人的拷问,来了!白轻舟精神一振,小心应对道:“今年二十七,尚未婚配。” 贺梅凡道:“白公子为何到这般年纪,还未有心仪的姑娘?” 白轻舟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与她们无缘。” 丁游连忙道:“那不是白兄的问题,你切勿自责。” 他将从前遇到过的几个姑娘粗略地讲过一遍,若非要问起原因,大抵只能用“遇人不淑”四字来概括。 贺梅凡道:“嗯……这般倒也是,无可奈何。” 见他并未在意,白轻舟紧绷的情绪顿时放松下来,道:“或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摸不准人家姑娘的脾性。” 贺梅凡道:“白公子觉得,我们家唐棠的脾性很容易摸透么?” 白轻舟顿了顿,道:“唐姑娘与那些姑娘不一样,我虽只认识她不到三天,但能看出她是个有责任心,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他语气有些自嘲道:“至多就是被人再拒绝一回,没什么大不了。” 贺梅凡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再没问什么话。 白轻舟不知自己这关算是过了还是没过,下意识瞥了丁游一眼,好友面容平静,看不出他想要知道的结果。 夜晚凉风习习,几人回到府中,丁游先回了自己家。唐棠的酒意早被风刮得干干净净,除了脑袋有些钝钝得痛,其它什么感觉也没有。 许是忘了白轻舟还在,她道:“师兄你们在院中等我片刻,我那里新得了几株药草,据说灵验无比,正好我们一人一棵。” 江梦鱼眼睛一亮,“是什么好东西。” 唐棠哼哼道:“就不告诉你。” 四人站在院子里,虫鸣声声响起,伴着花草清新的香气,别有一番意趣。 她将万盛饶赠得匣子取出,上头还刻着明显的“万”字标记,此刻哪还有心思记得这些,捧着它邀功似的来到贺梅凡面前。 “据说一棵可抵二十年,怎么样?”唐棠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样子,眼神晶晶亮。 江梦鱼觉得,今夜的师姐,与他往常看到的有点不一样。 怎么形容呢。 此刻的师姐,眼睛大大的明亮极了,说话时语气温温柔柔的,还带着点儿醉意,发丝儿被风微微吹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幽微的桃花味儿,她看上去像是某种乖乖的萌物,让人很想去摸摸她的头发。 江梦鱼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 嗯,那果然只是错觉,他怎么能把乖这个字用在师姐身上呢! 第19章 奇葩出自同一家 贺梅凡拾起一棵药草,一眼瞧出这是什么宝贝,“火灵草?” 唐棠惊奇道:“师兄你竟然认得?” 贺梅凡“嗯”了一声,“偶然见过,的确是好东西。” 唐棠低头看里头的药草,从自己开始比划着清点起面前站着的人,“一、二、三、四……” 她再数了一遍里面的药草,“一、二、三、四,嗝~刚好……” 江梦鱼:好憨。 唐棠自我肯定地点头道:“正好,我们一人一棵。” 白轻舟不知这是何物,听贺梅凡提起此物可长二十年功力,忙推辞道:“姑娘不必将我算在里头,我于武学一道上天分不够,用了也是白用。” 唐棠摇头道:“天分不够内力来凑,即使你的武功招式练得很烂,多点内力总归不是坏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呢。” 贺梅凡看着那不多不少的正好四棵药草,目光微微闪烁。 师妹一开始并不认识白轻舟,那多出来的一棵,原本是为别人留的罢。 女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离得远了容易牵挂眷恋,不知在哪个瞬间或是遇到什么事情,当即就变,通常都搞不清楚原因。 还好他认识唐棠已久,心里想什么大致能猜出来。 她这是被白轻舟的主动给刺激到了,相比之下,某个人的不主动就显得格外可恶,连原本给他留的东西都转手送给别人。 贺梅凡悠悠呼出一口气,那人再这么耗下去,迟早得凉。 白轻舟得了火灵草,欣喜地去了,今日真是难得,不但跟唐姑娘单独相处一下午,还送了她礼物,并且得到了回馈。 白夫人格外地热情好客,在白轻舟的极力挽留之下,唐棠等人在白府又住了两天。第三天贺梅凡终于斩钉截铁地告辞。 在唐棠与白轻舟之间若有若无的关系面前,贺梅凡的话显得格外有分量。 “这本是分内之事,劳府上盛情款待多日,实在感谢。前些日接到楼中密报,半年评选即将开始,我等必须先回一步,往后有缘再见。” 白轻舟当然不会傻等着“有缘”二字,他这几日好似突然通了心窍般,心思活络起来,扯了扯他娘的衣袖。 白夫人拉着唐棠的手,笑道:“我们白家没有女儿,总想着要有个姑娘才好,难得跟唐姑娘这么投缘,还请唐姑娘日后多多往府中来往,勿要见外。” 唐棠道:“夫人亦是见多识广,温和仁慈,唐棠有空一定来。” 三人除了白府,在城中小逛了一圈,打道赶回绝煞楼。 贺梅凡说得没错,半年评选就快开始了。 云部共有三十多个组,第九组的任务数量不多,但评选时所赚的银两占七成,另外三成视任务而定。 签单的人已经回去,他们只要再核实一遍半年来的成果,就可上报。 这次评选当然有它的意义在,因为关乎到奖赏问题,半年评选的奖赏通常是千两银子,年末则是三千两。 唐棠他们每次接得任务都不止这个数,故而总是排在前列,但云部半年开不了张,或是难赚够一千两的比比皆是,一千两已经不算少。 于第九组而言,这一千两赚得到赚不到都不要紧,可也要给楼里其他人一条活路不是? 他们无心赚钱,但规矩还是要守得,这理由用来拒绝白家的再次留客,正是恰到好处。 去时不像来时那般匆忙,几人慢悠悠地走,至多十天就到。 唐棠将自己遇见刺客阻拦,后被人所救的事情道出,还有她的糖狐狸,和拍卖行的见闻。 贺梅凡没想到才一晚上,师妹的经历竟是如此丰富,“拍卖行……火灵草也是在那里得到的?” 唐棠点头,扛着她的长剑放在肩上,剑穗随着步伐一摇一摇,甚是有趣。 “那位万家表妹简直让人难以忍受,难为万公子跟她多年亲戚还没撕破脸,想来也是有苦说不出。火灵草是他的特别谢礼,我看拍卖会也就三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似乎算不得什么。” 一盒糖狐狸的价值,对他来说远远不及出口恶气,收下这药草算是两清,有钱人打交道的方式嘛,她懂。 贺梅凡脸色阴郁道:“你说那位万公子,是拍卖行的主人,还出手阔绰?” 唐棠折下根草衔在嘴里,“是啊。” “他叫什么?” “万盛饶。” 江梦鱼跟在师姐后头若有所思,这名字……他有点耳熟。 哎呀,这不是大师兄曾经帮过的某个主顾嘛! 他道:“那回的事师姐不知情,她出任务去了。” 贺梅凡“嗯”了一声,脸色仍然不大好,像吃了苍蝇似的,不想再听到跟万家有关的事。 唐棠一听他这话,立时咂摸出点什么,大师兄跟万家的人很是相熟? 江梦鱼将唐棠拉到前头,低声将大师兄遇到的糟心事一五一十地同她讲过。 唐棠遇到的那个万家,据说真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万家的人都极其会做生意,祖祖辈辈累积下来的财富,历来有“天下第一富”之称。 天下第一富,她怎么不知道?唐棠想起那满大街的衣裳首饰店,加上包袱里锦绣华美的衣裳,忽地打了个激灵。 这衣裳不会是拿金线鲛纱做得罢? 大师兄三年前偶然接到来自万家的一个任务,对方愿出千两银子,让他去保护某位家中小姐。 那时云部第九组还没闯出太大的名声,三人成日为生计奔波,共同接单的时间不多,贺梅凡本着不错过任何一笔生意的机会,接下了这个任务。 孰料那位小姐可真是,一言难尽……江梦鱼眼中尽是同情。 那位自觉出身高贵的大小姐,简直像是从钱眼里钻出来的人,自觉花高价请了个保镖,一路上把大师兄当成打手般呼来喝去,毫无尊敬之意。 他说到此处做了个小小的总结,从这位姑娘身上种种迹象可见,万家虽有倾国之富,家中对子女的教养却很成问题。 唐棠回忆起那位表姑娘,心有余悸,重重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并对大师兄遇上此事的恶心感同身受。 江梦鱼偷偷回看了一眼脸色臭臭的大师兄,声音带着点揶揄,讲起后来的事越发悄声。 第20章 娘家人的心思 光是看谁不顺眼就让大师兄打谁也就罢了,后来那位小姐还色胆包天,垂涎上大师兄的样貌,甩下万两银票,非要缠着他春宵一度…… 唐棠眉毛狠狠一皱,这姑娘真是个狠人啊! 大师兄天下第一刀客之名从未掩饰过,她居然也敢惹,不怕被他直接一刀去见阎王么。 贺梅凡当然不会给她一刀,杀主顾之事一旦传出,对绝煞楼和云部乃至他自己,都会有极其严重的影响。 他一路上都在躲避那位小姐各种试探和骚扰,坚决远离她三尺之外,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不让对方占便宜,也没让她吃苦头,更没报复回去,直至任务圆满结束。 江梦鱼复述完事情经过,连连叹息,师兄人对姑娘家不狠,对他自己倒挺狠得,那样的折辱都忍下来了。 不过,贺梅凡的报复在后头。 回到绝煞楼后,他直接去找楼主和联络任务之人,将这一路受到的“伤害”全部道出,要他们给个说法。 唐棠想起什么,顿时悟了,“所以后来绝煞楼列出了主顾名单,与万家相关的一切任务,再也没出现过。” 不愧是大师兄,这招是直接将万家的人给封杀了啊! 江梦鱼叹息道:“万家那样令人眼红的财富,家中人却很不检点,希望他们长长久久地守住罢。” 唐棠将那位姚姑娘的言行回忆一遍,“你说大师兄遇到的那位,是万家的嫡出姑娘?” 江梦鱼点头,可不咋滴!嫡出的小姐尚且这般,师姐遇到的那位貌似也不是什么好鸟,万家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唐棠回忆了下万盛饶,华贵清雅的外表,进退得当的举止,对方处事圆滑心思细腻,似是极为厌恶姚泠。 那位子华公子虽然掩饰得很好,对他家的表姑娘排斥反感也是相当明显。区别在于,子华还顾着几分情面,万盛饶则是在人前也毫不客气。 他一点温和之色都没给过,姚泠尚且那样死缠烂打,若是对她笑上一笑,说不定当场就能定婚。 开个玩笑。 这般的亲戚,万盛饶也是可怜兮兮,坐拥家财万贯,却是家宅不宁。 她轻轻叹了口气。 贺梅凡跟了上来,严肃地对师妹道:“你与万家的人离远些,据说万盛饶是家中独子,偌大的家业日后都需靠他支撑,谁跟他走得近点都会被盯上,你务必小心。” 若是唐棠心愿无法达成,他们宁愿她看上白轻舟,都比跟万盛饶扯上关系来得强。 至少盟主仇敌虽多,家中关系还算单纯清净,白夫人为人亲切,连着白轻舟亦是飘逸斯文。唐棠万一嫁入白家,他和小师弟尚且有力可保,可若是万家…… 这等枝繁叶茂的家族,唐棠进去只有被人磨搓得份。 唐棠讲得粗略,只说自己将那位表姑娘整治了一顿,并未提及她的惨状。贺梅凡和江梦鱼心中自然是偏向唐棠,恨不得让她立即跟那人划清界限。 她不知一向谨慎的师兄,思绪都飘到了来日若是她同白轻舟成亲,该怎么跟武林盟主对峙的场面上去。 唐棠望着面上同样担忧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心中暖融融地,唇角一弯,“我知道了。” 以后若万公子讨要人情,她不见就是,让师兄师弟去打发了他。 几人去绝煞楼将此行大致汇报过,任务算是彻底结束。唐棠没在楼里多留,回了自己庭院。 绝煞楼的人身份隐秘,即使是如第九组这般关系亲密的伙伴,亦不知晓互相住处在哪。 在他们学艺初成,没有攒下足够身家时,大部分人宿在楼中,偶尔出任务回来累极,也可找楼里管家申请一间房用作休息。 高手大多喜爱独来独往,大师兄跟小师弟如何安排,唐棠不知道,她买下这座庭院已然好几年了。 这处院子是城中某个富户的私产,他们全家迁居,唐棠便从他手中买过来,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 庭院约有三百米,连带那座后山也是唐棠的。她没将自己当成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专程请丫鬟仆人来伺候,院子里只有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在照料。 程嫂是唐棠五年前从一恶霸那救下的村妇。她年龄只有三十几岁,眉眼柔婉,风韵犹存,因家中贫穷,十六岁那年嫁给了村长的儿子冲喜。 大约是她真有福气,或者村长之子见到如此貌美的媳妇,原本病恹恹的身体又恢复了些,拖了许多年。 只是,他本是胎里带来的不足,即便精心照料,两人膝下也一直无子。 后来丈夫死了,程嫂没有孩子傍身,日子可想而知。渐渐地,村长公公有意无意地开始靠近儿媳妇,被程嫂的婆婆发现,将她打了一通不说,还给赶出了家。 程嫂的家人不肯收留她,多个人就要多张嘴吃饭,何况村中大小事几日便可传开,自家出去的姑娘落得那样狼藉的名声,断断不肯让她回家。 程嫂无家可归,在村子里一处无主的破庙住下,奈何寡妇门前是非多,村中早有恶霸垂涎她的美色,闻听之后立刻带人强抢。 她羞愤之下想要投井,正巧遇见路过的唐棠,她出手将那些人狠狠教训了一通,将程嫂带回自己的庭院,照看家里,扫扫院子,从此远离那些人。 程嫂不知这位美貌的小姑娘为何独居在此,但对方给了自己容身之所,她心中感激,对唐棠的事从不过问。 唐棠一身女侠风范,正气凛然,虽有些神神秘秘的,只要干得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她都无所谓。 再者,若是她的丈夫身体好,他们早该有了孩子,差不多就是唐棠这个年纪。 每每见到她一个小姑娘家风里来雨里去,程嫂总是忍不住心疼,完全将唐棠当成自己女儿来照顾。 少了杂事烦扰,公婆刁难,程嫂的心态格外舒畅。加上唐棠时而给她讲些保养之法,总买些脂粉或养身之物补着,程嫂洗去从前被岁月磨搓的痕迹,容貌越发年轻。 她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唐棠面前,见她比走之前晒黑了点,语气怜惜道:“知道你今日回来,最爱吃的小面,辣度刚好,试试?” 第21章 新鲜出炉的弟弟 唐棠除了嗜甜,也格外嗜辣,只是前者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后者唯有程嫂知道。 甜味纯粹,辣味却可以掩盖许多东西。不是家里做的辣菜,唐棠一律不沾。 龙须似的小面上漂浮着翠绿菜叶,洒了一撮白中带青的葱花,淋了煎好的辣椒油,下头藏着颗荷包蛋。 若非怕再惹人觊觎,唐棠又不愿引人注意,程嫂的一手面食功夫,简直可以去开个店。 家里有人等候的感觉真好,唐棠闻着那香气口中唾沫直翻,一小碗面顷刻下肚,有些意犹未尽。 程嫂很懂她的习惯,没再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收了碗筷往灶房走,被唐棠拦下道:“程嫂你去歇会罢,都交给我就成,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等她收拾锅碗过来,程嫂就坐在那绣花织布。她们身上穿得衣服和佩戴的香包之类,都是程嫂自己做得,花样不比外头买的差。 唐棠的手捏不惯绣花针,她拿到针线的第一反应会是如何将它刺进人的头骨或穴位,怎么样才能迅速致命,于是搬了把椅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绣。 院子里晾晒着洗净的衣裳和被褥等,这会松松软软地透着一股阳光的气息,两人坐在花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程嫂有唐棠这么个“女儿”在,早就不考虑嫁人了,一手绣活和厨艺练得精湛无比,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看着令人格外舒心温暖。 几日后半年评选开始,唐棠跟贺梅凡几人在楼里碰面,几人坐在那对奖赏兴致缺缺,品着白家少爷赠得香茶,坐姿整齐得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似的。 这回的第一有些出乎意料,被历来倒数的第十一组夺走,大师兄带着两人上前道贺,师兄妹正要各回各家时,有人拦住了唐棠的去路。 贺梅凡与江梦鱼对视一眼,又是一位追求者。 看这人是生面孔,从未在云部见过,或许是绝煞楼其它部的成员。难为他专程挑今日来这堵人,也是费心了。 小年轻尚未开口脸已红透,“唐师姐,我、我是风部的仙狂,可以,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唐棠见得多了,面前这人什么性格差不多一眼就能看出,她温温和和地一笑,“不可以哦师弟。” 一旁的江梦鱼怀疑自己听错,支棱起耳朵,重复了一遍,“你说,你叫啥?” 小年轻羞涩地抿唇,声音细小得跟蚊子一般,“这位小师兄,人家,人家叫仙,仙狂。” 他并不是口齿有问题,只是跟江梦鱼一样,见到美女就会有些不寻常的反应,江梦鱼表现在迟钝,仙狂表现在口吃。 江梦鱼僵硬地干笑几声,躲到大师兄背后,冲唐棠眨巴了下眼睛:赶快让他走! 唐棠一瞅他这模样明白过来,绝煞楼里高手如云,多得是奇葩怪才,搞不好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她刚想说些什么,对面的年轻人就道:“那我们不做朋友,做,做一对眷侣好不好。” 唐棠目瞪口呆,这位朋友,你的思路是怎么拐到眷侣二字上面去的? 不做朋友的意思还能这么理解呢? 此时她想起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他们从来没在云部遇见过,是谁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大名,还撺掇他来云部告白。 唐棠明亮的眼眸直视着他道:“不好。” 仙狂再次被拒,神色有点苦恼,“那,那要怎么才能跟你在一起。” 唐棠:真够执着啊。 从前也没遇到过这样坚定的追求者,不过若仙狂是那些人,这会她早就溜了,根本不会在此多费唇舌。 她实在好奇,对方从哪听说得自己,莫非是从前某个被拒绝的告白者,故意为之? 唐棠道:“我缺个弟弟,不然你考虑下?” 江梦鱼这娃迟早是泼出去的水,压根没指望,她不缺追求者,但不介意再多个家人。 她就喜欢这样看上去纯粹腼腆些的年轻人,至少仙狂的性格很得她喜欢。 不过仅止于家人,再多也没有了。 仙狂拧着眉思索了一会,重重点头,“好,以后师姐就是我的姐姐。” 唐棠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这娃可能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懂。 风部是出了名的杀手培养皿。与云部的人时常外出接任务,不奔波就没有活路不同,风部可自由出入者寥寥无几,一般都是武功绝佳的刺客才能有属于自己的通行证。 唐棠牵着看上去满脸单纯无辜的仙狂,回了自个家中。她正愁自己接任务时,怕程嫂没人照料,这就送上门来一个。 看小师弟的神情,这人想必很有名气,白捡个弟弟不算亏,老天真是厚待于她! 江梦鱼望着师姐同那位风部变态远去的背影,半天怔怔地说不出话。 那可是仙狂,仙狂大佬啊!这样真得没问题吗? 更令他伤心得是,师姐你为毛还要再收一个弟弟,他已经不是她的弟弟了吗,她不爱最最可爱的小鱼了吗? 江梦鱼很想哭。 贺梅凡拍了拍他的脑袋,觉得自己应当说点什么,“不然,今夜去我家。” 江梦鱼泪眼汪汪,“做什么?” 贺梅凡摸了摸下巴,“喝点酒?” 江梦鱼伤心欲绝地跟着他走了。 两人虽然住得近,但从来没在任务以外的时间见过面,贺梅凡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江梦鱼则是生活相当丰富。 不出任务的日子里,偶尔找雷部的兄弟喝个酒,或者去哪家的赌坊赚点钱,玩得累了就去找雨部的小姐姐们聊会天。 注:雨部也是绝煞楼四大部之一,目前为止,他们只收长得好看的姑娘,而这些姑娘们全在青楼。 这还是大师兄第一回邀请他去自己家中呢,他这么想着,心情平复了些。 多一个就多一个罢,他们才是三人组,那个仙狂再怎么厉害,也只能在风部逞威风,哼哼哼! 唐棠将仙狂带到程嫂面前,给她介绍,“这是我的弟弟,他叫……” 她皱了皱眉,刺客们没有名称只有代号,总不能回到家里还让他用自己的代号。 若要问仙狂名姓,他指定一脸茫然,唐棠索性直接定下,“他叫唐深。” 第22章 挺乖一孩子 一路上唐棠已经跟他讲过家里的事,唐深朝着程嫂乖乖地叫了句,“大嫂好。” 程嫂一听噗嗤笑了,这肯定又是唐棠教得。按她的岁数,他们姐弟叫大娘都使得,偏偏这丫头非要叫大嫂,只得由着他们去。 她没问唐棠为何多了这么个弟弟,捡来的也好,亲生的也好,来到这里住,就是一家人。 程嫂问过唐深的口味,下去给他弄吃得了。 唐棠拉着他在桌旁坐下,开始“拷问”,“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阿深可否告诉姐姐,你是在何处看到的我,又为什么想要找个伴侣呢?” 唐深想了想,“是赵管事告诉我的,他问我想不想找个媳妇。我说找媳妇有什么好处,他说有人给做饭,冬天睡觉还不会冷。” 唐棠眼眸一眯,轻轻摇头道:“他在骗你。” 唐深:??? 她道:“首先做饭这事是人的一项基本技能,无论男女,若要在这世间生存,都需要学会做饭,不然哪天对方不在了,自己岂不是要饿死?” 唐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道理。 唐棠又道:“再者,大部分姑娘冬日都会手脚冰凉,并不能给你暖暖,反而需要你去给人家暖暖。” “所以,他骗了你,你以后不要再听他的话了。” 唐深觉得她说得很对,可赵管事对他一直很好,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唐棠道:“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 唐深只回答了他为什么想找个媳妇,并没回答怎么会找上她。 唐深摇头道:“是我向他打听得,我问他绝煞楼里哪位姑娘最好看,跟我比较配,他说云部有位唐姑娘不错,叫我来找你,还告诉了我日子。” 唐棠:楼里的管事都这么闲么,这种时候还不忘给她物色对象,真是谢谢他们了! 院子除了小厨房和马房书房之外,一共有六间屋子,唐棠给他选了靠近后山那间,也是距离她和程嫂最远的一间,让唐深住进去了。 唐棠这头躺在榻上,想着赵管事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那头贺梅凡望着话都说不真切的小师弟,有点头痛。 醉倒的人跟死猪似的沉,抬起来相当吃力,从前竟没看出,小师弟喝醉了之后这么能折腾。 江梦鱼一会在他院子里练武,一会飞上房顶,摇摇晃晃地走都走不稳,还不忘伸手喊他上来,要跟大师兄一起并肩看星星月亮。 贺梅凡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扶着他的腰,望着头顶那轮硕大圆润光华灿烂的,月亮。 真好看。 唐深住进来之后,唐棠身后彻底多了条小尾巴,不过不是没有好处。 这会她正陪着程嫂在街上挑选丝线,身后唐深抱了满满一怀的盒子和布袋,腰上还挂着姐姐爱吃的零嘴。 他倒不觉累,反而还很兴奋。刺客都是见不得光的,杀人总在夜黑风高时,黑衣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样正大光明地走在街上的机会很少。 按绝煞楼的习惯,唐深正该是自个出去独居的年纪,这会有了姐姐,可谓省下了大笔银钱。 没找他要食宿费,也没让他上交银子补贴家用,衣裳还是程嫂一针一线给缝得,搬个东西算什么? 唐棠使唤起他来毫无愧疚之心,唐深一门心思想找媳妇,提前帮他锻炼锻炼也好。 三人高高兴兴采购完肉食酱料与糕点等,坐上回家的马车。 有了弟弟是不一样,以前都是唐棠在外驾车,现在有了唐深,她轻松许多,陪程嫂在里头唠嗑。 马车忽然一个猛冲骤停,唐棠没有出去,在车里头问:“怎么回事?” 这一下的力道不像是磕到什么石头,倒像是唐深见着什么被迫勒了缰绳,怕是有人故意拦路。 唐深道:“姐,前头有几个人扛着刀,说是要劫财劫色!” 唐棠:“……” 她住得地方的确偏僻了点,这条道也的确没什么人走,可她搬过来也有好几年了,从没遇到过贼匪。 难道他们也是新搬过来的“邻居”? 唐棠懒得出去见他们,招呼道:“你看着办罢,别闹出人命就行。” 她倒不怕自己被那些人盯上,只是车里头还坐着程嫂。万一被对方知晓偷偷摸清去向,在她和唐深都不在的时候找上门,程嫂岂非很危险? 唐深听懂了她的意思,跳下马车,一张嫩脸面对那些人时毫无畏惧之色,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 他清脆的声音道:“你们几个不想活了吗,敢惹到我姐姐头上,今天小爷我不打得你们哭爹叫娘,就不姓唐!” 唐棠正在吃糖人,闻言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程嫂拍着她的脊背顺了好大一阵,才给那糖水全部顺下去。 程嫂的嘴已经合不拢了,这,小深看上去挺乖一孩子,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唐棠从铺天盖地的咳嗽中平复下来,猜他肯定是在哪看到或听到过有人这么说,于是把这些话全部记了下来。 孩子有时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几句倒是挺实用,至于他这见谁学谁,信谁跟谁走的性子,以后慢慢再纠正。 唐深不费吹灰之力摆平几个小毛贼,唐棠听见外头没动静了,撩开帘子看了一眼。 来人约有五六个,个个扛着大刀,一身匪气五大三粗,的确是山贼。 这座山上居然来了山匪,看来往后得格外小心些。 回到家里,程嫂照例干她那些琐碎的事,唐棠抓着唐深的衣领,带着他在自家地盘上好好走了一圈。 经此一事,她多了点危机感,必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保护好家宅。 唐棠选地方时,刻意挑选僻静少人的山林,宅子方圆数里都是自己的地盘,自在是自在,对这些人而言,无异于大块肥肉摆在眼前,等着他们来抢。 后山虽可算是一道天然屏障,不排除有跟她一样擅长轻功的高手,跃过山林来找茬。 放眼望去是空旷的田野,视线虽然开阔,但是过于一目了然。一旦有人进入,直接就能看到醒目的院落。 刺客最擅长观察地形,隐匿行踪,唐棠打算参考参考他的想法,带着唐深在此地多做几个陷阱。 第23章 有匪自远方来 姐弟俩挖坑量洞埋暗器,整个空旷的田野望去祥和安宁,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左边小河与后山交给唐深去负责,唐棠将正前方与右侧的田地都数过一遍,远远地瞧见一位粗布衣衫的姑娘,四下张望一番,直奔唐棠的方向而来。 田野无人,唯有远远一点院落可见,来也不奇怪。只是,她跟程嫂在这住了那么久,附近从未有村民落户,打哪冒出来的姑娘? 等她走近,唐棠才看见对方真实样貌,这是一副初见时并不惊艳,但细看令人见之难忘的容貌。 这位姑娘衣衫上打了好几处补丁,面容和手脚虽然干干净净,不免让人联想到一句话:真是穷得一清二白。 她生得柔韧温良,目光坚定,一根削尖的木簪挽起高高发髻,浑身透着一股倔强不屈的气质。 唐棠在原地等着她跌跌撞撞地走,身后半米处被草皮覆盖的空洞下方,倒插着数十排尖刀。 这只是小意思,等唐深将其余的陷阱做完,他们会留张地图给程嫂,暂时先弄这些,往后再在此处设置阵法。 见唐棠刻意等她,来人目光流露出感激,“姑娘,我远道而来,一路逃荒流落到此地,可否讨口水喝?” 唐棠摸着下巴想了会,“来。” 她口中这么说着,足下却轻轻一蹬,瞬息之间飞至数十米外的安全之地,站在那朝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啊! 唐棠相当有耐心,就在那里等,反正口渴的人不是自己,她要再说什么,隔着这么老远,可就听不见咯。 辛凝梦的笑意僵在脸上。 早知这丫头这么奸猾,何苦将自己扮成这副穷酸模样前来试探,还不如直接扛着刀来! 她不再客气,学着唐棠的模样径直飞到她身边,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比轻功?谁不会呀! 大热天的,唐深泡在河水里,像只快被煮熟的青蛙,孤寡,孤寡。 他听着姐姐的话,卖力地给他们的小家布置陷阱,孰料刚从河里冒出来想透透气,就见自家姐姐跟另一位姑娘一人分站一棵高大的树木,看样子要打起来。 间距虽远,作为一个优质刺客,他对杀气的警觉度那是要比常人高出数倍。 不行,她们可不能在这会打架啊! 唐深一急,哗地从河里飞起,被他带起的水花啪啪落下,跟下雨似的欢快。 他朝唐棠的方向大喊道:“姐,回家吃饭啦!” 唐棠……唐棠差点没从树尖儿上掉下去。 她直视对方道:“我弟叫我,今天这架,留着明天再打。” 辛凝梦死皮赖脸道:“可是你还欠我一碗水喝。” 唐棠收了剑,神色正经道:“那就来。” 她往自家屋子飞去,辛凝梦紧随其后,一点没有客人的自觉。 这叫强行做客。 程嫂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唐棠又带了个人回来,心中纳闷得很,她什么时候喜欢将人往家带了? 这习惯可不好,一共六间屋子,按这趋势发展下去,莫不是这几间房都要住满? 听到辛凝梦的来意后,程嫂的面色缓和许多。今天她做得饭正好多出一人份,本来想留着晾凉晚上弄个炒饭,看来计划要落空。 程嫂见她衣着褴褛,不用问就知道是流浪而来,怜悯她一路艰辛,特地给分了跟唐棠和唐深一样多的米饭。 她起先还在猜测唐深到底是她的亲弟弟还是外头捡来的,后来见到姐弟俩同样大的饭量,再也没了疑问。 还好家里从来不缺钱财,不然光这饮食就能给一户寻常人家吃穷。虽说孩子能吃是福,有这样深厚的福气,一般人家也是很难消受得起! 程嫂望着辛凝梦目露同情,这位幸姑娘想来是饿极了,居然吃得跟那两个一样多! 三人加在一起如风卷残云般,顷刻之间将饭菜扫光,唐棠赶了唐深去帮程嫂刷碗,将辛凝梦拖到了院子里“谈心”。 “说罢,阁下到此有何贵干?” 辛凝梦一噎,擦了擦嘴,嘟哝道:“方才大家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呢,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唐棠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莫非你不是女人,而是男扮女装?” 辛凝梦:…… 辛凝梦逃开了这个话题,“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就住在你家后山对面的那座山,特地来打个招呼。” 唐棠面露揶揄,“打扮得跟上门要饭似的,姑娘的招呼,打得不怎么有诚意呢。” 明明就是个贼匪窝,还什么后山对面的那座山,糊弄小孩子呢。 大概那帮贼匪醒来之后,将被唐深打晕之事报了上去,程嫂当时并未说话,只知道马车里头还有个姑娘,故而派了她前来试探。 辛凝梦道:“来者都是客,见面三分情么。” 唐棠道:“别绕弯子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做你的拦路贼,我做我的老百姓,以后见到我家的人别拦路就成。否则,我们姐弟俩的本事你都瞧见了,日后再犯,别怪我们杀上山来,那时连邻居都做不成,岂非遗憾?” 至于往来行人,哪个倒霉鬼碰上就自个乖乖认怂罢,这世道,总得给人留条活路不是。 即使往后这群贼寇被官府剿了,也与她无关。 辛凝梦盯着她的神情,见对方不像说谎,一笑道:“姑娘既然说出此话,我们也可放心了,还望记得今日之言,切勿因好奇心而多惹是非,大家相安无事,做个好邻居,便也罢了。” 她的话似乎透着点别的什么,唐棠眉头微蹙,“成,就这么说定了。” 唐深刷完碗过来,盯着辛凝梦离去的背影道:“姐,她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 唐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血腥气?” 唐深点头肯定道:“我绝不会闻错,而且姐姐想必也看到了,她手上有几处厚实的老茧。” 唐棠摸了摸他的发顶,“方才她已跟我说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辛凝梦的到来像是一个预兆,后头那几座山估计近些年不会平静。他们得抓紧在豺狼猛兽到来之前,给它垒砌上足够的防御。 第24章 飞来横锅 于是唐棠潜心研究起阵法和毒药,唐深则整日泡在山上和兵器库里,姐弟各自努力奋斗,保护自己的小家。 十天后,唐棠将一份密密麻麻的地图交给程嫂,仔细叮嘱她哪些地方可以走,哪些地方不能走。 程嫂望着那上头横七竖八的线条和墨点,觉得还是不出门最安全。 不然她养几只羊或鸡鸭罢,这样减少外出采买的次数,还能省些钱,一举两得! 之前不养是觉得唐棠经常外出不在家,囤得腊肉和院外种的菜够吃,现在是时候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可在唐棠和唐深看来这还远远不够,一则布阵须先将门前田地改造,树种才刚刚洒下,还未成型。二则对于辛凝梦,他们始终不是很信任。 那伙山匪刚刚搬来定然还有许多其它事情要做,暂时不会将心思放到这,可来日的事,仅凭一句空口承诺,怎能说得准? 奈何唐棠接到了楼中紧急传召,必须回去一趟,否则她定要再寻么几瓶世间难见的毒药,交予程嫂才可安心。 唐深望着她担忧的面容,信誓旦旦道:“姐你就放心地去叭,家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事!” 唐棠:有你看着我才觉得心慌慌…… 忍住打击他自信的冲动,唐棠道:“那就交给你了,闲下来记得帮程嫂多干活。” 唐棠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绝煞楼,刚进门就见大师兄和小师弟沉重地看着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从他们的目光中,唐棠接收到一些不详的预兆,面上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贺梅凡与江梦鱼让出身后的人,唐棠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一向甚少出现的令主大人扔过来一封信,“这是白家的投诉,拆开看看。” 白家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么,怎么还会有投诉? 唐棠眼皮一跳,面色凝重地打开,双眼忽而睁大。 白孤雪在他们走后第二日忽然毒发,不到半个时辰就离开人世,白家人被这变故镇住,慌忙之下找来神医查看。 白家的人每日按照药方抓药,遵照医嘱喂老爷子服下,配上解毒丸,不应该有任何问题。多方验证之后,证据指向唐棠带去的那瓶药丸。 神医道,从瓶中残余的气味可知,药谷给出的解毒丸是真的,白盟主服下时有所缓解,足可印证这点,但,这瓶药丸里还掺了别的东西。 换言之,唐棠带去的药瓶中,唯有上头那几颗是解毒丸,底下的全是毒丸。白孤雪配合着汤药吃下,反倒成了催命符! 唐棠沉声道:“他们认为是我干的?” 令主道:“你是我们绝煞楼的人,不过押送一趟,根本没这动机。眼下一切未经查证,种种证据都指向你,不得不让人怀疑,这究竟是否巧合。” 他问过贺梅凡两人,药瓶装在盒子里,这一路上根本没打开过,那盒子是在唐棠同追杀她的人打架时不慎被掉包,还是…… 这根本就是药谷的人刻意为之,用来夺白孤雪性命的? 玉无书虽与丁游有些交情,归根到底是药谷的人,当年那桩事他亦有所耳闻,上官家跟白家的梁子结得可不浅,上官痕会有这么好心,让他的徒弟去救白孤雪? 无论哪种可能,这些人将唐棠牵扯进去,就是惹到了绝煞楼头上,此事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至少把唐棠从中间摘出来。 令主道:“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第九组卷入白家与上官家的恩怨之中,在未查明之前,暂停一切任务,你们几个全力帮唐棠洗清嫌疑。” 江梦鱼一脸义愤填膺,唐棠低着眉不知在想什么,贺梅凡则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令主看得直皱眉,“你们两个听到了吗?” 一男一女没什么表情有气无力地答,“听到了大人。” 令主:“……”敢情他是在为自己操心呢? 他心头憋着一股气,对唐棠道:“听说风部那名刺客被你带回家了?” 唐棠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不知令主是赵管事那得知,还是雷部的人报给他的,口中道:“是,我认他做了弟弟。” 听她提起这事江梦鱼就不开心,轻轻哼了一声。 令主瞥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落在唐棠身上,“仙狂身手不凡,心性单纯,可以贴身保护你,要是他得空的话,这回带他同去罢。” 既然是姐弟,不收银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此种行事作风与唐棠一模一样。 只是……唐棠有些莫名,她弱到需要大师兄小师弟和弟弟三大高手保护了么? 令主见她满脸疑惑,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不知此事凶险,一旦找不到证据,这些罪名直接往你和绝煞楼头上扣,那时要面临的就不止是白家,还有整个江湖武林的追杀!” 白孤雪真真切切地在众人眼前咽了气,白家母子的眼泪都快哭干,这种情况下还能信她一二分,足见其仁慈。 白夫人和那位少爷显然对唐棠好感颇高,故而才寄来书信找她问个明白,否则这会早就发出悬赏令,满天下捉拿她要绝煞楼给个说法了! 江梦鱼:能不仁慈么,白夫人指望着师姐做她儿媳妇呢! 唐棠猛地一惊,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的严重性,可程嫂那边…… 她道:“仙狂毕竟是风部的人,而且刺客向来在人前越少露面越好,我不想带他去,有大师兄和小师弟在足矣。” 令主可有可无道:“这个随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此事尚未在绝煞楼传开,令主先将消息全部压下,第九组的人直赴白家,同去的不是仙狂,而是雷部一名与江梦鱼关系颇好的探子,明西影。 云部的状况瞒不了雷部,令主索性管他借了人过来,唐棠这事关乎绝煞楼声誉,雷部令主自然肯借,明西影跟江梦鱼向来熟络得很,立刻自告奋勇上了。 明西影作为雷部专业探子,最擅长打探情报追寻线索,好歹是雷部同样排名第九的谍者,有他在,云部令主放心不少。 不出个人,那两家还真当绝煞楼可以任意欺负,专程给他们的仇怨背锅! 第25章 被当成软柿子 几人赶到白家,往昔雅致安静的白府,现下一片凄凄惨惨,下人丫鬟个个面色悲戚,或大声或小声地哭着。 管家还记得唐棠的样子,虽有神医之言,但夫人和少爷也说过,不一定就是唐姑娘的责任。 再者,那天她来时是自己亲自接待,有多辛苦艰险,管家一清二楚,故而对他们几个面色还算缓和。 他擦了擦眼泪道:“老爷已经去了,姑娘来了不妨上柱香罢。” 唐棠点头,带着师兄师弟和明西影在白家老爷灵堂前祭拜。 因白盟主的死因尚未查明,在江湖之中地位又过于显赫,耽搁了许久都未能下葬。 现下天气炎热,幸而白家有冰窖,将白孤雪的尸身存放在里头,还给唐棠几人留有时间。 唐棠朝着灵位的方向,虔诚地拜了三拜,双手握住香烛起身上前。 灵堂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此事分明跟姑娘脱不了干系,在这猫哭耗子给谁看?” 她手中动作一顿,淡定地将那炷香插好,转身道:“一切尚未有定论,阁下此话未免说得太早了点。” 明西影跟他们几人描述过唐棠面临的处境,和整件事情的经过。 白孤雪逝世最初的三四日里,白家请了神医查明是何原因,尔后几天是亲朋好友吊唁,或是白家人之间互相商议,断定此事与她有关,再送书信到绝煞楼,路程大约花费四五日。 这十来天里,一定有人坚持白孤雪之死与她有关,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位? 门外站着一名青年男子,面容冷峻,皮肤黄黑,周身有一股肃杀之气,是沉浸在刀光剑影中多年才会染上的气息。 贺梅凡道:“不知阁下何人,为何一上来就将矛头指向师妹?” 那人显然听过刀客的大名,语气放缓了些,“白盟主是我的堂叔,在下白轻河。” 跟白轻舟一个辈分,这是为白家母子撑腰来了。 白轻河说完后,仍旧不善地盯着唐棠。 在他看来,这名女子先是勾住了他堂弟的心,又哄得堂婶团团转,线索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两人居然还肯为她说话。 堂弟就罢了,连堂婶那样心思细腻的女子都向着她,这还不足以证明她心机叵测么! 贺梅凡道:“师妹并无理由针对白家,何况绝煞楼一向与江湖隔绝,并不曾参与进门派争斗之事,更不可能让楼中属下做出这等事。” 江梦鱼接过话,点头道:“是呀是呀,我们也是专程前来查清楚这件事,还请这位大哥在水落石出之前,不要随口乱说哦!” 他一张小脸水嫩水嫩地,眼眸弯弯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白轻河轻哼了一声,暂且略过不提。 明西影道:“敢问替白盟主诊治的那位神医还在吗?” 白轻河打量了他几眼,“你是谁?” 明西影心中呵了一声,这人果然是看碟下菜罢,方才小鱼开口说话,他怎么不问名姓? 还不是看人家长得讨喜,轮到自己,就要自报家门才肯给脸。 明西影无奈道:“在下是小鱼的朋友,也是绝煞楼的人,听说第九组遇到了难题,特意前来相帮。” 白轻河对绝煞楼不是很熟,他只管确定对方来历,既然是帮他们脱身的,勉强算是客人。 “神医住在距白府两条街的胡同里,你们不可轻易打扰人家,若要打听情况,必须带上我跟轻舟。” 明西影道:“这个自然。” 白家出了这等事,江湖上又传出对唐棠不利的消息,几人无法再住在白家,来到神医住处附近的一家客栈落脚。 师兄妹几人在贺梅凡房间开小会,明西影负责主持。 江梦鱼趴在桌上,嘟哝道:“白孤雪死得太蹊跷了,简直是毫无预兆。” 明西影道:“是啊,明明生机就在眼前,再过几日便可解毒,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白孤雪若挺过这关,至少江湖还可安静二十来年,直至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 但这还不是当下最要紧的。 唐棠道:“说起来,为何他们不先找出之前给白老爷子下毒的人呢?” 就凭什么神医的几句话,一直揪着她不放,还在未经证实前传了出去,简直是毁她一世英名。 明西影道:“于盟主之死这件事上,当然下毒之人是第一怀疑对象,但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你就是第二个最脱不了干系的人。” 绝煞楼跟任何门派都没有往来,向来不掺和江湖中事,除非涉及任务,是谁在将他们往这浑水里带? 江梦鱼道:“呵,这分明是故意的嘛,下毒之人一路都在阻拦我们,肯定知道师姐最后一程是单独行动,晓得大师兄不好惹,于是挑着她这个软柿子捏呗。” 明西影看着他的目光有几分惊奇,“小鱼的江湖阅历增加了呢!” 贺梅凡清了清嗓子道:“这么说,我们首先应当揪出谁是对白孤雪下毒的人。” 明西影打断道:“也不排除第二种可能,白家的人找不到幕后凶手,故意将唐姑娘牵扯进来,他们知道绝煞楼不会袖手旁观,故意拿我们打头阵。” 如果是这种,按白夫人和白少爷对她的喜爱,还有方才与白轻河接触的迹象来判断,这三人可以排除。 接着是白家的几位堂兄弟,和那位神医。 贺梅凡道:“明兄的意思是,那位神医有可能在说假话。” 明西影双眸含笑,“毕竟没有他的言论,这件事就扯不到唐姑娘头上,不是么。” 到底是他事实如此,或是他判断出错,或是有人故意让他这么说,谁也不清楚。 贺梅凡颔首道,“有道理。” 江梦鱼跟唐棠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俩,大师兄和明师兄仿佛达成了什么协定般,两人之间充满和谐而微妙的气息。 小师弟和二师姐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确定自己感受到的不是错觉。 唐棠小心翼翼道:“那,我们明天就去找那位神医?” 明西影道:“不仅如此,我们应当再请一位医师过来,不能只听他一人之言。” 江湖中传闻的神医,在药谷那位医仙面前什么啥也不是。明西影相当怀疑,对方是否有能力辨别药丸真假。 说白了,他就是质疑对方的水平。 第26章 未尽的遗憾 都知道白家同药谷的关系不好,谁也说不准不是…… 贺梅凡下意识瞥了眼唐棠,“我平日很少受伤,偶尔受创也是自己包扎,最多让楼里的大夫看下,你们可有请得动的帮手?” 普通医师听闻涉及玉无书,很难有那个自信打包票,说一定认出她的药。 眼下情况,他们请的大夫若是名气不如白家这位神医,还不如不叫。 明西影摇头,他认得的大多是仵作,即使有医师,同白家请的这位水平相差无几。 而他认识的那位大夫,听说过白盟主中毒之事,表示无能为力。 江梦鱼忧愁道:“帮得上忙的无非是玉无书本人和毒仙,以及药谷谷主上官痕,这三人我们请得动谁?” 贺梅凡迟疑道:“或许可让令主出面,看能否说动药谷的人。” 明西影道:“毒仙神出鬼没,江湖上很少见到她的影子,雷部令主大人似乎与上官痕有些交情,我可以传信回去。” 但药谷距此路途遥远,他若不在谷中,此局亦是难解,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唐棠坐在那少见地沉默着,江梦鱼则是在极力回忆,自己身边可还有能帮上忙的兄弟。 明西影道:“今夜先到这罢,无论请不请得动上官痕,我先报给令主大人,越快越好。” 唐棠回到自己房间,将随身携带的匣子取出。 盖子中间的凹槽上立着个装饰小环,轻轻一拧,两翼一缩,露出薄薄的夹层。中空的盖子里,藏着一枚剔透的玉心。 这是初次见面时,那人给她的东西。 她盯着那枚玉心很久很久,直到烛火渐渐暗淡。 帮手没到之前,贺梅凡几人叫上白家兄弟一同去那位名医家中。 这位大夫正是先前替白孤雪祛毒的那位,是他提议让白家去找药谷的人求药。 唐棠是因陈大夫的话被牵连进来,绝煞楼的人不好开口,白轻舟进门后道:“陈叔好,我们来此是想再知道一些关于家父中毒的事,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陈大夫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见他们一行人各个面色凝重,知道定然跟白盟主之死有关。 “你尽管问罢,老朽知道的原本不多,若能助你找出真凶,当然乐意。” 明西影道:“敢问大夫从前可曾与药谷的人有过接触?” 陈大夫道:“这个自然,学医之人谁会没听过药谷的大名。老夫年轻时游历江湖,偶尔得了机缘结识药谷弟子,还专程随他去药谷待过一阵。” 那时玉无书还没有取得医仙的名号,年纪尚小,却在一众弟子中显得尤为出色,药谷弟子皆对其敬佩不已。 贺梅凡道:“白盟主中的毒,到底是什么?” 陈大夫叹了口气道:“七星刺,见过此毒的人,单看盟主生前的体肤便可认出。” 皮肤上的红点只是此毒的外在表象,若白家的人肯让他动白孤雪的遗体,只需在任意一处划上小道口子,就可见到七星刺真正的残忍。 中毒者覆盖在皮肉下的每一寸筋骨,都会如荆棘般长出锋利尖锐的刺。这些刺以骨髓为食,深深扎进血肉之中,毒发之时生出细小的绒毛,汲取人身的血液。 白盟主死前一定极为痛苦。 众人听罢面色沉痛,白轻舟眼眶深红,发誓一定要将真凶找出来,替他爹报仇。 陈大夫道:“我能看出此毒并让白少侠去找药谷求药,乃是因为多年前在药谷,我刚好在上官家的医书上见到过。” 许多年前,中了七星刺之人无不毒发毙命,直至玉无书学成之后,在门内比拼上当众解了此毒,一举夺下医仙称号,从此药谷再无弟子敢前去挑战。 药谷弟子已经默认,要想拿走她医仙的名号,须得解开七星刺才有资格。而十几年过去,玉无书的医术定然更加精进。 可惜中毒之时,上官家与白家关系冷淡,玉无书绝不会出手相助。 贺梅凡问白轻舟:“白兄可否说个仔细?” 上官家的人脾性如何他不知道,可玉无书行走江湖多年,是出名的仁心慈悲,由此可推,上官家并非专横独断之人,怎么专跟白家的人过不去。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此事一日不弄清,玉无书一日脱不了嫌疑。 白轻舟提起这桩仇怨,语气带着淡淡的歉疚,“此事亦是家父生前的一桩心结。” 从前,上官家与白家曾交好,白孤雪在江湖上威名正盛,虽还不是盟主,也非常受人敬仰。 后来药谷的上一任谷主,即上官家的家主,以可增长内力的灵药相赠,拜托白盟主帮他救一位好友,白孤雪痴迷武学,自然是应了。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虽然将人救下,归来之时却被对方的密探盯上,毫无所觉。 那人一路跟着他,追到上官谷主给那位好友安身的住处,好友的仇家趁上官谷主与白孤雪都不在之时,派去杀手,灭了那人全家十三条人命。 白孤雪自练成无上武学以来,一向顺风顺水,未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酿成这般惨烈后果,往后数十年,都在为此事愧疚自责。 上官痕无法责怪他不够谨慎小心,可那是活生生的十几条人命!他不得不狠下心同白孤雪断绝往来,此生不再相见。 白轻舟黯然道:“父亲一生义薄云天,临终前唯有此事放不下,上官谷主不会原谅他,毒发时也是带着遗憾走得。” 并不是两家有仇,只是有这样一段往事隔在中间,谁也无法回头。 白轻河道:“站在白家的立场,我们从不怀疑药谷的人。若是上官谷主有意取走堂叔的性命,相信他绝无二话。” 白孤雪对上官谷主的歉意,已到了恨不得以命偿还的地步。上官家如果一直记恨此事,有千百种方法让白孤雪不得好死,岂会留他活到今天? 药丸有假,问题只能出在运送之人的身上。 明西影对唐棠道:“唐姑娘请再仔细想想,送药途中是否有被掉包的可能?” 江梦鱼苦着一张脸道:“师姐保存个零嘴都小心得不得了,更别说是被人从她手上夺走救命的药。” 第27章 刚到深处自然怂 正因为师姐是他们之中最谨慎妥帖的人,才会将药交给她保管。 唐棠无奈道:“我确定没被人掉包。” 那天她被来路不明的高手困住,丢的是装糖狐狸的布袋而非解药。 东西都在衣裳最里层的荷包里,缝得死死地,到达白家直接撕开取药,旁人根本没机会偷换。 白轻河道:“这样讲来,唐姑娘的嫌疑仍是最大。” 明西影眼中流光一闪,“不,还有一种可能,唐姑娘给的药是真的,但白府中有人偷换了她带来的那瓶药,故意混淆视听。” 江梦鱼听懂他言外之意,添油加醋道:“就是就是,白盟主中毒的原因一直未能找到,万一那人就藏在白家,下毒和拿药的说不定是同一个。” 因七星刺发作迅猛,白家的人找神医求药联络绝煞楼,本就忙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下药之人,若对方一直在府里从未离开,要做点什么不是轻而易举? 白轻舟沉思一会道:“江少侠此言亦有理。” 白轻河见他胳膊肘往外拐,暗道不争气,“事不宜迟,我们会立即彻查白府。唐姑娘的嫌疑尚未洗清,还请近日不要离开此地。” 江梦鱼一听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千里迢迢赶来白家就为讨个说法,还能跑了不成?” 白轻河冷哼一声,还是对唐棠心存怀疑。 明西影对他道:“在下还有疑问,白盟主未吃完的那瓶药现在何处?” 白轻河道:“此事牵连太大,为公允起见,解毒丸和药方一开始就送到了衙门,交由此地的李捕头保管。” 明西影皱着眉,内心不太苟同白家的做法。 衙门的确看守严密,架不住高手潜入特意带走物证,或是哪个官差被收买,在里头动点手脚…… 白家兄弟回了府中,几人在客栈将事情捋了一遍,商量起各自分工。 “这几日劳烦贺兄盯着衙门的动静,看有无可疑人士进出,尤其是跟白家相熟之人。” 这个贺梅凡自然懂,毫不犹豫地应下。 “至于唐姑娘,就待在客栈不要四处走动,你再将来到白家后的动静与我细说一次,看有没有遗漏之处?” 唐棠将她在白家待得那三天,毫无保留地复述了一遍。 她将药交出去之后再没进过白老爷的屋子,次日一直与白家少爷在一起。大师兄和小师弟是晚上赶到,接下来几天,三人都在白府小住。 这期间白盟主的身体正在好转,临走前虽还没醒,距离完全康复也不远了。 江梦鱼懊悔道:“早知就该在白府多待些日子,看着他醒了再撤。” 当时白轻舟追得那么紧,白夫人的意图也很明显,只想着快点离开,谁料到会出这样的事。 从今天与白家兄弟的交谈来看,白轻舟和他娘对唐棠并无意见,至少证据没出来之前,明面上仍是相信她的。 一直质疑唐棠的人,就是白轻河。 明西影道:“早几天晚几天并不要紧,有人存心在药中动手脚,怎样都会把事情甩到唐姑娘头上。” 贺梅凡想起初见白轻河,对方那副冰冷的神情,后来态度虽是好了不少,那股子敌意怎么也抹不掉。 他迟疑道:“我有种感觉,白轻河没有完全说实话,或者说,有人告诉了他别的什么。” 明西影之前提过此种可能。白夫人并不好忽悠,白轻舟先入为主对唐棠有好感,递消息到绝煞楼,大部分是因白家族兄长辈之惑难以平息。 白孤雪是武林盟主,白家的家主,也是他们的主心骨,失去盟主,白家在江湖上地位一落千丈,能不恨么。 明西影道:“这正是我最疑惑之处,按理说贺兄和小鱼次日到府中,凭两位的身手,潜入房中换药并不是难事,为何他们只抓着唐姑娘不放?” 江梦鱼道:“师姐这肯定还有被我们忽略的点。” 除了性别不一样和早到一天,贺梅凡两人在白府都跟她待在一起。若有人故意针对她,也得有个缘由。 贺梅凡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黑,“不会跟万家的人有关?” 唐棠连忙澄清:“不可能的师兄,我敢保证,那天就算是你和小鱼站在我面前,也认不出我是谁,而且我连名字都没透露,他们只知道,万家的夫人叫小红。” 江梦鱼险些喷出一口水来,脸憋得通红,这点师姐先前可没提起过。 明西影奇怪道:“贺兄对万家人很有敌意?” 江梦鱼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休要提及万家。” 明西影似懂非懂地点头。 贺梅凡道:“令主给你回信了么?” 绝煞楼有特殊的消息传递技巧,白府距离绝煞楼,一日来回足矣。 明西影道:“还没收到消息,明早看看罢,若再无回信,多半要凉。” 贺梅凡眼眸一沉,“好,大家都散了,唐棠留下。” 转身欲走的江梦鱼:???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听得嘛? 贺梅凡见他满脸问号,安抚道:“找你师姐有事,乖,自个回去休息。” 明西影脚步一顿,拖着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江梦鱼出了房门。 江梦鱼心有不甘,师兄和师姐什么时候开始有秘密的! 他扭头看向助纣为虐的明西影,“你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明西影眼珠一转,“知道一点。” 江梦鱼揪起他的衣领,严肃道:“告诉我。” 不听八卦会死,真的。 师兄不告诉自己,可能是师姐不愿被人知道,若他从明西影这弄清楚,就不算师兄违约。 明西影一贯宠着他,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告诉你。” 屋子里,贺梅凡的目光锐利而深沉,“你不打算找他帮忙是吗?” 唐棠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又真心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弱弱道:“我没那个资格。” 贺梅凡恨铁不成钢道:“这种事要什么资格,你管他什么想法,不拒绝就是有希望,该用就得用啊!” 师兄一贯冷静,甚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都是为了她。 唐棠深深呼吸,努力振作一番又耷拉下来,“我,我不行。” 她就是没底气。 第28章 他来了他来了 贺梅凡见她怂包到不行的模样,努力让自个镇定下来,“不找就不找罢,他来无影去无踪,你传了消息也不一定能有回音。” 唐棠闻言愈发心虚,“十几天前,他就在这里。” 贺梅凡的声音提高了明显不止一个度,“什么!你知道他的行踪?” 是一直知道,还是偶然遇见,这两者可大不一样啊! 唐棠见他想岔,摇头道:“那天晚上跟万公子去拍卖行,他也在里面,现在不知道去了哪。” 原来抬价坑了别人的就是他!贺梅凡一听就有问题。 药谷里什么样的药材没有,至于在拍卖会上做出这般举止,岂非失了风度? 他沉声道:“你可知买走紫莲之人是谁?” 唐棠再次摇头,迟疑道:“那株紫莲,我在白少侠的后院看到一模一样的。” 贺梅凡眼神奇异道:“你不觉得当夜买下那株莲花的,就是白轻舟么?” 当夜有人买走紫莲,白轻舟那么巧就养了一棵,还专程带她去看。 如果买紫莲之人就是白轻舟,而那人知道他们要去,故意为难,不是很说得通吗? 若是那夜白轻舟跟唐棠都在拍卖行,姚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有无认出唐棠,如今的态度的确很值得推敲。 唐棠:……师兄你淡定,她还没那么傻。 贺梅凡想起一个重要问题,“药方你可有看过?” 唐棠再次摇头。 贺梅凡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提到某个人,师妹的聪明劲就全没了,哪还顾得上其它。 他肃然道:“明西影为你的事特地走这趟,你总不能让他跑空罢?听师兄的话,去找他出面,把你那些弯弯绕绕小心思都先撇开,大事要紧,懂?” 唐棠犹豫道:“一定要我主动去找他么……” 贺梅凡分析道:“若我猜想的是真,白家的事绝对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又知道白轻舟当夜会去求药,还特意给他使绊子,说不定就在这附近……” 他眼眸一深,“弄不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唐棠失落道:“是啊,那我还去找他干什么呢,该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贺梅凡一噎,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师妹。 她这是随口一说,还是早就想清楚了? 贺梅凡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半天吐不出来。唐棠见他脸色发青,讨好道:“师兄莫急,此事定然有解。” 合着这小妮子自己早有了主意,竟在一旁故作忧愁,忍心看着他们着急上火? 镇定,镇定。贺梅凡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若是小鱼故意这般捉弄人,他还能理解,师妹从来不是这种性格。 唐棠道:“我也拿不准,只是隐约有些猜想。不出意外,我应该会安然无恙,只是中间须得颇费周折。” 事实上那人来或不来,她都可安全脱身,这么做自然有别的原因,却不能告诉他们。 唐棠的语气透着些许歉意,“抱歉师兄,害大家白白担忧和费神,是我的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贺梅凡不好再深问下去,“那你打算如何,不会真得任由白家的人污蔑罢?” 唐棠道:“等。” 自己无辜受屈,被人当成搅乱棋局的那颗子,到了最后,自会有人前来破局。 贺梅凡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存了个影,仿佛明白了什么。 几人按照约定好的那般分工,贺梅凡关注衙门之余,还盯着客栈附近,看有无可疑之人出现。 江梦鱼与明西影则尽全力搜集着线索,时刻跟在白家兄弟身边,摸清白家情况。 白轻舟想去客栈找唐棠,被江梦鱼笑眯眯地拦下,“师姐不便出门,白少侠还是暂且歇着罢。” 唐棠对师兄说得坚定,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那人会如她猜想得那般,来解救她的困境吗?还是,他会故意躲开自己,让别人出面。 三天之后白孤雪就要下葬,届时江湖群雄大半都会到场,若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唐棠在客栈等了两天,没料到的是要等的人没来,却遇上了决意离远点的人。 傍晚时分,她照例在客栈附近两百米之内游荡,刚啃完酥油饼,等着店家上笋泼肉面,对面忽然坐下一人。 他对迎上来的小丫头说,这位姐姐要什么就给他上什么,而后招呼道:“唐姑娘,好久不见。” 万盛饶只身一人,身边并无仆从,穿得虽不似那日矜贵出尘,高华无匹,月白锦衣仍与这简陋的小店格格不入。 唐棠笑容僵硬道:“是啊,真巧。” 他这是根本没走,还是跟自己一样去而复返? 前者可能性较大,拍卖行毕竟事多,家里又乱成那样。若换了是她也待不下去,恨不得天天在外闯荡。 万盛饶正襟危坐,面前摆着碗热气腾腾地面条,娴熟地伸出筷子一夹一裹一卷,细长的面条绕成一团送入口中,动作斯文自然,优雅闲适。 唐棠呲溜一声嗦下大口面,吃得相当满足,几点红油溅在桌上和衣裳领口处,煞是美观。 弄脏的不是她的衣裳,而是万盛饶的。 她没甚诚意道:“呃,抱歉,我实在太饿了。” 万盛饶不知真没看出还是假没看出,至少表面上云淡风轻,“唐姑娘大方不拘小节,在下已习惯。” 这话一出,唐棠起了点难得的愧疚。 万家女眷虽极不靠谱,万盛饶的为人却是没得说。 他一路都没做错什么,解困之恩在前,赠灵草之情在后,这次见到自己还特地过来招呼,可见是真心视她为友。 商人嗅觉灵敏,极擅察言观色,自己刻意保持着距离,他定然察觉到了。 唐棠内心叹息,若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是师兄多虑多思,她是否可以将他看做普通朋友。 行走江湖,广交好友相当必要。何况他是商人,还是一位有良心重情义、口碑不错的商人,见地和阅历,远比她们这种终日只知完成任务的雇佣者,来得深远广阔。 她正想开口缓解下眼前的尴尬,冷不防听他道:“唐姑娘想必知晓水烟纠缠贺大侠之事了罢。” 唐棠被一滴热辣滚烫的汤水呛到,险些没咳出个好歹。 第29章 局外人而已 万盛饶面前的碗已经空了,召来先前的小丫头付了两份面钱,静静坐在那,等她顺过气来。 唐棠脸色爆红,不知是呛得,还是因心事被人看穿而过于羞恼。 她的容色依旧明丽鲜妍,嘴唇上围着一小圈儿油渍。万盛饶没忍住,掏出手绢将那圈红油擦拭干净。 此举于普通男女之间显得未免过于亲密,唐棠立时愣住。 万盛饶浑然不觉,“那件事我找家中仆人特意打听过,的确是万家的不对。水烟被娇宠着养大,过于任性,作为她的兄长,在下替她赔个不是,还请唐姑娘告知贺大侠,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唐棠摆手道:“不必客气,既然万公子有心,不如我们之间的事就此一笔勾销,从此两不相欠。” 虽然白盟主仍旧死了,至少没损了绝煞楼的信誉,任务圆满结束。 万盛饶道:“这,还是分开来算得好。” 商人么,都很明白一个道理,有来有往,来来往往,一来二去,多多往来,才能增加感情。 唐棠讷讷地不知如何应答,想了好半天道:“随你。” 万盛饶望了眼不远处的客栈,“姑娘可是住在此地,明日我可否再过来找你?” 唐棠道:“这个,近日事务缠身,可能不得空,万公子若有心相邀,还是且等来日罢。” 万盛饶见她似有为难,不再勉强,“好,那就一言为定。姑娘在这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唐棠心道她倒是真有难处,你却帮不上什么忙,面上跟他客气道:“多谢万公子美意。” 两人告辞,唐棠回到客栈,大师兄那边日夜盯着衙门,明西影和师弟已先一步回来,几人交流起这两天的收获。 明西影道:“白家的人里除了白轻河,还有大半亲眷认为此事与唐姑娘有关,毕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人。” 江梦鱼道:“我和明大哥一路查下去,白府的人全部清清白白,大多是白家的家生仆人,或是被盟主外出闯荡江湖救下的可怜之人,对他心怀感激,毫无理由加害,没有被收买的迹象。” 唐棠托着下巴,指尖拨了拨小声噼啪闪烁的灯花,“那些人没有理由,我就更没理由了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明西影道:“他们觉得你有嫌疑,是因有确凿证据。” 唐棠一下精神了,自己都没做过,哪来的证据,还确凿? 凶手这是想捏造事实诬陷么,岂非谁出面证明跟她有关,就可顺着那人摸下去? 她心底隐隐有些兴奋,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吗! 呃,没那么简单。江梦鱼颓靡道:“这是个误会,师姐那夜出门寻找失物,正好被白府一位下人看到,以为你是去了盟主房间,趁机加害于他。” 他跟明西影并未说出当夜唐棠身在何处,故而白家的人以为,她有充分的理由害死盟主,就算没有动机,也可能是与外人勾结,图谋不轨。 唐棠有些泄气,证明她那夜在何处之人唯有万盛饶,真到下葬之日,大不了豁出脸面,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将他拉出来作证,以此回击。 若是她运气好点,白轻舟的确是买下那株紫莲之人,还能多一个有力的在场证人。 可真凶是谁,还是无从查起。 明西影琢磨道:“令主没回我消息,找药谷人前来搭救这事多半没戏,除了医师之外,还能从哪处入手呢?” 唐棠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心中并不意外。 她厌烦这种被不明不白地拖入浑水,无法脱身的感觉,只是主动出击寻找真相一无所获,不得不陷入被动局面。 现在她的处境,好比头上顶着块沉重的锅盖,拼了命地取也没法取下,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里。外头的天空依然清朗,独她一人站在阴暗处。 这种被抛弃或隔绝的孤独之感,就像每次小鱼在大师兄面前,毫无顾忌地撒娇任性,而她在一旁,到底只是一个局外人。 唐棠道:“难为两位为我费心,我想先回屋休息,待师兄明日回来再议罢。” 明西影敏感地觉察出她的不耐,想想也能理解,不该她扛起来的人命,非得按在一个姑娘家身上,不好受是必然。 江梦鱼道:“成,我先去看看师兄,明大哥你也休息罢。” 唐棠回到自个屋子里,打开匣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三只形状精致、画艺传神的糖狐狸。 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也知此事关乎楼中声誉,和一些别的什么江湖大事,家族恩怨。 可唐棠实在无法忍受,那人到如今也是渺无音讯。 明知此事同她有关,却躲在人群不肯现身,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就不能,来看看她么 哪怕随意闲聊几句,或者提点她接下来怎么配合,都比现在毫无动静来得强。 唐棠一口气将三只全部舔舐干净,浓稠的甜香在舌尖漫开,将强烈起伏的心绪抚平些许,可她犹嫌不足。 想出门,去找城中最出色的摊贩,调和最浓甜的糖稀,在柔顺甜蜜的一笔一划中,描摹出刻在脑海深处的身影,即使不能将他的样貌刻画出来,用狐狸代替也好。 连最亲近的师兄师弟也不知道,匣子里的那些糖画,都是唐棠自己的手艺。 她不止会画糖狐狸,还会很多其它的小动物。狐狸与那人最像,于是她画得也最好,将它们带在身边,就仿佛他在身边,形影不离。 唐棠心头涌出莫名的慌乱,猛地一阵心惊肉跳。此刻她的理智相当清醒,可眼前彩色缤纷的重影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心口烦闷压抑如潮水汹涌,生生将人淹没。 她知道,自己可能又犯病了。 现在不宜出门,街上或许有跟白家人一样,认为她杀了盟主的江湖人士。一旦遇上,不知会是什么后果,直接杀她为盟主报仇,或是将她扣押起来,都有可能。 万一被真正的幕后凶手发觉异常,以此为由将整件事彻底推到她身上,到时更是百口莫辩。 在屋子里静静伫立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确定无法消解那股恐慌烦闷之感,她深深吸了口气,提起内力飞出窗外。 第30章 好巧你也是 唐棠双眼昏花,有些不辨路途,依稀记得白日在客栈外看到过卖糖人的小贩,夜色未晚,应该没有收摊。 她凭着仅存的意志准确找到小贩摊位,手几乎是哆嗦着去摸腰间钱袋,耳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唐姑娘好巧,又遇见你了哎!” 她记得对方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唐棠双手撑着木车上,尽量不让他发觉自己的颤抖,低声道:“是啊,又遇到万公子了,真是好巧。” 万盛饶确实没觉出她的异常,语气很是欣喜,“之前见姑娘随身携带糖画,夜晚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正好见到这里有卖,可巧就遇上你了。” 唐棠心口似有烈火灼烧,眼前人影重重,她清楚自己的意识支撑不了太久,没有开口。 万盛饶感觉找到共同话题似的,兴致颇高地问:“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画,狐狸,莲花,还是小像?” 唐棠偏过头去并不回答,她迫切地想让他买完东西赶紧离开,对方却愈发没有眼色。 万盛饶一见到她,滔滔不绝的毛病又犯了,“之前见过姑娘做出的狐狸,味道比这香浓甜蜜百倍,今夜不知可否有幸尝尝姑娘的手艺?” 唐棠微微抬头,此刻她眼眸低垂,清冷的双眸深处尽是疯魔,仿若烈火熊熊燃烧,万盛饶一门心思在糖画上头,并未看见。 她抑制着声音的颤抖,沉沉道:“好啊。” 半是阴暗半是亮光的小巷拐角处,红彤彤的灯笼印着不知被谁泼过水的地面,人影被撕裂成凌乱的碎片。 唐棠不再跟小贩和万盛饶废话,将他拽到一边,手下动作不停,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小贩张大嘴看得呆滞在原地,万盛饶眼眸微眯,隐约看到她从盛糖稀的木桶里舀了一小碗浆液,尔后掌心托着那只碗,碗上正蒸腾出缕缕热气。 唐棠熟练得翻出小贩木车下的各类碗碟,往里头加着什么东西。他猜想,这大概就是,她的糖画总比外面卖得更甜的原因。 整个过程所耗时间不及半盏茶凉,一晃眼的功夫,唐棠用勺子勾勒出一只狐狸的形状。 她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狐狸画好之后,嘎嘣一声先咬了大半口下去,似是在衡量味道。 片刻后唐棠舒服得眯起眼眸,接下来的动作放缓许多,万盛饶从中察觉出几分悠闲随意。 她画了一朵五瓣梅花,粘细长的木签递到他面前,自豪道:“给。” 万盛饶接过那朵花,隐约觉得她整个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又说不上那种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 付钱的还是他,连着糖狐狸和糖稀以及占用摊位的时间一共算在里头,付了小贩整整一天的银钱。 摊贩喜不自胜直接收拾回家,唐棠手里还捧着好几只,心道果然是财大气粗的万家。 万盛饶除了名字取得富贵了那么一点,其他地方与商人二字完全不沾边。即使穿着华贵,给人的感觉也是偏贵而非庸俗,通身气质像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 她见对方毫不顾忌形象地舔着那朵花,好奇道:“你不觉得太甜了么。” 唐棠知道这点爱好太过怪异,从不强求别人,唯有想捉弄谁或者认可谁时,才会同他分享。 上次给的那只,不知他到底是吃过,还是扔了。不过,扔了也没关系,她对这种事已习惯。 有时送几只给师兄师弟,贺梅凡总是随手将糖画转给小师弟,美其名曰来自大师兄的关爱。而小师弟历来又淘又皮,到最后,糖人不是融了就是无缘无故失踪。 唐棠觉得无所谓,分享么,她开心了就好。 万盛饶道:“的确比寻常的糖画甜上数倍,可一点一点尝起来,也别有风味。” 唐棠想起那次急性子的小师弟一口咬下大块,立刻遭受不住的样子,心头愧疚少了几分。 不是她的手艺有问题,而是江梦鱼不会吃! 万盛饶面对她时,总会下意识地拣好听得讲,但他此刻并无刻意讨好她的心思,说得是真心话。 他望着唐棠满足的笑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这样的甜度,比他之前在盒子里闻到的更加浓烈,他不觉得有异是因自身之故。 万盛饶很清楚,寻常人根本无法接受,难道她也…… 他心不在焉地将唐棠送到客栈门口,目送她进门。 唐棠轻轻挥舞着几只糖人告别,示意他快回去。 月色明亮,皎洁温柔的光华与客栈前灯笼的光辉交织,他站在那,好似出尘的逍遥仙人静静伫立,不染凡尘。 她不觉看呆了,醒神之后惊觉对方一直未离开,甚至唇边还含着淡淡的笑,连忙匆匆回了房间。 离白孤雪下葬的日子还有两天,明西影和江梦鱼还在白府耗着寻找线索。 白轻河见他们如此热心,对两人的态度还算客气。除了白盟主生前所住的屋子外,整个府内包括后山上白轻舟愿意让人接近的范围,都领着他们走过一遍。 他这些天也想得清楚,若唐棠不是凶手,而是因送药误卷入这场争斗,他们想找到凶手的心情不亚于白家亲眷。 尽管如此,白轻河仍对他们保持着高度戒备,只要人在府内,他必寸步不离。 两人一无所获,江梦鱼没什么耐心,未免有些垂头丧气,而明西影似乎看出了什么,颇为淡定。 唐棠安慰小师弟道,虽说当前她是最大的嫌疑人,可他们手头并无实际证据,证明盟主之死是她所为,不必着急。 越到最后关头,她越冷静下来。或许幕后之人想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将一切公布于众。 武林盟主的陨落,必然在江湖上激起风雨,冲着与白孤雪的私怨而来,下葬那日岂非最好的泄愤之机? 若对方是为盟主之位,一定会有人来当这个出头鸟,接过查探此事真相的重责。 毕竟盟主之人选,除了武功卓绝还须看武林声望,白孤雪之死就是积攒名望的最好时机。 唐棠自认问心无愧,不怕谁查探,只要师兄那边看住证物,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背上谋害盟主之名的时间长短,还须看两日之后是何种局面。 第31章 殡葬之日 他已拿定主意,若是找不出证据,不如他们三人轮流蹲守衙门。只要证物无人动过,任谁来查案,都无法将此事彻底甩到唐棠身上。 拖,有时反而是最可行的对策。 江梦鱼失了继续查探的兴致,跟大师兄作伴去。明西影仍未放松,在白府进进出出马不停蹄,有时归来面色凝重,有时仿佛又带着喜悦。 下葬前夜他终于消停下来,拉着唐棠跟贺梅凡两人碰头。 几人齐坐客栈楼顶,左前方即是衙门,摆了张方桌,几碟花生米,小酌赏月。 明天是最重要的一关,江梦鱼问他忙活了这些天,是否发现什么,明西影神秘道:“保密。” 唐棠心有所动,“可是找到了关键之人?” 明西影含笑点头,“唐姑娘似乎早有猜想。” 她道:“即使知道是谁,没有证人和证据,一切都是空口无凭。”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此事症结在哪,能带她脱离困境者唯有药谷医仙,对方一日不出面,此事一日不得解。 明西影道:“背后之人总会站出来的,杀害白盟主,总有个理由。” 唐棠道:“万一凶手是出于家恨,报了仇直接隐匿,想让我就此背了这桩案子呢?” 明西影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敢做第一次手脚,就会再有第二次。” 江梦鱼嘀咕道:“打什么哑谜,不能好好说话么。” 贺梅凡倒了小杯酒,递到他唇边,“你师姐心中有数,别去闹她。” 这几日,城里街道和客栈里前来住店的江湖人士,明显多了起来。 江湖中见过唐棠真容的人唯有刀剑榜上前几名,他们大多是通过贺梅凡而结识,或是出任务时的主顾,或是拦路者,抑或是绝煞楼里的爱慕者或其朋友,剖白之时运气好,刚巧堵上她,见过几面。 其他门派弟子大多只听过穿心掌的名声,还有她自主顾之间,或是楼中同僚里流传出去的天下第一保镖之名,从未亲眼得见。 传闻毒死白盟主的罪魁祸首是位美貌女子,前来此地的武林人士不免议论纷纷,碍于天下第一刀客在此,只敢在私底下交流或打探消息,明面上皆是客客气气。 唐棠外出听见几句,发觉时而偷偷瞥过来的目光,像在看什么新奇动物,索性将房门紧闭,眼不见心不烦。 很快到了盟主下葬之日,灵堂前跪着白家族兄弟,白夫人和白轻舟等家眷,庭院里密密麻麻站了一片人,皆是各派前来吊唁的使者,或是掌门,或是本派出众的弟子。 不出意外,白盟主死后的一月之内,他们都会停留在此,一是为查找真凶,二是推选出新任盟主。 这却不关绝煞楼的事了,他们历来是打开门做生意,不管江湖门派谁排第一,盟主之位花落谁家,生意做成,有银子赚就行。 刀客剑客之名都是接任务时顺带闯出来,谁知道搞排行榜的那群人怎么评定,有何依据? 唐棠在当天被“请”了出来,面前是全部到齐的白家人,少说也有三十来个,望着她时个个目光愤恨。 庭院四周坐着被请来见证此事的长老,他们是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之人,属于主持公道的一方。 唐棠一人独坐在前,丝毫没有接受审判的心虚,身后站着气势从容镇定明西影和师兄弟。 第九组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和脸面,更遑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绝煞楼,该撑得场子和该绷的面子,必须要摆出来。 天下群豪汇聚,各派英杰在前,代白家出面讨问绝煞楼之人,仍是白轻河。 “唐姑娘一行提早来到城中,声称盟主之死与你无关,这几日你们进出白家无数回,该看得也都看过了,请问姑娘如何证明自己?” 明西影往他们身后看去,目光在那群家眷中扫视一圈,没找到想见的那个人。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明西影,来自绝煞楼雷部,此行专程为查案而来。” 这是几人事先约定好的,在场之人或许还对绝煞楼不甚了解,先由明西影将楼中接任务的过程叙述一遍。 云部的保护任务,若是押送钱财或贵重物品,无异于镖局走镖的差事,接到东西后不可自行拆卸,完好无损地交由对方手中,一切以签单为依据。 他大致讲完,对白家的人道:“敢问当天,白府接下药方玉药丸的人是谁?” 白轻舟站出来,“是我。” “敢问白少爷,你在接过那瓶药时,瓶口是否被打开过?” 他仔细回想了一会,肯定道:“没有,封得很死。” 明西影道:“好,替白盟主看病的那位神医,现在何处?” 陈大夫摸着胡须出列,“老夫在此,公子有话尽管问。” “据大夫所言,白盟主前两天吃得药是真的,那几日第九组的人还在白府小住,盟主的毒已有所好转,是也不是?” 陈大夫道:“不错,盟主吃过药,前几日中毒的迹象的确好了许多,再过两三日本可完全恢复,谁料……唉!” 明西影声音微微提高几分,足以令众人听清,“在下觉得,问到此处已然足够。” 侧后方的江梦鱼一脸懵,贺梅凡听懂他要说什么,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但见明西影从容淡定的样子,猜他或许还有留有后手。 白家的人有的反应过来,有的还没反应过来,最先开口的仍是白轻舟。 “明兄的意思是,药瓶并未打开,说明整瓶药从一开始已全部密封好。而若药丸是假,父亲那几日不可能有缓解之象。” 明西影道:“不错,出自药谷的药瓶自然有其专属标记。设若唐姑娘想替换医仙给出的药丸,而不被人发觉,第一须拆开药瓶的密封口,第二是将毒药放进去,再在上头添上几颗解药,拖延到他们离开之日。” 他转了转手里的扇子,悠悠道:“这第一条已被白少爷否决,即使她懂得药谷的密封之法,第二步也很值得探究。” 先不论唐棠根本不懂医术毒术之类,就当她是受人指使,剩下的毒药又是何物,出自谁手,其中还有一番说道。 第32章 唇枪舌战 白轻河嗤笑一声,道:“这算哪门子的证据,仿造一个药瓶并不难。换了药封好瓶口,即使有特殊的密封之法,询问任意一名药谷弟子都可办到,以唐姑娘的武功,胁迫一人说出来,或者她早与旁人勾结,弄清了这些再下毒,不是没有可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西影道:“换没换过需找人一看便知,证物都在此处,不若请陈大夫再验一次?” 陈大夫先前并未留意瓶身,他掀开盖着的红布,将瓶底的刻字与里头的药丸,连带瓶口上的印字逐一看过,为谨慎起见,还将药方检验了一遍。 “药瓶的确出自医谷,药方同老朽那日见过的一样,没有错漏。” 白轻舟顺着他的话给出结论,“这说明唐姑娘给我的那瓶药,的确是最初第九组的人从药谷带来的那瓶,并未做过手脚,不存在换药下毒之说。” 而药方这种手写之物,辨认字迹太过容易,下毒之人断不会蠢到去动。 再者,不是精通医理之人,很难从中找出最合适的几位去修改,否则当场被大夫发觉,或是吃出毛病,唐棠几人根本走不出白府。 白轻河道:“即使药瓶、药丸和药方是真,依家丁所言,唐姑娘在来白府当夜,就鬼鬼祟祟一个人离开房间,踪影全无,该作何解释?” 他补充道:“据我们所知,姑娘是头回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敢问那天晚上,你在何处?” 白轻河的质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姑娘,若非与外头的人有所勾结,或是别有用心,怎会在深更半夜悄无声息跑出府外? 唐棠道:“那夜我在的地方,白少爷也在,不然你问问他。” 白轻舟愣了一瞬,那夜他分明没看见唐棠在场…… 即使她也在拍卖行,这般说法,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孤男寡女夜半避开人外出,很值得探究好么。 他轻咳了一声,道:“那夜我在拍卖行,买下了一株莲花。” 白轻舟并未说出没看到唐棠的事实,即使堂兄和家丁有所谓“证据”,他也相信此事与唐棠无关。 白轻河当然没放过他话里的漏洞,皱眉道:“堂弟确定,你那夜与唐姑娘在一起?” 白轻舟没想到他穷追不舍,这么不给面子,满脸尴尬,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堂哥再次打断。 “那夜与你同去之人分明是见竹,你顾念所谓送药之情,人家说不定没安什么好心呢!” 见竹这小子,居然提前将他卖了!一贯好脾气的白轻舟心里暗骂,只得跟着他的话走,“那夜我跟见竹在包厢,唐姑娘的确不同我在一处。” 唐棠说她在,那必然是在,拍卖行那么大,不跟他在一起,反而还能证明她的清白。 白轻河道:“如此,没人能证明当夜她在哪里了。” “慢着,我能证明!”走廊里站出一位华贵大气的公子哥儿。 正是唐棠请来的帮手,万大公子。 他徐徐走到唐棠身边,“在下万盛饶,拍卖行属万家所有,唐姑娘那晚在哪,没人比我更清楚。” 白轻河不料半路杀出个人,肃然道:“你是何人?” 人群噗嗤传来几声憋笑,似是在嘲笑他见识短浅,白轻河听出那笑声中的讥讽,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江梦鱼瞅了一眼贺梅凡瞬间转黑的脸色,暗暗给师姐递了个眼色:大师兄咋办? 唐棠回了他一个“改日再哄就靠你了”的眼神。 师姐请来万公子相助,他们自然瞒着大师兄,本来是以防万一,到这节骨眼上顾不得那许多。 没办法,那天他们被于霜秋那家伙困住,若非万盛饶及时赶到,师姐根本逃不出去,再怎么说人家先前还有相助之情。 人情既然欠下了,不妨再多欠一回,来日慢慢还嘛。 江梦鱼见白轻河真没听过,凉凉道:“白大侠行走江湖多年,没听过富甲一方的万家么?” 白轻河微微一震,“那个万家?” 江梦鱼被他的神情取悦,得意道:“他已报过自己的名讳,还说了是拍卖行的主人,你以为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当着众豪杰的面冒充?” 西北侧传来一位中年美妇的声音,“这位的确是万公子,之前曾有缘得见,白大侠不必多疑。” 说话的是清殇阁阁主蝶蕊夫人,早些年她是有名的江湖一枝花,引无数英雄倾心,奈何美人一心练武不贪情爱。 如今她已有四十来岁,仍然貌美雅致,风韵犹存,虽不复当年盛名,仍是许多侠士心中的美好回忆。 万盛饶招呼道:“夫人也在此处。” 蝶蕊夫人颔首以示敬意。 白轻河道:“敢问唐姑娘那晚几时去得拍卖行,又是几时走得?” 万盛饶掐着唐棠与他碰面和离开的时间,应她的要求没说出万家少夫人“小红”那桩事,不出意外地又被怀疑了。 白轻河冷哼一声,“见兰你出来,将那夜的经过再说一遍。” 他身后站着的白府众人里出来一个小厮,讲起他亲眼见到唐棠亥时五刻离开白府,瞧她出来时不是从客房的方向,而是老爷所在之处。 明西影手中折扇猛地一收,压下心中激动,手心都在发痒。 就是这个小厮! 此人被白轻河及一干白家人保护得滴水不漏,他在府中遍寻不见,软磨硬泡也无法从白府人口中套不出下落,这会终于站出来了。 顺着他抓下去,指定能查出真正的凶手…… 明西影道:“在下有一问题请问白夫人,自白盟主病后,夫人一直守在身边,这位叫见兰的小哥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唐姑娘去过你们房里,夫人那夜可有察觉。” 白夫人对唐棠再喜爱,此刻白家众亲皆在,不得不照实情以告。 “自老爷中毒之后,我不眠不休地在一旁侍候。当夜老爷明显见好,我惊喜交加,终于松了一大口气,连日来疲惫至极,故而睡得很沉。” 白夫人对此事全不知情,唐棠离府的时间只有她自己与那小厮两人知晓,即使有万盛饶证明后半夜她在拍卖行,但对方一口咬死她离府前去过老爷房中,唐棠仍是形迹可疑,无从辩驳。 第33章 峰回路转 明西影这些日子里已将能对唐棠有利的线索都摸透,心中微叹,看来今日此局仍不得解,他们三人还须耗在此地。 不过眼角余光自那垂首的小厮身上划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接下来第九组的人盯紧此人和证物,自己再多方游走探寻,总能摸清一些线索。 万盛饶不知什么时候挪动步子到了他跟前,悄声道:“明兄可还有对策?” 明西影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听对方这话的语气,好像如果自己不再多言,他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干点儿什么? “万公子的意思是?” 万盛饶道:“我从药谷请来了一人,应该能派上用场。” 明西影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里,不会是他想得那样! 他隐隐有些激动,“谁?” 万盛饶没回他的话,确定他没有别的话要问,拍了拍手,全场立时寂静下来。 正盯着唐棠视线灼热的白家人,被他这招弄得莫名其妙。 “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清了清嗓子道:“在下第一次来白府,与唐姑娘相识未深,听闻白盟主侠肝义胆,素来钦佩得很,不料还未得见一面,却惊闻盟主遭奸人毒害,心中哀恸不已,故而此番前来吊唁。方才我将此事听了个大概,心中亦有些想法。” 万家仗义疏财,曾接济许多穷途末路的英杰,在江湖上名声颇丰,不输白家。万盛饶作为万家的少主,与白家虽无交情,来此非常合理。 他一开口,众人皆是肃穆凝神,静听后续。 “方才明兄与白兄交谈之中可知,唐姑娘亥时到了白家,而后离府去了万家的拍卖行,次日与白少侠待在一起,晚间则是与第九组的人汇合,第三日一道离府。” 唐棠看着万盛饶那轻车熟路的样子,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他仿佛知之甚详。 看来相遇之后,她虽未告知对方自己惹了满身麻烦,他却早有留心。 也是,此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何况以万家的实力,想打听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万盛饶没察觉她的目光,笃定道:“唐姑娘是否有动机或与他人勾结要暗害盟主,这点谁也说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她要加害白盟主唯有两次机会可以动手,一是在送药途中暗自换药,二是为掩人耳目先假意来到白府,等送到拆封之后,再趁人不备偷换。” 白轻河道:“不错,这两个时间里,唐姑娘无一处可自证清白,很难不让人怀疑。” 万盛饶直视着他的方向,“白兄莫急,说来也巧,家父近日偶感不适,在下特地请了人来替他诊治,刚好约在此处汇合,现下那人也在白府。” 话音落下,庭院拥挤的人群后方响起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万公子,此事似乎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之内罢。” 大家顺着那声音往后望去,只见一位臻首娥眉的姑娘站起身来,她身着紫绡游仙裙,楚楚优雅,气质如仙。 姑娘莲步轻移,向万盛饶等人所在方向而去,众人见状下意识地放轻呼吸,纷纷后退半步,让开一条道。 各门派尚且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女子是何许人也,唯有陈大夫辨认了好半天,说话之时声音有些颤抖,“姑娘可是姓乔?” 乔素空没料到自己被人认了出来,疑惑道:“老先生如何认得我?” 陈大夫见她没有否认,双目猛地迸射出精光,“乔姑娘乃药谷毒仙,多年前偶然得见一面,毒术之精妙令人难以忘却,老朽钦佩不已,怎会不识!” 众人哗然,她身周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才离她最近的那人,已吓得脸色刷白。 原来这位姑娘,就是传闻中触之即死的毒仙! 从未听人提及过,毒仙乔素空,居然是这么美貌动人的女子。 玉无书可解七星刺之毒,却不一定可解乔素空之毒。因用毒之人防不胜防令人忌惮,乔素空在江湖上甚少露面,因其毒术精湛,早些年甚至被别有用心者扣了无数罪名。 只要是无解之毒,或是难破的案件,那些人就将此事甩到她头上,道是心狠手辣的毒仙所为。 而后事发被乔素空察觉,她挨个找上门去,让那些敢污蔑栽赃之人尝了回独门秘制的毒药,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才将此歪风掰了过来。 万盛饶打破众人的思绪道,“事急从权,乔姑娘有何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 乔素空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再加十万。” 万盛饶拂了拂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轻描淡写道:“成交。” 什么十万?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唐棠忆起那天夜里对方的举止,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这下她欠的不止是人情,还有白花花的银子。 那可是十万两啊,现在被他这么一点头,全给出去了! 明明此事与她无关,却要花十万两来自证清白,洗刷冤屈。唐棠委屈得不行,眼中泪光点点。 万盛饶瞅了一眼她的神情,唐棠一定是被自己的贴心,和再一次的英雄救美给彻底感动到了。 她美眸含泪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他暗中将腰板竖得更直。 区区十万两,只要能博美人欢心,他乐意。 武林之中,各大门派有自己的产业赚钱,要么是背靠大山不缺那点开销,入了正规门派的弟子或许还能好过点,江湖中的独行侠们,哪个不因缺钱而干过一些非自己所愿之事? 药谷卖药问诊自有其收入来源,可作为已然出师的弟子,如医仙毒仙这般,药谷为他们提供的钱财就很有限,出师之后须得自己谋生路。 要么开医馆医药去,老老实实当个大夫,要么像乔素空这般独自上路,万家开遍全大陆的拍卖行,就是她们最好的生财渠道。 玉无书顶着医仙的名号,还可行走江湖赚些银两,毒仙比起她来却显得惨兮兮,买毒药的有几人能见得光? 难怪乔素空跟万盛饶这般熟稔,唐棠回想那天夜里的拍卖品种,的确有一两味闻所未闻的毒药,只是成交价格远不如其它稀奇之物。 思及此处,她不由为这位毒仙姑娘默哀片刻。 第34章 与她无关 万盛饶道:“乔姑娘来自药谷,自然分辨得出这药有没有被人换过,至少今日她在,能为我们解开一点头绪。” 乔素空比玉无书年纪更大几岁,进药谷和成名的时间更早些。虽不知这样美丽的女子,为何偏爱研制各类毒药,这种东西寻常姑娘一听上去都恨不得离得远远地。但此时此刻,她的话自然更加可信。 乔素空拾起那药瓶略略一看,“不错,是我药谷之物。” 她将其中药丸倒出几粒,放在鼻尖儿嗅了小会,莞尔一笑,“这药丸,的确出自师妹之手。” 空气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半刻后,白轻河难以置信,失声道:“怎么可能!” 乔素空浑然不觉自己在给药谷抹黑,扬眉道:“依你们方才所言推测,师妹给出的这瓶药里,的确有几颗是解七星刺之毒的药丸。我曾跟无书对过解药,其中一味药材乃是她亲自培育得出的变种,不是每个药谷的弟子都可拥有。” 白盟主按药方服用,一日两次,第三日刚好服食完上头的解药,下头却混杂了解毒丸和另一种毒药。 乔素空说罢眸色转厉,语气霎时冷冽狠绝起来,“不知哪只胆大包天的小鬼,将我独门的逍遥散放在了里头!” 各门派与各路豪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对眼前事实作何解释。 此事竟祸起药谷,还被毒仙当场抓了个正着,不惜自拆师门,到底怎么个情况? 明西影冷笑一声,看向白轻河身后之人,“一切谜团,恐怕要从白府这位小哥身上寻找线索。” 大家经他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 毒仙说了出自药谷的药不对,白家这位名唤见兰的小厮却咬定是绝煞楼这位姑娘所为,分明蓄意栽赃陷害,另有隐情。 一时之间,众人望着白府诸人的目光满是犹疑、迷惑与不解。 白盟主生前在江湖中立下那么好的声望与口碑,莫非后人想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或是妄图争夺盟主之位,贼喊捉贼? 站在最前头的白轻河首当其冲,被人怀疑居心何在,脸色由红转黑。 他知道,自己被人设计了。 白轻河一把揪住见兰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两三分,厉声道:“说,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见兰哆嗦着道,“回少爷,小的不敢欺瞒,那夜小的,小的或许看错了。” 白轻河怒极,将见竹狠狠推倒在地,一脚踩上他的胸口,“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对着我可不是这样讲的,今日若不抓出你背后主使,岂非要我在天下群雄面前颜面扫地?” 明西影适时道:“由此可见,无论这人受谁指使,白盟主之死与我绝煞楼决计没有任何关系,唐姑娘千里送药,还要容人这般猜忌怀疑,实在很难不让人心寒哪!” 唐棠被人平白无故怀疑了大半月,到底没吃什么亏,然而话还是必须要说的,否则绝煞楼威名何在? 万一此事引得江湖其他人士效仿,就如乔素空初出江湖之时,分明不是她所为,却无辜背锅,到时得添多少麻烦。 此风决不可长,越早掐灭越好。 贺梅凡自经历过万家那次任务,已对江湖险恶略知一二,而江梦鱼见到师姐这般,也长了不少见识。 护送之任并非那么轻松容易,风险度挺高,还需时刻提防着背锅。 白轻舟愧疚道:“明兄说得是,此事是白府的过错,内贼难防,冤了唐姑娘。待家中事过,定当亲自赔礼。” 死者为大,明西影不好再计较什么,转了话题道:“说起来他不过是白府一位下人,竟让白大侠这般信任,保护得严实也就罢了。如此重要的大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很难让人信服。” 白轻河冷着一张脸,“阁下不懂,白府的下人历来最为可靠忠诚,对家主绝无二心。见兰更是自祖辈起就在白府,乃家生子。” 明西影道:“既是如此,白府对他家的恩情不可谓不重,我倒好奇得很,什么理由能让他背叛白家,说谎骗人。” 见兰对白轻河大气也不敢出,听完他的话却敢分辩道:“这位公子莫要平白冤枉人,小人那夜的确见到唐姑娘外出,从未说过不尽不实之言,背后更无人主使。公子张口闭口就是凶手,难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明西影惊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小厮真是牙尖嘴利,也不知跟谁学的。” 白轻舟尴尬道:“明兄息怒,见竹见兰等都是在下亲自调教。” 话题越扯越偏。贺梅凡想起药谷与白家的恩怨,果然是双方打架祸水东引,倒把他们三人折腾来折腾去,不找出幕后主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师妹可以不计较,他跟小鱼却不能让人看轻。 贺梅凡沉着脸切入正题,“既然证明与师妹无关,接下来的事情,还请乔姑娘多多费心,谁敢将脏水泼到我们云部的人头上,第九组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乔素空意外地看向他,“我?” 明西影瞅了一眼满脸不爽的贺梅凡,解释道:“当然,药在出谷前被人换掉,第九组的人送得是大半瓶毒药。既不是唐姑娘做得手脚,唯有药谷的人才有机会接触。” 乔素空满不在乎道:“我出师之后几乎没回过药谷,怎么知道是谁在暗害,这事找我做不得主。” 明西影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敢问药谷可有人在?” 没有的话,他作为绝煞楼前来调查此事的人,可以完美收官了。后续之事交由白家或新任武林盟主去查,同他们几人没什么干系。 各门派四下张望,无人应声,药谷并未派人前来。知情者想起上官家与白家的旧怨,心中明了,不来才是正常。 明西影道:“乔姑娘出自药谷,即使不回去,传个信可还使得?此事总归要查清,绕不过药谷这一关。” 乔素空无所谓道:“这倒可行,丑话说在前头,接不接是谷主的事,与我无关。” 屋檐上忽然传来极为清晰舒朗的男子声音,“不必麻烦了,我亲自来解决这桩恩怨。” 第35章 我念梅花花念我 有人失声惊呼道:“上官痕!” 原本淡然处之的唐棠闻言一颤,几乎是一寸一寸僵硬地扭头转过身去。 天空下的屋脊上,缥缈悠远的贵公子飞身而下,恰似仙者坠入凡尘。 他剑眉星目,神情清冷,行时自有雍容风流之态,如霜如雪,举世无双。 唐棠猛地站了起来,贺梅凡扯住她的衣袖,此举被一旁的万盛饶看在眼中,心生疑窦。 来人正对乔素空,毫不顾忌地将后背留给绝煞楼的人,“药谷本无意叨扰白府,今日此事演变到此种情状,不若本谷主也来凑个热闹,索性今天一并说清,省得各位怀疑药谷的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乔素空见到他毫无尊敬之意,轻飘飘道:“谷主来了,这里就没我什么事了。” 她微微侧身,朝他身后的万盛饶喊道:“万公子,莫忘了你的承诺!” 说完往旁边红柱上一靠,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继续看戏。 上官痕独自前来,身边没跟着任何人,还不跟乔素空是一路的,令人很是不解。 在场之人不免联想到,白盟主之死或与那桩仇怨有关,才引得他走这一趟。 上官痕道:“毒仙方才所言不错,解毒丸是出自无书的手笔,可诸位别忘了,当日是谁请医仙为白盟主开药,才有了今日这场对峙。” 药谷不医白家的人,江湖上许多侠客都知晓此事。而白家为救盟主,是由落梅公子出面前去说和,在场亦有许多人知情。 唐棠忽而想到什么,心中一惊,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并未见到丁游的影子。 上官痕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落梅公子曾传信找无书配药救人,这是他的手迹。无书配药时本谷主正在他处,回去之后家中人禀告,发现无书身侧常年跟随的药奴被人打晕,扔在柴房不知多久。” 玉无书从不害人,出了名的人美心善,上官家若没下令要她与白家为难,怎么也不可能加害。 明西影道:“莫非有人蓄意冒充药奴,偷换了医仙的解毒丸?” 上官痕道:“不错。待我回去时,那名药奴天滴水未进,已是奄奄一息,算起来,那夜正好是唐姑娘将药送到白家的时候。” 唐棠喃喃道:“所以谷主一直都知道,我送来的药是假的,白盟主之死与我无关。” 上官痕听清了她的话,微微侧身露出半张线条冷峻的脸,“不错,那时你们已启程。我若出发阻拦为时太晚,于是立即传信给白家,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只可惜……” 白轻舟失神道:“我们从未收到任何来信,谷主的信笺,想必在半路被凶手拦截下来。” 唐棠几人送药尚且危险重重,何况传信这种,对方早就盯上白家,怎会任由他人打乱计划。 上官痕道:“正是这个原因。我日夜兼程赶来白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听闻白家将为盟主举办丧事,索性藏身城中,静等幕后之人露面。” 此事疑点重重,下毒与换药的人是否来自一脉,又是谁雇了那么多拦路客。 白轻河脚下用力,“谷主在此,你是受谁的指使,还不肯说实话么?” 见兰噗地吐出一大口血,呜咽道:“小的,小的句句属实,实在不知,什么主使……” 竟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明西影环顾一周,朗声道:“不知落梅公子在何处,可否现身一见,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众人被他的话拉回思绪,下意识地左顾右盼,谁都没看到丁游。 细细想来,落梅公子自盟主去世之后,仿佛再没出现过。 白夫人出声道:“舟儿,你可知丁少侠去了何处?” 白轻舟道:“丁兄月前离了城中回去老家,说家中传信有亲眷得病,须得回去探望。” 白夫人淡淡道:“是么,真巧。” 白轻舟心头一跳,“娘,你此言何意?” 明西影接过话道:“在下连日来各处奔走,希望查到关于白盟主中毒和逝世一事的线索,为唐姑娘洗刷冤屈。因白兄将见兰看管起来,在下始终未得一见,毫无头绪,只能从一些老仆口中探听消息,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他话里有话,众人凝神细听,明西影道:“依稀听得盟主生前,曾有过一桩风流韵事。” 白轻舟目露惊诧,猛地回头看向他娘,白夫人面无表情,似乎早有预料。 明西影瞥了眼白夫人的表情,心知他查探盟主陈年旧事,若非白夫人漏了口风,下人们怕是半分不敢透露。 如果上官痕没出现,他不敢断定自己猜测是否属实。现下对方不但来了,还将落梅公子的书信也带来,明西影心中立刻多了几分把握。 白孤雪早些年名震江湖,乃是当之无愧的大侠。他曾在行侠仗义之时,救下一名美貌的江湖女子,英雄配美人,白孤雪顺理成章地同她有过一段情缘。 后来不知为何,那女子无故失踪,白孤雪郁郁寡欢,直至几年后与现在的夫人重逢才得以振作,有了娇妻麟儿,再后来便是被选为盟主。 明西影讲完事情大致经过,“这些事情旁人或许不知,夫人想来清楚得很。” 白夫人眉目隐忧,微微点头,白轻舟一头雾水。 他从没听谁提起过这些,父亲跟娘不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吗,他们成亲之前,他居然还有红颜知己? 白轻河皱着眉,不解道:“这同盟主之死有何关联?” 明西影摇头道:“关系太大了。在下属绝煞楼雷部,过往经手的案子中,刚好看到过那位姑娘的行踪。” 抛下白孤雪一去不回并非那女子的本意,而是因她来历不凡,被族人捉了回去。更令人叹息的是,她回去之后被幽禁家中,生下一名男孩。 白轻舟猜到什么,连连后退,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丁兄他……不,这不可能。” 明西影反问道:“为何不可能,白少侠不妨仔细回想,当初你与落梅公子是如何结识?” 人群里某个身影微微一震,面色惊惧,同白轻舟此刻震撼不相上下。可惜众人心思都放在这桩盟主轶事上,无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第36章 放了个大招 白轻舟神情恍惚,陷入回忆之中,他生来喜爱花草,同丁游相识,是因一株极品绿梅。 江湖上知道他喜好的人不在少数,倘若他提前探知有意结识,这一切本是设计好的…… 白轻舟双眼无神,呢喃道:“不,丁兄待我那么好,他不会骗我。” 白夫人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肩膀,声音温柔而严厉,“舟儿,娘知道你接受不了他是故意接近,从前你父亲一直将此事瞒着我,我心中虽有疑窦,却不敢告诉你,只能自己暗中查探。今天娘从明少侠口中听到,方知先前种种猜测,都是真的。” 她攒了许多话想同自己的儿子吐露,但群豪相聚是为凭吊盟主,白夫人将过往丁游的所作所为先咽下,往后告知白轻舟,时间一长他总能看清丁游的真面目。 白夫人这么有把握,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若是知晓过往离他而去的姑娘,都是因丁游之故,他绝对不会顾及与此人的交情。 明西影见他仍无法相信,道:“丁游有意接近白少侠,实为博取信任,潜伏在暗处,显而易见。” 落梅公子的报复,除了要白孤雪的命,还想让他绝后。或许下一个报复的目标,就是白轻河等人。 白轻舟若能早些清楚,做好应对,也可维护他们的安全,不失为好事一桩。 白轻舟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你有何证据证明,药是丁兄换的?” 明西影看向一旁的上官痕,“谷主可否解此疑惑?” 上官痕道:“丁公子武艺高强,悄无声息出入药谷自是不在话下,本谷主搜寻过后,并未找到任何证物。” 白轻舟瞬间惊喜道:“这样说来,一切不过是凭空,丁游至多算有动机而已,却无实证。” 白夫人见他仍为那人开脱,神色一凛,“舟儿,切不可再犯糊涂。” 明西影微微叹息,对上官谷主很是失望,本以为他会带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看来又要断在这里。 上官痕忽然转身道:“唐姑娘到现在还不肯站出来么?” 在场之人个个被他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这位姑娘不是洗清嫌疑了么,谷主提她干嘛? 唐棠叹息着来到庭院中央,靠着柱子的乔素空将身子挺直了几分,明显起了兴趣。 她来到白轻河面前,“白大侠请将这位小哥放开。” 见兰还在晕厥,唐棠蹙着眉望向上官痕,“可否替他治治?” 众人都觉得她在开玩笑,白家一个小厮,何德何能让谷主出手,这姑娘怕不是在开玩笑。 这里不是站着一个陈大夫,要治找他就行。 然而下一刻,上官痕来到她面前蹲下,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给见兰喂了一粒药。 几息之间,见兰悠悠转醒。万盛饶眸光闪烁,不经意地抬头,同乔素空打量怀疑的眼神正好碰个正着。 两人目光相逢,不知为何皆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上官痕见他醒过来,眼眸含笑,正对着唐棠,“现在可以说了。” 唐棠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这位小哥说得不错,来到白府的第一晚,我的确见过盟主。” 时间倒退到半个月前,唐棠初来白府的那天晚上。 许是被下午那人激怒,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着实想念自己的糖狐狸,终是按捺不住想要离府,孰料刚出府门就被人拦住。 唐棠警惕顿起,呵斥道:“阁下何人,胆敢闯入盟主府邸,不想活命了么!” 那人脚步虚浮无力,从黑影中缓缓走出,她看清对方容颜,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竟是初初转醒的白孤雪! 他的毒虽有缓解,远远没到下地活动的时候,今夜强撑着来找她,不知所为何事。 白孤雪喘息道:“姑娘不必惊慌,老夫前来,是有书信一封,想转交于你。” 唐棠道:“盟主言重,这信要呈交何人,您说一声,我立马去办,只要算银子就成。” 白孤雪微微摇头,“这封信就由姑娘保管,不须给任何人。若是……” 他胸膛剧烈起伏,竭力抑制住咳嗽,“若是我此番不幸丧命,不到最后关头,切勿让任何人知道,免被有心人利用。” 唐棠觉得他实属多虑,“盟主吃了解药,定然会好起来,还请切勿多思,养身要紧。” 白孤雪抓着她的手腕道:“姑娘不肯答应老朽么?” 这不在她的保护任务之内,可白孤雪拖着病体执意相求,唐棠无法,只得应下。 白孤雪走后唐棠重回房中,将那书信在里衣夹层缝好,才出门去寻自己的零嘴。 没想到的是,原以为结束的任务还有后续,白孤雪果真死了,自己送药一趟反倒惹祸上身。 唐棠攥着书信,不知白孤雪死前留下过什么话,可一旦启封即失信于人,故而一路带着它直到现在。 盟主叮嘱过要在万不得已时再拿出来,唐棠来到白府,方知情况远比她想象得复杂。 不过,上官痕是如何知道的?她狐疑的眼神瞅着对方片刻,上官痕除了眼中一丝促狭,看不出任何破绽。 不肯说就不肯说罢。唐棠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将此信内容念出。 白孤雪早就发觉丁游心怀不轨,细查之下发现对方竟是自己的孩子。想到他们母子多年毫无消息,又听他说起自幼流落在外,那名女子想必早已香消玉殒。 白孤雪对他满怀愧疚,于是不再管束他和白轻舟的往来,白夫人虽然奇怪,见他全然不提,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丁游明面上同白轻舟交好,实则嫉妒父母恩爱、双亲健在的白轻舟。 他什么都有,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丁游假意靠近白轻舟,终日与其沉迷花草,不问世事。但白轻舟喜欢过的每一位姑娘都被丁游暗地拆散,那心生怀疑不肯离去的姑娘,实则已被他杀害。 接下任务之前,令主曾提过白轻舟的名字,似是玩笑道,白家那位少爷心思单纯,还未有心上人,唐棠若是有好感,他相当乐见其成。 令主从来不说废话,亦很少过问她的终身大事。唐棠惊愕之余留了个心眼,白轻舟果如令主所言,着意接近。 第37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唐棠不清楚白轻舟是刻意还是真心,相处之时不过见招拆招,连大师兄都被她弄糊涂了。 但短短时间接触下来,她发觉此人斯文有礼,不似作伪。白轻舟尚未娶亲,考虑此事也是应当,唐棠本以为令主之言只是巧合,到今日方知,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念及此处,她忆起丁游作为白轻舟的好友接近她时,自己的确觉察不出任何破绽。 许是那时他们相识未深,丁游纯粹以友人身份接近,并未有任何实质举动。 白孤雪在信上说,他察觉丁游的用心,不忍见他陷入执念,苦苦规劝,丁游几近疯狂,决意不肯听从。 白孤雪心若明镜,知道丁游给他下毒,亦听之任之,想着或许他的死会让丁游好受一些,放过白家其他人。 若是不能,也好让白轻舟清醒过来,不再被他蒙骗。 中毒之后,白孤雪因对他们母子怀着歉意,自觉一生做过太多错事,带着沉重的遗憾,写下了这封书信。 从信里可知,听闻丁游为他托玉无书送药时,白孤雪还曾寄希望于他是真心肯原谅自己。但仅存的理智提醒他,丁游不可能回心转意。 否则,他不会杀了那么多人,还在他昏迷的那些天若无其事地出入白府,安慰白轻舟。 丁游或许只想亲眼看着他在眼前死去。 他一生都在忏悔,与上官家的遗憾已是平生难尽,加之素未谋面的亲生儿子走入歧途,回来竟是为找他报仇,白孤雪心灰意冷之下,不愿苟活于世。 白盟主的死真相大白,师兄师弟两双眼睛盯着她。他们在外东奔西走,轮流守在房顶看管证物,感情最重要的证物竟然在她这! 唐棠躲避着他们的目光,不自然地别过头去,朝众英雄解释道:“若非今日明少侠和上官谷主出现,将事情剖析得差不多,我会遵从盟主之命,将书信留到最后关头。” 落梅公子下落不明,此事证明与绝煞楼和药谷无关。 白轻舟没了父亲又失了好友,更惊闻丁游是他的兄长,不仅如此,过往情伤皆是为他所赐,迟迟接受不来,瘫在一旁恍若痴呆。 白夫人请叔伯帮衬着将夫君下葬,见兰被证实说得确是真话,平白受了白轻河几脚,得了些银钱以示安慰。 盟主已逝,白家的事与武林再无干扰,群豪凭吊过后,很快离开白府。 唐棠几人则待到白孤雪下葬结束,谁都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盟主大人,会在临死之前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唐棠,而非白家的任何一人。 接下来的事情,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尚未散去的人里,出来一位穿着普通平凡的男子,掏出本薄薄的册子道:“夫人请。” 白夫人道:“此番多谢贵楼替白家解围,第九组的人名不虚传,明少侠亦是聪敏缜密,无一遗漏。” 明西影道:“全赖夫人聪慧有远见,提前联络令主,本以为不必走这趟,没想到,唉……” 白孤雪若是不死,白夫人的任务自会取消,可惜,可惜。 江梦鱼满目震惊地望着明西影,敢情他不是友情帮忙,而是雷部早就收到了嘱托! 唐棠跟贺梅凡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无奈。 显然,雷部令主跟云部令主联手主顾,唱了这么大一出戏,受累的却是他们几个。 三人组悄悄聚拢围在一起,大师兄递了个眼色,师妹师弟心领神会,达成共识。 管雷部的人分钱。 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 明西影签单完毕,心底舒坦得很,只是白家丧事就在眼前,欢喜不便过于表露。 白家这桩案件不可谓不重要,免去武林多少纷争,回到绝煞楼后,想必他的排名又可再进一位。 唐棠看了眼一旁淡然从容的上官痕,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与同僚一道离开白府。 他留在此地,明显另有用意。 且不论上官痕如何知晓白孤雪托付遗书之事,自己送药那夜他分明就在拍卖行,并非如在众人面前所说那般,无法及时赶来。 白孤雪除了见过她之外,有没有见过上官痕? 对方将书信转交给她,是与绝煞楼令主提前约好,还是,其中亦有上官痕的原因? 若他们见过,上官痕定然知道那时的白孤雪心存死志,他索性连救都不救了么。 唐棠眉头紧锁,不知两家仇怨究竟有多深重,竟让一向清心寡欲隐居于世的上官家,记恨多年不肯忘却。 几人走出府外,万盛饶在此等候多时,身边还跟着毒仙。 见他们出来,万盛饶道:“在下等在这,是为先前小妹得罪贺大侠一事,特来赔礼道歉。” 贺梅凡开了绝煞楼投诉主顾的先例,万家的名声在楼里差得不行,偶尔找镖局托运物件,时常受阻。 正如药谷培养弟子济世救人一样,许多镖局的总镖头,都曾在绝煞楼学艺。这于生意遍布天下的万家,大大不利啊! 万盛饶若不趁机解决,也是一桩麻烦,他谦恭有礼,诚意十足,大师兄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想看见。 唐棠想起第九组欠他的人情,莞尔道:“万公子如此上心,我等就明日再离开。” 江梦鱼眼睁睁见他眼眸瞬间一亮,暗地里悄声嘀咕:只怕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师姐。 真被师兄猜中了,白轻舟那边的糊涂账还没扯完,又来一个万盛饶,师姐的爱慕者,一个比一个难缠。 他琢磨着琢磨着有点发呆。 师姐凶残起来的确吓人,架不住她长得好看啊!若是普通人家有这么个漂亮的女儿,定然是千娇万宠,含在手心都怕化了。 奈何师姐命苦,自小流落江湖被绝煞楼收养,养成如今这副暴力张扬的性格。可她不说话时,好言好语地也挺唬人,白轻舟不就是这么被套上的么。 要是非得在江湖上寻个能与师姐般配的侠客…… 即使这人长得比白轻舟好看太多,见到唐棠时目光中的温柔如出一辙,江梦鱼始终觉得这样的富贵公子,与师姐不搭。 他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清逸俊美、如霜胜雪的美男子。 第38章 是过往 明西影跟他提过,师姐心里仿佛有位白月光,思慕多年求不得。 他相当好奇那人是谁,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让师姐这般心高气傲的女侠动了心不说,多年毫无回应还甘愿苦苦等候,为他拒绝一切外来的追求者。 那些追求者里,还有好几位是他鼓励去的呢!这几位在绝煞楼里虽比不得仙狂大佬,也都是人中俊杰。 见到药谷谷主后,江梦鱼觉着即使师姐那位白月光是皇帝,长得比万盛饶还好看,或是家底如万家这般富甲天下,也不可能比上官谷主与她来得更为相配。 若绝煞楼能跟药谷结了亲家…… 往后受伤买药,各种滋补疗伤的灵草仙丹,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江梦鱼露出痴痴的笑容,光是想想就美滋滋! 唐棠与万盛饶并肩走在前头,丝毫不知小师弟已在心里计划着将她卖了换药,贺梅凡拉着神游天际的江梦鱼,臭着张脸跟上。 “我在城里听闻此事,接到你的传话之后,乔姑娘刚好在附近,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故而将她带来白家解围,亏你沉得住气,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开口。” 唐棠道:“哪里的话,若非你跟明大哥配合得好,又有乔姑娘作证,道出药是在最开始被人替换的,加上明大哥经验丰富,推断缜密,此案不会那么快解决。” 摊在任何一人身上,很难请到踪迹难寻的乔素空,又恰好知道盟主当年之事。没了毒仙驾临,上官痕纵然出面,白盟主之死,或许最终会成为武林之中的一桩悬案。 白夫人那边隐约觉得丁游不安好心,却道不出为何。 儿子被他带偏方向,白孤雪又对其一味忍让退避,她虽早有准备联络了雷部的人作为后手,整件事情中,分明对丁游与白孤雪的关系毫不知情。 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万盛饶玩笑道:“还是白盟主有先见之明,将信笺交予了唐姑娘。我请毒仙相助是为了姑娘,明少侠来此也是为了姑娘,唯有上官谷主为私怨而来,可见你才是破案的关键人物。” 唐棠无奈道:“万公子别开玩笑,你的人情我承了,雷部的人么,呵呵。” 账还没算呢。 明西影耳尖地听他俩谈起自己,快步上前道:“雷部的人怎么?” 唐棠哼了一声,江梦鱼将他拽了回去,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没怎么,孤男寡女之间的交流,你少开口。” 话题被他遮掩过去,明西影没想出个所以然,眉开眼笑道:“今次多亏万公子出手,待会定要好好痛饮几杯,可不要推辞。” 万盛饶熟门熟路道:“哪里的话,多个朋友多条路,明少侠赏光肯来,是在下的荣幸。” 见面三分情,贺梅凡对万家的人再不耐烦,在万盛饶的有意赔礼和唐棠、明西影的周旋下,态度松缓许多,三杯酒后答应交了他这个朋友。 但他有言在先,绝煞楼那边往后如何对待万家与他无关。 万盛饶诚恳道:“此事小弟心中有数,贺大侠不必因我而顾及他人,只盼日后再见到时,还能如今日这般畅所欲言,欢声笑语,倒也不负此行。” 贺梅凡跟他碰了一杯,实诚道:“不是我说,女子可以生得不美貌,可以家中贫寒,独独不能在德字上有所亏欠。” 万盛饶面色倒不尴尬,温和地应了,道日后定当多加管教。 唐棠在他左侧,只觉对方周身的气息莫名地有些冷,感受到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凉意,心下奇怪,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 酒终人散,干戈没能化为玉帛,成效是有的。万盛饶同几人告别,诚挚地邀请他们去安都做客。 贺梅凡婉言拒绝,明西影道下次一定。 唐棠回了自己房间,酒意有些上头,开窗跳上屋顶,去吹会晚风。 有人在身边坐下,闻着她身上的酒气,轻轻皱眉,“万家公子真大方,竟拿秋露白来宴请你们,可见对绝煞楼很是珍视。” 后劲上来,唐棠整个人熏熏然,打了个不明显的酒嗝儿,声音变得软软地,说话时听上去像在娇嗔:“不就是,酒么,谁喝,不是喝……” 上官痕好笑地摇摇头,取出一粒解酒的药丸递到她面前,“一颗药罢了,谁吃不是吃。” 唐棠傻呵呵地笑着,撇开他的手,“好不容易,醉一回,那么快解酒干嘛。” 上官痕只得随着她去,将她的脑袋往自个肩膀上一摁,两人互相依靠,望着夜空静默。 他身上永远有种好闻的异香,带着淡淡的冷冽气息,无论盛夏或寒夜,闻着令人格外舒畅顺心。 当他在身边时,唐棠会安心不少。 唐棠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思,却永远看不清上官痕在想什么。 大师兄曾对她说过,感情之事,若你察觉另一方对你并非那么用心,很可能你的直觉是真的。 上官痕不喜欢她,待她与旁人不同,大抵是因为自己幼时与他的那段缘分。 大师兄小师弟都不知道,她是被他送入绝煞楼的。 唐棠是个孤儿,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本有人看管照料,那位婶娘不是她的母亲,却对她很好。 她们本来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无忧无虑,有一天婶娘不知因何事出去,再没回来。 那时唐棠才四五岁,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四周没有一个邻居,她饿得狠了,就拿家中仅剩的银钱去街上买吃的,勉强撑了一段日子。 她很聪明,知道每次只拿一点点,先去熟客那里买,将馒头包子等的价钱摸了个大概,慢慢再看其它东西。 饶是如此小心,还是被人盯上。 乞丐们尾随这个独来独往的丫头,发现这里有处空屋,里头还落满灰尘,确定只有她一人,没有大人在,于是几天之后集结而来,闯进家里想抢夺钱财。 幸得访遍群山寻找药材的上官痕此时路过,将她救了下来,还把那些人狠狠教训了一通,唐棠才得以保全。 否则她早就落入人贩子之手,或是被卖到不知何处,现在又会落得什么下场。 第39章 重温旧事 上官痕帮她把家中财物全都包好带走,而后将院门落了锁,与唐棠歇在他临时落脚的住处,两人在山中住了将近两年时光。 唐棠一直不明白,两人相处之时,他明明很喜爱自己,为何不将她带回药谷,而是送到绝煞楼,交给他们抚养。长大之后,她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 那些年上官痕采药之余,曾教过她辨认药材,或许看出她于此道上天资不足,难当大任,才没有带回家里,免得贻笑大方。 毕竟那里汇聚无数能手,不养吃白饭的人。 唐棠每每想起她离开对方或许是因这个缘故,心中都悔得不得了。 那时的她只是贪玩了些,加上书又太厚,背起来枯燥无味,时常装作不懂罢了。哪想到就此给他留下资质平庸的印象。 真是亏大发了。 倘若一直在他身边长大,或许他们现在不会是这般…… 上官痕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这件事你顶了太大压力,水落石出之后,我亦可以放心了。” 唐棠抓着他颈肩处落下的一缕墨发把玩,“你怎么知道我这留有后手。” 上官痕没想过瞒她,“那夜我的确见过白孤雪,还告诉他,让他来找你。” 见他坦诚,唐棠心里好受了些。 就知道,自己在江湖上虽有些小小名气,还不至连武林盟主都听过她的事迹,临终前将那么重要的东西托付。 唐棠在他面前总是有话直说,“上官家跟白家仇怨那么深吗,白盟主在江湖上口碑不错。” 上官痕轻叹道:“有些事造成的后果远非时间可以抹平,譬如药谷治病救人,却难以杜绝疾病的发生。” 唐棠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听白轻舟提及,当年是因白孤雪没能保护好一个对上官家而言很重要的人,两家才断绝往来。” 上官痕似有几分意外,“他连这个也告诉你。” 他想到什么,戏谑道:“是了,白少侠对你很有好感,定是知无不言。” 居然知道白轻舟的行为,莫不是那些天,他一直将他们的行踪看在眼里? 借着酒意,唐棠胆子大了点,“我不清楚他是真心,还是一早与白夫人商议好,配合我做戏,多半是因后者的缘故。可你呢……” “我怎么?” 唐棠想起美貌孤傲的毒仙,她的气质与上官痕颇为相似。或许因自己心怀不轨,她直觉那天乔素空总是若有若无地关注着上官痕。 她甚至怀疑,依乔素空那般来无影去无踪的个性,竟肯爽快地答应万盛饶来此赴约,是否也有上官痕之故? “你正值而立之年,再有两个月便是你的生辰,年岁比白轻舟还大,上官家无人敢催,你心里没数么?” 上官痕笑骂道:“小丫头,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事,管到我头上,是太闲了么。” 唐棠悠悠道:“是啊,接下来各派要推选盟主,人人关注着这件大事,绝煞楼的生意大抵要冷清一阵。赶明儿我向楼主建议,学学那些达官贵人,专门成立一个分支,帮这些侠客们解决解决婚姻大事,说不定生意比其它各部好得多。” 上官痕若有所思道:“倒也不失为一门财路。” 两人目光相接,心有灵犀地大笑起来。 城中某处阁楼上,有人拿着单筒千目镜怔怔凝视,表情纠结,像只猴般抓耳挠腮。 一人走过来问:“阿荣,你见到什么了,露出这般神情?” “阿绣,我觉着主子大概要被绿了。” “瞎说,主子还没娶亲,哪来的被绿之说。” “我看见了红姑娘,她正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什么!” 阿绣夺过他手中的千目镜,亲眼所见之后,面容拧成一团麻花,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两人相视不知所措,阿锦走了过来,“你们半夜守在窗前,不困的话去帮阿华值夜,免得他寂寞。” 阿荣僵硬地指了指远处屋顶,阿锦了解了前因后果,深吸一口气,慎重道:“此事必须禀报主子。” 唐姑娘如何跟药谷谷主认识,还那般亲密? 两人看上去不像是兄妹,郎情妾意般配得很,主子的终身大事这回又要落空了吗? 唐棠的酒意被夜风吹散,坐直腰板道:“我收了一个弟弟,叫唐深,你若有空可以来家里见见。” 上官痕疑惑道:“你在哪里安的家?” 他们许久未见,不知住处也是应当。唐棠心下黯然,将家中住址告知,面上掩饰得很好。 “我之前救下一位夫人,现下她与我们同住,现在我也算是有家的人。” 上官痕温和道:“好,我有空一定来。” 唐棠面上迸出惊喜,眼眸亮晶晶地,突然焕发了活力般光彩熠熠。上官痕被她眼中暖意明媚之色弄的一怔,仿佛明白了什么。 微风里漂浮着未散尽的秋露白的酒香,不知是否因她爱吃甜食,月光下的唐棠,周身仿佛笼罩着甜蜜柔和的甜香气息。 美人如花,笑颜初绽,明亮而温暖,直欲醉到人的骨子里。上官痕心神一漾,忍不住捧着她的脸颊。 唐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小心地放轻了呼吸。 他察觉到她的心意了么? 好像是 除了年幼时,他常拉着自己的手上山采药,或是街上闲逛,他们再未有过如此亲密之举。 现在不是小时候,他已从少年长成不染凡尘的谷主,她也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唐棠干脆把心一横,不怕,今夜自己喝了酒,就算做出点荒唐事,明天大可以推说是醉酒之故,当不得真。 机会难得,错过不知还要等多久。 两人额间相抵,距离不过一寸,上官痕呢喃道:“唐棠,你是不是对我……” 酒意早就过去,唐棠双颊绯红,灿若云霞,声音细小得如蚊虫,“我,我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进绝煞楼那天开始,自己从未忘记过上官痕。 唐棠习字学得很快,写的第一封书信是寄到药谷,告诉他自己过得很好。 上官痕回信鼓励几句,她得了肯定,想起那些厚重的医书,觉得对方肯定喜欢知书达礼的女子,于是越发用功。 第40章 算不算定下 再大一点,她试着将回忆里上官痕出尘俊逸的面容绘于纸上,久而久之,唐棠的画工一日日地好起来,连先生也赞不绝口。 上官痕每年至少来绝煞楼一两次,不知是跟楼主商议什么,等他们办完事了,她就可以见到他。 每回相见,唐棠都对自己的画技产生质疑,他总比画上的人更加清灵俊秀,风姿高雅。 她一度懊恼,对自己产生怀疑,差点放弃学画。 入江湖之后,唐棠开始接任务,上官痕来楼中的次数变得更少,有时一年难得一见,或是两三年才来一回,他们碰面的时间更是屈指可数。 后来唐棠隐约知道了药谷在江湖中的地位,猜想他不再来楼里,或是因谷中事务繁忙。于是每逢生辰那日,她都会寄信或礼物到药谷,其余时间不再打扰。 相见次数虽少,必能收到回信,于她而言,已经够了。 行走江湖时,唐棠总会忍不住关注对方的踪迹,今日听闻谷主仿佛救了什么人,过几月又传他如何高傲地拒绝了他人的求助,眼睁睁看人丧命。 在江湖人士眼中,药谷像谜一样,在唐棠眼中,上官痕像谜一样。这次遇见对方,估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对她起了怜悯之心。 上官痕微微一笑,声音如雨击青石板润泽轻柔,“是么,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两日白轻舟示好,自己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而他就在城中,说不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 还有那夜不慎触发心魔,陷入狂躁暴动,险些被万盛饶察觉,他不知又在哪个角落,是否知道有个姑娘为他方寸大乱。 大师兄每每提及此事,都要说她不争气,唐棠心头有点委屈,她很想争气,前提是见得到他人啊! 毒仙踪迹难寻,上官痕出现在人前更是一大奇闻。不过比起其他人,唐棠知道得要多一点。 便是每年他的生辰,上官痕一定在药谷,因为她掐算过回信时间,一般在生辰之后的第四日到,从未变过。 唐棠心酸地想,今夜他这般,自己算不算多年恋慕修成正果,往后再不用魂不守舍,提心吊胆? 上官痕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道:“我真的知道了。你回去歇息罢,最晚生辰之前,我一定来找你。” 唐棠知道他还要找白家了却恩怨,不舍道:“你说话算话。” 上官痕好笑地放开她,“要拉勾么。” 又不是小孩子,唐棠微微抿唇,收拾回房。 回程路上她满身轻松愉悦,甚至欢快地哼起了小曲儿,贺梅凡冷不丁道:“这回定下了。” 她意外地看向大师兄,他指得是什么? 贺梅凡道:“昨夜我跟小师弟没睡,想着前些天那么累,来这一趟不容易,酒后叫上明兄出去走了走,猜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江梦鱼将马赶到师姐旁边,挤眉弄眼道:“师姐,原来你早就搞定上官公子啦,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害我为你发愁那么久。” 明西影道:“小鱼这话说得不对,唐姑娘跟谷主分明是久别重逢,两人看上去甚是生疏,后来才……” 他忽然顿住,长叹一声,“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唐棠:所以昨夜,你们三个大男人就在下头毫不避讳瞧着? 她哼哼道:“定不定下的,我也没数,先这么着。” 贺梅凡皱眉道:“都这样了还不算定下,怎么样才算?” 明西影道:“贺兄此言差矣,感情的事嘛,还是水到渠成得好。况且从未听说上官谷主跟谁家姑娘走得近,依我看此人志存高远,不入凡尘,情爱上开窍得晚,未来怎样还不好说。” 唐棠心头一紧,“明大哥话里有话,不妨直言。” 明西影惊觉自己方才失言,听上去大有不祥之意,急忙找补道:“姑娘莫要上心,并非是我知道什么才有如此言论。我是想起上官痕此人的过往,一时有感而发。” 江梦鱼好奇道:“什么过往?” 明西影见他八卦的样子,温和一笑。 贺梅凡似是陷入深思,唐棠双眼放光,看上去也想知道心上人的事迹,众望所归,明西影不徐不疾地道来。 上官痕作为这一代的谷主,正是隐世大家上官氏的少主。 看过万家就知道,大家族常有许多糟心的事儿。不知因为何故,还是上官氏对子孙培养有此传统,上官痕十一岁就离开族人独闯江湖,历经世事。 几年过去,他不仅成为出色的药师,武功亦是神鬼莫测,无人知晓师从何门何派。 上官痕在江湖上漂泊了五六年,直至家中传召,方才返回药谷成为其主人,现在的毒仙医仙皆是他回去之后一手选定栽培。 唐棠幼时为他所救,后来进了绝煞楼,算起来上官痕接过药谷才一两年。 明西影道:“他在江湖行走那么多年,见过或知晓此事的人却很少,可见上官谷主心思缜密,做事不留痕迹。而有幸见过之人,都说他喜爱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 言外之意,上官痕身边历来连个男子都没有,更别提女子。 明西影打量着唐棠,“唐姑娘若是与他自小相识,细水长流多年,上官谷主亦是因早有心仪的对象,只等着她长大,才不将别的姑娘放在眼里,似乎也不难理解。” 唐棠小脸一红,隐隐觉得明西影口中的上官痕,与她印象中的那人不大一样。 他对自己,不像如明西影所言,是早有预谋。 江梦鱼插嘴道:“那你方才的话又是何意?” 贺梅凡与上官痕年岁相仿,很能明白明西影的想法,“他的意思是,多年未曾动情疏离冷漠之人,为何被一个小丫头轻易勾了心去。还怕他一旦开窍,头回与姑娘家相处,你师姐或许会吃不少苦。” 江梦鱼还以为什么呢,笑道:“你们怎么会这样想,师姐人美武功高,生得聪明还会研究吃食,又是多年情谊,如何就不能动心呢。” 小时候的世界,定然是那种可爱漂亮又机灵的小丫头,那时的上官谷主算算才十六岁,产生好感不稀奇嘛。 第41章 亲友的想法 再者江湖险恶,光听就知道,上官痕过去肯定过得苦。 万一他年少时曾遇到过不怀好意的恶毒女子,被伤透了心,或是他天生性子冷淡与人疏远,唯独对小姑娘不设防,那时的师姐又正好陪他度过一段时光,两人不是顺理成章么。 这话江梦鱼不敢当着师姐的面讲,但他对两位大哥的思路不是很理解。 他接着道:“至于第二么,只要他真心对待师姐,即使来日坎坷,风风雨雨地过去,有情人终能成就眷属,那些磨难都是老年时甜蜜的回忆,多好啊。” 明西影憋着笑道:“听上去,小鱼于此道很是精通。” 贺梅凡凉凉地损他,“叫他少看那些话本子,看得脑子都不太灵光了。” 唐棠知道他们在为自己担忧,上官痕在武林人士眼中一贯是不食烟火、高高在上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会为谁动心。 谁说不是呢。 昨日之前,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其心意,此刻回想仍犹在梦中一般。 若非大师兄提起他们亲眼见到,她几乎要怀疑昨夜是自己喝多了酒,做得一场美梦。 梦不梦的,回去之后便可知道。两月后是他的生辰,他说一定会来,她得好好思量准备着。 到家时,唐深正跟程嫂在院子里晒被褥。有了他的加入,程嫂从河边将一大摞衣裳被单搬回家里,简直是小菜一碟,再不用那么辛苦。 她笑眯眯地望着唐深,眼中满是疼惜,这要真是她儿子就好咯! “姐你回来啦!”唐深远远瞅见唐棠俏丽的身影,一跃飞过数丈田野,落在她面前。 一口气提那么老远,绝煞楼里轻功能与她相较者,唯有仙狂。 唐棠叹息着摇头,“每次见你过得这么轻松,我都在怀疑,那些机关到底有没有用。” 唐深捡起一块小石子,用了两分力道,朝某个方向轻轻一掷,寂静空旷的天上猛地飞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阵,呼啸之声如狂风骤雨,刷刷落了满地,好不壮观。 凑巧飞过的倒霉鸟雀被只只串起,随着箭尾在风中左摇右摆。倘若有人经过,身上的窟窿怕是比筛子还多。 唐深拍拍手上泥土,惊喜道:“姐,今晚我们有炸麻雀吃了!” 唐棠:…… 她面无表情道:“抓几只鸟浪费这么多箭,吃完饭赶紧把箭装回去。” 唐深眼中光芒火苗似的熄灭,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手里不忘提着十来只蹬腿的麻雀。 饭桌上,程嫂跟唐深明显察觉到唐棠的心不在焉,数日间两人已养成默契,此刻目光你来我去,无声地交流着。 唐棠扒了一口饭,面色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早说晚说都是要说,总不能等上官痕找来,才给他们爆出一个惊喜。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放下筷子,“我有件事要宣布。” 程嫂跟唐深立时神情庄重肃穆起来,被她弄得紧张兮兮。 唐棠见他们如此,竭力将声音放得平静些,想是这么想,做起来却不容易。 她支支吾吾道:“我此番外出,遇见了一位故人,他……是个药师,过几日可能会来看我们。” 唐深道:“他要来我们家么?” 唐棠点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们许久不见,这回正巧遇到,所以我邀他来家中做客。” 有酬谢恩情之意,至于生辰,她自个准备礼物,到那天提醒程嫂将饭菜做得隆重些,也就罢了。 唐深道:“来就来呗,姐你紧张什么。” 程嫂毕竟是过来人,微微笑道:“那位少侠年方几岁,哪里人氏?” 唐棠不知上官家底细,含糊道:“他今年三十,山野之人。” 程嫂觉得年岁大了些,但唐棠本不像寻常小姑娘那样稚嫩,这样也很合理,年纪大点会疼人么。 “好,我先收拾好被褥房间,别失礼了客人。” 刷碗一事被姐弟俩包了,程嫂吃完饭,撸起袖子去打扫新屋。 真被她说中,唐深来这才不过一月,院子里又要添新人咯! 程嫂收拾完一切早早歇下,唐深唐棠姐弟俩在院子里纳凉,蝉声和着田间的蛙叫虫鸣,织成美妙的乐曲。 唐深轻声问:“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位救下你的大侠?” 没想到他人小鬼大,竟然看了出来,她不自然道:“嗯,喜欢他很久了。” 唐深道:“他为什么最近才来找你。” 唐棠温柔道:“因为有事要忙啊,他扛着很重的担子,不能分心。” 但凡世家大族,要想挑起来都不会太轻松。一个万盛饶为家族忙得自顾不暇,上官痕看上去随意潇洒,谁知背后又有多少艰辛。 仅她眼下所见,年少离家和与白家种种,已非常人可以想象,更不知这些年他是如何独自撑过来。 这些年,唐棠宁愿在胡思乱想与提心吊胆度过,却不肯逼他半分,正是因此之故。 唐深道:“为何偏要扛那些担子,只跟姐姐一起,做对逍遥眷侣不好吗?” 唐棠好笑地摸摸他的发顶,“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责任。” 仙狂大佬的头顶没人敢碰,在这里不过一月时间,程嫂跟唐棠不知敲了他额头多少回。 唐深不服道:“你别看不起我,我向来很有担当。” 唐棠不置可否。 唐深忽而发现什么好玩的,往天空遥遥一指,惊奇道:“姐,你说为何那颗星星要比旁边所有星辰都耀眼夺目?” 唐棠心中一动,抬眼望去,一颗星子光芒如炽,晕如白环。 她不懂天象之说,唯独认得这颗,“那是天狼星。” 年少时与上官痕独居山中,两人曾如今夜这般小坐,自己问过跟唐深一样的问题。 天狼星,主杀伐侵略,不祥之兆。 唐深道:“它这么亮堂,夜空无月,倒是可以为行人照亮路途。” 唐棠从他的话里听出些什么,皱眉道:“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唐深不料被她发现,身体一僵,低声道:“没啊,就一些,暗器兵法之类的……” “嗯?” “好,兵法阵法风水之类的书籍,都翻了几页。” 就知道。唐棠哼了一声,唐深缩了缩脖子。 临走前让他有空钻研如何在周围加固陷阱,增强威力,他倒会触类旁通,转而研习起别得来了。 第42章 新任务来袭 唐棠估算着上官痕的生辰,过往几年虽与他有书信往来,除却知晓他本人平安,其余情况全然空白。 明大哥提过,上官氏是更甚于白家的大家族,生辰那天他应当会在药谷接待亲友,不会在此久留。 一个月说快也快,唐棠淡然处之,程嫂倒越发紧张起来。 跟懵懵懂懂的唐深不同,她知道这位关乎着唐棠的终身大事,决意带着这个傻小子,将庭院里里外外修整一遍,务必不能让人觉得寒酸。 转眼七月已至,海棠树上打了星星点点的花骨朵,藏在浓密肥硕的绿叶里,再有几天粉嫩鲜妍的花朵便可缀满枝头,程嫂也将各处该添置的物品都添置齐全。 她忙里忙外进进出出,光是新被褥就添了三床,各个屋里还特意选了香炉,花瓶,字画等,用了几年的陈旧木桌,直接被劈了烧柴,茶具碗筷等更是不用提,全部换上新的一套。 家中钱财从来不缺,往日买菜依然是精打细算,这些天置办新物的钱,远远超出过去一年的开销。 程嫂丝毫不觉心疼,反而皱着眉嫌这里做得不好,那里还要再改。直叹到底是镇上的东西,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就是比不得城里头的新奇和大气。 有时她实在看不顺眼了,就让唐深出马修补。绝煞楼的仙狂大佬,这些天俨然被调教成一位出色的木匠。 唐棠看得好笑,直道不用这么慎重,被程嫂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依照她的想法,三个人住时家里简朴整洁些无妨,此番贵客来访,必须摆出该有的底气。 毕竟是姑娘家的住处,不说金碧辉煌仙若云宫,也得环境清幽,意趣雅致,精美考究,至少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认真问过唐棠,对方是位谷主,出身还不错。这种人家底颇丰,有时面上不在意,只是一种客套罢了,当真你就输了。 唐棠想起与上官痕同住山谷时,两人栖身的几间破破烂烂的草屋,抿唇一笑。 那屋子每逢下雨都漏水,一到下雨天,她就在屋里头仰望,看哪里有缝隙亮光,扯开嗓子指挥趴在屋顶抱着茅草的上官痕,该去哪个地方补洞。 唐棠私心觉得,对方不会在意这些。可如今,那个满脸雨水满身尘土的少年,已是仙气飘飘不染凡尘的药谷之主,或许,程嫂的考虑不无道理。 唐深近日看书看得越发魔怔,桌椅改造完成之后,他除了扫地帮不上别的忙,没事就在后山和庭院周围瞎转悠。 唐棠跟着去看过几回,他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后山被凿了不知多少窟窿,最近还常往镇上跑,寻么回一些树种花种,恨不得天天睡在山里。 然而家还是要回的,山里再好,蚊虫如潮,没有程嫂给做饭,烤肉吃多了上火不说,还腻得慌。 贵客没说具体哪天来,程嫂天天掰着手指头算,唐棠看似淡定,被她这么一弄,也变得忐忑起来。 日日盼君至,不料绝煞楼先来了消息。唐棠从鹰爪上解下竹筒,看罢后神情怔怔。 唐深在后山还没回来,程嫂试探着道:“有事要出门?” 距离上官痕的生辰还有十天……唐棠道:“不一定,我先回信。” 消息上只说有任务速回,并未提到具体何事。第九组除了她,还有大师兄小师弟撑着,并非次次要她出马才可办成。 那两人不是每笔银子非赚不可的主儿,即使不出动第九组,其它组的人也可补上。 给别人一个机会不好么。 唐棠先回了楼里,跟师兄师弟汇合说明情由。这次的任务她不想接,若是可以全由他们去做,她分文不取。 江梦鱼可有可无地应了,他还没玩够,根本不想往外跑,贺梅凡欲言又止。 唐棠有种不好的预感,“莫非师兄知道任务情况?” 贺梅凡见她猜到,“这回的任务,跟万家有关。” 她奇怪道:“绝煞楼不是不接万家相关的事么,为何又改了口?” 改口不是最要紧的,稀奇的是令主明知师兄与万家过不去,还将此事交给他们三人去做,不怕跟主顾发生冲突? 贺梅凡叹道:“毕竟万家家大业大,谁会跟钱过不去。” 万盛饶骨子里不愧是个商人,贺梅凡同意与他和解,他便直接找上了绝煞楼。 此事本是因贺梅凡投诉而定下的规矩,自那之后,楼里再无旁人与万家靠近,后面的人没产生别的纠纷,亦不知具体情况。 贺梅凡一旦松口,这条规矩不攻自破。 江梦鱼懒洋洋道:“何止如此,我还听说,那位万公子往绝煞楼里砸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银钱,具体多少不知道,反正是楼主亲自下的令,让云部务必接下此事。” 令主一听贺梅凡与对方和解,又是这么有钱的主顾,不如趁热打铁,让他们继续培养培养感情,说不准来日还能多为绝煞楼做些贡献。 贺梅凡:是他低估了此人手腕。 他目光含忧地看了眼唐棠。 砸钱没什么,接任务也无妨,怕就怕对方此举,不止是为合作这么简单。 唐棠没往自己身上想,万盛饶一直将她视作好友,待她与待师兄师弟并无两样,跟白轻舟面对她时的行为相比,区别大了去了。 她迟疑道:“既是万公子的事,我们不好不接,不如请师兄师弟帮个忙?” 对方接连相助,若他们三人没一个愿意去,未免太下人面子,也有点说不过去。 贺梅凡看了一眼小师弟,道:“我跟小鱼去探探情况,若确定是万家的事,令主谈起时你直接拒绝。” 万家水深龙多,大师兄独自上阵风险太大,江梦鱼咂摸出几分真意,挥舞着拳头道:“成,为了师姐的幸福,我全力配合。” 令主将几人带到屋子里,“你们应该听说了,这回是万家的事。” 江梦鱼顽皮道:“不,我们不知情,请令主说明白些。” 令主无奈道:“就你嘴皮子溜,揣着明白装糊涂。” 任务听上去十分简单。万老爷久病缠绵,万公子忧心祖父,唯有贺梅凡等人可以信任一二,故而请他们前去安都城,时刻保护祖父安全。 第43章 走,回家 有钱人的确快乐,然而面临的风险也比其他人高出太多,尤其是掌握着巨大财富的万家。 有道是财不露白,而富到万家这份上,就算他们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数十年前沧州大旱,万大善人带领各地富商筹得善款百万,解了燃眉之急,被御赐牌匾。十年前西北敌军来犯,皇室正值动荡,又是万家出钱采购军粮棉衣等,国家得以安定。 朝廷走出困境之后,各地成立商会,领头之人正是出自万家。每逢天灾人祸,他们都会站出来相助,只是这些年行事越发谨慎,更多时候借着朝廷的名义。 万老爷膝下有三个儿子,家族成员盘根错节,与权贵皇室渊源甚深。万盛饶是嫡孙,兄弟姊妹亦有不少。 令主含糊说了大概情况,点到为止,几人心知肚明。 万盛饶怕祖父在病中为人设计,给万家酿成严重后果,不得不防。 上回与之碰面时,他道家中有人病了,于是请了毒仙前去,想来亦是为了这事。乔素空防得毒药之类,却防不得暗杀,的确有必要再请一位高手。 令主补充道:“万公子的意思是,他希望你们三人都去,尤其是唐棠。” 贺梅凡心头一紧,唐棠疑惑道:“我?” 令主盯着她的目光,令她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万公子道,刺杀是一方面,小鱼或梅凡任何一人皆可,两人当然最好,你去了或许会有别的用处。” 唐棠婉拒道:“女眷的事向来比想象中更为复杂。不瞒令主,上次我曾随万公子去拍卖行,已见识过一回,不想再来第二遍。” 她说及此事时,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贺梅凡作为同样领教过厉害的人,无比赞同地点头。 “不如由我跟小鱼先去保护老爷子的安全,然后见机行事。倘若真有用得上师妹的地方,再让她赶来不迟。” 对方让唐棠去的用意明显与保护之任无关,万盛饶没有明说,令主没想到唐棠已与万家的人打过交道,听她的意思略带抗拒,不再勉强。 但他还是强调道:“往后的任务里少不了这类,你须得有个准备。” 除了为绝煞楼出资,万盛饶为此事出得价码简直令人眼红。若非对方有言在先,只想要第九组的人,其它组早就蜂拥而上,说不定还会怪他偏心。 不止是万家,哪个大家族没有点扯不清的事?绝煞楼历来看钱,只要出得起价,帮着理理其中关系,岂有推拒之理。 临行前,唐棠对师兄师弟满怀感激,“回来之后,我请你们喝酒。” 贺梅凡摸摸她的头顶,轻柔道:“只要你能好好的,我跟小鱼辛苦点没什么。” 唐棠不觉万盛饶的用心,他却看得清楚,这趟若让师妹去,不知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还好那位上官谷主出现得正是时候,若是没盟主那桩事,他再迟个一两月,以万盛饶的心计,唐棠必定搅进万家这趟浑水。 江梦鱼拉着大师兄即刻上路,唐棠跟楼中管事闲谈了小会,而后准备回家,谁知正好遇上来绝煞楼的上官痕。 唐棠迟疑道:“你怎么来了这……” 上官痕没想到她正好在楼里,亦是感到意外,但见到她,冷冽清高的气息立时如冰雪般融化,“要走了么?” 她点头。 他道:“若无事的话,在此等我一会可好?” 唐棠岂有不应之理,目送他往楼主所在的方向而去。 他与楼主多年交情,来此见他不算稀奇,算算时间,距离他上回来楼里,已有三年了。 上官痕不知道,自己进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的走廊已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拨人,正在窃窃私语。 “那不是云部的师姐么,长得可真美啊,难怪都说她是咱绝煞楼的一枝花。” “唐师姐素日来无影去无踪,除了领任务从不多留片刻,今日倒是奇了,竟能见她在楼里慢悠悠地闲逛。” “莫非,师姐是在等她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绝煞楼的人里,谁能追得上唐师姐?依我看多半是江小鱼又闯了祸,正在里头挨训,师姐不忍心听才在外面透气。” “不,我刚看见第九组的人离开,只有师姐没走,刚还有个男的跟他搭讪,说了两句就羞得跑了。” 唐棠:…… 她倒是不想听,可各位同僚,你们说话的声音,是否有点太大了? 然而那些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想……” “你别想了,之前江小鱼让我去追师姐,我才来到她十步之外,微笑的动作还没做好,师姐已如风过云散,消失不见。” “那我们还是远远看会。” “你才知道哦,我早就不做妄想了,珍惜这几眼罢。有些人待在楼里快十年,都没见过师姐一面哩。” 不知谁传开了消息,簇拥在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个个有意无意地朝这般投来打量的目光。 唐棠微微蹙眉,有点后悔在这等,想要离开,又怕上官痕出来之后找不到她人。 在众人眼中,那张明媚姝丽的面容越发冷艳,虽是近在眼前,却令人感到高不可攀。 好在上官痕并未让她等太久,回来时见四周人潮涌动,不出意外地惊了一惊。 唐棠站在原地没动,同僚们的声音并不喧闹,在她听来却如魔音纷飞,直往耳朵里钻。 正值心烦意乱之际,一抹熟悉的冷香冲开鼎沸的人群,仿若自渺远的天际而来。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你?”他的声音如飞流击石雨打玉阶,足以平复人间万千愁绪,令人忘却诸事,如临幽谷。 唐棠微微抬眼,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眸,看到他整个人霎时放松许多,手不自觉地抓着他的衣袖,道:“或许太久没见,出于好奇罢了。” 上官痕轻声一笑,将她的手从袖上摘下来,不轻不重地反握住。 唐棠一颗小心脏跳得砰砰地,原来他的手心温热,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冰冷。 这是她头回与人牵手,尤其还是跟自己倾慕多年之人。 “我们回去罢。”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上官痕顿了顿,“当然是,你家。” 第44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万幸她没跟着师兄他们去,否则两人擦肩而过,岂非可惜? 唐棠脸颊热热的,两人携手而去,仿若神仙眷侣,看呆了绝煞楼一堆人。 “那人谁啊?” “不知道,但他很帅,绝无仅有的帅……” 上官痕坐下,程嫂立即笑眯眯捧添了热茶来,茶叶是唐棠自白家带回的那种,口齿留香,余韵悠长。 唐深乖乖坐在那,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身躯不大自然地扭动,生怕被人发现。 他是被唐棠从后山拎回来的。唐棠找到他时,唐深趴在一处水潭边,不知往里瞅着啥,还是水潭底下被他搞了什么事,在等动静。 她只看见,嗡嗡乱飞的蚊虫在他身侧绕来绕去,露在外头的小截白皙的脖颈上,肿着一块又一块大包。 唐棠气笑,回家也不给擦药,直接带来了厅堂,看他下回还长不长记性,到处乱跑。 此刻唐深正不舒服地想挠痒痒,又想起程嫂这几天千叮万嘱,在客人面前不能失礼,给姐姐丢面子,现下忍得十分辛苦。 他当然不会把气撒在姐姐跟程嫂身上,盯着上官痕的眼神带了丝丝不耐,都怪这人,没事来家窜什么门,害得他为此折腾来折腾去,还难受得慌。 上官痕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取出早先备下的礼物,送到程嫂手中。 简简单单两小瓶药,程嫂的是养颜丹,唐深的是增长内力的丹药,新研制出来的,名字还没取。 出自他手,定非凡品。唐棠几乎可以预见,往后大师兄小师弟眼馋的场景。 程嫂见到他时,还以为对方是仙人下凡,不由庆幸自己没听唐棠的话,好好将庭院整理过。 否则今日贵客来临,若还是那般简陋的模样,简直令人无地自容。 程嫂奉上茶点后,下去弄午膳,顺带拖走了唐深帮忙,给那两人留出空间。 唐深噘着嘴想说点什么,被她在腰间掐了一把,程嫂警告的眼神一瞥,他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上官痕余光扫过他脖子上的红包,猜到对方为何做出那般举动,忍俊不禁道:“你这个弟弟,倒是有趣。” 他第一回来自己家,唐棠方才都在紧张,没留意弟弟的眼神,“怎么?” 上官痕沉吟片刻,取出一个圆盒,“留着,会有用的。” 唐棠接过,打开之后,里头是满满一盒碧绿脂膏,“这是,治蚊虫的?” 上官痕轻叹,“可惜只带了这么一小盒,回去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过来。” 唐棠:……好啊。 程嫂跟唐深在里头忙着弄饭,唐棠领着上官痕将她的“领地”巡视一遍,还带他见识了自家精巧的机关。 这棵树往北走三步,暗中用力踩,哪里会塌陷,洞里是千百淬毒的银针。那堵墙第几块砖头可以拨动,会触发哪里的机关。 看似安静空旷的山野,实则危机四伏。上官痕数了数,就唐棠带他见到的这些,至少不下百处。这还不算后山,唐深新加的那些。 他忍不住道:“你弄这些,是怕有人前来劫财劫色?” 唐棠一本正经道:“之前没这想法,但前几月附近的山上搬来了山匪,其中不乏高手,我跟他们打过交道,觉得还是得增强忧患意识。” 万一哪天她跟唐深都不在,虽说程嫂通常不外出,为人机敏谨慎,万一被人趁机找茬呢? 上官痕想了片刻,“我看旁边还有好几处空屋,可有帮我留一间?” 这……说得这么直白,倒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唐棠羞涩地小声道:“有。” 上官痕笑道:“那就好,生辰之前我打算住在这,帮你再加些东西。” 他日后定然时常出入此地,尾随而来的人不在少数,唐棠的担忧很有道理。可这些机关在他看来远远不够,比起药谷外面的简直不要太弱。 唐棠选得地方实在不错,院后这座山高耸入云,不知另一侧是何光景。但以他多年上山采药的经验来看,此山自有一股灵气与禅意,仿佛是天地灵气所钟,极为罕见。 这里似乎比他的药谷,更令人轻松愉悦。庭院清幽雅致,近处有地有田,远处山河小镇隐约可见,真乃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唐棠心中一喜,“多谢。” 上官痕刮了下她高挺的鼻梁,“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既然有心住几天,唐棠毫不掩藏地带着他将该注意的地方,都看了个遍。上官痕毕竟见多识广,不时提出些修补或改动的意见,回来时已是中午。 院外,秋海棠一簇又一簇开得正热烈,香气漂浮,两人并肩而立。 小厨房里,程嫂偷偷将窗户开了条缝,身前钻出探头探脑的唐深,一大一小上下对视一眼,谁也别怪谁偷看。 唐棠脸上挂着灿烂明亮的笑容,眼中盛满柔柔情意。上官痕长身玉立,俊逸清贵,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身边的女子,偶尔眺望远处山河,极为认真地听她说着什么。 程嫂小声道:“他们可真般配啊,是不是?” 唐深咬牙倔强道:“姐姐是我的,以后也是。” 程嫂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发顶,“唐棠是你的姐姐,永远都是,但她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妻子,眼下来看,这位就是你的准姐夫了。” 唐深不解,“为什么要找姐夫,就我们三人不好吗?” 唐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程嫂早看出他的固执,微微一笑:往后再慢慢教。 唐深是小孩子心性,一些对大人而言复杂费神的事,比如那些机关陷阱之类,他简直信手拈来。但于俗事杂务,人心情感,又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 程嫂没有刻意从他这打听什么,但从与唐深的相处中来看,他并非唐棠的亲弟弟,而是与她共事的同僚。 或许唐棠也是见他这般,才动了柔软之心,将其认作弟弟,带回家里。否则以唐深的心性,很难融入这世道。 她幽幽叹了口气,这丫头出去的时间比他多多了,往后带唐深的重任,少不得都得落在自己身上咯。 也好,就当有个儿子,留在膝下养老。 第45章 关于名分 树荫下,唐棠轻靠在上官痕肩头,目光所及晴空万里,碧水蓝天。 院外那二人不知说着什么,相视而笑。 程嫂拍了下唐深的脑袋,“去,叫你姐姐姐夫吃饭。” 唐深听话地朝外头喊道,“姐姐姐夫,回家吃饭啦!” 程嫂在他开口时就知不好,立刻躲到最里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闪得快,应该没被看到? 二人回头,窗口的唐深顶着张不谙世事的脸,目光天真无邪,浑然不觉自己干了啥。 唐棠:…… 上官痕:…… “你弟,挺好。” “呵呵,谬赞,谬赞。” 晚上院子里纳凉的三人变成了四人,唐深脖子上被蚊虫叮咬的包,抹过药后早好了,一下午眼巴巴望着上官痕,很想再管他要一盒。 绝煞楼不是没有住处,以她的身家,大可选一间上房,不用跟人挤住同一间。 上官痕想起这些年来她的书信,从未提过有这么个所在,“你如何想到在这里定居?” 唐棠望了一眼程嫂,道:“从前孤家寡人一个,本想着或许要在楼里度过余生,后来遇见程嫂,觉得人生苦短世事多变,何不安闲自在,潇洒过活?这里远离喧嚣,甚好。”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明说,倘若住在绝煞楼,前来打扰的人未免太多,不利于修养。 不知是否因穿心掌之后又修炼了寒冰诀,却没能将二者好好融合之故,现在寒冰诀未成,心魔已起。 幸而跟走火入魔相比尚有一段距离,情况不是太糟。最严重的一回,仅是无法自控暴走山野,并未伤着人。 至于嗜甜,完全是唐棠自行摸索出的克制之法。糖狐狸是跟他在一起时的美好回忆,也是将她从痛苦中唤醒的唯一钥匙。 她注视着上官痕近在眼前的面容,今日之后,多年来的疏离才算真正消除,他又变回记忆中的人。 多年来若即若离,似近还远,说是良药,又像鸩毒。这却又怪不得他,信中多是报喜不报忧,上官痕根本不知她这一路艰辛。 他听罢程嫂的相遇,起了些许敬意,她与唐棠互相照顾多年,可说是在一手维持着这个家。 唐棠道:“你这些年在江湖上,经历想必十分精彩,与我们讲讲罢。” 上官痕略一迟疑,见程嫂跟唐深纷纷竖起耳朵,想他们久居山林,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于是讲起他在别国游历时的见闻。 这片大陆分布着十来个国家,他们所在的国家名炎,靠近最东侧的沧溟大陆,与其西北侧的宛国相接。 上官痕早些年曾无意到过宛国境内某处,他是被一位江湖朋友拐去的,说那里有人得了见所未见的绝症,快没命了。 他出身医药之家,对这种所谓不治之症当然有兴趣,去了之后,果真见到一个得了奇症的人。 那人全身发黑,头皮跟头发同色,唯有眼珠黑白分明,说是中毒,又无别的疼痛不适。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待上官痕来时,瘦得几乎只剩骨架和搭在外头的一层皮。 可怕的是,那人的意识相当清醒,十几天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耗尽生机。 上官痕说到这顿了顿,“你们猜猜,这是怎么回事?” 夜间凉风吹过,唐深托着下巴想了会,道:“这人是不是乱跑,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上官痕露出一丝儿笑,“何以见得?” 唐深这会儿展露出他的聪明劲儿来,“刚才说过这病见所未见,要是瘟疫之类,周围的人肯定跟着一起遭殃,别人都没毛病,唯独他得了怪病,不是乱跑是什么?” 有道理。上官痕好笑道:“嗯,的确如此。” 唐棠想起什么,道:“为研究机关,我曾翻阅过一些古书偏方,好像在哪见过你说的症状。” 上官痕道:“你翻阅的那本是不是《民野录》,上头有提到过乡野之间流传的‘鬼缠身’之症,但那人得的不是这个。” 唐棠意外道:“你也看这种书?” 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前上官痕教她辨认的那些书叫什么名,唐棠早都忘光了,就算记得也不一定能找到,这还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找到一本可用的。 她知道这种杂书,于他这等真正的医药大家而言,算不上正经,才刻意没提及它的名字,谁知竟被他猜到。 上官痕道:“最难治和少见的疑难杂症,除了如唐深所说,唯有那些喜欢乱跑的人容易得,其余都在民间。书上记载的虽然不尽真实,也有值得探究之处。” 唐深催促道:“那人到底去了哪,姐夫你快说。” 唐棠眼皮跳了跳,“阿深,小孩子不要乱喊。” 上官痕对这称呼毫不在意,体贴地开解道,“你姐说得对,毕竟我们在一起不久,我还没让家人过来下聘,当不得你姐夫。” 唐深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程嫂捂着嘴,别过头去嗤嗤地笑。 唐棠糯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痕见她羞赧,敲了敲手中折扇,继续方才的故事。 他问那人到过什么地方,家里人说,他半月前去过一个名叫姚村的地方。 那人是一时好奇,听说村子附近某座山谷里住着神仙,想去为家中老人祈福。不料途中神仙没找到,反而失足跌落寒潭。 他会凫水,爬上来后身体未见异常,但浑身湿淋淋得觉得晦气,心灰意冷地回了。 谁知自第二日起,他的身体出现了变化,皮肤渐渐发黑,直至跟从染缸中捞出的一样。 来看过的郎中都说,这是中了诅咒。 上官痕道:“诅咒之言真假莫辨,但我猜想,那些大夫多半不敢靠近村子,找个说辞而已。” 唐棠担忧道:“你不会为找出病因,亲自去了一趟罢?” 上官痕点头道:“我是猜想,那潭水或许有古怪。” 他那时正年少,治过许多旁人口中的绝症,当然要去一探究竟。 第一回去取了些潭水回来,细查之下并无奇特,第二回再去时,谭边放着一个小瓶,地上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字: 无心之失,姑且原谅。若再打扰,严惩不贷。 第46章 你侬我侬 上官痕顿时了悟,此地原有高人坐镇,说不定就在附近,这些人口中类似诅咒的言论,不过是高人略施惩戒,给他们一个警告。 他回去索性告诉大家,因那人擅入宝地惊动了神仙,怪病是仙人对他的惩罚。 当地的人信以为真,再不敢靠近,他算是做到了那位高人的要求。 待病人转醒后,又去了一次水潭边,附近的刻字已被抹去。他有心请教,留在原地等了三天,却是一无所获,那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离开前,上官痕带走药瓶和剩下的灵药,可惜的是,他至今没能研究出那是什么药,再没在别处看到过类似的病。 那片大陆对程嫂等人而言过于遥远,想也不敢想,她听得一脸崇拜。唐深到底是杀手,任务经验丰富,充满稚气的脸上显出与平常不同的稳重。 许是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少年的声音青涩而充满向往,“听闻东方那片土地曾混战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年才平静下来,若有机会,真想去见识一番。” 听上官痕的讲述,可知那里江湖人才辈出,豪杰纷涌,文采风流更与炎国大不相同。 唐棠笑道:“世间奇闻异事数之不尽,若能得遇自是幸运,强求反而不妙,不如顺其自然。” 上官痕道:“我寻访列山,各处水土不同,长出的药材各有妙用,药谷虽好,有时也觉得太过狭隘。” 若来日有幸三人同游,不失为一桩美事。 唐棠听出他言外之意,想到自身魔障,紧抿朱唇。 唐深虽然一开始不太待见这个“姐夫”,觉得他是来跟自己抢姐姐的,然而上官痕本人真正来了之后,他却又生不起气来。 有了这位“姐夫”,他出入山林再无毒虫野兽之扰,挖坑有人埋毒,做陷阱有人提意见,唐深大多时候根本不用费脑子,直接按他所言去做。 上官痕看似清俊出尘超凡脱俗,比起他们姐弟,反而算是真正在江湖上混过的老手,种种奇思妙想,让唐深看得目瞪口呆。 他着意加了许多东西。比如山脚处的鸟窝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凸起,按下之后可消解数处机关,按压深度不同,后山开启的机关也全不一样。 唐深和唐棠先前弄得那些,至多防备一些寻常武林高手,上官痕后加的这些,却是实实在在地心思巧妙,用意深远。 就他眼前所见,数百名一流高手齐齐上阵,亦难从后山安然脱身。 唐深看着他眉头紧皱,似是仍旧不满意的样子,心道莫非他是想抵挡千军万马? 唐棠由得他们摆弄,闲暇时上山帮忙,或是送饭给那两人,晚上回来直接押着唐深画出图纸备用,坐享其成。 这几日看似忙碌而平静,实则她内心焦急不已。 师兄们那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要她尽快赶往万家。信上一字未提,大师兄的字迹却略显匆忙凌乱。 他,毕竟是个路痴……而小鱼那欢脱稚嫩的心性,容易被人算计。 可那位万公子不是等闲之辈,以他的经验老道,按理说足够弥补其不足,怎还会如此紧张? 唐棠左思右想,恐怕事关于万盛饶而言非常重要的某些人,他才投鼠忌器,非让自己去一趟不可。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上官痕与唐深,这样难得的时光…… 他该回药谷了,下次相见不知又是何时,要等多久。 上官痕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微笑道:“若真舍不得我走,不若跟我回谷?” 生辰那日定有熟客来访,说不定还有上官家的人,正好带唐棠见见他们。 唐棠明白他的暗示,笑容微苦,将师兄师弟之事道出,“他们恐怕遇到了棘手之事,我正好也在明日离开。” 药谷与安都城在不同方向,一个往西,一个往北,没有哪段路是顺的。 上官痕似有不舍,盯着她黯然的面容,安慰道:“无妨,生辰过后我若无事,就来安都城找你。” 他取出一颗暗红药丸,“此物名含朱丹,可助你修炼内功,比火灵草的功效更为卓着。” 谷主总有许多闻所未闻的丹药,难怪师弟时常眼馋。唐棠推拒道:“我根基打得十分稳固,不须药物辅助。” 心魔难以掌控,非外物所能驱除,含朱丹之类的东西,不过治标不治本。 而她又不愿将此事道出,妄念因他而起,两人既然定了情,想必不日便可自行好转。 上官痕坚持要给,“万家掌握财富之源,连贺大侠与江少侠都无法应对,此去须得再三小心,你且收下,或许另有用处。” 他如此说,唐棠便不再客气,拿走他掌心药丸,即使她不服用,给他们其中一人也是好的。 上官痕并未收手,含笑注视着她,“我的呢?” 临别之礼,礼尚往来。别说没准备,这些日子她跟程嫂偷偷做着什么,他全都瞧见了。 唐棠红着脸拿出袖中锦囊,“绣得不好,你留着就行,别给人看到。” 上官痕接过轻轻一嗅,里头放了菖蒲、白芷、丁香、薄荷、香草等,月白为底银丝云纹的绸缎,一朵海棠花娇艳欲滴。 花美,但不及她。 唐棠画过多少副他的画像,一手画工炉火纯青,怎可能绣不好花朵,自谦罢了。 姑娘家的话都得反着来听,女侠也不例外。上官痕直接将锦囊系在腰间,神色自若道:“我知道了,一定不给别人看。” 唐棠娇羞地嗔了他一眼,将人往门外推,“快歇着,明日还要赶路呢。” 夜星未落,赶回药谷自然是越早越好,上官痕走时没有惊动其他人,否则让程嫂知道,定会热情地起来给他弄早饭。 唐棠冲他挥了挥手,看他的身影远远消失在天边,打了个哈欠,回屋去补觉。 安都城不似药谷那般远离人世,道路难寻,乃是炎国繁华所在,条条大路可通。她打算下午动身,连夜赶路,以她的脚力,两三日可到。 想起送药之时路途艰险,唐棠秀眉微皱,万家这回是内部事务,应当不会有变故罢?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动身之前,万家专门派人前来接应,先一步到了她的住处。 第47章 师兄弟过于优秀 至于他为何知晓她的住处,自然是已先去绝煞楼问过。 问过归问过,自辛凝梦来过之后,此处布局大改,外人根本不得其门。 阿华正在谷外徘徊,正好遇见拎着包袱的唐棠,连忙上前招呼,“唐姑娘,我是少爷手下四大护卫之一的阿华,主子有命,特地让我前来接应。” 唐棠往他身后一瞧,两匹快马膘肥体壮,一看就是好马,心中满意,她倒省钱了。 她往马上一翻,“既如此,走罢。” 这名叫阿华的护卫生得面庞白净,说话时声音还软软,唐棠有心逗他一逗,“你家少爷派你来接,是怕我路途被阻,误了他的事么?” 阿华急忙道:“不是的姑娘,这一路虽然平坦,但历经官府,主子让我前来是为防不测,并非怀疑姑娘的能力。” 万盛饶担忧得不无道理,唐棠对万家了解得不多,不知前路会遭遇什么。 未料他这般认真,唐棠笑道:“路上你将师兄他们的情况讲给我听罢。” 阿华知道事态紧急不敢松懈,一路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奔出三百里地。令人吃惊的是,他的轻功比起师兄来还要好几分,倒没拖她的后腿。 也是,万大公子家财丰盈,手底下的人当然有些真本事,否则怎会被他看在眼里? 两人在客栈歇下,唐棠让小二送饭到房间,两人边吃边谈。 阿华连道他不敢这不合规矩等,唐棠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人拖进去。 万家规矩再大,得等她去了再说,江湖儿女嘛,风里来雨里去,哪管那些繁文缛节。 唐棠早就饿了,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吃起饭来风卷残云,看得阿华一愣一愣的,倒不再那么拘谨。 他心道唐姑娘这架势,去了万家怕是有得受啊,一面回答道:“贵师兄还好,现在正在牢里休息。” 噗~唐棠险些把自己呛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阿华连忙解释道:“姑娘放心,贺大侠是安全的。” 这事还得从万盛饶那位妹妹身上说起。 贺梅凡到了万家之后,日常出入少不得与万水烟打照面,但他守在万老爷身边,又有万盛饶时刻盯着,那位小姐再怎么有心思,也奈何他不得。 只是万家听命于她的高手大有人在,到了人家的地盘,总归许多不便之处。 贺梅凡每夜跟江梦鱼轮守换班后,晚上总会有各种骚扰,要么榻上放满蝎子等毒物,要么房间多出几位娇滴滴的丫鬟,相当考验人的耐心。 贺梅凡非常能忍,他不会与万水烟起正面冲突,直接绕过他去找万盛饶。 万盛饶知道自己妹妹任性,可他若能管得了,事情怎可能发展成这样? 万水烟有母亲撑腰,娘俩在他爹面前一哭二闹,万家主头痛得很。 家族虽大,他爹只娶了他娘这一位,自是疼到心窝里。万夫人出身很高,是位贵族女子,又一味护女儿,因此养得万水烟这般脾性。 万水烟铁了心要赖上贺梅凡,还说出非他不嫁的话来。万家主知晓其中厉害,奈何跟妻子说不通,一时束手无策。 万盛饶跟她们分析利弊,言明贺梅凡这样的江湖人士看淡生死,心性凉薄,并不适合妹妹。可万水烟就是觉得,贺大侠英朗威武,与众不同,跟她见过的那些公子哥儿都不一样。 唐棠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或许是因主仆立场不同之故,听阿华的描述,这位万姑娘倒比那位表妹好上一些。 想起姚泠近乎疯狂地追求万盛饶的行为,连他们的亲眷亦人人皆知,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若万水烟跟姚泠是同一类死缠烂打近乎偏执的性格,大师兄岂非比万盛饶更可怜? 阿华道:“小姐一意孤行,甚至在主子跟母亲商谈过后变本加厉,晚上直接跑到贺大侠的房间……欲行不轨,主子没办法,将贺大侠的住处安排到了地牢,那里时刻有人看守,小姐进不去。” 唐棠几乎可以想象师兄面临着怎样的悲惨遭遇,白日干活守卫万老爷安全,晚上跟蟑螂虫蚁为伍。 哦,可怜的师兄,真真委屈他了! 转念一想,她又收了同情:事已至此,师兄若能挺过这关,回去之后一定可以多加钱! 今天的辛苦,都是为了明天的收获啊。 阿华见她目露同情,补充道:“姑娘放心,即使是在地牢,贺大侠住得房间都是命人精心收拾整理过,不会吃亏。” 好,万公子还算有良心。既然师兄那边没甚问题,那就是师弟的纰漏咯? 她奇怪道:“小鱼呢,他没有守在万老爷身边?” 阿华叹息道:“关于江少侠,这实在是……难以预料。” 江梦鱼机灵古怪,武功又高,加上一张会说话的嘴和讨喜的娃娃脸,万家的姑娘们上至夫人小姐,下至丫鬟仆人,都被他哄得开开心心,个个对他疼爱得不得了。 唐棠有些意外,想想倒是合理,师弟不毒舌讽刺人的时候,还是很会讨人欢心的,尤其是女孩子。 “这不挺好么,有小鱼在老爷身边陪他说话逗乐,想必万老爷每日的精神能好上不少,什么叫难以启齿?” 要是这么真简单就好了。 阿华欲哭无泪,咽了口唾沫道:“姑娘有所不知,万家除了财富颇丰,几位夫人皆是出自名门望族,跟,跟皇室沾亲带故。” 事关自家,他说得稍显谦虚,唐棠顺着他的话捋了一遍,回过味来。 万盛饶的祖母乃是炎帝的姑姑,在万家出钱协助皇室击退外敌时,由当时的皇帝亲笔赐婚成就良缘。在许多产业上如茶和绸缎等,万家一跃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商,大大抬高了商贾的地位。 他的母亲则是当今圣上的妹妹,虽不是太后亲出的公主,母族却也是世家,跟炎帝血脉相承,打断骨头连着筋。 阿华道:“当今陛下的贵妃与夫人是多年的手帕交,听闻老爷病重,陛下为表安慰,命贵妃携九公主来府上探望,这本是陛下一番美意,奈何她们遇上了贵师弟,后来” 唐棠心头涌起不妙的预感,“后来?” 第48章 卖艺不卖身 贵妃与夫人在屋里说些体己话,又怕女儿闷着,便命奶娘带她到院里歇息。 奶娘带着公主来了园子里赏菊,突感身体不适,想着这里是万家,不会有不开眼的上来唐突贵人,公主素日安静不会乱跑,于是自个暂且离开去了趟净房。 哪想到转眼功夫回来,公主就不见了踪影! 老爷子在别院静养,江梦鱼跟大师兄一般都守在那,丝毫不知府中有贵人驾到。 这日他跟贺梅凡换班之后,见一个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那,生得玉雪可爱,乖乖巧巧,一时兴起上前逗了她几句。 这就罢了,尔后他将人抱了出去,两人一天没回,在街上玩了个尽兴,天黑方归。 府里因为公主失踪几乎闹翻天,万家父子俩将各处角落搜了个遍,连湖里都派人下去摸索过,还是没见着公主的半点影子。 众人心急如焚,贵妃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差点就要不顾万家脸面直接报官,这时欢欢喜喜的江梦鱼抱着脏兮兮的小公主,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公主手里摇着拨浪鼓笑得开心极了,锦衣绣裙溅满水渍,不知去了哪。江梦鱼手里拿着几串糖葫芦,自己一个她一个,见所有人盯着他俩,脸上莫名其妙。 奶娘哭喊了一声“阿弥陀佛”连忙将公主抱过来,贵妃娘娘似乎忍着什么,居然没当场发火,道公主既然无恙,大家皆可散去。 这头已有人将消息告知贺梅凡,他立时心中大骇,本以为师弟早就回去休息,没料到他这么皮,闹得府里鸡飞狗跳。 单看万府情况就知道,这些日子刺客眼线等来了一波又一波,从未断绝,这些贵人们哪那么容易放过他? 果然,次日贵妃传话将江梦鱼带到她面前,却没追究他带走公主之事,反而当着万家主和万盛饶的面,夸了他几句。 九公主是陛下最小的女儿,年方五岁,贵妃怀她时险被暗害,公主胎里带毒,太医拼尽一身医术,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 公主自幼孤僻,除了贵妃和奶娘谁也不愿靠近,连陛下来了也毫无欢喜,这般反倒越发让炎帝心生愧疚,捧在手心。 贵妃道,有人能逗公主开心实属罕见,想将江梦鱼带回宫里,求陛下赏个侍卫的官职,日日伴在公主身边。 阿华揉着眉心道:“贵妃娘娘认为有贺大侠在,足以守护老爷的安全,不日她就要启程回宫,顺带打算将江少侠一并带回。” 天家之言由不得人推拒,万家的人理亏在先,当然不敢有辞。加上万夫人一心让江少侠远离,好让女儿多跟贺梅凡接触,更是乐见其成。 贺梅凡一看大事不妙,他对女子的心思又拿捏不准,立刻写信给唐棠,让她火速前来。 阿华道,娘娘回宫的路,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两人面前碗碟空空,唐棠满足地打了个嗝,“依我看,贵妃多半是心疼女儿,想将师弟带回去做个童养婿,未必不是好事。” 阿华一噎,唐姑娘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忧,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 她擦去手上油渍,幽幽一叹,“大师兄真是难为我啊,贵妃做主的事已是板上钉钉,连万家老爷都没办法,我哪插得上话?” 阿华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上至主子下至阿锦他们,都认为此事非得唐姑娘出面不可,也是奇怪得很。 唐姑娘要是真有办法就好了。他想起江少侠活泼欢快的样子,若真进了宫守在贵妃宫里,只等着公主长大娶她做媳妇,命运未免太惨了点。 就像清灵婉转的百灵鸟儿,被折断筋骨,关在笼子里供人观看。 江少侠武功高强,当然可以在进宫之后溜走,但他若敢跑路,无疑会牵连到万家和绝煞楼。 江湖门派跟官府的关系还是很微妙的,绝煞楼那么大块地盘,官府说要没收,还能没收不了? 再则宫中亦不乏武艺超群者,那群专职办案的捕快,一旦决心追杀某个人,十年八年的耐性还是有的,江少侠即使逃出皇宫,余生却在躲藏里渡过,也是令人心酸。 贵妃这一手可真狠啊,连惩罚江少侠的话都没提一句,轻飘飘几句直接断送他的下半生。 这就是皇族的权势。 唐棠跟阿华赶到时,贵妃正好移驾回宫,一大帮乌泱泱的婢女内侍等紧随其后,威严而庄重。 万家人站在府门外恭送,仪仗队彻底离开之后,两人才一同出现。 唐棠粗衣布衫,腰间佩剑,背上一个包袱,下马立在府门前,万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万盛饶最先迎上来,惋惜道:“你来晚了,令师弟已先行一步。往后他若能抓住机会飞黄腾达,求得贵妃娘娘开金口,你们或可在宫中团聚。” 唐棠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见到师兄,想是师弟走后,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万老爷,道:“无事,我本就是来接替师弟配合师兄任务,见不见的日后再说。” 真是无情啊!万盛饶身后的锦绣荣华四人想道。 他身后一位身着烟云蝴蝶裙的女子出声道:“姑娘果然比令师弟识趣懂事。” 这样高高在上的语气,是万盛饶那位妹妹无疑。 唐棠打量这位大胆的姑娘片刻,一张鹅蛋脸细腻光洁,眉如翠柳,眼如秋水,容颜明媚,初见即令人心生好感。 但不知万家如何养得女儿,分明是一副娴雅恬静的长相,她身上却有一股刁蛮桀骜之气,好似将谁都不放在眼里。 也是,在这些人眼中,江湖人士粗俗无礼居无定所,比起平民百姓来还要微贱。万水烟是万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又与皇室沾亲,集富与贵于一身,看他们自然带了俯视之感。 唐棠隐约可以想见,她对待大师兄是怎样一种态度了。 那位贵妃与万水烟的思路大抵相同,一个带走江梦鱼,一个看上贺梅凡,认为自己此举是在给他们脸面,对方若不心怀感激地应下,就是不识抬举。 万水烟对大师兄的种种举止,于她而言就如在外相中了一个家丁,买回来尚需好好调教,领了她家的钱财,就得供人驱使。 第49章 这也不能全怪他 唐棠心中冷笑,虽说人在屋檐下,以她和师兄的性子,低头是不可能低头的,这辈子不可能低头。不抬头找罪受,勉勉强强能办到罢。 万盛饶听得妹妹口中“识趣”二字就知道不妙,心道往后府中怕是有的热闹。他赶紧告别母亲小妹,迅速将人请进后院,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唐棠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面色一片柔和,眼底寒霜清晰可见。 他但凡有万水烟的一半姿态,绝不可能在江湖上结交到真心朋友。 万盛饶轻咳一声,带着歉意道:“令师弟之事是在下的疏忽,未免多生事端,我会同父亲商议,下令不准任何下人靠近,你们也可安静些。” 是他忘记先差人跟江梦鱼提前招呼,才惹出许多麻烦。 从阿华口中,唐棠已对万夫人在府中的地位有了真切认知,淡淡道:“家主之令有用的话,从今天开始,师兄是否可以住我隔壁?” 他面露尴尬,“这……” 说小而已,知道她没有真得生气,万盛饶心头大松。唐棠人已在府中,他不再掩藏,道出请她前来的真正用意。 祖父一直在后院静养,自病重的消息传开后,每隔日便有各位叔伯兄弟前来探望,表示孝心。 万家祖父手上有件极为重要之物,不知因何故,至今没有传给家主,那些人安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与其说他们来看望,不如说是窥探,这才是他请来第九组的真正原因。 即使祖父考虑到皇室,不将此物下落告知父亲,后代也应当完全遵照他的意愿,断不能被小人算计了去。 他将唐棠拉过一旁,悄声道:“我已跟父亲议定,后院诸事全部交由你做主,小到奴才护卫,大到我母亲,祖母年长常在佛堂念经,很少出门,这个不必担忧。” 话里的意思与先前姚泠那件事差不多,该还击就还击,只要不弄出人命,万事由她。 唐棠想了想,确认道:“万家是家主最大么?” 万盛饶道:“这个当然,只是母亲历来威严,父亲又不好违逆其心意,加上皇族那边……你懂得嘛。” 他跟她说话从来不显生分,这么一讲唐棠就明白了,当今陛下论起亲缘关系来,还是他舅父。 偌大一座金山,皇帝不放些自己的人看着,的确说不过去。 唐棠紧盯着他的脸,想从中找出点什么。 万夫人是金枝玉叶,爱惜起女儿时,头脑不大清楚就罢了,万水烟自己心里也没数么? 除了大师兄之外,至今并未听闻万水烟做出其它贻笑大方的行为。要么是万家将那些败坏名声之事压了下去,要么正如她的揣测,这位万小姐实则心思玲珑,故意藏拙。 若是后者,她为何偏拽着大师兄不放,难道因为他武功高强少有敌手,比较有安全感? 还是,万水烟故意做出这般骄纵无礼的样子,借此反抗自己的命运? 她的出身几乎注定未来要嫁与皇族子弟,若是生得机敏伶俐些,恐怕早早地就被人盯上了罢。 一个表妹就能闹得万盛饶头疼不已,更别提他的嫡亲妹妹,倘若走偏一步,更难收场。 万盛饶见她出神,抱拳道:“祖父的安危就拜托你跟贺大侠了,江少侠那边我会尽力保他平安,想来贵妃只是以此逼迫万家,不会对他怎样。” 唐棠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万盛饶道:“你可还记得子华?” 她点头,心中明白过来,万盛饶称其为表兄,对方身份不言而喻。 他道,子华他的真实身份是皇后所出的嫡子,皇二子明炤。 唐棠有些担忧,“这样说来,那位子容公子也是你的表兄罢。” 子容乃是贵妃的儿子,皇长子明燿。万盛饶心内叹息,这正是最为棘手之处。 他与明炤的相遇完全是场意外,两人在皇城昌定街头相遇,为追一小贼而大打出手,直至宫中相遇,知晓彼此身份后,互生欣赏之意。 而明燿因贵妃与母亲之故,幼时有过往来,察觉到他跟二弟似有神交,很是不满。 商人趋利,自然知道谁才是天下之主。父子俩不在朝堂也知避嫌,明面上从不靠近诸位皇子。 贵妃带走江梦鱼未必没有敲打之意,万盛饶想带回江梦鱼,少不得要亲自去找她一趟,付出点什么。 明燿知晓他与明炤交情匪浅,贵妃当然也知道。若他与贵妃无法达成一致,唯有从明炤那处下手,借助皇后之力施压方可成事。 但这样一来,万家明哲保身的立场就会被打破,颇有两位皇子之间左右逢源的嫌疑。更重要的是,皇后出手一定会惊动陛下,到时万家犹如被架在炭火上,再难抽身。 在炎帝眼中,万家是他的私人聚宝盆,比国库还重要。除了遭逢灾祸时,万家需要站出来搏一搏美名,其它时间最好不要有任何想法。 唐棠听他分析过其中情由,暗暗庆幸自己生在江湖,天生远离这些弯弯绕绕,否则难保不跟那位九公主一样,活不过二十。 她想起事情的关键人物,“九公主在陛下心里,当真那么重要?” 万盛饶眸光微动,“圣上膝下公主只得三位,皇后嫡出的公主已经嫁人,另有一位嫔妃所生的女儿年前定下远嫁他国,贵妃怀胎时险遭毒手,陛下对她有愧,所以特别怜惜。” 唐棠难以想象,凭贵妃这样尊贵的身份,居然还有人敢趁她怀孕时加害,下手的不知是皇后还是…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噤。 她直觉万盛饶还有事瞒着自己,“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来就可以破局?” 万盛饶藏在袖中的拳头悄悄紧握,面容还同先前一样平静,云淡风轻道:“江少侠在府中偶尔会提及你,还有那位谷主。” 唐棠心里呵呵一笑,敢情是看上了她背后的上官痕。 想顺利解决此事又保全万家,令他们不在皇后与贵妃之间为难,对贵妃施以恩惠不失为上策。 万家打得就是这个主意,若能治好九公主的不足之症,贵妃便无从挑剔,还不放人么? 唐棠此刻的心情同万盛饶先前一模一样,只恨自己没有提前管好江梦鱼。 这也不能全怪他。 第50章 难兄难妹 若上官痕愿意出手,师弟或可彻底免于危难,唐棠知道得清楚,但心头仍有那么丝丝不舒服。 他是不入凡尘的药谷谷主,救人自有其章法,怎可因自己与权势、皇宫这些地方有所牵连? 两人走到一起,绝煞楼的任务永不会停止,往后这些事情或许会更多。若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总是顺着她逼上官痕现身,某些人定然无所不用其极。 万盛饶还算厚道,这些心思没有瞒着她,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生平第一次,唐棠萌生了退出绝煞楼之意。 江梦鱼在皇宫受些挫折也好,以他的武功出不了事,多半会在路上逃之夭夭。不逃的话,估计是心痒想去皇宫玩一趟,至于得罪贵人引来追兵之类,大可日后再论。 师弟这趟若在那受些教训,改掉随口胡说的毛病,她和师兄还真得感谢那位贵妃娘娘。 唐棠初入府中,大约吸取了江梦鱼的教训,万盛饶先带着人在各处逛了一圈,将宅院格局跟她详细讲过,指明哪些地方可去,哪些地方不可靠近。 师弟在时,贺梅凡与他昼夜轮换交替片刻不歇,唐棠随万盛饶先去拜见万家老爷,打算跟师兄商议轮换之事,没想到又遇上了熟人。 万水烟时而瞥向一旁的师兄,眼中兴致不减,贺梅凡麻木地站在那任君打量,反正不会少块肉。 共事多年,唐棠对他的神态动作已有心得,从师兄面上看出几分生无可恋,转向另一边,眉毛不自然地抖了抖。 万水烟身边坐着的,可不是那位哭哭啼啼粘人得慌的姚姑娘? 万盛饶亦是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意外地招呼道:“表妹怎么在此?” 唐棠淡定得很,这副装扮对方肯定认不得,即使姚泠找茬,有师兄在此,她也不至于落单。 “祖父安好,先前孙儿请来的那名护卫被贵妃娘娘带了去,这位姑娘是他的同门师妹唐棠,往后她会跟贺大哥一起保护您的安全。” 万家老爷气色很差,形容枯槁,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透出油尽灯枯之象。 或许因毒仙妙手回春之故,他没在床上躺着,尚能下地走动,只是不宜出门。 “是位姑娘啊。”他看了眼唐棠,见她面庞红润容颜明媚,身材瘦削坚韧,自有一股江湖儿女的正气侠义,放心地点头。 “泠儿今天特地来看我,你不忙的话,也在这坐会。” 万盛饶被祖父留下心知不妙,勉强道:“唐姑娘刚来,我先带她下去安顿。” 这回万老爷望过来的目光带着点诧异,复杂地打量他片刻,微喘道:“不必,让唐姑娘也留下罢。” 自己的孙子脾性如何还不清楚么,安顿这种小事何须万家少爷亲自前往,就算为躲避姚泠,也不用做到这份上。 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 几人不知道的是,万盛饶屈尊降贵带着唐棠游览宅院的消息,已如秋风般刮遍整个府邸。 贺大侠二人来时可没有过这待遇,否则江梦鱼也不至于瞧新鲜瞧到把自个赔了进去。 万老爷有命,唐棠即刻上岗,跟大师兄一左一右站到万老爷身边,代入得相当迅速。 万老爷顿了顿,到底没说什么,继续他们来之前的话题,“泠儿,你表哥就在这,有什么话不妨当面找他问清楚。” 万盛饶立时猜出她要说什么,这是找祖父告状来了。 回府之后姚泠第一回上门,误打误撞唐棠刚好又在现场,他一时不知该是喜是忧。 姚泠看到他时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身边的万水烟看不过去,出头道:“表妹不方便说,我来讲。” 她的语气几乎是在质问,“哥,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姑娘,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万家少夫人,如何对得起泠妹妹。” 贺梅凡瞅了眼罪魁祸首,老神在在地等着看戏。 万盛饶端起茶盏,不徐不疾地吹了口气,“这话怎么说的,我在外面找上十个八个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万水烟得到他的回答反而有些意外,面色有些犹疑,这还是亲哥第一次对家里人明确表露心迹。 哥哥对自己的婚事历来不大上心,道一切交由父母做主。这次泠儿上门将此事告知,她原本不信,结果得到这样的答案。 母亲早有向姚家下聘之意,只是姚泠从前得罪过祖母,祖母没进佛堂前一力反对此事,才拖到现在。 万水烟的眼眸带了点点疑惑,什么叫与她无关,他是变相承认自己在外面有了人,完全没将姚泠放在心里? 万家祖父沉闷而清晰的声音传来,“饶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当着祖父的面,万盛饶到底没敢太放肆,道:“我是实话实说。” 万水烟眉头紧拧,“这么说,哥哥真的想让那位小红姑娘做万家少夫人。” 万盛饶之前本是戏言,然此刻亲妹妹一直相问,稳稳站在姚泠那边,几乎让他无从躲避。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贺梅凡和唐棠,这二人不是亲生兄妹却时刻同心同力,默契比他们这对亲生兄妹来得还要强烈,忍不住心中叹息。 万盛饶半真半假道:“我的确这么想,只怕人家未必肯。妹妹若要问我真正的心意,我对泠妹妹并无情意。” 他好意关切道:“表妹年纪不小了,家中若论起婚嫁之事,完全可以将我排除在外,不必考虑。” 姚泠泪眼盈盈道:“表哥,我们自小一同长大,为何你如此狠心?” 万盛饶想起年幼时那个总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心中亦是感慨,生出世事多变、物是人非之感。 毕竟是亲戚,又当着长辈的面,有些话不得不说,“不是表哥狠心,泠妹妹生得可爱美丽,又是贵妃义女,乃郡主之尊。万家一介商贾登不得大雅之堂,表哥不敢高攀。” 若是她聪明些,定可听出万盛饶此言别有深意。 祖母和母亲都出身皇室,未出阁时虽不得宠,身份终究摆在那里。皇室接连下嫁两位公主到万家,自有其用意。 这份用意先帝和陛下清楚,祖父祖母清楚,他们父子清楚,母亲和妹妹却不清楚。 第51章 姜还是老的辣 唐棠还沉浸在他方才的话里,原来姚泠不止是贵妃之女,还受封郡主,难怪那夜她称那两位皇子为表哥。 万老爷撑着病体开口道:“泠儿倾心你多年,你母亲和妹妹对她也颇为喜爱,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品行如何大家再了解不过,虽然有时过火了些,说到底也是为了你。饶儿你且说说,你看中的那名女子,是什么样的来历?” 万盛饶跟唐棠同时一窒,他的余光不由自主往唐棠所在的方向瞟,瞟到半路发觉祖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猛地收回。 祖父心思缜密,差点被他发现,好险好险。 唐棠心虚地垂眸,尔后做好心理准备,再抬眼时满面正气,高高挂起。 她不过是顶着小红的名头行事,帮万盛饶解决一桩麻烦,还他的恩情。现在她是唐棠,姚泠不也没认出她来么,怕个鬼哦! 万盛饶那头张口胡言乱语,说得煞有介事,“那名女子是孙儿游历江湖时偶然遇见的一位姑娘,她无亲无故身家清白,曾救孙儿于危难之中。我们一见倾心,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她待孙儿情深义重,后来更是以身相许,此情决不可辜负,还望祖父明察。” 他倒不是随口乱说,此事有过先例,妹妹跟姚泠不知,万盛饶却听到过风声。 万老爷面色似有动容,被他的话言中多年行事,不知想到什么,久久不言。 他从回忆中抽身,沉声道:“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江湖女子最是不受管束,你若喜欢她,来日有了身孕将人抬进门,勉强做个姨娘,有何不可?现下说得是泠儿的事。” 姚泠见外祖有隐隐向着她之意,又听闻对方并非什么高门贵女,跟她不可相提并论,立时转悲为喜,少了几分紧张压迫之感。 她最怕万盛饶动了真情,满心都是那名女子,将名分与情意全都给了别人。此刻外祖都这般发话了,不论他们有没有孩子,表哥往后会有多少个姨娘,那些人进门之后还不是由舅妈说了算? 舅妈当然是向着自己。 万盛饶没有当面违背祖父之意,口中应承下来。 姚泠没来之前,母亲三番五次跟他提及婚事。祖父的话不止是为安抚姚泠,还有另一层意思。 可万家自发迹之日起,从未有姨娘之说,更何况有那件事在前。难道这便是他和父亲长久以来,心怀愧疚总结出的经验? 若真爱慕一人,怎舍得让她身陷囹圄,说到底放不下一些东西,权衡之下取其重罢了。 万盛饶心中微苦,若不能及时想出解脱之法,逃避不过一时之策,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莫非自己以后也要跟他们一样,为了万家娶一个不爱的人,与挚爱生生分离? 他眼底闪过愤怒的暗沉之色,祖父和父亲因赐婚未曾纳妾,而太公与曾祖则是恪守家训,严于律己,到了他这代,居然还要打破家规去迎合某些人的心意。 万水烟见祖父开口之后,哥哥仿佛在认真思虑,毕竟是亲生兄妹,不好逼迫太过,于是携姚泠跟祖父告别,去了母亲处。 祖父虽未明说支持表妹嫁入府中,话里话外却敲打了哥哥,他没有强烈反对,想来结果定能如愿,母亲可以安心许多。 万水烟轻拍着姚泠的手背,眼中掠过一丝嘲讽,一个听话乖巧的嫂嫂不好么,姚泠的确是蠢了些,但正合她意。 万盛饶留意二人离开的方向,心底掠过寒意,妹妹带姚泠来这趟,未必没有贵妃的意思。 等她们离开,万老爷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你若无事也退下罢,祖父的话好好衡量,万家以后还须由你当家。” 万盛饶道:“孙儿晓得以大局为重,祖父不必忧虑,以顾全身体为要。” 祖父并无让唐棠离开之意,他临走前看了一眼她,心里直打鼓,丢过去一个保重的眼神。 可惜唐棠顾着跟贺梅凡相视而笑,彼此正有如释重负之感,没能接收到他的善意提醒。 万老爷早将孙儿对这姑娘的在意看在眼里,就他那时不时偷瞥的样子,令他不得不怀疑,唐棠就是那名跟他“情投意合”的江湖女子。 老人家摸了摸胡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姑娘来此一路艰辛,想必累了罢。让你们这些年轻人陪我一个老头子在这耗着,真是难为了。” 唐棠不知这位老爷子跟师兄是否也这么“交心”过,迟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万老爷不必客气。” 老人家重重叹息,“钱财是一回事,刚来就让姑娘看了笑话,着实过意不去。万家虽不是清贵人户,却是名声在外,还望二位将在府里见到的一切都忘记,不要流传出去。” 事关声誉,贺梅凡保证道:“老爷尽可放心,万公子于我们本就有相助之情,何况为主顾保守秘密乃是绝煞楼宗旨,不敢有丝毫违背。” 饶儿请来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保镖,这点还是值得信赖。 万老爷点头,转而问起别的,“这些日子我从旁人口中听闻了些事情,今日既然你们看到了这一出,现下无人,不妨趁机说个清楚。” 贺梅凡心中一凛,“老爷请讲。” 万老爷叹息道:“水烟这孩子自小跟别的姑娘与众不同,虽是骄纵任性了些,心眼却不坏。听闻她相中了贺大侠,这些日子做出些打扰之事来,还请莫要见怪。” 时隔多日,除了万盛饶之外,万家终于有人就此事跟他道歉,只是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还未可知。 “万老爷不必担忧,小姐的举动的确有些出人意料,但在下以为那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活泼天真。万姑娘养在深闺,未曾见过江湖中人,偶然来了一个觉得新鲜在所难免,并非是相中了在下。” 跟各类主顾们周旋打交道,乃是一位出色保镖的必修之术。不管贺梅凡内心如何想得,至少面上看去诚恳无比。 这话圆得漂亮!唐棠在心中为师兄拍手叫好。 从前的师兄只会自己隐忍,现下看来他在这方面的本领见长,这些天在万水烟身上,他的耐性和圆滑算是彻底锻炼到家了。 第52章 友好交流 万老爷见惯了各色玲珑人物,贺梅凡的打哈哈根本瞒不过去,戳穿道:“水烟是我看着长大,她的性格有多倔强,老夫再清楚不过,她对贺大侠的举止,并非如你说那般,若是她真有此意,你预备如何?” 于万家而言,水烟远重于姚泠。万家嫡出姑娘不知廉耻地追着一个江湖游子,若非府里的人嘴严,名声早都败尽了。 幸而她没如姚泠那般,闹到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罢休,还算顾全了万家的脸面。 贺梅凡干脆来了个默不作声,低着头无动于衷,对万小姐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没有余地可讲。 万老爷见他面容冷峻坚毅,毫不动心,心底晦暗一片。 江湖人士极难摆平,越是本领出众者越难管束。一般的草莽或许会为财帛动心,而真正的高手如饶儿请回的这几位,都有着极为鲜明的个性,非财物可以打动,除非有恩义在,或是遇到困难。 水烟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他转而问起唐棠,“唐姑娘与我那孙儿似乎颇为熟稔,他与那名江湖女子的事,姑娘可否与老夫讲解一二?” 这话简直问到了她的死穴,唐棠硬着头皮道,“我在任务途中遇到点小麻烦,承蒙万公子相救不胜感激,故而来了这趟。但我们私下往来很少,关于他个人的事,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老爷子守着偌大的万家,贺梅凡跟唐棠加在一起,阅历恐难及其一半。 他似是无意道:“江湖艰险,之前姑娘差点为人所冤,老夫亦有耳闻,病得久了人的耳朵也不灵光起来,姑娘能否将此事说上一说,权当病中解闷?” 唐棠不明白老人家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事,将那日的经过娓娓道来。 贺梅凡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奈何唐棠看得莫名其妙,完全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完了,他无奈地想。 万老爷的精明这些日子他已领教过,方才几个问题就将那两个缠人精打发走,还支开了万公子,本事可见一斑,师妹即使初来乍到,见过先前的情状,怎么还没长点心哪。 万老爷听罢道:“原来泠儿见到他们那夜姑娘也在当场,方才她说得不甚清楚,老夫心中还有些疑惑,想请姑娘代为解答。” 唐棠回过味来,心知要遭。 万老爷不嫌事大,像是随口之言,“说起来为防有人混入盗取卖品,老夫当年特别立下规矩,出入拍卖行的人都须登记,小厮丫鬟亦不例外,每一场谁去过谁没去,一查便知。” 贺梅凡别过头去不忍直视,就知道师妹看起来精明,在老爷子手下根本过不了三招。 得,她招还不成么。 唐棠眼见躲不过去,“那夜万公子帮过我,出于……某些考虑,让我扮做他的心上人避开一些……麻烦,至于那名女子,我从未听公子提起过,想来他喜欢得紧,不愿让旁人知道她的下落,呵呵。” 贺梅凡无比确定万盛饶口中的姑娘就是指师妹,但唐棠实诚的语气和半点不带心虚的模样,成功让万老爷对先前的猜测产生怀疑。 莫非饶儿心仪的姑娘另有其人,这位唐棠姑娘真不是他推拒姚泠的根本缘由? 想起他进门时若有若无瞥向对方的目光,万老爷心中有了点谱。 即使两者不是同一人,他对这位姑娘应当也有相当的好感,至少待她比待姚泠要好上太多。 万老爷不是临时起意,让他考虑迎娶侧室。 到了垂留之际,他时而想起,若自己当初不是那么固执地坚持只娶一人,想为心爱之人保留名分之外的所有空地,这份家业轮到他们父子俩来守时,或许不会这般费神。 姚泠苦等多年,除了惹人不耐之外,在旁人看来这份心意足可动容,而她背后之人想要联姻的心思,也从未隐藏。 若非万盛饶私下坚决反抗,姚泠早进了万家的门,不会拖到今天。 再者,姚泠不是皇室亲出的公主,只是贵妃收养的义女,地位不比夫人和儿媳。万盛饶若钟意别的女子,纳妾之事绝无异议。 想借皇家的权势守住财富,又想不完全受人驱使,皇室之人各个缜密擅谋,想要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 他看得清楚,那些人盯着万家夫人的位置多年,绝不会轻易罢手。 老人家盯着唐棠的面容许久,依他看来这姑娘条件很不错,除去美貌和武功之外,生得天庭饱满隐有福相,面容透着几分贵重,性格坚毅不失柔软,加之她身后又无靠山,若孙儿对她当真有意…… 贺梅凡突然道:“敢问老爷,近日怎么不见乔姑娘?” 万老爷从思绪中回醒,“毒仙留下了药方等,道可以延缓月余时间,有要紧事先走一步,十来天前就已离开。” 说是延缓,以各类珍奇药材勉强吊着性命罢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想找的人还没找到,想做的事情还未做完,能活一日是一日。 贺梅凡若有所思道:“听闻这几天是药谷谷主生辰,乔姑娘想必是回去见他家公子了罢。” 府里这些日子并未见他跟毒仙有过交流,万老爷有些意外,“贺大侠对药谷的事似乎很是了解?” 贺梅凡瞥了一眼师妹,道:“算不上了解,是我这师妹与谷主年少相识,情投意合,少不得关注一二。” 万老爷捧着茶的手一顿。 贺梅凡恍若未觉,叹息着道:“老爷或许听说过,入了绝煞楼的人大多双亲已不在世间,师妹幼年孤苦,我们三人可说是相依为命,互为亲人。” 他的声音似是悠长充满回忆,细听又有一丝悲意,令人辨不出其中真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跟小鱼想法类似,此生必得寻一知心人方可罢休,不求富贵腾达,但求浪迹天涯白首不离。在那之前,我们师兄弟唯盼师妹觅得良人,平安顺遂。” 这些日子,贺梅凡对传说中富甲一方的万家有了深刻认知,他方才将万老爷的思虑看得明明白白,心中了决定,决不能让他们将主意打到唐棠身上。 钱财背后都是依靠权势,万家与皇室之间的漩涡,简直颠覆想象。 第53章 该来的迟早要来 屋子里格外寂静,万老爷病体孱弱,余威犹在,茶盖碰击杯口的声音清晰可闻。 贺梅凡望着他的眸光十分坚定,虽是拿人钱财,可万家的要求远远超出任务约定,直接关乎他们师兄妹的未来。 自从来了府里,其他人至多维护小姐名声未曾饶舌,对此持观望态度。万家真正为他着想和解决困扰的人,似乎只有万盛饶。 同是万家的人,不排除对方的举动亦是在演戏给他看,像是一种安抚,不至令他拂袖而去。 这位老太爷对万水烟的行为也很耐人寻味,长辈们明知万水烟对他的生活有所打扰,却未加训斥管教,今日反而来问他意思如何。 万水烟或许早就心中有数,长辈们的默认对她意味着一种暗示和鼓励,才敢继续缠着他。 贺梅凡想得透彻,赔上自己是办不到的,若不满意,他们尽可换人来做。但他料想,万家找不到比他们更可靠好用的人。 既然是平等互利,不妨敞开来说。何况当前扯进来的不止自己,还有师弟和师妹。 良久过后,万老爷重重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唐棠明白师兄是为她好,满心感激无可言明,感动之余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小鱼平安带出皇宫。 江梦鱼在时片刻都闲不住,刺客杀手之流最喜半夜潜入,他抢着要在晚上开工干活,贺梅凡只得随他去。唐棠顶上之后跟大师兄议定交接时辰,两人换了轮班次序,白日由她照料万老爷,晚上则由贺梅凡顶上。 看似唐棠更轻松一些,实则白日里麻烦接踵而至,远比师弟在时来得防不胜防。 姚泠告状在先,后有万盛饶带她游园,府里的女主人终于忍不住,要来见见这位据说又是儿子主动接近和无比在意的唐姑娘。 万夫人未出阁时虽不受先帝宠爱,却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数年养尊处优下来自有皇室风范。 别的姐妹从前笑她嫁了一名商贾,夫家地位远不如她们,多年之后,她们的驸马不是休妻另娶,就是因府中诸事糟心,干脆自己入了佛堂。 而万夫人这边,夫君待她体贴入微,儿女生得姿貌不凡,才华出众,此生再没什么遗憾。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不算远嫁别国的公主,先帝的女儿里,如今就数她过得风光适意。 万夫人深知家里倚靠的是皇族,刻意跟儿时闺中密友保持着密切联系,生在皇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了解一些。 万夫人的日子看似平静,实则忧虑重重。当今陛下虽非她的亲生兄长,人前还是唤她一声妹妹,而将来之事,唯有两个孩子的婚事有了着落,心中那块大石头才可真正卸下。 这日夫君出门去,万夫人亲自炖了一盅养身汤,提了一盒老人家能吃的不粘牙的点心,来屋子里小坐陪公公谈心,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往唐棠身上瞟。 这位姑娘生得确实貌美,有几分姿色,不似姚泠和水烟这种养在闺阁,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 或因任务在身,她并未多加装饰打扮,但整个人只消往那一站,就似一簇红润鲜妍含蓄而热烈的海棠,令人挪不开眼。 听说名字也叫唐棠,只看这副好容貌,倒是人比花娇。 听泠儿说起,那日儿子身边跟着的姑娘,仿佛也是这般明媚张扬的个性,莫非儿子就喜欢这种不拘小节活泼明丽的女子? 关于饶儿与那姑娘已成就好事之说,万夫人在听到对方来历后,心中有了些底。 这事若是放在哪个贵族千金或是世家小姐身上,自然是丢人现眼受人指点,可她听走南闯北的夫君提过,江湖人士对这种风流韵事颇为开放,露水情缘不失为美事一桩。 糟的是儿子上了心非要娶回,从那夜的情况来看,那姑娘能让姚泠吃瘪,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万夫人注视着站得笔直的唐棠,不觉间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万老太爷重重咳了一声,她惊觉失礼,淡定从容地用手绢拭去唇角茶渍,维持着该有的仪态。 除却三天两头来打扰他们的刺客,万家的人可真能找事。 万水烟对大师兄尚未死心,她又从下人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虽不致命,胜在千丝万缕始料未及,林林总总加到一起还挺恼人。 看着眼前对她兴趣颇浓的美貌夫人,唐棠觉着事情了了之后,这趟任务加万家一堆糟心的破事,足以抵消万盛饶对他们的相助之情。 万盛饶领着她游了一遍庭院,丫鬟奴才们已冒出诸多猜测,什么她就是少爷的心上人,或者她是少爷出去时养着的外室,或者她跟少爷早就定下情缘,如此种种。 只是不当着他们的面言说,私底下她却听到过不少回。万盛饶的母亲今天来,不就是这些话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作用么? 万夫人问候了几句公公的情况,话题很快转到她身上,“万家不比寻常人家,那日见姑娘风尘仆仆只身前来,没说上几句话,实在遗憾,今天特来看看,姑娘可还缺什么不缺?” 唐棠恭敬道:“劳夫人记挂,我在府中一切都好。” 万夫人点头道:“这些日子饶儿忙于别的事,未曾过来尽孝,我这个做娘的好生过意不去。” 唐棠听出点深意来,客套道:“万公子能力出众,乃人中俊杰,夫人好福气。” 她幽幽一叹,语气有些伤感,“话虽如此,可我这一双儿女里,水烟性子强硬刚烈自有主张,饶儿又常随他父亲在外主事,我的话他甚少听得进,想这偌大的万府,唯有泠儿可与我说些体己之语。” 唐棠听到这,精神振奋了些,打起全副身心应对。 稳住,只要能过了夫人这关,先前的事就可被完全掩盖过去,不会再有人疑心“小红”就是她。 万夫人见她听得认真,心里很是满意,接着道:”我与唐姑娘相见不过数面,看着你却感觉极为亲切,姑娘与师兄轮换之后若是无事,可否来我屋里走动做伴?先前令师弟最喜欢主院小厨房里的吃食,我还备着一些,想来你也会喜欢。” 第54章 气场不合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反正师弟也跟他们打过交道,拒绝未免显得生疏。 唐棠道:“如此,多谢夫人。” 老太爷对儿媳的话未置一词,问道:“饶儿近日在忙什么?” 万夫人回忆了片刻,她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在找谁,估摸着是乔姑娘走后,他忧心您的身体,想再寻一位良医。” 老太爷没再细究,万夫人目的达成,嘱咐了几句公公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起身告辞。 唐棠正想着晚上面对夫人该用什么说辞,忽而听他道:“姑娘可否推老夫出去走走?” 万盛饶给祖父配了把精巧的轮椅,每当他在屋里觉得烦闷时,下人们会推他到院子里小憩,晒晒阳光,赏赏风景。 万夫人来时屋子里的下人自发退去,此刻只有唐棠伴在身边,这项光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夕阳未落,已见风凉。唐棠推着老爷子在湖边亭中停下,将取来的薄毯给他盖上。 这里不比主院热闹,安静悠然自有意趣,点点菊花缀满枝头,晴空高朗,幽香阵阵。 万老太爷望着平静的湖面,忽然问:“姑娘年岁几何?” 师兄之言在前,他大约不会再起什么心思,只想找人说说话。 唐棠没什么表情地答:“今年十六。” 他慨叹道:“姑娘正当碧玉年华,是该找个归宿。” 唐棠不知他是想说和什么,还是在为待会她要去万夫人那边做些点拨,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老太爷道:“若无毒仙出手勉强吊着生机,这会老夫早该入土,哪能看到这副碧水蓝天的美景。” 他忆起过往种种,那时的万家不似今天这般富有,却也算家境殷实,时常好友游历山河,实属平生快意。未料到家业做大之后,反不如先前自由畅快,时常拘在府里,难以脱身。 他说得隐晦,唐棠听得明白。万家种种忧患无不与上头有关,除非散尽家财,方可真正解脱。 她斟酌道:“小女阅历虽浅,然而这些年行走江湖常听人提及万家善举,当年为国筹集钱粮之事等无不受称赞,老爷何故出此伤感之语?” 不知哪句话触动对方,老太爷双眼一瞬变得迷茫,“善举……” 他苦笑道:“世事无常,多是好人没有好报啊……” 此言过于沉重,似乎另有隐情,唐棠心中一惊,知晓对方不是临时起意才让自己带他来此,不由握紧腰间佩剑。 日头西沉,橙红的余晖拉长两人身影,斜入水中,数百米外唯有几名丫鬟小厮在黄花绿叶间穿梭,片刻后不见身影,想是在准备晚膳。 唐棠脑中似有一根紧绷的弦,未敢大意,然周围寂静平和得近乎宁谧,没有丝毫杀气。 万老太爷自语道:“寻了多年没有半点线索,可笑在最后的时光,我还期盼着能有结果,荒唐,荒唐!” 她心头一松,暗嘲自己多思,思量片刻,忽然明白紧张从何而来。 这一刻万家老爷给人的感觉,与那夜白孤雪临死之前奇异地相像。 唐棠按在剑上的手微松,小心考量着用词,生怕自己哪句话刺激到他,“凡事自有定数,老爷不必焦虑,该出现之时对方自会出现,何必强求。” 万老太爷缓缓地转身望着她,温声道:“你说得不错。” 他复而转向湖面,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许他这把老骨头,是该抛开一些身外之物,别再惦念那么多。 万水烟再胡搅蛮缠也不会拿祖父的安危开玩笑,贺梅凡夜间当差当得还算清净。唐棠跟大师兄换过班,两人交谈几句,如约来到万夫人房里。 家主近来晚归,女儿跟儿子不知在忙着什么,丫鬟都是从宫中带出来自小跟在身边,府里没有姨娘,万夫人过得实在寂寞。 这样漫长安宁而乏味的日子,很容易让人生出看淡之意,或许万公子的祖母正是因此走入佛堂。 眼下儿女婚事尚未解决,万夫人暂时不至于到那步,往后则很难说了。 见她过来,万夫人喜笑颜开地屏退一干丫鬟,拉着唐棠坐下。 跟在别院不同,唐棠自个用饭毫不在意旁人眼光,来这第一感觉就是,拘束。 屋子里的陈列无不精致美丽,香风摇竹篮,行走悄无声,透着婉柔婉约的味道。 拉着她手腕巧笑着迎接的万夫人看上去金贵金贵的,从踏进屋子里那一刻起,唐棠提了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不小心折了这位娇娇软软的夫人的手指,或是按碎了桌角。 桌上饮食清淡,两人随意用了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万家立得相当稳准。 唐棠小口小口喝着汤,心里怪异极了,饭菜的滋味在口中再香,总觉少了点味道。 大概,缺的是一种吃饭的氛围。 这里吃任何食物都不能发出声音,而她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尤其喜爱家中熏干的腊肉,又香又麻又辣,炒着豆干青椒她一口气能吃三碗米饭。 以师弟那个猴儿一样的脾性,真不知道是怎么让万夫人对他另眼相待,满心喜爱。 看似短暂而又漫长的晚膳时间过去,万夫人拉着身躯略显僵硬的唐棠来到妆镜前,她坐在侧后方,注视着镜子里的姑娘。 唐棠迟疑道:“夫人,你这是……” 万夫人眉目含着一丝愁绪,“水烟幼时也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长大之后许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丫头再不同我说起心里话,上回这般靠近我这个做娘的,还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哽咽,“每次见到旁人家贴心乖巧的女儿,依偎在母亲身边,我都在想是否自己哪里做错,才让她养成刁钻蛮横的性子,好在饶儿除了在婚事上迟迟不回之外,其他时候还算孝顺,时常过来请安,可是男儿志在四方,哪有女儿来得贴心。” 唐棠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跟程嫂素日相处随意自然,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只得实话实说,“这夫人切莫焦虑,小姐有自己的主见,乃是好事,至少来日不会受人欺负。” 第55章 富贵病 以她的眼光来看,似万水烟这般胆大热烈的女子,要是会些武功入了江湖,妥妥地能闯出一番天地。 可惜她生在万家。 唐棠完全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知万夫人将她的话听进去没。 只见对方擦了擦眼泪,自嘲道:“姑娘见笑,看我,一说到孩子身上就容易忧心。” 她起身往床榻走去,取来一套华美的裙衫,抚着上头金线绣成的海棠道:“这套衣裳备下好久了,上头的花是我一针一线亲自绣上去的,本来想给水烟,谁知遇见姑娘,想着你的名字里正好有一棠字,若不嫌弃,就作为见面礼罢。” 果然是母子,送人衣裳的习惯出自一路。唐棠盯着她手中裙衫揣摩片刻,觉得等万夫人这么含蓄地暗示来暗示去,黄花菜都凉了。 她开门见山道:“夫人叫我来此,是因思女而想从我身上寻求慰藉,还是另有用意?” 万夫人一怔,差点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她平生接触过的人,说话都是含蓄再含蓄,拐弯再拐弯,哪有这么直白的。 她还没开场呢,怎么就直接奔到了中心话题? 唐棠唇角勾起,“我虽非生在世家,很少跟王公贵族打交道,却也知晓粉红水红之色,向来为富贵人家的妾室所用,夫人这套衣裳极好,无一处不美丽用心,唐棠却万万不敢收下。” 万夫人收起娇弱之态,从一个疼惜女儿的娘亲转瞬变为高贵的皇家公主,“既然唐姑娘直爽,我也就不客套了,那夜与我儿在一起的女子,是不是你?” 终于说到了正事,唐棠来之前就打定了主意,坚决否认道,“不是。” “你认不认得那名女子?” “不认得。” “你对我儿……” 唐棠早知道她要问什么,打断她想说的话,“没有。” 万夫人这下不乐意了,不满道:“难道以饶儿的资质和身家,还配不得姑娘?” 唐棠无语,看上你儿子会被穷追不舍,没看上又觉得人家在鄙视,真难伺候。 不然改天提醒提醒万盛饶,让他忍忍,跟姚泠凑合过一辈子,免得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姑娘。 她无意掺和万家的事,答案简单清楚,“我有心上人。” 万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唐棠抢先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他是一江湖游子,我们早已定情,情深义重,夫人不必担忧。” 感情深厚不必再问,没有分手可能,即使分手,绝不会跟万盛饶有任何瓜葛。 万夫人瞧着她满不在乎的表情,一面为泠儿少一个情敌而松了口气,另一面又感觉不得劲。 怎么总觉得自家在她眼中好似洪水猛兽,避之则吉一般? 她暗嘲自己多思,万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坐拥滔天的富贵不说还沾着皇亲,以饶儿的人才,哪个姑娘家能不动心。 殊不知在唐棠等人看来,万家确是洪水猛兽,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从万夫人那出来时,大部分人都已歇下,夜间贺梅凡要在屋檐守到天明,唐棠出去买了壶酒,打算去找师兄陪他聊会。 在万家这些见闻大可回楼中慢慢品味,当务之急是师弟那边,不知他有没有联络师兄,现下情况如何。 回来时却见墙根底下人影攒动,走近才看到是万水烟命人搭好木梯,正掀开裙摆撸起袖子,预备往房顶爬。 一群丫鬟奴才在下面低着头不敢出声,唯有一位年长的老妇,看上去像是乳娘之类,在下头小声地呼喊:“姑娘哎,小心点,哎哟踩稳着些,莫摔下来了。” 唐棠倚靠在桂花树下看好戏,上头的贺梅凡显然看到了她的举止,皱了皱眉,别过头去。 眼看着快要爬到檐角,贺梅凡手臂微动,指尖射出一枚小石子,木梯随之应声,啪地断了一根,万水烟脚下踩空直往后仰。 下头的人熟练地趴在地上当起了肉坦,看样子演习过不知多少回。 万水烟在家仆的搀扶下爬起来,咬着牙看了眼上头的贺梅凡,眼底火苗渐旺。 知道自己再换梯子他还会那么干,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心中极其不甘,却是一筹莫展。 母亲不知怎么回事,之前还支持她的决定,自贵妃带走那个姓江的以后,她突然命令手底下的人不准帮忙,软磨硬泡也不好使。 有她开口,府中护卫皆听父亲和大哥差遣,他们临走前发话,谁也不准帮小姐靠近贺梅凡。 唐棠注意到她盯着师兄势在必得的目光,想起万夫人口中“不太贴心”的女儿,暗道这里的人真是演的一首好戏。 万水烟表面上蹦跶得最欢,在万家并无实权,说到底根源还在万夫人身上。 正如她先前所言,这位姑娘毅力顽强,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啊! 唐棠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拎着酒在一众丫鬟小厮注视之下,一把揽上万水烟的腰肢,将人带到师兄面前。 万水烟只觉一个天旋地转,头顶已是夜空,凉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些,惊疑地看向身旁的女子。 唐棠并不看她,一手将酒递给贺梅凡,“来一口?” 贺梅凡接过酒壶,见她把人带了上来,毫无意外之色。 没了那帮手下为虎作伥,万水烟的把戏在她看来幼稚得近乎可笑,近些天再没什么困扰。 再者她顾及祖父安危,长辈转了态度,过分的事绝不敢做,贺梅凡只当她的举止是无聊时的消遣,陪着玩玩而已。 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师妹既然带了人过来,明显想在今夜把该解决的问题一并解决了,免得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心得慌。 唐棠对她道:“之前那么努力地想上来,这回到了师兄面前,姑娘有话尽管说。” 万水烟上到屋顶寻个位置坐好,还记着自己万家小姐的身份,整了整裙衫发髻,确认没有凌乱的迹象,才开口道:“本小姐上来是为找他,我们有话要说,你且下去罢。” 这颐气指使的语气,还对她摆出一张臭脸唐棠挑了挑眉,小腿发痒,很想一脚再给她踹下去。 跟这些人简直无话可谈,贺梅凡对她露出个“你看”的眼神,仰头咕咚咕咚一口酒,喝了个痛快。 他背过身去,师妹请便。 第56章 有志气 万水烟瞪大一双美眸看她,很难相信安都城之内还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对她这般放肆。 唐棠悠然自得地吹风,放肆又怎样?也不看看现在是谁求着谁,万水烟请不动大师兄移驾,只有来就他的份。 万小姐憋到脸都通红,吞吞吐吐道:“这里是万家,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安分!” 唐棠闻言抬了抬小腿,脚脖子活动几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望着她眼眸含笑。 万水烟小心地往下瞥去,立时心口一阵狂跳,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屋脊不比屋檐,掉下去那些人根本接不住,极有可能摔成残废。此刻受制于人,勉强忍了。 唐棠见她识相,心情很好地轻声哼着调子。 她直接忽略一旁的唐棠,冲贺梅凡道:“找你那么多遍,为何总躲着不肯相见?” 贺梅凡咂咂嘴,将酒壶扔给唐棠,任务在身,不可贪嘴,解个馋足矣。 他道:“这话怎么说的,我从来没躲过姑娘,一直都是正面相对。” 唐棠接过剩下的大半壶酒闷笑几声,可不正面相对么,师兄见招拆招,从没怕过。 贺梅凡不想再跟她多废话,“万小姐有事尽管开口,若是在职责范围内,在下一定无不照办,若有其它问题也请在今晚一并说清,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 万水烟一顿,贺梅凡之前对她一贯是面色冷冷,不苟言笑,可在她看来,对方与那些在她面前卖弄文墨才学的公子哥儿好上太多,只觉此人新奇难得。 不知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会不会是在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她蹙眉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 贺梅凡道:“此话无从谈起,我们此行受命于万公子,何来不待见之说。” 万水烟道:“你还知道我哥是你们的主顾,那为何不肯从了我?” 啧,从什么?唐棠知趣地背过身去,替师兄注意周遭动静,今夜月明星稀,明日想必天气很好。 有师妹看着,贺梅凡松懈几分,道:“行走江湖只为混口饭吃,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接头之人是令兄长,不是万小姐,在下无须听你的话。” 万水烟冷冷道:“这是托词,上回本小姐的任务难道不是你独自在接?为何那时,你照样违背我的命令。” 贺梅凡不欲多加纠缠,悠悠道:“青楼女子还有卖艺不卖身之别,更何况绝煞楼名声在外,岂容这般损毁?姑娘若实在寂寞想找人陪伴,我在雨部认得几位,可让他帮姑娘打听打听,看能否有合心意之人。” 万水烟不懂雨部是什么地方,唐棠好心解释了几句,她脸色霎变,“你竟敢将我同那些人相提并论?” 贺梅凡道:“莫非万小姐不是这个意思?若在下领会差了还请勿要见怪,我们没读过什么书,学问不好。” 万水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心里仍然咽不下那口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我在一起?” 贺梅凡道:“怎样都不可能。” 万水烟气结。 唐棠道:“师兄,让我跟她讲。” 贺梅凡不再多言,留给她一个无情的背影。 万水烟窥着夜色下唐棠姣好明媚的面容,狐疑道:“你们是一对?” 这位姑娘还真是直接明了,半点不带犹豫。唐棠否认道:“师兄非我意中人。” 万水烟面色稍好,“你有何话可说?” 唐棠道:“姑娘可有过心上人?” 万水烟不屑道:“那些纨绔子弟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怎配入本小姐的眼。” 唐棠疑惑道:“这样说来,你从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见到我师兄才有了婚嫁之念?” 若对方再说出被本小姐看上是他的福气之类的话,接下来的话她也没必要再说下去。 万水烟反问道:“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唐棠眼前一黑,又来。 万盛饶身边从祖父到他母亲再到他妹妹,每人见到她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若非为了大师兄,现在她很想自个睡觉去。 唐棠耐着性子将对万夫人的说辞全部照搬,暗暗发誓再有人问直接一掌劈晕,绝不留情。 万水烟道:“看来你与你师兄是一路人,并不觊觎万家的财富。” 有钱人的通病,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唐棠闻言翻了个白眼。 万水烟却似乎放下些许戒心,自顾自敞开天窗说亮话,“姚泠是母亲跟我认定的嫂子,算你聪明,没跟我哥走到一起,万家的少夫人可不是谁都能当。” 比起先前跋扈讨厌的态度,此刻略显刺耳的话倒显出几分真心,唐棠瞥了一眼师兄,直觉他也在认真听。 万水烟道:“至于我,从小到大讨好我的人实在太多,什么高中的书生和官家子弟比比皆是,其中不乏皇亲,可我清楚得很,那些人无非冲着万家的钱财而来。” 她说话间语气神态全然自信,透着富家女儿特有的高傲和目中无人,说话时斜睨了一眼贺梅凡。 “本小姐觉着将来自己嫁的人,定不能是个三心二意的草包,必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妻儿。贺大侠虽说自己没什么学问,但我观察下来,他在各方面勉强还算合格。” 若非听兄长说起贺梅凡本事不小,是有名的刀客,任务时又觉此人的确有几分能耐,不过分靠近她,她才不会上心呢! 贺梅凡回想起任务途中几次“意外”,眉毛掉落几根,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合着其中还有这位小姐特有的“考量”? 唐棠道:“原来如此,可富家子弟并不都是草包,文武双全者大有人在,姑娘为何不考虑他们?” 万水烟道:“我的夫君怎可与人分享?那些人无一不是渴望左拥右抱,娇妻美妾,即使当着我的面指天发誓,嫁过去之后,对方家里人也不会愿意,还会说是女子善妒,我不想给万家抹黑。” 从前的几位好友莫不如此,婚前是多么痴心的儿郎,成亲之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更可笑的是其中一位分明已有心上人,却做出一副被逼无奈不得不娶的样子,差点没给她气出病来,好像密友离了他们再无旁人可嫁,一定会孤独终老似的。 第57章 瓜不甜也强扭 两面三刀,巧舌如簧的人,万水烟见得多了,自己还曾险些入过火坑,至今心有余悸。 唐棠瞬间明白,万姑娘是想找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良人,须得资质不错,又最好完全任其拿捏。 纳妾在达官贵人眼中实属寻常,更何况是皇族子弟。她的祖母和母亲以公主之尊下嫁,夫君才没有另娶她人,万水烟耳濡目染,加之过往眼见事实,心里早就定了主意。 万水烟的名声现下被保护得很好,父兄皆在,不可能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要想达成一夫一妻的心愿,此人地位首先不可高于她。 严格来算,她的家世虽不算差,地位甚至不如姚泠,难怪起了此念。 家世过于卑微者,无疑会让人笑话,于她而言,师兄可不是上好的选择? 本以为她与姚泠相差无几,没想到还有这番志气,唐棠不知别的千金小姐是否也跟万水烟一样强硬笃定,但她今夜之言,足以叫人另眼相待。 “万姑娘的想法在贵女之中的确少见,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师兄看似温吞宽厚,实则极有主张,不会听任旁人差遣。” 万水烟无所谓道:“现下他对我并无好感,当然不会听我的话。但娘对我说过,男人只要真将妻子放在心上,自然会百依百顺,如她和父亲那般,我有耐心,可以等他慢慢学。” 这是打算瓜不甜也强扭,唐棠略略无语,“感情之事岂可勉强,姑娘认为今天师兄不喜欢你,多缠着他些,明天就会喜欢?” 万水烟深以为然,“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任他是百炼钢,只要我不放弃,不信他不化为绕指柔。” 贺梅凡听到这忍不住辩驳,“万小姐此言差矣,我不喜欢娇滴滴的姑娘,尤其不喜欢粘着我的……” 他忽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似是觉得这样讲不够深刻。 唐棠望着他紧绷的神态,起了种莫名的预感,直觉下一刻大师兄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果然就听贺梅凡道:“不,应该说,我不喜欢姑娘。” 贺梅凡开了窍似的,抚掌笑道:“就是这个意思,万小姐如果没听清,在下可以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姑娘,不管姓万还是姓别的什么,姑娘若是想缠着在下,来日相处得久了,不妨做我的妹妹。” 万水烟陷在他的话里没回过味来,怔怔道:“我不缺哥哥……” 夹在两人中间的唐棠:这是重点吗? 唐棠颤声道:“师……师兄,你是怎么意识到这点的?” 贺梅凡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话起了作用,果然还是这法子一劳永逸,镇定道:“我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对谁家姑娘心动过。若是喜欢女子,师妹貌美如花,你那位心上人又迟到多年,我若下手,还轮得上他?” 唐棠知道师兄在拿自己开玩笑,可此刻他的神情极为认真,丝毫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一时难以辨别。 第一刀客竟、然、是、个、断、袖万水烟意识到这是怎样一个大秘密,猛地一个激灵,“你什么意思?” 贺梅凡道:“不瞒万小姐,在下早有心仪之人,只是这事对于你们而言过于少见,而江湖中人虽然宽容,我不愿让他经受闲言碎语,故而有所隐瞒。但见姑娘苦苦相逼,在下必须坦白。” 万水烟眼眸一眯,“你说得煞有介事,却不肯透露对方名姓,莫非是为让我知难而退,想出这般计策。” 贺梅凡见她不死心,叹道:“纵然透露他的名姓,相信姑娘也很难找到他的踪迹,也罢,在下心仪之人乃是天下第一剑客。” 那头唐棠的小手颤抖着举起酒壶仰头,刚想用酒水清醒清醒,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一个没稳住,辛辣的酒直冲嗓子眼,呛进去一大口。 顾忌着下头老太爷已在休息,她强忍着咳嗽的冲动,贺梅凡伸出手掌抵在她后背徐徐安抚,将那股比火辣之意压下,好一阵才平复过来。 万水烟被吓了一跳,见她反应剧烈,紧盯着唐棠道:“果真有此人?” 唐棠诚恳地点头,“没错,师兄素有第一刀客之名,姑娘已然知道,而第一剑客名唤云梦遥。传言他生得玉树临风潇洒风流,自打败第二名于霜秋之后,对方甚少出现在江湖。” 贺梅凡谈起云梦遥时,眼中带了无尽的神往与追忆,“多年前偶然遇见那人,我对他始终难以忘怀,他白衣飘飘惊艳绝伦,是恍若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感慨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唐棠淡定下来,一口接着一口地灌酒。虽不知大师兄在得知江梦鱼是云梦遥时是个什么场景,但实在很难将谪仙二字,与傻乎乎又八卦的小师弟联系到一起。 恍若谪仙,倒像是另一位她认识的人。唐棠默默垂首,壶里最后一滴饮尽。 万水烟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贺梅凡道:“我知道此事对姑娘而言过于匪夷所思,在下今日既然说出来,就不怕被别人传开,姑娘若是不信尽管去查。” 万水烟恍惚之间身躯一歪,险些从屋檐上滚了下去,唐棠抓着她的手臂凌空而落。 夜已深,唯有先前那位妇人还在等着,见她家姑娘虽然平安神情却有异,连忙上前道谢搀扶。 唐棠冲屋檐上的师兄比划个手势,事情已了,她先回屋去了,贺梅凡摆摆手,冲她抱拳。 今晚之后,万小姐应当不会再来扰他,还得多亏师妹出力。 唐棠没想到的是,这回她帮师兄解决了麻烦,万水烟却就此缠上了自己。 对方再次问起得倒不是关于那位第一剑客和师兄之间的事,而是关于她和意中人之间的相处,像是在真心求教。 安都城内属万家富贵显赫,万水烟的好友大多比她年长,除姚泠之外,该嫁人的都嫁人了,遇见一个跟她年岁相仿又跟那些奉承之人全然不同的唐棠,年轻人凑在一起当然有话说。 万夫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家主说不让女儿缠着贺梅凡,又没下令不让她接近这位姑娘。 第58章 多么痛的领悟 老太爷乐得有孙女过来陪着说话解闷,两个花朵一样水灵鲜嫩的小姑娘在面前侍奉着,你一眼我一语地交谈,声音跟银铃似的动听,无论听着或是看着,都很令人舒心。 万水烟有一丝丝不服气,她自认比唐棠出身好,两人容貌又不相上下,自己身边众多儿郎围绕,多年寻不到一个知心人。而对方只身在外漂泊江湖,又无父母,如何比她抢先一步? 唐棠道:“万事随缘,认准他就是他,答案未明前,切莫三心二意,自然就成了。” 她说得轻松简单,心中却因万水烟之问想起自己多年苦等,自上回见到那人后,修炼寒冰诀果然不再受心魔困扰,想来不日可全部自愈,无须烦心。 万水烟不信有她说得这般容易:“你说喜欢他是在六七岁时,那会儿还是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懂感情之事?” 唐棠莞尔道:“年少不懂相思,长大后时常回想起和他相处的时光,渐渐地才明白自己的心,原来他在心中早已占据不可磨灭的位置。” 万水烟听出她语气间的丝丝甜蜜与回忆之意,在脑海里将儿时认识的少年郎都过了一遍,发现那些人的影子都模糊了,更别提在她心里留个位置。 唐棠的经验于她行不通,万水烟心头还搁着别的事,闷闷不乐地起身告辞。 几日后,万盛饶父子归来,两人脸色不大好看,万家主去了夫人住处歇息,万公子则片刻未歇,赶来跟祖父回禀消息。 唐棠本想退到门外,他却开口道:“此次父亲与我出去还带回了令师弟的消息,唐姑娘不必见外,留在这罢。” 虽已是秋日,外头明晃晃的太阳晒着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她还是有的。老太爷点头示意,唐棠心安理得地留下,将自己当成木头人。 万盛饶跟父亲此去昌定,顺带拜访了贵妃的母家,听她的母亲提及江梦鱼如今诚然是在皇宫,娘娘很是喜爱他,虽还没禀明陛下将他封为侍卫,现下时常伴在身边保护公主,应该安好无碍。 他又找了二皇子的贴身宫人询问,贵妃宫里把守严密,奴才的嘴都严严实实,探不得半点消息,无法知晓具体情况。 唐棠皱眉道:“贵妃究竟怎样放人?” 乔素空迟迟未归,上官痕这会在药谷,一时半刻定然脱不了身,虽说以师弟的本领应当吃不了亏,但她的心中总是七上八下不大安宁。 老太爷直视着自己的孙儿,目光温和,满怀痛惜。 他余下的日子所剩无几,饶儿的父亲已竭尽全力守护家业,仍是摇摇欲坠之象,将来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不可谓不重。 老太爷狠下心来将老话重提,“即使这次江少侠的事可以安然揭过,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你……你娶了泠儿罢,到底她还是你的表妹,怎样都不会害你。” 唐棠清楚地见到万盛饶眸中浮起凄痛之色,颤抖着双唇,似是想说出一个“好”字,然而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万家之事非朝夕可以解决,万盛饶娶了姚泠至少可保数年平安,而以他的孤高,很难做到与她举案齐眉。 是了,孤高二字,才是唐棠对他真正的印象。 万盛饶在人前总是一副谦恭有礼温润周全之态,接触之后更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但她始终记得,那日河畔遥遥一眼,林下马车里端坐的清贵公子,耀如东珠,灿若朝霞。 唐棠见识过万家女眷和贵妃的模样,也从下人口中听过他们对少爷的谈论,无人不对万盛饶真心尊崇,没有半句微词,即使之前蛮横如万水烟,不将闲杂人等放在眼里,遇事也会顾全兄长的颜面。 万家的家业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对于那位一心追着他的姚泠表妹,万盛饶的态度一贯是能躲就躲。祖父发话,他是否会在父母亲的安排下和众人的期待中,娶了那位表妹? 往后的日子似乎可以想见,若与姚泠不和,他会再抬几房妻妾,好好守着这份产业,慢慢地变得与那些权贵子弟无甚区别。 而真正的万盛饶是何模样,或许再也无人得见,唐棠心中生出一丝悲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处却又不是江湖? 祖父终究舍不得逼他,心底苦涩不已。饶儿少时天性淡漠寡沉,很少开口说话,愁煞了亲友。这般冷言冷语的样子,商贾之家如何使得? 于是从他会说话开始,他父亲就牵着他在官员贵人之中游走往来,教他礼节规矩,圆滑周旋之道,数年过后,总算将那副倔强性子掰了过来。 为了万家,他们祖孙三代为皇权所牵制,与所爱之人彻底割裂。姚泠过门后若能被好好约束,与饶儿心爱的姑娘和平共处,几人多多开枝散叶,于万家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老太爷没能等到他的回应,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这趟出去可有消息?” 万盛饶摇头。 老太爷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稳稳立着,似乎与他们隔绝的唐棠,心中终是下了决定。 “唐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应承?” 万盛饶不知祖父为何此时突然提到唐棠,心里猛地一沉。 他的语气深沉,唐棠心中咯噔一声,“万老爷请讲,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唐棠定当竭力。” 老太爷见她明显变紧张的神情,呵呵笑道:“算不得什么大事,姑娘不必惊慌。” 万家发迹不过百年,自他这代与皇室搭上关系,日渐兴盛,而今却不知是好是坏。 他说着过往之事,黄瘦的面庞上布满沧桑,“饶儿,你将近日所做之事,讲与唐姑娘罢。” 万盛饶瞳孔猛然一缩,“祖父,您这是……” 老太爷无力地摆手,决心已定,“水烟这孩子个性倔强要强,自有她的路要走,注定不能担此大任。唐姑娘既然出现在万家,或许这也是老天的安排。” 他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才做的决定,这些日子已然深思熟虑多时,对于老太爷这样多年的狐狸来讲,十来日时间,足够观察出一个人的品性。 第59章 跳进了坑里 万盛饶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唐棠心头一慌,直觉他将要说出口的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真等对方一开口,她有种想抽自己的冲动——这该死的直觉,为何总是那么准! 老太爷那一代,炎国尚处于战乱时期,皇室操戈,帝位不稳,当今陛下并未被立为太子。 当时的太子另有其人,他才能虽然平庸,但人品温良,善于纳谏,若有良臣辅助,尚可担当大任。而炎帝还是一位藉藉无名的皇子,处于韬光养晦,锋芒不露的阶段。 彼时老太爷的忠诚之举深得帝心,又逢公主下嫁风光无限。他因广撒钱财初入朝堂,本质上乃是一介商贾,与官员来往交好是商人应做之事,结交的好友之中更有许多朝中大员。 未料先帝病重之时,先太子因残害手足被下令禁足。他不思改过,反而在幕僚建议下走上了谋逆之路。 先帝那时奄奄一息,无力担起朝纲,敌国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再次趁机作乱。当今陛下临危受命,亲率大军驻守边境,归来后先帝已然驾崩,留下口谕让他即位。 这些是外界的说法,而身在其中的人自有一番心思。 有臣子怀疑当年太子是受人蛊惑,或是被人下了巫术,才做出弑亲篡位之事,而幕后凶手,自然谁得利最大就是谁。 陛下以战功登位,无人不服,这些不服之人皆是其他皇子党羽,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支持太子的老臣。 数年过去,陛下治国有方,边境再无困扰,加之平衡各方的手段高明,那些人偃旗息鼓再无异议。 先太子死在府里,过去的皆成历史,如今河清海晏,大势已定,旁人大多忘却当年之事,即使至今仍有人惦记当年之事,也不得不将心思深埋。 而无人知晓,看似远离漩涡中心的万老太爷,许多年来惶惶不可终日,如履薄冰。 那时万家虽不像这般动辄卷入皇子之争,但他不识官场往来之道,春风得意之时,相交的友人里,有位名声显赫深受皇帝器重的太师。 老太爷至今谈及仍后悔不已,自己不过一小小商人,为何当年恁般贪心,与朝臣交往不知收敛,以致落入进退为难之境。 对先太子最为忠心的当属那名太师,先太子过世后,他不知去向,唯独给老太爷留下一件东西。 事关皇帝宝座之争,唐棠听到此处小腿一软,直欲夺门而逃。 她不是万家的人啊,没必要守着这么重的负担,交给万盛饶一人去承担不好吗? 万盛饶见她想跑,双手一伸拦住她去路,将门抵得死死地,冲唐棠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姑娘,有事一起抗,莫怕。 他都背着这个秘密二十多年了,除却祖父无人可言说一两句,多个人分担,万盛饶乐意之至。 唐棠欲哭无泪,你愿意我不愿意啊,放我离开! 老太爷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继续道,“老夫拿到此物后日日不得安寝,连妻儿也不敢告知。颜太师留下的东西太过重要,饶儿的父亲心地醇厚,不是合适的人选,故而老夫选中了你。” 唐棠回头冲他道:“可我餐风露宿,习惯漂泊,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您老人家明鉴!” 万盛饶牵着她的衣袖将人往回拉,安慰道:“放心,祖父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肯定不会叫你吃亏。” 老太爷摸了摸胡须,“不错,姑娘请镇静下来,听老夫一言。” 爷孙俩一唱一和,她听都听完了,还能怎么的? 唐棠认命地往回走,理了理衣裳,恢复淡定道:“您请说。” 老太爷道:“上官家虽久不在人前露面,老夫亦对其有所耳闻。他们是隐世的大家族,早在万家尚未成名前就根深蒂固,非朝夕可以撼动。” “姑娘能与他们的少主相识相恋,自然是好。但凡是女子,出嫁从夫,尤其是在这样的人家。” 唐棠耐心地听着。 “姑娘双亲不在,唯有师兄弟可依仗,贺大侠与江少侠武艺虽高,一旦发生点什么变故,恐难与整个家族为敌,替姑娘做主。” 万盛饶突然懂了祖父的话,眼里腾起一丝亮光,仿若突然燃起一簇火苗,欢喜热烈地跳跃。 老太爷瞥了一眼自己的孙儿,接着道:“但是,万家可以。” 倾城之富虽不比百年大族,做个靠山却是绰绰有余。 唐棠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老太爷苦笑,“老夫只想在临终之前,给万家留下一条退路。” 万盛饶见她犹豫,解释道:“万家总要在皇族之间选择一方站队,水烟虽然刚烈要强,却不如姑娘阅历丰富周全老练。” 再则父亲与他心中早就有数,大皇子有意求娶水烟,她嫁入皇家作为侧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妹妹自己不愿接受,仍在不死心地推拒。 唐棠悟了,原来万水烟早就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那般唐突的举止,的确是故意为之。 这几日万水烟在她心中的印象与先前大有不同,那些千金小姐的娇蛮高傲,仿佛透着别样可爱,唐棠想到这样美丽活泼的姑娘,将要去往那位子容公子身边做妾室,未来更不知会如何,心头百味陈杂。 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还可逃婚或是自缢反抗,万水烟连那些都不能做,因为会得罪皇家。 不管她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是万家嫁出去的女儿,的确不宜带着。再则皇家后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唐棠道:“您预备让我怎么做?” 老太爷道:“姑娘若是答应,接下来的事,老夫自会交给饶儿和他父亲去办,无须担忧。” 那日之后万盛饶再未前来,一切与平常没有太大不同,唐棠恍若身在云里雾里,总觉府里风平浪静,却给人极不真实的错觉。 直到某个夜间,万盛饶避开府里所有人前来寻她,身边只跟着他的贴身护卫。 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不知哪个府的府邸,里头灯火昏暗,立着十几个黑影,看上去已等候多时。 有人问:“是她吗?” 万盛饶道:“不错,祖父选定的就是这位姑娘。” 第60章 夜探皇宫 他对那些人简单交代完唐棠的身份,带着她行过礼走完全程,两人片刻未有多留。 回程路上一片静寂,万盛饶用慎重的语气叮嘱道:“方才你到的地方是万家宗祠,从今日起,你的名字已落在万家族谱,作为与我平辈的族亲,跟水烟一样是我的妹妹。” 唐棠手中多了一块玉牌,她摩挲着上头刻着的“万语红”三字,突然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 玉牌是她在万家身份的证明,若是将来他们顺遂平安,这个名字永远不会在世人面前出现。 或许因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五天后老太爷撒手去了,走时十分安详。 万家主支旁支所有人等悉数到齐,老太爷在临终前将万盛饶父子叫到房中,不知叮嘱了些什么,亦或是单纯想见他们父子。 万盛饶出来后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唐棠,她不由猜测,或许老太爷的遗言还是同那件东西有关。 家中发丧须守灵三日。万盛饶哀痛之余给药谷去了消息,请毒仙不必再前来家里,顺带将银票送上。 贺梅凡跟唐棠则立在门外,她透过门缝望见老太爷临终前的模样,苍老的面容上似乎含笑,气色看去仍旧不错,静静躺在那仿若睡着一般。 唐棠想起万盛饶那日为请毒仙开口证明,被临时加了十万的价码,心中一堵。 她接下老太爷临终的嘱托,算不算偿还一二? 那块玉牌被她在城中命巧匠在外镶了一层金箔,做成护身符的形状悬在颈项,单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明分量不重,她却觉得这东西印在心口滚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唐棠明白自己对上官痕的情意,也信他以后会完全护着自己,但老太爷言之有理,用此诺为自己多加一重保障,值得。 老人家这手挺狠,现在除了万盛饶父子之外,没有谁比她更希望万家繁盛下去。 唐棠长长呼出一口气,万盛饶非莽撞粗心之人,断然不会自寻死路,只盼来日他们父子俩稳扎稳打,可千万别整出什么幺蛾子啊! 万盛饶答应待家中事情了结,带他们去昌定城救出小鱼。有父亲万长青与夫人主持大局,万盛饶同父亲说过始末,三人动身启程时,秋风已寒。 许是因一连见着两桩百事,唐棠这几日心头总是突突地跳,说不清那股焦虑从何而来。贺梅凡见她面色凝重,对小师弟亦是担忧,配合着加快脚程。 昌定只需行路两日便可来回,硬生生被他们用四个时辰赶到,苦了没怎么受过累的万大公子,一路追着两人狂奔,累得气喘吁吁。 万盛饶虽有些武功,哪比得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师兄妹两人,到了别院连饭都没力气吃,喝了口水直言要下去休息,请师兄妹二人在院中自行参观。 贺梅凡跟唐棠精神奕奕毫无疲态,只是有些饿了。两人没在府中用饭,而是找了家小酒馆,长久以来养成的默契,有些话不用说,也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夜探皇宫,势在必行。 万盛饶那边做得再隐蔽,于他们而言都是在走明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传再传,还有几分可信? 还是自己亲自出马来得实在。 唐棠有事从不瞒着师兄,趁着吃饭时间,将老太爷临终嘱托讲了出来。 万家说可做她的依仗,到底不比师兄师弟多年情分来得深厚可靠,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何况老太爷过世前并未要她发誓保证,不将此事同旁人提起。 关乎朝廷,贺梅凡听罢没甚反应,一门心思都在接下来的事上,只顾低头呼哧呼哧扒饭,“他们果真有这个心,你收下也无妨,有何不便之处尽可同师兄说。” 唐棠道:“我是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东西,让万老爷如临大敌,惶惶不安。” 贺梅凡道:“救小鱼出来之后,取了不就知道。” 二人找了僻静的小巷换上夜行服,贺梅凡等在原地,唐棠绕着宫墙几圈将附近的地形摸熟,回来见大师兄捧着张图纸,满面无语。 “万公子着实精明,他早知我们要出来,命护卫送来了此物。” 唐棠接过图纸,万盛饶显然早就画好了这东西,下午的疲累也是做给人看得。他知道自己不便出现,特意在别院休养,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贺梅凡道:“那名护卫身手不错,带话说若我们天亮未回,他家主子会另想办法,一定将我们捞出去。” 唐棠知道万盛饶这趟随行不是那么简单,她不清楚老太爷临终前是否交代过别的事情,但从对方自祖父死后平静从容的模样来看,万盛饶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们一直都清楚,涉及江梦鱼一定会扯出姚泠,贵妃拿小师弟开刀,万盛饶同样在用他们师兄妹探路,他与那些人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不是谁的武功高就可随心所欲。 两人不再拖延,唐棠让大师兄紧紧跟着,按照上头所画先去贵妃宫中探寻。 据万盛饶探得的消息,师弟在贵妃身边伺候,多半与护卫们歇在一处。 唐棠左思右想,觉得哪里不太对,宫中平白多了个人,竟被堂而皇之地瞒过去,不是很不合理么?但听闻贵妃对宫人向来严格约束,无人敢与外界通消息,或许是他们不敢提及。 两人摸索到护卫们栖身之处,贺梅凡潜入片刻,皱着眉头道:“没人,会不会在其它地方?” 图纸标注得十分精细,连花圃园林都准确无误,不可能漏掉其它地方。 唐棠心头那股莫名的感觉更加强烈,“他们会不会给师弟易了容?” 皇家的人心思何等缜密,让师弟顶着别人的面容在宫中自由出入,这样风险才会更小。 贺梅凡摇头,宫中侍卫大多骨架粗壮,年纪在二十来岁左右,师弟身量瘦削,即使易容也相当好忍,他不可能忽略。 唐棠心思一动,指着图纸上明燿从前所住宫殿,贺梅凡心领神会,两人一路闪避着巡逻侍卫,来到偏殿。 万盛饶的消息显然有误,事实上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才会暗中支持他们的行为。 第61章 黄雀在后 唐棠越走越觉心情沉重,若无老太爷的话在前,她定会以为万家与皇室不过是普通的姻亲关系,哪知道背后还能这么复杂。 万盛饶不被二皇子信任,贵妃想将他们用婚嫁绑在一起。师弟武艺虽高,阴谋诡计往往防不胜防,他或许是因好奇贪玩随他们来到皇宫,进宫之后,以他单纯的性子,在这些人手下能过几招? 偏殿悄静无人,因明燿不在,只留下少许宫人与护卫看守打扫,贺梅凡眉头紧锁,显然察觉到了古怪。 守在门口的不是寻常高手,呼吸之间气息浑厚绵长,对周遭动静警惕之心,更甚方才见过的巡逻侍卫。 皇子有自己的暗卫不足为奇,明燿是在宫中长大,并不常在江湖行走,从哪找来如此多的高手替他看家护院? 这里头关着的人多半是师弟,他们硬闯定会打草惊蛇,可今夜不见到师弟平安,岂非白来一趟? 贺梅凡计上心头,趴在唐棠耳边低语几句,她吓了一跳,未料到师兄这般胆大,“你确定?” 他道:“皇宫里头最大的是皇帝,后宫则是太后或皇后掌管,他们将人关在这里,肯定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掩饰还来不及,哪敢声张出去?” 真有你的!唐棠竖起大拇指。 未几,贵妃所在的昭霞宫忽然失火,因好几处靠近主子的寝殿,宫女们吓得手脚发软,四处呼喊乱逃,侍卫则忙着提桶浇水灭火。 火势顷刻之间烧到了偏殿,那几位高手眼见越烧越旺,迟疑之后,终于将里头的人带出来。 不料半路忽然杀出一个蒙面大汉,二话不说上前抢人,黑夜之中雪白刀光势如雷电,高手们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蒙面人趁机带人逃离了皇宫。 放完火的唐棠早早溜之大吉,她提前寻到宫女住处偷了几瓶头油,大火烧得比她想象中更快。 师兄有路痴的毛病,唐棠不能跑得太远,就在宫墙外一直等着,等了许久才见他回来,想必师弟又是跟他撒娇埋怨了好一通。 唐棠道:“没被人发现,师弟还好吗?” 贺梅凡黑着张脸不想说话,见她满眼疑惑,忍着怒意,瓮声瓮气道:“他的,被人截胡了!” 嘎? 唐棠瞪大了眼,“什么叫截胡,师兄你说清楚点!” 不是说好确定师弟平安就离开,再出去找万盛饶一起想办法吗? 贺梅凡恨恨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接下来昌定怕是不会平静,我们须得万分小心。” 回到别院灯火未灭,万盛饶已等候许久,见两人行走时衣袖带风似有怒火,诧异道:“怎么回事?” 即使没参与到行动,他心中也大抵有谱,贺梅凡与唐棠不是冒失之人,至多进去看一眼罢了,不会趁机将人掳走,这怎么回来之后,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 贺梅凡先跟师妹回房间各自换了衣物,才过来跟万盛饶碰面。 他没好气道:“皇宫里的秘密未免太多了些,这么喜欢关人,怎么不在自个宫里设个地牢?” 万盛饶不知他遇到了什么,但这个问题,他自觉可以回答,“宫女太监犯事自有内务总管操心,妃嫔不允许设置私牢,否则即使是太后之尊,也会为人诟病。” 唐棠道:“师兄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贺梅凡原本在那守得好好地,只等着看里头关着的人是不是师弟,孰料还没看到人影,头顶的树枝上忽而窜出一名黑衣人,跟他打扮得无甚差别,身材还相仿。 他愣了一瞬,那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上去就是几刀,将屋子里的人拐带走了! 贺梅凡心知不妙,师妹这把火恐怕为他人做了嫁衣。他有心要追,此时数十名侍卫提着刀冲了过来,明显将他当成了劫人的那位。 火被灭得差不多了,侍卫们来势汹汹,贺梅凡毫不恋战,迅速离开皇宫来跟她汇合。 他懊恼地讲完一切,“我看那人身形纤长瘦弱,像是名女子。” 被带走的不是江梦鱼,他也没被关在昭霞宫,这是今晚的一点收获。 万盛饶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回想了下,确定从未听闻昭霞宫偏殿有旁人进出,但贺梅凡与唐棠亲眼所见,不可能有假。 被救出的那名女子身份暂且不管,江梦鱼会在哪呢? 唐棠心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还有一个地方没去过,大皇子府。” 贺梅凡按了按太阳穴,忧虑道:“我们没露出马脚,救走那名女子的是谁,贵妃和大皇子心中有数,暂时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但今晚这么一搅和,宫中守卫定然更加森严,昭霞宫古古怪怪,小鱼又下落未明,真怕生出变故。” 他看向一旁的唐棠,“谷主可跟你传递过消息?” 唐棠点头,“我告诉他来昌定找师弟,他说两三日后就可到达。” 这么快?贺梅凡奇怪道:“他不在药谷?” 万盛饶道:“此事在下略知一二,听闻距安都城千里之外的大蒙山上,有药农采下一株罕见紫参,想必谷主是为它而来。” 不愧是药谷的人,紫参出现不过两三天,消息倒灵通得很。 唐棠道:“不错,那株紫参据传已有百年,所以他专程赶了过去。” 万盛饶提及上官痕,还是想采用原先的迂回对策,先诊治九公主,再管贵妃要人。 贺梅凡看了眼师妹,像在征求她的意见,“皇宫近日去不了,不若等他来了再作打算。” 唐棠却忧心起别的事情,“此法真的可行吗?” 个中关键还在于万盛饶的选择,他淡然道:“你无须考虑太多,若是谷主愿意出手,公主的病真能得治,贵妃那边我会自己想办法。总之会将江少侠从宫中带出来,绝不会牵连到你们。” 唐棠张了张嘴,她不是这个意思,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贺梅凡按住手腕,冲她微微摇头。 万盛饶离开后,唐棠静静盯着大师兄,想从他口中听到合理的解释。 贺梅凡道:“姻亲之事全由他自己做主,家主跟他想必早有决断。你不过替万家管着一件东西,担着万家人的名头,实则并非真正的万家人,只需跟着万公子的行动走,操什么心呢。” 第62章 有客来访,有客接待 万盛饶方才的语气,大有在婚事上妥协之意。万家两代领受皇恩,公主已不可能下嫁,到他这一辈,要么万水烟嫁入皇宫,要么他娶姚泠。 唐棠看出对方的想法下意识地想要阻拦,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已经越界。 师兄说得不错,她本来思考得十分清楚,也拿定了主意。可事情真到了眼前,才知道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完全做到视若无睹,置身事外。 唐棠将师兄的话记在心里,郑重道:“我记得了,日后对万家的事绝不掺言。” 贺梅凡见她想通,微微笑了。老太爷托付时他不在现场,否则定会替唐棠拦下。师妹提及此事时,他记挂着师弟安危,一些话没来得及叮嘱,以后慢慢留神也不晚。 江湖虽险,看似风雨飘摇,却是个可以用拳头说话的地方。从始至终,他的态度都很坚决,不希望她同万家扯上什么。 自万家出来后,贺梅凡想在绝煞楼赚够余钱的念头越发强烈,早日寻得一处安静少人的地方金盆洗手,平安度过余年。 师兄妹三人的武功资质都很不错,除了如于霜秋那般专程寻衅滋事的人,他们从不与人为难。可一旦沾着权字,便犹如绞进金丝银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劫走女子的大汉身材与他相仿,同样以刀为兵器,看不出武功路数,贺梅凡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上官痕言而有信,按照唐棠所给的地址,两日后到了万家别院。当务之急是尽快捞出江梦鱼,万盛饶带着上官痕与贺梅凡入宫,唐棠则留在别院等候消息。 昌定不比安都城,出门随意游走遇到官宦子弟的可能性非常大,唐棠没有兴致去独自见识繁华盛景,想着在家中等待总不会出错,但仿佛只要跟万盛饶走近,注定安生不了。 别院管家刚跟贵客说罢主子跟朋友出门去不知何时方归,若是客人着急他会转告改日登门之类的话,唐棠就出现在了走廊。 那人眼睛一亮,口中说着“不必我就在这等他”,一面奔到了她面前。 唐棠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生疏地跟对方招呼,“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知道眼前这位气宇轩昂龙章凤姿的年轻人是当今二皇子,但以唐棠本人的身份来说,还是装作不知为妙。 明炤欣喜道:“你是红姑娘,何时来得昌定?” 呃,唐棠脸上浮起尴尬的神情,那天她站在姚泠眼前对方都没认出来,这位皇子殿下认人的功夫可真厉害啊! 明炤见她面露为难,哈哈笑道:“你不必瞒我,阿饶身边甚少出现别的女子,尤其是这处别院,除了他的妹妹之外再没带姑娘来过,他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不是红姑娘还能是谁?” 看来抛开其它不谈,两人的确很熟。唐棠想着不然否认到底好了,对方似是无意道:“欺骗皇子之罪,足以下狱。” 得,唐棠假装没听懂他的话,“此处哪来的皇子,子华公子的话真是让人越来越不明白了。” 明炤憋着笑意,正经道:“姑娘说得极是,是我没言明身份在先,怪不得旁人。” 他显然不是头回来这里,管家见两位客人很是熟稔的样子,忙将他们请到厅堂,命人下去奉茶。 “那日的事记忆犹新,姑娘现下应当知道阿饶的家世了罢?实不相瞒,我乃二皇子明炤,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姑娘只当是普通人,还叫我子华即可。” 皇族子弟就是规矩多,本来没打算跟他见礼,这么一讲好像弄得是她的不是。 “多谢殿下体恤。”唐棠一面感激一面腹诽。 免了正好,算他有眼光。她只会抱拳假客套,没学过其它礼数。 明炤道:“姑娘那天的话我听得清楚,虽然粗俗了些却很有效。阿饶不喜欢泠儿,她还一味纠缠,偏要勉强,好好的一个妹妹,说来也是可惜。” 唐棠不知他在可惜些什么,小口小口抿茶,乖乖听着。 明炤本是来找万盛饶的,没料到扑了个空,顺口问道:“姑娘可知阿饶去了何处,何时能回来?” 他不知万公子今日入宫去找贵妃,故而来得不是时候。唐棠不知他对师弟一事清楚多少,以她在万府的见闻可知,万盛饶与他虽然交好,关乎自家的事却从未求助过对方。 万盛饶做事谨慎,朝他打听时,定然没有道出全部实情,只是旁敲侧击地问起。 莫非明炤正是为此事而来? 见她不说话,明炤自语道:“我是想告诉他,前些日子托人打听的事,现下有了点眉目。” 堂中只有两人,明明见过面却各怀心事,几句话下来气氛变得尴尬而肃穆。 唐棠憋得很是辛苦,忍住,不能供出师弟来。 明炤沉思片刻,似乎料定她跟此事相关,“唐姑娘初来乍到定然不知,贵妃宫里前几天走水,火势虽猛,幸而人都无恙,没有宫女太监伤亡。” 唐棠不得不给个反应,“哦?那还真是上天保佑,天干物燥,怎么宫人们不细心点。” 明炤手中扇子在掌心一拍,“啪嗒”一声,像是轻轻敲在人的心上,“这跟宫人无关,昭霞宫只有大哥的住处遭了贼,听闻他极其喜爱的一方美玉不知被哪个胆大包天的江洋大盗偷走,现下正四处搜捕。” 唐棠惋惜道:“皇宫里宝贝很多,飞贼难防,那些人不思正业,一味走捷径,可叹一身武功用在了歪路上。殿下若有心爱之物,可得好好看管,别再叫人偷了去。” 明炤眼眸微眯,“姑娘说得很有道理,真乃妙人也。” 唐棠:不,她只是不知该说点啥,顺口一提。 明炤道:“红姑娘真名是什么,可否告知?” 可不可的何必再问呢,你都提过了自己的皇子身份还说下狱什么的,不可也得可啊。 唐棠道出自己名姓,解释了来意,她是受万公子所托保护万家老爷,现下与师兄来城中等一朋友,暂住他家。 明炤思及万家之事,叹道:“老人家比父皇还要年长,生前为炎国出力不少,愿逝者安息。” 第63章 丫头与少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似随意毫无章法,唐棠却连大气也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明炤的问话越是散乱漫无边际,越能扰乱人的思绪,唐棠面对他时仿佛在接受县官的质问,而她是被严刑拷问的犯人,稍有不慎就会露了马脚。 几番口舌交锋下来,她自信明炤没从自己这得到任何可用的消息,万盛饶跟师兄们的行踪也无从推敲,明炤分明知道那夜她出现在万盛饶身边只逢场做戏,她与万家绝无瓜葛,却还紧咬着不放,不知用意何在。 今日之后明炤已经知道她的名讳,稍稍打听就会查到绝煞楼,愿这位二皇子是心血来潮,千万别将整出别的事来,否则真不知未来是福是祸。 明炤见她脸庞微红,气色竟有几分娇艳,心中一动,“唐姑娘等的人可到了昌定?” 提及上官痕,唐棠瞬间平静下来,“到了,我们办完事,几日后就会离开。”阁下大可不必挂心,他们于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明炤步步走到她跟前,深邃的眼眸似有笑意,“何必急着归去,昌定还有许多新奇好玩的地方,短短几天时间怎可能看得尽,姑娘既然与我相识,难道不想去皇宫见识一番?” 他毫不避讳男女之防,距离她不过两寸,说话之间呼吸喷洒在耳边,空气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闻着像是菊花,却又比之更为复杂,应是佩戴了宫人精心调制的香料。 菊是花中隐士,可惜用的人格调与它全然不符。 唐棠坐在椅子上无法转身,微微别过头去,“不想,我喜欢山野风光,京城这般繁华之地,不适合山野村妇。” 上回见他时还是一脸正派,知道她跟万盛饶没关系,居然赶着上来调戏了?唐棠心中怒火上涌,又怕自己出手将他打个好歹,难以交待不说,万一再被惦记上更是一大麻烦。 女子一双明眸中盛满愤怒,偏偏强作镇定地敷衍着他,明炤心中暗笑。 他不知见好就收,变本加厉地拉过起她耳畔一缕碎发,语气轻佻道:“京城风水上佳,只要待在此地年时间,自会娇养得温柔妩媚。” 他的,忍不了了!唐棠周身气势一变,小腿带风猛地横扫,被他轻巧躲过,两人在厅堂直接过起招来。守在一旁的下人一看不妙,急忙叫来了管家。 待管家赶到时,一男一女已从大堂打到院子里,他见着刚刚修剪好的菊花,顷刻之间被摧残得枝折瓣落,一颗心噗通噗通地狂跳。 少爷请来的人多半温和有礼,这位公子的身份似是尊贵不凡,对方来府中也有回了,怎地突然跟一位姑娘大打出手? 明炤虽然练过几招,论功力高深当然不比以此为营的唐棠。她顾忌对方身份,不便给绝煞楼惹麻烦,招招点到为止,多以轻功取巧,出手时防不胜防,将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折腾得狼狈不堪。 明炤满身泥土,发冠被强劲的指风击得粉碎,墨发长至腰间,被风吹得胡乱飞散。 唐棠自墙头轻飘飘落下,拍了拍手上尘土,看着对方弯下腰大口呼吸,眼中泛着丝丝冷光。 他脸上没有半点伤痕,腰间背上全被她好好“问候”过一遍,下回相见,这位二皇子想必能长些记性,不会随便调戏姑娘。 不,没有下回,他们最好永远不要再见。 唐棠冷声道:“殿下若还想打,我乐意奉陪。” 明炤没搭理她,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无力地摆手道:“不打,不打了,我认输,唐姑娘高明。” 唐棠道:“我还有事要回房去,就不陪公子在此逗留了,您请便。” 万盛饶带两人傍晚时分归来不见唐棠,正在奇怪,管家小心翼翼上前道:“少爷,今天子华公子来过了。” 他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唐姑娘呢?” “唐姑娘回了房间之后再没出来,下人敲门请她出来用晚膳,里头也没有动静。我们怕打扰姑娘练功,不敢继续问。” 上官痕与贺梅凡对视一眼,大步走进后院,贺梅凡给他指了师妹所在房间,紧随其后。 万盛饶不如两人来得快,赶到时房门已紧闭,正想推门,却被贺梅凡伸手拦住,“师妹有谷主陪着,定然不会有事,万公子请回。” 屋子里,上官痕眉头紧锁坐在她身边,唐棠脸色忽白忽青,全身冷热交加,她的额头如火烧着般滚烫,嘴唇却似冰冻过一样的青紫。 穿心掌固然可以保她行走江湖不受人欺凌,但遇上如贺梅凡这类高手,仍不足以对抗。唐棠在信中提过,她偶然得到一本名为寒冰诀的精妙武学,若配上已练得炉火纯青的穿心掌,或可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唐棠忽地睁眼,上官痕以为她醒过来,连忙上前递过备好的茶水,不料被她迅疾出手一把扼住咽喉,呼吸不得! 不好,这是有走火入魔之兆!上官痕用尽全力挣开她手腕,飞快制住她几处穴道,唐棠双肩一松,瘫倒在榻上。 拜多年治病救人所赐,上官痕见过不少这样的例子,深谙此种情形如何自保。他上前扶起唐棠,见她双眼朦胧,心中微动。 半醒半梦间唐棠认出了对方,无意识地呢喃着:“哥哥……” 她的家人很早就去了,没有所谓兄长的人物。但在很多年前,有个小姑娘总是跟在少年身后跑啊跑,一声声地喊着“哥哥”,欢笑声飘荡在山野间。 幼时记忆在唐棠心中铭刻,至今难以抹去。她在绝煞楼拜师习得本领,孤单单一个人长大,那两年的时光成为此生磨灭不掉的温情与幸福。 上官痕抱着她的肩轻轻哄拍,温柔道:“我在。” 唐棠察觉出熟悉的气息萦绕身边,周遭一切模糊白光,仿若又回到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哥哥……” “棠棠,哥哥回来了。” 她听见对方的声音,唇边溢出满足幸福的笑。上官痕抚过她秀致的眉,喃喃道:“是哥哥不好,这些年让你吃了太多苦……” “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哥哥绝不会再离开你。” 唐棠听见他这话脸上露出丝丝甜蜜的神情,渐渐清醒过来。 第64章 师兄师妹 屋中烛影摇曳,映出一对璧人相拥的场景,贺梅凡紧盯着面前不肯离去的万盛饶,眸光如鹰般锐利。 万盛饶收起平日嬉笑温润之态,整个人的气息极为冰冷,“贺大侠既然看出来了,为何非要阻挠我?” 贺梅凡褪去素日的温和外表,黑暗之息比夜幕更为浓重,并不将他的变化放在心上,“名花有主,万公子是万里挑一的人中俊杰,何必强求这一朵?” “既然是名花,爱之者甚众,未知将来花落谁家,贺大侠何必把话说死。” “强求得来的姻缘终会害人害己,她不是你家后院养着的水芙蓉,山花开在山野才能常春,强行移植反而失了香气,万公子可要考虑清楚。” 万盛饶摆手道,“贺大侠这话错了,我的想法刚好相反,从我见到唐姑娘开始,就觉得她本应生长在繁华之乡,得精心照顾养育为宜,不应在外被风雨摧折。” 贺梅凡盯着他的黑眸幽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万盛饶一笑,骤然间朗风清月,“在下清楚得很,贺大侠不必烦扰得太早,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是什么结局?我不会放手,除非她嫁人生子。” 即使嫁人生子,倘若过得不好,他也会想办法护住她,这话现在说出来恐会激怒贺梅凡,勉强压在心里罢。 贺梅凡待唐棠胜似亲兄妹,虽然缺乏细腻,却是十足的真心关怀。 至少他们,比他和水烟之间的距离近多了。 唐棠昨夜休息得很好,一大早起来见万盛饶在院中比划拳脚,顿时起了兴致,过去跟他过上几招。 明炤显露出的功夫,打斗技巧不足,却看得出根基稳固,想必是某位将军或元帅之手。万盛饶的武艺则更偏于防守,不见丝毫锐气。 杀人这事,以他们的地位和身份,压根用不着自己动手。唐棠这么想着,手底下松了几分,冷不防被万盛饶从身侧灵巧地一闪换步到她身后,手中木剑横于咽喉。 万盛饶松手,擦了擦满脸的汗,“你打架时也走神么?”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起乖来,唐棠道:“又不是真正的打架,较真做什么。” 他将巾帕一扔,丫鬟捧了水退下,随口提道:“昨日子华来过,听闻你跟他打了一架,不知是什么原因?” 唐棠本将此事忘却,此时被他提起,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你不必再提,以后见到他,我会离得越远越好。” 万盛饶没想过不到半天工夫,这两人竟势同水火,心中纳罕,以子华的品性,不致这般生气,莫非他刻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但见唐棠一脸冷漠的神情,他不好再继续追问,正巧上官痕收拾完毕准备入宫,见两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好奇道:“都在这站着做什么,用过早膳了么?” 唐棠一见到心上人,内心燃烧的火焰转瞬熄灭,“还没,你见到贵妃了?” 上官痕点头,将昨日大致情形跟她讲过一遍,江梦鱼的确被明燿带出了宫,还算平安,只是被人阴了一把,服食了软骨散,整个人恹恹地没什么精神。 帮他解毒不是难事,眼下万盛饶正跟贵妃谈好救治九公主交换江梦鱼,未免惹恼对方,不好在此刻动作。左右软骨散不是正经毒药,只会让人暂时失去功力无力反抗,忍个一两天没什么。 他还见到了明燿,对方跟贺梅凡解释说,昭霞宫走火前,他的府邸曾经遭过贼,有人胆大包天混入府中,在他的饮食里下了药。只是没想到让江少侠误打误撞喝下,这几日他深感不安和愧疚,将江少侠奉为座上宾,未有苛待分毫。 小鱼见到美食的确没甚抵抗力,倒被他趁机利用,谎话连草稿都不打张口就来,谁下的毒自个心中有数。 贺梅凡瞅着师弟白白嫩嫩似乎还肥了一圈的小脸,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唐棠听他讲完之后点点头道,救出来再给他解罢,只要没被再算计点别的,人好就成。反正师弟在那过得美滋滋,以他古灵精怪的性子,吃不了亏。 “还有几日可解?” 上官痕道:“宫中灵药甚多,可惜没被好好利用,少说也须个月。” 个月啊,她望了一眼师兄,恐怕他们在这留不了那么长时间。 绝煞楼的规矩他知道一些,上官痕猜出她在想什么,笑道:“你若跟贺兄有事可先行离开,得了空闲再来昌定。” 贺梅凡见着师妹不舍的样子,挑衅地看了一眼万盛饶,却见他毫不在意,仿若对方昨晚说的那些话全是他一人的错觉。 万盛饶还有未尽之事,随了上官痕一道入宫。贺梅凡跟师妹说起小鱼昨日的情况,他对万盛饶始终怀有一丝戒心,为防隔墙有耳,叫了她出去商议。 唐棠感觉得出师兄对万公子的态度,暗自无奈,跟他来到一处茶楼,两人要了包间。 “小鱼在二皇子府,有些话我不好同他讲明,师妹可曾想过何时离开绝煞楼?” 他的语气极为认真,还是头一回明着提及此事,唐棠慎重起来。 她了解师兄的个性,虽然偶尔迟钝得令人气闷,于某些地方却又缜密得滴水不漏,突然说要离开,一点预料都没有。 贺梅凡入江湖比他们都早,许多经验都是他传授自己和师弟,绝煞楼的同门迟早会散,或是组成新的小组,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师兄为何这么早就想退隐?” 贺梅凡知道自己不说清楚,师妹定然往后都会记挂着,不得安心。 “入江湖从来非我所愿,不瞒师妹,我未入绝煞楼之前家中还算安泰,可惜十三岁那年,爹娘因战乱惨死,我埋葬双亲之后流浪过一段时日,直到遇见师父。他说我天资奇高,若是练武必有所成,学成之后战事已平,再没了报仇的机会。” 就像唐棠跟谷主在一起,还是得应下万家的请求,都在为将来做打算。 杀他父母之人乃是敌国士兵,除非他有志入行伍,但贺梅凡当年选择去了绝煞楼,可以想见,他早就放弃了报仇。 因战乱失去家园者数不胜数,如今两国修好,是百姓之福。 第65章 刀客归隐 他忽而自哂道:“师兄不如你,闯荡江湖多年未得一知心人,惟愿日后有酒有歌,柴米油盐,了此一生。” 唐棠听他大有厌世之意,虽不知师兄从前经历过什么,却觉他描述的场景美好得不尽真实。 许是她的境界和阅历不如师兄,唐棠很难想象,真有人可以隔绝于世,不与外人往来? 但若她未曾喜欢上那人,孑然一身多年之后,兴许会做出跟师兄同样的选择。 贺梅凡道:“我已经为自己找好去路,上官家隐世多年,谷主又对你颇为爱护,想必不会有问题。我所忧虑者唯有小鱼,他涉世未深,又成名太早,不知人间疾苦,江湖险恶,凡事凭着一股劲横冲直撞,容易惹出祸患,我想将他托付于你,师妹时刻看顾这些。” 唐棠道:“师弟灵巧聪慧,虽然单纯却能保护自己,师兄是否多虑?” 贺梅凡摇头道:“他的性子,迟早惹出大祸来,这回不就是很好的例子?” 唐棠心中不以为意,若非涉及万家,师弟不会遭此横祸,往后离他们远些就是了。 又过去五六日,九公主眼见着气色一天天好转起来,贵妃喜不自胜,明燿再无理由扣人。万盛饶进了趟宫,带回消息说陛下被此事惊动,知晓之后连连夸赞上官痕真乃神医。 江梦鱼见着师兄师姐立即热情地扑过来,唐棠急忙往旁边一躲,他牢牢挂在了贺梅凡身上。 “呜呜呜我太想你们了,那个大皇子净跟我使诈,说什么那碗汤是难得的珍品,切不可错过,我才喝了一口!” 贺梅凡哄着师弟,把他从身上摘下来,“你师姐也很想你,谷主现在还在宫里给公主治病,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上官家的少主一出现,那帮太医黯然失色,暗中拉了一波仇恨不说,还可能引来皇室觊觎,这一切都是看在唐棠的面子上。 江梦鱼在宫里已经见过上官痕,知道有他出力自己才能自由,乖乖道:“知道啦,我会备份谢礼给他们的。”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的想法一点不客气,师兄太讲究了,那是他姐夫嘛,眼看着自己进了皇宫那种地方,岂有推脱不救之理? 唐棠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大皇子府中吗?” 江梦鱼懊恼道:“不啊,我先是在贵妃宫里,跟九公主玩,那几天还挺开心,可公主身体实在太弱,没几日就精神萎靡,走不动几步。再然后大皇子来看生病的妹妹,不知跟贵妃娘娘说了什么,要邀请我去他府里做客。我一想反正皇宫也腻了,去就去呗,哪想到他城府这么深,才进府第一天,我就着了他的道。” 救出小鱼之后他们没在昌定多待,唐棠在第二日与上官痕见了一面,两人依依惜别,又去城中办了件事,三人直接告辞。 万盛饶这次的任务赏银无比丰厚,足以让他们在年终保住第一的名次,年底的奖赏算是稳了。回去之后,唐棠提议不如去庆贺一番,江梦鱼嚷嚷着想去去晦气,贺梅凡见他俩如此热情,只得应了。 安都之热闹繁华仅次于昌定,刀光剑影多少年,师弟师妹还是第一回去京城,从两座城池出来,尤其是江梦鱼还在皇宫中走了一遭,险些没能逃脱,几人心中各有感慨。 江梦鱼舔了舔杯口一点残酒,嘟哝道:“其实那天贵妃说要带走我,我本来不是很害怕,但她身边的宫女好生厉害,上来就说什么被公主喜欢,娘娘又不计较是我的福气,寻常人想进皇宫还进不去,让我别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她是姑娘家的份上,我非得一拳揍得她满脸开花不可!” 贺梅凡觉得正好趁此机会教师弟一些规矩,“皇家人重规矩威严,没让你时刻磕头叩拜已算是给面子,贵妃顾及着万家的颜面没有寻由头发落你,你出来之后该去庙里烧烧香。” 江梦鱼不懂师兄这话何意,“寻什么理由,我除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抱走九公主,又没做错事。” 贺梅凡凉凉道:“你年纪太轻,对人心一无所知,那些人真想寻你的错处多的是理由,喝口凉水都能说你有失仪之罪,更别提各类迷药熏香之类,得亏大皇子没对你下死手,不然……” 他想到什么,顿了顿道:“不然你很难平安归来。” 唐棠听出师兄言语之间对皇宫深深的厌恶,道:“师兄你是不是被坑害过?” 贺梅凡想起多年前那桩事,面上闪过一丝恍惚,道:“既然你问起,师弟又去过一回,我便不再隐瞒,今天先跟你们说说,免得日后踩坑。” 他十六岁学成入绝煞楼,那年接下一桩任务。 炎国东北采出一块惊世翡翠,形状如虎浑然天成,世所罕见。 这是极好的祥瑞之兆,当地官员不敢藏私,立即禀明上司进贡宝物,又恐盗贼前来夺取,几经考量之下,听手下捕头介绍,找到了绝煞楼,请求派高手随行。 贺梅凡跟随队伍一路前往昌定,路过某地,遇见了一位王爷,提起想打开宝物一观,瞻仰瞻仰神物。 那伙人中官职最大的,当属朝廷派来的一位公公。两人似乎认得,彼此简短寒暄一番,公公命人打开了宝箱。 他清楚地看见,那位王爷用手细细摸过那块玉,一番赞叹之后,关上了箱门。 将玉送入皇宫,他的任务就算结束,可以自由来去。但贺梅凡向来路痴,在昌定城附近转悠了十来天不得归途。他也不着急,一路慢悠悠地边走边问,反正这么大个人又丢不了,总能回去。 直到令主发出消息说又有任务,他才跟着在头顶盘旋的苍鹰,加快步伐。 就在回楼的路上,贺梅凡听闻进贡玉虎的那位大官被革职问罪,细探之下才知,陛下见到翡翠之后大怒,玉虎远不如他上报的那般澄澈剔透,惊世骇俗,只是寻常玉质。 江梦鱼听不懂了,“真品次品一看便知,师兄你们押送的那块玉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 贺梅凡道:“送去的自然是极品翡翠。” 第66章 不如留下 他后来才知道,有种药粉涂抹在翡翠上会缓缓渗入玉肉,造成内里浑浊的假象,让真品看上去如同赝品一般,飞贼盗墓者多用其掩人耳目。 江梦鱼道:“那块玉究竟入了谁的口袋?” 贺梅凡道:“自然是那位王爷。” 单为翡翠何须劳动一位王爷出面去冒险,当地官员大抵卷入了什么争斗,才遭人算计。 大官被查,王爷滴血不沾地得了一块美玉,还替人除去一枚眼中钉。押送之人与此事无关,没被牵连已是万幸,哪里想到还有这般药物,即使想到,保全自身还来不及,谁又会说出去? 皇室中人尤攻心计,最难防范,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往往已埋好暗桩,只等着人往里跳。 江梦鱼灌下一杯酒,拍了拍胸脯,做出后怕的表情,“那么说,我得感谢大皇子没给我整点别的毒物,现在才能好好活着。” 这语气一点不像放在心上…… 唐棠暗想,难怪临走前哥哥非要给师弟瞧瞧,皇宫里果然处处是坑。 想起师兄先前的叮嘱,她极力邀请道:“我在一处山脚下买了庭院,你们都还没去过,这趟跟我回家看看?” 贺梅凡有心去做个参考,小鱼不明白师姐为何突然这般提议,可有可无地应了,师兄去,他就去。但他没想到,师姐居然藏得这么深! 明净的晴空之下,大片整齐的花树果树缀满红彤彤黄橙橙的果子,后方山脉高耸入云似仙境一般,远处飞瀑流水隐约可闻,教人疑心是否是神仙的住处。 “这哪是山谷,师姐,你这就是世外桃源啊!”江梦鱼入门之后口中连连惊呼,兴冲冲地提起轻功飞往对面阁楼。 该死,忘记告诉他这里机关重重,千万别乱跑! “师弟不可!”唐棠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去拦,可惜为时已晚。 江梦鱼左脚踏进“果园”凌空而起,千百支冷箭忽自四面八方如黑鸦呼啸而来!他面上嬉笑惊喜的神情一收,眼瞳旋转开一抹幽深淡漠的碧绿之色,唰地拔出腰间长剑,寒光过处势如千军万马,龙吟凤啼之声隐隐可闻。 天下第一剑客,绝非浪得虚名! 白虹贯日,一剑破阵,箭头堆成小山像是被刻意扎在一起,像一个个英勇的壮士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残破不堪地倒在地上。 毁了,唐棠刚想喝止,遥远的半空现出一粒渺小的黑点,细看正是发现自己心血被毁的唐深,满面怒火地冲了出来! 刀剑碰撞发出铿锵哐当之声,两人在空中激烈地干架。唐棠麻木地看着那二人,不知该同情白费了功夫的弟弟,还是该庆贺师弟有惊无险逃过一劫,又或者该责怪自己不够仔细周到,没提前跟他讲明情况。 贺梅凡淡定地站在她身后,环顾周遭,尽量忽略中央那一大块被糟蹋得一片狼藉的园林,道:“这里不错。” 抛开师弟这一剑造成的严重后果,此处的确宜居,若换做是他,见到的第一眼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唐棠看他们打个没完,额头突突地跳,“师兄,让他们停下。” 贺梅凡腾身而上,大刀出鞘似有雷鸣轰轰,瞅准时间一刀砍在两人正中,仿若闪闪发亮的银河隔开夜空般,园子被划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他好意提醒道:“再打下去,这处庄园就被毁了。” 江梦鱼心里咯噔一下,望向不远处的师姐。 她居然在对着他笑! 要完!毁了她的园子,师姐不发脾气,居然露出这副表情,江梦鱼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打住。 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人,都怪他!要不是他忽然冲出来,把箭阵破坏掉之后自己根本不会再出招,让他过去不就得了! 偏偏在这时冲出来,招招凶狠凌厉,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反击,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待看清对方面容,江梦鱼立刻不淡定了,咦,这不是那位仙狂大佬吗? 唐深被贺梅凡生生止住,奔着唐棠所在方向飞奔而去,一面告状道:“姐,他把我造的箭都砍没了,要他赔钱!” 唐棠微微点头,放心,即使是师弟,也不能手软客气,这笔账先记着,慢慢清算。 家里又来了两位师兄弟做客,程嫂忙得跟陀螺似的团团转。还好家中肉菜备得充足,什么都不缺,菜园子早被她跟阿深打理齐整,再来十个客人也不怕。 不知唐棠跟唐深说了什么,接下来他居然没对江梦鱼的行为表示出任何不满,听话地在一边帮忙。 江梦鱼看着被一位不懂丝毫武功的大婶支使得服服帖帖的仙狂大佬,觉得这个世界有点魔幻。贺梅凡看几眼如今的仙狂,不,唐深,将目光回转道师弟身上,暗自点头。 如他所想,自己若是归隐,于师弟而言,唐棠这是最好的去处。 这个家虽以唐棠为主,却是程嫂在当。贺梅凡不知其来历,但见对方手脚麻利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虽在山中,庭院却这般精致雅静,足可见得是一把当家的好手。 他心中感叹,这丫头真有福气,在外虽然奔波忙碌,家里有人时刻备着饭菜热汤,小窝随时清清静静地,难怪一回家就懒得出门。 不像他和小鱼,所谓住处,充其量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转瞬已是冬末,临近年关,绝煞楼任务完成最为出色者仍是第九组。令主得了赏钱分给了云部排名前三的手下,知道他们此刻急冲冲地想要去庆祝,贴心地道,自个要回家看老婆孩子去,将时间全部留给他们。 同楼中所有人一样,各部令主来历成谜。云部令主之前本在掌管雷部,或许是楼主见到江湖上高手越来越多,才起意组建了云部,专为保护各位有钱的大爷们。 楼主此人甚少露面,除了几位立在各部巅峰上的人物,其他人从没见过他的真容,但楼里各部有时能接着官府的差事,足可见其智谋无双,思虑不可谓不长远。 年末评选中,第十一组在楼里的排名被他们甩开一大截,放在云部仍是当之无愧的第二,第三名则是位独行侠。 第67章 临别之前 此人平生最不喜跟人合作,先前的几位同伴受不了他的火爆脾气,纷纷另投他处。即便如此,这位哥们在云部丝毫部落下风。 自加入云部以来,他一直牢牢占据第二名,每年用结果证明什么叫绝对的实力,直至第十一组后来居上。 这般行为仿佛在说,他就是要楼中众人看看清楚,不是因为他弱,他们的战绩才比不过前头的第九组,而是先前的那几位同伴都是辣鸡。 贺梅凡提前跟令主说完自己的打算,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以后没事可以找他喝酒,一句话都没多言。 绝煞楼的人对同僚的秘密没兴趣,时刻牢记保持距离和分寸,出了楼不再是下属,一起谈天喝酒还是不错的。只是贺梅凡一门心思想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安家,怕是要辜负他的美意。 同楼中所有人一样,各部令主来历成谜。云部令主之前本在掌管雷部,或许是楼主见到江湖上高手越来越多,有钱人越来越不安,才起意组建了云部,命他掌管。 云部的组建是专为保护各位有钱的大爷们,到后来甚至有时还能接着官府的差事,由此可见楼主的思虑不可谓不长远。 贺梅凡瞧见那位独行侠,稍稍提高声音道:“各位晚上可有空闲,在下包了艘船与师妹师弟同庆,不若一起?” 十一组的两女一男怔愣片刻,不明白这位第九组的大哥为何突然相邀,唯一的男子朱汉明站出来道:“好啊,贺大侠开口,岂有不应之理?” 两位姑娘浅笑嫣嫣跟了上来,师兄怎么说,她们跟着便是。 贺梅凡望向他们身后的人。 见贺梅凡盯着自己似有话要讲,对方凝视着他身边一男一女片刻,半晌才道:“好。” 去的路上,江梦鱼悄悄在师姐耳边道:“我觉得,方才他是在掂量我俩够不够格跟他吃饭,师姐你认为呢?” 唐棠面无表情,轻声道:“你看出来就行,何必说破。” 江梦鱼道:“我只是手心有点痒,他看上去很高傲啊!” 眼角斜睨,余光冷漠而又漫不经心,高傲得想让人揍他一顿。 江面清寒,轻烟笼罩,行船其间如在画中仙境,别有一番风韵雅趣。 一张不大的茶几上放了香茶瓜果等物,少不了几壶好酒,几枝玉梅斜插在青瓷瓶中,绽放出高洁清冷的姿态。 贺梅凡端起酒杯道:“在楼中多日,从未跟大家私下交谈过,今日之后绝煞楼再无贺梅凡,今日是临行前的告别,望以后各位都能心愿得成,前程无量。” 江梦鱼没想到师兄突然来这么一出,怔怔地望着他,不自觉将酒水洒了一身。 他从没想过贺梅凡会离开,一直觉得他们三人会永远这般,快快乐乐在绝煞楼度过一生。 唐棠见师弟脸色不对,替他将棉衣上的酒擦去,举杯道:“祝师兄余生安好,万事顺遂。” 朱汉明才懂了今日相聚的意义,起身附和同道恭喜,花怜影与方玉春两位姑娘也跟着一起。 或许真有人会在绝煞楼待上一辈子,但更多的时候,大家最终都会散去。不出意外,今晚过后,他们再不会见到贺梅凡。 刀客之名如雷贯耳,往后他或许还会出现在江湖,那时对方跟他们则是两个世界的人。 自入船之后一言不发的杜枕寒忽然道:“你有何事要交代?” 贺梅凡笑意温润,“杜兄果真懂我,请你前来,是想问你,可有加入第九组的意愿?” 唐棠与江梦鱼阅历太浅,无人领路,杜枕寒能以一人之力待在云部那么多年,本领毋庸置疑,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杜枕寒面前酒杯还是满的,仍是线条冷硬的一张脸,“你应该知道,先前那些同我组队的人为何离开。” 贺梅凡道:“师妹与师弟跟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很有主见,你跟他们相处一阵就会知道。” 杜枕寒没有立即答应,“容我考虑考虑。” 先前那两名队友武力值不如他,分钱时却跑得格外勤勉,小人很多,杜枕寒本不是计较银钱的人,多半时间睁只眼闭只眼,绝不惹事。 奈何某次任务中,那二人不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弄砸了事情,连累他被令主责骂,云部换上贺梅凡去摆平此事,两人因此结识,有了些许交情。 杜枕寒因此事被扣了一年的赏银,一怒之下,扬言一年之内不接任务。两人花天酒地胡吃海喝惯了,身上没有积蓄,撑不了三月就另投别的组。 靠着一张巧嘴和几分玲珑心思,起先的确有人愿意接纳他们,业绩虽不如杜枕寒在时,勉强能糊口度日。但两人不知悔改,日常躲懒,臭味相投的二人又落到一起,没过多久就被逐出了绝煞楼。 有的组是自行组成,只需去令主那登记就成,若有不服或者纠纷,按江湖规矩,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有的组则是楼中分配,比如唐棠他们,从聚首到现在三人甚少红脸,在楼中实属少有。 杜枕寒的队友还是他自己找的,只能说他看人不准,当初自持本事没考虑后果,然后发现还不如孤家寡人来得痛快。 贺梅凡正好借离开之事搭个台阶给对方,今夜他肯来这,想必心中已经有数。 往后的日子可以预见,师妹主意虽大,跟师弟只差两岁,两人过于年轻。若是杜枕寒能够加入,他经验老到,学识渊博,武功亦是出类拔萃,第九组或许会比他在时更为得力,仍是云部在绝煞楼响当当的招牌。 至于第十一组么……“在下已非绝煞楼中人,想问一句朱少侠,你可是出自大师门下?”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朱汉明立即明白过来他说得是谁,“阁下怎么知道?” 贺梅凡道:“我与大师有过数面之缘,曾有幸见过他的武功路数,得知朱少侠会他的独门武学,故而心中好奇。” 朱汉明大悟,原来如此。 贺梅凡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知道大师是否安好。” 朱汉明道:“家师已于前年圆寂。” 贺梅凡静默片刻,叹息道:“竟是这样,可惜,可惜!本还想着这回终于可以有时间再去拜访他老人家。” 第68章 两个幼稚鬼 朱汉明道:“我自出山之后每两年回去一次,师父过世后我替他立了墓碑。贺兄若是师父故友,心中感怀,可往后山去寻。” 江梦鱼自师兄说出要走的话,就一直心不在焉,他心里酸酸的,什么话也不想说,连手里的酒也不香了。 听他们说起大师圆寂之类的话,朱汉明想必是某位高僧座下的俗家弟子。唐棠着意留心花怜影与方玉春,发现她们跟他之间半点暧昧之意也无,两位姑娘的感情好得胜似亲姐妹。 此刻她们正望着窗外烟波,似乎回忆着什么,这趟真心来游玩赏景的,大概只有这二人了。 酒罢散席,唐棠询问师弟可要跟她回家,江梦鱼盯着师兄跟杜枕寒并肩的背影,抿着嘴唇不说话。 唐棠看着他极不情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师姐答应了师兄照顾好你,就绝对不会让你吃亏。虽然平时待你严厉了些,也不用做出这般表情?” 何况那里还有一个年岁跟他差不多的唐深在,两人都是孩子心性,有个伴不好么。 江梦鱼瞅一眼师兄,又看一眼师姐,垂首闷闷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在问师兄离开的事,唐棠道:“我才晓得没多久,就前两天才听师兄偶然提了一嘴。” 准确地说是前两月,未免师弟扎心,她还是委婉点好。 江梦鱼面色果然舒缓许多,望一眼前方那两人道:“师兄走了,我在那住着也没意思,师姐那可留有空房?” 唐棠道:“当然咯,程嫂每隔几天都会收拾房间,随去随住。她这些天提过你好几次,夸你灵透聪明,比呆头呆脑的阿深好多了,想什么时候再见见你。” 江梦鱼忆起那位做菜诱人温温和和的大婶,不可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朱汉明与两位姑娘先一步离去,现下想必已回了住处。贺梅凡见师弟被师妹哄得服帖,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道:“他们二人就拜托杜兄了。” 杜枕寒道:“没想到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竟是这样顽皮灵透丰神俊秀的少年,贺兄请放心。” 江梦鱼随师姐到家,先去了客房暂住一晚,一切待明日再说。唐棠回到自己的屋子,程嫂早预备好炭火,还寻了几枝冬梅放在瓶中,幽幽的梅香带着暖意弥漫,窗外渐渐下起了雪。 案桌靠墙一侧的左脚下,一枚深深的铁钉藏在阴影里,若非特意趴下细看决计察觉不到。唐棠手指拨弄着那枚铁钉转了几圈,悬挂着的绣品后方墙面凹进一块,露出一尺见方的格子。 里头叠着百蝶穿花金丝银缕的女子长裙,绣艺精湛,牡丹栩栩如生,每一朵花上镶嵌米粒大小的明珠描边,拿在手中宛若轻柔的银带,暗夜生光。 这是离开昌定前,老太爷留下的遗物,也即她答应替万家保管的东西。 一条女子的裙衫,搞不懂万家的人为何对待它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或许有天她遇见与它相关的人,就可揭晓谜底。 多半是位姑娘,或者绣娘,裁缝之类的人罢。唐棠将它放回原处,伸了个懒腰,趴回去休息。 此处机关的精妙之处在于,每次转动铁钉,储物的格子都会自行随之变动。每取出一次,下回转动的圈数都须增加一圈,否则打开的仍是上次的格子,里头不但空空如也,还会触发屋中的其它机关。 就算有高手破阵前来,若非精通此道,决计找不到东西。 家中有一个少年同有两个少年区别甚大,一个人至多默默地早起练功,两个人则会叮叮当当地对战。 唐棠和程嫂站在屋檐下,睡眼惺忪地瞟向精神头倍好的唐深和江梦鱼,各自想好了招数。 这天早上程嫂只做了两个人的饭,唐深跟江梦鱼两个小子在外面足足练了一上午,饿了一早上,肚子叫得比煮水还响。唐棠不说停下,他们不敢停,一直打到正中午。 江梦鱼跟唐深的武功都比她厉害,皮起来叫人没有一丝丝防备。幸而她早有准备,在昌定时找上官痕要了点东西,专门用来对付这俩小子,不过今天小鱼刚来,暂时还用不着。 唐棠见罚得够了,清了清嗓子道:“阿深大小鱼一岁,大家又是同僚,你们互相陪练兄友弟恭,姐姐看着十分欣慰。只是,家中不可没有规矩,同在一个屋檐下,往后就是一家人。小鱼搬进来之后,你们每月记得上交银钱给程嫂补贴家用,除了食宿之外,还有她的一份工钱,听清楚了吗?” 谁跟他兄友弟恭!唐深瞥了眼悄无声息就来了的江梦鱼,冷哼道:“我早就学会了挣钱养家,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厚着脸皮吃白饭,说得是谁自己心里清楚。” 江梦鱼怒眼圆睁,这货搁这讽刺谁呢!他压着火气道:“我上自己亲师姐家住一晚,总比某些人上赶着往人家家里跑来得强。” 扎心了!唐深张着嘴半天说不上来话,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程嫂连忙过去安慰,好半天才将人哄过来。 唐棠有些头痛,道:“师弟,你有多少东西要搬,我去帮你罢。” 江梦鱼有一瞬间恍惚,目光扫过整齐精致的庭院,回想了下自己满目狼藉的屋子,莫名地不想让师姐看到,“我东西不多,一些衣服和几把剑,自己来好了。” 不出任务的时候,他常上别人家蹭吃蹭喝,哪顾得上收拾自己的窝。 等江梦鱼全部搬过来,唐棠就知道“不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除了银票和剑,只有两件夏衣,两件冬衣,是真的很少…… 见他小脸红红的,没追问师弟之前一个人是怎么过活,唐棠淡定道:“那就这样,你挑个顺眼的房间住下,缺什么东西往后再补。” 往年没留神,他冬日和夏日的衣裳都是轮换着来,居然只有两套。快过年了,唐棠正跟程嫂缝制冬衣,顺带再给他添两身,正好打发时间。 江梦鱼目光一扫,随手一指,“我要住那间。” 唐深抢先道:“不成,那间是姐夫的!” 江梦鱼一顿,脑中灵光乍现,原来上官谷主也住这里! 他这回没再嘴硬,“那,我要那间!” 第69章 岁月悠长 少年人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唐深将姐姐的话记得牢牢地,想着既然他大江梦鱼一岁,虽然这个幼稚鬼不承认,住进来就算是一家人,让着他就让着他,不听话照样揍! 这小子虽然闹腾了些,武艺却很好,至少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看书,多了别的事情可做。 他盯着江梦鱼的目光有一丝狡黠,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个半大小子,在唐棠眼里同样属于挨打的年纪。 唐棠一直留意着师弟,他嘴上没吵着要去看师兄,心里的疙瘩不知到底解开了没,见他这十来天跟唐深斗嘴吵架,两人忙得不亦乐乎,程嫂在一旁笑呵呵地看,应当是过去了。 昨夜雪飞漫天,白日晴空万里。唐深在雪地上翻滚,团个雪球毫不客气砸中江梦鱼。江梦鱼小脸冻得红彤彤,气鼓鼓地瞪他,没等他报复回去,唐深忽而大喊道:“姐,姐夫来啦!” 三人往谷口望去,上官痕披着雪袍如水行舟顷刻而至,白茫茫山川映着他的无双姿容,比画中仙还动人心魄。 “一忙完昌定的事就过来找你,还怕你们冬日在山谷寂寞,没想到这么热闹。” 唐深跟他熟稔得很,半点不见生分,“姐夫,你会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唐棠:好家伙,这话她都不敢问,阿深你可真直白啊! 上官痕与他们不同,无须抱团取暖,亲眷好友一大帮人等着他回去,怎么可能留下来? 她怕对方为难,无奈道:“阿深别乱说话”,又对上官痕道:“公主无碍了?” 上官痕望着她的眼眸带点笑意,“救,但没全救。” 唐棠错愕片刻,转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嗔道:“你呀,比以前的心眼多多了。” 上官痕轻叹道:“跟皇室打交道,可不得小心谨慎些么。先保公主无恙,再慢慢帮她调理。若不缓缓而治,一下子立竿见影,对别人来说岂非太过扎眼?” 宫中太医是几经考核选拔而出的圣手,他无意跟他们争抢些什么,锋芒毕露反而不妙。 他转向一旁的江梦鱼,迟疑道:“这是……” 唐棠将师兄辞别之事跟他讲过,上官痕惋惜道:“贺兄竟这般追求淡泊宁静,令人钦佩。” 旁人或许还会猜测师兄退出绝煞楼后或许会入江湖,须知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若有心开宗立派也有那个实力,再过些年头,盟主之位未尝不可一试。 名震江湖的刀客,在正该大展宏图之时悄然退隐,不免让人扼腕。但唐棠从师兄的话里揣摩出几分真意,他已决意远离一切风雨喧嚣。 唐棠道:“师兄早些年看透许多,又似乎跟寺庙的师父有些渊源,兴许是悟了尘缘才做出这般决定。” 上官痕若有所思,回答起方才唐深的问题,“今年怕是不成,或许明年可以,我会在这待到年关前几天再回去。” 唐深露出欣喜的模样,江梦鱼哼了一声。 知道这位是师姐的心上人,也是他们的“家人”,但他做不到待上官痕如师兄那般亲切。 这世间唯有一个师兄,他叫做贺梅凡。 江梦鱼看着唐深脸上的欢喜,他跟师兄从前也是这般亲密,不,比他们还要亲近他紧了紧拳头,转身回屋。 唐棠瞥向师弟在雪地独行的身影,知道他可能想起了从前,暗暗在心中叹息。 上官痕不知发生了何事,微微挑眉,面带疑惑,见唐棠冲他摇头,不再多问,转而说起上次给唐深留下的那本书。 几人慢慢往回走,上官痕说起上次跟唐深没讲完的野趣见闻,唐棠则去敲师弟的门,想跟他谈谈。 江梦鱼开门时,鼻尖上一点微薄的红,像是哭过,又像是在外头冻得。师兄走了,师姐是他在楼里最亲的人,他再如何使小性子,都不会拒绝她的关怀。 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暖融融地令人安心,江梦鱼没过过这样舒适惬意的冬天,本是欢喜的事,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师姐……”江梦鱼唤了一声,坐在那垂着头。 唐棠离他坐近些,“还在记恨大师兄?” 江梦鱼小声嘟哝道:“谁记恨他了,走得那么爽快,谁惦记谁呀……” 唐棠好笑道:“那你看上去为何这么难过?” 江梦鱼否认道:“才没有,是冬天的雪太冷,我不喜欢。” 唐棠收起嬉笑之意,将他的耷拉的脑袋扶起来,盯着师弟的眼眸认真道:“我不知道师兄为何离开,但他本就有自己的路要走。天下第一刀客注定属于江湖,而不是绝煞楼,明白么?” 贺梅凡无意争夺名利,然而恰如上官痕所想,一个年轻的侠士,正值大好盛年,突然隐匿,未免令人好奇。 江梦鱼怔怔道:“师姐,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唐棠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偶尔会回想起师兄对万盛饶的态度,直觉其中隐隐透着古怪,不过凭空猜测而已。 江梦鱼见她神情怔忪,却似乎在某个瞬间想开了,他保证道:“师姐你放心,我真的无事,师兄他爱去哪去哪,要是将来还记得我们,回来看看也不少他一口饭吃,记不得就拉倒!” 唐棠知道他是在赌气说玩笑话,乐道:“成,要是他再回来,第一顿咱不给他饭吃!” 唐棠确定师弟过了心里那道坎,见上官痕跟唐深正聊到什么有趣的事,转而去帮程嫂裁制衣裳。两人你一针我一线地配合,时光过得飞快。 程嫂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谷主这样的良人可不多见咯,关怀备至待人体贴,每次来还都捎些东西,礼数上不出一点错,又待阿深如同亲弟,你可得抓紧些。” 唐棠手腕上缠着丝线,顺着她的动作转圈,“痕哥待我好,我从小就知道,我心中早已认定他,想必他亦是如此。万事不若顺其自然,无须强求。” 程嫂慈和地笑道:“唐棠你可知道,世事险恶多变,人心难测,运与势二字,最叫人难以反抗。你们若能彼此坚守,的确用不着费心太过。但我观谷主这般出众的人物,若不露面便也罢了,出入世间必定惊艳绝伦。” 第70章 当局者迷 她见唐棠认真听了进去,接着道:“女子呐,要么同夫君并肩,夫妻二人完美契合,阻挡一切风雨。或者男人在外主事,妻子作为贤内助,将家中事务打理得妥帖周到。你是他的心上人,不可一味让对方娇宠着你,凡事该多留个心眼,知道么?” 程嫂说完这些话,犹豫着道:“这些都是我从前在旁人身上感悟出的一些道理,你若觉得嫂子说得话没甚用处,权当我碎嘴,不必放在心上。” 唐棠本沉浸在她的话里,这时回过神来,温和笑道:“程嫂说得哪里话,唐棠知道你都是为我好,这些本是极有用的话,我会认真思量。” 程嫂见过的夫妻远比她来得多,除了她无人会同自己这般分析提醒。 山中无日月,程嫂跟唐棠剪了窗花裁了新衣,满脸洋溢着喜气,上官痕写了几副春联贴在门上,再有一日就是除夕。 依着程嫂从前村落的习俗,家里要是有小孩,旧年末尾的那场集市一定要赶,以期孩子来年长得更高更壮。 唐深跟江梦鱼不知自己在程嫂眼里还是小孩,一大早练完功被逼着换了新衣裳,收拾得喜气洋洋地去套马车。 头发挽成两个圆圆的髻,坠着一圈红绳和短短流苏,耳边散着几缕碎发,脸蛋红扑地抹了一层什么脂粉,跟江梦鱼站一块时,仿若一对玉娃娃似的滋润明艳。 未及弱冠的少年,在村中老人眼里本还是黄毛小儿,谁能想到他们手底下已然不知多少人丧生? 唐深看了看江梦鱼,又看看自己身上冬衣,“姐,这么穿好看吗?” “好看!”唐棠望着这俩红红白白的少年郎,尽力憋住笑,若是出声二人肯定会闹上一场,白费了程嫂的心血。 不过,这样打扮起来跟村中少年没甚区别,的确惹人喜爱多了,只是一想到他俩的身份,唐棠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上官痕脸上带着几分庆幸,悄声道:“早知还有这风俗,以前该趁着过年好好给你置办几身,想必比他们更讨喜。” 唐棠一噎,收起幸灾乐祸的笑意,正经道:“快走,今天可能会有很多人。” 上官痕忍住笑,脸上平静得好像方才调笑的人不是他。他今日换了身粗麻青衣,玉白肤色被涂了层姜黄,将那份仙气掩去几分,仍是俊俏沉静的青年人。 程嫂看在眼中则更满意了几分,这位谷主外表清冷高贵不食人间烟火,却很会拿捏尺度,于寻常琐事上很能放开。看来当日唐棠所言不虚,他是真的不在意。 乡下风气较为开放,并不过分避讳男女接触,只要没有伤风败俗之事,小眷侣日常相邀出游很是寻常。一家子要么年纪比他小,要么是女眷,谷主大人驾着马车,尽职尽责地扮演起车夫,唐棠跟程嫂在里头闲聊。 路上凝固着厚厚的雪,马车有些打滑,行走起来需格外小心。里头说着除夕晚上谁来做饭,帮程嫂减轻减轻压力,讨论得正热烈时,马车忽然一停。 车内的人猛地一个前倾,唐棠扶好程嫂,出声道:“怎么了?” 外头的上官痕静了片刻,她正想掀开车帘看个究竟,马儿发出一声嘶鸣,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马车忽然又动了起来,传来他淡淡的声音,“方才想着事,以为走了岔路,你们还好?” 唐深道:“不然我还是出去帮姐夫看着点,他第一次去,可能认不得路。” 上官痕听到他的话,朗声道:“不妨事,我想吃饺子!” 唐棠笑道:“阿深听到了么?这顿饭非你莫属,你姐夫可盼着呢!” 一腔热血立时被浇了个透心凉,唐深确定他不是随口一说,面上呆呆地。 程嫂摸摸他的发髻,哄道:“不怕,我给阿深打下手,你听程嫂的话去做就是,保证你弄好这顿饭。” 唐深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江梦鱼,对方正透过窗户缝隙,完全没将心思放在这边。 做就做,不就是剁馅擀皮包饺子么,能有多难? 到了集市,程嫂叫住俩孩子跟她去买鱼和肉,将余下的时间完全留给上官痕和唐棠。 “一晃快十年了,变化可真大呀!”唐棠感叹道。 他们以前住得小镇与这里非常相似,大抵只有百户人家,至多不过几百口人。现在的炎国已今非昔比,连乡野之间都透着繁盛的景象,一个村子少则百户,多则千户,大片荒地被开垦出来,村庄里人烟随处可见。 临渊城多山峰峭壁,在炎国至多算是小型城池,远比不得安都和昌定。或许因新年之故,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看去竟也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上官痕道:“听闻临渊知府乃是进士出身,在其它地方做了十来年知县,将当地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后才被调来了这处。” 许多年前的临渊还是荒无人烟,高山深林,土匪强盗尤爱占据此地,就连现在还有贼匪前来驻扎,互相抢夺山头。 唐棠想起那窝贼寇,好奇道:“他怎么不考虑剿匪?” 上官痕回想了一阵来时路途,道:“估计是难度太大了罢,临渊地形险峻,山头又多。况且此处荒野还未被开发完全,人虽比往年多了些,耕地暂时也足够,何必费神去对付他们,跟那些人争地盘?” 还有一点他没明说,据他所知,这个地方在江湖中颇有几分神秘,绝煞楼坐落此地不过千里,相信并非偶然。唐棠一直在绝煞楼将养,不觉得有何不对,外面的人却是旁观者清。 藏身临渊的贼匪大多不是寻常匪类,唯有少数流寇才会在道上打劫行人,仅限于抢夺财物,绝不伤人性命。 老百姓大多懦弱怕事,能舍财保命时绝不会反抗,即使被抢的人告到官府,万一惹来贼寇报复,哪怕有官府做主也是为时已晚,于事无补,不是么? 这些贼寇就像平白闯入临渊的一伙穷亲戚,生存不下去了就出来打打秋风,一日拖过一日,狡猾且无赖。 两人一边逛着一边聊起过往之事,冷不防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唐姑娘?” 第71章 巧遇 一男一女同时转身,双双面露惊讶,这不是万大公子么? 万盛饶一身月白锦袍,站在人群之中风采出众,气质不凡,十分惹眼,过往的姑娘们频频投来羞涩而又大胆的目光。他身边并无护卫或随从,或许是在某个地方远远跟着。 “好巧,我今年来临渊城中找叔父,同他一起过年,来这快一月了,没想到正好遇见你们。” 唐棠道:“的确很巧,万公子怎么独自出来,没跟着朋友?” 万盛饶随他们一道慢悠悠地走,看样子是想做个伴,“叔父在此独居多年,家中并无亲友。我在家里待得闷了想出来透透气,还好今日出来这趟,否则岂非错过?” 他心思一转,“不知上官兄何时来得临渊?两位若无要事,还请往寒舍小坐片刻,用些点心罢。” 邀请是假,想让她知道他在临安的住处,好方便联络是真。唐棠领会过来他的意图,看了一眼上官痕。 上官痕无有不应,道:“请。” 万盛饶所住之处,两条街外即是府衙,可谓十分安全。这里的装潢比起安都和昌定,稍显古朴厚重,可以想见,万家叔父是个不喜奢华浮躁的人。 “叔父他常年不问世事,乃是在家中自主修行,不娶妻生子,故而今日无法出来相见。” 长辈不在,他们几人说话更为方便。万盛饶朝上官痕道:“听闻九公主身体大好,陛下龙心甚悦,特向贵妃问及谷主,想讨两枚延年益寿的丹药献给太后,以表孝心。” 他道:“确有此事,娘娘提过太后寿辰在四月,时间还早,不必着急。” 万盛饶点头,“谷主的能力在下自然信得过,只是进贡之物须得小心为上,故而好意提醒。” 上官痕眸光微动,“多谢。” 万盛饶望着院中那枝白梅似是出神,听他言谢,忽而笑道:“谷主何必客气,如今是在下抓着机会向你卖人情,日后需要依仗你的地方,怕是还多着呢。” 上官痕知道他曾经襄助唐棠不止一次,莞尔道:“公子帮过唐棠就是帮了在下。上官痕交朋友向来只交可信侠义之人,万公子若要依仗,出得起银子就行。” 万盛饶一听立时笑了,“这个好说。” 唐棠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攀下一枝梅花轻嗅。枝头几瓣残雪落在她飞扬的眉上,和卷翘如花蕊的眼睫,化作细小的露珠,明丽鲜活。 经珠不动凝两眉,须信铅华销尽、见天真。上官痕与万盛饶默契地不再言语,唐棠好一阵没听见他们说话,疑惑地望过来。 万盛饶眼中尽是欣赏之意,“得佳人若此,谷主好福气。” 上官痕道:“万公子一表人才,祝早日得偿所愿。” 他朝唐棠招手,待人来到身边,双手包裹住她的手给她取暖,宠溺道:“冻得这么凉。” 唐棠见万盛饶还在一边眼中尽是戏谑,轻咳一声,到底没有挣脱开。 她心道,师兄若瞧见这幕该放心了罢,万公子神情并无异常,的确是将她引为好友而已。 即使真如他所想,今日之后,对方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万盛饶行至走廊下,屋檐偶有融化的雪水滴落,化雪之日天气虽晴,并不如平时那般温暖,反而更令人觉出冬日严寒。 “姑娘离开之后,水烟曾有一次提到过你,说想见姑娘一面,不知可否空闲?” 唐棠忆起那个执着地追着师兄满院跑的姑娘,而今师兄不在,她转瞬将嫁作他人妇,“这么快?” 万盛饶道:“许多姑娘在这个年纪已有了孩子,她素来固执得很,家中夜未曾勉强过。从前上门提亲之人,只要水烟觉得不合适,我们都不会违拗她的心意。大约是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她想通了,亲口应下了这门婚事。” 未说出口的话自然是指贺梅凡。唐棠道:“她嫁得人是?” “大皇子,现在该称为越王,水烟是以侧妃身份嫁过去,不算辱没了她。”商户之女,侧妃的位份可说是给了万家极大的颜面。 果然还是明燿,那个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姑娘,终究没能得到她想要的。 唐棠迟疑道:“那么你……” 万水烟嫁入了皇室,万家算是和贵妃彻底绑在一条船上,某种程度上说,万盛饶算是解脱了。 “泠儿已赐婚给另一位将军之子,吉日只跟水烟相差一月。” 万盛饶忽而如释重负般,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我们都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会是如何,只是在走向既定的路途之前,总会有那么丁点不甘心,等磨平了那点不甘之后就会发现,原来的路才是最适合自己。” 为何不甘?世间繁华三千,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心意,已先被放置于棋盘之上,任人摆弄。 看似平稳,实则步步凶险,他们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上官痕听出他落寞之意,安慰道:“我为公主诊治之时,曾在昭霞宫见过越王殿下,他看上去不像负心薄幸之人。万姑娘虽然听上去性子执拗了些,但她有万夫人教导和爱护,定会无恙。” 万盛饶道:“事已至此,就借谷主吉言罢,但愿水烟下半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唐棠见他好转,道:“万姑娘想我何时过去,大婚之日定在何时?” 万盛饶道:“婚期定在三月初九,姑娘何时空闲何时动身。” 唐棠应下此事,上官痕道:“三月我还须进宫再替公主诊一回脉,看来那时又可跟万公子在昌定相见。” 小聚过后两人离开万家,程嫂带着他们刚到城门口,江梦鱼跟唐深怀抱里塞得满满当当,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但来往行人都同他们差不多,谁也别想笑话谁。 马车寄放在城外茶棚,上官痕去赶车,江梦鱼抱怨道:“师姐,你和谷主去哪里了,我们一路抱得好累啊,都找不到你们的影子!” 唐棠才提起万盛饶的名字,江梦鱼瞪大了眼,诧异道:“什么,他在临渊?” 这般惊讶做什么?唐棠莫名其妙,“万公子招惹你了,还是” 她微微眯了眼眸,语气透出几丝不怀好意,“你在万府得罪了什么人?” 第72章 不够狠 他这般惊讶做什么?唐棠莫名其妙,“万公子招惹你了?” 江梦鱼道:“不,不是,他是一个人来得吗,有没有护卫跟着?” 师弟这般,大抵是跟万家的护卫有过节,或是又去招惹了他手底下的某个人罢。 唐棠道:“这个我不清楚,这次没见到他们的踪影,若下次见到帮你问问。” 江梦鱼连道不用了不用了,露出庆幸之色。 说话间上官痕已套好马车,江梦鱼探头探脑地往城门口扫了几眼,钻了进去。城墙上闪过一道极快的人影,若不细看,几乎让人疑心是眼花。 “主子,属下眼见着他们几人去了城外,瞧那方向,不像是附近的农家。” “到此为止。”万盛饶放下了茶盏。 凡事莫强求,是他的,到最后一定会属于他。 唐棠回想起今日遇见万盛饶的情景,微微蹙眉。新年不在家中,反而来了临渊,万家还有何事能让他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离开,非来此地不可? 马车缓缓停下,上官痕在外头轻声道:“各位,找麻烦的来了,且停片刻。” 唐棠掀开车帘往外一探,立时美目圆瞪,三十来个彪形大汉齐齐站在道上,像是专门等着他们经过! 山匪这么猖獗的吗,不是约好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搬来了一伙新的贼寇? 为首的大汉扛着雪亮的大刀站出来,粗声粗气道,“车里的人出来,否则我们要不客气了!” 哟,还挺有礼貌,懂得提前招呼一声,唐棠刚想出去却被江梦鱼按住,“师姐,我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唐深,唐深坚定地点点头,表示会保护好她们。 上官痕刻意运了内力,声音在皑皑雪山中显得空旷而洪亮,“我们都是村户人家,阁下不知是哪一道的英雄?大过年的,莫要伤了和气。” 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谁要跟你小子和和气气地!我来问你,是不是你伤了我们的人?” 老二老三被几个兄弟抬着回来,面色乌青,胸膛直冒黑气,他一听立刻带了弟兄下山,誓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正所谓土匪不狠,地位不稳!他们搬来此地没多久,正愁没机会扬威一把,这不是老天送上门的机会嘛! 本以为是附近的邻居不消停,谁知路上听他们说是一个赶马车的年轻小子惹的事。见他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模样,大汉顿觉索然无味。 不过,他眼珠一转,车里仿佛有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倒是新年的好兆头,不若抢了回去,正好做个压寨夫人。 江梦鱼在上官痕身侧沉静淡定地坐着,他仍旧一副乖娃娃的打扮,让人提不起丝毫防备。 上官痕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们早上去赶集,一天都待在城里,现在才回来,兄台别是认错人了罢。” 大汉将刀往冰雪中狠狠一扎,周围裂开十数尺的深纹,冷哼道:“你小子别跟我打哈哈!十七,出来认人!” 他身后名为十七的小弟哆哆嗦嗦出来,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儿,忍着痛爬起来,只看了一眼上官痕,便指着他声音颤抖道:“就……就是他!我没记错,就是他害了两位大哥!” 上官痕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十七惊惧着往后退,把自己藏进人群里。 他是出了名的胆小,才入伙没多久,就被那两人抓出来干这趟差事,说来长长见识。他们在路中间等了一小会,好不容易等到一架马车,立刻横在路中央预备下手开张。 那知赶车的人没有丝毫停顿,跟没看到似的直往这里奔! 三当家突然将十七提出来扔在了路中央,自己闪到一边去。眼看着整驾车辆朝自己冲过来,而这人压根连一丝停的打算都没有! 正当十七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毙命,对方袖子里忽然飞出一道白光,直直击中三当家两人的面门! 再然后,他们就成了这副人事不醒的模样。 十七见到那俊俏青年温润的眼眸一弯,宛若冷嘲,尔后自己被一股强力打飞。一切发生在瞬息,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动作。 等他反应过来,马车已跑得无影无踪。十七使劲将两位大哥搬到一旁的枯草丛,才回去叫人来抬。 大汉知道十七不会说谎,注视着上官痕,“你还有什么话说?” 上官痕玩味道:“在下顾着赶车,没注意到路上有人,以阁下之见该当如何?” 大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留下车里的小娘子,放你们离开。” 上官痕“哦”了一句,“要是不行呢?” 大汉看出他毫无妥协之意,缓缓拔出大刀对准两人,上官痕正挽了袖子想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江梦鱼唰地从车前飞出,一脚踹在那名大汉身上! 雪地开红梅,朵朵漂亮至极,他身后的年轻人立刻将人扶起闪避到一边,做了个“上”的手势。 几十人叫嚣着冲了上来,江梦鱼剑都没拔直接空手上阵,上官痕不再犹豫迅速加入战斗,痛呼惨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山林! 好汉们像烂瓜鸡蛋,接二连三地飞上高空再重重坠落,洁白晶莹的冰雪之上,红梅开得热烈而又灿烂,像是春天快要来临的预兆。 姐夫跟小鱼在外练得酣畅淋漓,唐深稳坐如山岿然不动。 唐棠道:“想去就去。” 他摇头,“不想浪费力气。” 唐深喜欢用脑子有技巧地杀人,不喜欢这种野蛮地方式,再者程嫂还在,他要维持好印象。 江梦鱼跟上官痕将一喽啰收拾得痛痛快快,脸上连点汗珠都没见到,相继跳上马车,慢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各位好汉就这么躺着,眼睁睁看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经过的地方,两刻药丸安安静静地立在那。 先前那青年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地响起,“半月后给解药,这两粒可暂缓毒发,好自为之。” 某处山峰半掩的阁楼里,有人放下千目镜,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忽而一笑。 有意思,没想到山头里还有这般人物。 车里,唐深忽然道:“方才有人盯着我们。” 唐棠留心过周遭,并未发觉不对,但杀手和刺客对旁人的视线最为敏感,“哪个方向?” “寅时五刻。” 第73章 夜色之前 唐棠心有所动,忽而想起一边的程嫂,坏了! 方才那一阵打斗之声响起,程嫂的脸早都吓白了,唐深一直抓着程嫂的胳膊,程嫂紧绷的身躯直到现在还没放松,这会正像被恶梦魇住一般。 唐棠唤了一声上官痕,他将马车缓缓停下,看罢道,暂时先别叫醒她,回去再做打算。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唐棠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程嫂听在耳畔如雷声轰鸣,猛地一震,好半天从惊惧中回转过来,不由唤了一声“娘哎”! 唐棠抓着她的手在路边烤火,口中安慰道:“嫂子莫怕,痕哥已将那些人全都打跑了!” 程嫂闭着眼不停地喘息,口中道:“哦哦,跑了就好跑了就好,太吓人了,怎么那么多土匪?” 唐棠和她应该是最早来这的人,从前很少发生这样的事,不知何时开始,由哪拨人带的头,近些年往附近山头搬来的贼寇越来越多。 今日这伙跟辛凝梦那批人似乎没有关联,幸好她们准备得早,即使再来一百个也不怕! 唐棠早将图纸给了她一份,那位辛姑娘看上去又不是凶神恶煞之类,往日程嫂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眼见为实,赶紧从枕头底下翻出来,放在心口捂着,仿佛这样能得到些许安全感。 上官痕在门外侯着,见她出来,关切道:“程嫂没事?” 唐棠道:“好了。不过这附近山匪越来越多,指望官府不知还得过多少年,改日得挑个时间,好好去查探一番。” 以他们几人的战力,不说单挑群匪,摸清底细还是可以办到。 那伙人碰了硬钉子,应该长了记性,不会再轻易招惹他们,倒是阿深说起有暗中观察他们的人,不得不防。 今日之事看似偶然,焉知不是有人在背后作作梗?唐棠想起辛凝梦背后之人,皱紧了眉头。 上官痕道:“我说过半月之后给他们解药,不如就那时罢,我们一起去。” 除夕夜里,程嫂在灶台前烧火,唐深手里握着菜刀满脸纠结,江梦鱼倚在厨房门前嗤笑道:“不会是怂了?” 唐深没回答他的话,完全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小会,才听他喃喃道:“万一以后养成习惯了怎么办?” 江梦鱼浑身一个激灵,手臂上寒毛直竖,对他此言领悟得相当透彻! 程嫂听见这句,抬头往阿深的方向瞟,笑呵呵道:“养成做饭的习惯吗?阿深要是真喜欢上了下厨,以后厨房这一亩三分地,我可就有伴咯!” 江梦鱼脖子上小小的喉结动了动,来到他面前,“让我试试罢,我想为大家尽点力。” 唐深扭头看他,似乎在确认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江梦鱼生怕他再提“习惯”两个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来剁馅你来包,这样大家都有份参与,怎么样?” 程嫂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顺口夸了句,“小鱼变得更懂事了呢。” 另一旁的小灶旁,上官痕负责劈柴烧火,小小的柴垛码得整整齐齐,唐棠正在和面调馅,两人身上系着同款围裙。 酒水早已摆上了桌,饺子是饺子,其它小吃也必不可少。唐棠预备今晚先做三四样,小酥肉,素丸子,狮子头和几样小菜,正好下酒。 唐棠听见小师弟哐哐剁馅的声音,下手迅疾勇猛,令人眼花缭乱,提醒道:“别顾着只跟肉较劲,有空加俩鸡蛋。” 江梦鱼闻言轻轻一捏,一枚鸡蛋碎在了掌心。唐深望着他认真专注的模样,觉得这顿饺子肯定比以往都要香。 程嫂打趣道:“真没想到,小鱼竟然这么娴熟,还以为他十指不沾春水呢!” 江梦鱼手下不停,一边回答道:“我从没下过厨,但是刀工还可以。” 程嫂满腹疑惑正待要问,忽然想到什么,立时打住。 刀工什么的,是她多想了? 唐棠在她面前很少提及外面的事,江梦鱼来这之后又经常跟阿深比划拳脚,还有那些机关,程嫂听唐棠给她讲了好几遍,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 昨日真真切切地经历山贼事件,她才发现,他们做的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危险。 十四五岁的少年,本该在爹娘的呵护庇佑之下,这俩孩子都很聪明,若能在读书上用功,去走仕途考个科举,日后说不定还能做官,怎地小小年纪就…… 她这么想着,便在心内叹息,或许这就是各人造化,像她自己,落魄之时,怎会想到还有今天的光景? 唐深见上官痕守着唐棠看得目不转睛,时而还出言提醒几句,好奇道:“姐夫也会这些吗?” 他在书中读到过“君子远庖厨”之句,上官痕在他心中是当之无愧的君子典范,很难想象,他似乎比师姐还要精通。 上官痕的语气带了一丝自得,“这算什么,当年你姐姐吃得饭全是我做的,不然她哪能长得这么好看。” 吃饭跟好看还有关系?唐棠好笑地摇头,“是啊,你姐夫第一顿饭做得是什么来着,我有点忘了,但当时吃到嘴里的确很感动。” 上官痕一僵,救出唐棠之后,没过多久她就直喊饿。她看上去那么软那么嫩,常备的干粮粗糙坚硬,他生怕噎着了小丫头,于是那天,上官痕亲自为唐棠煮了人生的第一锅粥。 带着糊味的粥喝起来其实,别有味道,焦香的气息也很诱人,更重要的是,晚上还有锅巴吃。 彼此默默回忆一阵,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唐棠试了试油温,预备下锅开炸。 师弟剁馅功夫堪称一绝,唐深擀好了面皮,端过来两人一块包,待小菜弄完饺子也熟了。 除夕这夜,几人在一起温馨而欢乐,唐深喝酒的时候比较少,他不习惯让任何东西影响自己的思绪,江梦鱼却一杯接着一杯,跟上官痕两人喝得十分痛快。 唐棠看着上官痕毫无克制的样子,心中隐隐担忧,新年将至,难得他这些天不再忧虑,便由得他们去。 他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细致的模样,从不提及其它琐事和烦扰,可人在江湖,怎会毫无烦忧? 十几天前上官痕出了一趟山谷,回来后脸色有些阴沉,道今年不必回家,可以留在此地跟他们一道。 第74章 求生意识不强 唐深听到姐夫能留下来自是欢喜不已,江梦鱼往昔都是跟大师兄扎堆过年,还是头回跟着师姐过,有谷主在,他登时少了几分外来者的感觉,周身轻松许多。 上官痕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细致的模样,从不提及其它琐事和烦扰,可人在江湖,怎会毫无烦忧?就像这次,他分明满脸不开心,却什么都不愿跟她说。 唐棠知道,他还将她当做小孩子般捧着,总觉得要好好照顾,不能有一丝差池,并没有将她视为知心人。 两人之间距离虽近,心路却还隔着老远。醉一场也好,或许能让他敞开心扉,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唐棠打定主意今夜趁他酒醉好好套话,将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朦胧去除,扭转为恋人之间的关系,而非总是照顾与被照顾的相处。 唐深跟程嫂扶着醉醺醺的江梦鱼,他回房时还不停地扭动嚷嚷着“再来”,像条被压上案板的活蹦乱跳的鱼。 上官痕还好,除了眼神有些朦胧迷糊,走起路来一步三飘,双颊微红,仍是那般清雅俊逸的模样,摇摇欲坠倒似行在云间。 唐棠牵着他的衣袖往房间里走,上官痕乖乖跟在她身后,程嫂转身瞥见这一幕,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嗯,幸好家中没养狗。 上官痕栽倒在榻上,一只脚悬空地甩啊甩,唐棠纠结片刻,上前将他的鞋袜脱掉。正犹豫着不知从何问起,就听上官痕嘟囔了一句。 唐棠凑近去听,被他用力一拽,倒在了身侧。她撑着坐起来,凝视着他的面容。 确认过眼神,是喝醉了的人,尔后放心地往他身边一躺。 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愿这回能听到真话。反正醉汉没啥意识,不怕他想起来,大不了死不承认。 唐棠靠近他耳边,轻声道:“哥哥,你为什么过年不回家?” 上官痕似乎不愿提起此事,皱眉道:“麻烦。” 唐棠心头一紧,果真惹上麻烦了? 她尽量将语气放轻柔道:“什么麻烦呢?” “爹娘……逼得太紧,想抱孙子。” 唐棠:……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有什么麻烦,你找个媳妇,早日成家不就成了?” 上官痕在梦里还记着摇头,咕哝道:“不行,棠棠还小,不能做哥哥的媳妇。” 唐棠诚恳道:“唐棠不小,她已经十六岁了。” 上官痕吞吞吐吐地反驳道:“不,她才六岁,我要等她长,长大。” 唐棠心头一堵,险些没憋住病来:原来自己在她心里不仅是不够成熟,不足以分担,分明还是个娃! 抱着这样的想法,这恋爱该怎么继续往下谈,何年何月两人才能修成正果? 倒不是她着急,只是觉着这样走下去的路线不对,看不到下一步该做什么。 唐棠决定行使自己作为恋人的权力,“在你见过的女子中,最好看的姑娘是谁?” 上官痕迷糊着想了一阵,“无。” 唐棠立刻酸了,可想想又很合理。玉无书不但由他教导着才有今日这般成就,也是有名的美人。 听闻她清雅若仙,气质如兰。上官痕平日也是这副打扮,两人的风格如出一辙,若是站在一处,定然十分相配。 明明是自己问得问题,结果闷闷地难受得紧,但是,错过今晚就没这个店了 听清这个回答,她突然有了思路,涌出一肚子的话要问。 唐棠道:“除了她呢?” 要说是乔素空,她觉得还能忍下去,换了别人,估计很难不生气。 上官痕含糊道:“嫣儿。” 唐棠听见陌生姑娘的名字,庆幸之余有些失落,“嫣儿是谁?” “妹妹。” 原来跟万家一样,上官家也有位小姐。她悬起的心顿时稳稳落回去,带了点不服气道:“唐棠不好看吗?” 上官痕搁在榻边的手指微动,将头一歪,仿佛睡死过去。 唐棠还憋着好多问题没问,轻轻推他的头,上官痕转了个身,似乎做着一场好梦。 将他推醒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唐棠胡乱想着他的酒量为何这么好,要是喝成小鱼那样,是不是根本藏不住,问什么都能说,一边给他除去外袍,盖了被子。 郁闷还没过,唐棠在他身边独自坐了会,下去穿好鞋吹了灯火,回到自己屋。 上官痕摇了摇脑袋,按住眉心和几处穴位解酒。 好险!得益于自己敏锐的危机感,若非最后那个问题让他心中一惊,刹那间褪去几分酒意,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还会说出什么话。 隔天唐棠见到上官痕,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笑意盈盈地跟她招呼道:“早啊!” 她扯出个僵硬的笑,转而问程嫂,“小鱼醒了么?” 程嫂笑呵呵递过来一个红包,“早都醒了,这小子身体倍棒,醒过来喝了一碗汤,啥事没有。” 她往唐棠身后去看,“谷主也醒了啊,厨房还有醒酒汤,可要一碗?” 上官痕盯着唐棠手中的红包,周身一凉。 要完,他忘了准备这个! 院子里年岁最大的当属程嫂和他,这下不是要丢人了? 江梦鱼瞅见他,跟唐深商议好似的,两人来到他面前,不知跟谁学得双手作揖,连连比划道:“姐姐姐夫,新年快乐!” 上官痕不自觉后退一步,唐棠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三个红包,把最厚的那个给了程嫂。 不仅是新年讨个吉利,也是唐棠的一点心意。她若将来跟着上官痕去,小鱼和唐深不知在这还会住多久,或许来日也会各个离别。 在那之前,唐棠想多给程嫂一些身家,或许她下半辈子还可找到老实可靠的良人。 江梦鱼与唐深丝毫不怀疑,乐呵地去了。上官痕危机解除,暗暗松了口气,瞅着她的目光有几分感激。 唐棠傲娇地别过头去,上官痕忆起昨夜之事,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哑口无言。 大过年的这几天,山谷里的鞭炮声就没停过。江梦鱼跟唐深像两个半大孩子,火炮一声接着一声。 唐深最先还矜持着,直到江梦鱼拖着他将某处的机关用火炮炸了个洞,他仿佛对火炮起了兴趣,成日跟着对方转,也不知到底谁比谁大。 第75章 匪窝走一遭 上官痕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日天不亮已上山,也不像从前那般带着唐深,不知在捣鼓些什么。江梦鱼好几次早起都见到他背着药篓,估计是在山上发现了新鲜药草罢。 这日,唐深在山谷外发现了新东西。 “姐,有人给我们送了东西过来!”他拎着一大包不知何物,冲着庭院喊道。 唐棠等他落定,敲了敲他手上的粗布麻袋,“你在楼里有朋友?” 唐深摇头,绝煞楼的人都怕他,咋可能送这些?再说他的住处楼里根本没人知道。 江梦鱼凑了过来,见师姐盯着他,撇清道:“不是我!除了大师兄,没人知道我住这!” 贺梅凡更加不是那种逢年过节会送点礼物维系感情的人。 唐棠让师弟放下那一大包东西,一剑劈开麻袋,几人目露震惊。 里头赫然是一只血迹斑斑的老虎,眼睛瞪得贼圆,像极了死不瞑目。唐深捡起飘落的纸条,上头的字迹娟秀,十分有力,“是之前那位姑娘送的!” 辛凝梦会这么好心?唐棠接过,看罢更加疑惑,无意间打了只老虎,同他们分享喜悦? 分享的方式真特别,搞不好还以为她是在示威呢! 江梦鱼亮了亮手中剑,盯着老虎道:“不知虎肉味道如何?” 他期盼地望向程嫂,程嫂从惊讶中回神,连连摆手道:“这个不会弄,我没试过。” 几人都没了主意,院门前摆着好大一只死老虎,怎么看都不像话。 程嫂道:“虎皮保暖,剥下来给你们帽子手套,其它的你们看着办罢。” 江梦鱼跟唐深对视一眼,都想剥虎皮,打一架先! 两人先在院中对练起来,最后以唐深小胜半招为结果。他取过江梦鱼的剑,唐棠贴心地让程嫂背过身去,捂住她的耳朵。 身后一阵唰唰唰唰,虎皮与虎肉成功分离,江梦鱼朝唐深竖起大拇指。 这个年过完,程嫂习惯了两个“孩子”的凶残,他们在她面前都还算乖巧,惊惧一阵也就过去了。 上官痕从谷外回来,正见几人围着一坨血淋淋的肉有商有量,脚步一顿。 他眼尖地看到程嫂放在长凳上的虎皮,不着痕迹地放松些许。 半天不见,还以为世界怎么了,大家都变得这么血腥残暴。 “谷主,老虎!”江梦鱼眼神一亮,说不定他有办法! 上官痕的确有办法,在懂行的人眼里,老虎浑身都是宝。 他瞥了一眼垂涎欲滴的江梦鱼,再看着唐深隐隐期待的眼神,佯作叹息道:“好,让你们解解馋。” 虎肉有药用不可多食,本身肉质极差,口感完全不能同鸡鸭鱼相比,完全是满足口腹之欲。上官痕指点着程嫂如何下手,就那么一小盘肉摆上桌,闻着香香辣辣,吃起来么……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失望的表情,就那么回事,还不如鱼肉鲜香爽滑。 “我们明天去捉鱼回来烤!”不想承认自己失落的江梦鱼道。 唐深一本正经点头。 唐棠帮着程嫂处理皮毛,辛凝梦这礼物送的,受益最大的人居然是上官痕。他如获至宝地拆解完剩下的骨肉和内脏,一溜上了后山,披星戴月时方归。 临渊城外的某座山头。 “大当家,你说那人,他说话算不算数,今天会来给咱们解药吗?”陈莽蹲在地上满面懊恼。 早知在这安家落户的人绝非寻常,便不该去招惹那一家子! 看上去是一户寻常人家,谁知道会不会跟这里的土匪一样,背负着血海深仇,才不得不往深山老林里安家? 陈莽正是先前跟上官痕对战的那人,论武力在整个山寨当属第一。奈何对方的功夫高深莫测,败了丢脸是一回事,这回三当家和二当家的性命保不保得住,还很难说, 他口中的大当家生得斯文俊秀,许是因入行不久,身上并无半点匪气,跟陈莽这些粗人相去甚远。 年轻人喃喃道:“他无意为难我们,说好会给便一定会给,若是不给,以我们如今的穷途末路之境,还怕什么呢?” 本就是落草为寇,到了这份上,除了性命再无旁物。若那人实在不愿给,他们便日日守在山路上,守株待兔,跟那人拼个鱼死网破。 “老常弄清那药是什么了吗?” 陈莽痛苦地摇头,老常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大夫,从前颇有良医之名,却解不开他们所中的毒。 即使将那人所给的药丸刮下一小层,也难以辨认其中成分。可见对方不止武功在远在他们之上,身家绝学亦非他们可以想象。 “再等等。”年轻人注视着山寨门口的方向,心中隐隐焦灼,面上不露声色。 他现在是他们的“首领”,所有人都可以不安,他必须保持镇定。 藏在某个草垛下的上官痕跟唐棠,已将这里的情况摸了个透彻。 武功这么差,还学人出来当山贼。唐棠内心翻了个白眼,用眼神询问谷主,直接出去? 上官痕下巴微扬,示意她注意后方的院子。 几间屋子里明显有人,这么紧急的关头,却不见他们出来,不知会不会是别的高手。 万一对方设下陷阱,想让他们有来无回,岂非正中下怀? 唐棠想了个主意,在他耳边私语几句,上官痕点头。 陈家寨门口的小路上,忽然来了位衣着单薄满面风霜的年轻姑娘。 陈莽倏然起身,望向一边的大当家,心中惊喜。 会不会是那人派来送药的? 姑娘鼻尖儿冻得通红,在雪地里走得相当吃力,看去并不会武。陈莽想上前去扶她一把,问问清楚,却见大当家对他摇头。 那姑娘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时间挺早,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得极为吃力。等来到他们跟前,差不多已是半个时辰过后。 见有人等在门口,姑娘面上露出点欣喜,冲他们招手道:“是你们取药吗?” 果然是她!陈莽忙不迭地迎上去,大当家跟了上来。 “姑娘是代人送药来得?” 那女子道:“对,有人把这药给了我,让我来陈家寨,说门口一定有人侯着,给他们就是了。” 年轻人道:“他还对姑娘说了什么话?” 第76章 热烈欢迎 女子仔细回想了一会,“他还说,往后行路少不得与各位还会再见,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不想再与大家为难,不如和和气气做个朋友。” 这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陈莽接过药,打量她片刻,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女子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前几日进城卖绣品时,偶然遇着一位年轻公子。他经常来买我家的东西,是我们的熟客。那天他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阵,还欠着一样东西,给了我一些银钱,让我帮他走这遭。” 陈莽眼中精光一闪,正想开口说什么,大当家挡在他身前道:“如此先谢过姑娘,雪天路滑,姑娘出来这么久,想必家里人担心不已,不若早些下山罢。” 女子状似为难,支支吾吾道:“可是……我在路上冻得太久,这会儿腿有点麻,而且这里好远,我天没亮就出门了,我走不动,能不能在你们这讨碗茶吃?我保证休息一小会就走,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年轻人眸光动了动,锐利的视线盯得人浑身不自在,陈莽隐隐有些着急,扯了扯他背后的衣袍,终于听见大当家道:“姑娘既不嫌舍下粗陋,那就来。” 两名男子带着她一前一后地进入山寨,陈莽跟在女子身后,不知是怕她反悔还是为了对方安全,小心谨慎的样子耐人寻味。 陈家寨在密林中扎根,冬日大雪将松林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少许青黑的几点。唐棠随他们进到大堂,厚实的门帘将刺目的雪光和日光隔绝,营造出一片温暖的昏暗。 端上来的茶水略苦,堂内没几个人,后院隐隐传来人声。那位大当家接过药即刻奔赴后院,唯有陈莽还在。 他脸上有道疤,像是陈年旧伤,面色黄黑冷硬,一双眼如虎目般有神,整个人看上去粗犷鲁莽,但见那双眼中时而闪过一抹流光,便知此人粗中有细,并非只有匹夫之勇。 还记得他与上官痕对战时,双臂孔武有力,犹如苦练过数十年一般。 陈莽面对姑娘家时似乎有些局促,那日他只隐约瞅见对方马车里有个小美人,并未见到她的真容,今日看着唐棠五官娇媚却粗糙的面容,正不知如何开口。 唐棠好奇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片刻,见他踌躇之态,心中发笑,打破寂静道:“这里很少有人落户,听说还常有盗贼出没,你们为什么不去村子里居住,反而在山里呢?” 陈莽一顿,他们本身就是土匪,只不过生意尚未开张,不知她哪根筋不对,居然敢直接进来。 他半真半假道:“姑娘怎么不猜猜我们的身份,说不定这里是土匪窝呢?” 唐棠像是被吓了一跳,复而镇定道:“不可能的,给我药的那位公子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他看上去是好人,好人的朋友肯定也是好人。” 朋友?陈莽嘴角笑意有几分玩味,对方是笃定他们不会拿这位小姑娘怎么样,才敢让她独自上山送药来么! 他夸赞道:“姑娘有眼光。” 陈莽早就留意到她略显寒酸的衣物,疑惑道:“天寒地冻,姑娘为何穿得这般单薄,冻坏了身子可不好。” 唐棠面露尴尬道:“我家中清贫,爹爹又去得早,留下我与两个弟弟和母亲相依为命,娘有事都先顾着他们,故而……” 穷人家的姑娘迟早都要嫁出去,吃穿上的苛待再所难免,尤其是家中还有小子的人户,更是不管姑娘嫁得好与不好,只管收嫁妆贴补家用,谈婚论嫁与卖女儿无异。 她生得瘦削,却能独自走上山来,可见体力不错,在家中想必没少干活。陈莽深信不疑,比起他见过的一些人户,这姑娘的待遇还算不错,大概是她长得好,衣裳虽旧,也掩不住那几分好颜色。 他试探道:“姑娘可定亲了?” 要是没有的话……这么大的丫头,在乡下人家里还没嫁出去,要么身有残缺,或是品行败坏,要么家里打着奇货可居的主意,嫌弃那些来说和的人家给的彩礼不够,才会拖到现在。 唐棠摇头,轻轻咬牙像是难为情道:“村子里的人都穷,娘怕我吃亏……” 话是这么说,但眼中泛起的泪花和勉强委屈的腔调,很容易让人想到别的原因上去。 以他短短的接触来看,前两样都不像,那么只剩最后一项,爹娘贪心,误了女儿的婚事。 陈莽心中定了几分,“姑娘如果想赚点银子贴补家用,在下这里倒是有个好去处。” 唐棠闻言两眼放出惊喜的光彩,“真的,在哪?” 陈莽道:“姑娘来这一回应当已识得路途,我们家迁居到此,正是用人之际,无奈家中都是男子,正缺个洒扫厨娘。再则家中老人生病需要照料,姑娘若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做些零工,我们每月可给你三钱银子。” 唐姑娘面露犹豫,暗忖道,这话倒像是真心为人考虑。 三钱银子对于穷苦人家,完全够一个人的吃用,若能节省些,还可贴补家里。 考虑的很是周到嘛,突如其来的关怀,恐怕不止这么简单。 陈莽见她心动,又添了一句道:“我提及此事,自然还有别的想法,姑娘若还没定下人家,我们家中多的是,个个都是……好男儿,姑娘可以任选一个。方才那位年轻人就是我们的家主,除了几位当家之外,其他人我都能给你做主,姑娘尽管放心。” 有他在这,寨子里没人敢招惹她。唐棠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原来,你是为了陈家的香火延续啊! 这位勇士,您操的心可真多。 她迟疑道:“这……容我回去跟母亲商议商议。” 这姑娘瞧着精明机灵,却是个愚孝没主见的。陈莽在心中不免看低她几分,若非逼迫到这般境地,任她生得再好,也配不得自己的弟兄。 也罢,只要人到手,来日若有了孩子,管它什么名不名分。左右乡野人户也不懂得这些,只要他们留意着点,到时至多折损些银子。 陈莽想了想,又道:“在下见姑娘年纪轻轻,生得这般美貌,却过得如此落魄,有些话想好意提醒,姑娘若是觉不中听,便不听也罢了。” 第77章 弟弟都是败家子 唐棠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陈莽道:“女儿家只需贤良淑德,生得好看,又能勤快,就是极好的妻子人选。将来若能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就可平安幸福一生,不用像男子那般在外奔波吃苦。姑娘的年纪正当时,只需在婚嫁之前尽心备好嫁妆,安心挑个好人户,以你的姿貌,这一生要想过得顺遂,还不是简单得很?” 他说到此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但若你执意扶持家里,势必要舍弃自己,一辈子为母亲和兄弟操心,他们过得好了你才能过得好。如果摊上不晓事的败家子,等于生生被他们拖累,女子不比男子可以建功立业,你须得想想清楚,自己后半生该怎么过。” 唐棠听罢他的话似乎大受触动,陈莽见到她的神情,猜想她家中弟弟定然没什么能耐,说不定正是他口中的败家子之类,不然何须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去卖绣品? 这女子对人没有丝毫防备,听见有银子忙不迭地应下这趟差使,即使是熟客,难道家里人也放得下心,竟未阻拦? 他的话句句像是出自肺腑地为她考量,可惜唐棠不是一心帮扶家里的扶弟魔,俩弟弟更不是吸人血肉的败家子。 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帮补一点原也不算什么,但大哥你说得对,我的确该为自己谋划,否则往后的人生,很难过。” 陈莽眼神一亮,心里暗讽,“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唐棠听他说起此地有老人家要照顾,犹豫道:“不知那位病人他,性情如何?” 陈莽起身道:“你跟我来一看便知。” 五六间屋子并成一排,各个屋里都躺着一位老人家,寨子里的人平日要习武打猎等,又粗手粗脚地没甚耐心,故而需要找一名细致的女子。 陈莽轻声道:“饮食无须你操心,我们自有人送到房里。你要做的就是照顾他们的起居,清洗衣物,定期清扫屋子,收拾杂物,可能办到?” 这活计不是很难,比起家中杂七杂八的事情,简直是十分轻松。 唐棠道:“我能每隔三四日来一趟么,工钱可以适量少点。” 陈莽道:“不必,我说的三钱就是指这样的间隔,你若能从今天开始,我们现在去订立契约,或者待你准备准备,下次上山再说?” 唐棠道:“下回罢,我不识字,想回去学学自己的名字。” 订契直接盖指纹或是手印当然更快,但她现在仿佛十分不安,像是要回去再考虑考虑,又怕错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 陈莽本人更倾向于写名字的方式,没再提出别的意见,而后送了唐棠下山。 大当家喂二弟三弟吃完药,早就在一旁留意陈莽这边的动静,见他归来,淡淡道:“就是她了?” 陈莽道:“乡下姑娘纯真质朴,没甚心眼,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口中的不错,是指不会惹出许多麻烦,容易上套更容易丢弃,来日会方便许多。 年轻人道:“此番出师不利,你如今是何想法,还是要做山贼么?即使附近匪类不找上门来,路过的行人也不一定打得过。” 陈莽露出受伤的表情,“上次只是个意外。” 年轻人道:“我倒认为,那是上天给你的预示,要你另选它路,重新做人。” 陈莽追忆了一会,忽而笑意凄然道:“大当家还是撇不开过往,对那些人仍然抱有希望么?” 年轻人道:“血海深仇如何轻易忘记,可以我们目前的境况,完全不用靠打家劫舍生存,名声不好听是一回事,万一惹来其它山贼,岂非不妙?” 原来是这个原因,陈莽道:“我们刻意挑普通人下手,按照这里的规矩,只劫财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伤人,更不会主动惹是生非,我保证会约束好手下的兄弟。” 年轻人道:“我相信你可以,可老二老三都是冲动莽撞的个性,不一定能做到你这般。” 陈莽心道,大当家是不是被这次的事震惊到完全失去锐气,打起了退堂鼓? 他决定必须证明,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像这次展现出来的那样不堪。他不信山里处处都是高手,老二老三倒霉,运气不好撞上了高人,自己打不过扮猪吃老虎的行家,还能杠不过一般的盗匪山贼? 大当家见他执迷,明白陈莽此举是因何故,道:“我想来个约定,你可愿意?” 陈莽虽不是当家主事之人,却是他们一直信赖的大哥,对他们尤其忠诚。一切尚未成型之前,大家面上尊敬三位当家,实则都只听拳头最硬的那个人号令。 这群人听他们兄弟三人号令指挥,真正的主心骨还是他。 他有种预感,虽然各自因同样的遭遇走到一起,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迟早会和陈莽意见相左。在那之前先与他有个约定,或许能将未来的隐患减小到最少。 陈莽好奇道:“什么约定?” 大当家道:“一年之内若有山匪前来挑衅,陈家寨全员毫发无伤,在土匪之中立稳脚跟,我们便往后都以此为生,再不考虑其它。若是不幸被暗算,哪怕只少了一个,我们都须另谋出路,如何?” 说到底还是在考验他的功夫,陈莽有自己的坚持,偏不信这个邪,“一言为定。” “所以你真答应了他们,上山去给人洗衣扫屋,就为了每月三两银钱?”江梦鱼听师姐说完,惊诧地问。 唐棠道:“还能有假?这群人可疑得很,我认真观察了他们的寨子,布局十分讲究,处处肃穆庄严,不像是一般的亡命之徒聚结而成。” 江梦鱼不屑道:“哪里不一般?还不是被我和谷主打得落花流水。” 唐棠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似是鄙夷,不想与之多说。 上官痕道:“你师姐的意思是,那些人的武功虽不强,无法与江湖高手相提并论,但他们作风严谨,个个身强力壮听从号令。我在跟他们打斗时已察觉出几分,这回再去探过,才终于知道原因。” 第78章 强买强卖 江梦鱼还想问他明白了什么,唐深冷不丁开口道:“你怎么比我还没见识,姐姐姐夫的意思是,这些人或许是行伍出身,被迫流落到此。” 唐深丝毫不觉是在自我贬低,他出去接任务的次数远不如江梦鱼,该反思的人肯定不是自己。 江梦鱼眼眸微微放大,“他们不在军营待着,躲到这里来干嘛?” 唐深瞎猜道:“说不定是太过和平,没有仗打觉得寂寞,一身功夫无处施展?” 唐棠:…… 她道:“我答应了上山给他们打零工,至多两三趟,就能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她非要搞事,官府无暇顾及这批人,将来受累的可是他们。 几人前后忙活近一年,好容易将山谷改造得这般安逸自得,这些“邻居”们如若没被彻底制服,或像跟辛凝梦那般事前有所约定,迟早有天会犯上门来。 常言道,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江梦鱼道:“不如让我去,直接再打他们一顿不就得了!费这么多功夫作甚?” 唐棠无奈道:“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说完看向一旁的上官痕。 他慢吞吞道:“趁你姐在山寨里的时候,我将附近山头大概转了几圈,猜猜这附近的山上有多少山贼?” 上官痕比划出五个手指头。 唐深道:“五百?” 江梦鱼胆子更大点儿:“五千?” 上官痕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接近五万。” 嚯,小小一个临渊城,咋可能聚集这么多贼寇,官府竟然不知道,还任由他们驻扎在此地? 他转而问唐棠:“你买下这里时,可有注意附近的地形?” 唐棠道:“有啊,就是因这里少人才来,没想到人家同样觉得这适合安营扎寨,拦都拦不住。” 临渊再往西南侧走,山脉绵延数千里,莽莽一片山林,气候温度异于附近所有城池。 再继续探,则靠近炎国与越国的分界。许是因为天险,生存环境恶劣,官府并未派兵驻守,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还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江梦鱼敏感地发现了亮点,“谷主的轻功居然如此厉害,师姐进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你竟然能将附近游遍,还能清点他们的人数,佩服啊佩服!” 上官痕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么?” 江梦鱼茫然,他该知道什么? 上官痕悠悠道:“唐棠学的轻功,乃是出自上官家的独门秘籍。” !!!江梦鱼酸了,原来师姐这一身让他眼红许久的轻功,是上官家的独门绝学! 上官痕道:“药谷是上官家在外头的部分地盘,作为一名大夫,如果跑得不够快,被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逮到,你就得去给他治病,岂非片刻不得安宁?” 所以上官谷主的神出鬼没之名是这么来的…… 他说到这,顺带透露了点小道消息,“知道医仙玉无书的名气为何比毒仙大么?” 难道不是乔姑娘脾气不好,玉无书过于心善的缘故?唐棠和两个弟弟竖起了耳朵。 上官痕冲她眨了眨眼,“玉无书在武学上的天分不够,轻功学得没有乔素空到家,所以走哪都容易被人抓。” 竟是这个原因!几人立时悟了。 程嫂疑惑地看着唐棠换上新买的粗布衣衫,将头发随意地一挽,斜插一根木簪子,抱着她的绣品去了集市。 她纠结地问,“你想改换营生了么?” 就算现在的活干不下去,也不至于这般这般寒碜,好好的一个大姑娘,不戴头花就算了,连好衣裳都没得穿,多让人看不起。 程嫂浑然不知自己在某部分人的眼里,已经成了重男轻女吸女儿血维持家用的“亲娘”。 唐棠望了一眼没心没肺傻淘着的“败家弟弟”,嗯,人员差不多齐了,这出戏可以接着唱下去。 今日正逢集市,唐棠不在村子里长大,特地出谷去观摩观摩,体验一把乡野人家的生活。为防那些人起疑,她需要去集市装模做样地摆个摊,给他们瞧瞧。 上官痕跟她一同出门,去往城中办事,道办完事立刻回来接她。 这里的小摊已形成了固定摊位,唐棠来得晚,好位置都被人占得差不多。若是在集市开头或结尾处摆,难免叫人怀疑是新手,于是花了点银子跟人租摊位,并保证最多占用半个月时间。 卖菜的老汉得了钱,没多废话就将地盘让给了唐棠。 亏得程嫂没事就爱在家中绣花做些小巧的物件,攒下来许多小玩意儿,香囊荷包绣品什么的都不缺。唐棠摆开自己的摊位,也不学旁边的小贩咋咋呼呼地吆喝,安安静静坐在那,大有一坐到天黑的意思。 街头几个人影晃来晃去,跳出来一个大汉,拿起一枚绣了喜鹊桃花的荷包,“这怎么卖啊姑娘,想给我家婆娘买一个回去。” 程嫂的手艺和用料都相当不错,“二十文钱一个。” 大汉粗着嗓子道:“人家最贵的都才十几文钱,偏你这要得贵!” 唐棠丝毫没被他吓到,“手艺不一样,这位爷您看一下绣工和材质,拿回家去夫人准保喜欢。” 大汉知道她说得是实话,别的摊上的确没这么好看的,不情愿地掏出几个铜板,带走了荷包。 唐棠瞥见他一溜进了街头拐角处,嘴唇微微勾笑。 目标达成,真想立刻回去,可来都来了,该做的生意做起来! 货好不怕贵,一连卖出去五六个,开张大吉!唐棠正想喘口气,忽而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 她一抬头,可不正是万公子大驾光临。 他怎么来了这?唐棠道:“家里的亲戚做的,我只负责卖,公子来一个?” 万盛饶提起一只香囊饶有兴致地观察,“手艺是不错,能不能给个友情价?” 啧,奸商,做啥都不忘砍价!唐棠道:“公子喜欢的话,五十文罢。” 里头装得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只是普通的干花,卖得就是外头的袋子,若他喜欢,大可以拿回去放些习惯的香料,价钱虽然便宜,胜在外表精致,挂在身上绝对不丢面子。 万大公子身上很少有铜板碎银之类,在钱袋里摸索半天,好容易才掏出一两银子。 第79章 天衣无缝地配合 做了一上午生意的唐棠压根找不开,想着反正不是诚心做生意,大家都这么熟了,还客气些什么? 唐棠干脆道:“您看我这摊位上的东西如何?” 万盛饶仔细欣赏了片刻,道:“都还不错。” 唐棠道:“那不如您都买了,省得我还得扛回家,不沉也挺累的。” 万盛饶盯着她的眼眸带着点郁闷,虽不知她为何在这做起了生意,搞不好又是出任务的“特殊需要”,但这么一大堆姑娘家的玩意儿,他买了送给谁去? 他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用途,“好。” 旁边的小贩自万盛饶出现就盯上了他,一看这衣着就知道定然有钱,虽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却见那女子麻溜地收拾了所有货物,正在帮他把东西装好! 见她卖得如此顺利,摊贩们纷纷惊了!一眨眼的功夫,万盛饶身侧围了好几个小贩,正七嘴八舌地跟他殷勤地推荐自家东西,还要拉他去自己的摊位上看看。 知道他身边有护卫,唐棠一点都不担心,却听他道:“你们的摊位上也有这么美丽的姑娘吗?” 唐棠错愕地抬头,露出一张俏丽明媚又惹人怜惜的小脸,小贩们瞬间宁静。 原来是盯上了人家姑娘的美貌,小贩们瞧着这位的目光立即变了,万盛饶通身富贵之气一看就得罪不起,赶紧散开。 他在一旁等着唐棠慢悠悠地打包,打趣道:“几日不见,怎的落到如此境地,过不下去的话,记得来找我。” 唐棠脸色一黑,忽然泪眼盈盈,刻意提高声音哀求道:“公子您行行好放过奴家,这香囊我不卖了!” 万盛饶一愣,忽而从街头窜出来几个大汉,揪住他的衣领朗声道:“你小子几个意思,敢调戏良家女子?” 他察觉出事情不对,朝暗处的护卫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原地待命。锦绣荣华刚要飞出去的身形一顿,脚下及时刹住,稳得一批。 姓万的恶霸狠狠道:“你们是谁?小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轮得到你们来多管闲事!” 大汉闻言更怒,“爷平生最恨小白脸,尤其是你这种看上去就游手好闲欺压良民的纨绔子弟!” 万盛饶诚然有点功夫在身上,对阵这几人还算游刃有余,唐姑娘在一旁嘤嘤地哭,口中喊道:“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藏在某个角落里的阿绣道:“那名女子咋看着那么眼熟?” 阿荣淡淡道:“你忘了么,主子那位一见钟情的心上人。” 阿绣:…… 他想起因失职不知被派到何处的薛贵,打了个寒噤。 几名大汉被万盛饶直接揍趴下,万大公子一挥衣袖,嫌弃道:“晦气,本来今天瞧见个小美人心情正好,偏遇到你们几个人跳出来大煞风景,滚!” 先前那人面露不甘,他们是奉命下山来打探虚实,谁知刚巧遇见这一出,这可是老大看中的人! 没想到练武这么久,居然败在一名纨绔手底下,简直没脸回去再见大哥! 他还想冲上去跟对方拼到底,旁边的人拉住他道:“别冲动,这么一闹,他暂时拿人没办法,不如先回去禀报此事,再行商议。” 他瞬间冷静下来,恶狠狠地盯了纨绔一眼,几人愤愤而去。 旁边的人对万盛饶指指点点,他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得人咬牙切齿,奈何方才之后大家都看得清楚,美人打得过他,谁也不敢上前评理。 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许久不见,公子好重的戾气,不如跟我去吃杯酒,换换心情?” 正是从城中赶回的上官痕。 他跟唐棠约好办完事过来一道回家,正好见到那么一出。有那几人在,他不方便露面,现在人被打跑了,上官痕确认过四周无人窥伺,方才现身。 万盛饶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看到他仿佛平静许多,“原来是谷兄,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上官痕被他改了姓,仍旧笑眯眯道:“是啊真巧,有缘千里来相会嘛!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跟他们计较,好容易出来一趟,别坏了我们的兴致。” 万盛饶目光在唐棠面前一扫,“看在谷兄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你,把这些东西送回我府上。” 当然是瞎扯,这里不过是临渊城外的一个小镇,哪来的什么府邸,万盛饶跟着上官痕和唐棠回了家。 唐棠将附近的情况道出,万家历来跟官府的人走得近,或许会有些线索。 万盛饶听罢若有所悟,他确实知道一些消息,“你们可知,我此次为何要亲自来临渊一趟?” 万盛饶年前就在临安,说是看叔父陪他过年,实则另有目的,两人听他继续往下说。 “正如你们所言,此地纠结了大批不明人士,尚未弄清原因,以及背后是否有主使之人。没查清情况,官府不会贸然下手,故而我此次奉命,专程来临渊探个虚实,会逗留很长一段时间。” 他没说是奉谁的命,估计又是某位皇子。 他们没再多问,万盛饶却打量起这座山谷,不出意外地惊叹了一番。 听他们说起陈家寨的事,知道唐棠在跟那些人周旋,也想弄清他们的目的,两人正好目标相同。万盛饶提出想在此地借宿几晚,唐棠自然应下。 程嫂收拾完新的房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周。 去年六个房间还空荡荡,唐棠说想留出两间作为书屋和练功房,今年就住得满满当当。 不知明年,又是什么样子?可想到附近有山匪出没,程嫂觉着,还是人多点好,人多了安稳些。 上官痕此次去往城内,接到药谷传来的消息,让他立即回去一趟,但这头土匪之事尚未解决,他正在犹豫。 唐棠看出他的担忧,体贴道:“放心,有阿深和师弟在,我们决计吃不了亏。” 上官痕临走前不放心地留下了大堆瓶瓶罐罐,看得唐深和江梦鱼一愣一愣地,唐棠则是哑然。 这是上哪搞出来的这么多药? “我把附近几座山转得差不多,这些药是在闲暇时赶制出来,用法和功效都写在纸上,你们若是用得着尽管拿去。” 临走之前,他尤其叮嘱道:“不许进我的药房,否则后果自负。” 第80章 也是拼了 大年过完,绝煞楼的新任务又会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她还答应了万水烟要去昌定,两人相见的时间不多。 比起回去就得应付各路人马的药谷,数月过去,这里俨然成了上官痕的另一个家。他心中亦有几分不舍得,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这趟回去,就会跟爹娘提我们的事。” 唐棠的脸红成一片,作势将他往外推,“你快走,谁管你说不说” 江梦鱼和唐深知趣地转过身去。 离远点,再离远点,看多了眼会瞎。 上官痕揽着她的肩膀,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唐棠发顶,点了点她的鼻尖,轻声道:“你最好看。” 唐棠望着他倏忽消失的身影,半天回过味来。 合着那夜他根本没醉! 万盛饶作为无亲无故借住的“外来者”,受到了江梦鱼和唐深的冷眼相待。 江梦鱼知道大师兄曾经很不待见这位万家公子,加上他之前在万府,不小心惹到对方身边的某个护卫,恨不得对其避而远之,是以将他盯得很紧,生怕他联合那人搞点什么幺蛾子。 而唐深更是一见他,眼神就跟狼崽子似的阴森森,看得人心里发毛。 “这位……小兄弟,”万盛饶特意斟酌了称呼,“请问你对在下,有什么意见吗?” 他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唐家小弟,不清楚怎么就惹恼了他。 除非……他暗忖,跟某个提前离开的人有关,自己被他阴了一把。 唐深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比他家里养的那只雪白毛皮的鸳鸯猫儿还要高冷傲娇。 万盛饶摸不着头脑,无辜地望向唐棠,她正跟程嫂理着丝线,无暇顾及这里的动静。 江梦鱼跟他比唐深要来得熟,先前在万家大伙对他还算可以,没有明着针对,“万公子真是为查山匪一事而来吗?” 万盛饶道:“然也,这是我当下最要紧的一桩事。另外,小鱼你别这么客气,好歹大家相识一场,你可以叫我万大哥。” 江梦鱼从善如流,“听万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只要你不是为了师姐,这里的人都会欢迎你来做客。” 他们对谷主已然全部接纳,认定了他是姐夫,若万盛饶想趁虚而入,或是拆散鸳鸯,唐深和他都不会客气。 管他什么首富不首富,家里有多少钱,缺德的事坚决不能干! 万盛饶心中一凛,瞥向一旁同样面色冷峻的唐深,深刻地认识到他们对上官痕的好感度有多高,面上笑容越发有礼,“怎么会,君子不夺人所爱,在下与谷主算不得知己却也是好友,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还是懂的。” 江梦鱼跟唐深对视一眼,再看他时脸色温和许多。 万盛饶朝江梦鱼讨要了纸笔,说是许久未回家中,想给他们写封信,江梦鱼转身去拿。 院子里就剩他和唐深二人,万盛饶的目光偶尔掠过唐深,不知在想些什么。唐深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皱着眉回了自个房中。 姐夫又给他布置了功课,下次再来还要考他呢,没工夫跟人在这瞎耗! 这头程嫂望着万盛饶回房的身影,悄声道:“这位公子看上去很是精致华贵,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的确是大户人家……唐棠“嗯”了一声,知道她想问什么,“是我跟痕哥共同的朋友,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兄长。” 程嫂语气带了几分羡慕道:“疼惜你的人真多,若是从前我家的兄弟肯这般护着我,哪怕只有一个,我都知足了。” 唐棠见她想起过往那些不愉快的事,安慰道:“我们就是您的亲人,往后大家都在一起,相互扶持,总能把日子过好。” 程嫂却摇了摇头,面带忧色道:“可能是最近看到了山匪的缘故,我这心里总不太踏实,晚上心惊肉跳,有时连觉也睡不安稳。” 唐棠讶异道:“为何不提早说,痕哥在这可以替您诊治。” 程嫂勉强笑道:“何必费那些事,妇道人家忧虑多思,这些是常见的病症,过些日子春来回暖,说不定就自己就好了。” 唐棠道:“嗯,如果过几天不见好转,我陪您去镇上抓副药。” 到了与山匪约定的时候,唐棠仍旧一身布衣上山去,这回还挎着只篮子,里头放着针线等物。 陈家寨守门的人不认识她,但早先听了大哥的吩咐,问清楚姓名,将人带了进去。 见她的人还是陈莽,“放下东西跟我来。” 唐棠跟他来到第一间屋子,陈莽敲门道:“杨伯,大当家给您几位请了人来做些杂活,劳烦开个门。” 里头有人颤颤巍巍地走来开了门,“阿瑱有心,还记挂着这些。” 唐棠管他们要了个盆,将衣物等都堆好。陈莽带着她挨个认完人,而后道:“你要做的就是为几位长辈浣洗衣服和整理屋子。” 这里头的老人有的腿瘸,有的断了一只胳膊,有的哑了没法开口说话。唐棠暗暗留心过,那些伤很像是军营里留下的陈年旧疾。 别小看只有这两样活,这里的汉子们通常没什么耐心去做,再者这里都是男子,多个姑娘说说话,感受自然大不一样。 洗衣服什么的还能接受,清理窗户墙面桌角和地面等就当是锻炼身体,除了第一间屋子的那位老人家问了她几句话,诸如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之外,其他几位都对她爱答不理,看上去高傲得很。 或许正是因这几位不好伺候,脾气太臭,才逼得他们另寻人来照顾。 大当家陈瑱见陈莽回来,“几位叔叔可都还满意?” 陈莽点头,“他们没再大发脾气将人赶出去,想来十分满意。” 陈家寨的水还没通到山上,清洗衣物需要扛下山去,路倒不远,只是须得费些功夫。唐棠先收拾了几间屋子,转眼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 陈莽好心地给她包了饭,还特地让她不用跟别人挤,准她将饭带到几位当家用饭的地方去吃,说是姑娘家应当优待。 唐棠满脸感激地坐下,夹了一筷子菜,一张脸顿时拧成了麻花…… 她放下筷子转身去看,壮汉们个个有序地排着队,满眼期待兴奋。 他们可真是不挑啊! 第81章 大当家的小灶 这菜做得比她第一回烧菜时弄出来的还要难吃。 陈瑱见她放下筷子,询问道:“怎么?” 唐棠第一次跟这位大当家正面打交道,在陈莽和他的脸上来回看了几眼,表情纠结地问,“你们不觉得,这菜有点……咸?” 陈瑱夹了筷子她碗里的往嘴里一放,细细咀嚼了会,“这不挺正常吗?” 唐棠咽了口唾沫,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噗”地喷了出来! 四周霎时一片安静。 正在打饭的厨子们:感觉受到了亿万点伤害…… 陈瑱重重咳了一声,汉子们扭过头去,场面恢复了方才的热闹,只是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眼神依旧往这边飘啊飘。 一群人吃惯难吃的饭菜,舌头被麻痹到无法正确分辨,再吃什么都像是一个味道,好比这群山匪。而一个人吃惯好吃的,偶尔尝到一回难以下咽的饭菜,就会起各种不良反应,好比现在的唐棠。 唐棠脸色痛苦到近乎扭曲,剩余的汤水弥漫至咽喉,感觉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卡住了喉咙。 她快要窒息了 唐棠忍不住望向仍在打饭的几位师傅,能把普通的油盐酱醋调和到这地步,真乃当世奇才! 她的表情好像吃下去的不是饭菜而是毒药。陈瑱:……效果这么厉害? 他不知道对唐棠来说,这些饭菜跟毒药没甚区别,还是忒致命的那种。 唐棠道:“大当家,我不想勉强自己,不然下午可能动不了身,能否借厨房一用?” 陈瑱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将她碗里的菜都拨到自己碗里,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擦了擦嘴道:“厨房不能借你,影响不好,跟我来。” 唐棠眼睛一亮,听这意思,他早有预谋呗? 预谋是没有的,在陈莽震惊的目光里,陈瑱旁若无人地带着唐棠离开,两人来到一片树林旁。 这里居然有个木屋。 “这是我搬过来之后搭的房子,简陋是简陋了些,地方不错,冬暖夏凉。有时我练功练得累了不想被别人烦,就过来休息。今天借给你,正好炒两个菜,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木屋里没有灶台,却有一个小炉子,应当是冬天烤火所用。铁锅和碗筷也很齐全,勉勉强强能做饭。 唐棠翻了翻旁边的架子,里头放着两棵水灵灵的白菜和十几枚鸡蛋,还有各类调料。 ……还以为他完全能忍受这里的生活,没想到自己早就开起了小灶。 陈瑱见她目光在自己脸上游移不定,轻咳了声道:“我是他们的大当家,必须跟大家同甘共苦。” 唐棠理解地点点头,将就着煮了碗面。 有个姑娘就是不一样,陈瑱自己平时偶尔会煮东西吃,但为啥出自她手的面,闻起来就格外香呢?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如果不是刚才吃得那么饱,这会还可以吃到香香的面条。 唐棠见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暗自发笑。这种感受她懂,肚子饱了眼睛还馋,眼馋比肚饿还要让人难受! 她想了想,将锅里的水倒掉烧干,加了少许油,给他煎了两个荷包蛋。 陈瑱:看起来这么明显? 他耳根不自然地红了,慢慢咬着金黄焦香的蛋,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原本,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用过这样日子…… 陈瑱低垂的眼眶有些发热,将两个煎蛋吃完,眼中恢复清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唐棠干了一上午活,又被大厨们的“美食”狠狠蹂躏了一把,一碗面下肚,总算舒服了许多。 陈瑱一直在凝视她吃面的样子,动作有些粗鲁却不狼狈,加上方才烧火时,那张红润明丽的脸颊微微出了点汗,带着点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他忽然道:“这旁边有个水潭,你待会别下山去了,就在这洗。” 唐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果然波光粼粼的一片,碧绿清透,宛若一块嵌在山间的美玉。 她摇头道:“这么好的潭水,弄脏了可惜,还是多走点路去河边,洗得更快些。” 主要是她洗衣裳的方式有点特别,被人看见了定会露馅。 陈瑱道:“那我帮你把衣物抱下去,你第一回去,恐怕不认得路。” 唐棠还要再拒绝,想说陈莽已经给她指过了该怎么走,林子外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哥!二哥找你有事商议,要你赶快过去。” 陈瑱遗憾道:“看来只能让陈莽带你去了。” 唐棠跟在他后头回了山寨,明显觉着一路上众好汉们看她的目光带着新奇,戏谑,有的还有一丝深意。 陈莽暗道,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大当家,有几分能耐啊。 陈瑱是个什么性格他还不知道么,心高气傲,自己相当有主意。本以为他看不上这样的乡野女子,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看了一眼唐棠姝丽的面容,果然在美色面前,学识和脑子显得便不是那么重要,连这位少爷夜不外如是。 管它来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先。 他悄悄叮嘱寨子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兄,“看到了没,那是大当家的人,往后别错了主意,否则我也保不了你们。” 几人点头称是,暗地里交换眼神:目前先消停一阵,等哪天腻了,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唐棠谢绝陈莽的帮助,自个扛着一大盆衣物下了山,农家姑娘本来力气就大,陈莽没觉着有什么问题,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小路像是被人新踩出来不久,路上还残留着被砍去的断枝,山寨在半山腰的位置,只要不下雪,上去会很容易。 唐棠来到一丛枯黄的竹林旁边,河水已经解冻,这会儿被太阳烤得暖烘烘地一点也不冰手。 野石上布满青苔,一看即知从未被人用过。 唐棠将木盆放下,在周遭先走了一圈,确定山寨里的人看不到这处位置,也没有别人跟踪。接下来,就该她给这些土匪老爷们洗衣裳了! 皂角粉泡了一上午的衣物,单件轻薄的里衣中衣等已经晾在了杆上,剩下几件厚重的棉衣,不知积压了多久,得费些功夫。 不过,唐姑娘不怕。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83章 互相伤害 野石上的青苔被她清理干净,棉衣一件件地放上去,棒槌仿佛被什么丝线牵引着一般,剁饺子馅似的举起又落下,比江梦鱼手里的菜刀还要灵活,更是力道十足! 唐棠的十指滴水未沾,甚至心情很好地边哼着小曲儿边捶打,旁人若是见到定然瞠目结舌,将内力控制得如此精准,非绝顶高手不能做到。 她自认算不得师兄师弟那样的绝顶高手,内力却是不弱,除了之前的火灵草,从前跟上官痕通书信时,他偶尔也会指点几句,该如何修炼内功,哪些东西有助于增长功力。就连寒冰诀,也是受他指点,如今小有所成,是时候拿出来练练手了! 未至半个时辰,棉衣清洗得干干净净。唐棠空手劈断几根竹子,百无聊赖之下编起了竹筐。她不能回去得太早,否则山匪们定会起疑。 直至日头西落,唐棠抱着木盆一瘸一拐地上了山,半路遇到陈家寨一个弟兄,知道这位姑娘是大哥请来帮忙的,赶紧上前接过。 唐棠望着他微红的脸颊,狐疑地问:“你,是不是那天帮我打过恶霸的兄弟之一?” 林成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支唔道:“嗯……是,那天跟下山正好遇见,路见不平嘛。” 正义感这么强还去当山贼? 今天近距离接触过陈瑱跟陈莽,她已察觉出什么,这二人似乎某些时候意见不大一致,更重要的是,有些汉子看上去根本不把自己当山贼…… 如果真像他们之前猜想得那样,让一群士兵转为山贼,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往后陈家寨怕是有的热闹。 唐棠大悟似的点头,“今天又遇到你了,谢谢啊!冬天的衣服是沉,何况浸了水,下回我跟陈大哥说说,反正山下没有人,看能不能在下头搭个棚,晾干了再拿上去。” 林成一听觉得有理,“好,到时要是人手不够,我可以帮你……们。” 两人边走边聊,有些消息看似无用,但结合旁的,很容易猜出点别的。 比如,他们去年末才搬来到这里,从安营扎寨到现在的每天操练分工,几位当家和陈莽闹过不少矛盾,但大家都最后都能和和气气地解决。 再比如,两位当家第一回下山踩点,经验不够碰上了铁板,差点丢了性命。 唐棠光听着他说,眼中泛着晶亮亮的光彩,一句话也没掺和,做起了良好的倾听者。 陈莽见着林成两人有说有笑地过来,笑着踹了他一脚,“你小子除了吃饭就这种事跑挺快,没事献啥殷勤,想娶媳妇了不是!” 陈瑱不知何时过来道:“可不是么,他们年纪不小了,又都没成家,谁还不惦记着呢。” 陈莽闻言色变,嘴唇动了动,沉着脸走了。 唐棠垂眸掩去眼中精光,全都没成家,一个也没有。 那么,成了家的那些去了哪里,这些人是被刻意筛选出来的? 如果陈莽是他们从前的头,什么样的事情,让他特意将陈家的士兵剔除队伍,带了没家没业的一帮人来到这里? 林成见到大当家全然没了在陈莽面前的自在,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很快溜了。 陈莽是他们的大哥,嬉笑怒骂踢踢打打都没问题,他一句话让他们去跳崖也绝无二话,大当家看似温和年轻,可每次见到他,林成都会自内心深处腾起一股敬畏。 他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但他自己反复确认过,甚至面对对方时,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下巴微微抬高几分都是一种罪过。 林成读书少,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不怒自威。 “今天辛苦了,我送你下山。” 唐棠望着他的目光惊讶,推拒道:“不必劳烦您,我自己可以。” 陈瑱坚持道:“这段山路难走,天色已晚,万一路上遇到危险岂非我们的罪过?” 唐棠提着自己的空篮离开,陈瑱跟在她身边,寨子里偷偷投过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汉子和姑娘的区别对待吗?面对他们时,大当家连给个笑脸都难受…… 远处山路上忽然现出小小的一点人影,唐棠眉头一跳,心中咯噔一声。 那姑娘抬头见他们,欢喜地挥手喊道:“唐妹妹,我来接你啦!” 唐棠背后一阵恶寒,无事献殷勤,果然大有古怪。 陈瑱偏过头问:“你的姐姐?” 唐棠的语气细听之下有几分咬牙切齿,“是邻居家的姐姐,估计见我天晚未归,来寻我了。” 陈瑱目露同情,家中弟弟居然不管,反而让邻居来寻,她在家里果真处境凄凉…… 唐棠不管他的想法歪到了哪,见着辛凝梦便迎了上去,脸上笑意假得可以,“你怎么来了?” 辛凝梦道:“我有事去你家找你,谁知大娘说你来了山上做活,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只好来走一趟,想着说不定在路上可以遇见,结果真的遇到了!” 她说着看向一边的陈瑱,“这位是你的东家?” 陈瑱觉得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很不一般,又说不上来是哪,不过唐棠已跟普通的村里女子不同,两人交情看上去不错,应该没有问题。 他道:“不错,我们家姓陈,是新搬来的住户,姑娘若有空闲,可以时常过来坐坐。” 辛凝梦惊诧道:“在这安家?你们知道么,这附近有很多山贼的!” 装得还真像,说到山贼,最先来得那一波貌似是你! 山贼对山贼,互相否认,把她一个人夹在中间……唐棠见他面色僵硬,道:“陈家有很多护卫,都练过武,他们不怕的。” 辛凝梦似是无意提及,了然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陈瑱被她眼中的清亮与纯真刺了那么一下,告辞道:“这里靠近大路,已然安全,两位姑娘好走。” 唐棠挥别陈瑱,辛凝梦笑嘻嘻地跟他告别,追着唐棠回了山谷。 阿深跟小鱼不知又去哪里疯了,程嫂已经知道辛凝梦的身份,犹犹豫豫地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给上了杯茶。 好好的姑娘家,落到土匪窝里头,想必不是自愿的?瞅她模样长得挺水灵,即使会些武功,也架不住山匪一帮人不是。 程嫂关上门,离去时目光带着点点同情,也是可怜人呐! 第84章 干大事的姑娘 “辛姑娘此来所为何事?”年初送了头老虎,真当自己是亲戚了,过完年特地过来走动走动? 现在的山贼,都是这般有亲和力? 辛凝梦瞧她翻脸不认人,厚着脸皮道:“遇到点小问题,来找邻居帮帮忙,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么。” 这话也能扯出来,真是大写的服! 不,我们不算近邻,中间隔着好几座山呢! 唐棠似是无意提醒道:“貌似,陈家寨跟你们住的地方更近点儿哦。” 她果真探过了自己的住处,那么多高手,竟然没发现。辛凝梦一拍手掌,反而越发欣喜道:“对呀,说得就是这件事!陈家寨新来此地,我们作为东道主,还没跟他们打过招呼,总得有个人引荐引荐,一来二去,可不就想到了你嘛!” 唐棠眼神微冷:“辛姑娘,记得我们有言在先,井水不犯河水,一年时间不到,你想违约不成?” 辛凝梦收起笑意,笑容玩味,“我是想遵守约定,可你主动跟陈家寨走近,难道不算违约?” 唐棠漫不经心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我只是想弄清他们的来历,才乔装改扮混进去,并无相助之意。” 辛凝梦点点头,赞同道:“不错,我也是想乔装改扮,借用下你的名头而已。” 原来是想让自己退出陈家寨,换她前去。 辛凝梦表明来意:“不管我后面做什么,总之你还是村野人家的姑娘,不必暴露踪迹,只需跟他们说一声,怎么样?” 说得轻巧,凭什么帮她这个忙? 唐棠道:“陈家寨都是男子,你若主动投怀送抱,很容易混进去,为何非得通过我?” 辛凝梦无奈道:“你以为我没试过吗?那群汉子看上去五大三粗,实则心思细腻得很,戒心很重。” 噢,她还真这么干过…… 唐棠道:“你总得告诉我,找他们的用意何在,万一你搞砸了事情,别人迁怒于我,往后我不是不得安宁?” 辛凝梦听她语气松动,语气微喜:“你可知这里的山上,现如今有多少土匪?” 群匪聚集在此,难道跟她有关?唐棠眼中划过一抹流光,“最多不过两百!” 辛凝梦笑容透着些许得意,“错了,是两万。” 五万硬生生被她说成两万,唐棠心中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谁骗得过谁啊! “这么多!”她惊疑不定地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事情了结,以这些人的武功,没本事找你的麻烦,我也会时刻盯着陈家寨的动静,绝不让他们有机会搞事。” 她话锋一转:“唐姑娘,你只需答应我,带我前去探探他们的底,等我将陈家寨的事摆平,我会再来找你,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说着对方的面上带了一丝神秘,“以你的本领,幽居在这山谷,岂非屈才?希望未来你可以加入我们,咱们联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唐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待她走后唐深忽然出现,听了不知多久。 最后那几句显然被他记在了心里,“姐,这个女的不简单……你不要信她的鬼话。” 唐棠道:“放心好了,与虎谋皮的事我向来不做,她有她的大事,我有我的小日子。对了,小鱼呢?” 唐深奇怪道:“我俩上山改机关,他不是早回来了么,怎么没见人影?” 唐棠心道不妙,冲到上官痕的药房前,果然见门大打开,里头站着不知所措睁大眼睛的江梦鱼。 “我,我什么都没干,就是想……” 师姐眼眸刹那变得幽深,江梦鱼心思都被她看得透透地,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索性把心一横,闭了眼睛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唐棠接过他的话,语气森冷:“就是想看看谷主的药房到底啥样,会不会有什么宝贝,是不是?” 好奇心倒也没那么重……江梦鱼弱弱道:“没想偷看宝贝来着,没见过正经的炼药房么,想瞧瞧罢了。” 上官痕自回了药谷之后,因炼药的缘故变得极其爱洁,房门有没被打开过一看便知。 唐棠站在门口压根不进去,上官痕对气味之类的嗅觉远在常人之上。唐深跟他接触过一阵,更是知晓他的习惯,绝不会去触碰对方的雷区。 这时,他不免幸灾乐祸道:“待姐夫回来,小鱼你自己跟他解释,我们不会帮你哦。” 江梦鱼定定望着他们,小嘴一瘪,“不帮就不帮,我自己跟他请罪。” 他一把推开姐弟俩夺门而出,看得唐深瞠目结舌,明明是他不守规矩擅闯房间,怎么反倒先生起气来? 唐棠将门重新锁好,打断他的思绪道:“走,让他冷静一会就好。” 师弟的别扭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但这次关乎痕哥,必须让小鱼懂得跟人保持距离,知道不可借着熟人的名义胡来。 不是因药房里头有灵丹妙药,怕被他偷了去。上官痕跟她提过,里头放着许多毒草,稍有不慎误食下去,都有可能小命不保。 让他冷静两天,师弟或许会自己明白过来,若还是转不了弯,她再去开解罢。 江梦鱼好像被唐深那句“不会帮你”给伤到了,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没出门。第二天唐棠才起,见他从外头回来,面色平静,不由纳闷。 他道:“师姐,我在家闲得慌,去了楼里一趟,接下了一个单人的任务。” 师弟一向没这么积极,唐棠更疑惑了,江梦鱼却说:“等谷主回来,我会跟他赔不是的。” 唐棠怕他把玩笑话当真,扎在了心里,将不让进入药房的情由道出,又适时安慰了几句。 江梦鱼听完沉默片刻,“我知道了,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最近想起一件别的事。” 唐棠摸不准少年人的心思,江梦鱼一贯把情绪写在脸上,想着大抵真有别的什么让他烦心,“你出去散散心也好,有什么搞不定的麻烦,记得回来找师姐,或者杜大哥。” 眨眼间,大师兄离开已近两月,江梦鱼听她提起杜枕寒,神情有一瞬恍惚,而后道:“好。” 唐深颇不适应这样满腹心事安安静静的小鱼,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看到那个叽叽喳喳活泼恣意的少年。 第85章 山雨欲来 江梦鱼收拾完包袱,一口气吞下好几个程嫂专程给他做的大包子,见他还是这么能吃,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包子的香味太过浓郁,美食当前,什么小情绪都被安抚得妥妥的!凝滞的氛围顷刻散开,临走前小鱼可算恢复了生气,下午将近黄昏,才动身离开。 上次的衣裳洗完,这回再去主要是接手别的杂活。陈莽接过了山下搭建晾衣棚的差事,唐棠缝补起破旧的衣物和被褥床单等。几十个汉子,或多或少有一两件需要修补的东西,加在一起得耗费不少时间。 陈瑱跟陈莽商议之下,专程给她腾出一间小小的屋子,甚至摆了一张旧床,让她疲惫时能在里头休息休息。 汉纸们非常珍惜这里唯一的一位姑娘,送过来的破衣裳等俱都先清洗过,整整齐齐地码在竹条筐里堆在屋角。唐棠估算了下,差不多得再来两趟才弄得完。 下次,或许可以将辛凝梦带来…… 唐棠并不信她说得做大事之类的鬼话。辛凝梦说此地有他们的两万人马,要么是说一半留一半,要么其余的势力跟她们不是同一伙人。不管是哪种,目前只能尽力周旋,最差的结果不外乎他们举家搬离跑路。 虽说有些可惜,总比被人时刻骚扰得强,辛凝梦看上了她的本事,找上门来要求合作,暗中不知还有谁同样盯着他们。 自己便罢了,阿深和小鱼还没长成,岂能容人将他们带上邪路? 她找上陈家寨的目的,不外乎是招安,或者由此分清敌我,于唐棠而言,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趁此机会将辛凝梦引过来,摸清这帮人的来路,或许可助她从中谋求别的选择。 唐棠缝着手中的衣物,许是因清洗得非常干净,并无血迹之类,几十口人在这山寨里头犹如被豢养起来。 上回听那名叫林成的小哥说,二当家去山下买了种子,他们准备在此开荒种地。 几位当家很有安稳下来的意思,而陈莽为何坚持干山贼的买卖,唐棠大抵猜出了几分。 人在一个地方住的越久,越是容易惫懒,即使是从战场下来的士兵,日子久了也会被磨掉血性。 有了牵挂,做事就会再三思量,山贼的营生名声虽不好听,却可以让他们时刻充满危机感。 从陈莽的打算可以看出,至少陈家寨的人,不惧与官府为敌。 她忽而抬头,窗户外露出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是林成。 他手里握着一枝小小的梅花,应是生长在更高处还未谢尽。 见她发觉,林成羞涩地笑了笑,将梅花斜插在窗户缝里,一溜小跑没了踪影。 他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喜欢这位姑娘,她的年纪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但今早上山见到这花,就很想将它摘下来送给她。 即使没有得到对方哪怕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笑,他也觉得满心欢喜。 他的举动没有瞒过陈瑱,大当家好笑地摇着头走了进来,见角落里还有两筐衣物,她脚边缝好的才半筐,皱眉道:“歇会,一时半刻哪缝得完这么多。” 在家时跟程嫂做的绣活比这细致多了,唐棠倒不觉累,听他这么说却也放下,揉了揉胳膊道:“想着快点弄完好让他们穿上,近来冰虽化了,仍旧天寒尚未回暖,穿薄了哪能受得住。” 唐棠将想请辛凝梦过来帮忙的念头说了,陈瑱上回见过,自然答应下来。 她想到上次两人的对话,不经意道:“说这里多土匪,这几回上山我从未遇到过,我看多半是她编来骗我的。” 陈瑱轻声道:“我们刚来不久,从没听过哪家富户被抢,或有山贼打家劫舍,你是土生土长的临渊人氏,可曾听过?” 唐棠道:“没有,只是前几年偶尔走在路上会窜出几个毛贼抢钱,不是什么大事,看见稍微富贵些的人家,避开都来不及,更别提去劫持。” 陈瑱眼眸幽深,“是啊,这里若真有土匪,未免也太仁慈了些。” 唐棠不想跟他打哑迷,问起别的事来,“陈大哥说你们是从别处迁徙过来,为何要背井离乡呢,是遇上了灾荒么?” 她问得自然随意,陈瑱早早备好了说辞,“家乡发大水,人都死绝了,这些兄弟们有的人从前本来有家,因为水灾养不起媳妇孩子,饿死的饿死,跟人跑的跟人跑。我们家算是小有余财,无奈父母不幸丧命,幸得陈大哥及时赶到,救下我两个弟弟。” 因家乡近些年水灾频发,他从外地经商回来,见到当地县官无所作为,朝廷吃吃不派人来治水,于是劝了众人去往别处。 陈瑱说的半真半假,唐棠权当相信,语气怜惜道:“你……你们不要太悲伤,天灾人祸谁也无法预料,这里虽然荒凉,土地却还不错,只要勤快肯干,一定能扎下根来。” 陈瑱想做的当然不止扎根这么简单,但她此刻言语轻柔,捧着厚实的衣物毫不矫揉,与他从前见过的女子全不相同,竟是格外惹人爱怜心动,忍不住道:“你若愿意……” 他刚要说出一些誓词之类的话,门外陈莽急切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陈瑱脸色一变,所有柔情蜜意顿时抛到一边,跟着他匆匆出了门。 陈家寨似乎惹上了麻烦,唐棠走时,陈莽等人还未商议完,送她下山的仍是林成。 他面色焦急,全无平日的机灵,送她到之前的路口便匆匆赶回。 唐棠还在猜测是否跟辛凝梦那头的举动有关,莫不是她沉不住气直接找上了门?却见自家山谷外,站着满面深沉忧虑的三人。 她还记得他们,万盛饶手下的四大护卫,武功远在她之上。 阿绣见她归来,欣喜道:“唐姑娘可算回来了!” 唐棠站在距离他们数十米远的地方,心头腾起莫名怪异的感觉。 阿荣道:“我等接到绑匪的消息,说让拿十万两银子前去赎人!我等实在拿不定主意,公子说过在临渊,我等几个没办法时,就找姑娘拿主意。” 找她拿主意? 背地里交过来这么艰巨的任务,万盛饶的心可真大啊! 唐棠惊诧道:“万公子不是回去了么?” 第86章 说出去怕丢人 万盛饶住进来这几天,唐深始终跟他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跟他始终不如对上官痕那般亲近。上官痕走后,他又埋头钻进了各类机关如何改造更为精密的大业之中。 程嫂每日柴米油盐绣花扫院,唯有小鱼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万盛饶除了跟程嫂聊些吃食的做法,其余时间都在自个房里老实待着,不知在搞什么鬼,不到吃饭绝不出门,活像个透明人。 唐棠起先还觉着习惯于游走在花花世界的万大公子会百般不适应,不成想他还挺自得其乐,知道周围处处是陷阱,并不多四处走动,相当稳得起。 她便也无话可说,他开心就好。 许是小鱼一走,万盛饶越发觉得没趣,今早唐棠出门时,他也跟着出了山谷,说是出门好一阵了,回临渊去看看叔父。 阿锦肃然道:“主子传信要回来,除去阿华留在城中,我们三人一直在城门外等候,谁知等到下午仍是不见踪影,反而有个乞丐收了别人的钱带信过来。我等沿路追寻,在附近某座山脚下,发现了这个。” 他掌心托着细细的一条绣了暗纹的碎料,像是被人用力撕扯刻意留下。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不小,唐棠急冲冲地奔回家换了衣裳提好剑,还不忘将自己脸上的修饰去掉一些,以免露了马脚,“你们在哪发现的这个,快带我去!” 三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即带着唐棠来到发现碎布的路边。公子留下的只有这么一处,他们曾顺着痕迹继续探寻,但到半山腰的位置断了线索。 头顶上空云雾朦胧,残雪化开浸润过土地,这几日虽有日光却是微凉,不足以烤干里头的湿冷,故而人踩过得地方,总会留下点印记。 他们所站的位置再往上是滑溜溜的峭壁,上头有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爬满了毛茸茸的青苔。 唐棠问:“你们上去看过了吗?” 阿锦道:“没有,我们不知来人身手如何,对方有多少人,怕打草惊蛇。” 万盛饶的功夫对付寻常毛贼不在话下,至少以陈莽之力,拿下他尚须费些力气。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也不像是被刻意抹去过。 以他的习惯,随身带的钱都不止十万之数。让别人知道堂堂万家少爷只值区区十万两,说出去要笑掉大牙了…… 放话撕票的山匪,或许是看到他衣着不凡才将人带走,想敲诈一笔,应该不是因知道他的身份而刻意有预谋的绑架。 即使这样,仍旧处处透着古怪不是么? 历来出现在这的强盗不是只抢钱财不伤人么,难道他们仗着己方人多,新年一过改了习惯,刚巧被万盛饶倒霉地遇上? “你们三个,谁的轻功最好?” 见另外两人看向阿绣,唐棠道:“你们在山下等我和阿绣回来,注意跟来时一样隐藏踪迹,这山里看似寂寂无人,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 阿锦和阿荣对视一眼,飞身下了崖壁。唐棠两人先后往上攀,阿绣眼尖地发现一个微微凸起的石块,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唐棠提起内力一个猛蹬,借着石块腾身跃进云雾之中,阿绣如法炮制,稍微落后片刻。 两人在一棵浓密的松树里藏身,尖锐的松针扎得人皮肤生疼,唐棠往旁边躲了躲,阿绣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 唐棠凑近,将他脑门上的一根松针拔出,用极细密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你不会避开吗?” 阿绣眼瞳微微一缩,道了声谢,继续观察起里头动静。 唐棠见他毫不在意,暗暗道了句怪人,不想去提醒他,后脖颈上还立着两三根,想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眼瞅着里头的人来来去去,唐棠的目光不住地往他脖子上瞟,瞟得次数一多,阿绣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一抹,将它们全都拂去。 唐棠舒坦下来,转而想起白天陈莽找陈瑱的场景。 算着时辰,万盛饶往临渊赶的那段时间,正是陈莽过来找陈瑱的时候。 陈家寨跟这隔着两座山之远,八竿子打不着的距离,唐棠一整天都守在那里,并没见谁带人回来,应当与陈家寨的人无关。 那么,他们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还是…… 她眼中精光一闪,陈莽是否早跟别的山头有来往,才执意将陈家寨的人都往这条路上带? “姑娘,我们要进去看看吗?”阿绣见她出神,提醒道。 唐棠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你是不是他们几个里武功最好的?” 阿绣沉默片刻,道:“上次那位,是我一个人解决的。” 妥了!唐棠打起全部精神,瞅准其中某间屋顶,一把提起他的衣领,“走!” 幽黑的夜空半点残影不留,房顶黑漆漆的瓦片上如壁虎般扒着两只,慢吞吞地挪啊挪。 这山寨看上去建了有些年头,比陈家寨气派多了,小路上燃着灯火,每隔百米有人驻守放哨。 唐棠还在寻思万盛饶可能被关在其中哪间,阿绣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后方一努嘴。 临近山坡的破败屋子里透出一两丝昏黄的灯光,万盛饶的双手被反捆在身后,靠着稻草昏昏欲睡。 屋子外头守着两名大汉,即使临近深夜又是在自家地盘,依然神采奕奕,双目错也不错地注意着四周动静。 哪怕头顶飞过一只鸟,他们也要盯着它直至彻底离开视线。 来啊来啊,看是你们的眼睛快,还是她的轻功快!唐棠嘴角挑起一抹笑,迅速跟阿绣交流好对策。 阿绣刚想点头,唐棠忽而凭空在他眼前消失。 他下意识地想去揉眼睛,但忍住了。 原来世间真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普通百姓见到,定会以为是神仙? 唐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二人身后,从窗户里溜了进去,阿绣留在原地留意守卫,两名大汉浑然不觉有人闯入,还在继续巡逻。 唐棠轻轻拍了拍万盛饶的脸颊,传音入密道:“喂,醒醒。” 万盛饶在暗淡的烛影里瞥见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居然没惊讶出声,让她预备捂住对方嘴巴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眨巴了下水雾弥漫的眼睛,口中嘟囔道:“又是错觉,继续睡……” 检验错觉的最好方法,就是营造剧烈的痛感。唐棠手心有点痒…… 好想一巴掌给他扇醒怎么办? 第87章 长期包圆 唐棠揪着他的衣领,掰开面前这人的眼皮,看着他漂亮的丹凤眼从水雾氤氲到逐渐清明,继而失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万盛饶望着俯视自己的女子,灯火映着她轮廓分明明眸皓齿的面容,冷白的月光与火光交织,为她蒙上一层朦胧而魅惑的轻纱。 好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真人,不是他的错觉。 万盛饶心中欣喜,低低道:“你来救我啦。” 唐棠点头,拎起他的衣领就要离开,却被万盛饶一把拉住,见他用口型无声道:“别,听我说。” 她狐疑地盯着对方,万盛饶招招手,示意她趴得再低点。 唐棠俯下身去却被他往下一拽,两人在柴草堆里打了个滚,成功避开窗户正对着的视野。 门外大汉朝里头看了一眼,万盛饶好端端地躺在那睡得无比香甜,对同伴撇嘴道:“他在里头倒是睡得香,我们还得在这守夜。” 同伴顺着他的目光往里瞥去,并不理他,依然一副如临大敌高度戒备的模样,这位显然比他诚恳敬业得多。 外头二人武功不比他弱,万盛饶内功不如唐棠绵密浑厚,不敢开口多说,握着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地写。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竹,仿佛真是一支灵活有力的朱笔,光洁莹润的指甲在细腻的手心轻轻划过,激起一阵忍着酥麻的痒意。 唐棠忍着笑,感受到他写下的内容,微微吃惊,“你想留在这?” 万盛饶点头。 那些人见他穿着富贵,知道他是商人之子,估计是真得缺钱,想趁机捞一笔横财。他察觉出这些山贼古古怪怪地,想留在这继续观察。 唐棠搬来时这里还是空山,数年之间悄悄潜进来这么多人,除了上次在陈家寨看到的那几名跟踪她的壮汉,小镇上并无异常。 在无人知晓的山里养这么多人,最初迁来时的开支不是小数目,若没有适当的来源,再丰厚的身家也得掏空。 而现在这些人自给自足,似乎完全不用倚靠外界,仍旧将行踪瞒得一丝不漏。 唐棠道:“你想怎么做?” 万盛饶眨眨眼,他想跟他们做生意。 这一刻商人本性暴露无遗,走哪都不忘赚钱。唐棠拧着眉,直觉这些人聚在一起不是好兆头,但万家身后背靠皇族,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小商户。万盛饶并非冲动莽撞之辈,或许他有自己的考量。 见她眉目间流露出担忧之色,万盛饶唇角噙着温暖的笑意,在她掌心写道,正好你来了这趟,省去我一桩麻烦。回去之后让阿锦去绝煞楼下任务,此次出行我需要第九组的人保护,必须是第九组,换谁都不行。 唐棠无语地看着他。 万盛饶眼眸含笑,又添了一句,白银叁拾万两,事情了结即刻付账。 唐棠有点不知该说啥,有钱真好,有钱任性。 成,干完这一票大的,整整一年都不必再出远门,保住了业绩不说,还乐得轻松自在。 唐棠确认他安然无恙,哀怨地离开柴房。万盛饶揉搓着指尖,仿佛上头还有残留的细腻触觉。 他斜过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上不自觉挂了痴痴的笑意。 佳人亲送关怀,今夜必定好眠。 阿锦在几人之中无疑有种大家长的感觉,就如从前的师兄,可大家长不一定是主心骨,比如当前…… 阿华道:“此事我们是不是先禀告老爷为上?” 他虽然信得过唐棠,毕竟她不是万家的人,公子是万家唯一的血脉,所有涉及他安危之事,还是让长辈知晓为宜。 阿荣道:“现下去安都已来不及,公子曾有交代,一切由唐姑娘做主,再者我来时曾跟三老爷禀报过,他让我们听少爷的吩咐。” 阿华再无疑问。 带着主顾亲自去绝煞楼给自己找活干,唐棠还是头一回。待阿锦跟令主交涉完毕,几人回到山谷商议对策。 第二天,接到消息的杜枕寒来到她的住处。 江梦鱼独自出去不晓得几时才回,一个杜枕寒加她和万家四名护卫,应该足够应付。 在场之人属杜枕寒最为老练,唐棠将万盛饶的用意道出,问道:“杜大哥可有良策?” 饶是杜枕寒见过大风大浪,听闻此地山贼竟有数万之众,不免惊异片刻,几番考虑之下,道:“为安全起见,自然要时刻关注着万公子的动静,须得找到他们日常行走的路径再做打算。” 杜枕寒从包袱里掏出一个千目镜,“此物是我偶然所得,据说来自海外,只要找到他们的窝点,我们在对面山上时刻盯着,再留一人靠近土匪的住处时刻守卫,应当无碍。” 唐棠还未见过这等稀奇的物什,杜枕寒见状递给她把玩,阿荣取出一个跟他类似的千目镜,摆弄片刻,觉着还是自己家的好。 杜枕寒原本有所顾虑,如何让盯梢的人跟守护之人迅速连通,正琢磨着用点别的法子,没想到万家同样也有此物,更是放下心来。 四人里武功最好的是阿锦,由他跟杜枕寒接近山寨见机行事。阿华阿荣留在对面的山中,找到一处可窥见山寨的地方搭了简易帐篷,轮流值守。 唐棠跟阿绣则每天不定时潜入山寨,确认万盛饶是否平安。 劫走万盛饶的山匪大门上写着清风寨三字。跟陈家寨不同的是,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若非她常年居住此地,新来的人定会以为只是寻常村落。 清风寨的人也不如陈家寨的人作息规律,许多人身上见不到肃杀血腥之气,就似普通百姓般生存。只是那些精密的堡垒和守卫布置,彰显着这里并非寻常村落。 陈家寨的事情还没了,两日之后须得再去一次。唐棠总莫名地觉得陈莽跟这些人有往来,杜枕寒听罢,很是赞同她的想法。 无论万盛饶那边如何行动,短期内都须跟山贼长期周旋下去,最好有个人混入其中。唐棠先在陈家寨里有了一席之地,不失为一枚暗子。 至于辛凝梦…… 杜枕寒道:“目前没摸清对方的底细,我们只能随机应变,但她来得古怪,须得有人着意留心,你跟大家最熟,你来做主。” 第88章 女土匪 家里的事有阿深在,他对危险的感知最为敏感,唐棠不是很担心,而万盛饶那边…… 她看向阿锦,提议道:“不如让阿绣留意她的行踪,直至彻底弄清对方身份,确定她与我们的计划无碍为止。” 阿锦无有不应,几人各自分工去忙各的,唐棠将唐深叫到一旁,叮嘱他往后格外注意家中安全,尤其是程嫂,务必要让她认识到自己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下,尤其对辛凝梦,万万不可抱有同情之心。 唐深满口答应道:“姐你就放心。” 唐棠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微微一顿,他的表现并不是那么让人放心…… 唐深正摆弄手里的东西,见她还不去忙,疑惑地盯着她道:“姐,你还有事吗?” 说得多了怕打击他的自尊,不多说几句又怕他不长心,来日真着了别人的道。 唐棠难得踌躇一回,唐深却像看懂她心思似的,“我从第一回见到辛凝梦起就不是很喜欢,她身上有种与杀手不一样的野蛮杀气,我自有分寸。” 唐棠将心款款放回肚子里,摸了摸他的发顶,转身离开。 守在清风寨的第三日,果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辛凝梦跟这些人很是熟稔,守卫见到她时满面恭敬,半点没有因对方是女子而有所轻视,眼神甚至隐隐带着惧怕之意。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头领所在的屋子,来得次数显然不少,自觉立在外头等候。 管事之人进去通传过后,辛凝梦推门而入。 房门紧闭,四角分别站着四个守卫,目光炯炯扫视各处,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去偷听。 光天化日之下,唐棠即使摸上房顶也无所遁形,只能可惜地望着里头隐约闪现的人影。 若是阿深在,定有办法隐藏身形,知道他们谈的内容。 不过明天她就可以见到对方,到时再想办法打听不迟。 两人从屋子里出来,去往后院,那是关押万盛饶的地方。 唐棠换了棵树盯梢,万盛饶依言磨着守卫白日必须给他开窗,正好方便她将里头看个清楚。 清风寨的头领是名健硕高大的男子,满身凛冽冷肃之气,面冷如铁,看向万盛饶时犹如在看一件货物。而辛凝梦似乎对万盛饶很感兴趣,甚至上前捏着他的下巴说了句什么。 万盛饶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丝毫想法,唐棠那经常灵验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正在生气。 莫不是辛凝梦见惯粗鲁莽撞的汉子,好容易见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华贵公子,对他起了歹意?这么想着,唐棠差点笑出了声。 平心而论,万盛饶的外貌要比万水烟出色得多,兄妹俩一个清贵高华,一个姝丽妩媚,照理说娇艳明媚之人更容易吸引人的眼球,可每每站在一起时,万水烟的美丽都会被兄长那份独特的气质所掩盖。 若非她心中早有了上官痕,旁的人一概入不了眼,见到这般皎如明月珠辉,时而温润时而清冷的贵公子,大概也很难控制自己,少不得要动点春心。 辛凝梦跟那头领不知说了什么,看得出她此刻心情不错,两人对着他交谈了小会便离开,柴房里又剩下万盛饶一人。 再过两刻会有土匪来给他送饭,唐棠在树林里待了半个时辰。正午刚过,日光温暖,趁着此时容易春困,守卫吃饱饭都懒懒地最是懈怠,她溜了进去。 万盛饶知道今天是她在外头守着,见人进来并不意外,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头。 不会真如她想得那样,被人调戏了,感到生无可恋? 唐棠过去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蹲下,“他们说了什么?” 万盛饶抬眼,见她清澈的眼眸望着自己,心中一漾,不动声色道:“那个女山匪说,如果把我交给她,她就答应给那位头领一样他想要了很久的东西。” “然后?” 他小心地瞥了一眼窗外,这笔交易没谈成,因为清风寨缺银子,而女土匪不肯给。 “你不是想跟他们做生意么,可有门路?” 万盛饶眼眸微动,“这位头领凡事考虑得很长远,可惜他手底下的人不是跟他一样懂得知足常乐。” 人为财死,涉及财帛最易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听上去他已经有了主意,唐棠不再多问,纵身跃出窗外,顷刻隐入山林。 次日,辛凝梦果真在陈家寨山脚下等着她。 今日她的穿戴与唐棠相似,头上裹着蓝色碎花的头巾,包起一头乌黑秀发,粗粗的辫子甩在身后,身着青领水红的布衣裙衫,足蹬绣花鞋,与昨日见到的那个黑巾束发一身劲装的女匪相去甚远。 显然,她学着唐棠的模样刻意装扮了一番。 唐棠似是无意道:“打扮得这样出挑,叫人疑心,你是否看上了陈家寨的哪位好汉。” 辛凝梦的笑容自信而从容,“那些糙汉有什么可看,说起来昨日倒见着一位美人,可惜最后没谈妥。” “哦?原以为你一心赴在大业上,原来还有瞧得上眼的男子,不知那位美人该是何等风华绝代。” 辛凝梦不屑道:“就他?远远算不得看上,长得勉强合乎胃口而已。” 万大公子的美色还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唐棠想了一会,大概懂了。 她不是看上了万盛饶,只是偏向于油头粉面,玉树临风的那种类型。 辛凝梦这样的姑娘,真不知是经历过什么,如何出落得这般彪悍,唐棠心中暗暗摇头。一般人户,哪养得出这样的闺女。 唐棠带着她径自走到小屋子里,毫不客气地分了一大箩筐衣裳给她,“这些算你的,仔细着点,越快越好,事儿还多着呢!” 辛凝梦注视着那一堆如山般的男人衣物,“你居然甘愿在这里给人缝缝补补,也不考虑加入我们?” 唐棠手中针线一顿,盯着手中破口,仿佛在想怎么继续,片刻后道:“我心无大志,不适合做大事,来这只想弄清他们有无恶意,现下看来是没有,既然没有,为何不能跟他们好好相处。” 辛凝梦被她寡淡的语气弄得一肚子火,有些恨铁不成钢。 唐棠道:“你若静不下来缝补衣物,去帮我把那几间屋子扫了罢,虽是体力活,定然难不倒你,比做针线来得强些。” 第89章 一套又一套 辛凝梦的十指纤细,捏起缝衣针来却稍嫌吃力。她握惯刀剑,平日不重保养,虎口处和手掌边缘被磨出厚厚的茧子,有经验的人一看就会起疑。 拿扫帚分担洒扫的活计,最不容易让人发觉。唐棠一片好心,奈何被人无视个彻底。 辛凝梦相当清楚,她上山来可不是为了干活,将手往身后一背,望着那排屋子问,“里头都是些什么人?” 琐碎的差事最能磨炼人的耐性,唐棠只顾着补手里的破口,头也不抬地答,“陈家的长辈身体不好,正在里头将养。” 辛凝梦捡起扫帚,推门往最近的一间屋子走。 唐棠以为对方终于安分下来,帮着扫几间屋子也好,便不再管她。但辛凝梦这一出去,直到开饭都没见回来。 唐棠放下针线往窗外瞧,人来人往地与平常并无两样,过了饭点,仍不见陈莽和陈瑱来找她。正在疑惑时,林成小跑过来传话,道大当家和大哥有要事不能过来,让她自个去后山,顺带将钥匙给了她。 唐棠假意问候了几句需不需要给他们留饭,林成略一思索道:“姑娘要是做得多了,随意留些也无妨,中午吃不完,晚上还可以再热一遍。” 好嘛,午饭还没着落,先惦记上了晚饭,是不是该夸他一句真有远见? 辛凝梦动作真快,第一天直接开门见山,半点不带拖延。看陈家人对自己的态度,想必她遵守了约定,将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没暴露出她来。 唐棠来到林外的小屋,跟上回见到相比,陈瑱刻意往里头添了许多东西。粮油蔬菜丰盛了许多,让她惊讶的是,水盆里游着两条脊背泛青的鲫鱼,一大一小。 看来今儿中午吃啥,对方早有打算,饭么,定然要留。 杀鱼去鳞两面煎,加开水熬出浓浓的白汤。这趟她从家中特地带了程嫂包好的松花蛋,切成弯弯的小船形状,浇上红艳艳的辣椒油,再炒两个小菜。 唐棠只杀了那条较小的鱼,但愿陈瑱能回来得早点,否则汤该腥了,白白失了味道。 她不知道的是,炒菜时,树林另一头远离众人住所之处,辛凝梦跟陈莽不约而同吸溜了一下鼻子。 正在说话的陈瑱一顿,目光瞟向某处,“该开饭了,大哥不如先带辛姑娘前去用饭,晚些时候我们再议。” 竟是断绝了陈莽想去蹭饭的念头。 辛凝梦好奇地往树林里瞅,浓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不免暗生揣测。 原来这位大当家金屋藏娇,在此处养了位极擅厨艺的姑娘…… 想着方才他回绝自己那斩钉截铁的样子,辛凝梦决定挑个时间去打探一番。 她知道陈家寨全是男子,巧的是,她们山寨里有许多姑娘。来找人家合作,自然要许给对方足够的利益,条件开得合适,才有机会不是? 辛凝梦提出若是陈瑱等人愿意合作,希望他们可以归入黑鹰寨,寨子里的姑娘可以任挑任选。陈莽仿佛有些意动,这位大当家却是死活不松口。 她不急,时间一长,他手底下的人会知道该怎么选。 唐棠刚填饱肚子有些意犹未尽,陈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面色似乎不大好。 她不甚在意,指着锅里的鱼汤道:“给你留了一碗,饭菜都在炉子上,还热着呢。” 陈瑱默不作声地过去,将饭菜一一摆开,“你去休息,这里的事交给我。” 他倒勤快,唐棠大方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辛凝梦跟着陈莽从饭堂出来,见唐棠还在原来的屋子里趴着睡午觉,不觉失笑。 她的来意对方已经清楚,这一趟的目的达到,不必再多留,告辞道:“先走一步,劳烦大哥帮我告知她一声。若是我亲口道出身份,难免伤了过往情分。要是最后她实在无法接受,就当,就当我们没有相识一场。” 让陈家寨的人相信自己没有恶意,辛凝梦并没费多大功夫。她说自己本是黑风寨里的女子,下山时跟唐棠偶然结识,互相引为好友。因村中人对山匪过于畏惧,故而一直没敢暴露身份。 此番她奉了寨主之命,听闻山里多了一座陈家寨,特意寻上山来,以示友好之意。知道唐棠在这里做工,便借了她的名义,顺道来这一趟。 陈莽对她的提议很是心动,这名女子比起那位质朴贤惠的唐姑娘更有魄力和胆识,是他一贯欣赏的类型。 半点忙都没帮上的辛凝梦,一到陈家寨就不见人影。唐棠找人帮忙的打算落空,自个待到日头西落,而后见陈莽前来。 这回他没让林成来送,而是亲自将她送到了路口,一路上磕磕绊绊地将辛凝梦的话转达给她。唐棠听得一头雾水,不住地点头,没让他发觉自己根本不在状态。 没想到辛凝梦看着大胆果敢,性格爽直,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地。 唐棠看出陈莽在谈及辛凝梦时语气很是称赞,联想到中午陈瑱的异状,估摸着她这回的到来,不知会让陈家寨产生怎样的变数。 晚上回到家中,唐棠跟阿绣对着消息。 辛凝梦所在的山寨名为黑鹰,实力跟清风寨不相上下。这两个山寨几乎占据了临渊城外土匪的全部,无异于占山为王。 另外,山里还有一些毛头小贼,大多是被这两地驱赶出来或是入不得其中的外来者,渐渐自成一股微弱的力量,这些人没什么组织,听命于一个叫赵虎的人。 难怪陈家寨引起了辛凝梦的注意。 “阿锦他们有没有传来别的消息,黑鹰寨怎么会缺钱到出来绑人?”这才是让人百思难解的地方。 阿绣道:“暂时没有,但阿锦说,主子今天已经脱困,清风寨的老大听进了他的话,愿意和他做生意,这会正被引为座上宾。” 唐棠肃然起敬,对万盛饶的本领表示敬佩不已。 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即使身为阶下囚,照样让对方言听计从,厉害啊! “那,十万两银子怎么办,清风寨的人不要了?” 阿绣略带茫然,“这,主子跟那位头领谈妥之后,阿锦给了他们五千两作为定金。” 唐棠又不懂了,做生意不是让清风寨往外掏钱么,怎会反过来给他们银子? 第90章 不是钱的问题 可以肯定的是,万盛饶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大概,这就是商人的智慧罢! 半月之后,万盛饶没耗费一兵一卒,从土匪窝里安然脱身,离开时由清风寨的头领吴谌亲自将他送出山门,两人称兄道弟好不客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兄弟。 杜枕寒跟四名万家护卫正谈论着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赚了几十万两银子,唐棠简直做梦都要笑醒,可惜小鱼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唐棠正想着晚上该如何庆祝,万盛饶见着她欢喜雀跃的表情,过来打趣道:“见到我平安,你竟这般高兴,真让人受宠若惊。” 唐棠道:“任务圆满结束自然高兴,你何时回安都?” 万盛饶奇道:“谁说任务结束了?” 唐棠:…… 不是救出人来就算完吗? 本以为是一场绑架和对峙,至少得持续两个月,而今他成功自我解救,杜兄和她难道还有别的事要做? 万盛饶道:“这……你可能有点误会,我让阿锦去跟贵楼令主谈的任务是,第九组须保护我到查清此地山匪聚集的来龙去脉为止。若是我一日无法确定此事,你们就得一日保护我的安全。” 唐棠不知所措地望向杜枕寒,发现他并无半点意外,而后看向阿锦他们,几人皆是一脸莫名,阿华甚至转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像是在笑。 合着只有她一个人认为任务到这就算完了! 杜枕寒看出她的失落,好心劝慰道:“跟着万公子不一定时刻守在临渊,或许还得去往别处。” 这种失落他略懂,倘若不被一个主顾包圆的话,正常来说,一个小组每年出去至少七八趟。像给白家送药那样麻烦的任务毕竟是在少数,过程虽然惊险疲累,却也精彩绝伦。 唐棠细想之下深觉有理,将所有不快抛诸脑后,“那我们接下来干点什么?” “我答应吴谌借他们的人帮忙做些事,清风寨里有不少好货可以往外卖,你不必像之前那般守着我,有杜兄和他们几人足矣。” 其他几人并无异议,但他的话让唐棠有种往后可以堂而皇之游手好闲的错觉,良心稍稍不安了那么一小下下。 她忽而掠过一个念头,“你也想从陈家入手?” 万盛饶道:“根据你和阿绣探得的消息,陈家寨在辛凝梦的推动下定然很快走向分裂,待陈瑱与陈莽分道扬镳,便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的眼中含着一抹幽深,“趁虚而入的机会。” 经过这些日的往来,唐棠对陈瑱的印象还不错。从木屋的种种可见,此人内心细腻温柔,并非凶恶之徒,与陈莽完全不是一路人。 所谓的二当家和三当家虽是他的亲弟,然而那些日子却让她察觉到,他们完全在跟着陈莽跑,没有自己的想法,与陈瑱亦不太亲近。 陈瑱仿若一个厌弃世俗之人,待在一方小小天地之中,孤芳自赏。 唐棠道:“辛凝梦跟清风寨到底是何关系,她在清风寨的地位仿佛很高。” “这个阿锦他们还在查,但我预备再从绝煞楼中请一位帮手。” 唐棠突然预料到他要说什么。 万盛饶见她猜出,目露赞赏:“对,就是明西影。我喜欢用熟人,这样配合起来比较快。” 可他跟你仿佛不是太熟…… 雷部不如云部人手充足,更别提指定让谁谁来协助,但这些于万大公子而言都不算事,毕竟他钱多。 唐棠不想知道他为请明西影又砸了多少银子,只略微同情了下万家那位不知名的账房先生。 有这般挥金如土的少主,真难为他啊! 果如他们所想,辛凝梦后面多次拜访陈家寨,阿绣仍在暗中跟着她,唐棠则在明处出入山寨。如此三四回之后,某一日陈瑱与陈莽终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陈莽带着数十名壮汉下山去直奔黑鹰寨的方向,留下寥寥数人追随陈瑱。陈瑱的两个弟弟选择了离开,而留下来的人里却有林成。 他本是陈莽的人,这时选择了陈瑱,的确让人意外。 陈家寨与往日大不相同,见她目光忐忑,陈瑱苦笑道:“家宅不宁,让你见笑了。” 唐棠想了想,道:“兄弟之间难免闹别扭,可一旦谁家有难,最后关头都会出手相助,或许各有各的缘法。” 看得出陈瑱与陈莽只是意见不合,并非彻底决裂。即使去了黑鹰寨,谁知来日会有什么变数? 陈瑱叹息道:“你说得对。” 唐棠仍旧做着自己的事,走了一大帮人,她的活减轻不少。 跟着陈莽的人除了林成相对活泼,其他五位俱是沉默寡言的类型。现下冰雪消融,春意回暖。陈莽走后,他们改了以往的习惯,陈瑱托唐棠在山下买了种子,几人正忙着开拓荒地。 离开陈莽,整个陈家寨虽显得有些空荡荡,却更像勤恳老实的村民。 陈瑱还按照陈莽在时那般给她算工钱,现在没了做饭的伙夫,她空下来时就教林成如何做菜,七人难得吃到了一顿在唐棠看来口味正常的饭菜。 一时之间,他们眼中竟然冒出了亮闪闪的泪花。 林成吃着自己炒出来的菜,简直不敢相信,呜咽着吞完最后一口饭,望向四周。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被感动哭了! 陈瑱带他们几人干得不再是山贼的勾当,然而平时行走格外谨慎,尤其避开人多之处,像是怕被谁认出。唐棠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待明西影来了,或许可以让他从某些特定的方向去查。 锦绣荣华从清风寨对面山头撤下,在山谷外搭起了木屋,守护着里头所有人的安全。三日之后明西影到来,唐棠的家被万盛饶当成议事之处。 一群人在庭院中略显拥挤,他真心建议道:“这里太小,外头空地那么多,不一定非要用来种果树花草,你真的不考虑翻修一下?如果是钱的问题,完全不用担心。” 唐棠望向眼眸瞬间幽深的唐深,不知如何跟他解释。 锦绣荣华四人都是高手,明西影是他们的同僚不算外人,他们来的这段日子,唐深早将所有机关全部关闭,否则这期间不知得闹出多大的事故。 她瞅了一眼自家房顶,往上加盖一层不是不可,目前他们谁都没这个精力和时间,此事押后再说。 第91章 莫问客来处 除去程嫂和唐深是局外人,这里是最安全之处,唐棠示意他们退了出去,加上杜枕寒,厅堂中共有四人。 明西影的能力万盛饶信得过,但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尚未弄清,“明兄的姓氏很是独特,可否解释一二?” 炎国皇室多为明姓,明西影不在他结识的任何一位皇室亲眷之中,作为雷部的人,他明晃晃顶着这般引人瞩目的姓氏,很难不让人好奇。 因唐棠自个有数,白盟主被害一案里明西影并未如何显露,风头都被上官痕抢了去,他对此人却早有耳闻,知道对方并非看上去那般简单。 万家千金嫁入皇室为妃,明西影自然知晓,他的用意不难揣测。 他自认没什么可瞒着的,但话须得说个清楚,“万公子是怕在下跟皇族有牵扯,影响到你的大计,还是你向楼中下帖,本就是为弄清此事?” “大计”二字似乎透着别的意思,万盛饶审视他片刻,唇角一勾,“明兄哪里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请了阁下前来相助,当然是为解决问题。但此事关乎万家基业,毕竟是白花花的银两出去,数目不菲,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明兄认为可对?” 一番说辞合情合理,明西影环顾房中几人,“这身份没甚见不得人,只是平日身边的朋友与皇室接触不多,我身边没几个朋友,不见有人问起。万公子既然好奇,告诉你们也无妨,但为避免多生事端,希望你们听过之后能为我保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万盛饶道这个自然,唐棠认真地点头,表示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杜枕寒更不是多话的人,不是为任务,他都懒得跟人走动。 明西影道:“家父是先帝在外游历时与一女子留下的私生子,祖母不愿入宫,并未告知他们有我父的存在。父亲一生以母姓示人,直至他们相继老去,先帝手下的人才找到我们一家,他认为对不起他们母子,于是将我冠以明姓。祖母生前有言,拒绝后世子孙入明家族谱,所以万公子大可不必顾虑,我虽姓明,却跟皇室没有任何瓜葛,当今圣上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姓明的人并不全是皇室子弟,万盛饶本以为他会否认或是随便捏造一个身份,未想到对方这般直白坦诚,心中一时起了些许敬意。 不许子孙进皇家,那位祖母该是何等果决坚毅之人,而她敢这般做,大抵身世非同凡响。 而他将话说到这份上,再问下去未免有窥探私隐之嫌。 万盛饶见好就收,道:“原是为着山匪之事才好奇,数万之众齐聚深山,说得严重些,已有囤兵之嫌,还请见谅。” 明西影道:“不妨事,万公子现在可以详述一遍事情经过了罢?” 万盛饶同他讲完这些天的见闻,以及唐棠与陈家寨接触的过程,郑重道:“需要明兄帮忙的地方有两处,一是配合唐棠将在陈家寨的戏唱下去,弄清陈瑱的身份,二是协助我查清黑鹰寨的来历。” 明西影道:“听你的意思,对清风寨的人仿佛已经有了一些猜想?” 万盛饶道:“就目前来看,辛凝梦对清风寨持中立拉拢的态度,吴谌对我虽不算全部信赖,暂时可以交流一番。当务之急是查清那两处的来历,一切还得仰仗明兄。” 明西影道:“我的确有一计策,只是不知唐姑娘肯不肯配合。” 要她配合,他无疑同万盛饶一样看准了陈家寨,唐棠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欺骗,毕竟陈瑱给她的感觉的确不坏。 明西影道:“我们并不会对他做什么,只想弄清陈瑱的目的,你最开始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唐棠郁闷地瞄了他一眼,她最开始不过是想确定这些人对自己家有没有威胁,以便及时做出应对,跟万盛饶和他来此的目的完全不一样好么。 万一陈瑱如她猜测的那般,身上背着命案或是犯了别的事,好容易躲到深山之中,被万盛饶查清跟被她知道,完全是两种结果。 她不是朝廷的鹰犬,遇到逃犯就会义愤填膺地去报官,她也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发现他背着人命就要替谁伸冤报仇。 除了最开始的抢劫,陈瑱从未犯到她头上,待她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和善,主动坑害人的事,唐棠绝不会做。 杜枕寒道:“说来听听。” 唐棠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不出杜枕寒是何意,他们这是第一次配合任务,她对这人并不了解。 纵然他取代了大师兄在第九组的位置,但彼此脾气秉性是否相投,却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大师兄在此……她紧握了腰间佩剑。 明西影道:“陈瑱对唐姑娘很有好感,或许我们可以从此着手,接着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的计划是让唐棠略施美人计,引得他放松警惕,以彼此交往之名探出他的底细。 这与唐棠原本的打算完全背离。 陈莽带人离开,她与陈瑱之间正处在非常友好的状态,本想着再过几日,两人开诚布公地跟对方谈上一谈,到时无论他愿意吐露多少,都不失为一个好的开端。 如若按照明西影的方式来,即使真能查清对方的秘密,她终是欠了陈瑱一个交代。 杜枕寒淡淡道:“是个办法,唐姑娘认为呢?” 万盛饶亦将目光转向她,唐棠思量了片刻,“好。” 明西影还在跟那二人谈论具体细节,唐棠乖乖听着,垂下的眼眸闪过一抹微光。 江梦鱼若在场,定然能看出,师姐这是极不情愿,并且又在打坏主意。 到了她去陈家寨帮忙的日子,唐棠进了山寨,四下无人,熟门熟路地找到几人所在。 现下正是二月,他们动作倒快,目光所及的地已被翻过一小半,几人身后一条条田坎列得整整齐齐,真有几分农夫春耕的味道。 见她来了,陈瑱拍了拍手上泥土,远远地冲着她笑,“今天得麻烦你一趟,再去镇上带点东西回来。” 不亲自下山几乎成为这几人的共识,唐棠完全从缝衣洒扫成了跑腿代买,一边伸手要银子一边问:“这回要什么?” 第92章 一场闹剧 “两头牛,一些农具,让林成跟你一起去。把这些置办齐了,还需要打铁的家伙什,这次怕是来不及了,下回。” 打铁?唐棠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微微一扬。 这些人确实越来越像庄稼汉了。 如若这就是陈瑱一心想过的日子,即使他之前真犯过什么错,唐棠也更倾向于相信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成扔下手里铮亮的锄头,洗完脸和手,带上足够的银两,跟唐棠一起下了山。 唐棠道:“你们打算一直在这住下去了么?” 她很少问起关于山寨的事,林成道:“大当家是这么决定,但你问起这些,是有别的用意么?” 林成知道大当家的心思,若不是对这姑娘有意,在陈莽走后,陈家寨决计不会继续留着她。 对方是不是已察觉出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毕竟姑娘家一辈子的事,总要为将来做打算。几个人里就他跟唐棠走得近些,为了大当家考虑,若是这二人都不好明说,他不介意从中穿针引线。 唐棠不知在林成等人眼中自己已跟寨主夫人没甚两样,听他问起此话,多少听懂了些。 她道:“确有言外之意,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成当她在害羞,狡黠道:“我们大当家人生得好,又识文断字,还会些功夫,身边也没有别的姑娘。更难得的是他志向远大,绝非等闲之辈,你若有意,可不要白白错过。” 他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钦佩与仰慕,若说陈莽是以实力震慑众人,陈瑱则是以德服人,这些在先前的日子里唐棠都已摸清。 但对方分明话中有话,非等闲之辈……唐棠揶揄道:“我没觉着大当家哪里有志向,你们从外地而来,不声不响地在这扎根,莫说山贼恁多,难道他想凭着七号人,在这拼出一个村庄么?” 林成收起平日嬉笑的深情,神色竟有几分认真,“只要人心齐,又肯坚持下去,七个人照样能让此地改头换面。” 唐棠不置可否。 林成转了话题道:“姑娘,我虽然不知你家中究竟如何,从前曾听陈大……陈莽提过,似乎不大富裕,但看得出来大当家对你很是上心,女子出嫁从夫,他绝对是难得的良人,你实在不必担忧。” 唐棠慢悠悠道:“我知道他为人不错,看得出你们很有些家底,不会为生计发愁,可我这人有些离经叛道,有些在外人看来荒诞不经的念头,若非如此,或许早就嫁了出去。” 林成奇道:“我很愿意一听。” 她偏过头去瞧了他一会,转而笑道:“第一,我未来的夫君必得与我心心相印,或许他曾经心里有过某个姑娘,但不可同时来往,否则我会膈应得慌。” 林成从未听过这说法,琢磨了片刻,大约同他印象中某些定了亲的人家那样,一旦男女双方有了婚姻之约,这期间不可再与别的女子惹出闲言碎语。 她的话似乎放大了其中界限,可具体放大到哪,林成不是很能明白。 他暗想,先听着也是好的,说不定回去之后学给大当家听,他能懂得起。 “第二呢?” 唐棠道:“第二么,在一些小事上善意欺骗不足为虑,可若是在涉及生死或是关乎至亲好友安危之事上有所欺瞒,即使出发点是为了我好,亦不能原谅。” 见他茫然,她解释道:“大抵男子总认为自己应当承担起所有,即使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仍能面不改色地问着午饭吃什么,你们觉得这是一种善意保护,可在我看来无法接受。” 林成皱眉道:“为何会这样,无法言说的事自然是不便让妻子知道。” 唐棠本不指望他能懂,“这就是我说的荒诞不经。” 林成无奈道:“好,还有第三吗?” “第三,关乎大义大节之事,若双方立场敌对,我会选择舍生取义。” 林成陷入她的话里半晌回不得神,唐棠一句话都没再说,偶尔提醒他脚下路途,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集市,想着想着突然浑身一个激灵。 这哪是一个乡野姑娘会有的想法? 待他反应过来,唐棠正在几头小牛犊面前跟卖家问价,他连忙跟了过去。 归途上林成拎着沉甸甸的铁具满心忐忑,时而偷偷瞥她几眼,被发现后又转过身去,心里猫抓似的痒。 为唐棠的身份,也为她那些莫名念头背后的含义感到好奇。 “你怎么在这?”两人正在讨价还价,旁边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林成扭头,见到一位黄黑油腻的中年男子对着唐棠挤眉弄眼,神情令人恶心得慌。 这人谁啊! “哟,这才多久没见,你家就买得起牛了,是不是上哪捡到了钱,还是勾搭上了哪个情哥哥,找人家要的?” 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话,林成忍着怒气看向她,见唐棠面色似有几分冷意,并不答话,于是上前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来买牛,碍着你什么事了?” 那人道:“呵,先前还说这辈子不许人户,宁愿窝在家里一辈子伺候老娘也不肯跟了我,转眼就招惹上了小白脸,他们家给你出多少钱,说个数,我们家也出得起。” 林成机灵,结合从前陈莽的话一想,立刻揣摩出几分,冷笑道:“只怕我们敢说你也掏不出来,你个穷鬼空会嘴皮子耍横罢了!” “你是哪家的泼皮货!”中年男子怒极,上前就要动手,林成一个箭步上去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发现这汉子胳膊还挺结识,想必有些力气在身上。 家里估计有几个臭钱,块头也不小,难怪这么嚣张! 眼看两人动起手来,唐棠提高声音道:“蒋三你听好,我已经跟他家大哥定了亲,以后休要再纠缠!” 果真如他所想,林成将膝盖狠狠一顶,疼得对方龇牙咧嘴,威胁道:“敢惹我未来嫂子,小爷活剐了你!” 蒋三连声求饶,“饶命,小兄弟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这时四周已围了些人过来看热闹,唐棠劝道:“放了他,晾他也没那个狗胆再敢来我家。” 林成哼了一声,将他往旁边重重一扔,接过卖牛的大叔手中找的零钱,扬长而去。 第93章 开诚布公 回去之后,林成添油加醋地将今日之事讲给陈瑱,他悉心安慰了唐棠几句,留意到她所说的定亲一事,心中微动,有些摇摆不定,尔后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林成。 他领悟过来,正想退出去将时间留给两人,唐棠却道家里有人生病,须得早点回去,陈瑱只得暂且把话咽下,目送她离开山寨。 林成望着那女子越来越小的身影,忽觉得有种怪异,一时又难以说清怪在何处。 唐棠回望了一眼山寨前立着的两人,林成似乎正纠结着什么,面上浮起淡淡的笑。 下次再见,陈瑱或许就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那个林成,看着人小,手劲倒是挺足。”杜枕寒换下“蒋三”的衣服,恢复了原本面貌。 有了今日这出,他们的计划无疑推快许多,想来不日就可跟陈瑱碰面,对方自己会主动上门。 唐棠在一旁端坐着品茶,静默乖巧。万盛饶望了一眼她沉静的模样,掩去眼中流光道:“我与清风寨的首领有过约定,接下来须得离开一阵,陈家寨的事就全部交给两位了。” 唐棠心中微讶,不动声色道:“那阿锦他们?” 万盛饶道:“阿锦阿绣随我回安都,另外两人留下配合明兄和你们继续查探,希望等我回来,可以听到各位的好消息。” 杜枕寒自问没见过这般任性随意的雇主,将所有的事甩给他们和两个手下,是全然交托了信任,还是确信阿荣阿华的能力,断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第九组和明西影不会有别的动作? 唐棠凝视他片刻,看不出对方究竟是何心思,但他这般安排,于她而言会更自由些。 在众人各有所思的目光下,万盛饶离开了唐家。 他当然是存心放水,没错,就是故意。 虽然同意明西影的办法,他仍看得出唐棠并不愿愧对朋友,与其让她为难,不如自己睁只眼闭着眼,两全其美。 主顾一走,每日正好省去互对消息的这一节,明西影跟那两人进展如何第九组并不知晓,同样地,第九组这边的情况,他们亦不清楚。 三日后唐棠再次上山,陈瑱那边果然有了别的动静。 林成将唐棠的话转述给他,不出意外地引起陈瑱的注意,唐棠见他知趣地退往门外,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周身气势凌厉外露,与平时温和质朴的形象判若两人。 “唐姑娘所为何事?”陈瑱沉声道。 她刻意跟林成说那些话,本身亦是想摊牌,不再演下去,可她到底图什么? 在陈家寨做了那么久的粗活累活,又不像跟辛凝梦是一伙,陈瑱实在想不出她的来意。 若说她是他们的敌人,只需去报个案,这会整个寨子已是荡然无存,说不定还能获得一笔不菲的赏金。这些日子里他们并未设防,她想下毒也是易如反掌,但此刻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同他讲话,真心让人看不透。 再者,对方之前假装得天衣无缝,为何偏偏挑在这时暴露,要与他开诚布公地对谈? 唐棠道:“不瞒大当家,最开始不过是想来拜访新邻居,跟你们打个招呼,但之前的陈家寨不甚平静,那位陈莽兄看时随和,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人,故而一直未禀明身份。现下我们算是彼此熟悉,有些话正是当讲的时候。” 这么说,她先前是顾忌着陈莽在,才按兵不动。 陈瑱道:“听上去唐姑娘攒了许多话要说,此刻唯有你我,姑娘请便。” 这么淡定,那她就不客气了。 唐棠道:“我想知道大当家为何选在临渊扎根,解了这个疑惑,其余一切不再过问。” 陈瑱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姑娘是否该告知你的身份,以及你为何特别留意此事?” 说起来她才是这里的原住民,没在他们搬来那阵先冲上去收拾这些人一顿,狠狠立个威,已是相当给面子了,唐棠当然没什么好怕。 “不满陈兄,我在这住了快有四五年,来时一片清净,虽是深山老林,难得幽静自在。谁知最近一年间冒出来许多生面孔,好好的一块风水宝地竟被许多山贼盯上,神不知鬼不觉混进这么多人就罢了,还撞到我家门前,你说,我能不在意么?” 陈瑱眼眸微眯,“你在许多年前就搬来了此地,那时还是空无一人?” 唐棠叹息着道:“是啊,本以为自己捡了便宜,终于寻到一处安静的所在,哪知先遇到了辛凝梦,然后又遇上了你们。” 陈瑱奇道:“这话怎么说?” 唐棠索性道出事实,“还记得那位托我前来送药的公子么?那日若非陈莽带人前来拦我家的马车,来势汹汹,今天我也不会出现在这。” 陈瑱恍然道:“原来你们根本就是一路的!” “我们并无他意,所做的一切都为保护自家安危。” 唐棠道:“从一开始跟辛凝梦也是这般约定,但她的举止告诉我,山匪的话信不得。” “大当家跟陈莽选择了相反的路途,并未掺和倒他们之中,而是做起了普通百姓。我想,或许以后我们能成为真正的邻居,大当家觉得如何?” 陈瑱忽而笑道:“原来如此,可姑娘还是未告知我你的来历,既然选择做邻居,还是应当更坦诚一些,有来有往才好,对不对?”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自觉讲得很清楚,没什么可补充。 “比如,姑娘的真名?” 唐棠眉梢微微一跳,从一开始她就没瞒过对方,只要有心去查,定然知道江湖上有她的名号。 是他太懒不屑为之,还是不敢露面出门? “唐棠。”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陈瑱是真没想到她连名字都没改,仔细咀嚼过这二字,“唐姓似乎很是少见。” 问得还真细致。她道:“我本孤儿,无名无姓,唐姓是收养我的兄长所取。” 陈瑱带着愧疚道:“抱歉,无意惹姑娘伤心。” 唐棠道:“无妨,大当家还有什么问题?” 陈瑱注意到她一开始找上来的目的,“那位年轻公子是姑娘的……” “未婚夫。”虽还没正式到这一步,此刻为免去麻烦,还是往重了说为宜。 陈瑱的面容瞬间黯然,果真如他猜想,这二人本是一对。 第94章 似友非敌 唐棠见他这般,轻咳一声道:“大当家如若没别的要问,还请解开我之前的疑惑,你们为何来到此地?” 莫非土匪们选营寨之前先看过风水,在这可以安身立命,成就一番事业? 陈瑱被她的话引回思绪,目光有一瞬空茫,复而摇头,“姑娘若出于安全考虑,从遇见的情形来看,那位兄台的武功更在我们之上,何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唐棠道:“除了这个原因,大当家与我相识不是一天两天,我实在好奇得很。” 陈瑱道:“有时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姑娘本来置身事外,搅和进来与你无益。” 唐棠:…… 她旁敲侧击道:“做人要言而有信。” 说好的你来我往呢,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懂么? 陈瑱见她执意如此,“好,还请姑娘知道后,一定保守秘密。” “这个自然。” “临渊的地势是吸引山匪的一方面,但我想,那些先搬来得人多半与陈莽目的相同。” 陈莽的目的是想要更多的人,变得更强唐棠问:“那你呢,大当家又有什么目的?” 陈瑱我那个窗外望了一眼,“你没看见么?” 唐棠不信地撇嘴,“他们可不像你这么本分,陈莽干得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从前他们也跟着照做不误,现在不过追随的对象换了而已。” 陈瑱道:“杀人越货惯了,到了陌生之地,以此为生当然会更容易些。但这里人烟罕至,村民不多,只能小打小闹,故而我不赞同他的方法。” “这更令人想不通,不是么。”富庶的人家都没有几户,干嘛非得在这落脚? 除非真是为了囤兵。 可若出于此种理由,陈瑱的行为无疑偏离了方向,他的目的则显得更为神秘。 陈瑱觉出她势要追根究底,漫不经心道:“猫要吃鱼,狗要打架,谁都拦不住。可若在自家院子里打,势必会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更会惊动主人,哪个都讨不了好。” 他的语气似是鄙夷不屑,以猫狗为喻,可见心中怨愤,却是无可奈何。 陈瑱接着道:“于是他们琢磨来琢磨去,不如避开主子的耳目,在远离自家的地方,找块场子痛痛快快地打。” 唐棠听懂他话中之意,陈瑱自己何尝不是他们中的一个,那块打架的场地,正是指临渊城外莽莽山林。 说到这份上,陈瑱透露得已经更多,不欲多提,“你见到的这些山匪,我猜他们的身份多半同我一样见不得光,但我好心提醒一句,不是每个人都如这我这般愿跟你们做邻居,武功再高的人,也有破绽可寻,切莫恃才自傲,惹怒了任何一方,后果都不是你能承担得起。” 他的话像是警告,又像发自肺腑。唐棠道:“多谢告知,但未来大当家要同那些人继续打架,想必我们这个邻居很难当得成,自今日起,唐棠不会再上山来,以免招惹无谓的麻烦,今日就此告辞。” 她倒是痛快,一听有危险立刻撇得干干净净,陈瑱笑道:“你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辛凝梦能找上门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跟陈家寨往来,至少可以为自己多留一条路,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唐棠的目光在窗外那几人身上扫过,脸色僵硬道:“大当家觉得以你们当前的实力,陈家寨于我而言会是一条后路?”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直白……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聪慧是聪慧,不够老练。 陈瑱道:“打架这种事,胜负从来不取决于人数多少,眼前虽只有七人,往后是如何,谁又能预料呢?” 对他背后的主子这样自信,唐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当家说得有理,在你们打起来之前,或许我们的确可以作为好邻居,和平共处。” 这趟收获不浅,唐棠不想再深入下去,临走前陈瑱叫住她,结清了这个月的银钱。 他道:“少了一位得力助手真是可惜,林成对这里不熟,往后还要请你多带带他。” 这是他们要放到明面上走动的一位人物,唐棠应下他的请求,起身告辞。 回到家中,唐棠思量片刻,去找了杜枕寒。 他还在按照之前的计划准备着,待陈瑱按照预定计划前来“提亲”。她可以饶过明西影的办法,用自己的方式达成目的,但同为一个小组,不能不跟杜枕寒透个底。 杜枕寒听罢道:“他并未透露出全部消息。” “但这已经是他愿意讲出的全部,也是最后的底线。”唐棠道:“在万公子回来之前,我觉得第九组可以停止行动,待明西影跟他们二人有了结果,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陈瑱说过这些山匪背后都有各自的主人,花费偌大手笔与心思将人养在此地,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 她没明说,杜枕寒已然明白她的担忧,万盛饶道是奉命而来,奉谁的命令尚不清楚,即使他们可以从陈瑱那知道更多有用的东西,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山匪与他各为其主,查到什么地步,唯有万盛饶可以做主。 杜枕寒道:“那便先这样罢,对了,你可知道小鱼何时回来?” 唐棠摇头,他接的是单独的任务,出去之后各凭本事,希望他一切顺利就好。 万盛饶十天之后回来山谷,次日便收拾打点一番,什么也没说,直奔清风寨,再出来已是五日后。 主顾的事他们管不着,杜枕寒将唐棠探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道出,明西影等人宿在山中还未回来,万盛饶琢磨了小会,看上去已经有谱。 “陈家寨那边可以停止追查,往后我们与清风寨的往来还会更多,需要杜兄相助,可有问题?” 杜枕寒表示都听主顾要求,无有不应。万盛饶又对她道:“你就在唐家,考虑下我之前所说的罢。” 什么?唐棠不懂他指得哪件事,眼眸里充满疑惑。 万盛饶在桌上排开一沓银票,轻扣着桌面,“自然是加盖庭院之事。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座后山,外加方圆十里的土地全部归你所有,这些是租用田地的费用,若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加,不必客气。” 唐棠听得云里雾里,杜枕寒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想在这再建一座阁楼?” 第96章 反对无效 万盛饶道,“不一定是阁楼,建成什么样我大概有了想法,届时还需你多看顾着些。” 慢着,她不同意! 唐棠语气有些急切,“附近山头那么多,你为何偏偏选这?以你的能耐,临渊城附近任意一处都拿得下来,不是么。” 万盛饶道:“山头被土匪占据,我们一时无法跟那些人正面对上,城中虽大,耳目众多,极易引人注目,唯有你的山谷是最合适的地方。” 唐棠仍旧抵触,微微不满道:“可这是我的家,住了好些年的地方,平白无故多这么些人,与我的本意相去甚远。” 万盛饶语气颇有几分无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山头几乎被土匪们占尽,去哪落脚都不合适,再说我落在此地,万一来日发生点什么,也好互相照应对不对。” “难道万家的产业不够广阔,连这处山谷也要跟我争么?”唐棠半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说得轻松,万家的人一来,不知会引来多少牛鬼蛇神,更遑论万家即将与皇族联姻 杜枕寒见这二人声音越提越高,有心想劝,却不知从何处劝起。 万盛饶按了按额头,“杜兄可否出去一会,容我跟她商议商议。” 这不属于第九组的事务,而是唐棠个人私事。杜枕寒嘴角一扯,贴心地关上房门。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眼下形势你很清楚,此地多了这么些人实在出人意料,即使我不过来,来日他们也未必能容你继续悠闲自在。” 唐棠知道他说得是实话,仍然闷闷不乐,多年来她早已将这当成了家,即使知道附近不太安全,也没动过搬走或让给谁的念头。 她甚至想过待任务结束,以上官痕的本领,加上师弟、阿深和她自己,先将这些山匪首领挨个制服,逼他们立下契约,互不侵犯,不信得不了一方清净。 她信得过自家人的武功,更信得过唐深和上官痕精心设计的机关。 万盛饶见状道:“说起来此番你们是受我连累。这样罢,万家名下这样的地方不少,山谷,悬崖,村庄,来日任你挑选一处,当是我的赔礼,如何?” 唐棠脸色未见好转,知道他这般做必有深意,但这不是他强行侵占自己地盘的理由。 她强行犟嘴道:“若我偏不同意,会是如何?” 此话说得心虚,具体可以参考江梦鱼的例子,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她手无寸铁,一介白衣。 万盛饶暗示道:“官府虽一时无法收回被占据的山头,但你这山谷是块宝地,我既是受命而来,必须给出成果,换个人来只会更糟。” 唐棠感觉自己就像被地主老爷强行征收土地的老农…… 他的话听上去充满威胁,幸而两人之间并无成见,不服气归不服气,唐棠终是放弃了抵抗。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他背靠权势的大山。 她想通后,周身凌厉的气势缓和下来,挑眉道:“你说的,来日任我选一处地方,不许食言。” “好说,好说。”万盛饶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头,竟有些说不出的窃喜。 他晓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然而该得罪时必须要得罪,那些劝告之言句句发自肺腑。本以为按照江湖上流传的说法,唐女侠的脾气着实算不上好,没直接给他当胸一剑,实属意料之外。 由此可见,她对自己的信任和容忍,更在他的预料之上。 万盛饶眼底一抹幽深的光转瞬即逝,若非知晓她对上官痕情深义重,二人情比金坚,容不下他人涉足,以她待自己的种种,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得到她的同意之后对方说做就做,半刻都不带犹豫。流水般的银钱花出去,自有高人前来助阵,未至三四日便按照他的心意画好了整个堡垒的图纸,连唐深也被他请动,不知多少银两入了口袋,总之相当配合地给他设计了各处机关。 而唐棠的身家一夜之间翻了好几倍,万大公子选的那处土地的租金可不便宜,他一次性付了十年的银子,腰包塞得满满当当的唐棠,险些当即退出绝煞楼,还好记得这是在任务中途,不可意气用事。 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程嫂,因修筑堡垒请来大批劳工和木匠,程嫂加入了厨娘的行列,一来二去,跟其中一位木匠产生了些情意。 那木匠颇为出色,是那伙人的领头师傅,妻子去世之后多年未娶,却在见到程嫂时手足无措起来。带的几个徒弟早有给师父再说一门亲事的心思,忙碌之余不忘穿针引线、 众人的推动起了大作用,两人感情日笃,唐棠与万盛饶看在眼里,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距离庭院三里之处支起高高的木楼架子,早早搭好了木匠和劳工们休憩的简易帐篷,她望着不远处如蚂蚁般忙碌的众人,只觉一切与预想之中相去甚远。 大师兄才是真正的功成身退,远离江湖,而自己仿佛越来越陷入人间烟火。 万盛饶与杜枕寒时常出谷去清风寨,跟那位首领谈着“大生意”,唐棠没了外出的机会,万大公子安排她当起了监工,每日坐在一把竹椅上捧着书,面前一方小案桌摆着小盘干果,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她只需在白日建楼时若遇到拿不定的事拿个主意,必要时帮把手,傍晚收工前再将堡垒各处巡视一遍,简直是有史以来最为轻松的任务。 而唐深比她忙得多,成日冷着张脸,经常跟绘制图纸的那位师傅发生争执,无外乎是两人意见相悖。设若他想在某处加个陷阱,而师傅认为他在异想天开,完全不符合常理。 这种情况都不用唐棠出手,更不用汇报给万盛饶,通常以唐深的武力威胁直接解决。 不过,那位师傅的敬业程度非同一般,这次痛得嗷嗷叫暂时屈服于对方的淫威,下次遇上照吵不误,渐渐地,两人大有和平的趋势,看得唐棠暗自发笑。 转眼三月将至,上官痕终于来了书信,道家中事务处理完毕,正赶往昌定。初九是唐棠定下去见万水烟的日子,约她在那里碰面。 第97章 美而不自知 妹妹即将出嫁,万盛饶岂有不在之理,跟清风寨接头的事全权交给杜枕寒,他则跟唐棠一同回了安都,准备小妹大婚。 唐棠与这位万小姐并无情意深厚之说,在万盛饶眼中她是万家的一份子,过来参加没有不妥,而万水烟请她在成亲前过来一叙,显得令人费解。 “怎么,见到我很是意外?”万水烟端坐在妆镜前,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对身后的人道。 房中除了她们再无别人,来之前她已将丫鬟打发了出去,唐棠自个搬了凳子坐在她身旁,想着不管对方如何出招,挡着就是了。 万水烟背对着她,镜中笑容模糊得几近不真实,声音低低道:“真没想到,我的父亲和哥哥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唐棠想起她之前对姚泠的笃定,沉默不语。 她直觉当前的局面与万老爷子的遗嘱脱不了干系,但既然答应替人保守秘密,决不可违背承诺。 万水烟不管唐棠在想什么,自顾自道:“我真的尽力了,想脱离皇家束缚,想找一心爱之人白头偕老。我一直以为会为此牺牲的是大哥,没想到……” 她的语气像是自嘲,“落到我自己身上时,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老天爷让我这些年未能得遇两人,或许这就是我既定的命运。” 唐棠感受到她身上沉重的哀伤与失落,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静默以对。 万水烟想找个倾听的人,有个人在这本身已是极大的安慰,“有时真羡慕你,茫茫人海中得遇良人,更难得的是你们两心相许,比我要幸运得多。” 大皇子与万家的关系着实微妙,从这点上看算不得良婿,她娇宠着长大,今夜出此感伤之言,还是生平头一回。 万水烟望着镜中唐棠的容颜,蹙眉道:“你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我都这般了,同为女子,你连句知心的话都不会说么?” 唐棠无奈道:“恭喜未来的皇子妃,往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嫁入皇家,一朝得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尝不是没有机会。若是明燿有做皇帝的命数,熬到那一日,若是万水烟一步步在深宫中锻炼成才,有了皇子再加上父亲和哥哥的支持,只要肯去钻去斗,成为尊贵的皇太后,这一生也算风光无限。 “你还真是大胆,这些连我都不敢想。”万水烟冷哼一声,并不生气。 唐棠好意地实诚地道:“大婚在即,这些事早日想清楚才是最好。” 若她是万水烟,既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环境,定会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拼尽一切力量保全自己。 从出身上看,商贾地位虽不比世家,万水烟着实不能算太差。她容貌秀妍,知书识礼,性格果毅刚强,内里更是离经叛道,有寻常女子没有的胆量,若能好好约束自己,说不定正适合在皇家生存。 话是这么说,这门亲事吃亏得终究是她。 万水烟沉沉道:“你说得不错,我是该为自己好好打算,往后的对手个个不简单,至少不能让自个吃亏不是。” 大皇子的正妃过门已有两三年,孩子都生了,府里没有名分的女子大有人在。她一小小侧妃,自迈入府门的那一刻起,日子注定平静不了。 唐棠道:“你恨你的父亲和兄长吗?” 万水烟突然转身,眼眸带着惊异,“你如何看出来的?” 唐棠心想,你以为自己的野心从前隐藏得很好么,不止她看得出来,万家祖孙三代,除了她母亲之外,哪个不知道。 万水烟之前表现得虽然娇蛮,从她的一些行为来看,这位万家姑娘对自家的基业盯得相当紧。 不难理解她的想法,一母所出的兄妹俩,凭什么哥哥可以继承偌大的家业,而她自小就被闺阁束缚,不得半点自由? 正因如此,万水烟才会在成亲前做出那些匪夷所思之事。 她内心终归是不服。 而就唐棠看来,万盛饶未必没有分家产给妹妹的意思,他瞒得很隐晦,或许连逝去的祖父亦不知晓。 她道:“我想着万姑娘这般有志气,定然不会甘心做了家族的棋子,平白赔上自己终身。” 万水烟仔细端详她一阵,“你的确聪明,我还以为是大哥告诉你的。” 唐棠猜测道:“他是不是,给你许诺了什么?” “不错。”万水烟眉眼之中俱是得意,“想让我给万家铺路做那垫脚石,总不能白白吃亏,说到底我们还是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万字。” 亲兄妹,明算账。算不得仇人,也不能推心置腹,唐棠被这对兄妹奇特的相处方式弄得很是无语。 反正不干她的事,何必多言,随他们去叭! 万水烟成亲这日,与万家相熟的商贾皆前来道贺,当地官老爷送上了贺礼不说,看在万夫人的面子上,也来了许多夫人贵女,场面热闹非凡,排场亦是不小。 十里红妆相送,光是一台又一台的嫁妆,就让安都城的千金小姐们看得眼热,钦羡之余频频望向前方高头大马上年轻俊美的万家公子。 而他身边,一女子着了红艳华服并肩而行,发髻高高束起,明媚之中更带潇洒恣意。 两人背影出奇地般配和谐,不免让人议论纷纷。 “那位姑娘是谁,在万府好像从来没见过?” “据说是万小姐的好友,特地来相送……” 万盛饶一路偷看了好多次,唐棠起先不当一回事,后来忍无可忍道:“万公子有话请讲。” 被人抓个正着,他破天荒地有些尴尬,用拳头抵了抵下颌道:“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今日的装扮,非常惹眼。” 幸而新娘子坐在轿子里看不见外面的光景,就唐棠今日这身装束,若是与水烟同时出现,定然抢尽她的风头。 万盛饶这么想着,郑重道:“你到了昌定之后,可是直接去找上官兄?” 上官痕现下应当在昭霞宫,唐棠作为送亲队伍中的一员,正好与他一道,以贵妃对上官痕的看重,大皇子成婚一定会邀请他前去。 唐棠点头,奇怪他有此一问,“当然,我们提前约好了的。” 万盛饶偷偷松口气,那么其它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怎样在众目睽睽下护住自己的心上人不被觊觎,交给谷主自己去烦恼罢。 第98章 别后小话 侧妃进门不比正妃,大皇子府当日来得宾客不多,万盛饶护着妹妹进门,尔后跟前来参加喜宴的朋友寒暄起来。上官痕来昌定多日,不曾结交什么大官门客,多半人不认得,等唐棠一到立即出来迎她。 丫鬟小厮都在前院迎客,后院左侧是客房,左侧是妾室夫人们所住,走廊里寂静少人,春花乍开,一片明黄嫣红的灿烂景象。 “家中的事可解决了?” 唐棠靠在他的左肩上,鼻尖儿上隐约可闻幽微的花香,还记得他离开时眉目隐含忧色,再见已看不出端倪,应当无碍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上官痕墨黑的眸中光点一闪,声音平静从容,“解决了,只是另一件事没来得及提起,家里出了点状况,现下时机不合适。” 唐棠还没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哪件,上官痕摘了一朵迎春花别在她发间,将人轻轻搂在怀里,黯然道:“对不起。” 临别前尚且满心欢喜,此刻浓重的失落与悲凉弥漫在周身,唐棠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浮起一个从未细想过的念头,“他们不肯接受我……” 他久久地沉默,抓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唐棠很少见到他如此失态,隐忍了痛楚,听他道:“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们的看法于我无足轻重。” 唐棠对上官家内部如何不甚了解,两人的书信中很少听他提起父母的事,上官痕即使回归家族,更多的时间仍是外出游历或者待在药谷。 她笑容有几分勉强道:“伯父伯母一定为你择了大家闺秀,我的出身的确……”未尽的话被他按在唇边。 “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所谓出身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的笑声带着冷意,“有人在我母亲面前嚼舌,想算计上官家,狐狸尾巴一直没藏好,本想看在往日有些交情的份上饶过他,哪知几日未回,人家就将脑筋动到了我的婚姻之事上,不给他们点警告,来日怕是越发胆大,什么都敢肖想。” 是谁在作怪他仿佛已有计较,唐棠有心要问,上官痕却道:“你在昌定会停留多久?” 她咽下疑问,“十天,水烟的婚事过后,我会跟万公子一道启程回临渊,你呢?” 上官痕沉思片刻,“不出意外,我尽量跟你们一同回去。” 想来他还不知万盛饶修建堡垒之事,唐棠将自己的不满全部道出,嘟哝道:“本想将那留着,老了以后可以回来看看,现下来看是不成了,但他答应赔我一处新的地方,以后你来挑罢。” 他让她不必担心,唐棠就真的不放在心上,上官痕少年时怎么过来的她略有所知,从未提及的父母和家族不值得关注太多。以后要在一起过日子的是他们,跟旁人无关。 “你住得那处山谷,我回去之后又查证过,还听说了一些消息,往后那里不会太平静,你要早做打算。” 不会真是他们猜想的那般罢? 这会没人,她正好问个清楚,“何出此言?” 他说得很是含糊,“五万山贼还算其次,山外即是国境边界,极易招惹是非,那些与你我无关,但为长远计,不如回到我们从前居住之地,另起阁楼。” 两人住过的那座山,上官痕接手药谷后已将它买下,果真派上了用场。 他提到国境,看样子八九不离十,既然对方早有筹划,唐棠被侵占地盘的不愉烟消云散,心中定了主意。 待万盛饶的堡垒修建完成,任务彻底结束,她就效仿大师兄离开罢。 程嫂好事将近,无须担忧,阿深视痕哥为兄长,两人很合的来,而师弟……冲那些药草灵丹,他也舍不得离开。 唐棠唇边溢出一丝儿笑意,陷入对未来的浮想憧憬,冷不丁被上官痕的话打算思绪,“你的寒冰诀炼得如何?” “突破了第五层。”自上回被他疗过伤以后,修炼起来比先前顺畅不说,再没犯什么毛病。 他果然是自己的福星啊,唐棠心里幽幽地叹道。 “第一刀客归隐不知所踪,江湖上都流传开了,有人想找他讨教一二,你可知贺梅凡的下落?” 唐棠笑道:“师弟都不知道的事,我哪会知道,大师兄既然藏了起来,定会藏得好好的不叫人发觉,任由他们去找罢。” 贺梅凡是个路痴,据她所知,早些年在江湖上有些知己好友,一旦选定住所再不会外出,找得到算他们本事。 上官痕不过随口一问,没期望得到实际答案,“我是偶然遇见了于霜秋,受他所托才有此问,第一刀客找不到了,这个武痴估计要挑战第一剑客了。” 唐棠差点被他的话呛到,“他不是输过一次吗?” 于霜秋早些年同云梦遥有过一战,正是那次之后两人才区分开名次,他自知与云梦遥武艺相去甚远,再练十年难成其对手,故而将矛头对准第一刀客。 打不过第一剑客,跟他并列也好,刀剑之争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两位都不是好惹的主,云梦遥他惹不起,贺梅凡的第一更是无可撼动。 唐棠很好奇,他为何又起了跟第一剑客相争的心思。 上官痕道:“武学一途总是叫人痴迷的,比如你的寒冰诀大成之后,江湖榜上武功前五中或许也能有一席之地。于霜秋对武学的执念甚深,大抵最近得了机缘,又有了信心。” 唐棠无谓道:“我才不在意那些排名,大师兄也是,无聊之人搞出来的小把戏罢了。” 上官痕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对这些事未免太不上心。江湖榜的排名自有其道理,榜上前三当然有它的好处,不然谁去关注。” 听他这么说,唐棠起了好奇,“什么好处?” “江湖榜共有八项,剑客、刀客、富豪、门派、杀手、美人、武功、佣兵,每一项可排进前三者,都有资格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例如丹药,黄金,兵器,绝学等,当然,其中最珍贵的,是承诺。” “承诺?” “对,若你有想办却办不成的事,可以将它写下来交给发榜的人,他们会想尽办法为你办到。就目前来看,没有他们实现不了的要求。” 第99章 棒打鸳鸯 原来如此,怪不得于霜秋对排名那般在意,说不定是有什么执念需要借助外力方可成事。 当然,不排除他是纯粹执着于名次,不想落人下风。 而排行榜上两位第一,她再熟悉不过……唐棠大悟,难怪,以他们的性格,怎么会有闲心去争夺一个莫须有的排名,从而被收录进江湖榜上,原来一直瞒得死死地,没让她知道罢了。 更让她不解的是另一件事,“你为何会知道?” 江湖中并无这个消息,想来知道的人唯有前头那几位。这不难理解,若此事流传开来,一则发榜之人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二则前头那几位时常被人挑衅,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信请看贺梅凡。 上官痕悠悠道:“自然是有人提要求提到了药谷,不然那些丹药从何而来?” 唐棠从他怀中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这么说,你知道江湖榜是谁的主意,还跟他们的东家有往来?” “想知道?”他卖起了关子。 唐棠轻轻摇晃着他的手臂,声音带了点娇气的可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外传……” 上官痕目光落进她明亮的眼眸中,随后下移不知到了何处,喉咙微微动了动,勾勾手指道,“过来。” 唐棠听话地靠近,然后……“唔”。 一阵风过,春花得意地摇摆着晶莹明媚的花瓣,唐棠脸蛋晕红如霞,唇色艳丽堪比朱砂。 上官痕拈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手指尖绕圈圈,好心情地回答,“江湖榜是《江湖小报》专门弄出来博人眼球的东西,他们的东家是个人物,据说背后有大山倚靠,寻常人动不得,至于大山是谁,实在无从知晓,左不过是哪位大权在握的重臣,更甚者皇亲国戚,以我之见,后者更有可能。” 偌大的江湖,皇室怎可能听之任之,不放点自己的耳目都说不过去。 唐棠出神地听他讲完,眼眸里带了水光,嗔怒视之,上官痕仿若未觉。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两人坐直整理了衣襟,除去唐棠面上的不自然,一切都很正常。 “还说入府后未见到上官兄,原来在这里幽会佳人,我们是否来得不是时候。”万盛饶脸上看不出任何抱歉之意,一本正经说着调侃的话。 “竟不知唐姑娘是谷主的心上人,是我孤陋寡闻了。”跟在他身后的明炤道。 明燿娶了万水烟,两人的往来明面上变得明目张胆,纵然不是一派,客气也是必须的。 只是看明炤的样子,一点不像只跟他客气客气,大有趁机厚着脸皮昭告所有人他跟万盛饶是知己之意,不知明燿往后该作何感想。 上官痕知晓他之前跟唐棠打起来的事,对这人无甚好感,可毕竟是皇后嫡出,宫里头的人物,一个个都不简单,少不得敷衍道:“见过二殿下。” 明炤侧身看向他身后的唐棠,她心中憋着气,上回这人逼得她险些陷入魔障,见上官痕开口,同他见了个僵硬的礼。 明炤露出满意的神情,道:“见唐姑娘如此懂事,我也可放心些了。我那位表妹性格娇怯,自幼柔弱胆小,将来嫁到上官家,少不得要姑娘一同照应着些,免得她受人欺凌。” 什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 最先回过神的是万盛饶:“子华兄的意思是,皇后娘家那位小姐,要与上官家联姻?” 这是何时定下来的,他们居然半点风声都没收到! 唐棠静默地盯着上官痕,明炤略带挑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最后是没能等到他回复的万盛饶,向其投去疑惑的目光。 上官痕面对那二人无所畏惧,却感受到来自身旁的莫大压力,不敢转过身去看唐棠哪怕一眼。 他本不欲告知唐棠,想自行解决之后再同她提起,没想到明炤这般嚣张,当着面打破了他的计划。 他不由怀疑起对方的用心,“二殿下的话我听不明白,家母只将此事提过一句,婚事尚没有定下,何来照顾之说,何况上官痕一介布衣,不敢高攀令妹。” 明炤大笑道:“上官兄哪里的话,上官家伫立百年之久,是炎国世家之中最长久的一支,药谷之名更是响彻江湖,可见其渊博底蕴。我那表妹单纯和软,正好可成良配。” 上官痕手上青筋暴起,面色冷峻,唐棠从未见他如此过,抛开眼前繁杂的局面尽量镇定下来,握住他的手,透着坚定的意味,令他放松不少。 唐棠生在江湖,没受过千金闺秀们那般的礼节教导,并不代表她不懂,平静道:“这样说来二殿下与我们真有缘分,若来日真在上官家遇上,我定然会好好照顾那位姑娘。” 居然没发火,也没生气? 万盛饶哑然,只觉眼前这个与他认识的唐棠完全是两个人,声音之冷静,面容之淡然,这还是那个怒怼姚泠句句毫不留情的唐棠么! 明炤本想激怒对方,被唐棠这番话弄得没了后招,若是上官痕或她因此盛怒失礼,现下处处是官员权贵,他大可以治他们的罪,奈何人家不接茬。 这位二殿下也就这点能耐,唐棠心中冷笑,无论痕哥为何隐瞒,先把眼前的事躲过再说,生气归生气,轻重亲疏她分得清。 万盛饶领悟过来他的用意,岔开话题道:“我想去看看水烟,子华兄可要一起? 浓重的尴尬被打破,明炤与他离开别院,留下相顾无言的两人。 “为何从未听你说起过此事?”万盛饶从未见他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绝不相信这是个偶然。 圣上多半不会关注上官痕的婚事如何,动这念头的无非是皇后,或者明炤本人。回忆起上次在自家庭院中他的异常举止,他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明炤对唐棠有意,铁了心要拆散他们? 明炤不以为意道:“别跟我说你没这心思,唐姑娘是你看上的人罢。上官痕既然入了父皇的眼,他们家族就别想继续隐姓埋名,昭霞宫可以娶万家的姑娘,难道我还动不得上官家?” 这根本是两码事,万盛饶眸中隐含怒火,面上却压制得很好。 他心中知晓,自水烟踏入明燿府中的这一刻起,与明炤之间的关系注定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单纯,这些本是无可避免。 但若皇后母家与上官家联姻一事是子华的主意,他想说,大可不必如此。 第100章 各凭本事 明炤漫不经心道:“若我是你,现在该庆贺才对。上官家对这门亲事透露出的意思是相当满意。唐姑娘的性格比水烟更倔强,又无亲友可牵绊,没有人能让她委曲求全,更不可能甘心与人为妾,他们这对鸳鸯若是被一棒子打死,你不就有机会了么?” 万盛饶紧盯着他的眼眸,希望他是在开玩笑,而明炤半点玩笑之意也无,他说这话之前,分明经过仔细思量。 “我喜爱她是我的事,与她的选择并无关系。”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想借此事卖我人情,万家不会接受。” 明炤诚然有这个心,上官家无甚权势,在江湖中的地位却实在很高,不拉拢未免可惜。再者有万盛饶对唐棠的心意在,若能成全了他们,这番恩情岂不比万水烟与明燿这门亲事更为牢固? 但他这般决绝,并不买账,倒让明炤踟蹰起来。 明炤终究看重他们多年的情谊,不想让对方太过恼火,心中斟酌片刻,不死心道:“你不愿勉强是你的事,但我们事先说好,若唐姑娘与那人最后没能成,能否抱得美人归,我们各凭本事,你可不许赖账。” 万盛饶难以分辨真假,沉声道:“你何时对她动了心思?” 纵然不是朋友妻,难道就可随便起意夺走么? 明炤的眸光瞬间微冷,“我动不动心思不打紧,这要看你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话里有话,上次两人在别院中大打一场,实在不是明炤一贯的行事作风。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窜了上来,他不是对唐棠起了心思,而是…… 万盛饶有一瞬慌乱,而冷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不妥,“你看到了?” 明炤与他相交多年,某些事情万家在查,他亦在查,“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你为何接近她,不正与我的目的一样么?” 万盛饶道:“不,我们不一样。我虽不知你查到了多少,但据我的消息,她并非是我们猜测的那人,我一开始靠近她,也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因为那件事,是他真真切切对那女子动了心,才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纵使知晓她属意别人,眼中容不下旁人,也想时刻看到。 从不沾染风月的万家少爷,初尝情思,不到黄河心不死,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守在她身边,看她与别人浓情蜜意。 这不像他认识的万盛饶。 明炤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慎重,“你是认真的?” 怎么可能任凭他娶一江湖女子为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万盛饶的重点还在他方才所言里,“你说各凭本事,与我相争,是以为她是我们一直想找的那人?” 明炤轻哼一声,“即便不是,凭唐姑娘的姿色,来日若与我有缘分,即使不愿入府,将她养在外头任其逍遥自在一生,又有何妨?” 若上官痕迫于家族之故,与唐棠不能修成正果,他跟万盛饶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皇族子弟风流韵事不比权贵官宦人家的少,听他这意思,往后如何安排都考虑好了。 但这般念头,未免太过轻贱了她。 万盛饶冷笑道:“你在做梦!” 两人私下并不计较身份地位之类,明炤一点不生气,道:“这梦做不做得成,还得看上官痕如何应对,我那表妹如盈你也认得,配他不算辱没。” 万盛饶道:“我想知道此事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娘娘想拉拢上官家,才临时起意。” 拆散一对有情人终非上策,弄不好还会反目成仇, 明炤皱眉道:“这怎能算临时起意,他本就与如盈认识,否则母后怎会枉顾表妹的心意,将她随意许人?” 这却是万盛饶不知情之处,或许不止他不知道,看唐棠方才强掩的震惊,对方在她面前更是提都未曾提起。 长廊中,那二人走后,唐棠注视着他的面容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日他在山谷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是已接到家中消息了吗? 春寒料峭,暖融融的日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掩,勾勒出金澄橘黄的轮廓。上官痕拉过她的手腕复又坐下,解释道:“此事尚未定下,给九公主治病后皇上和皇后传召过几次,那时未见异常。孰料回到家中之后,有叔伯与柳家人相识,在爹娘面前提及那位柳家姑娘,我接到消息匆匆赶回跟他们提及你我之事,爹娘并未说什么。” 他宽慰道:“爹娘一向不慕权势荣华,母亲也跟我透露过并不会在婚事上逼迫于我,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喜欢。只是现下猜不准柳家是何用意,故而我与他们商议,暂且以不变应万变。我此来宫中亦有打探的目的,今日见到二殿下,恐怕他对你的心思并不单纯。” 唐棠忆起别院中跟明炤过招的画面,眸中露出一丝厌恶,“第一次见他不觉得这人讨厌,现在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她想起什么,“你与那位柳家姑娘从前可认得?” 上官痕叹息道:“这便是我要与你说得第二桩。柳如盈在十四岁那年冬天失足落水伤了身子,若无此事,她早该嫁给明炤或别的皇子,成为了皇家媳妇。柳如盈的母亲与我那叔伯相识,见不得女儿一生被毁,于是求到了药谷,我让无书前去替她诊治,曾在柳府中见过一面。” 一个巴掌拍不响,区区一面之缘,足以令这位柳小姐对他动心,上官痕对不甚在意,自然不会在书信中跟她提起。 唐棠有时觉得当初两人在一起时过于容易,此刻方知过往数年里,对方不知还惹乱了几多少女情思。 “明炤是皇子,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不至于对我起意,纵然有意,不过一时之兴,倒是你这边比较麻烦。” 上官痕望着她的眼眸略带柔和,“说麻烦也不算麻烦,即使爹娘一时之间碍于与柳家的情面无法同意,最后娶妻的人到底是我不是他们,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唐棠不解其意,上官痕拉着她的手出了别院,先引唐棠到女眷之中,自己前去找明燿道贺。 姚泠认出她是那日在万家见过的江湖女子,疑惑道:“你怎会出现在这?” 第101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今日来越王府的都是与大皇兄关系密切之人,女眷几乎全是姚泠的闺中好友。 嫁不得思慕多年的人,若非明燿待她着实不错,又有跟万水烟从前的情分在,姚泠恨不得远离任何一处有万家人出没之地。 反正她眼拙认不得自己,唐棠半点不惧,望着上官痕的方向道:“跟别人来的。” 明燿一身红衣被众人频频敬酒,正当她们看过去,好死不死,上官痕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万盛饶和挂着假惺惺笑意祝贺的明炤,众人皆以为她指的是万盛饶,整桌千金小姐霎时安静下来。 一位穿着清艳黄衫的姑娘悄声对身边女伴道:“听闻她是跟万家送亲队伍一道来的昌定,与万公子一路并行,许多人都看到了。” 说是悄声,声音足以令跟她隔着两个人距离的姚泠听见,唐棠回忆了下,自己并不认识这姑娘。 估计又是哪位暗恋万盛饶的小姐罢,迫于姚泠的威势不敢表露,这会见到她开始煽风点起火来。 姚泠现下对万盛饶不再那般痴迷,脑子清醒许多,“你是在挑唆本郡主么,她做过万家的保镖,保护安危罢了。” 万水烟跟她提过,这江湖女子跟药谷谷主乃是一对,那人就在大皇兄身边,这些贵女们兴许会误会,姚泠心里门儿清。 唐棠惊异于她此刻难得的清醒,道:“郡主说得不错,我的确又接了万家一笔生意。” 姚泠不再开口,下月便是她与那位少将军的大喜之日,万家的事与她从此以后再无干系。 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一朝成陌路,唐棠竟看不出她的伤心哀痛。 或许贵族女子便是这般善于掩藏自己的心事,正如万水烟于这场不甘不愿的婚事,到今日拜堂却是笑意盈盈,仿佛心满意足夙愿得偿。 上官痕做完该做之事,众目睽睽之下对唐棠招手,她起身时不忘跟众位姑娘告别,众千金一愣,才知晓这女子早有归属。 两人相携而去,上官痕身着天青色锦袍俊逸风雅的身姿本已惹人注目,而唐棠火红爽利的装束宛若开在碧空下的花朵,认识上官痕的人无可避免地注意到唐棠,不认识他们的人直叹好一对璧人。 “这就是你的办法?”唐棠突然明白他的用意。 上官痕紧握的手没有放开,说得话分明是甜言蜜语,神情却肃穆得像在解哪种疑难杂症,“无论朝堂江湖,总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定情一事,这还远远不够。” 唐棠在江湖上有些小小的名气,今日头回出现在这些贵人眼中,除了美貌和女侠利落的身影,别无其它。 江湖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不一定适用于朝堂,皇家大于天,一个“赐”字扔下来,不接也得接,上官痕的态度至少表明他不愿接下这门亲事,端看皇后与明炤如何接招。 唐棠道:“惹急了怎么办?” 上官痕毫不在意,刮了下她的鼻梁,“世家之所以是世家,自有其安身立命之本,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我自有主张。” 越王府的喜事并未给昌定城中百姓太大干扰,十里红妆为人津津乐道一阵,弄清是谁家的姑娘之后,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他们像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侠侣,走在不知名的街道上,无人注意其身份,无人知晓其来历,颇有大隐于市的味道。 都城毕竟是都城,有些人在昌定寻寻觅觅半生不见,有些人走个夜路瞎碰都能遇着。 唐棠两人没走夜路,可前方那个身量瘦削硬朗的小青年,不是她许久不见的师弟是谁? 纠结了片刻,她果断拉着上官痕转身,就当没看见。 师弟接个任务,接来了昌定?单人任务为避免生事,还是别相认得好。 上官痕自然也看见了,“为何不上去,小鱼说不定也很想你。” “回去再谈罢。”如非必要,绝煞楼的人之间互相并不打听任务情况,这是大家默认的惯例。 “既然你没有要见的人,就随我走一趟。” 唐棠茫然地望向他,被上官痕拉到一条小巷,青石板缝隙中生了绿意融融的青苔,尘土未尽,可见此地偏远,来的人并不多。 扣门三下,里头出来一位聘聘袅袅身姿婀娜的白衣姑娘,生得气质清雅面似芙蓉,虽着白衣却不显清冷疏离,反而平添柔和温婉。 见到上官痕,她的声音明显带着欣喜,“公子。” 药谷的人多称呼他为谷主,唯毒仙医仙二人不同,更像是上官家的人。 玉无书的目光里落在他身后明艳动人的女子身上,迟疑道:“这位是……” 两人十指紧扣一看便知,上官痕并无隐瞒之意,“唐棠。” 玉无书巧笑道:“原来是唐姑娘。” 上官痕这段时间虽在昌定,并未来找过她,正好带了唐棠来,引她们相见。 玉无书奉了清茶,此地是她在昌定落脚之处,少有人知,一时不晓得谷主将这姑娘带来是何意,正在揣测他的用意。 唐棠曾有过一阵胡思乱想,久闻医仙美名,又是伴在他身边之人,年少时无可避免地醋了很久,现下见到半点揣测都没了。 玉无书面对他时正如学生面对夫子,大气也不敢出,仿佛只要说错话就会被罚。 唐棠心底失笑,不由猜想起从前她在上官痕手上吃过多少苦头,尔后再看一眼上官痕,面对玉无书时不自觉端起严师的架子和威仪,哪有半分在她面前温和宠溺的模样? 上官痕盯着手中茶盏,半晌道:“丁游可有再与你联系?” 玉无书道:“不曾,落梅公子自离开白家后,便在江湖上失去踪影,无人知其下落。” 白家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唐棠暗忖,白盟主遗书中让自家人不要怪罪丁游,新的武林盟主已选出,他为何还会问起那人。 下一刻她便知道了情由,“他心性不定,自幼不得关爱,不是良配,你要及早从中抽离。” 提起此事玉无书神情立时黯然,说话时竟有几分哽咽,“可是……” “没有可是。”上官痕在这事上格外坚决,“救命之恩固然需要偿还,可他将你设计进去,险些牵连到整个药谷,足见并未将你放在心上。” 玉无书脸上两行清泪落下,哑声道:“我知道了,公子。” 第102章 故烧高烛照红妆 今日不来这趟,谁能想到医仙对落梅公子这般痴情?唐棠忆起对丁游满怀信任的白轻舟,再看看眼前梨花带雨的玉无书,不免唏嘘。 若非执意复仇,被恨意蒙蔽双眼,他本该有挚交好友和满心倾慕的姑娘,不知该是多么快意逍遥的人生,奈何背负的担子太重,将他原本的人生都毁了。 “家中可有消息传来?” 上官痕指得什么,她自然清楚,“没有,柳家像是在试探,五老爷那边也没接到新的消息。” “如盈是个好姑娘,你们可有再见面?”他说着望了一眼唐棠。 玉无书擦去眼泪,平复了一阵道:“我们前天刚见过,柳姑娘对公子还是那般……念念不忘。” “下次见她,你知道该怎么说。” 玉无书眸光复杂地盯着唐棠片刻,“知道。” 从小院出来,上官痕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一路上唐棠感觉出他周身的凝重,犹豫之后还是问道:“你还在担心玉姑娘跟丁游?” “此人心计深沉,当初无书被他所救,我一直觉得有些蹊跷,再结合白家的事,而今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湖上无人再见其行踪,让人不得不防。” 唐棠提议道:“不然你也去绝煞楼走一遭,请雷部的人帮忙查探,明西影脱不开身,第一神探据说还闲着。” 上官痕好笑道:“出门还不忘给你们楼里拉生意吗,竟然找到我头上,改日该找你们楼主好好一叙,问问他都教了你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唐棠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你跟楼主好像很熟,比明炤跟万盛饶交情还深。” 或许是时候告诉她一些事,上官痕思虑片刻道:“我跟他原本就相识,后来回到上官家,才知双方有往来,上官家有许多不被人知的秘密都跟绝煞楼有关。” 唐棠按捺住好奇心,知趣地停止追问。上官痕拉着她的掌心温热,声音温和不徐不疾:“来日我会将这些慢慢都告诉你。” 上回在昌定匆匆忙忙待了几日,不曾好好看看都城盛景。这几日万盛饶被妹妹婚事绊住,无暇顾及到她,唐棠乐得开小差,正好跟上官痕沿着栽满新绿杨柳的堤岸踱步。 昌定夜晚灯火通明,喧闹繁华不比白日逊色,城中相携出游的眷侣随处可见,满目锦衣华服衣冠楚楚的俊才美人轻声软语,掩面而笑。再远些的红楼上灯笼高挂,人影摇晃,莺啼燕舞。 唐棠喜欢新奇别致的小玩意儿,别看她总是一副爽利侠气的打扮,屋子里收罗了不少小物件。上官痕瞧见一处小摊,正想拉她过去看看,却被她抓住衣袖往身后躲去。 昌定还有唐棠畏惧的人?他刚要问个究竟,听她小声道:“前头那个是住在我家附近山头的女贼匪,别让她看到我。” 辛凝梦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正朝他们走过来,对方没见过上官痕,正好拿他挡挡。 上官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懂了,将人拉到身前,浮桥下映着一池碎月,辛凝梦的角度只看到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毫无察觉地跟他们擦身而过。 “她怎么会来这?”辛凝梦在黑影寨地位不低,她来了昌定,明西影是否也在此地? 上官痕道:“跟上去看看?” 唐棠正有此事,两人悄无声息地追在她身后,见到辛凝梦刻意小心避开人群,进了一处红楼。 红楼四五层高,谁知她进了哪一间,上房顶都来不及,唐棠压根进不去,只得作罢。 “对面有家酒馆,我们在里头等等,说不定能等到她出来。” 唐棠摇头道:“辛凝梦谨慎得很,不会跟与她接头的人一道出入,让人看见也不过是障眼法,我们走罢。” 她瞟了一眼新进门的人,明西影模糊的身影闪过,似乎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为九公主治病的日子里,上官痕都住在昭霞宫,现下宫门落了锁,他不愿再去叨扰万盛饶,找了客栈落脚,唐棠则回到万家别院。 出乎意料,万盛饶竟在大堂等着她,唐棠猜到些什么,慢慢走近。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跟我来书房罢。” 唐棠跟在他身后有种奇异的感受,仿佛晚归被家人逮了个正着,想着又觉可笑,不过在万家挂了个名儿,万家嫁了女儿,难道对方真将她当做了妹妹,决定好好管教? 书房中烛火明亮,像是刻意等候。桌上放着两只小碗并一个食盒。 万盛饶过去将那盒子打开,鸽子汤的香气弥漫开来,他分别盛了一碗放到她和自己面前。 “特地命下人做得,煨了很久,尝尝?” 唐棠有种咽口水的冲动,跟上官痕在外面吃过些炸串肉饼之类的小吃,无奈这汤实在太香,让人很难忍得住。 当着他的面,唐棠还记得矜持这回事,用汤匙小口小口喝完了一碗。万盛饶似乎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喝个汤仍是那般闲适优雅赏心悦目。 “谷主可有提起何时动身?”两只空碗摆在面前,他没叫人来收拾,直接谈起了正事。 唐棠打了个不明显的嗝儿,香味儿余韵无穷令人回味,“他说可能跟我们一起走。” 万盛饶道:“柳家有意联姻,你怎么看?” 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唐棠淡笑道:“我相信痕哥,他说摆平,就一定可以。” 万盛饶点头,又闲聊了几句,唐棠说起偶遇辛凝梦的经过,“待明兄回来,应该会有答案。” “这女子身份不简单,惹了某些贵人的注意,你万不可掺和进去,跟她离得越远越好。” 昌定城里多少皇亲国戚,大街上摔倒一个都可能是达官贵人,知道了临渊城的不凡,辛凝梦的来历与他们有关也就不足为奇。 唐棠道:“我知道。” 她出去后,万盛饶叫了人过来收拾书房,想着她方才那句话。 她说相信他,即使知道家族可能会拆散他们。 她笃定上官痕不会迫于家族压力弃她于不顾。 他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拒绝明炤的好意,不想使用卑劣的手段去逼迫她。上官痕有的包袱,他同样也有。 现在的自己,拿什么保证给她最好的和最珍贵的东西? 再等等,老天一定会给他答案。 第103章 初见圣颜 昭霞宫,辉煌华丽的殿内,如云黑髻上斜插青鸾衔珠的女子容色倾城,岁月不减楚楚风韵,更让她在娇媚中平添温婉平和。 这位圣上钟爱的华贵妃出身高贵,自幼与炎帝相识,两人可谓青梅竹马。当年若非陛下出游偶然遇见皇后,对其一见倾心,坚持要纳入宫中,而对方又属于世家中的贵族,华贵妃这会儿应当已坐上后位。 今宫里格外热闹,华贵妃怀抱着面色红润比先前看上去明显活泼健康的九公主,下方坐着明燿和他的新侧妃,上官痕及万盛饶。 贵妃慈爱的目光扫过殿中三名同样风华正茂人才出众的男子,柔和清脆的嗓音响起,“缦儿身体好转,多亏了上官谷主悉心照料,本宫感激在心。除了圣上嘉奖你的赏银之外,谷主可还所求?不放说出来,本宫会尽力满足,权当一份心意。”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上官痕为何出现在此处,大家心知肚明。她闭口不提江梦鱼之事,上官痕哪还有别的要求,连道娘娘客气。 进献给太后的药已然呈上,上官痕这个名字在一众宫人妃嫔尤其是太医中间相当响亮,他是贵妃这边寻到的人,也给她大大长了脸面。 万盛饶此时道:“我近日却听闻了一件事情,谷主不好言说,我便替他开口罢。” 华贵妃瞧了一眼面露为难的上官痕,笑道:“宫中这么久了,竟没看出上官谷主是个害羞的性子,饶儿你如实讲来,让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万盛饶将上官痕与一江湖女子相恋但近日有人在暗中搞小动作之事娓娓道来,他说得十分含蓄,但点名那人姓柳,一切贵妃自然明白。 华贵妃一听便知其中蹊跷,“原来谷主已有了心上人,怎么从没见过。” 万水烟道:“母妃有所不知,那位姑娘我曾见过,是位难得的美人胚子,想来谷主护得紧,不肯轻易让人看了去。” 华贵妃嗔笑道:“就你这丫头最快,也罢,听你这语气,似乎很喜欢她。若真有那么好,本宫可以替皇上求个情,让他赐婚于你二人,这样不失体面,无人再敢动心思,如何?” 纵然帝后情深,贵妃与炎帝的情分依然甚是稳固,其中足见她拿捏得当进退有度,在炎帝面前很能说得上话。 皇后那边不过在跟上官家的人接触,透了风而已,若能提前将上官痕与那姑娘的婚事定下,来日皇后也不好再提。何况此事是上官痕主动找她,华贵妃全当不知情,圣上问起,也怪不到她头上。 上官痕整个人紧绷的身躯骤然一松,看得贵妃抿唇偷笑,转而将话题移到万盛饶身上:“水烟与燿儿这门亲事,本宫盼了许久,可算是等到了。往后她在府里,你尽管放心,有空替本宫问候你的母亲,万家事务繁杂,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诸事替你父亲多担着些,莫要叫他再添烦扰,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找燿儿。” 万家的生意里有不少是跟皇家打交道,万盛饶晓得利害。华贵妃见他温顺持重的模样,暗自点头,又道:“妹妹出嫁了,你这做哥哥的对自个的婚事也须上心,泠儿既然配了他人,你们二人自是无缘,往后遇着合适的姑娘,大可跟本宫提。” 华贵妃虽收了姚泠为义女,不过是因为她的出身,又入了万夫人的眼,私下对这姑娘并不喜爱。她不喜欢的人,万盛饶不喜欢也在情理之中,华贵妃不曾逼迫太紧。 只要万水烟嫁入越王府,万盛饶娶谁对她来说影响都不大。除非万家活得不耐烦,明目张胆地敢娶柳家的姑娘,那时不用她动手,圣上第一个容不下他们。 钱袋子,就该有钱袋子的觉悟。 万盛饶道:“劳贵妃娘娘挂心,我会记住。” 明燿应当同华贵妃提过他心有所属之事,这时他却默不作声,殿内几人脸上神情无比真诚,实则都在互相演戏给对方看。 宫里就是这样,装得久了也就习惯,没有难不难受之说。 华贵妃言而有信,趁着这几日上官痕还留在宫里给公主进行最后的治疗,选了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去见了炎帝,同他提及自己想赏谷主些什么以表心意。 现下宫里正在筹备太后大寿,炎帝心情不错,当即准了,命上官痕携那名女子入宫,打算见到人后亲自赐婚。 唐棠头回来皇宫内院,红墙金瓦,庄严气派,提起了十二分精神,跟在上官痕身旁。 不是她怕,是她仿佛天生对这有一种畏惧,像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听说这次婚事是华贵妃出力成全得他们,她没见过那位宠爱万千的贵妃娘娘,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胡思乱想到了哪里。 上官痕觉出她的紧张,目不斜视地行走,口中悄声道:“不必害怕,陛下只是见过人后再行赐婚,走个过场罢了。若有问题,我来替你回答,就说你嗓子疼。” 话是这样讲,唐棠还是紧张得手心出汗,不想让他见笑,竭力调整片刻道:“知道了。” 炎帝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望去如四十出头一般。他生得孔武有力,仪表堂堂,威严外露,相比她见过的两位天潢贵胄,更加气度凛然,雄姿英发。 唐棠偷偷瞟了一眼便立即低下头去,直视圣上是冒犯之罪。 华贵妃在伺候笔墨,见他们来了立即道:“陛下您瞧,这位姑娘果真生得出众,与谷主甚为般配。” 炎帝淡淡“嗯”了一声,心思都在书上,半晌后品了茶水,目光方落在下头跪着的二人身上,声音洪亮如钟,“抬起头来。” 唐棠心中忐忑,知道说得是她,回忆了下进宫前万盛饶教的规矩,眼眸下垂,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脸颊红晕像是染了春日桃花的胭脂,气色娇艳。 书房里静寂得呼吸可闻,华贵妃脸上的笑意僵了许久,不是因为见到唐棠的样貌,而是炎帝对着她的眼神锐利如鹰,像要在那张鲜嫩姣好的美人面空上活生生刺出一个洞来。 第104章 夫唱妇随 华贵妃不知发生何事,谨慎小心地后退半步,眼下情状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门婚事,怕是要起些风波? 唐棠察觉到天子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不自然地微微侧了侧身子,她很少对人行跪拜之礼,此刻难免不耐。 动作幅度再小,也已被那位坐在龙椅上的人看见。因她的举止炎帝回过神来,道:“起罢。” 华贵妃本以为他会问唐棠一些话,炎帝却没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而是对上官痕道:“江湖不比宫里规矩繁重,你们二人随意些即可。这位姑娘便是你心仪的女子么?” 他道:“草民倾心已久,还望陛下成全。” 炎帝微微点头,沉吟道:“按照昌定城里闺秀们定亲的时候,你们的婚期不若定在明年罢,届时朕会送上贺礼。” 华贵妃跟他提过,唐棠未满十七,还在江湖上的某个楼里做事,留给他们一年时间做些准备正合适。 两人叩头谢恩,离了宫门,唐棠扑通乱跳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上官痕松了口气,玩笑道:“方才书房里的氛围紧张得很,还以为陛下看中了你的美色,要将你纳为妃子。” 唐棠锤了他胳膊一下,“别乱想,陛下不是好色之徒,再说华贵妃美艳解语,怎么会看上我这粗糙的江湖女子。” 上官痕不以为然,“万一他见多了温顺的家花,就喜欢摘你这野性难驯的野花呢?” 唐棠听他越说越当真,眼珠转了转,抬脚就往宫里走,“也是,趁这会陛下还记着我的模样,赶紧去刷刷脸,说不定我这朵野花,以后也能进宫安享荣华呢!” 上官痕赶紧拦住她将人按在怀里,“不许,陛下金口玉言,虽然明年过门,但现在你已是我半个媳妇了,这辈子都跑不掉。” 唐棠被他说得心头一热,加之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异香萦绕,羞涩地躲了躲,像只听话的猫儿。 上官痕拍着她的后颈,仿佛在给猫儿顺毛,回望了一眼宫门,“你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 她身在山野,庭院和屋子却是精致无比,丝毫不输昌定城内千金小姐们的住处。粗糙而不粗俗,直爽而不莽撞,这本是她的天性。 有些东西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为岁月摧折,风霜洗礼,依然不会变。 唐棠呢喃道:“怎么会,跟着你,去哪都行。” 万盛饶早先侯在宫门外,轻咳一声朝他们走来,“这里还未远离皇宫,两位还是克制一下。” 上官痕定定望着他,万盛饶的心思如何瞒得过他的眼,只是对方无意夺爱,反而在此事上帮了大忙,唐棠又一直毫无察觉,他便不做计较。 “来日事成,别忘了我这杯喜酒。”他打趣道。 上官痕道:“万兄成人之美,这个自然。” 万盛饶提议道:“前方有家酒楼不错,不如去那喝两盅?” 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昭霞宫里,华贵妃将白日里炎帝见到那名女子的神情回想一遍,始终觉着哪里不对,细想之下将儿子召进宫来,同他讲过。 明燿听罢直皱眉头,“近些年宫中没再进新人,莫非父皇年老,喜欢那些鲜活年轻的姑娘,将主意打到了人家身上。” 华贵妃懂得如何讨好圣心,怎样才能使他顺心,却无法揣摩圣意。 岂止是她,或许连皇后,也不清楚枕边人在想些什么,更别提左右陛下的决策。 她们一直守着本分,不逾矩,不多言,但今日陛下的反应…… “他喜欢的那名女子,你可查过她的来历?” 明燿道:“何须查探,她是孤儿,幼时被上官痕捡到后,一直养在绝煞楼里,身手不错,还被封了第一保镖。” 第一保镖不在江湖榜里,唐棠的天下第一不过是绝煞楼众人公认的称呼。在姑娘里头,她算是独一份。 华贵妃有些意外,“那姑娘这般出色?匆匆一瞥,我倒没看出来。” 明燿微笑道:“这便是她的本事。” 隐匿于无形,仿若一张细密的网,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漏洞一览无余。 唐棠的危机解除,万水烟在越王府中安顿下来,万盛饶在昌定无事,两人一同等候上官痕。 自那夜后她再没见过辛凝梦,扮了回男装随万盛饶再去过一回红楼,里头除了腰肢纤弱的姑娘们别无其她,明西影跟完人没同他们碰面,或是先回了临渊。 万一他行事不慎被人发现了端倪…… 唐棠摇了摇头,甩开这个念头,怎么可能,绝煞楼排第八的暗探,会被人轻易捉了去? 待几人回到山谷,万盛饶的堡垒正好修了一半,远远望去巍峨壮观。 几里外人来人往,唐深把自家庭院前的陷阱又打开了,唐棠拎着不精武艺的万盛饶稳稳落下,身后跟着衣袂飘飘毫发无伤的上官痕。 跟那处堡垒相比,原先幽静雅致的庭院,莫名地像朵柔弱的莲花,依偎在群山怀抱之中。 明西影还未归来,万盛饶休息了半日,阿绣等人傍晚时分准时出现,熟练地躲避了机关,几人关在房里,汇报这些日子以来调查的结果。 程嫂好久不见他们几个怪想念的,见着人回来连忙去厨房,做了些唐棠素日爱吃的菜。 唐棠则同上官痕说起她的事,唇边带着一丝笑,“本想着如何安置她,看这情形在明年以前,我们得先将程嫂的喜事办了。” 上官痕颇为赞同,“等小鱼回来,我们跟他和阿深一同商议新的住处。你这庭院得留着,还有后山,走之前我跟阿深多费些心思,不容外人进去窥探。” 万盛饶听过手下汇报以后胸有成竹许多,唐棠知晓他肯定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估算着任务进度。 这趟任务结束,攒的银子足够下半生花用,她已决意脱离绝煞楼。 搬离这儿,往后见到万盛饶等人的时间也不会再有,除非对方来药谷求药。万家生意这般忙碌,堡垒修建之后,临渊城外莽莽群山不知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不管如何生变,都与她再无干系。 唐棠这般想着,将眼下当做两人最后的时光,待万盛饶的态度便宽和许多。 江梦鱼两月后才回,这趟任务出得着实艰难,小青年下巴上冒出参差不齐的青茬,带着说不清的沧桑。 程嫂看得心疼,烧了热水让他洗漱,江梦鱼一改往日欢脱的性子,沉闷地回屋倒头就睡,直到月上海棠树,才在程嫂的声声催促下爬起来吃晚饭。 唐棠斟酌着将挪地之事跟他和唐深说了。 唐深拈了一块花糕,边塞边道:“我没问题,姐姐在哪我就在哪,反正我任务不多。” 江梦鱼无故望了一眼上官痕,“去谷主的地盘?” 上官痕解释道:“是我和唐棠从前的故居,不属于上官家。” 江梦鱼点头点得相当干脆,“成!” 第10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决定搬家之后,除了程嫂还在帮万盛饶和那位木匠做活,唐深跟江梦鱼都没再插手堡垒之事。前期一些活计并不涉及机密,最重要的图纸,唐深只是抽空提提意见,更多的还是跟大师探讨,偶尔提提意见。后期修筑到细节处,他们心中清楚,不该再参与进去。 万盛饶察觉出上官痕回来之后,众人隐隐对他的疏远之意,不,应该说他们一直以来,待他都不如待上官痕那般亲近,不由心中暗叹。 明西影则跟他处得不错,两人有时会相约小酌几杯,杜枕寒视他为雇主,既不亲近也不远离,唐棠挑了时间提起离开的想法,他只是淡淡嗯了声。 这两位队友诚然不错,从前他一个人也便那么过了,有无队友,于他没有太大区别。江梦鱼还会在楼里留好些年,纵然他俩不甚投缘,有个搭档聊胜于无,何况小年轻挺能干,不拖他后腿,有银子一起赚,没什么不好。 江梦鱼并未参与万盛饶的护卫之任,他正值气盛,对外界的一切充满好奇,怀揣绝技却不露功名。唐棠本好奇他小小年纪为何顶着云梦遥的名头在江湖留下惊鸿一影,尔后却销声匿迹,那日经过上官痕解释之后,便隐约有了答案。 姚泠出嫁时万盛饶回了一趟安都,眼看堡垒有了大致模样,唐棠二人也计划起自家的住处。万盛饶与山匪们往来,出入时带的都是杜枕寒或四大护卫,交易之事不需她插手,于是唐棠又自发当起了监工。 辛凝梦跟陈瑱没了消息,也不见那二人找上门来,想是万盛饶自有主张,成功地安抚了山匪们,彼此都有利可图,那点摩擦又能算得什么。 转眼炎夏已至,上官痕除了接到药谷消息出去给人瞧瞧病以外,其余时间都在山谷里窝着,唐深是越来越敬佩这位未来姐夫了,常常一脸崇敬地跟在他后头学。 他研究的是机关术和阵法,配着上官痕的各类药物,杀伤力简直成倍叠加。唐棠有心跟着阿深一起学学,却被上官痕拦住。 “为何不让我碰这些。”她不解地问。 上官痕悠悠道:“于女子身体有碍,于明年大计不符。” 明年,大计?唐棠眨巴着美眸想了片刻,小脸顷刻爆红。 忽然就懂了他的用意。 不得不说,他考虑得可真够长远的。 两人正在浓情蜜意间,江梦鱼从外头回来,脸上尽是与稚嫩不符的凝重深沉。上官痕紧搂的双手骤然松开,唐棠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贴心地关怀了一把,“师弟外出不顺?” 江梦鱼眉头皱得死死地,“我近来偶然听到一个消息,大师兄正在被江湖各路豪杰追杀。” 唐棠双眼忽而瞪大,谁敢如此大胆,江湖第一刀客? 还有,贺梅凡不是隐居吗,为何会招惹上他们? 江梦鱼将事情始末说来。 最近一次任务是在炎国东部边陲的一座小城,那户人家是当地的土财主,坐拥良田千顷,祖上发家时得罪过一位官家子弟,从此结成世仇。 那户人家传至这辈正好三代,虽然也娶了几位姨太太,却是人丁凋零,膝下唯有一个孩子养大,正室所生或其她姨娘的孩子,生下来不是意外就是多病,最长的活不过六岁。 经查验过后才知,对头家在他们府中做了手脚,最为得宠的姨娘是罪魁祸首,而仅剩的血脉也是由她所出,摆明要他们断子绝孙。 那名姨娘对主子忠心耿耿,更不可能教导自己的儿子向着夫家,老爷的身体已然坏了底子,这辈子不可能再有子嗣,对头等不及要取他的性命,好扶持自己的人谋夺家产。好在他交游广阔,从一位江湖朋友口中得知绝煞楼的存在,故而花了重金请最好的保镖。 唐棠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头皮发麻,“绝。” 蛰伏几代人的世仇,早已没了解开的可能,将一个人潜伏许多年,算计得对家断子绝孙,香火尽灭,也是足够心狠手辣。 “那你怎么回来了?”这种情况不应该是长期保护的么。 江梦鱼却转向了上官痕道:“谷主不妨猜猜?” 以他的出身,对这些事早就司空见惯。上官痕想都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唯一的儿子,想必不是那位老爷亲生的,你回来之前,他已派人弄死了那个假少爷,是也不是?” 江梦鱼眼中微凉,道:“不错。” 唐棠道:“这不还是后继无人吗?” 江梦鱼嗤笑道:“那位老爷在请我时同样还请了杀手前去复仇,每个孩子一条命,通通在对家身上找了回来。临走前我告诉了他江湖有一药谷,医仙可医百病,他今年不过四十多岁,还是有希望的。” 他本是一副孩子的长相,说话时眼底凉薄淡漠比成年人来得更为浓厚深沉,刀口舔血过来的人,对生死之事看得格外开明,除了他们在意的人,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命,不过蝼蚁耳。 江梦鱼说完便盯着上官痕,那位财主老爷出手大方,涉及身家性命,多少银子都肯花,他给药谷介绍了一门大生意。 上官痕略一抱拳,表示承他这份人情,记在了心里。 “你说大师兄被人追杀是怎么回事?” 江梦鱼道:“对家也请了武林高手保护,他们武功不如我。晚上讲话时被我偷听到说,第一刀客近日似乎走火入魔,在路上发狂不辨来人,连杀了十几名无乐派弟子,惹恼了与之交好的六七个门派,他们盛怒之下联名,将此事上告到新盟主那,要求将贺梅凡抓起来血债血偿。” 大师兄发狂? 莫说他武功早已登峰造极,根本不需再追求什么至高境界,退出江湖便是为减少事端,怎么无缘无故杀了门派弟子。 他比谁都知道此事的后果。 江梦鱼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看过新发的武林榜,大师兄的确正被江湖通缉,抓到的人悬赏十万两,目前毫无消息。” 以大师兄的武功,他存心要藏身,这些人根本无处可寻。但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隐居江湖与被迫躲藏是两码事,再者这本身与他的意愿相悖啊! 第106章 哪个第一 贺梅凡脱离绝煞楼,再请令主相助查明原委是不可能的事,上官痕虽与楼主有些交情,但天下没有白欠的人情。 “你可有法子联系到他?”新盟主上任不过一年,而江湖风云诡谲难以预料,唐棠久不在江湖,不知其中变数,若能探得他本人口信,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他们是否要帮忙。 江梦鱼眼中微动,道:“自他离开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从前那个木讷却仍然肯诸事哄着他的人,说走就走,连书信也不曾来过。 委屈一阵便罢了,而今再听见事关对方安危的消息,到底是多年师兄弟,还是会为此忧心。 贺梅凡认路的本领半点没涨,安家一事定然有人接应。唐棠思及另一个人,或许从他那可以探听到什么。 上官痕宽慰道:“以贺大侠的身手肯定吃不了亏,弄清原委再说。” 唐棠先去找朱汉明,他与他们不同,不出任务时就爱往江湖各地跑,知道的消息更多也更准。 若大师兄果真有难,她和小鱼绝不会袖手旁观。 朱汉明见到她没有丝毫意外,唐棠被他的平静惊了一下,预感到贺梅凡处境不妙,果然听他道:“令师兄半月前的确来过我这,那时他身负重伤,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嘱咐说别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令师弟。” 他摊开掌心,里头是一颗圆润赤红形如鸡蛋的石头,唐棠接过只觉触手生热,不是朱汉明手掌的温度,而是这石头仿佛天生带着火热的气息。 “这的确是罕见的赤炎石,他没说用来做什么,走得匆忙,我没细问。” 唐棠握紧石头,“多谢告知,朱兄可晓得,他为何伤得那般重?” 朱汉明目露疑惑,亦是不解,“天下能伤得贺梅凡之人寥寥无几,除非武功榜排名前三的那几位,或是还有从未露面的高人。” 重伤一事让原本悬着心的几人感觉此事越发扑朔迷离,江梦鱼没心情再接任务,上官痕也道必要时可借助绝煞楼之力,还有他的好友们。 唐棠轻轻摇头,此事让越多的人知道越不妙。大师兄背着追杀令东躲xz,如此危险的境况下还不忘将最重要的东西给她,又没留下丁点消息,显然不希望她和小鱼掺和进去。 赤炎石她已收着,朱汉明也是绝煞楼的人,若再因师兄之事求助于楼中,恐生事端,给绝煞楼招来麻烦不谈,朱汉明与师兄是私交,不好让令主知晓。 她也不希望上官痕为此事动用家族之力,一则为师兄的安全考虑,二则,唐棠不想以这种方式与上官家的人见面。 唐棠眉尾一扬,眼中忽而有了几分神采,“江湖榜的天下第一,真的什么都能做?” 上官痕同样挑了挑眉,“你想找他们帮忙?” 江湖榜没有第一保镖之说,他沉思半晌,“唐棠啊,虽然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看的姑娘,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每个人的判定标准不一样的,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尝试了好么。再说你我明年就要成亲,何苦争了第一美人的名头,给别的姑娘留条活路,好么。” 第一美人的名声向来争抢者只有自诩身份的贵女,或是美名远播的青楼女子,再或者各门派的天之娇女们,第一的名头除了可提一个要求,还可在别的事上为她们加分,比如婚事,身价,联姻等。 但唐棠作为一名靠武力和智慧吃饭的待嫁姑娘,实在没必要去抢这个。何况第一美人的评选除了容貌和未嫁之外,才艺也是必备,她有几斤几两,上官痕再清楚不过。 唐棠第一次阴恻恻地盯着他,看得上官痕掉了几根眉毛,甚至心虚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江梦鱼沉浸在师兄重伤的打击中迟迟未回神,忽觉两人没了动静,抬头就见到这副场景,忍不住开口道:“师姐莫非想拿到第一佣兵的位置?” 还是师弟懂她,唐棠心生安慰。 同绝煞楼的云部大器晚成一样,佣兵榜不如其它几位显眼,也是近些年才出现的榜单。它出现时,江梦鱼一度怀疑是针对绝煞楼而来,因为除了云部,几乎从未听过雇佣保镖之说。 江湖人士特立独行,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和爱好,若非逼到绝境,不会轻易舍了自己先前的路子。佣兵榜上名字少得可怜,连前十都凑不齐,排着的仅有八人。 “这也……”未尝不可几个字还没说出口,上官痕的话突然被人打断。 “不,师姐不合适。”江梦鱼想起另一个人,飞快地冲出了门。 唐棠两人急忙跟上,他已奔到了唐深的屋子里,跟对方飞快地讲述完整件事情。 唐深正在看一本关于阵法的书籍,这是上官痕给他找来的孤本,十分珍贵。江梦鱼讲话时唾沫横飞,他皱着眉将书飞快合上,放到了架子上。 江梦鱼确定他在认真听,自觉描述得差不多了最后问,“这个忙你帮不帮。” 唐深望着门外站立的两人,纠结道:“所以,你想让我去?” “我为何不能去?”唐棠奇怪道。 江梦鱼盯着上官痕道:“凡排在榜上的人都会被不断地挑战,尤其是第一名,师姐你若还想跟谷主过安静平淡的生活,就不要再入江湖了,阿深不一样。” 唐棠第一次觉得他心性成熟,考虑长远。 上官痕垂首望着她道:“你想做就去做,我自信即使那些人找上门来,护你一个绰绰有余。” 江梦鱼继续道:“而且,师姐不用挑战,你已经输了。” 唐棠莫名奇妙,“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好奇现在佣兵榜第一名是谁么?” 佣兵榜以双方约定期间赚钱多少为评定依据,唐棠回想过去一年的几个大单子,自信有那能力拼上一拼。 江梦鱼眺望了一会不远处,收回目光,指了指正往这里来的二人。 “喏,第一名就在那。” 杜枕寒跟万盛饶身高不相上下,身形比之俊秀如竹的万大公子更为高大宽阔,日暮在他们身后漫开无尽重叠的绚丽,勾勒出极尽妍丽的轮廓。 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万盛饶偶尔点头,杜枕寒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大意了,唐棠面无表情地想。 第107章 雪却输梅一段香 细想之下,这不是情理之中么? 杜枕寒向来自己干事,银钱当然不比第九组赚得多,可他不用平分啊! 跟对方比起来,唐棠赚得那点小钱的确是,不够看。 他和万盛饶,不属于能为贺梅凡“两肋插刀”的范畴,再者杜枕寒不会平白无故去夺第一…… 唐深对贺梅凡的印象,停留在他是一个温温润润大高个的层面上,别的一概不知。 不过他很乐意帮忙,“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唐棠心中不安,问他们二人道:“第一杀手怎么评定?” 上官痕沉默,唐深满眼懵懂,最后江梦鱼打破寂静道:“按江湖榜的规矩,要想夺得名次,需要先打过他们指定的那几人,再从第十名依次往前挑战,打赢了谁,就可占据他的名次,如果能到第二,才有资格跟现下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位切磋。” 像于霜秋那样单纯找不痛快,想较量的不算在名次争夺之内。 江湖榜上留存的不一定是真名,尤其是杀手,极有可能跟云梦遥类似,仅留下一个花名作为震慑。轮到真正的挑战时,唯有记录者才可联系到各位高手,若那人不接受挑战或是三月之内不出现,直接更换人选。 “不会出现伤亡?”这是她最关心的事。 江梦鱼道:“不会,但杀手之间的比拼,必定见血。” 唐深觉着自己被低估了,不满道:“姐,你不会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他都在绝煞楼排了第一,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在场之人唯有她知道师弟的秘密,只要他所求与药谷无关,上官痕亦不知其人是谁。唐棠见过他俩打架,不能确定师弟当时是否使出全力,极有可能有所保留。 即使阿深武功胜得过第一剑客,难保杀手比拼的没有其它特殊之处,风险着实太大。 唐深眼见那二人就要入院,道:“就这么定了,我即刻动身,成日在山谷里,好久都没出去活动了!” 万盛饶见一群人簇拥在门前,笑道:“讲什么呢这么热闹。” 杜枕寒立在他身边,像沉默的松树。 上官痕道:“阿深正说起在这待了太久想出去游历,我打算明日带他去好友那见见世面。” 万盛饶不知唐深身份,只以为他是唐棠的弟弟,亲弟也好认得也罢,总归疼爱假不了,于是道:“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闯荡也好。” 救人宜早不宜迟,次日上官痕带着唐深离了山谷,有他在,多少能看顾着些。 唐棠则留在了山谷,她此刻受命于万盛饶,对方没时刻让她跟在身边已是轻松至极,若是开口,万盛饶十有八九会答应,但那样的话,她无疑又欠了对方一笔人情。 马蹄践过的泥土带着晨露的湿意,杜枕寒站在山门外,身侧有人伫立凝望。 “他们分明有事瞒你,你不生气?”即使是局外人,也能看出他对唐棠的在意。 眼中微光,不自觉的期许,细微之处全都骗不了人。 万盛饶淡笑道:“有什么可气的。” 他一直知道结局如何,至多一生孤独寂寥,不得挚爱罢了,有什么要紧。 水烟做得到,他也一定可以。 唐棠摩挲着赤炎石圆润的外表,正思索着师兄将此物交予她有何用意。门外传来万盛饶的脚步声,唐棠将石头藏进袖口,双手放得无比自然,“有事?” 房门没关,檐翅如飞,红墙青瓦下,似笑非笑的女子端坐在那,犹如置身画框。 万盛饶缓缓踱步到门前,“我有一封家书,想托你转交给水烟,劳烦走一趟。” 他没指定归来的时间,言下之意已然十分明白。 说是任务,来去随她。 唐棠站起身,望着他的眼眸满是复杂,“你……” 万盛饶背过去,挺拔的身姿犹如松竹坚韧高洁,“占了你的地方,虽有补偿,但常言道故土难离,换做是谁都不会愿意,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唐棠犹疑道:“仅是如此?” 当然不是,他在心中反驳道,面上故作轻松,回过神来露出云淡风轻的笑,“仅是如此。” 她人在山谷,实则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出去探个究竟,哪怕是亲自去江湖上走走,弄清贺梅凡如今处于何种境地也好。 万盛饶给她送来了枕头。 或许是他的理由过于强大,又或者面上神情过于自然,令她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破绽,唐棠竟然迅速平静下来。 “我保证很快送到,路上或者有事耽搁几天,晚一点回来。” 她没说具体何事,万盛饶人在深山却是耳听八方,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了然于心,大致能猜到。 唐棠不与他提起,他便装作不知,“好,你自己做主,这里有杜大侠,不必着急,一切小心。” 他想了想,又道:“程嫂那边,我会安顿好她。” 唐棠感激地点头,回屋去收拾行李,匆匆做了两人的午饭,略示报答之意,下午便出了山谷。 万盛饶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往昔人烟此刻全无,不由目光投向远处愈渐宏伟壮观的堡垒。 一路快马加鞭配合轻功,路程几乎缩短一半。唐棠来了越王府,顾不得满面汗水风尘仆仆,去敲他们的大门。 急促的响声过后,老仆过来开门,见到门外衣着寒酸脏兮兮的姑娘,眼眸微眯,往她身后瞧了几眼。 没有小孩。 “姑娘来此有何贵干?这里是越王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 唐棠没注意他的目光,调整了呼吸道:“万府来人,送家信给万侧妃,还请通报一声。” 老仆心头一松,“万府的人啊,姑娘请进。” 唐棠牵着马来到后院,府里下人接过缰绳将马牵下去喂,她则跟着老仆来到一处客房。 “姑娘稍坐片刻,老奴这就去找管家。” 她留在这等人回来,等着等着,两刻过去,还不见人影。 莫非老人家记性不大好,在自己府中走丢了? 唐棠出门一望,两角都有门,不知哪个才是通往万水烟如今所住的小院。 她坐回去又等了两刻钟,还是没有人来。 唐棠心中压着急事,受不得他们这般拖延,无暇去想这是越王府中哪个侧妃还是正室夫人故意在使绊子,还是明燿刻意命人拖延为难,腾身一旋,几个跳跃,飞上王府最高的檐角。 第108章 问月 顷刻之间,王府下方围了数十名守卫。 “谁在此处,下来!”为首之人厉声喝道。 唐棠指了指某处看上去像是女眷所住的地方,另一侧是待客的别院,她还有点印象。 “那里可是侧妃的住处?” 守卫见她衣着怪异不似府里人,若敢伤人,岂会堂而皇之出现在青天白日下?于是足下轻点上了屋檐。 唐棠心里吹了个口哨。 身法不错。 王府的瓦都是特制,鸟雀立于上头很难站住脚跟,他自己都颤巍巍地悬着心,生怕一个不慎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对方却跟无事人一般。 再靠近便知对方不止轻功绝佳,内息亦是深厚,他崇敬武功高的人,“姑娘来此可是为寻人?” 唐棠悠悠道:“是啊,本来只是送封信,谁知进门后人却不见了,只好自己出来寻,我眼神不好,你帮我瞧瞧,那位是不是万侧妃?” 万水烟梳着牡丹髻,缀以宝石珠穿就的金色花朵,艳光四射,比之在万府更有威仪。 总之一句话,看上去没吃亏。 侍卫首领暗暗确定自己立稳了脚跟,抬眼望去,“对,那便是侧妃娘娘。” 称呼很是恭敬,万水烟混得不错。唐棠冲他报了个拳,“多谢!” 一抹轻巧的身影径自飞往万水烟的别院。 侍卫像只呆鹅,注视着人消失的方向,口中念道:“不,不客气。” 万水烟刚出了门,想看看水池里移栽的那朵莲花开得如何,就见一个人影朝她飞来稳稳落地。 万水烟:…… “你出现的方式真特别,王府是没有门吗。” 唐棠道:“我倒是想走寻常路,奈何条件不允许,对了,你哥给你的信。” 万水烟微微皱眉,目露疑惑,毫不避讳地拆开。 一页信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空洞的,圆圈。 万水烟眉头一跳,语气带了那么一丝不确定地反问道:“家信?” 什么也没说……唐棠淡定道:“万公子大概是想祝你幸福美满,团团圆圆的意思罢。” 她编不出别的理由了。 万水烟表示看不懂,回房提笔刷刷回了书信,再转交给她。 “炎炎夏日,我就不留你了,转告我哥,让他保重。”她又加了一句,“嗯,你也保重。” 唐棠道:“好的,再见。” 两人点头致意,唐棠来得轻巧走得自然,就跟没来过一样。 万水烟望着她走的那扇门,眼中划过一抹流光,“去查。” 身边的陪嫁丫鬟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唐棠在王府停留半个时辰,见万水烟的时间不到一刻,被各方眼线和耳朵洞察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自己一直被人注视着,直到离了王府两里地,身后还跟着尾巴。 唐姑娘轻哼一声,来到路边一处马厩将马卖掉,钻进林子里消失不见,片刻后偌大山林的另外一侧钻出个小点,对着那头原地转圈的几人闷闷地嘲笑了小会,挎着包袱大步向前走。 入江湖。 要想知道赤炎石的来历,须得去问最精通各类玉石的寻宝匠人们,主办《江湖月报》的人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 江湖百晓生不止一位,名声最大的却是那人。 只是……大师兄这杀身之祸来得蹊跷,若找这人也问不出所以然,她不得不用那个办法。 这位一手办起了《江湖月报》的问月先生,竟然是名女子! 惊诧转瞬即逝,唐棠将五百两银票放在对方的桌上。 这是问月先生的规矩,一个问题五百两。 问月先生两眼放光,瞧着那银票满眼喜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 “我要知道陷害江湖第一刀客贺梅凡的人,究竟是谁。” 问月先生手中一顿,端正坐好,面上神采尽收,一本正经道:“对不起,拒绝回答与此人有关的一切问题。” 唐棠:“……”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回答。 问月先生一眼瞧出她在想什么,笑眯眯道:“你愿意相信哪个就是哪个。” 唐棠道:“看来今天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 问月先生同样表示遗憾,“是啊,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的话。” 唐棠道:“好,那我换一个,我要知道赤炎石的来历。” 问月先生面色一僵。 唐棠挑眉道:“怎么,这个也不能说。” 问月痛惜地望了一眼那五百两银票,忍不住道:“你就没有其它问题吗?” 其它问题那么容易解决,还来找你?唐棠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随口道:“贺梅凡近况如何?” 问月猛地睁眼,将那五百两银票迅速收入袖中,飞快道:“死不了。” 唐棠如释重负般出了一口气,没再计较银票的事。 这钱花得,值。 问月又道:“他不会死。” 唐棠心中一动,狐疑地盯着对方。 问月那时那副令人痛恨的笑模样,“你是新客,买一送一。” 唐棠毫无动容,“哦,那就谢了。”转身下山去。 问月在背后远远地喊,“我建议你从另一边走,说不定有惊喜哦!” 她回首,女子清淡娟秀的容颜含笑,跟语气中的玩笑之意丝毫不搭,像是氤氲着烟雾般模糊朦胧,令人无法辨认她的神情。 唐棠抬起的右脚在原地转了一转,听话地往另一条道路上去,心中隐隐期待。 惊喜? 她最喜欢了。 下山经过一片竹林,一个头戴竹编斗笠身披蓑衣的老人坐在大石头上,身前堆着横七竖八的青白色竹条,远远望去,新鲜得仿佛能闻见湿气。 他的位置横在路中央,想来这条路没什么人经过,不远处立着一座竹屋,再看他一身青灰色长衫,垂首时露出的须发花白,姿态随意,像是将这当成他的地盘。 唐棠在他身旁蹲下,“老伯,可以让个路吗?” 老人没理她。 唐棠抬眼望去,密密的竹林间露出天空的白色缝隙,风过时传来哗啦啦地一阵响动,似乎并无问题。 但她心头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问月的话,此刻回想像是一种提醒。 老人忙着手里的动作,听不见声音,她本可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动,阻止对方无视自己的行为,但或许是知道大师兄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缘故,而置身竹林时周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实在是好闻。 唐棠焦灼的心得到片刻放松,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编制的竹条打量。 第109章 无妄谷 他编得仿佛还是只斗笠,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唐棠觉着自己练功时,大抵也是如此。 微微风动,日头偏西,她抱着膝盖同样坐在石头上,看他编。 老人仿若没有察觉到身旁有人,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个时辰之后,老人手中的斗笠完成。 唐棠站起身,恭恭敬敬走到老人家面前。 老者见到有人毫不惊奇,看她时仿佛在看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目光透出一丝慈爱。 唐棠:? 老者颤抖着起身,唐棠想上前搀扶他,被对方微微摆着手拒绝。 他像是不喜人靠近。 老人往路边某处走去,转过身示意她在这等,唐棠便乖乖站在那里等。 他吃力地弯下腰去,摘了一朵木槿花,又慢悠悠地回来。 他将那朵花别在斗笠上,递给唐棠。 给她的? 唐棠试探着伸手接过,老人比划了一下,她点头,将斗笠戴到头上。 别说,还挺凉快。 老人指了指屋子,大抵是想请她进去喝茶。 唐棠摇头,她想立刻下山,问月不愿说的事情,总还有别人知道。 那位先生脾气古怪,她得提前做些准备,万一哪里做得不好被甩了脸子,岂非白跑这趟? 对方没有多留,拍了拍身上尘土,往屋子的方向去了。 日头西沉,穿过竹林便是曲曲折折的小路,树木长得稀稀疏疏,与之前所见的浓密茂盛全然不同。 空气中似有清淡的草木香气,举目四望却不能断定是从哪里飘过来的这股香,唐棠暗自奇怪,摘下斗笠闻了闻,不是竹子的味道。 她拎着斗笠往前走,见到一位白发老婆婆。 唐棠:“……” 先是老公公,再是老婆婆? 老婆婆耳聪目明,满头白发看上去年纪已有一甲子,唐棠脚步轻盈,在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停下,对方抬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她手中斗笠。 她朝唐棠伸手,像是在索要什么。 唐棠握着斗笠,定定看着她。 她定定看着唐棠,目光很执着,一个字都没说。 莫非,老婆婆是个哑巴? 她像是在瞅她手中的斗笠,又像是……唐棠脑袋里仿佛“叮”地一声,将那朵木槿摘了下来。 老婆婆瞧着掌心的花儿,对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 岁月败美人,对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依稀可见,但无论青春还是老去,爱花的天性依然没变。唐棠恭恭敬敬地冲她行了礼,拎着斗笠继续走。 老公公老婆婆这般情意绵绵,令人牙酸,又有些羡慕。 行了两三里路,唐棠一直留意着周遭动静,并未见到什么“惊喜”,不由泄气。 问月不会是骗她的? 不远处传来铮铮伐木声,唐棠又望去,好家伙,悬崖边上一位老大爷正在砍树,头发稀疏却青黑,年纪比先前那两位看上去要小一些。 “大叔,”她选了个比较尊敬对方的称呼,“您知道这离下山还有多少路吗?” 越走越没谱。 老大爷停下,声音苍老得跟外表全然不符,“小丫头,谁告诉你这条路可以下山?” 哈?唐棠攥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道:“那请问,这是何处?” 问月先生居然满口谎话,那先前她说得大师兄无恙一事,还能当真吗? 老大爷似乎累了,坐在石头上喘着气歇息,“这里是无妄谷,你要想出去,还得走上一天呢!” 唐棠整个人都不好了,“无妄谷是什么地方?” 老大爷隐约有了猜想,“你是误入?” 她想着怎么也不能放过坑自己的人,“我本是找问月先生来得,谁知下山时看岔了路,误入宝地,还请见谅。” 看似空荡荡的山谷,实则处处透着诡异,唐棠不确定问月想做什么。 老大爷道:“无妄谷是我们几人养老的地方,你手里的斗笠是老三给的罢,他耳朵不好使,见着外来者喜欢留点东西给人家,要是凑巧的话,你说不定还见过我那妹子。” 妹子……听他的口气,这位大爷的年岁居然比那两人还大。 “都见过了。”唐棠道:“我有要事急着出谷,不知可否抄近道,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告诉我怎么走快些。” 大爷慢悠悠道:“出谷确有近道,但你须得交出身上带的一样最宝贵的东西,只要你肯给,我就将它告诉你。” 轻装出门,她现在最为宝贵的东西,不外乎那枚赤炎石。 唐棠紧盯着他的面容,想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或者,这是问月跟这山谷主人串通起来,设计好的一个局。 “这东西于我十分重要,关乎人的性命,若是不给,可有别的法子?” 本以为对方会坚持,老大爷却无谓道:“那就换一样别的,将你手中斗笠给我,或者跟我比划比划,只要赢了老朽,就告诉你。” 慢着,唐棠歪了歪头,“斗笠?” 三样里头这个听上去最是不起眼,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就恕晚辈得罪了。”唐棠抱拳道,“前辈先请。” 她身怀寒冰诀加上穿心掌,与上官家独门的轻功,若这人真乃隐世高手,也未尝不可一试。 或许前面的老公公老婆婆也是这般,但不知为何他们没有为难自己? 老者以斧头为兵器,浑浊的双眼忽而射出精光,倏而腾空秉雷霆之势往下狠狠一劈,大地如被铁鞭抽打似的裂开深深的凹槽! 唐棠背后一凉,轻松后退至数百米外,足下一蹬,穿心掌直上最高一层,运足了内力朝对方飞去。 老者攥着斧头,看似无意地朝空中横砍竖划,浑厚气力凝结成无形锋利的兵刃,道道直冲她面门!唐棠极速闪避,耳边飘舞的碎发被强劲的锋芒削去几缕,莹润的耳珠沁出鲜红的一点,落在地面宛若朱砂。 对方擅远攻,而不巧的是,唐棠喜欢靠近了打。对方的每一道气劲形成都须间隔数息,比她慢太多了。 换作旁人或许难以躲避,可惜再厉害的刀光剑影,纵然细密如网,在她的轻功面前也如筛子一般处处可钻。 唐棠如鬼魅般绕到他身后,指尖抵着老者后背,犹如钢针即将扎入血肉般,细微却不容忽视。 她用清脆的声音道:“您输了。” 第110章 就很离谱 老人家看上去年龄不过花甲,可方才的称呼又让与之不符,唐棠知道许多武功练了之后,人的外表与他的实际年岁往往差异甚大,她摸不准这人的脾性,一时踌躇起来。 在一个小辈面前丢脸,倘若对方恼羞成怒,或是故意为难,自己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你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之上,老夫本不该输给你,这轻功你从何处学来?” 唐棠心中一动,“夫家。” 老人家惊诧道:“你嫁人了?” 她看去的确不像新妇,唐棠道:“明年。” 对方似是在回忆对战之时,“依你的本领,大可自行出谷,为何要来问路。” 唐棠老老实实道出问月的话,“她说有惊喜,我好奇之下生怕错过。” 老者还记着她先前的话,眼中戏谑道:“不是有要事?” 呃,少不得又得解释一番,“我心中还有所求。” 老者笑道:“问月没骗你,无妄谷的规矩是,外来者只要连过四关就可见到谷主,谷主会助你完成心愿,若是力不能及,也会留点别的东西,不知空跑一趟。” 唐棠眼神一亮,复而疑惑,“四关?” 老人家道:“你不知道么,我这里,已经是第三关了。” 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三道关?唐棠左思右想,觉得前面那两关实在是,不像关卡。 无妄谷在江湖上藉藉无名,虽然靠近问月所住的山庄,却从未听旁人说起过,若非跟这人打过一架,知晓对方并非泛泛之辈,唐棠几乎要怀疑自己遇到了大忽悠。 山谷是他们养老的地方,四道关卡,难道是由四个老人把守? 前面两关她到底怎么过来的? 唐棠茫然思考的神情落在对方眼里,老者眼底透出一丝温和慈爱,打断她的沉思道:“往那个方向走,接下来你会见到最后一关,运气好的话,能在太阳下山之前见到谷主,今夜不至于餐风露宿,还能喝口热茶,睡个安稳觉。” 说完他收了斧头,优哉游哉地往另一件木屋去也。唐棠道过谢,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对面的小院青墙黑瓦,大门紧闭,深红粉红粉白的花朵沉甸甸地缀满枝头,站在此地也能觉着干净得纤尘不染,可想屋主是个偏爱洁净雅致之人。 只是,要过悬崖。 所站之处距离对面隔着数百米之远,两头连根绳索都没有,更别提可借力的藤蔓等。再往下望去,光秃秃地石块露出狰狞的尖刺或爪牙,仿若被刀砍斧凿出的一般。 人若是撞了上去,绝不怀疑会被刺个对穿。 轻功再好的人,也难凭借初始的力道一口气跃过,半空落下摔成肉饼是一定的。她紧了紧腰间包袱,寻了十来块小石子,眼眸微眯,瞄准视野里唯一可见到的石块凸起,手指猛然发力。 崖壁上无声地坠下一大块,连个声响都没有。 幸好试了一手,不然傻呵呵地直奔过去在崖壁上来回,铁定摔得粉身碎骨。 唐棠没了主意,望着那处屋子发呆。 不应该啊! 老者的轻功比不过她,那他们平日是如何往来交流? 她在地上扒拉了半晌,又是剁脚又是绕着崖边仅有的几棵树打圈。 老天开眼,果然被她发现了线索! 亏了自家山谷最开始设置机关时,她没将所有事情丢给唐深,自己也参与了一些,这几棵树的位置连起来,恰好是一处极巧妙的阵法。 几堆乱石,几颗杂树,在普通人看来毫无用处,在深谙此道的人手中,可抵千军万马。 唐棠不是行家,天光渐暗,忙活近一个时辰都没能找到开启的法门,颓废地坐在地上。 人还是要靠自己,不能把万事都交给弟弟,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小姑娘,你怎么还没回去呢。”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白日那个收了她花朵的老婆婆又出现在这,唐棠才知道她不是哑巴,只是当时没有开口。 老婆婆对她和蔼,唐棠说话的声音也放得温软,“找不到过去的路。” “这样啊。”老婆婆坐在她身边道:“你要是答应老婆子一个条件,我就帮你过去,如何?” 还有这好事?唐棠总觉前两关过得侥幸,说不定是两位老人家不想刻意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心放水,对他们心怀感激,道:“您有什么吩咐?但凡我能办得到,一定尽力。” 老婆婆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我自从来了这山谷,好久没见到我儿子啦,他在江湖上一个人漂了这么些年,也不知过得如何,这是我给他做得荷包,你要是下了山,有空请帮我带给他,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 唐棠没想到是这种事,她以为在此养老的老人家都是孤苦无依呢,不然何至于抱团? 年纪大了出谷不便,当一回送信人罢了,有何不可?唐棠自然应下。 老婆婆说了儿子的住处,“他要是出门去了没回来,你就帮我把这荷包放在院墙的角落,那里有块砖是空的,他自己有时将门钥匙搁在那,取得时候自然能看见。” 唐棠点头。 老婆婆欣慰地笑了,绕着那几棵树来回踱步,唐棠见她绕着小树走了三圈,忽而提掌重重落下,地面纹丝不动。尔后又绕着另外两棵稍大些的树分别走了三圈,每走完一棵树拍一次地面,终于落下最后一掌。 地面猛然下陷,大坑四四方方,内置一个黑匣。她取出里头放置的长绳,钓鱼似的那么将线一甩,绳子被牢牢系在对面的什么地方,简直轻松得令人发指。 唐棠噎住。 她当然不会天真到觉得,过悬崖只需要走圈圈和甩个绳子那么简单,不是谷里的人,谁知道该怎么走圈和往哪个方向走? 那捆绳子绕成圈圈埋在地下,少说也有几十斤重,将它当成鱼线的家伙,只能用愚蠢形容。 唐棠几乎可以断定,等她过去以后,这机关的解法立刻会被换掉,变成别的。 别问为什么,她见过唐深坑人的把戏。 唐棠回头望了一眼老婆婆,她在冲她招手,示意“快走快走,别看啦,记得帮我带东西”! 唐棠轻飘飘踩着绳索过悬崖时,整个人也是飘飘然,云里雾里。 前头那两关她到底怎么过的? 第111章 或许是靠脸 落地的一瞬间,身后绳索似有灵性的蛇般吐着信子缩回另一侧,暗淡天光中,唐棠仿佛见到老婆婆在对她微笑颔首。 倏而人影一闪,光秃秃的山崖不见任何人气,荒凉而寂静,来时路上黑压压一片,大地与树林混为一体,辨不清方向。 裙衫围绕逼出的山谷空旷幽寂,似乎从未有过生命。 唐棠定了定神,往灯火闪烁的院落里去,看似尽在眼前,走过去仍旧费了点时间,门上铁环黑亮如新,像是被人日日擦拭过。 近看才知,院前小路边勾出一条蜿蜒的水渠,流水潺潺而过,夹杂着树叶或花瓣的香,别致清幽,隽永悠长。 “可有人在吗?”唐棠扣门。 老人家说她还有第四关要过,若是今夜歇在了这,此处怎么看都不像打架的场所,说不定可以挨到明天。 开门的是一位大叔,容貌俊美,长衫布衣,从容温和,举止斯文,望之即令人心生好感。 “误入贵谷,前来借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唐棠一愣,而后问道。 院前花草打理得整整齐齐,她本猜想这间小院的主人应当是位女客,没想到是位书卷气浓厚的中年人。 就先前所知,无妄谷共有五人,除了守着前面三道关的老人,应当至少还有两人,一是驻守第四道关的,多半亦是老人家,再者便是谷主。 不知眼前这人,算不算得其中之一。 中年人掌着不甚明亮的灯,见到有人并无太大意外,“可以,请随我来。” 唐棠将鞋上为数不多的尘土清理干净,小心翼翼地迈进院里,砌得四四方方的石板铺成几条小路延伸到院中,即使在夜间也看得分明清楚,菜地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像被刀划过后的晶莹洁白的豆腐,中间堆着各色酱菜。 趁他在前头走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饿了。 老大爷说运气好下山之前能见到谷主,可想她是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类,过个悬崖天已黑了,这位大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不知能否给些饭吃。 中年人将她引到屋子里,倒了杯茶,“姑娘请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中气十足,唐棠不疑有他,守了一下午,现下又饿又渴,感激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晕了过去。 中年人坐在那久久不动,目光紧紧盯着她瞧,像是想从中寻找点儿什么,一解心头之谜。 屋子里相继出来几人,与白日或佝偻或残疾的姿态不同,他们个个精神矍铄,哪有先前柔弱孤僻的模样? 几人立在屋中,望着趴在桌上昏睡的姑娘面面相觑。 中年人望着几位好友,一言不发,唯一跟唐棠交手过的老者先开口道:“现在的小姑娘行走江湖,都这般没有戒心吗?” 长得漂漂亮亮一副聪明相的小姑娘,半点没有自觉,旁人给的茶水随意喝,也不怕遇到坏人。 送给她斗笠的那位老人也在,唐棠还将他的斗笠挂在左臂,好好带着半点没坏。 他将斗笠从绵软无力的胳膊上取下,“这是不是目前为止,最快过关的人?” 老者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从问月所在的山庄出来,到我这关至少也得四五个时辰,哪有这么快接连过了你和晏婆两道关的人!” 清婆抹了抹齐如银丝的鬓边,道:“这可不能怪我,师兄给她的斗笠上戴着花儿呢。我见到信物,自然以为是绝顶高手,师兄都打不过她,我当然是直接放行,难道还要白费力气?” 她取出那朵木槿,失了生命的花朵恹恹地躺在手心,正好对应唐棠遇见她的时辰。 编了竹斗笠赠与唐棠的老人道:“她没给我出手的机会,依照约定,这朵花原是她该得。” 问月引来无妄谷的人,走着走着自然心里有谱,那些想过路却被他拦住的后生们,都须要跟他打一上一架,多半最后败在他手下,灰溜溜地从另一边下山。 打赢了的也没那么轻松,前头清婆会继续等着,如此一关一关闯下去,直至赢了他们四个,方可见到谷主。 唐棠是个例外。 见过太多毫不客气上来直接推开他,却反被折断胳膊或打断腿的人,要么身负重伤后不肯放弃,继续硬闯,或是困在第一关之后干脆留在原地,想趁他不备冲过关卡,连挖地道这种办法也尝试过的不在少数。 这姑娘心里装着事,却守在那看了半天的竹条如何被编成斗笠的全过程,对他没有半分不恭敬。按照规定,让他自愿放行的人,都能得到新编的斗笠。 他没做错。 中年人道:“为何赠她木槿?” 拿着花的人是没动手直接过关者,而木槿尤为特殊。此物关联着清婆的态度,得了木槿的人在她那,下手时会留几分情面。 竹翁道:“我喜欢这小姑娘的性格,愿意卖她个人情。” 清婆连连点头附和,“对啊,师兄都这般做了,我自然要配合他。” 她将协助唐棠过悬崖的事瞒得死死地,反正天色暗淡无人可见。 中年人看向砍柴者,老人家道:“我倒是真真切切跟她交手过,凭我的本领,还差着她几个境界。老咯老咯,不服输不行。” 中年人眉头跳了跳,不经意地往后瞥了一眼,确定无人后道:“你们这样明目张胆,谷主若是知道……” “打我们一顿,再逐出谷外?”竹翁漫不经心道。 中年人:那倒也不至于。 清婆安慰他道:“就这一回嘛,难得有个清丽脱俗的女儿家来,心疼心疼怎么了?再说师弟试过她的武功,绝不会有错,放不放水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这二人,从前被他们折磨的面目全非毁去武功的后生晚辈多了去了,那时怎没见他们有如此善心?哪怕手下留情一丁点,也不至弄得人遍体鳞伤! 无妄谷的行事作风,从来跟仁善二字打不上边,凶残的名声没流传出去,全赖谷主在最后将烂摊子收拾得好。 这小姑娘是何人,竟让两个老家伙到现在还在偏袒于她? 时间到了。 唐棠从桌上缓缓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道:“各位公公婆婆大叔,请问第四关我还过吗?” 中年人一怔,失声道:“你没被晕过去?” 第112章 互相拆台真好友 唐棠道:“唔,我进来之前饿得实在难受,就先吞了几粒丹药,临走之前家里人给的,也不知有什么作用。” 上官痕给她的各类丹药多了去了,效用不一,记名字记得她脑仁疼,有时吃上两颗就当糖豆,解乏解困,总归没坏处。 这么说他们的谈话全被她听见了…… 几个老家伙面上有点尴尬。 中年人皱着眉道:“你究竟是何人?” 唐棠莫名其妙,再次报出自己的名讳:“我是唐棠啊。” 她听见了自己前两关过得不合理,然而心中偏有点理不直气也壮的底气,是他们设得关卡也是他们放的人,无论如何找茬找不到自己身上来。 要是不乐意,真心实意干一场,她奉陪到底。 看他的表情很想说些什么,然后身侧好友,一个二个接连放水不说,另一个干脆背过身去,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别看,他动过手了,要打也轮不上。 再者茶是老四自己倒的,无往不利的药在这会失了灵,一张脸正不知该往哪搁。 中年人看向唐棠的目光越发诡谲,“事已至此,动手。” 今天的事他就当不知,若这丫头武功果真在他之上,卖那两人个面子,谷主面前不提便罢。 唐棠比出一个手势,“打住!” 中年人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怎么,你直接认输?” 她摇头,诚恳道:“我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饿着肚子打架很难受好么?他们倒是衣食无忧吃得饱饱的,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恨不得早早给人送走,她肚子都快饿瘪了。 以大欺小,还不给饭吃,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中年人忍了又忍,“你想怎样?” 唐棠掏出一锭银子,约有一两,“借宿一晚,还有厨房在哪?” 中年人望着那锭银子发愣,他每日守着山谷根本不曾外出,能过前头三关的人几乎也是去了半条命,见到他的人通常分为两种。 一是直接动手,二是歇口气再动手。 上回看见这玩意儿,仿佛还是在十几年前? 他背过身去,向左一指,“客房在那,”又衣袖一挥,“想吃自己做。” 唐棠以为自己最多能混口饭吃,没成想他真肯借宿,心知对方是看在前头两位老人家的面子上没跟他为难,悄悄递过去感激的目光。 果然那边老公公老婆婆也正在瞧她,竹翁对她眨了眨眼,就让她以为老四是看在他俩的情面上,实则心里门儿清。 老四的迷药不是一般迷药,中招之后还能逃过的人从来没有,他这人向来嘴硬,第一次暗中较量就落了下风,这会儿怕是正在心底怄气呢! 不愧是他相中的小姑娘,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其实是个小机灵鬼儿。 屋子里的人散去回到各自地盘,每道关都需有人看守,夜晚亦是如此。若非老四心存怀疑非得召集大家来这趟,他们是半步都不想动弹的。 唐棠检查过客房,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床榻上没被人整点毒虫毒药之类,收拾得也很立整。 包袱里就几件衣物和银票,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手里,斗笠被她挂在了床头,虽然没机会弄清它到底有何用处,竹翁的手艺实在不错,带回去留个念想也好。 唐棠松了松筋骨,往厨房里去,最边上的一间码着柴禾,小厨房挂着几个架子和竹筐,放着新鲜的菜和熟肉。 片刻后飘着肉沫青菜香气的面条出锅,唐棠半点不亏着自己,肉沫的分量相当足,反正他也不会追究,干嘛这般畏首畏尾。 吃饱喝足刷锅洗碗,又在院子里练了套拳法,中年人的房间,灯早就灭了,看来对方没了兴趣,想等到明天再打。 唐棠打折哈欠回屋自个躺下,盖着的被褥上仿佛有一股芦苇的清香,似梦还真。 山中哪来的芦苇?她不自觉蹙了蹙眉,陷入好梦。 睁眼,青白天空上,浓厚的云雾将日光紧紧裹挟,闷闷地喘不出一丝儿气来。耳旁大风呼呼地刮,身下床单枕头全然不见,连被子都不知丢在了哪。 搞毛哦,昨晚不是成功借宿在那位大叔家了吗,怎么醒来就跟没去过似的! 唐棠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包袱和衣物都好好地放在一边,只是不知不觉被人挪了地盘。 两个山头之外,昨天住得小院还安然无恙落在那,动得不是它,是她自己。 唐棠平时醒得没那么早,完全是被山顶的冷风吹醒,虽是夏天,却是晨雾冰凉,山风袭人,这会儿冻得瑟瑟发抖,她赶紧将外衣穿上。 包袱下压着张纸条,唐棠一看,差点噎住:两个时辰内,找到此山中的紫香茉莉,送到小院。 说好的过招呢? 把她悄无声息地挪到山顶,可想对方功力不浅,最重要的是她还睡着毫无察觉,莫非昨夜那杯茶跟某些酒一样,劲儿在后头? 唐棠想不明白,睡之前明明她很小心地又服了一颗,若是对方趁自己睡着时动手,又下了一次迷药,也不至如此。 她翻个身站起来,将周遭树木地势大体看过一遍。 不知在这躺了多久,留给她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现下这时节,茉莉早过了,紫香茉莉是个什么品种的茉莉,大夏天地还开着花么? 唐棠不认识这花,听名字像是一种紫色的茉莉,打算先按照这个方向去找,这座山虽然高大,两个时辰内跑完应该没问题,她有信心!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唐棠绕着山转了几个大圈,从山顶盘旋着往下至山脚,又按反方向逆行一遍,确保各个角落没被遗漏,仍是一无所获。 这山上除了常青树木和荆棘,连朵花的影子都见不到,更别提什么茉莉。 不是刻意逗她的? 回想起昨日过悬崖的时候,她眉头一皱。 若是跟那时一样,此山中暗含阵法之类,非得破除才可见到另一方天地,两个时辰怎可能解的开? 殊不知两座山外,竹翁擅离职守,正跟砍柴的那位交头接耳。 “老四的鬼心思越来越多啦,取什么名字不好非得叫紫香茉莉,弄得跟朵花似的。” “可不是么,他就是故意为难人家。”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一阵窃窃私语。 “嘿嘿,还是你这老家伙办法多……” 第113章 为他作画 唐棠刚喘息片刻,想接着再探,左肩忽然被人一点,僵在原地。 来人站在她身后静默不语,呼吸绵长几不可闻,内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深厚! 她开不了口,对方似乎也不打算说话,就那么静静站着,不知要站到何时。 唐棠心中焦急,两个时辰并不算长,方才用去大半,若被这人一直耗着,第四关必输无疑。 虽说以她的实力,若非偶然加运气,决计不会在那么短时间内过关,可都走到了最后一步,平百被卡在这里,如何叫人甘心? 唐棠用尽全力冲击穴道,凭她的内力,竟然纹丝不动,毫无办法。 努力尝试总有一线希望。 半个时辰过去,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然而此刻她的心思不在如何过第四关,而是将全副心神放在了挣脱困境中。 来人似乎轻笑了声,那声音刮过人的心尖儿,如一阵风吹,不辨男女年龄,若有若无地像是云水间的乐,分明人在咫尺,却似来自遥远的天际。 不被困死在这,也会因力竭而亡。唐棠自暴自弃地想,这算哪门子关卡,对方为何针对她? 满心疑问无从问起,偏偏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就这么平白耗着时间,关键是这位耗得起,她耗不起啊! 唐棠脸憋得通红,像是气得,又像是急得。 噗噗两下,她的穴道被人解开,唐棠猛地转过身,已是人去不留影。 对方仿佛专门是来存心为难她,算算时间,现下应该正是最后的时刻。 掐点掐得比她还准。 准也没用,她没能找到紫香茉莉,两手空空地回去,总不能死皮赖脸拉着对方再比一次。 好歹要去争取一番。唐棠打定主意,必须申明,自己事出有因,不是刻意躲避。 回到小院,中年人的脸比她的还要黑。 两人大眼瞪小眼,神情如出一辙。 中年人憋着一口气,“你走。” 一点机会都不给?唐棠同样憋着一口气,“我不走,我要求重来。” 中年人紧了紧拳头,按捺住打人的冲动,强逼着自己昧着良心说话,“你过关了。” 唐棠:…… 消息是突然了点,但看着对方黑沉的脸,她的心情怎么有种莫名的,愉悦呢? 莫非有人暗中助她,坑到了对面这位美大叔? 中年人笑得咬牙切齿,“你不走,是在等我反悔吗?” 唐棠回想片刻,整件事情似乎透着古怪,按照砍柴者的说法,下山必须见到谷主,她没甚心情陪他再来一盘,找什么深山中的茉莉花。 于是抱拳道:“承让。” 中年人胳膊一抬,“往前十里,白墙小屋,里头便是谷主。” 说完“啪”地一声将院门紧闭,像是生怕她踏入一步,门上铁环被震得叮叮当当,满是拒绝。 唐棠瘪了瘪嘴,发那么大火干嘛,得便宜的人的确是她,可她也没想到啊。 她走远些,朝着那座山头拜了几拜。 大恩不言谢,此番定当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见面,再行报答。 说是十里地,唐棠自觉行了快十三四里,没见着半点有人家的模样。 别是那位怀恨在心,特意告诉她错的方向?这人也太小气了。 唐棠歇了小会,继续前行,又走了约莫两三里,终于见着一处白墙小院。院子比之前那位美大叔的小上一圈,却更精致明快。 她来到门前,手还未落,里头传来一声,“自己进。” 唐棠呼吸一紧,她的脚步格外轻盈,几乎无声,对方不是耳力过人,就是提早知道她会来。 主人家都懒得出来看看是谁,像是画好了圈圈,等着她自己进去。 唐棠进来将门掩上,再转身时主人已立在门外。 清秀潇洒的青年面容含笑,静如修竹,端端一站便觉高风亮节,不染俗世。与上官痕飘然若仙冷淡孤傲的气质迥异,许是身处山中多年,他自有一股与世隔绝的清透隽永, 见到她时,对方明显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居然是唐姑娘。” 听他的语气似乎认得自己,唐棠在脑海里搜刮着这人的容颜,这般风采出众的人,过往若是见过,不可能忘怀。 青年见她尽力回忆的模样,折扇轻轻掩了唇边笑意,“姑娘不记得了也无妨,一面之缘,在下没忘就好。” 唐棠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神情微微尴尬,青年并未露出失望,“请上座。” 一面之缘罢了,记不得也正常,唐棠心头浮起来的那点莫名其妙的愧疚,眨眼飞得无影无踪,随他入座。 竹桌竹椅,一只茶壶,两个茶杯。另一旁则放着未完的棋局。 这里还有人跟他对弈?是那几位老人,还是无妄谷中还有别人? 青年见她注意到,微微一笑,“来一局?” 唐棠摇头,她不会下棋,那玩意儿太费脑子,她精力有限。 往后不忙的时候,或许可以学学。 青年眼底透着惋惜,盯着她肩上挂着的斗笠,道:“几位老伯想必已跟姑娘说过无妄谷的规矩,过关以后,若能办到我说的事,就可带走这里的一件东西,我也会尽力帮你达成一个小要求。” 唐棠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青年的目光投向远处,在连绵群山来回打量了一圈,仔细思考片刻,“我这人爱好下棋,上一个出谷的人败在了我手下,他的棋技不错,本想跟下一位继续,但你不会,我也不好为难。” 唐棠静静望着他,绕了这么大一圈,他到底想要什么? 折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好主意,“不如你为我作一幅画,如何?” 这个要求仿佛是专门冲着她来,唐棠一怔,他如何知道自己会画画? “画什么?”眼前这人让她十分好奇,却又升不起警惕防备之心。 当真古怪得很。 “这些山水我都看遍了,常年在这谷里,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人。”他神色忽而带着几分冷嘲,眨眼一看又仿佛错觉。 “我想请你为我画一副画像,好裱在屋子里,时刻不忘提醒自己是谁。这个要求,不过分?” 唐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许悲凉,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丁点怜悯悲软,“好,就依你。” 青年乍然间露出晃眼的笑容,犹如风过竹林,柔韧锋利的叶片漫天飞撒,满心欢喜。 第114章 霜叶红于二月花 作画的工具极其简陋,颜料像是用新采摘的花瓣或草木汁液制成,下笔时出奇地流畅。笔尖的小撮白毛,干净凝固的模样,显示出这支笔还未被人用过。 青年人端正地立在那,含笑而视,从容平静。唐棠凝望了对方片刻,手下飞快,许是她的记性不错,看一眼便能记个大概,抬头的次数并不多,但她不语,对方便不动,令她生出几分乖巧温顺的错觉。 唐棠暗自失笑,描画他的轮廓时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仿佛笑意弧度与眼中温情深深刻在了脑子里,记忆里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她回忆了许久,忽然发现他给人的感觉同那位白家公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又与白轻舟全然不同。 她抿唇,将那股莫名之感从心头挥去,专心落笔。 一炷香的时间,画成。画中人并未细微到衣角等处,却极其传神。 青年人过来细看后,打趣道:“你好像连我身上有多少骨头都数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画中人时,里头的人也在望着他,那双眼尤其逼真传神,有种魂魄囚于画纸的意味。 唐棠摸不准他是否满意,不确定道:“可要再画一张?” 青年人摇头,“这张就很好,我会把它裱起来,好好收藏的。” 他端过来一杯茶,“竹露烧的水,茶叶是我自己制的,于习武之人有益,试试?” 唐棠的确有些渴了,接过一饮而尽,青年又给她添了一杯。 “你来无妄谷,所为何事?” 终于问到了正题,唐棠料想自己过关了,心头一喜,抛出自己的问题,“我想知道赤炎石的来历。” 青年眼眸透着点点古怪,“没有别的问题吗?” 他的反应让人猜不出究竟知道还是不知,唐棠道:“还有,第一刀客为何被人追杀。” 青年微微点头,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姑娘可否告知,你与第一刀客是什么关系?” 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唐棠,与第一刀客从未一起出现过,但来绝煞楼跟第九组合作过的雇主都知道,她是贺梅凡的师妹。 此事虽算不得秘密,雇主们只管解决麻烦,事后并不如何提及,知道的人不多。这人久在深谷,更是无从知晓。 唐棠道:“是我的师兄。” 青年人恍然道:“贺大侠竟有师妹,看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对方分明理解岔了,以为她与贺梅凡出自同门。唐棠不打算解释,她只想知道自己的问题,他能否答得上来。 青年人得了画,心情看上去不错,“贺大侠惹到了一些人,确是一桩麻烦。” “是谁?”归隐之人如何结怨,莫非是被信赖之人出卖背叛,平白替人顶了冤屈? 青年人反问道:“告知姑娘之前,我想听听你的打算,知道了内情,你想如何?” 唐棠皱眉道:“自然是帮师兄洗刷冤屈,还他清白与安宁。” 青年人笑道:“若是他不冤呢?” 唐棠静默片刻,道:“只要见到他平安,我不会再追问下去。” 青年人道:“唐姑娘有情有义,即使我说了倒也无妨。” 唐棠望着他无谓的模样,贺梅凡的事问月不愿透露,她隐隐猜想到背后干系重大,问月给她指了路,而面前这人果真知道。 不但知道,还无所畏惧。真不知他是有所依仗,还是不谙世事,认为即使泄露可全身而退。 算了,担心别人,不如想想师兄。 青年人似未察觉到她的出身,道:“背后主使是谁,恕我无法告知,姑娘有心,可按我说得去找,定能有所收获。” “请讲。” “你只需要去找一个人,此人在江湖榜上名声赫赫,便是剑客第二名,于霜秋。” “于霜秋?”唐棠没想到会跟他有关,满眼疑惑。 打架输给了师兄的那个剑客,难道他没死心,一直追寻着贺梅凡的行踪? 青年人点到为止,转而提及赤炎石,“至于石头,我未曾亲眼见过,但曾在古籍中看到过一些关于它的线索。” 青年人亲自送了唐棠下山,临行前她回望了一眼幽寂山谷,手心里石头仍旧如火焰般温暖。 他说赤炎石的来历与留存于世的某个家族有关,还将他所有的一块石头也赠与了自己。唐棠手里有两块石头,这东西于她无用,听上去又十分重要,只好时刻揣在身边。 什么秘密都不及贺梅凡安危要紧,于霜秋同他们一样无门无派,也不知教导他武学的师父是谁,师兄妹更是听都没听过。唐棠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他的下落。 于霜秋混迹江湖,与他们几人投身绝煞楼成日为银钱奔波不同,他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种人,偶尔路见不平顺手见义勇为几次,从贼匪或其他宵小之徒手中抠银子生活,据说还接过官府的榜文,赚了一大笔钱,过得滋润潇洒。 听闻他近日在烟悦楼寻到一位红颜知己,正在兴头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望那女子。 唐棠扮了男装,刻意做了假喉结,来到烟悦楼等人。 于霜秋的踪迹不好找,武功又在她之上,唐棠唯有守株待兔。 烟悦楼里来来往往多少江湖侠客,老板娘见惯了风月,眼力何等厉害,唐棠在一众寻欢作乐的青年才俊中显得尤为扎眼。 单看她一副俊秀中略带几分英气的生面孔,不似那些大老粗一般膀大腰圆,两三天来只喝酒听曲儿不赵姑娘,便知对方别有用意。 她也不是没见过,扭着软软的腰肢款款过来,给这位初出茅庐活像愣头青似的“小爷”指点指点迷津,“公子看了两三日,可有中意的姑娘?” 唐棠知道自己没瞒过去,摸出一锭银子,“来此寻人,还望行个方便。” 老板娘“哟”了一声,美人纱扇遮面捂嘴笑道:“我们这儿来得老爷们都是心甘情愿,家花闻惯了,总得让人嗅嗅野花不是,你要是为捉人砸了我这儿的生意,我怎么给你行方便?” 唐棠道:“我来寻一位故人,倒不是他的红颜知己,这个尽管放心。” 老板娘观察她好几天,大抵觉着她不像是那种吃起醋来不分场合大吵大闹的泼妇,感受了下手掌里银子的分量,瞬间笑眯了眼:“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好说,好说。” 第115章 美人心 唐棠说出于霜秋的名字,老板娘的目光很是古怪。 她仔仔细细将唐棠从头发丝儿到脚踝打量了一遍,语气充满怀疑,“你当真不是来找茬?” 哟呵,听上去有故事啊! 唐棠眸光微闪,肯定道:“当真,他于我有相助之情,近日有一桩要紧事,特来寻他。” 老板娘不管那位剑客如何,不妨碍她的生意便好,收了银子递个话的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位爷最喜欢找我们这儿的玉秀姑娘,不过她脾气大得很,我还得指着她赚钱呢,不想招惹,你自个要有办法,自个去找。” 唐棠得了指点,道过谢,问起那女子的喜好和时间,老板娘一个眼神,唐棠会意,又送了百两银票过去。 她满意地笑了,“玉秀最爱胭脂水粉之类,时刻不忘护着她那张脸,你要是投其所好,找来的东西足够令她动心,或可心想事成。” 唐棠心中一动,别的她不敢保证,这个嘛…… 铜镜里翠眉杏眼的美人正揽镜自照,碧玉簪子在发髻上比划了一阵,横看竖看不满意,对身边清秀的丫鬟道:“那冤家上回来还说送我一根更好的翡翠玉簪,近日倒是人影都见不着一个,他若再不来,我便侍奉别人去,老娘不伺候了。” 丫鬟在一旁陪着小心,“哪能呢,于爷对您的心思可真着,回回都知道送好东西来,许是有事耽搁了。” 玉秀一双眼眸里透出凉薄讥诮之意,嗤笑道:“风月场所里哪有什么真心,要不是看他出手阔绰又不像那些人一般让人厌恶,对姑娘还算爱护,我连笑脸都懒得给。” 她注视着镜中那张姣好的容颜,纤细晶莹的指尖划过左边脸颊,细腻莹润,白皙如玉,真真一张芙蓉面,眼波流转时又似狐狸精般勾魂摄魄,端方中透着几许妖娆媚态,是动情欢愉时才能见到的风情潋滟。 玉秀的容貌在烟悦楼属于一流,江湖榜上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奈何同其它几处榜单一样,看客们向来只关注前三位,后面的便不甚留意。 那仅是放眼江湖罢了,就烟悦楼里,来找她的客人已是排不过来,玉秀姑娘自然有挑选的资本,不似其她藉藉无名之辈,只能被硬逼着接客,有银子便可。 她什么都没有,唯有这张令人心动的脸。那位姓于的剑客长相粗犷,性格直爽,与寻常沉迷女色之辈不同,交好的姐妹私下对她道,若能真正将他的心握住,这般的男子不失为良人。 玉秀心里好笑,这位于爷不过拿她凑趣罢了,日子还长着,真不真心,且等来日。 有人在外头敲门,丫鬟过去开了,听小厮耳语几句,犹豫着低声道:“这个我得去问问姑娘的意思”,那小厮在门外侯着她的消息。 玉秀隐约猜到,“又有别的客人来找?” 于爷有日子不见她,有旁人惦记再正常不过,只是玉秀恐他不喜,目前瞧得上眼的也就这么一个,格外注意分寸,从前那些看过的老客们几乎都推了。 “是新客人,据说长得斯文俊美,慕名而来。”丫鬟有几分欣喜道。 玉秀笑道:“慕名?” 江湖榜她曾有听闻,于爷闲暇时曾跟她戏语,说前头那几位美人他都见过,远不如她生得美丽动人,在他心里没有女子比得上她云云。 看着性子直的人,说起甜言蜜语来一点不比风流浪子差。玉秀不在意这些,他愿意哄她开心,自己配合着就是,谁愿意花银子看一张哭丧倒霉的脸呢? “于爷还没回来,那便见见。”玉秀漫不经心道。 冲着名气来得人,多半是为满足好奇心,她没见过江湖第一美人银媚本人,也常听楼里姐妹谈起过,容貌远在她之上。 年轻公子果真仪表楚楚,与于爷是两种类型。 “冒昧前来,扰了姑娘清净,若有打扰,还望见谅。” 是个会来事的,玉秀盯着他白净英武的面容,若对方表里如一,品行与他表现出来的一样端正,她或许可以不再等于霜秋,投进这位的怀抱,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细腻温和的男子,照样懂得疼人。 “公子客气,您今日是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玉秀不是烟悦楼头牌姑娘,吹拉弹唱的本事却也不弱,尤其一手好筝,当属楼中翘楚。 唐棠来之前已先打听过,顺其自然道:“不知可否有幸欣赏到姑娘的妙音。” 玉秀朝身后递个眼色,丫鬟唤了两名小厮将筝摆出来,领着他们退下。她上前替客人斟了一杯酒,屋子里响起叮叮咚咚如溪流般的乐声。 唐棠不会弹琴,权当听个曲儿,正在兴起时,房门哗啦一声被人踹开,闯进门里的大汉精壮干练,满面怒容。 于霜秋见两人衣冠整齐,仅是奏乐,神情猛然松下来。 筝音未断,玉秀出奇地冷静镇定,半点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唐棠仅仅抬了抬眼皮,对闯进来的人似是毫不在意,于霜秋刚消下去的火忽地又蹿了上来。 “这位兄台,”门还大开着,他径直走到唐棠对面坐下,将玉秀窈窕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龇牙道:“你没听过君子不夺人所爱吗,玉秀姑娘是我的人,怎么着也该有个先来后到。” 于霜秋长得不如贺梅凡俊逸风雅,气质更是差上一大截,然而放在人堆里,也是亮眼的俊男一枚,那张脸往眼前一杵,并不会让人生厌。 可对于见惯各类美男且心里满当当都是仙气飘飘俊雅出尘的谷主的唐棠,未免有些不够看。 尤其有后面牌亮条儿顺又养眼的美人玉秀一衬,她眉头一皱,只觉此刻于霜秋丑得令人发指。 “我不过听个曲,又没干别的,这位仁兄何必恼羞成怒。”唐棠不咸不淡道。 于霜秋脸色一青。 听他这意思,听完曲儿就打算干点别的了呗? 自己若再来晚点,保不齐会发生点儿啥。 于霜秋的手放在腰间佩剑上,目光下移逡巡片刻,果然看到对方的兵器,同样也是一把剑。 “阁下若是现在自愿离开,还来得及。” 看上同一名女子,江湖规矩,打一架定胜负,赢了的抱得美人归,没毛病。 唐棠不想跟他比剑,于霜秋第二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再者她又不是没见过他与贺梅凡比试,谁轻谁重,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门儿清。 第116章 英雄汉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趁大爷我还没发飙,赶紧识趣点。”于霜秋放松了警惕,这人一副瘦不拉几的身材,还不够他打过瘾。 唐棠道:“我出了银子,自然要留在这尽兴,何况玉秀姑娘都没开口,兄台还是将脾气收敛着些,别唐突了佳人。” 于霜秋去看玉秀的脸色,见对方盯着小白脸浅笑嫣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回说好的等我回来,这么快就有了新欢,玉秀姑娘是不是有点不守信用?” 玉秀缓缓站起身来,冲他行了个礼,轻声道:“于爷哪儿的话,玉秀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只是这位公子要听曲儿,不过弹奏一曲,仅供玩笑。楼里的规矩,于爷想必也能理解一二。” 老板娘养她们是当摇钱树栽培,不是摆着当花瓶,长久没有理由地不见客人,未免说不过去。 于霜秋哼了一声,等他攒够了银子,迟早能将她赎回去,好好放在屋里头。 想法是挺好,可惜他没考虑过,玉秀是否愿意跟。 于霜秋平静下来,小白脸到底没干出阁的事,烟悦楼招牌打得响亮,他也没必要砸了人家的场子。老板娘真计较起来,事过之后吃亏的终究是玉秀。 他粗声粗气道:“既然是听曲儿,多一个人照样听,你也不会有意见罢?” 这话自然是对着唐棠说的,她微微摇头,甚至替他斟了一杯酒。 玉秀见二人心平气和地坐下交谈,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复又弹起另一首欢快悦耳的曲子。 于霜秋盯着玉秀时的目光与看待旁人时全然不同,眼底专注而温柔,毫不怀疑他是动了真心。 绝色不假,能让大名鼎鼎的剑客倾心,不是仅靠容貌可以办到。唐棠看向玉秀的眼中多了几许深思。 唐棠本在烦恼如何从于霜秋口中挖到贺梅凡的消息,这下突然有了思路。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美人素手弄弦,垂眸时温顺而柔和,眼尾飞扬的笑意凉薄而不自知。 她状似无意道:“似玉秀姑娘这般的美人,又通音律歌舞,拜倒在她裙下之人不知有多少。兄台看中她真是好眼光,只是不知为何还不曾替人家赎身,放回家中多好,免得朝思暮想,日夜牵肠挂肚。” 于霜秋见到喜欢的女子,两杯酒下肚,对身旁这人的气也消了许多,“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替她赎身,再有两三月,我便可以。” 毕竟是江湖榜上有名的美人,身价不比寻常姑娘。他攒了多年的银钱,这下要全部搭在里头,但于霜秋心里莫名甜滋滋地,丝毫不觉得自己为一名女子陷得这样深,传出去有损他的威名。 唐棠道:“哦?若是为了银钱的事,我这有桩生意,报酬丰厚的很,不知于爷愿不愿做?”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背良心之事,你且说来听听。”他来了兴趣。 鱼儿上钩了。 唐棠道:“我初入江湖不懂规矩,偶然听闻近日发生了一件大事,乃是第一刀客被群豪追杀,下落不明,心中着实好奇。想那人定是威风凛凛武功精妙绝伦,不知做了何等丧尽天良之事,竟落得如此田地。不过这于我而言,却是个扬名的机会,不知兄台可有兴趣助我。” 于霜秋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借由贺梅凡一事在群雄面前露脸?” “然也。”唐棠笑眯眯道,神情几分笃定,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 于霜秋冷笑道:“我劝你别动那些歪脑筋,别说抓着他,就是给他提鞋你也不配。想要扬名立万,何不去挑战江湖榜?做过的善事多了,各路英雄自然认得你,武林之中定然有你一席之地。” 听上去很是维护贺梅凡…… 被他一通冷嘲热讽,唐棠也不生气,接着道:“但这是最快的路子,不是吗?” 于霜秋看他眼生,又听对方说起初入江湖,猜想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出来闯荡,迫切成名,好让家中长眼,狐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棠顺口说了老弟的名字,“唐深。” 无名小辈,听都没听过,再者江湖上略有些名气的望族,并没有姓唐的一支。 初生牛犊不怕虎,于霜秋嘴角一抽,真心建议道:“不如我指点你打入江湖榜?” 唐棠拒绝:“我现在满心都是这件事,要是第一刀客落在了我手里,该是多有趣的一件事啊。” 于霜秋见他贼心不死,讽刺道:“想抓贺梅凡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 “凭你啊。”唐棠认真地看着他,“第二剑客与第一刀客实力不相上下,未尝不可一拼。” 于霜秋粗中有细,眯眼盯了他一会,从在玉秀处偶遇到话题自然过渡到此事,很难不怀疑对方一开始就已计划好。 或者说,他是专为自己而来,而他的目的,就是贺梅凡。 面前的年轻人天然一副正气无害的面孔,见之令人心生好感,这样的人,如何会对贺梅凡的事上心。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何会找上自己? “若是仅凭我,阁下怕是错了主意。”于霜秋生硬道:“我曾与贺梅凡一战,实力的确有所不及,纵然后来潜心苦练,此刻他危在旦夕,趁人之危不是我的作风,不如另请高明。” 唐棠道:“若是我今日就给玉秀姑娘赎身呢?” 于霜秋瞳孔猛然一缩,“你不要逼人太甚。” 唐棠露齿一笑,她就是有钱,怎么着了,不服来辩! 于霜秋下意识地盯了一眼端坐着的姑娘,神情紧张起来,最后瓮声瓮气道:“她不会跟你走,阁下死了这条心罢。” 死鸭子嘴硬。唐棠起身过去,来到玉秀身前,俯身低语几句。于霜秋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儿从惊讶到雀跃再到展颜开怀,心头直发苦。 他决定过去劝说几句,孰料刚到两人身前,就听玉秀略带歉意道:“于爷,这位唐公子说可以替我赎身,往后玉秀不能再侍奉你了,还望见谅。” 于霜秋哑然,半天憋出一句话,“你当真喜欢这种小白脸?” 玉秀望着他的目光有些惊异,答非所问:“我喜欢的是自由。” 他知道虽然玉秀在烟悦楼地位不低,但素来在这过得并不痛快,她曾有几次提起过赎身之事,但他虽一直准备着,却是财力不足,无法将她带出这沼泽地。 于霜秋恨恨地盯着唐棠,“跟了他,你更不会自由。” 第117章 达成所愿 唐棠道:“于兄这话错了,我替玉秀姑娘赎身,并非是让她跟着我,而是给她另谋一条出路。” 于霜秋隐约明白对方话中何意,脸色青白交加。 他早将玉秀看做自己的人,一旦出了烟悦楼,无论此事是否是他亲自应下,无疑都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这件事于他而言,就像全身不知哪个地方爬了蚂蚁那么难受。 人情这东西,历来是好欠不好还呐! 他想劝说玉秀再等一阵,不出三月,他一定可以给她赎身,可自己有什么理由说这话? 倘若真给她赎身花光了银子,玉秀还愿意跟他风里来雨里去,漂泊江湖吗? 若让她就此脱离……于霜秋有种预感,往后两人定是越行越远。 玉秀柔声道:“承蒙于爷厚爱多日,实在难以报答,日后定当感怀,不敢忘却分毫。” 什么虚头巴脑的来日往后,于霜秋不信这套,望着唐棠的眼神森凉,“你不是在唬我,真的会替她赎身?” 唐棠捏了捏美人的下巴尖儿,“只要玉秀愿意,我不过顺手的事,何乐不为?” 玉秀回想起方才她在自己耳边的话,还有靠近时对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子清香之气,越发期待起往后的日子。 于霜秋在情与义之间交错踌躇,终是咬了牙道:“好,我带你去找贺梅凡,但有些话我要提前说好,找到人后我不会再帮你跟他过招,即使你成为他刀下亡魂,我也不会心软半分。” 这小子怎可能打得过贺梅凡,见到人也绝不可能伤到他,何况贺梅凡身边还有人保护。于霜秋心头愧对好友,但他这辈子好容易动一回心,绝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唐棠目的达成,愉悦地同意了不跟他争抢,三千两银票即刻奉上,配上于霜秋自己攒的身家,除了给玉秀赎身,俩人平平稳稳过上几年也有余。 这两人说赎身就赎身,玉秀嘴角一扯,眼底凉意转瞬即逝,被点点感激迅速替代。 曲尽人散,丫鬟送走两位客人,来到她身后提醒道:“姑娘还没经过主子的同意,就这么跟他们离开吗。” 玉秀闻言笑容清冷,“我当然会去跟主子提。” 跟在于霜秋身边留心对方举动,本就是她分内之事,他岂有不应之理? 天光渐暗,风雨欲来,清波江上乌篷船。披着蓑衣的船家趁空取了斗笠戴好,提醒里头那二位客人将要下雨,一面摇着桨叶奋力往岸边划,以期在大雨到来之前靠岸,避免他们淋着。 唐棠跟着他才下了船,未走几步路,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往下砸,两人躲进一家酒馆避雨。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唐棠毫不尴尬,一脸理所当然地问:“于兄饿了么,可要用些酒菜?” 于霜秋露出不自然的笑,“随你。” 吃饭不是小事,唐棠向来不饿着自己,点了清淡的一桌菜,连酒也淡淡的没甚味道。 不是不想喝,是不敢多喝,怕见着师兄前,有什么意外或变故。 于霜秋提不起兴致,他偏好辣菜,望着寡淡无味的素菜小炒,只觉它们跟面前这年轻人一样,透着虚伪的色泽。 “于兄如何知道他的踪迹?”她边吃边问。 于霜秋啃着肉馅包子,“在家靠爹娘,出门靠朋友。志同道合之人,与同一个人成为挚交没甚稀奇罢。” 他说这话隐隐有些自豪,挑战贺梅凡的心仍然没变,却也多了敬佩与钦慕。 “你还没告诉我,他被人追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唐棠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最后一个包子,为防被人发觉,很小心地没提起贺梅凡的姓名。 于霜秋盯着她手中的包子,目露遗憾道:“听我那好友提过,他是路经那处正好遇上有人灭口,不知无乐派得罪了谁,非要将那些人赶尽杀绝,他不过无辜顶锅罢了。” 他忽然道:“听我说过事实真相,你还要跟那些为了赏银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一样,想置他于死地吗?” 唐棠道:“眼见为实,他若真有证据,何至于此,可见在所有人眼中这事并无实证,唯一可怀疑的对象唯有他一人。” 于霜秋叹道:“你说的虽是无情了些,却很在理,总之我们都相信不是那人所为。” 唐棠心不在焉地点头,付过银钱后便离开。 于霜秋带着她来到一条青石小巷,里头只住着一户人家。门口老婆婆刚端了盆水出来往地上一泼,于霜秋快步上前同她打了招呼,一面告知她带了朋友过来找贺梅凡。 “来找小梅啊,”老婆婆往唐棠所在之处望了一眼,见到一个温和的年轻人,露出慈祥的笑,“他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你们进来等等。” 于霜秋眼神警告唐棠不要当着老人家的面乱来,她暗自笑着,点头应下。 两人踏进院子里,左侧群鸡在地里觅食,时不时互啄。右侧菜园子种了好些常见的青菜萝卜之类。再远些有个池塘,唐棠眼尖地见到边上放着矮凳和一支鱼竿。 还以为师兄所住之地必定是世外桃源美不胜收,没想到这般实在质朴,与他淡泊宁远的气质简直极不相称。 唐棠没在屋里坐着等,霸占了那条矮凳,见木罐里放着好些饵料,便抓了一把撒下去,长长的渔线一甩,优哉游哉地等待。 于霜秋见状跟了过来,甩起了另一条鱼竿,被小白脸拿捏的恶气还横在心里,暗暗较劲,要跟对方分个高低。 于是贺梅凡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姿态随意闲适,长臂一伸从钩上摘下一条巴掌长的鲫鱼,另一侧的于霜秋面色发黑眼含怒火,不知是什么缘故。 年轻人面容令人有种熟悉之感,细看又觉得陌生,贺梅凡盯着他片刻,直到对方转过来,眼眸含笑地望着自己,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怎么跑过来了! 唐棠不再粗着嗓子,无比清甜地喊了声“师兄”!丢下鱼竿飞奔过来,贺梅凡下意识后退一步,唐棠一个急刹,停在他身前三四寸,微微撅着唇有些不满。 见到想念之人瞬间忘记一切,只想欢欣地扑过去什么的,此乃人之常情嘛! 贺梅凡不觉得,皱着眉道:“你跟过来干嘛?” 一见面就满是嫌弃……唐棠嘟哝道:“朱大哥说你重伤,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必须来看看呀!” 贺梅凡望见她身旁满目呆滞还在状况之外的于霜秋,便知是谁泄露了他的踪迹,无奈地叹了句“你啊”! 第118章 漩涡 贺梅凡并不想再见到唐棠,至少现在不想。 于霜秋发觉事情跟他预料的方向截然不同,愣在原地,好半天冒出一句,“你是女的?” 逼他带自己找贺梅凡和她是贺梅凡这件事,给于霜秋带来的震撼,远不及她是女子来得大。唐棠眉毛一挑,“怎么?” 怪不得一股文弱风流的模样,这样也好……于霜秋面无表情点头,眼下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他倒不生气,既然是女子,没工夫勾搭玉秀姑娘,这个好消息足以抵消被蒙骗的事实。 于霜秋脚步轻盈地离开,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自发腾出说话的地儿给师兄妹。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贺梅凡才道:“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和小鱼可还好?” 唐棠含笑道:“你既然关心他,为何要做出冷漠的姿态来,小鱼为此恹恹了好一阵,想通之后,性子比以往沉静许多。” 贺梅凡闻言沉默良久,给出意料之中的解释,“没有谁可以一辈子倚靠谁,小鱼固然剑术精妙无双,世道艰险,江湖诡谲,纵然再强的武功,也抵不过人心难测。” 被迫成长的残忍,江梦鱼已很好地适应,宛若一柄新铸的宝剑,尚未开封,光芒逼人。 大师兄对他的期许仅是自保,这是最深沉浓重的情义,想明白这层的不止是她,还有师弟。 或许多年以后,师弟也能成长为跟师兄一样名扬江湖的侠士。 唐棠问起无乐派之事,贺梅凡对此似是尤为抗拒,“这不干你的事,我自有分寸,你跟上官谷主近日如何?” “圣上给我们赐了婚。”见他不欲多言,唐棠就着另一个话题往下谈,将上官痕给九公主治病和献药之事道出,提到他时脸上不自觉挂着笑。 贺梅凡微微点头,“谷主待你确是真心,有了这道圣旨,上官家的人断然不会轻看了你。来日你若真随他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事,我这边的麻烦解决后,欢迎你随时过来。” 他语气笃定,仿佛风波皆在掌控之中,唐棠取出上官痕赠与她的良药,“对治愈内伤有奇效,师兄你留着罢。” 她一片好意,贺梅凡毫不客气地收下,“赤炎石你要收好,来日或许会有大用处。” 唐棠忆起无妄谷主告诉她的秘密,再回想起万家老爷临终前的托付,忽而失笑。 为何大家都将最珍贵稀罕之物往她手里送,她脸上又没有写着“此人可信”的字样。 贺梅凡见她出神,问道:“为何这副神情?” 唐棠顽皮一笑,取出两块赤炎石,“师兄你猜猜,这两块石头,哪个是你转交给我的?” 贺梅凡眼眸一缩,“另一块你从何处得来?”想了想又道:“你专门做了块假的故弄玄虚?” 唐棠摇头,望了一眼远远站在梨树下的于霜秋,“两块都是真的,师兄难道不好奇,我是如何知道你的下落?” 贺梅凡听出点别的意思,面色凝重道:“你跟于霜秋不是偶遇?” 问月先生,无妄谷,唐棠将一路见闻都讲过,疑惑道:“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们几人为何对我这般,”她选了个比较适合的词,“轻轻放过。” 那日点住她穴道拖延时辰的人看似在捣乱,结果却是出乎意料,她怀疑摆平那位美大叔的人也是他。 “所以另一块石头是那位谷主给你的。”贺梅凡紧接着问,“他还告知了你石头的来历。” “不错。”唐棠道:“他只说跟某个家族有关,我猜此物对寻常人而言并无用处,带着也没什么,反正不大,有时用来活动手指头,权当解闷。” 贺梅凡一怔,沉声道:“那人只告诉了你一半,我本想只将它存放在你那,既然你找来了,还阴差阳错得了另一块,我便索性与你说清,往后定要好好保管,切勿透露出去。” 唐棠少见他这般凝重,不由被勾起了兴趣,“师兄请讲,我会守口如瓶。” 无妄谷主提及的家族确然在江湖中存在过,并且煊赫一时,但不知为何,它没能像上官氏等流传下来,反而在某个时候销声匿迹,再无半点消息。 有传说言赤炎石共有三块,全部得到这三块石头的才能解开其中关窍,因不涉及秘籍或是财富之类,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不足以引起他人的觊觎。 毕竟大家都挺忙得,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就是陷于打打杀杀生死仇怨,谁会没事去关心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家族如何覆灭? 唐棠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又怕打断他的思绪。 贺梅凡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想问我为何要找这块石头。” “先前受伤并非是因武林人士的追杀,那些家伙还伤不到我。”他的语气充满不屑,拂过她手心温热的石头,喃喃道:“因为这是师兄的使命,许多年前,我曾答应过我的师父要解开它的秘密。” 贺梅凡的师父正是那个家族的守护者,师父去了,守护之人便成了他,这份责任将继续延续。 唐棠心头一紧,猜到这份担子并不轻松,令一个家族消失的理由太多,而听师兄之意,他势必会追查到底,更是全然没将受伤一事放在心上。 “可你先前说过要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事。”她不解道:“为何突然转了性情?” 贺梅凡眼中射出一丝讥诮与厌恶,“自然是因为有人变本加厉,不肯罢休!” “此事你无须掺和进来,”察觉到自己过于愤恨,他刻意将语气放得松缓一些,“除了朱汉明跟那位谷主,唯有你我知晓石头的去处,朱汉明是信得过的人,那位谷主既然选择了深山,想必不会多事。你好好收着,来日时机一到,我会来取走它们。” “师兄接下来还要去找最后一块?”唐棠面带忧色,“江湖并不太平,有人在故意针对你,会不会跟你说的那些人是同伙?” 贺梅凡冷笑道:“这个你放心,他们不是一伙。眼下虽不知晓背后栽赃我的人究竟是谁,我的一些好友已经在查,不出半月便会有消息。那些人想毁了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无乐派并非正大门派,近几年才崛起,武林之中勉强排得上三流,里头混进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实在再正常不过。 唐棠越听越觉得,师兄归隐之后的危险,比他归隐之前接任务时遇见的还要多。 第119章 同一头猪 费了老大劲找到贺梅凡的住处,师兄却没有多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唐棠不以为意,次日便离开了他的住处,确定无人跟踪以后,踏上归程。 于霜秋要留下等好友归来,贺梅凡并未拒绝,倒让他长了些气焰,认为自己与她亲疏有别,好不得意了一阵,有种扳回一局自豪感。 她在去跟上官痕两人汇合与即刻回山谷之间摇摆,最后还是守了作为一名保镖的底线,万盛饶是因师兄之事许她出谷,事情了结,当返则返。再者她身上还带着万水烟给兄长的书信,去时的信虽然潦草,回信却很认真。 唐棠想到此处,不再犹豫,加快了脚程。 她一路低调行事,遇见的江湖人士,大多都在议论着第一刀客与武林各门派结怨一事,虽是些跟无乐派不相上下的小门小派,却像群蚁闻见蜜糖般循着味儿齐齐注意过来。 好在尚无其它大事发生,现下注意到他的人,大多是被赏金迷了头脑,师兄说新盟主那边他自有洗清之法,让她和小鱼不要过多挂念,珍重自身。 唐棠心中隐隐不安,想远离江湖的师兄却没能远离,反而深陷其中,自家原本平静安宁的日子也被山匪和万盛饶的到来意外打破,除开她与上官痕的婚期有惊无险,板上钉了钉,一切似乎都在往未知的方向发展。 唐棠一直希望能与心上人过平淡的日子,刻意躲开纷扰,师兄和师弟最是知道她的心思,很多时候不自觉地会保护呵护她,让她远离麻烦的源头。贺梅凡从前也有过拒绝她的时候,但没有哪回比这次更为坚决。 被同伴以强硬姿态保护和关键时刻无法挺身而出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们理所应当,习以为常地做出为她好的选择,就连上官痕也是这般认为…… 唐棠难得有些迷惑,又无法辨认这种感觉是好是坏,正确与否。 但她知道身边的人都是为自己好,从无恶意。 那,便如此罢。 此去路程来回月余,上官痕与唐深仍在外头尚未回来,万盛饶见她这般迅速,颇为讶异,据他所知,贺梅凡的麻烦并未解决,他以为至少有大半年时间见不到唐棠。 其中定然另有隐情,万盛饶看出她坦然下隐藏的些许失落,恍若未觉道:“路上累了,贺大侠可还好?” 唐棠一瞬间从思绪中醒过来,道:“师兄无恙。” 万盛饶点头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好好歇息罢,我正好吩咐了阿绣他们从城中饭馆弄些酒菜回来,晚上一起用饭。” 唐棠心不在焉地应了,回到自个屋子里。 赤炎石。 除了握在手中的感觉不同,再怎么看,它们都跟寻常石头没甚区别的石头,很难想象这两块普通得毫不起眼石头,关联着贺梅凡要守护的某个家族的倾覆之谜。 放好又得到的“宝贝”,唐棠倒在软椅上小憩,她的确是累了,不是路上奔波所致,像是不知从何时起积累已久的疲累乏力。 一觉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已擦黑,万盛饶早带了饭菜过来,知道唐棠的饭量比一般姑娘大得多,盛饭菜的食盒容量简直令人为之一振! 两人都饿了,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米饭酒菜摆上了桌,唐棠连着扒了好几口,才想起问他:“不是请了厨子么,你吃不惯他们做的菜?” 她的口味异于常人,万盛饶作为难得的能跟她共享甜蜜蜜糖人的知己,在饭食上唐棠相当乐意跟他探讨几句。 万盛饶手中筷子一抖,诱人透亮的红烧肉掉落,唐棠扑哧一笑,将那块肉重新放到他碗里。 万家虽为商户,跟权贵官员交往多了,礼仪诗书等自小有大家教导。此刻他丝毫不觉失态丢人,一本正经道:“吃不惯是一回事,主要是菜色难看,让人毫无食欲,下不去嘴。” 唐棠取笑道:“难道你吃东西,还要看它长得是否符合眼缘,不好看宁愿不吃。” 万盛饶道:“然也。” 唐棠用敬佩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本以为自己在吃食方面的坏毛病已经够多,万大公子比她还要过分。这么一想,自己那点小挑剔,着实算不上大毛病。 “什么样的算难看?”唐棠歪头看他,眼中充满好奇。 “比如这块肉,”他边说着边夹起来仔细观察,仿佛手里不是一块红烧肉,而是绝世奇珍。 “要切得肥瘦相宜,选取猪身上最为精纯的那块五花肉,年岁不能太老,这家酒楼做得尚可。”言语虽是夸赞,语气并不真心实意,带着点儿嫌弃。 再精纯的五花肉,也是来自同一头猪。唐棠在内心无声地反驳,面上挂着的笑像是赞同。 万盛饶却似得了鼓励般,跟她滔滔不绝地谈论起这些年来在各地见到的小吃美食,哪些还需要改进,哪里的特色菜只是空有虚名,若是日后她也去到此地,莫被当地人天花乱坠的吹嘘给骗了,一场空欢喜。 他谈起这些时神采飞扬,鲜活明亮的模样跟从前的小鱼相差无几,半点不像老谋深算的商人。唐棠听着有云开雾散之感,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愁绪消了许多。 师兄没离开之前,江梦鱼四处搜罗八卦,成日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许多事情不必去查也能知晓一二。这样的感觉,许久未有过了。 万盛饶说到兴起时喝了口水,瞥见唐棠注视他的目光,差点没噎住。 是他的错觉么? 为何此刻她的眼里不是崇拜敬佩等他预想过的情绪,而是带着一丝,慈爱温柔的光,就像一个老母亲,看着自己远行归来的儿子,听他说起路上各类见闻。 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打住话头轻咳一声,“总之,若是往后你有机会去见识,要格外注意着些。” 上官痕精通医药,定会跟她说个明白,意识到这点后,万盛饶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无力。 或许她来日成了家,有了他们的孩子,到老都不知自己这份心意,不知道曾有一个人满心爱慕却小心收起,只能在她未来夫君不在时,笨拙地讨她欢喜。 唐棠眼神变了,充满柔和道:“我知道了。” 她先前已将万水烟带的书信交到他手里,万盛饶嫁出去了一个妹妹,这是自然而然地将她当成了妹妹来对待? 第120章 归于平静 “小鱼呢?”睡饱吃够的唐棠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师弟,回来都没见到他半点影子。 万盛饶道:“他又接到了楼里任务,走前让我告诉你一声,这趟可能好几月没办法回来,不必挂念。” 唐棠不免忆起贺梅凡的话,师弟今年变得更加成熟独立,他这任务接得着实有点勤快,距上次任务回来还不到两月,又开始了下一个。 他是否已习惯独来独往不与同伴为伍的日子,或许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心有所求了罢。 万盛饶觉察出身边人淡淡的怅然若失,开解道:“这于他而言是好事,江少侠武功当属一流,多多行走,说不定还能早点闯出名头。” 唐棠瞧了他一眼,眼眸含着一丝儿笑,“借你吉言。” 上官痕与唐深一去就是三月,来帮万盛饶修筑堡垒的工匠们换了一批又一批,连木工师傅亦是如此,阿荣阿华间接参与其中。唐棠先前还不解其意,渐渐地从中看出了门道,暗忖有钱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外头请来的人只在短短几天,最长不过十天内做活,尔后由万家的人续上一段,再换另一批新的工匠,如此这般往复,以新代旧,即使那些人将来被谁刻意聚在一起,也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堡垒全貌。 唐深归来,当然已拿下杀手榜第一的位置,同样没用自己真实名姓,而只留下代号仙狂。 认得他名号的人不在少数,绝煞楼本身因贺梅凡在江湖扬名了一把,这下刀客不再,替他顶起楼中半边天的人却已出现,可谓后继有人。 “阿深的本领简直令人刮目相看,”上官痕向来云淡风轻,讲笑话逗乐时亦是正经从容的姿态,少见他如此惊喜的模样,“从前只觉他聪敏伶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没想到功夫这般高深,你收的这位阿弟果真不错。” 唐棠抿着笑意,决定将绝煞楼仙狂如何找上门来的经过务必瞒死,绝对不要让他知道。 她下意识瞅了一眼阿深,他面无表情,没有半点万一泄露出去会被谷主记恨的觉悟。 上官痕道:“阿深以杀手榜第一的名义,对他们提出请求,帮助第一刀客洗脱罪名,且不可让他知晓,如此你可放心了?” 唐棠在大师兄那碰了一鼻子灰,这还算是好消息,转身时走路带风,任谁都听得出她心中欢喜,“阿深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去!” 唐深点了自己爱吃的芙蓉鸡和糖醋鱼,上官痕又毫不见外地加了两道,唐棠嗔了他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乖乖下去弄饭。 洗手作羹汤,她非君子,不必远庖厨。 上官痕跟唐深还在外头商议着什么,小厨房里烧起了熊熊的柴火,两人讲完之后,一个自发坐在灶膛前烧火,一个侯在一旁随时帮着搭把手。 不吃白食好习惯,唐棠身边的男子悟性都很高。大家都死江湖人士,自己动手惯了,没那些穷讲究。 几人用完晚膳,在林子里踱步消食,上官痕说起唐深如何打败第一名的经过,偶然瞥见远处宏伟壮丽的堡垒,夸赞道:“万大公子好心思,这座堡垒若是建成,至少可容纳千人之众。” 唐棠日日守在跟前,看得久了,不觉如何出众,此刻正听他说起阿深与那位前第一名不打不相识,结为知己的时刻,无心顾及这些,追问道:“然后呢,阿深跟他交了朋友?” “阿深说,除了亲人,他不跟手下败将交朋友。”上官痕似是无奈,细听他的语气却很纵容,甚至带着点自豪。 唐棠一噎,“你就这么惯着他?” 唐深不满地望了她一眼,什么叫惯着? 上官痕更是满不在乎道:“难道不应该是这样么?” 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唐棠大概知道了唐深的孤傲是跟学来得,一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行叭,往后若是踢到了铁板,江湖上的风刀霜剑总能教会他平和,若有本领一直恣意张狂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话说回来,程嫂这些日子出现得时间越发少了,眼看着她即将离开我们,实在是心有不忍呐!”上官痕心情甚是不错,扯起别的话题。 “先前还说走之前将她的婚事办了,万家的堡垒真正派上用场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我们也该定下何时动身,早做些准备。” 唐棠道:“你这次可带阿深去看过那座山?” 唐深接过话道:“我看过了,风景秀美,没有意见。” 她算是瞧出来了,经此一路,原本要好的两人现下越发打成一片,站在同一阵营。唐棠不由为自己忧心起来,若是来日两人齐心协力,她在家中可还有立足之地? 上官痕轻轻敲了下她那小脑袋瓜,一看就知道又在胡思乱想,“现在的马车足够来回,我跟阿深先将自个的东西搬过去,你晚些时候再过来也不打紧,等今年将这边的任务彻底结束,再将庭院封锁起来。” 唐棠回望了一眼郁郁葱葱的山林和隐藏其间的院子,每每腾起不舍,便将怨气对准了万大公子。道理她都懂,但情绪总得有个发泄对象不是,他就是最好的靶子。 万盛饶正在指点阿华在某处加一道锁,忽然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主子得了风寒?”阿华不确定地问,他家主子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变得娇弱了? 万盛饶揉了揉鼻子,在手下面前毫不在意形象,“无妨,骂本公子的人多了去了,习惯就好,继续。” 唐棠不知那头的戏剧性场面,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股脑全跟上官痕道出。她要去找白轻舟再要上次那种茶,请他教自己也种植一些,还有她喜欢的海棠花,现在所住之地的海棠想必是不能再用,必须再在屋后种几棵,小厨房要更加齐全。 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座山后没有湖泊,河流远在几十里之外,总不能往后都靠打水过活,轻功再好,也不能这般折腾她啊! 往年他们都是在雨季用瓦罐接雨水存起来,或者上官痕提着木桶去山中打泉水来用,常住下去,这些都不是办法。 唐棠郑重地对他们二人道:“既然你们先搬进去,打井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上官痕嘴角一扯,转头问唐深,“你会看地形么?” 唐深偏过头想了想,会是会,但没用过,拿太不准,“一点点。” 第121章 平静下的割裂 八月朔风,枝黄叶落。 往昔热热闹闹的院子,只剩下两间还有人气,因着东西被搬走,几处房门紧锁,庭院看去竟比只有唐棠和程嫂在时更为萧条冷清。 热闹后的寂寞,总比一直陷在沉寂之中来得刻骨铭心。 马车被那两人征用还没回来,唐棠出行不便,自己又弄了一辆,经过那条路时偶尔会好奇陈瑱在干嘛,悄悄上去看一眼,陈家寨比之前多了好些人,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忽悠来得。 见他无恙,仍旧坚定地追逐着所求,唐棠便放心下来,独自赶着马车到了集市,真正要采买的东西其实寥寥无几,只是他们走了,万盛饶并不常来,一个人在屋里闷得慌。 令她稍许安慰的是,师弟捎信来说不日便回,算时间应该能赶在她搬离之前,家里种的青菜囤积的腊肉等不足以彰显不同,唐棠方决定来镇上看看有没有新巧的吃食,给师弟弄点回去。 唐棠栓好马车,一开心起来有点刹不住,在集市里逛完一圈,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干果肉脯大香枣,石榴柚子红山楂,还有几块花色合心意的布料。 一个姑娘家自个扛着这些难免有些打眼,不过现下她沉浸在喜悦中,管不得那么多,将东西堆到马车里头,兴高采烈地回家去。 行至五六里地,再往前走二三里便是陈家寨,唐棠将马儿系在路边粗壮的树上,跳下了马车。 清亮的声音在路边响起,“阁下跟了那么久,何不现身一见?” 树林连微风吹拂树叶的动静也无,寂静得不正常。 “既然非要遮掩,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唐棠明媚的眼神一变,折射出狠厉的锋芒,似飞鸟般往林中某个方向迅疾一钻,提起四层寒冰掌力重重拍下,却听对方似是不屑地轻“啧”了一声,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的掌力。 唐棠一惊,利箭般后退数十米,觉得这章法颇为眼熟,细看之下,居然是那位曾经拦住她去路的高手! “许久不见,姑娘的武艺进益了许多,只可惜,仍旧不是我的对手。”语气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唐棠没被他激怒,心中一沉,知道今日怕是难以脱身,镇定道:“阁下跟着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明知我打不过你,还要开战?” 那人悠悠道:“是啊,有时我们明知道结果如何,可过程总不能随意绕过,否则便失了滋味。” 唐棠听出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皱眉道:“只有真正的闲人才会没事找事做。” “啊,被你说对了。”他似乎变得愉快许多,“我就是因为太闲,才揽下这摊子生意。” 唐棠突然猜出他的来意,“你接了悬赏令,是为大师兄而来!” “聪明的姑娘格外讨喜,”他说这话时,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夸奖人,“既然知道就说出来,看在你乖顺的份上,我可以如你所想,省去这些无聊的过程。” 唐棠冷声道:“那便请阁下打消这个念头,我不知师兄在哪,更无法给出你答案。” “也罢。”他嗤笑一声,忽地抽出长剑,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横生的枝叶俱被剑气所伤残败一地,动如神佛随身,慈悲而无情。 唐棠拼力躲闪,绝不想再如上次那般被他困入阵中,那样的话唯有饿死,她不想饿死,这个死法太难看了! 可惜对方摆明不会给她机会逃走,她的轻功快,对方的剑法更快!一剑横扫林浪间,千军万马皆臣服。唐棠一个闪跃躲过剑势,心有余悸地望着被削平的树顶,光秃秃地像是嘲笑。 再慢半刻,落下去的就不是树冠,而是她的脚。 难道今日要命丧此地?唐棠将寒冰诀逼至已修炼的最高层,打算跟对方来个鱼死网破,那人看出她的意图,嘴角勾起邪邪的笑意,显然并不认为她能威胁到自己。 唐棠心中恨极,平日修炼已足够刻苦,未敢懈怠分毫,可在这人面前仍似蝼蚁般任其拿捏。 憋屈归憋屈,她更加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唐棠的资质在习武之人中算是上佳,可在真正的天才,譬如身边的小鱼和阿深等人面前,尤为可笑。 他们是上天真正垂怜和塑造的宠儿,她也曾暗自庆幸过自己并不会与他们为敌,然而前路果真不是一帆风顺,该来的人终究会来。 这一掌汇聚了她十成的功力,若能侥幸活命,多半全身功力尽散,多年心血俱废,但以方才交手来看,至少能重伤对方半条命。 筋脉经不起浑厚如海的气劲,已在隐隐作痛,唐棠面色白得惊心,两颊充血如艳阳似的红,嘴唇像是被吸去所有生机般蒙上一层灰色,血丝渗出嘴角,她尝到口中腥甜的味道。 方才的麻痹起了作用,那人压根没将她放在眼中,唐棠使出吃力的模样,携苍穹压顶之势,砰地朝他肩上一拍。 这是她平生最为沉重的一掌。 嘎巴,她听见了肩骨碎裂的声音,手下软绵绵的血肉毫无生硬之感,对方震惊地望着她,唐棠扯开一个笑,喉头再也按捺不住那股热流—— 噗!漫天血雨,点点飞溅在他的脸上。唐棠的身躯软软地落了下午,摔打在马车顶上又滚落在地,瘫在柔软的草丛里。 “啊!”树林里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嚎,那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左肩被完全碎裂,胳膊与上半身相连的地方似被刀劈开却又连着经络,除了痛楚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臭娘们,我要杀了你!”他怒吼着俯冲下来,唐棠眼睁睁望着似是黑沉的天空之上似有一道雷电劈下,可方才那一掌已用尽所有气力,连挪动半寸也无法做到。 她索性将眼一闭,听天由命。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空中再次响起一声痛呼,紧接着传来刀剑相博的叮当之声,唐棠奋力睁眼,见到一个单薄却精悍的身影正跟那人对打。 “师弟……”她喃喃道,再也经不住损耗,晕了过去。 江梦鱼今日心头突突地跳,总觉有不好的事会发生,刻意加快了回程的脚步,正好撞见师姐拼力一搏的场景,看得他险些窒息! 阻止已然来不及,他心中大恨,提剑冲了过去,青绿的眼眸再次浮现,趁那人满副心神都在师姐身上时,彻底砍了他那条胳膊。 医术高明者,半个时辰内断臂可续,江梦鱼偏不给他这个时间,恨不得将这人凌迟。 他的本性终究不是弑杀之类,将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后,江梦鱼终于冷静下来,熟练地从马车底下翻出绳子来,将人捆了扔上去。 青绿的光芒渐渐褪去,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江梦鱼来到师姐身边,心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忽然起了强烈的怨怼。 为何这时上官痕竟不在她身边,难道来日归隐山林之后,他也会是这般全然不将师姐的安危放在心上吗? 第122章 半道兄妹 唐棠醒来时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师弟跟万盛饶坐在桌边守着,一个不停点头打着盹儿——自然是飞奔回家又干了一架还没吃上饭的江梦鱼。 万盛饶背对着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身见榻上的人儿睁着疑惑的眼眸,还没回过神来,上前俯身担忧地问:“可有不适?” 唐棠迟钝地眨了下眼,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心里一空,再试图提起内力果然如石沉大海,任凭百般召唤没有半丝反应。 “有,”她诚恳地道,“我废了。” 万盛饶一怔,江梦鱼抱她回来时提过师姐的武功可能就此废掉,但没想到她这般……淡定,半点伤心都看不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唐棠有无武功于他来说并不打紧,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她没为此伤心就好。 然而一想到背后可能的原因,万盛饶当即又笑不出来了。 以上官痕的医术,这点内伤算不得什么,想必很快就能恢复,这才是她敢不顾性命跟那人对上的缘由罢?他们近几月在忙着搬家,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朋友之间点到为止,旁人不知,上官痕却清楚他的心思,再凑上去未免过于不识趣。 她在拼命时自然知道后果,左右要跟那人归隐,用不上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不是吗? 万盛饶凝视着面前的姑娘,她乖乖地躺在那,胭红为底绣着金丝海棠的薄被边缘露出一张无辜的小脸,许是病弱之故透出一丝无力的苍白,气色看上去还好,整个人像一只小动物般,两只小爪抓着被子,望着他的眼神软萌,眉眼温顺。 他心底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讨好跟诱哄,“你再休息一会,程嫂在做饭,好了我们叫你。” 唐棠点了点头,指着师弟道:“让小鱼回屋去睡。” 万盛饶认真道:“我也想,但不敢靠近。” 她一愣,随即有点想笑。 师弟睡着时警惕心相当高,一般人接近不得,除非他自己醒来,否则接近他的危险程度不亚于被阿深盯上。 唐棠重重咳了几声,江梦鱼被这声音惊醒,睁开眼时睡意惺忪,见到唐棠清醒过来,万盛饶守在边上,拍了拍自己脸颊,立时清醒许多。 万盛饶道:“她没事了,你回去睡罢,这里有我。” 江梦鱼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阵,并不想搭话。 气氛有点尴尬,唐棠只当他不愿见到万盛饶靠近自己,转移话题道:“你把那人怎样了?” 江梦鱼面对师姐,总是要给几分情面的,“捆了关在地牢里。” 废了一条胳膊,又被他挑断全身经脉,点了哑穴,想哭都哭不出来。 唐棠怕他将人折腾死了,连忙支撑着坐起来道:“他是为师兄而来,说不定口中有我们想知道的消息,你留他一条命。” 江梦鱼两道坚毅的眉紧皱,“知道了。”说完便提剑出门,看方向是去了地牢。 成熟归成熟,跟大师兄有关,师弟还是无法装出淡定的姿态。 江梦鱼一走,万盛饶将她重新按回去,“你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不比先前,还是好好躺着。” 唐棠听话地歇下,他又道:“谷主何时回来,可有提过?” 她估算了片刻,道:“他们动身不久,没个半月时间回不来,不过是武功暂时没办法恢复,你别过于着急,也别告诉他们。” 万盛饶道:“行,听你的。但这里没有大夫,你好歹算是万家的姑娘,我请人过来替你看看,不会拒绝?” 果真将她当成了妹妹……唐棠笑道:“那敢情好,我还省了医药费。” 她同意得爽快,万盛饶愣了愣,心间漫开无尽欢喜,尽管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嚯地站起身来,差点将唐棠吓了一跳。 他轻咳一声,无比淡定道:“好,就这么定了,我尽快叫他过来。” 走出去时,万盛饶脚步都是轻飘到飞起,他招来阿绣,“你去把老三叫来,越快越好。” 阿绣注意到自家少爷掩不住的欢喜雀跃,偷偷瞄了一眼屋里,没看出什么动静,领命而去。 万大公子认识的大夫,虽不比谷主般名声在外,受人敬仰,却也是仙风道骨,精神矍铄,看去很像那么回事。 只是,这位老爷子瞅着唐棠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大自在,她下意识看了眼万盛饶,他好像很是信任这人,目光全然落在自己身上。 唐棠将怀疑的话咽下,见到老人家一会沉眉怒目,一会恍然大悟,表情十分精彩,内容十分丰富。 唐棠心如止水,不觉着没了武功是件大事,只是他的举动……她的情况这么变化多端? 老爷子看完人,眯眼一笑,叮嘱她道:“姑娘近日切莫动怒,待我为你开几服药调理调理,恢复武功尚需时日,除非有灵药可用。” 唐棠应下并道了谢,万盛饶将老爷子送出谷去,嘱咐道:“多谢神医肯前来这趟。” 老爷子将他真诚的感激都看在眼里,奇怪道:“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万盛饶自觉瞒不过他,“她是对万家很重要的人,对我,亦是。” 神医悟了,“你喜欢她?” 他黯然道:“求之不得罢了,她的身体没事。” 神医若有所思道:“有没有事,全看你说了算?” 万盛饶没听懂他的话,神医望着他的眼神却又几分凝重。 “既然是万家小子你喜欢的姑娘,我可就直说了,不必避讳什么。” 万盛饶心中咯噔一声,“您请讲。” “这姑娘经过殊死拼杀,武功不可再用倒没什么,你说过她是药谷谷主的未婚妻,经过一段时日的修养,加上药谷奇珍异宝,定能恢复。但她修炼的那门武功似乎有些问题,谷主想必已用药物给她压制,只是效果不甚明显,长久下去无法根治的话,将成大患啊。” 神医不会骗他,万盛饶惊道:“怎么会,她看上去并无大碍。” 再者,天底下还有上官痕治不了的难症? 神医道:“我不过顺口一提,你看你急得,要不是你喜欢她,我还不说这话呢。我就纳闷了,依你的性格,若是真喜欢,为何将她奉送他人?” 还不是因为自己晚来一步,那两人又情比金坚,压根容不得他人涉足。万盛饶心中微苦,“您既然看了出来,可有医治的良方?” 神医道:“这个,药谷都没有,我老人家自然更没有。” 第123章 变却故人心 万盛饶露出失望的表情,“连您也束手无策吗?” 神医眼中微光一闪,“她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上官家的人自然会救她。” 万盛饶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送走大夫,万盛饶转身往山谷里回走,却见江梦鱼静静立在那,不知已有多久时间。 “你都听到了?”贺梅凡没走前,他们三人曾经很要好,万盛饶拿不准他知道多少,甚至不知唐棠自己是否知晓,淡定地来到他身边。 江梦鱼显然是不知情,“他的话可信么?” 他隐约知晓一点,师姐的身体似乎不大好,但那是关于学武一途,有些入魔之兆而已。谷主跟师姐感情那么深,她怎会落得病重到如此地步? 万盛饶望了一眼神医离开的方向,“你可知他是谁?” 江梦鱼冷冷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哪里请来的神棍呢!” 幸而神医已经走远,若被他听见,以他绝不吃亏的性子,江梦鱼必定讨不了好。 万盛饶无奈地摇头,“数十年前江湖上唯一能与上官氏齐名的大夫,因不想再受世事纷扰假死,跟夫人退隐江湖,若非万家祖上于老爷子有恩,他绝不可能出山来替人看病。” 江梦鱼知道他喜欢师姐,掩藏得虽好,那点心思却瞒不过她身边的人,没想到他这般看重师姐,连这样的人也请来,一时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若非谷主与师姐相识得早,经此一事,或许我会站在你这一边。”他声音柔和了几分。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处,万盛饶取出神医给的药方,命阿绣去城中尽快将上头的药材找齐,回来煎了给唐棠送去,自己则回到屋子里。 有江梦鱼在,唐棠自然有人照料,他没有理由再过分接近。 唐棠喝完药,让阿绣对他家主子转达感激之意,阿绣淡淡地说了声姑娘不必客气,便离开了院子。 “你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了吗?”唐棠不解的是这人如何会找到自己的住处,他是知道自己去找过贺梅凡才刻意跟来,还是原本就想从自己这边下手,去寻出他的下落。 可气的是,这人第一次制住了她,这次居然又穷追不舍,真是将她当成了软柿子拿捏! 唐棠心内哼哼,她比不上对方的武功高深,相比之下的确是软了点,但身边人的拳头个个都贼硬,就算这次师弟没能及时赶来,阿深和痕哥知道她被掳失踪的消息,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自己这回重伤那人,没个半年恢复不了,勉强算是赢了,开心! 江梦鱼道:“嘴硬得很,只问出他是花了大价钱从旁人口中买到的消息,有人说见过师姐跟另一人去找贺梅凡,半路却没了踪影,故而盯上了你。” 唐棠皱眉道:“那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临渊城并不起眼,第一回遇见他是在千里之外,回来那么久时间他才找上门来,不至于被人跟踪而泄露住处,何况她向来小心,有谁能追得上自己? 江梦鱼道:“这……打死都没能问出来,恐怕得等到谷主回来才有办法。” 高手一般都很有骨气,能打过师姐的高手更是宁死不屈,江梦鱼不是治不了他,只是不能保证下手之后他还活着。 还是等上官痕他们回来,折磨人的招数,他和唐深最熟悉不过。 五日后,唐深回来听说此事,眯了眯眼,满脸杀气,“姐姐你等着,我一定让他把该吐的东西都吐出来!” 上官痕先看过那位大夫给开的方子,点头道:“这位老人家医术精湛,换做是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只是上头的药材并不好找,可都找齐了?” 江梦鱼道:“万公子亦知晓此事,有他帮忙,师姐已经喝了几天的药,气色好了许多。” 上官痕坐在床边,对她完全不爱惜自己满心无奈,眼带疼惜道:“我配了一些丸药,跟现在喝得药搭在一起,会好得更快些。只是你过于拼命,或许往后都不能再用武功了。” 唐棠疑惑道:“可是我感觉到,我的内力都还在。” 上官痕道:“的确还在,但是你现在无法自如地使用它们,换言之,你的身体像一个酒壶,纵然里头装着琼浆玉液,瓶口被塞住无法打开,也只能摆放在那里。” 唐棠失落道:“往后都不能再用了吗?” 她从没想过会这样,全心信赖痕哥不假,可没了武功,就没了保护自己的盔甲,怎么能跟他齐肩呢? 虽是离开绝煞楼,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唐棠并没想过自己会完全成为主内的上官夫人,她还期望着能跟痕哥成为一对人人钦羡的江湖侠侣呢! 从今往后,江湖上就没有唐棠这位女侠了。 上官痕猜出她的心思,不忍见其失望,安慰道:“别丧气,不是全无办法,待我找到一味药材之后,或许可解。” 唐棠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上官痕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沉声道:“看你往后还敢这般不顾自己安危,将我之前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让她好好将养身体,她可倒好,对自己越发狠起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江梦鱼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房间,大抵是跟唐深审问那名地牢里的“犯人”去了。唐棠胆子大起来,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软软糯糯地撒娇道:“因为知道有你在呀,你一定不会让我有事对不对?” 上官痕一本正经道:“也对,往后没了武功,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在家做一个煮饭婆,把阿深跟我的生活照料好就成,嗯,这么一想还挺划算,我还是别找那味药材了。” 这念头一旦升上来便再也无法抹去,上官痕揽着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眼眸微缩。 收获一枚贤妻良母,是多少男子的梦想啊,他也不例外。让唐棠成为自己的小妻子,只在山谷里守着自己。他们会有一个温馨平稳的家,跟上官家那些人无关的,独属于他们的家。 唐棠知道他在逗趣,调笑道:“原来痕哥想要一个煮饭婆啊,可是你养成的是一只小老虎,怎么办?” 唐棠从小便知道他对自己的安排,是他将她送到绝煞楼,授她独门轻功,又为她请来师父教授武艺。 她拼了命地学武,在一次次艰险的任务中迅速成长,为的不过是希望来日,不管上官痕身在何处,自己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携手,不必再空等。 长大之后,唐棠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终于变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两人终于走到这步,无论过程如何坎坷,结果终究是美好的,一切辛苦努力都是值得。 第124章 请君入瓮 上官痕修眉一挑,斜飞入鬓,神采飞扬,故意停顿了会,在她眼眸越瞪越大露出吃惊之态时,终于道:“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娶回家,毕竟养了这么多年,不能叫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唐棠在他犹豫的瞬间,一颗心猛然悬了起来,听他如此说完,才稳稳落回肚子里,明白过来他是刻意捉弄自己,生气地皱了皱鼻子。 上官痕刮了下她的鼻梁,温和道:“走,去看看小鱼他们进展如何。” 庭院下方的地牢是上官痕来这之后才修筑,唐棠三人住时压根没记起需要来这么个地方,上官痕与阿深在此地花费的心思,比她住这好几年间加起来都多。 重伤唐棠之人被江湖两大高手单边吊着一只胳膊,皮开肉绽,满身伤痕,走近可闻到辣椒水的刺鼻气味。 这是江梦鱼干得,鞭伤已然结痂,纵横交错,可见下手之时毫不留情。 再靠近些,则能发现他裸露的血肉上,密密麻麻全是针孔大小的红点,血珠不停地往外渗出,他似是感觉到伤口处的痒,在原地微微扭动着想减轻些,却是于事无补。 “你们给他用了什么?”唐棠浑身一个冷颤,他的伤口一看便知是被加了特殊药粉之类,流淌下的血色出奇得红,甚至红得已经不似原本的夺目刺眼,而是偏幽暗诡异的深紫。 上官痕道:“闲暇时教了阿深一点别的,他学以致用,正好拿来练手。”看这效果,果然聪明。 角落里残留着干涸的血渍,看其颜色应当是师弟前些日子拷问所留,将他吊在此处逼问,显然是阿深的主意,虽不知他用的什么药,这景象却似乎过于残忍…… 唐棠下意识想避开这处景象,目光忍不住投向上官痕,他平静地注视着“囚犯”,目光凉薄,眼眸深邃如夜,看不出一丝情绪。 地牢中立着的人,一个是少年成名隐匿暗处的剑客,一个是孩童心性出手致命的刺客,而在她身旁之人,是她未来的夫君。 用药之人,何尝不是屠夫?清冷高洁如上官痕,面对她时温柔随和,阿深从不与人接近,却愿意靠近自己,师弟更不必提,口中叫着师姐,也是真心将她当做姐姐爱护。 唐棠不是没有杀过人,然这般严刑峻法,其惨烈不亚于朝廷拷打重刑犯,一时之间接受不能。 江梦鱼跟在唐深身边,眸光沉沉全然不似少年,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师姐,见她面色略白,垂下眼眸,掩去心中所想。 唐深端详了一阵道:“姐夫,你教我做得那种药,我自己先配出来给他用上啦,但还是不满意,这人没完全将东西吐出来,可我再加重一点分量,他怕是经受不住,直接一命呜呼。” 上官痕道:“你都问出什么来了?” 唐深迟疑片刻,小心地望了一眼姐姐,“我问到的结果是,卖给他消息的人,来自绝煞楼。” 唐棠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唐深初次知道时也很惊讶,但姐姐此刻的震惊着实过于严重,他咽了咽口水,道:“我反复问过,的确是来自绝煞楼。” 这人名唤元溪,亦是江湖上一名草寇,十几年前学艺有成后,一直游荡江湖,以接官府和各地悬赏为生,跟他们加入绝煞楼所干的活差不多,只是他随性惯了,又不愿受拘束,比从前独来独往的杜枕寒还要孤僻,故而单打独斗到现在。 元溪是练武奇才,武功更在一流高手之上,故而再难抓的逃犯也难逃出掌心。拦下白孤雪的药那一次撞见唐棠,对她有些印象,便去查了她的底细,顺着此事知道她与贺梅凡的关系。 无乐派之事发生后,他接下了这单生意,毕竟那可是整整十万两,谁不眼红? 后面的事不难猜,贺梅凡离了绝煞楼,便不再受楼主庇佑,江湖上可打听消息的人多如牛毛,元溪却偏偏找到了楼里,这很不合理啊! 绝煞楼对于加入它的人都会优先保护,各部之间消息不通,要接任务首先得过令主那关,雷部令主如何会让手底下的人去追查她的住址,还将它告诉唐棠的仇家? 更重要的是,唐棠望着上官痕,他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绝煞楼主乃他好友,将唐棠引入楼中是他的主意,若此事为真,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雷部令主违背了楼里的规矩,或者心术不正为人所挟,要么绝煞楼主无形之中跟他结怨,好友反目成仇,对方故意为之。 无论哪种,唐棠都已被推到风口浪尖,若是绝煞楼将关于她的消息卖给元溪,同样也可以卖给别人,所有想找出贺梅凡下落的人,都会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 唐棠在楼里名声不错,并没得罪任何人,她一介孤女,有何事值得人针锋相对? 此事实在蹊跷。 上官痕眸中闪过一丝暗沉,低声道:“看来,我得尽快挑个时间,再去见见老朋友。” 唐棠出门时回望一眼地牢,元溪满脸血污,一直昏睡着,想是再也没了气力,看上去已经没几天可活。 绝煞楼距临渊并不远,楼主无人知其姓名,楼中人只称呼他为楼主,而似上官痕这般与他相交多年之人,也只晓得一个称呼。 山泽,更像是后天所取的代号,或许对方刻意要掩去过往,不肯再用其名。 四人齐刷刷站在他面前,令人意外,细想又觉理所当然。 跟他们对峙的自然是雷部令主,但对方见到他们几人毫无意外之色,仅是朝山泽所在的案桌微微躬身,他微微拂袖,对方便领命退下。 答案如何,不言而喻。 山泽目光在他们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唐棠身上,手中朱笔转了个圈,半是玩笑半是叹息道:“这么多高手皆因唐棠你一人聚首,都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女子果真小瞧不得。” 唐棠皱眉道:“楼主之言我却听得不甚明白,唐棠加入楼中多年,一直与人为善,好好地赚钱,如何就成了祸水?” 山泽的目光转瞬变得复杂,“世间之事千变万化,又有谁能说清?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某时某刻,就已踏上另一条路。” 唐棠还想再问,他却又道:“万家之事结束,你该跟贺梅凡一样,来跟我请辞了罢?” 唐棠语塞。 山泽的目光落在江梦鱼身上,“你呢?” 江梦鱼毫不犹豫道:“我暂时没有离开的想法。” 山泽点头,面上含着几许欣慰,似是无奈道:“看来你们三个还算客气,好歹有一人留了下来。” 第125章 欲明未明 上官痕还想再问,山泽却道:“上官兄的来意我已清楚,唐棠是你带来的人,如今由你领走也很合情理,择日不撞日,左右都是要走的,不如就今日定下来,结束万家的任务之后,她可以直接离开,不必再告知任何人。” 江梦鱼冷哼一声,“楼主的意思是,师姐离开楼里,往后关于她的一切你都会秉公办理,不再隐藏下去?” 山泽道:“不错,这次雷部的人接下任务自然是通过了我的许可,她在执行任务时擅自离开,主顾虽不追究,却违背了楼中规矩,就当是一次惩罚,这次任务所剩时间不多,只要一日未结束,她就须遵守约定,希望接下来不要再犯。” 唐棠自知理亏,沉默不语,江梦鱼亦不再开口。 一直静静等在一旁,将此事从头看到尾的唐深突然道:“我记得楼里还有个规矩,凡是在江湖上夺得名次的人,可以提出一项特殊要求。” 山泽挑眉道:“不错,你有何见解?” 唐深轻飘飘道:“没什么见解,只是日前在江湖榜拿了第一,按理讲应当算在之内罢。” 山泽一顿,“你有什么要求?” 他接着道:“楼里惩罚也惩罚过了,我们是姐弟,来日还要相互扶持走完一生的。我不希望以后在外出任务时,绝煞楼在我背后捅刀,那样我会忍不住灭了你们。” 唐深说话时眼眸冷冽如冰,看得山泽背后不由冒出一股寒气。 “我要楼主承诺,只要我在绝煞楼一日,关于她的一切你们都须严格保密,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晓,这个要求楼主可否应承?” 山泽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自小被绝煞楼收养,又由我一手调教指点,向来眼高于顶,竟然这般看重一名女子,着实让我吃惊。” 唐深没工夫跟他废话,“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收养之恩教导之义,除了绝煞楼再没有别的去处,不会如贺梅凡他们一样离开,这个要求你应是不应?” 山泽对着他竟有几分宠溺,叹息道:“你都这般挑明开来,我如何不应?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我自然会守好承诺。” 唐棠的目光在楼主与阿深之间来回,脑中似有一道光闪过,却没来得及抓住。 “既然如此,那便说定了,你往后不可再似这次一般,否则药谷与绝煞楼,当即断绝往来。”上官痕见此事解决,略微松了口气。 他的本意是带着唐棠过自己的小日子,幸而山泽只为略施惩戒,并非是跟他决裂,或者得罪了谁,不然若是退出之后成日提心吊胆,着实会麻烦一阵。 山泽本无心为难他们,上官痕的话他听进耳朵,更加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下来,更是明白唐棠对他的重要,“上官兄这话未免严重,有你们守在她身边,即使来找茬的人再多,这丫头也会平安无事。” 虚惊一场,从绝煞楼回来的几人算是放下一桩大事。唐棠现下没了武功,若是绝煞楼那边再出点岔子,即使他们几人武功再高,怕也是应对不及。 十万两足够吸引元溪这样不慕虚名的绝顶高手,于其他人而言更是疯狂的渴求,以正义为名又由武林盟主发起,谁不想前来一试? 贺梅凡自己可以应付,江梦鱼扮猪吃老虎,至今无人发觉,这种时候在外人眼里,唐棠岂非成了他们唯一的软肋。 上官痕道:“改日你随我回一趟药谷,不必等到年底,我要将你是我未婚妻的事放出江湖,让那些人休要觊觎。” 有了药谷威慑和上官家庇佑,各门派和高手总会忌惮一些,比他们几人时刻提心吊胆盯着来得强。 唐棠迟疑道:“可是你家里……”她还没忘记,他的父母族人想跟柳家联姻之事。 上官痕道:“有圣旨在,无人敢议论,我们来个先斩后奏,届时人尽皆知,那些人再想从中作梗,便没那么容易。” 唐棠勉强一笑,她何尝不知有圣旨在,只是她更在意的是他的父母怎样看待此事。但上官痕对他们提及甚少,未见到人之前,她不好妄自揣测他与家中关系如何,只得将话咽下。 唐深钻进屋子里去不知干什么,江梦鱼立在海棠树下,红艳的花朵簇拥着灿若锦绣云霞,少年面若白玉剑眉星眸,身材修长,宛若一把出鞘的剑。 唐棠看着他有几分恍惚,师弟脱了稚气,越来越像大人,不知往后该是何等惊艳绝伦的人物。 另一条小路上,万盛饶朝着他们过来,纳闷道:“你们今日看到程嫂了么,那位先生没找到她的人影,还以为是在你们这,我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她人。” 上官痕道:“程嫂不是每日一大早就出来,去你那边帮工吗?” 万盛饶道:“今天早上还见到她来着,一眨眼人就没了,我倒没什么,只是那位先生急得团团转,总说心里不安,非得见到人才放心。” 程嫂过去纯属帮忙,万盛饶每月象征性地给她发点银钱,并不如请来的人那般看得仔细,她的自由和空闲时间远比旁人高。 那头江梦鱼闻言转身,不知想到何事,突然往地牢的方向飞奔而去。 唐棠与上官痕对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追了过去,留下满脸疑惑的万盛饶,在原地站立了片刻,左顾右盼一会,也跟了上去。 地牢里空空荡荡,早没了元溪的影子,程嫂晕倒在冰凉的地上不知已有多久。江梦鱼试了试她的呼吸,还好,人没事,只是被打晕过去。 “捆成这样,还废了条胳膊,都能被他逃出去,是我小瞧了他!”江梦鱼喃喃道,将程嫂交到唐棠手里,提着剑离开。 元溪受了重伤,此地偏僻,地处荒山,他若无人相助,唯有死路一条。万一对方被人救起,说出贺梅凡之事,或是再给师姐引来杀身之祸,又是一桩大麻烦。 唐棠扶着程嫂出去,望着师弟远去的身影,上官痕以为她在担忧,道:“放心,小鱼对这边地形熟着呢,以他的武功出不了事。我先帮程嫂看看伤得如何,待会煎副药就好。” 唐棠内力尽锁,扶着人事不醒的程嫂微微吃力,万盛饶走到另一边帮她将人扶进屋子,上官痕看过之后去他的房间配药。 第126章 一念之果 他们抓到元溪之事没跟万盛饶提过,现下被他撞破,唐棠亦没再解释。她此刻心不在焉,面色含忧,心里分明想着别的事。 万盛饶上前问道:“可是在为那个逃走的人发愁?” 唐棠定定望着他,半晌后道:“你怎么不认为我是在担忧师弟?” 万盛饶道:“我看过地牢中的情形,那人被折磨得惨烈至此,怎会有力气逃走?定然有人在背后帮他,你们将他逼迫到如此境地,他居然还留着程嫂的性命,没报复在她身上,不是很让人想不通么?” 唐棠漠然道:“我不过是惜才,他天赋卓绝为人低调,仅次于师弟阿深这类,何况人在江湖飘,不过为混口饭吃,踢到了铁板上而已,不至于丢了性命。” 语气冷静,可惜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袖口,出卖了她的心绪。 显然她自己亦不确定,这么做是对是错。 万盛饶道:“那人先前险些害你完成不了任务,你不记恨他?” 唐棠别过头去,程嫂后颈的手刀印发黑,可见那人还留存着些许力气,足够逃命用,应当不会被师弟追上,“若换做是我,当时也会拦着,技不如人罢了。” 万盛饶拍拍手,门外一直侯着的阿绣进来道,“主子有何吩咐?” 他道:“你都听见了,保那人离开临渊,留他一条性命。” 阿绣略一拱手,倏而不见人影。 唐棠眼眸一颤,“为何帮我?” 万盛饶细长的手指头在自个下巴来回划过,似是在思索,“大概,因为我是你哥?” 唐棠:“哦。” 上官痕在门外道了声:“唐棠,有些药材没了,我去镇上给程嫂抓药,晚些回来。” 唐棠在门里答:“好,我给你留着饭。” 两人宛若老夫老妻,万盛饶心头又是一堵,那天神医老爷子的话在耳边回荡,想了半天不是滋味,起身告辞,却被唐棠拦住。 他转身眼含期待地看着她,希望从她口中听到点别的,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那点期许究竟从何而来,而人的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唐棠道出任务结束后离开绝煞楼之事,犹豫了下,跟他提起万家那件宝物该如何处置。 庭院在他们离开之后被落锁,无人再进,属于万家的东西,不该再被带进她与上官痕的新家。虽然看不出那件女子衣裳除了华美好看点还有何特殊,毕竟是万家老爷临终前叮嘱过得东西。 唐棠觉着,放在哪都不如放在这里妥当,堡垒建在数里之外,此地又机关重重,即使日后真有人妄图寻找,决计想不到此处。 万盛饶道:“甚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不必告知我放在哪,真到必要时,我会亲自来找你。” 他这般做法,是为防止有一天自己落入他人之手被严刑拷问,说出宝物下落。与其来日挣扎身不由己,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唐棠不解其意,还是应道:“好,那我先好好收着。” 万盛饶知道它的用途而不知其下落,唐棠保管它却不知它的意义,这才是万家老爷子的本意。 不愧是经商多年的老狐狸,临终前,将一切安排得周密妥当。而万盛饶也很本分地守着祖父的遗愿,从未细问过唐棠。 天黑时程嫂还未醒,唐棠做好四人的晚饭,叫了阿深出来,菜刚摆上桌,上官痕正好从镇上回来,江梦鱼还不见踪影。 “有几味药费了些时辰,我先去熬着,再过半个时辰,程嫂怎么也该醒了,正好喝上。”上官痕说着将包袱往桌上一放,进了小厨房。 唐棠道:“小鱼还没消息,不知今晚回不回得来。” 上官痕在里头刚打着火,刻意将声音放大了些,“你若不放心,待会用完饭我再出去找他。” 话音刚落,江梦鱼有气无力地从外头回来,长剑哐当往桌上一砸,趴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唐棠看得新奇,“追一个快要半死的人,至于给你累成这样?” 江梦鱼连扒几口饭,摇头道:“别提了师姐,那人果然有同伙,还是个高手,他身边那人身轻如燕,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追了他们将近八十里地,还是跟丢了。” 唐棠想起阿绣那一身轻功,差点没压下嘴角笑意,尽力绷着一张脸严肃道:“想必是他的朋友前来营救,元溪是独行侠,这次元气大伤没能得逞,往后或者还有见面的机会,若下回再见到,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上官痕放好了药从厨房出来,笑道:“吃饭时不要戾气太重,我会派人留心元溪的行踪,绝不让他有机会伤害到你跟贺大侠。” 他又道:“今日跟山泽将此事说开了也好,我于内家功夫不甚精通,不能为你舒缓经脉,厨房里熬的药除了程嫂的,还有你的一份。我想来想去终究是不放心,现下你武功暂不可用,我们东西搬得差不多,只剩你的那部分,但那周围没有丝毫阻挡之物,还不如这处山谷安全。” 再者万盛饶时常守在此地,他也可护着些,唐棠的安危暂不会有太大问题。 上官痕想跟阿深在山的周围设好阵法,再让唐棠住进去。 阿深咕噜咕噜喝了一碗汤,“我听姐夫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唐棠觉着他俩现在很像坚持筑巢的什么鸟类,非得将窝搭建得舒舒服服地才肯让她住进去。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程嫂醒来后偷偷对唐棠眨了下眼,两人极有默契地挪开视线,程嫂嘟哝抱怨了几句,喝完上官痕给开的药,连声道谢。 上官痕越想越觉得搬家之事得加快时间,临走前郑重嘱咐道:“万兄,江少侠,唐棠跟程嫂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至多一月,日后必有重谢。” 万盛饶道:“上官兄客气,你只管放心去,我一定派人将这里守好。” 唐棠无奈道:“你们这般草木皆兵,我岂非连去镇上买个菜都得小心翼翼?” 万盛饶跟上官痕同时将震惊的目光投了过来,她还想去镇上买菜? 不知道现在江湖上对贺梅凡追杀得有多厉害吗?还是在住处可能已经泄露出去,而她自己又武功尽失的情况下! 她还想去镇上买菜! 江梦鱼面无表情道:“放心,我绝对不让师姐出庭院半步。” 唐棠:“……”谁家师弟这是,胳膊肘净往外拐! 反正不是她家的。 上官痕点头,江梦鱼又道:“你们走后我会立即开启各处机关,回来时自己小心点,别让人跟踪,注意周遭动静。” 第127章 鱼龙潜跃水成文 江梦鱼坚决执行看好师姐的任务,每天将院门口看守得死死地,幸而除了万盛饶等人和程嫂,别无他人前来。 把人闷在屋子里一个月未免太残忍了点,万盛饶提议让唐棠跟着他去堡垒附近散心,被江梦鱼黑着脸无情拒绝,“多谢万公子一片好意,你的人来往频繁,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混进别有用心的人,师姐还是留在这妥当些。” 唐棠望了眼远处热热闹闹的人影,哀伤地叹了口气。 一只灰鹰落在树上,江梦鱼捉住它取了脚上的纸条,看罢过来道:“接到楼中消息,需要过去一趟,估计是又有任务罢,我去跟令主回禀一声,师姐你一定要记得喝药。” 唐棠巴不得他赶紧走,师弟自从历练过之后,就跟小大人似的,不仅半点活泼之气都没了,还爱管着她,搁谁受得了。 江梦鱼身影一消失,唐棠整个人都欢脱了起来,舒服地往摇椅上一躺。 这会儿秋高气爽,日光正暖,不似炎夏那般酷热,天空碧蓝山峰作墨,秀丽如画。面前摆着一张茶几,茶有些凉了。 万盛饶坐在另一头,续上杯里的水,见她一副慵懒如猫儿的模样,好笑道:“无聊了?” 唐棠怅然道:“师弟走是走了,一个月都得这么过下去,能不无聊么。” 从前跟程嫂两个人待着,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那时出入自由无拘无束,现在是想出去没得出,完全是两种日子。 山川峰峦为衬,田野风光无限,海棠树下的女子眉目灼灼,漫不经心的目光似高傲恣意,秀美而出尘,真乃人间绝色。 万盛饶眼眸微动,招了阿绣过来,低语几句。 唐棠余光偷偷瞥着他的举止,心底有点小雀跃。万大公子见多识广,最是知道如何打发时光。 对方果真没辜负她的期待,阿绣转眼取来一把古琴和棋子等物,放下之后又立到一旁,安静地当起了木头人。 万盛饶略一抬下巴,“喏,下棋跟弹琴,你要哪个?” 下棋费脑子,唐棠指了古琴,一本正经道:“就它,但是我不会弹。” 万盛饶一顿,片刻之后,叮叮咚咚的琴音在山谷中回响,犹如溪流飞石,更胜凤凰清啼。 好的乐曲给人云开雾散月朗风清之感,唐棠只觉心中一股愁绪如雨后青山,被荡涤得干净清爽,望着他的目光略有惊异,古琴高雅富有情致,没想到万盛饶的琴技如此精妙。 仔细想来,第一回见到他时,对方便是这样尊贵脱俗不染凡尘之态,只是后来相交越深,越觉此人与初见不符,比寻常富家子弟多些仁善宽和之心,给他那张俊美而清远的容貌平添了些许人间烟火气。 阿绣听见这乐曲,忍不住往自家主子的方向看去,自学成之后,主子已经多年不起琴音。 唐棠不通乐理,只觉好听得很,待他奏完十分给面子地用力拍掌,欣喜道:“没想到你的琴弹得这么好,早知道在痕哥没走时,你们还可以合奏,定然美妙至极。” 万盛饶笑意微敛,手指随意拨了几下琴弦,发出凌乱之音,“许久不谈,却也有些生疏,你若觉得好,我再弹一曲罢。” 唐棠认真地坐好,洗耳恭听。 阿绣听得清楚,目光似是不经意滑过无知无觉的唐棠,心里暗暗为自家公子抱不平。 这一次,主子奏得是,《四愁诗》。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曲意缠绵,如泣如诉,隐有哀痛忧愁之意,山谷空鸣,似有美人回应。弹琴者闭目沉浸,听琴者摸不着头脑。 一曲又终,万盛饶睁眼见唐棠不知何时离他不到半米远,拖着腮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见他从愁绪中抽离,唐棠好奇道:“万公子,你有心事?” 万盛饶叹了口气道:“算是罢,眼看堡垒即将建成,或许日后我须留守此地,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还家。” 唐棠听了,便有意开解他几句。按照她以往的行事,绝对不会多问,可方才听过他的琴曲,忽然觉得万盛饶也挺可怜。 他早早扛起万家的担子,妹妹出嫁之后无人倾诉,旁的富少或官家之子,怎样都有一两个红颜知己,于悲伤忧愁之际暂排苦思,他身边是真真正正一朵解语花也无。 “万家风光正盛,来日定然青云直上,你又何必着急?”她专挑开心的话题。 入宫不过一瞬,跟他短短的几次接触却能察觉到,万家不仅搭上了贵妃这条船,圣上对他亦是颇为看重。好比临渊城的山匪之事,绝非明燿一人能左右,必得有圣上许可,万盛饶才会被派到此地。 万盛饶摇头道,“你不会明白。” 但见眼前之人是真心为他,万盛饶敛下所有心绪,“左右现在无事,你可有兴致学琴?” 琴音可看出一个人的心境,唐棠从前不愿学琴,因她不想被人过多窥探心思,或许往后可以补上这一课。 唐棠一怔,脑中闪过来日与上官痕琴瑟和鸣的画满,脸颊微红,“有,只是我没练过,得多劳你费心。” 万盛饶道:“你坐到我身边,方才那首曲子选得不好,这回我挑首简单的,你先看一遍,再跟着弹试试。” 高峰无声,层林绚烂,落叶翩然若蝶。唐棠在万盛饶身边坐着,眼中透着跃跃欲试的神采,两人衣袂被微风吹得飞舞缠绕,而他的手绕过她肩膀,远远看去像是环抱着身前的美人。 渐渐天已擦黑,江梦鱼归来时正见到这副场景,眼眸一暗。 阿绣知道这对师兄弟对唐棠看得紧,上前一步想同他辩解。自家主子辛苦了一下午,唐姑娘才学到皮毛,他作为师弟,实在不必管得太多。 谁知江梦鱼在院前站了片刻,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扫过他挪动的那只脚,阿绣无端全身起了一层寒凉,便见他调转方向,去往小厨房的方向。 想必是给唐姑娘熬药去了。 他走后阿绣莫名松了一大口气,短短一瞬竟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多年来助他自险境中死里逃生的直觉告诉他,唐姑娘这位师弟远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 绝煞楼里年少入楼的大有人在,可给他如此危险之感的人,唯有江梦鱼一个。 而他的逆鳞再清楚不过,一是师兄贺梅凡,一是师姐唐棠。 第128章 被安排了 “不错,这首曲子你已经熟练于心,往后勤加练习即可,我再回去给你挑几首慢慢练着,说不定来日你也可以成为有名的琴艺大家!”万盛饶打趣道。 唐棠知道自己没他说得那么好,淡淡一笑,“是你教得好。” 这几日万盛饶知无不言,可谓倾囊相授,还有这把琴,一看即非凡品,他肯拿出来给自己练手,待她已是相当不错。 “何必谦虚,我曾有心教水烟学琴,想让她沉心静气,但她于这一道实在是很难开窍,你比她的领悟力强多了。” 江梦鱼进来时刚好听见此话,盯着琴瞧了一小会,“师姐的武功若一时半刻恢复不了,不如趁此机会另修一门功法,无须太高深的内力。” 万盛饶眼眸微亮,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音攻之法?” 江梦鱼道:“我曾从师父那得到过一本秘籍,但剑道无尽,高不可攀,懒得再花功夫去学别的,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万盛饶已经筹划起别的,“江少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据传多年前江湖上出过一位前辈,极擅音攻之道,挑战各大门派几乎毫无敌手,唐姑娘或许可以效法。” 江梦鱼有些犹豫,“但音律一道我尚未入门,师姐只学了琴艺,即便有秘籍在,无人指点,学起来也颇为艰难。” 万盛饶道:“这个不难,乐器之类皆可触类旁通,我看唐棠天资甚高,从琴艺开始延伸到其它门类未尝不可,何况现在有的是时间,试错而已,怕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眼,此事就这么定下来,唐棠全程目瞪口呆。 不是,她不过无聊时学个琴,这俩人要干什么,还有,她什么时候说要修音攻独步武林,咱能先打个商量不? 师弟一个淡漠的眼神飘过来,唐棠闭嘴,立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自从没了武功,师弟越来越凶,真怀念大师兄还在的日子啊! 江梦鱼回屋取出一本秘籍,塞到师姐手中,语气凉凉道:“师姐,你再不努力,往后的日子得多艰难啊,别怪我没提醒你!” 唐棠一个激灵,“这话怎么说?” 江梦鱼目光掠过万盛饶,也不顾忌他还在场,“药谷只是上官家的一处产业,在江湖上已经如此显赫,我看谷主心存远志,并非沉寂之人,虽不知志在何处,观其动作,一个药谷远远不够,或许他意在江湖之主也说不定。” 万盛饶意外地挑眉,没想到江梦鱼年纪虽小,却看得如此透彻,比许多大人还要理智。 “想想那时的自己,武功能否恢复是一回事,即使青梅竹马之情抵得过来日名利的诱惑,围绕在他身边的各色女侠或美人,还有那些出身名门正派的姑娘们,绝对少不得。师姐你虽然美貌爽朗,厨艺非凡,架不住别家姑娘会争会抢,拼起心眼手段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唐棠想要辩驳,上官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既然决定了以她为妻,自然会好好护着她,绝色美貌如乔素空玉无书,他都不曾动心,怎会移情别恋? 但她亦清楚,师弟的话不无道理,于是收好那本秘籍,诚心道:“那我便收下罢,来日若得大成,不忘师弟援手之情。” 江梦鱼道:“记得就好,今晚我要吃糖醋鱼。” 满心感动的唐棠:“……” 刚对他有些改观的万盛饶:“……” 琴艺趋于成熟的唐棠正是新鲜的时候,谈过万盛饶给的几首曲谱,大概有了底。不让她去镇上,唐棠就近找了一处斑竹林,琢磨着造一把笛子出来,试试水准。 万盛饶在一旁指点着她如何打孔,怎样留出间距。江梦鱼对此毫无意见,只要师姐不出谷,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一切都好说。 远远地跑过来一人,在谷口处他们的方向招手,看衣饰是修筑堡垒的师傅。阿绣瞥了眼自家主上,施展轻功飞了过去:“何事?” 那人擦着额角的汗道:“木工师傅从楼顶摔了下来,快要不行了,掌事的说需要尽快从镇上请一位大夫过来,让我过来禀明主子,看能否劳烦一趟。” 唯一一名将全程跟到尾的工匠正是程嫂相中的那位,管事知晓轻重才遣他过来。 阿锦阿荣阿华被主子派出去办差,唯有阿绣留在此地,他立即回去告知此事,三人深感意外。 “你去镇上请大夫罢,这里有江少侠,应当不会有问题。”万盛饶吩咐道。 阿绣目光定在江梦鱼身上,他嗤笑一声,“放心,我虽然没接万家这趟差事,好歹还是第九组的人,杜师兄接下你们的任务,若有人敢挑事,我怎么都不会坐视不管。” 阿绣点点头,“多谢江少侠。”随即跟那人离开。 江梦鱼在是一回事,万盛饶对唐深跟谷主鼓捣出来的这些机关很有信心,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夜半,万籁俱寂,秋夜连虫鸣也不见声响。远处暗沉沉的堡垒之中零星亮着几盏灯火,那是守夜之人在巡视。唐棠他们栖身的庭院则是一片黑暗,各自门前高高挂着三四盏灯笼。 悄然窜进山谷之人黑衣黑巾,唯有一双幽沉的眼露在外头,确定刺杀之人所住之处,往庭院的方向奔去。 来者脚步甚轻,内力深厚,孰料脚下踩在某片落叶上,轻微“嗒”地一声,他猛然抬头,深沉的夜空之中骤然万箭齐发,密集如雨的长箭似飞鸟齐齐掠往来人所在位置,铮亮的箭头几乎刺痛人的双眼! 黑衣人剑法精妙,手中宝剑更是削铁如泥,空中飞舞着气势凌厉却极为漂亮的剑花,咻咻声过,箭羽堆叠如山。 箭阵破。 黑衣人提高警惕,尤其注意脚下动静,凭直觉避开某些要害,不出四五步,田园上整齐的树木忽然动了起来! 千百棵整齐的常青树木如落于棋盘的子,绕着他飞快地转圈,像被数十只人手拨弄风云。黑衣人故技重施,拼力以剑势想压,倒下的树形成一个巨大黑洞,将他困于其中,枝干似有灵性般交叠在一起,比粗绳捆过之后还要严实紧密,一丝天光也不露。 黑衣人懊恼地左劈右砍,额头冷汗涔涔,心知这是无用功,今日怕是要葬身此地。但他还没放弃,不停地飞往黑洞各个角落,试图寻找其最为薄弱之处,尽力杀出一条路来! 唐棠几人早就醒了。 有人踏入林外触发机关,屋子里的铃铛立刻叮当作响,给予警示。 三人站在围墙外,静静地望着被困在阵法之中宛如雏鸟的不速之客。 第129章 泥淖藏美玉 黑衣人当然没能逃脱天罗地网,累得精疲力竭,瘫在地上。 树藤爬上他的身躯,将人捆得结实,突然一个倒吊,顷刻间枝叶如潮水般散开,夜风卷着凉意侵袭而来,他猛地一个寒颤。 抬眼望去,主人家灯火通明,几人样貌被夜色笼罩得模糊,依稀分辨得出是二男一女。 “要杀要剐……随便。”他不甚清楚地吐出几个字,黑巾下,嘴角扬起的笑容苦涩。 唐棠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拉了下左手边一根细得几乎看不清的的银丝,黑衣人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缓缓滑到他们面前。 她伸出手去想揭掉对方脸上的黑布,被江梦鱼阻止,“小心。” 他见过以命换命的死士,最后一刻口中喊毒舍命拉下目标的例子数不胜数。 唐棠抿唇,轻轻喊了句,“于霜秋?” 黑衣人倏然睁眼,刺目的光芒令他有些不适应,生出流泪的冲动,好一会才缓过来,惊呼道:“唐姑娘?” 他突地朝她身侧二人看去,一侧是他调查时就已清楚的师弟江梦鱼,另一侧是一位极具优雅尊贵之气的年轻公子。 唐棠不认为于霜秋穿成这样是来上门做客,“既然是熟人,于大哥不必再隐瞒,这里就我们几个,你想取走谁的性命?” 上次见到他还好好的,于霜秋若是恩将仇报,刻意来找的人是她,那么大师兄此刻…… 于霜秋倔强地别过头去,“被你们抓住是我技不如人,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问,不如给个痛快。” 他上次可不是这样想的,如今美人在怀,不是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吗? 唐棠嘴角一扯,还想再问下去,江梦鱼的剑已经搭上他脖颈,冰凉寒意与杀气刺激得于霜秋不自然地战栗。 他听师姐说过一路如何寻得大师兄,此刻想法跟她一样。 江梦鱼眯着眼道:“大师兄是否安好?” 于霜秋眼神有一瞬恍惚,许是想起了谁,随意道:“他有什么不好。” 今夜之事实在怪异,唐棠不想如对待元溪一样对待他,还想再问,万盛饶却道:“你是来杀我的。” 他的语气甚为笃定,仿佛一早便有预料。 于霜秋露出意外之色,“你挺有自知之明。” “得罪了谁,我心里都有数,只是不知你是哪路人马派来。”万盛饶勾起的笑意有几分凉薄,唐棠从未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神情。 江梦鱼道:“这位不正是剑法排名第二的于霜秋于大侠么,本是江湖上备受敬仰的侠义之士,只是不知为何,学人干起了杀人求财的勾当。” 唐棠皱着眉,这也是她不解之处。 于霜秋什么也没说,倒是万盛饶知道这名刺客的来历,露出恍然的神情,“这样一讲,我大概知道背后主使是何人,只是不知于大侠这样的人,有何把柄在他手上,明知杀了万家少主会招来怎样的祸端,仍要为他卖命。” 于霜秋喉咙动了动,最后目光却是定在唐棠身上。 她眼皮一跳,“那人抓走了玉秀?” 他“嗯”了一声,“十日之内不见万家少主首级,玉秀就会没命。” 万盛饶奇道:“也是他告诉你我在临渊城这个地方,让你前来寻我?” 于霜秋再次点头。 万盛饶实在想不通,“他跟你提过我住在此处,却没告诉你我身边有谁?” 唐棠没了武功之事并未走露消息,知道的人唯有他们几个,连元溪都不清楚。莫说今夜有江梦鱼跟唐棠二人在,便是没有,于霜秋也绝不可能得逞。 他显然不知,这里是唐棠的地盘,才会擅闯吃了大亏。 于霜秋嘴硬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万盛饶给唐棠二人使了个眼神,她松手,江梦鱼则迅速上前将人挟住,飞快点了他几处大穴。 于霜秋半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劳烦江少侠将他捆了,今夜先这样罢,待明日我详查之后,再做定夺。” 江梦鱼没有于霜秋生得魁梧,力气却不小,拎起他轻松随便地像在拎着一只鸡,将人推进了柴房。 看在他跟师兄有些交情的份上,他又扔进去条薄被,哐地一声将门管好锁死,打着哈欠回屋补觉。 由此可见,刺客跟刺客之间的待遇有着天差地别。 唐棠知道万盛饶身边的锦绣荣华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自认识他以来,还是头回真切地见到有人来取他性命。今夜阿绣不在,幸得此地安全,又有师弟保护,才没有出事。 但见他泰然处之,毫无意外,方才还说清楚是谁在对他下手,一时有些感慨。 这得是经历过多少风浪,才能练就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态。 万盛饶次日命人将阿华叫了回来,让阿绣代替他去跟黑风寨的土匪们打交道。 知道主子昨夜遇刺,阿华立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少爷放心,阿华绝对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清来龙去脉。” 虽然知道是谁在朝他下手,万盛饶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即使自己有预料,还是让手下去查探清楚为宜。 几日后阿华果然带来了意外的消息。 他到时唐棠两人也在,万盛饶让他直言,不必避讳。 “那位玉秀姑娘的来历非同一般,她原是罪臣之女,因家中犯了事才流落烟悦楼,背后似乎还有一股势力在控制着她。” “是谁,指使于霜秋前来杀我的那伙人?”万盛饶对此见怪不怪,安插美人在可用之人身边,这种的确是贵人们常用的手段。 “属下无能,这女子善于掩饰,具体属于哪一方无法判断。” 真是一位合格的谍者,阿华都抓不到她的把柄,万盛饶起了点兴致,“罪臣之女,哪家的罪臣?” 阿华无意识地瞥了眼唐棠跟江梦鱼,道:“当年因太师之死而受牵连的张大人,玉秀原名张怀瑜。” 张大人文官出身,品行高洁,万盛饶自父亲那略有耳闻,怀瑾握瑜官家女,一朝沦落风尘,更成为他人手中杀人刀,可悲,可叹。 没想到玉秀会是那位张大人的后人,万盛饶静默良久,而后道:“此事不必追查下去,放了他罢。” 江梦鱼提醒道:“即便回去,那位玉姑娘也无法活命,对方还会派别的什么人来。” 万盛饶道:“送佛送到西,我当然会帮他救出心上人,来日且等来日,任他派谁,总之有阿华等人在,他们伤不了我。” 他话锋一转,苦笑道:“倒是你和唐棠,本因贺梅凡而被众人盯上,现下又有我这边的仇敌暗中窥伺,可得小心点。” 江梦鱼将剑一扛,“这样罢,你现在去绝煞楼提个任务,用我来替换师姐,让她早一步脱离绝煞楼,大家行事都方便得多,如何?” 万盛饶莞尔:“此法甚妙。” 第130章 师兄不带他们玩 “喂,吃饭了!”江梦鱼将食盒往于霜秋身边一放,吆喝了一句。 他穴道虽然解了,却被万盛饶身边的人下了软筋散,纵是恢复自由也逃不出去,何况这里机关重重,不小心走错一步极有可能丧命。 视死如归是假的,喊喊口号而已。于霜秋不想死,十天没到,他还想回去见心上人。在见到唐棠和她师弟之后,又得了这样“优良”的待遇,他仿佛看到一丝生还的希望。 用完膳食,于霜秋被带到万盛饶跟前,坐在厅堂中的年轻公子神情冷峻,气定神闲,“听闻于大侠是为救心上人才来取我性命,不知那位姑娘生得如何貌美,能让你倾心至此?” 听闻万家公子有一外室,连孩子都生了,只是藏得极严,谁都找不到她们母子的半点踪影。于霜秋先入为主,认定万盛饶骨子里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不懂何为真心,冷笑道:“容貌不过一副皮囊,我爱慕玉秀,并不只为她的美貌,像万大公子这样风流的人,自然是难以理解。” 万盛饶知道这是个情种,没想到他看得不是人家脸,反而是内涵,越发有了兴致,“你可知道那位姑娘的来历?” 于霜秋满不在乎道:“管她什么来历,我不在乎她沦落风尘,江湖险恶,一个姑娘家想要独善其身想也知道有多艰难。” 万盛饶悠然道:“于兄此心真乃天地可表,令人闻之动容,希望那位姑娘对你的感情同样坚若金石。这样罢,看在你二人一片诚心的份上,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救出那位姑娘,如何?” 于霜秋一怔,“此话当真?” 万盛饶起身道:“生意人言而有信,阁下认为万家是靠偷摸拐骗将生意做大的吗?” 于霜秋望了一眼他身边的唐棠,有来有往的道理已被这女子教导过一回,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万盛饶纯属好心帮忙,“你的要求。” 人情这东西越是拖到往后越是难以还清,他巴不得对方立刻提出,现在就报了他的恩情。 万盛饶双手背在身后,露出商人的狡猾本性,“三个条件,日后兑现,绝不为难阁下。” 于霜秋一顿,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容易应付。 唐棠看不懂他的做法,于霜秋身上无利可图,至多武功高些罢了,何苦? 她的确不懂,越是忠厚守信之人越重承诺,于霜秋这样的人物油盐不进,不可要挟逼迫,要想为他所用,只能智取,顺水推舟卖他个人情,这比金山银山去砸更有用。 这样的人与用银子雇来的不一样,关键时刻可用在刀刃上。 抛开朋友的立场,杜枕寒、唐棠跟江梦鱼等人于万盛饶而言皆属于这类范畴,因她身在其中当局者迷,而万盛饶又一贯以朋友的立场与之相处,唐棠更是想不到这方面去。 江梦鱼看出些门道,内心轻嗤一声,却不点破。 于霜秋道:“五日已过,只剩下五天时间,你当真有把握?” 万盛饶道:“此刻你杀不了我,时间一过左右是个死,还有谁能帮你救她?再者我成为那人的眼中钉,足以说明他对我的忌惮,于大侠是聪明人,自己好好掂量。” 于霜秋权衡利弊,终是为人鱼肉,跟这人打交道,总比受那位要挟来得痛快,沉声道:“好,我信你。” 他的确被第二个理由说服了。 万盛饶当即书信一封交予阿绣,同时给了于霜秋解药,放他离开。 江梦鱼顶了唐棠的差事,现下万盛饶更有理由每天留在庭院,一面监督唐棠练琴,一面听手下汇报各处消息,包括堡垒修筑的各类事项。 上官痕跟唐深不在,大大方方出入这里,颇有几分登堂入室的意味,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唐棠可惨,从一开始对学琴甚有兴趣,变成日日数着手指头盼上官痕与阿深早点回来,好让她解脱。自那日万盛饶说过那位前辈的事迹之后,师弟越发上心,日日跟万盛饶一同督促着她、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三日后,万盛饶收到阿绣传来的消息,道人已救出,他把于霜秋跟他的心上人安置妥当,往后不会再受那人挟制,正往回赶。 唐棠好奇道:“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领?” 万盛饶清清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你还是不知道为妙。” 真无趣。唐棠转而问起师弟,“可有大师兄的消息?” 阿绣回来之后,江梦鱼隔三差五往镇上跑,别以为她没看见,跑的原因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江梦鱼毫无被揭穿的尴尬,“大师兄捆了所有前去找茬的门派弟子和江湖游侠,来一个绑一个,凑齐一百人时给他们灌了点药,当着群雄的面赶到盟主他家,叫来那几名嚷得最厉害的门派长老和掌门,当面找他们讨要了说法。” 唐棠瞠目,师兄这哪是退隐江湖,这分明是要扰得江湖不得安生! 简单粗暴,却行之有效,痛快痛快,这下总算是狠狠出了口气,叫他们往后再敢含血喷人! 江梦鱼面无表情道:“据说那天贺大侠可威风,将那些掌门挨个推出来挨打,自己懒得动手就让他的好友上阵,两人将盟主家险些翻了个底朝天,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门派,所有弟子接连下跪,恳求放过他们的掌门或长老,往后再也不敢随口乱说。此事闹到最后,悬赏的银子由盟主做主,分了一半给贺大侠,说是赔偿他的名誉损失。” 唐棠听得几乎要拍手叫好,敏感地察觉到师弟说这些时心绪不佳,一个一个贺大侠,从他口中喊出来像是无情地嘲讽。 她犹豫着问道:“师兄以铁腕洗刷冤屈,这是喜事,你为何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 江梦鱼眼中的光越发幽暗,并不答她,定定地瞅她几眼,转身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唐棠:莫名其妙闹哪样? 万盛饶过来打圆场,笑道:“这个,江少侠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唐棠机械地将脑袋转向他,他能猜到? 你俩何时变得这么熟了,心有灵犀一点通? 万盛饶轻咳一声,“江少侠的心情可以理解,他虽是绝煞楼的人,但一直将贺大侠跟你放在亲人的位置,这般盛大的场面莫说是他,就连我也想去看看呐!” 他一面说着一面可惜地摇头出门。 唐棠凝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子。 原来是在怪师兄没叫他啊! 这真不是江梦鱼小气,当初她去找贺梅凡却被他拒之门外,比他还憋屈呢! 第131章 铁憨憨 本以为于霜秋来过之后,万盛饶的仇家可以消停一阵,哪料十天不到,即传来万大公子在去城中路上遭遇埋伏的消息。 好在他身边有江梦鱼跟阿绣两人跟着,即使对方千军万马,一人对敌一人带着他家主子跑路完全没问题,万盛饶成功保住性命,江梦鱼杀了个痛快。 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物件,想查找都无从查起,随后赶去的阿锦等人确定一无所获,直接将尸体化掉。 毋庸置疑又是一批谁家培养出来的死士,想必他们救走玉秀,让对头彻底被惹恼,接下来等着的不知还有什么。 师兄的问题解决,唐棠不必再受连累,好容易恢复自由,万盛饶却落得跟她之前一样的境地——阿锦等人极力劝说自家主子留在唐姑娘家中,待这件事彻底解决后再出行。 外头的事全有杜枕寒跟他们几个,只要万盛饶本人在此坐镇,那些山贼便不敢贸然行动,何况原也不用主子亲自跟他们来往,越往后,越要保持神秘,不要轻易屈尊降贵。 万盛饶从善如流,十分自觉地将自个活动范围限制在山谷之内,不给手下添麻烦。 他不出门,江梦鱼也要留在家中日夜守候,唐棠不厚道地幸灾乐祸笑了他们一通,收拾好马车,预备去镇上好好活动一番。 她头戴兔毛帽子,粗粗麻花辫甩在身后长达腰际,满身青灰棉服看上去暖和得令人心安,足蹬厚实的毛靴,跟俊俏的村中姑娘比起来更大气端秀,明艳不可方物。 常言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赶着马车的唐姑娘被两三个扛着大刀的山贼拦下,心里一点不慌。 没了武功,她的身手对付起一般的小毛贼来,还是绰绰有余滴。 “识相点把马车和值钱的东西留下,小爷几个看在你是个娘们的份上,大发善心放你一马!” 唐棠环顾四周,这里距离陈瑱的山头才刚过五六里地,他没走抢劫的路子,却有人在陈家寨附近替他先走一步,倒是会选地方。 不知又是哪家新搬来的土匪,还是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数? 万盛饶以银钱喂养山贼,成功打入这些人内部,虽不知他如何回本,相信他身为万家少主,绝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唐棠决定探探虚实。 “不知前头是哪位好汉,我乃万大公子家的佣人,出来采买米面粮油等物,这些东西急需要用,劳烦两位行个方便,这里有纹银十两,就当请几位爷喝酒。”唐棠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 那几人对视一眼,嗬,这家小娘子有眼色! 里头有消息灵通的人,低语道:“大哥,她说的万大公子是不是跟黑风寨他们做生意的那个大少爷,听说他看中了这附近一块地,从人家手里夺了过来,这小娘子生得水嫩白净,不像村里的姑娘,说不定还真是他家的人!” “这样的话我们得谨慎着些,不可轻举妄动,才来这没多久,何必跟他们对上?” “是啊是啊,十两我们省着点花,自己再勤快点,置办完衣裳也差不多能过个年。” 他们在窃窃私语,唐棠也在偷偷打量他们,眼下天凉风起,寻常人家早换上了棉衣,这几位虽然扛着刀,衣裳却破破烂烂,露出里头有些泛黄的薄棉花,日子有多窘迫可想而知。 唐棠笃定这些人不会为难他们,来别人的山头,至少得先打听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看他们的模样,呆是呆了点,却不像没头脑的莽夫,轻重自然有数。 最壮实的那名汉子上来,明显有些意动,口中的话依然别扭,“大冷天的哥几个出来一趟不容易,十两怎么会够,至少二十两,二十两我们放你走。” 唐棠内心被这人的憨模样逗乐,面上越发诚恳,“哎,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我家住十里外的山谷,有空上门来喝酒,主子定然欢迎之至!” 他身后那几个神情一亮,疯狂给大哥使眼色。唐棠猜到他们的想法,吆喝一声,手中马鞭发出清脆的声响,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这些毛贼还不如当初陈瑱手下那几个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头回出来打劫,刀锋铮亮,生得孔武有力,却没有山贼的凶狠匪气,满脸写着“我是生手”几个字。 别说是她,一般机灵点的小姑娘都吓不住。 回到家中想起那几个憨憨,唐棠边吃饭边笑,万盛饶还没见她这么乐不可支过,“今日出门遇见了什么喜事,这样开怀?” 唐棠将路遇山贼的事说了,很想知道若当时她说自己家穷没钱,给他们留下几个烧饼,他们会不会一样放人离开。 万盛饶道:“世间受苦着良多,尤其近些年并不太平,这几人沦落为草寇,或者也是没有办法,他们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心底耿直憨厚,又有真才实学,要是过来正好可以帮我看家护院。” 堡垒修了接近一年时间,至多三月便能完成,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监工时留心过可用之人但还远远不够,万盛饶需要的是高手,武功越强越好,奈何眼下出不去,不能亲自挑选人才。 他并不着急,或许来日自会有人主动找上门。 上官痕归来时,正见万盛饶跟江梦鱼对坐下棋,唐棠则在一旁甚为生疏地弹着一首曲子,见他们回来,惊喜地站起身,扑上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唐深跟着上官痕出去这些日子,养出了自觉,立刻朝江梦鱼两人走去。 他着实好奇,小鱼什么时候会下棋的,他怎么不知道? 唐深的脚步声一点没干扰到他们俩,那边的一男一女正在说着悄悄话。 “那边差不多了,我相信世间除了你这处山谷,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与之相比。”他说着还是有些遗憾,山中虽好,风水地形皆不如唐棠这里。 唐棠已打定主意将最重要的东西留在这,狡兔三窟,这么想着已不在意这些,只是欢喜道: “安全就好,搬完之后,我们正好在那边过第一个新年。” 上官痕眼眸微动,淡笑道:“的确不错,不过还有几件大事没办。” 她望了眼远处宏伟的堡垒,悄声道:“放心,我都准备好了,就差你们回来。” 第132章 别了,临渊城 何为大事? 自然是程嫂跟那位大师傅的成亲之喜! 程嫂陪伴唐棠的时间比师兄弟还要长,彼时她们二人一个孤身漂泊无以为家,一个落于危难受人欺凌,互相作伴许多年,这份感情无可比拟。 唐棠一直没有认干娘,除了考虑到程嫂来日嫁人,不会拖累到对方,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那时同样没有归宿,又因身在绝煞楼,不知会否招惹到仇家。 她没有别的弱点,就一个程嫂可成为软肋,一旦有何不测,程嫂将是第一个被自己连累之人。若是没再与上官痕相遇。唐棠大概可以预见到自己的未来,不外乎哪天因走火入魔而死,留下程嫂孤独一个人。 她甚至已做好将她托付给师兄照料的准备。 几年过去,她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拥有这么多。于唐棠来说,程嫂是第一个家人,然后便是师兄弟跟阿深这个半路来得便宜弟弟。 一介孤女,最为宝贵珍视的不是坐拥一处山谷数百亩良田等财产,而是亲情友情这些看似虚无缥缈之物。至于上官痕,他是上天赐予她独一无二的珍宝。 重逢之后,唐棠更加觉得上天待她不薄,不但有亲有友,还有了两心相许的眷侣。 程嫂的几抬嫁妆几乎全是唐棠添置,其他几人自然也添了不少。万盛饶自不必说,师傅是他找来的,跟他父亲有些交情,加上唐棠与万家的关系,更不可能小气。 他给的全是首饰镯子银票,连带着几家附近的亩田产,可谓细心周全,寻常乡绅家的小姐出嫁也不过如此。 上官痕赠的依然是丹药,阿深偷偷问他功效,他却敲了下他的额头,只是笑笑不肯说话。 唐深嘟哝着去找江梦鱼抱怨,他跟江梦鱼还是两个半大小子,虽然阅历不凡,早早赚钱独立生活,身家却是有限,全然不能跟他们相比,唐棠代他们添了几百两银子,权当心意。 天不亮,程嫂已装扮完成,描眉点翠,口若含丹,温柔而美艳。山谷外头吹吹打打,一派从未有过的欢乐。 师傅没有因为她是嫁过人的女子稍有从简之意,恨不得将十里八方的乡邻全部请来,望着他兴高采烈跟周围兄弟亲友道贺的样子,唐棠知道,这回程嫂算是嫁对人了。 这是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四抬大轿抬着新娘子进了那位师傅的家里,身后跟了一长串队伍,婚事办得热闹又风光。 男人们在外面喝酒庆贺,唐棠在新房陪着程嫂。 “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蒙着盖头的程嫂道。 唐棠笑道:“这才到哪呢,往后嫂子还会有自己的骨肉,有了儿女,日子会更加红火。” 程嫂摸索着抓住她的手,哽咽激动道:“好孩子,我能有今日,多亏了你一路陪伴帮衬,否则哪能等到这么好的时候。真不知你是谁家的女儿,若是我自己,这么些年有个孩子流落在外,知道她在外吃尽苦头,不是得心疼死。” 她说得是唐棠还未跟贺梅凡他们遇见之前,外出接任务时许多人看她是一个小姑娘家,心怀不轨者大有人在,也有觊觎她美貌而刻意找事的,楼里虽有楼主看顾着,一个豆蔻少女外出闯荡江湖做赏金猎人,更比男子容易遭逢艰险。 程嫂不知她做什么事情,但见唐棠每次回来精疲力竭或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偶尔还会带点伤,常常为此心惊肉跳。她知道自己劝服不了这个倔强要强的姑娘,就自发照顾好她的饮食起居,尽可能让她衣食无忧。 她想过出去赚钱养家,却被唐棠一力阻拦,说不出去对她们而言才是最大的安全。 若有依仗或靠山,女子的美貌才是锦上添花,似她们这等的孤女寡妇,无疑只会招来祸患。 今天是程嫂的大喜之日,唐棠知道她现在情绪强烈,起伏不定,往日许多话若是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你可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唐棠静默不语,儿时的记忆里从无父母亲友这类人,她也从未想过要找她们。 程嫂到来之前,唐棠很少展露笑颜,满面冷漠,似有一层坚冰牢不可破。绝煞楼里她的名声也不是那么好听,大家都称呼她为冷面美人。 程嫂似是随口一提,屋子里生着炉火,她的掌心温暖,给人可靠踏实的感觉。 “出嫁之后我就没了姓氏,冠着夫家的姓过了这大半生,今日之后我再不是程家人,唐棠你要记得,我原名叶雁。” “叶雁。”唐棠重复了一遍,随即笑道:“听上去跟你的性子很像。” 忠贞刚烈。 大婚事毕,上官痕跟唐棠在前头悠闲地走,唐深则与江梦鱼不知在为什么斗嘴,万盛饶跟手下则慢吞吞地跟在最后,听着他汇报来的消息。 “送走了程嫂,明日我们便可动身启程,这边的庭院你预备如何处置?“ 唐棠道:“万公子的人长期驻守此处,我想将钥匙留给他跟程嫂各一把,这样日后万一要再回来,也方便一些。” 上官痕点头赞同道:“往后的确要他多费心。” 落完最后一把锁,唐棠留恋地望了一眼这处庭院,上官痕到来之前,程嫂那样慌里慌张地添置家具,她们和阿深精心布置了许多天,本以为会一直在这住下去。 上官痕静静地等着,直到她平复完心绪,将一朵梅花插在她发间,替她拢了拢软白温暖的斗篷,“走罢,若是往后想了,就回来小住一段时间,其实我也怪舍不得这里。” 唐棠玩笑道:“若是跟你吵架,我一定会回娘家来。” 上官痕捏了捏她红彤彤的小脸,乐呵呵道:“成,要是往后在下有哪里做得不好,将我家小娘子气回了娘家,上官痕一定自觉在山谷外风餐露宿,直到她回心转意跟我回家。” 唐深那头早架好了马车,冲这边喊道:“姐,你们快着点,看天气怕晚间会有大雪,万一路上耽搁了不划算!” 师姐弟三人上了马车,上官痕在外稳稳坐好,载着他们几人往新家的方向行驶。路上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事,连不长眼的山贼也没见出来蹦跶。 唐棠掀起车帘往外看去,高耸的山川上空,厚重浓云一个劲儿往下压,北风挟裹着冰寒之气呼啸而来,渐渐地周遭不再是熟悉的景物。 她心中默念道,别了,临渊城。 第133章 你不是该消失吗 祁缘山隐藏在群山之中,远望与周遭各处山脉并无不同,不知何时起距此几十里地外的村庄里却渐渐流传开一个传说。 附近的某座山上有神仙居住,谁家要是生了大病或是得了疑难杂症,往山中神仙所住的地方拜拜,只要心诚,最后一定会安然无恙。 村民们平日劳作,身体大多强壮,奈何近些年总有天灾,随之而来的瘟疫更是要命,官府上报消息一层比一层慢,往往在朝廷还未来得及拨人时就已酿成大祸。 这时候便有人提及,群山之中有一口清泉流淌,若此地真有神仙居住,或许仙人用过的水可治百病,不如一试。 村医们自知束手无策,这时哪怕留个念想给大家也好,于是自发集结成队,欣然前往,果真水到病除,从此祁缘山神仙之说越发流传开。 江梦鱼头戴斗笠,坐在瀑布旁甩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口里刁了根草,随性又自在,青色胡茬更是懒得打理,一晃一晃地问谷主,“上官大哥,你从很久之前就在筹划不住药谷,给自己挪个新窝了罢?” 那些村民当然不知道,山里神仙是没有的,活神仙倒是有一个。 上官痕帮着唐棠将洗完的沉甸甸的衣裳晾好,闻言一笑,“我习惯四处为家,多留个住处有什么不好?那些传言可不是我散播出去,大家这么以为,我也没办法。” 江梦鱼“切”了一声,谁信呢! 得亏淳朴的村民们相信这里有神仙,多年无人打扰,附近的山又属于他私人产业,他们才能过得这么清闲自在。 万盛饶那头的任务去年年尾结束,江梦鱼再不必守着他,空下来便往师姐这里钻,至于意图,自然是想从上官痕这讨些补药。 他有朋友受了内伤,正遇上出任务的关键时候,江梦鱼知道上官痕这有许多好东西,于是毫不客气地来了。 上官痕将湿衣裳的水拧干,知道他所为何事,“得亏你来得巧,过两日我跟唐棠便要回药谷,迟来一日,你就得扑个空。” 江梦鱼等他们弄完,从上官痕那拿到了药,谢绝师姐留他吃饭的美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万大哥仿佛近日有事找你,那我告诉他直接去药谷?” 唐棠跟上官痕对视一眼,不解地问,“找我?” 江梦鱼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上官痕,“是啊,看上去挺着急,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就不晓得了。” 唐棠擦了擦手,“我知道了,你让他去,一路小心点。” 江梦鱼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一闪不见人影。 唐棠有些羡慕地望着师弟离开的方向,她的武功一直没恢复,轻功也只有从前的一两成,仅够逃命,遇上高手——无须太高,差不多从前自己那样的水平,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上官痕揽着她的肩膀,开解道:“别着急,最多两三年,你便可如从前一般。” 唐棠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知道,只是心底终究不踏实。” 阿深今年年初便接到了任务,再不似往年那般清闲,从前他在风部空有名声,大多无人见其出手,而今名副其实,唐棠亦不知是好是坏。 被培养成杀手之人大抵是没有心的,唐深跟在他们身边这样久,有了普通人的感情,不知能否应对自如。 不待她深思,上官痕那边已将收拾好的包袱放置妥当,牵了马车过来,唐棠的身子尚未复原,经不得颠簸,故而出行时马车是必备之物。 路上不过五六日,途径五六座城池,最后歇在一处峡谷前。 “痕哥,我想下来走走。”赶车累人,里头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好受,换做以前,唐棠都是那个在外扛事的,现在被呵护得像个小孩子,她告诉自己要慢慢适应,可一到能放纵的时候,还是想放纵一把。 上官痕顿了顿,道:“再过两三里地罢,这是药谷入口,说不好会遇上谁。” 常有来求药之人等候在谷口,不过认得他真面容的屈指可数,上官痕并不担心。但唐棠不一样,她在江湖上本就有些小小的名气,现下出现在其他人眼中的次数越少越好。 谷口果真围着一大群人,上官痕见怪不怪,驾着马车慢慢悠悠地从另一道门进去,守卫之人见到自家谷主这副模样瞪大了眼,再往他身后一看,居然充当了车夫,不由瞠目结舌。 乖乖,这是哪家的神仙,居然让谷主驾着马车请回来。 上官痕瞟过来一个眼神,“怎么?” 守卫之人一个寒噤,“没,您请。” 他们都是上官家的家臣,懂得如何管好自己的嘴巴。 后头排队的人一见有马车直接进入,有不服的立刻喊叫起来,“喂,不是说求药的都要排队吗,那是怎么回事?” 那守卫虎目一瞪,“没看他走的是偏门吗,那是我们谷主的贵客,当然不一样!” 唐棠坐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抱着膝盖噗噗地笑,上官痕听见她的笑声,不由微微勾了唇角。 马车突然一停,唐棠立时闭嘴,这是又遇上谁了? “万兄好久不见。”外头传来上官痕的声音。 万盛饶?唐棠小心地掀开车帘一角,果然见到长身玉立锦衣华服的一位公子。 “谷主可算回来了,在下恭候已久。” 上官痕不知他找唐棠何事,万盛饶身边唯有阿绣与阿荣跟着,眉目隐隐透着焦灼,心里莫名有些轻快,幽幽道:“万公子怎么不在谷里等,莫不是我家的奴才怠慢了你?” 万盛饶显然没心思跟他说笑,“谷主可否将马车停靠在一旁,在下有几句要紧话跟唐姑娘说。” 上官痕偏不,马匹在前面打了个响鼻,他神色一收,“万公子莫要过分,你明知唐棠是我的未婚妻,饶过我专程找她说话,是否有点不合规矩。” 万盛饶一愣,没想到上官痕将人看得这样紧,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瓶一般,什么味道都有。 上官痕对他已经够宽容,这是第一次挑明了说,要他远离唐棠。 因两位眉目俊朗玉树临风的公子对峙,氛围透着紧张之感,周围人已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万盛饶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这算在下的私事,却也算家事,谷主不该如此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第134章 初见“公婆” 上官痕眼眸一凛,没成想这人恁般不识趣,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将马车缝隙遮得严严实实,不想让他见到唐棠的半点影子。 “万家的家事如何会与唐棠有关,再者我们即将为夫妻,若是牵连到她,自然也就牵连到我,万公子不妨有话直说。” 万盛饶眉心一动,这可是他自己说得,“成,既然谷主坚持与唐棠夫妻同心,我只好听从,但这里不是说话之处,谷主请。” 上官痕冷哼一声,将马车赶到自家后院,唐棠下来后扯了扯他的袖子,“痕哥,你何时跟万公子结了怨仇?” 他喉咙一动,想着她还是不知为妙,淡淡地解释:“救治过一个病人,跟万家旁支有关,他们家风不正,故而看他不顺眼。” 唐棠道:“再枝繁叶茂的大树,难免结出一两个坏果,万公子为人如何你我皆看在眼里,不要动气了好吗?” 连从前看他不甚顺眼的师弟,现下对万盛饶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他的人品自然没得挑。 上官痕神情放松些许,“听你的,希望这个朋友我们没有交错。” 他不在药谷时,待客一事皆由管家代劳,这会见自家少爷带回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两人眼神交汇时情意绵绵,心下了然,面露喜色。 “吴伯,爹娘可说他们什么时候到?”上官痕见到他,先要了一壶茶给唐棠满上。 吴伯见他将人宠到了心尖尖上,脸上笑褶越发深了,“老爷夫人接到书信就往药谷赶来,算算时间,至多还有一天可到。” 上官家的人都经过调教,吴伯只在最初见到人时看了一眼,觉得这姑娘年岁仿佛小了点,但样貌却跟少爷很是登对,尔后便移开目光,未免惊扰到人家。 唐棠感觉到老人家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微微红了脸颊,想起方才听到万盛饶所说的“家事”,犹豫着要不要将原委告知,这边万盛饶带着两人已进了大堂。 “第一次拜访谷主,特命人带了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莫要推辞。”他挥动衣袖,阿绣呈上一个黒木盒。 吴伯接过转交给身后小厮,上官痕脸色已好了些许,“万公子客气,有何要事请直说。” 万盛饶略一犹豫,上官痕目光后瞥,吴伯识趣地带着小厮丫鬟出去,他才开口道:“谷主想必也知道,初识那会家中正与我说亲,那时无法,我便请了唐姑娘相助,谎称自己在外有一心上人,还与她有了孩子。” 上官痕略一转头看向唐棠,她与万盛饶如何相识,后来一五一十地都跟他提过,好心劝道:“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说起来以万公子的年纪,正该找一位知心人,即使不能解语,伴在身边照顾饮食起居也好。” 万盛饶摆手道:“不必了,若无真心人共白首,情愿孤独一生,今日来此,是想找她再商议一番,看能否摆脱这回的事情。” 唐棠道:“这有何难,你再找人冒充一回不就好了,若是容貌对不上,请一名会易容的师傅,于你而言也不算难事。” 万盛饶叹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可还记得差点跟上官家联了姻的那位柳姑娘?” 上官痕表现出明显的幸灾乐祸,跟他往日清冷从容的气质大相径庭,“你的意思是,柳家的人又找上了你?” 万盛饶面色痛苦地点头。 上官痕隐隐猜到他的打算,道:“这可不成,我爹娘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这回专程为见未来的儿媳妇过来,唐棠不能再帮你,不如就按她说得,你再去江湖上寻一位就是,实在不行,我可以帮你找。” 要找各方面高过柳如盈足以令那些人死心的姑娘,的确难办了点,但他身边正好有那么一位。 乔素空就好得很,还会些功夫,即使要扮做唐棠的模样,对她而言亦非难事。 万盛饶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顿时大大送了口气,“多谢谷主。” 上官痕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原来这么简单,先前的针锋相对尽数卸下,两人似乎又恢复成了好友的和乐。 万盛饶忽地想起什么,皱眉道:“家主明日会过来?” 唐棠听出他的想法,心虚地望了一眼上官痕,他看着两人有些莫名,“对,怎么?” 万盛饶猛地起身,叫上阿绣,几人骑马一路飞奔出谷外。 上官痕不解地盯着唐棠,她目光微微闪烁,心里飞快计算了下最近的镇子距离此地有多远,支吾道:“那个,他大概想趁机拜访伯父伯母,事先不知道,这会准备礼物去了罢。” 他们居然如此熟稔,人家都没开口说话,她却知道那人在想什么。上官痕眯起眼眸,内心翻江倒海,“直觉告诉我,你有事瞒着我。” 唐棠呵呵笑道:“痕哥你想多了,即使有,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到了就知道。” 上官痕面色忽冷,满脸写着不高兴,唐棠手指绕着耳边垂下的发丝打圈圈,忐忑不已。 春困秋乏,药谷内栽种的花儿朵儿颜色正媚,清甜的芳香弥漫了整个谷内,令人一到午时便不自觉犯困。 上官家老爷携着夫人来到药谷时,唐棠还在屋内刚睡了个午觉,上官痕接到消息让丫鬟去叫醒了她,两人收拾整理一番,在门口迎接二老。 家主对两人还算亲切有礼,上官夫人对儿子却似乎有些冷淡,唐棠不知是否因自己让她不喜的缘故,面上尽量讨喜地笑着,给他们奉上茶水。 上官老爷见到儿子,照例先问了他这些日子的去向,有何收获,看得出是极为严格之人,偶尔言语指点几句,上官痕在一边恭敬地听着,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屋子里的氛围还算和气。 父子俩谈完事,唐棠腰板不自觉坐直几分。 该她了。 上官夫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听闻唐姑娘自小流落江湖,是小有名气的女侠,你是如何与痕儿相识?” 唐棠小心地望了一眼上官痕,“幼时被痕哥所救,我们一直,认识。后来行走江湖时再次偶遇,才……” 何止认识,还互通书信,时常问候,不过这些说出来,夫人会不会觉得她不庄重? 她机智地保留了部分真相,所谓甜蜜的时光,留给自己甜就好。家主跟夫人看上去属于不苟言笑的那类人,一定不喜欢轻浮的女子。 第135章 大舅哥与妹夫 上官夫人眼眸一动,面色平静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家痕儿对别的女子很少正眼相待,居然打小心里就藏着人,我们做爹娘的都被他瞒得好生严实。” 上官痕道:“娘,这跟唐棠没有关系,我并非是不满意您的安排。只是不喜欢她们罢了,跟唐棠再次遇到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便知道,此生唯她一人。” 唐棠听得面红耳赤,尤其当着长辈的面,他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很叫人难为情。 别看她当着陌生人的面什么都敢说,怼起人来毫不留情,在亲友面前却是乖得紧。 上官夫人捏了捏手帕,“我又没责怪你,急什么?”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万盛饶来吃,拜见老爷和夫人。” 几人俱是疑惑,唐棠冲上官痕无辜地眨眼,仿佛在说,这真不干她的事。 上官老爷道:“原来是万家公子,今日老夫来见自己的儿子和未来儿媳,暂且不方便迎客,万公子若有事,请在寒舍休息片刻,稍后忙完,老夫命痕儿来请你。” 往常的万家在上官氏这样的大族面前算不得什么,即使首富又如何,在他们眼里不过一暴发户,皇室虽嫁公主到万家,万家子弟却始终无人入朝,一些清高的家族甚至在背地嘲笑他们商户出身,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 但自从他家女儿嫁了皇室,意味可就不一样了,万家跟皇室关系越发紧密,万盛饶又与几位皇子走得颇近,已然不比从前的商贾。万一来日生下皇子,再进一步不是没可能。 一个新的世家隐有崛起之势,万家父子手段精明,经商有道,来日如何尚未可知。 他的口吻已算极为客气,一则万盛饶毕竟是小辈,二则即使万家显露出新贵之象,在他们这等世家面前依然算不得什么。 万盛饶相当有自知之明,摆足了后生晚辈的谦恭之态,但也仅止于此。他拜访上官氏,代表的是万家而仅非他自己,过于谦恭岂非让人觉得可欺? 再则,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了唐棠撑起这个脸面。 万盛饶笑道:“伯父说得哪里话,今日本就是亲友会面,贤侄作为唐棠的兄长,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上官痕猛地看向唐棠,她嘴角微微一扯,点了点头。 万盛饶突然成了他大舅哥,上官痕下意识抬手扶额,慢着,他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上官老爷面色一僵,自从上官痕说他有心仪的姑娘,他们私底下已命人将唐棠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里头绝对不包括她还有一位兄长这项! “万公子跟唐棠似乎不是一个姓。”他斟酌道,“莫非是认得义妹?” 万盛饶道:“伯父明鉴,的确是义妹不假,但并非我亲自认下,而是家父。” 他在此事上撒了谎,从头至尾做主认亲之事的都是那位已故的万祖父,唐棠知道他是为保守秘密才这样讲,故而在上官痕看过来时,又点了点头。 “水烟嫁出去之后,家父甚是伤感,唐棠那段日子在万家保护祖父,又救过祖父的性命,故而父亲将她收为义女。如今唐棠有了婆家,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得来看一眼,否则回到家中,父亲定要责罚。” 上官老爷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唐棠跟万家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在,既然是一家人,今晚不若留在舍下,大家好好聚一聚。” 万盛饶关于应对各种场面,跟上官老爷打起交道来不卑不亢,游刃有余。这边上官痕偷偷跟唐棠咬耳朵,“你怎么没告诉我。” 唐棠一顿,立刻将所有事情推到“兄长”身上,小声道:“我不知他会突然有事找过来,也没想到正好遇上伯父伯母。” 她只以为上官痕带她来药谷是一时起意,没料到他将父母也叫了过来,路上才道出此事,凑巧万盛饶也来了。 这下肯定瞒不住,瞒不住便不瞒了罢,她如是想着。 上官痕对此事表现得很是在意,“你跟万家的关系这么好?” 唐棠不明所以道:“算,是。有了兄妹这一层,跟水烟偶尔也有书信往来,正好缺个说话的人,往后我们若是去昌定游玩,至少有个落脚之处。” 上官痕眼中极细微的流光划过,背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起,面上却笑道:“你说得极有道理。” 万盛饶见到那头两人秘语交谈着什么,目光堂而皇之地投过去,上官老爷顺眼一瞧,唐棠没有家人便罢了,兄长在此,自家儿子还把着人不放,未免有些不合礼仪。 他微微咳了声,看向上官痕道:“药谷风光正好,万贤侄头回来这,你与他同辈,带着他跟唐姑娘四处走走罢,年轻人好说话些。” 上官痕无有不从,带着唐棠跟万盛饶往谷里春景最胜之处去。 微黄的日光给山野渡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彩蝶飞舞,花草摇曳,空气里满是醉人的芬芳。 白石上立着一位身形窈窕的紫衣美人,唐棠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过去犹疑地唤了声:“乔姑娘?” 乔素空转头,眼中有几分意外:“是你。”她怎会来此? 而后再往后面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见过玉无书,从她口中知道少主已有心上人之事,正是她当日在白盟主家见过的那位姑娘。 万盛饶刚跟上官痕商定如何摆脱“困境”的细节,乔素空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立时眉目一喜,简直是上天助他! 上官痕道:“你怎么回来了?” 乔素空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回来一趟,少主不常在谷里,不知道罢了。” 上官痕点头,并不细究,对他道出万盛饶所求之事。 乔素空柳眉一挑,“八千两。” 唐棠眼皮一跳,想起那日在盟主家对峙,她从万盛饶手里狠狠敲了一笔的事实,期盼“兄长”自求多福。 万盛饶装模做样地叹气道:“再这样下去,家底都要掏空了。妹妹,你帮兄长砍个价?” 唐棠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上官痕身后一躲,万盛饶见她不接,朝上官痕咧开一个笑,“妹夫?” 上官痕眉毛一抖,往后都要被对方“大舅哥“这个身份支配的恐惧立时袭上心头,手掌一伸:“打住,”随即朝乔素空道:“往后我们跟万家就是亲戚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素素,便宜一点。” 万盛饶转身,对她露出个得意的笑。 乔素空在短短几句话间已明白这三人是怎样复杂的关系,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道:“那就打个折罢,这其中涉及到易容,假孕,见公婆,或许还要正面应对那位柳姑娘,四千两,不能再少。” 对半劈,爽! 这下万盛饶应得相当痛快,“就依你,一言为定。” 第136章 她不是故意的...... 他解决了心头大事,又挑了时间跟家主与夫人商议婚事,圣旨定的婚期在今年七月,在那之前,一切按着规矩办。 唐棠出嫁是从万家到药谷,不能比着皇家的闺阁,至少要做到十里红妆。 现下正是四月,时间说早也不早,万盛饶道还有要事在身,只住了两三日便告辞。他走后乔素空见过家主跟夫人,也离了药谷。 唐棠还没忘记万盛饶跟她说得话,最晚六月中旬,必须回到万家,不可与上官痕见面,一面暗暗笑他小题大做,一面心中微暖。 真如他所言,有了兄长,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总好过独自来到上官家。 族中另有事务,不比上官痕在药谷轻松,上官老爷携夫人看过未来儿媳,停留了几日也动身回家准备。 准备的意思是,他们认可了唐棠这个儿媳妇,但依着家中规矩,唐棠还得见过族中长老,过了他们那一关,才算真正定下。 上官痕是既定的少主,他未来的夫人自然也须经过族里点头,若唐棠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可,来日即使上官痕当上了族长,所受到的待遇也会有所差别。 唐棠的出身不算什么,长老们更看重人的品性和能力,在上官痕心里此事微不足道,唐棠听闻之后却倍感压力。 她不想成为上官痕的负累,族长需要挑起令上官氏兴旺延续的重担,若因她而让对方落下一丝不完美,往后恐会成为终生之憾。 于是闲暇时,唐棠问上官痕要了一把琴。 上官痕知道她跟万盛饶练过一阵子琴艺,这时练琴……他心中一动,“你想为考验做准备?” “听闻族中叔伯曾跟你提及柳家的姑娘,可见他们并不看重武学,我若能在琴棋书画上有所造诣,哪怕是一两项,心底总要踏实些。”唐棠没说是想研习音攻之法,他为修复她受损的身体已废了不少心思,定然不会同意。 那位提亲的族叔本就心怀不轨,若这门亲事成了,柳如盈绝对不可能通过长老们的考核,等于变相削弱上官痕的筹码。他不知她想到了柳如盈身上,上官痕并不看重族长之位,唐棠伤了根本,已令他对此事几乎不抱希望。 他喉咙动了动,最终只道:“不可操之过急,切莫累着自己。” 唐棠知道外头还有许多人等着求药,温婉一笑:“我知道,你快去罢。” 去往上官家之前,他们都留在药谷,唐棠身边唯有一名唤作小瑶的丫鬟陪着,唐棠练琴,她就在一旁端茶递水。 她着意挑了空旷无人的山野,这样不易被人察觉。师弟给她的秘籍唐棠大致翻过,其中有一门正对习武之人,内力越深厚者效果越明显。 唐棠特别仔细地先问过小瑶会不会武功,小瑶面露惊讶,连连摆手道:“奴婢自幼在谷中长大,最开始是洗衣坊里的,哪会什么武功,姑娘说笑了。” 好,唐棠放心地练起琴来。 半柱香后,站在她身后的小瑶面色惨白如月,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唐棠及时一躲,避免了鲜血喷头的下场,可惜地看着那把琴。 痕哥送她的这把琴音色上佳,就这么被人弄脏了。 唐棠转身,无语道:“你不是说……” 小瑶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气血翻涌,眼冒金星,已经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爬不起来,还在嘴硬,“姑娘对不起,奴婢,奴婢似是旧疾发作,需要暂时离开去服药。” 对方飞也似的逃了,留在原地的唐棠:…… 药谷里四处是上官痕的人,丫鬟小瑶重伤逃出谷外一事很快传到他耳朵里,上官痕确认唐棠无事,飞快地写了药方交给小童,自己往后山方向而去。 “怎么回事?”好好的丫鬟,居然吐血逃走,莫非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歹徒,竟敢潜入药谷伤人? 唐棠不敢再用秘籍上的功夫,坐在那手指无意识地乱挑乱拨,淡定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派人搜下谷里,看她是不是真正的小瑶?” 上官痕眉头狠狠一皱,“你是说那丫鬟是假的?” 唐棠在他来之前已分析过整件事情始末,送药之事记忆犹新,药谷的丫鬟仆人们被人顶替又不是头一回,上次害得她差点被整个江湖追杀,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到底是药谷管人不仔细。 上官痕即刻命人去查,果然在谷外某处花草从里发现了死去多日的小瑶。 他面色冷峻,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挑衅,将人安插进药谷之中,自己却不知是何方人氏,连个影子都摸不到,这口气谁能咽得下去? 唐棠手指抚过他眉间褶皱,温声道:“痕哥别急,这不是提前发觉了么?不管那人有何阴谋,幸而一切还未酿成大祸。” 上官痕握着她的手,“我现在想来还是后怕,那里只有你跟她两人,你的武功又不能用,对方若是知晓此事,今日恐怕……” 他说得不无道理,然而唐棠经过白天的事,对能否恢复武功已不甚在意。 她没想过音攻之法这么好学,是那名冒充小瑶的女子武功太差,还是她练功错了门道,走捷径误入歧途? 唐棠本想让他替自己检查一下,上官痕已握着她的手腕开始自发行动,小瑶伴在她身边的时间不短,万一这期间被她得手,已下了毒或蛊之类的,须得尽早除去。 确定唐棠除了无法调动内力,一切安然无恙,上官痕松了口气,看来她的目标不是唐棠。 那么来人多半是针对自己,或者又在酝酿什么诡计。 他忽而忆起一件事,“她如何会重伤?” 唐棠早早备好了说辞,“我去找师兄之时,他担心我路途上被人所阻,给过我一门暗器,对付一般高手足矣,你看。” 她掏出一枚掌心雷,上官痕显然见过这东西,没再追问。 唐棠蒙混过关,转而问起他预备如何对付那名丫鬟。 上官痕冷笑道:“药谷周围方圆五十里布满机关,她若有命逃出去,也躲不过外头我布置好的人,你且放心。” 祁缘山上的阵法她已见识过,能让那些村民以为此地是仙人居住,自然不仅是靠着治病之说。 唐棠揽过他的脖颈,照着那张俊脸嗒一口,心里自豪极了。 幸而她初心不改痴痴等候这么多年,近水楼台的先天优势没有丢掉,再加上后天的那么一点点努力,终于抓住了这么优秀出众的谷主大人。 上官痕一怔,唐棠在他面前从来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举动,耳根红到后脖颈,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这样怎么够?” 唐棠心道不妙,从他膝盖上飞快起身躲开,在门外顽皮一笑。 里头的上官痕满面宠溺的看着她,透出几丝无可奈何。 第137章 药谷 逃走的假小瑶三日后被带到上官痕面前,衣衫破烂,满身狼狈,脸上和胳膊上尽是被锋利之物划过的伤痕。看来即使没被他们的人找到,这几天她不得其门,也吃了不少苦头。 唐棠初见小瑶便觉这姑娘不似寻常丫鬟那般简单,本以为她是受上官痕之命来到自己身边保护,又不想被自己知道,才说不会武功,哪知不到一个时辰就露了尾巴,简直不打自招。 小瑶被音功伤得不轻,对药谷根本不熟,抓到她是迟早的事。唐棠依偎在上官痕身边,看他审问混进来的奸细。 这事当然不是她自己要求,而是上官痕拖着她来的,说既然她有勇气练琴挑战族中长老,要做家主夫人,就须得成为他娘那样的人。 家主夫人光会弹琴可不够,更重要的是能处理好各种意外,才能成为他的贤内助。 这次正好当给她练手,用奸细来给她上第一课。 普天之下何处最为阴森恐怖?唐棠想不外有三,皇宫贵人们的私牢,礼部关押死刑犯之处,再有便是药谷。 药谷有千百种折磨人的办法,比起落于前两处所受的皮肉之苦,这里更为摧残折磨人,毕竟你永远不知道这里的药师们研制出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他们对于拿一个鲜活的血肉之躯来试药,保持着极强烈的兴趣。 这是她来到药谷之后所知晓的最大的秘密。 药师们孜孜不倦勇于探索,而上官家并不阻拦,反而给予鼓励。自然,给他们试药之人皆非寻常人士,通常是大奸大恶之徒,要么是心甘情愿来交换。 遇上灾荒之年,甘心将自己卖掉而为家中换一口粮食的人,数不胜数。 唐棠先前见过他与阿深如何对待元溪,听着假小瑶的哀嚎,复而痛到极致连声音也难以发出的惨样,适应了一小会,便能坦然接受。 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往后她有了信仰,必须给它铸造一层锋利的外壳。 他是她的信仰。 上官痕犹记得她见到奄奄一息的元溪时目露怜悯,而此刻立在他身边的唐棠,眼中流露片刻不忍,转瞬归于坚定,再无动摇,心间划过一丝满意。 这样才够资格成为他的人。 假小瑶始终保持着清醒,望着面前站立的一对男女,眼中满是仇恨怨愤之色,唐棠没来之前,她被几个家丁架着破口大骂,言语恶劣到不忍耳闻。直到上官痕皱眉,命人给她灌了哑药。 他根本就没有拷问假小瑶之意,更没有顺藤摸瓜从她这入手,摸出背后主使是谁,得罪了他的人,无论说出什么秘密,都不可能再活。 四下寂静,看守们的行动悄然有序,他们眼神麻木而冷寂,不曾发出半点声音,仿佛这些事做过无数遍,已然熟练到极致,唯有假小瑶的呜咽惨叫声隔着间歇响起。 地牢里不知从何处窜上来一股凉意,唐棠轻轻颤动了下,受伤之后她对周遭的感知比之前要敏感一些,大抵没了内力抵御,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知觉。 上官痕抓住她的手,渡了些内力给她御寒,声音不辨喜怒,“怕了?” 她怎么会怕?唐棠摇头,自己不是没杀过人,这点场面还不如元溪那次,大约没了阿深在,上官痕没有授课的心思,怎么直接怎么来。 她微微仰头,语气带着点儿娇软,“这里有点冷。” 上官痕对她今天的表现足够满意,目的达成便不欲多留,他轻瞥了眼身边另一名守卫,对方略一点头,明白了主上之意。 上官痕拥着她往外头走去,温暖的日光刚笼罩全身,给人踏实柔和的感觉,地牢里传来假小瑶声嘶力竭的痛苦,隐约听得几声破口大骂。 唐棠似乎猜到了什么,带了点疑惑的眼神投向上官痕。 他摸了摸她的头,温柔淡漠一如从前,不曾有丝毫改变,“药谷里的守卫们大多是早年入江湖时被我所救,没了家园的亡命之徒,偶尔他们也需要排解。” 唐棠露出恍然之色,上官痕紧盯着她的双眼,澄净清澈,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似乎再容不下任何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眼尾上翘,眸中似有万点焰火绽放,绚烂而短暂。 唐棠觉出他此刻心情不错,缠着上官痕去教她弹琴,两人往空谷的方向而去。 傍晚时分,书房中,地牢里那名最能领悟上官痕心意的守卫,赫然站在书桌旁。 “她是被何物所伤?” 守卫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那贱人武功不高,却受了极重的内伤,看时间约莫是在几天前,正是逃出药谷的时候。” 上官痕眉头轻皱:“没有外伤?” 守卫们对此一清二楚,“没有。” “好了,你下去罢。”他没再提及假小瑶的生死,意味着这人全权交由他们处置,他往后不会再过问一句。 能活几天,就看她的造化了,不过落在这群守卫手中,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白天他跟唐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但很显然,她不但瞒了自己被万家认作义女的事实,还在这件事上骗了他。 上官痕的眼眸危险地眯起,忽听外头传来唐棠的声音:“痕哥,快来帮帮我。” 他神色一松,重新恢复以往翩然飘逸不染凡俗的模样,往她的屋子里走去,“什么事?” 唐棠练习了好几日琴曲,将万盛饶给她定下的几首弹奏完毕,又让上官痕从长老们考量的立场出发,给她定下另外几首,唐棠已练到最后一首,却有一处,她怎么都领会不到曲中精妙。 整首琴曲分为三部,满溢杀伐决断之气,乃战场破阵之曲。唐棠内力虽不可用,底子却还在,出自她手中时,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坚韧刚强不亚于身临其境。 他曾说,此曲为一文官为他死去的好友所作,将军战死疆场,书生无用,眼见山河破碎,无力回天,既是哀悼亡友,也包含无奈悲怆之情。 唐棠才从第一部练起,始终感觉满目狼烟烽火,奔腾壮烈的千军万马之中夹杂了别的意味,怎么都不对,特地请上官老师来解惑。 上官痕看清是哪一首,随即一笑,“这是我心情不畅时用来发泄之曲,你不必练它,长老们一定不会选这首。” 唐棠还在纳闷,他给的前几首曲目意境旷远辽阔,或有高山流水之意,这首怎地格外不同,现下一听便明白了。 她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并不打算再练下去,就当任务完成,不过心中还是好奇,“可以让我听听吗?” 这曲子他熟得很,弹过不下百遍,上官痕如何不应,“好。” 第138章 江湖微澜 上官痕弹奏之时一眼也未扫过,曲谱显然已烂熟于心。 唐棠初时沉浸其中,越往后听越是不安。仿佛此日秋风萧索,而她立于高山之上,万千将士义无反顾地冲往敌军阵营,血色染红天际,入目尸横遍野,为首的将军面容模糊身披铠甲,铁蹄铮铮。 城破时分,角声划破天幕,隐隐有谁家妇人孩童呜咽哭泣,满城不见青年男子,只余老弱病残。军队如倾泻而下的洪水,携雷霆之势扫过数座城池,所过之处片甲不留,再无活物。 唐棠不觉瑟缩了下,不知此刻自己满面惊恐畏惧,上官痕正专注弹奏,忽而手下一个不慎,用力大了些。 琴弦断了。 唐棠猛然睁眼,屋中唯有他们二人,哪有什么山河碎裂。 “吓到了。”上官痕唇角微扬,手下随意拨弄了另外几根完好的琴弦,“是我不好,不自觉代入往日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将它们传达给了你,惹得你心绪烦乱。” 琴是好琴,此时弦断未尝不是好事。 唐棠心口咚咚地跳着,没料到这首曲子在他手中杀气如此之重,那种扑面而来的战栗与恐惧,如同第一剑客自半空劈下一把长剑,一笔动乾坤。 “今夜怕是睡不着了。”唐棠毫不掩饰自己的后怕,似是撒娇似是玩笑:“不成,你得将我哄好再走,我不想半夜做噩梦。” 上官痕心中一动,“我留在这陪你。” 唐棠紧张地蜷缩起来,像只小兽竖起全身皮毛,警惕地看着他。 上官痕脸色一正,“想到哪去了,再过几月便是我们成亲之日,还不至于,唔……” 见他还要往下说,唐棠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过听得这几句瞬间放松下来。 独来独往多年,身边多睡一个人,似乎没什么可别扭,尤其这人身上满是令她安心的气息。 唐棠偷偷将头靠过去,在他肩窝蹭了蹭,沉沉睡去,上官痕似是浅笑,掖了掖被角。 没了小瑶,药谷里还有许多别的丫鬟,这回上官痕精心挑选了两人,确定她们不会武功,决计伤不到唐棠,才让陪在她身边。 那首曲子唐棠没有再试,两名丫鬟成日只见这位姑娘叮叮咚咚地弹琴,偶尔兴起时还会给她们画上两张,几人之间倒也得趣。 上官痕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听小厮们说起外头不甚太平,来这求药之人越发多了。唐棠听了一耳朵,只觉奇怪:江湖上的大夫少说也有千八百,找到药谷来的人,必定得了寻常大夫不可医治之症。可这才多久,莫非短短几月间,江湖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疑惑在从万家回来的乔素空身上得到了解释。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还带着唐棠无比熟悉的人——唐深! 唐深接了绝煞楼的任务,已经几月没有消息,没想到姐弟再见竟是这种场景,惊得她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眼下青黑发紫,瞳色变得极不正常,有别于江梦鱼那种在特定时候才会显出的异瞳,这明显是中了奇毒! 若是等闲的毒,乔素空何须将人带回药谷来医治?随手一颗药就完事。 这边乔素空扶着人往她的药房赶,唐棠立即让丫鬟去看谷主在何处,告知他消息,跌跌撞撞往乔素空的住处跑,路上差点给自己绊了一跤。 镇定,镇定,来了药谷,阿深绝对不会出事! 乔素空见她跟来,将人往唐棠身边一推,口中飞快道:“我去找压制毒素的药,你照顾好他,谷主来了立刻来找我。” 唐深靠在她肩头呼吸急促,身上却还暖呼呼地,唐棠迅速镇定下来,“你去,我命人叫他去了。” 乔素空眨眼消失人影,半盏茶功夫后,上官痕匆匆赶来,乔素空从屋子里取了药,本想先喂下给唐深,被上官痕一把夺过,“不可!” 乔素空毫不怀疑自家少主的判断,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等在一旁,上官痕粗略判断过这是何种毒物,命她取了银针过来。 乌黑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地端出去,看得唐棠胆战心惊,但此刻她顾不得慌乱。随着那血色渐渐变为正常的红,唐深的面色恢复至白中带灰黄,虽然比不得往常朝气蓬勃的模样,呼吸却是渐渐平稳。 “姐姐在这,阿深别怕……”唐棠握着他的手,喃喃道。 上官痕吩咐身边药童去取东西,安慰道:“放心,这种毒虽然难治,幸而我在山谷那段时间已找出了解毒之法,阿深会没事的。” 乔姑娘一直在一边等着,将少主救人的过程全看了去,何处刺穴何处压制,满面钦佩叹服。现下她正微微踮起脚,等着药童将最后清除毒素的解药拿过来。 药童机灵,看出这里氛围紧张,那位小公子对主子而言极为重要,片刻不敢耽搁,一路脚下生风,取过药瓶来喘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 谷主的药房距离此地可远,真是难为他了。 上官倒出三粒喂唐深服下,一整瓶扔给了望眼欲穿的乔素空,于毒仙而言无须耗费太久,给她那么一小颗,便可参透其中奥秘。 他对小童吩咐道:“把离唐棠最近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给他住。” 原来是新夫人的弟弟,小童弄明白其中关系,即刻下去整理。 上官痕弄完一切,才问起两人如何相遇。 乔素空喝了口茶水,道:“柳家那帮人真不好相与,我有点后悔少要了银子。” 在万家小住的那几日,万盛饶还给她找了个“儿子”作伴,扬言是他跟心上人的孩子,柳家那位姑娘无法跟爱慕之人结为连理,早死了心,这时终于露出她的手腕来。 单是一月间,乔素空遇见的春药和走错门事件不下六次,出游时来自她几位姐妹和官夫人们的冷嘲热讽就更不必提。 有趣的是,万盛饶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小孩,乖巧又机敏,遇到的危险比她更多,什么走在路上陌生人要带他去别处啦,亭子里玩耍突然窜出老虎这种事都能遇上,还有好几个盯着他跃跃欲试,看样子一有机会就想将他推下湖里。 乔素空跟那小子联手,将柳家跟万家一些旁支亲戚们耍得团团转。 唐棠边听边提问:“之前的‘外室’才怀孕一年不到,那么快就有孩子,人家能信吗?” 乔素空戏谑道:“万大公子说我不幸流产,没能保住。这孩子是他早先少不更事,在外面跟别的女子生下,孩子娘难产而死,他养到了五岁,正好交给我抚养。” 这,这样也可以?唐棠对“兄长”简直是大写的服气! 第139章 她自横刀没笑成 一个人随口乱扯瞎话的本事可以有多强,今日她总算见到了真章。 上官痕微微张口,看样子也有被震惊到,好半天才问:“那你跟阿深如何相遇?” 乔素空说起此事面色有些沉重,“谷主可曾发觉,近来江湖中无故死去的人太多?” 上官痕当然有察觉,往年来药谷求药之人从来没像这么多过,药师们几乎全员上阵,所遇之症千奇百怪,都是不常见到的那些。 若非药谷养着一帮没事就爱钻研各种疑难之症的药师们,有的天天琢磨怎么改进药性,有的游走四方,搜罗各种天材地宝,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应对。 毫不夸张地讲,只要这世上出现过的病症,没有药谷这帮药师治不好的。只要遇上首例病患,几乎是医治直至痊愈为止。 不过近些日连他这都如此,更别提外面的大夫。更何况多年前组建的医药协会等早就失去了作用,变成卖药赚钱为生,失去医者本心的数不胜数。学成之后,更无心思去体验民情,钻研难症。 她接着道:“我自万家出来一路赶到淮安,却被人在路上袭击,那些人分明知道我的身份,口出狂言,要将我绑回去替他家主上效力!柳家的人远在昌定,不可能追杀到这,我判定不了他们的身份。” 上官痕奇道:“依你的本领,竟无法自保?” 她的毒仙之名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一手教出的弟子,怎可能输? 往常遇到类似胆大之人,乔素空根本不用逃走,上官痕见过她自己弄出的毒粉,微风吹过倒下一大片,莫说数十人拦不住她,纵使遭遇上千高手齐齐埋伏,也得倒下。 内功修炼得再到家,难以抵御无孔不入的毒粉,但,对方出动上千高手抓她一人? 怎么可能! 乔素空面上浮起几分愧色,“毒粉对他们无效,弟子愧对少主。” 上官痕知道此事严重性,肃然道:“我知道了。”药谷外围的机关用的全是乔素空所研之物,这样看来根本不安全,他立即着人去将里头的东西换掉。 乔素空道:“埋伏之处是一座山谷,我打不过他们,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弓箭手,轻功再高也难逃脱,幸而路遇唐深小兄弟。” 此时唐棠道:“你们应当没有见过?”阿深难道开窍了,知道要救下路上遇见的漂亮姑娘? 这个习惯到底好还是不好…… 她的疑问太过明显,一看便知道想到了哪,乔素空脸色一黑,决定看在她是出于关怀弟弟的情面上原谅对方,“是我出声求救,他一听我是药谷之人,上来先对了我的身份。” 准确地说,他是听见上官痕是她的主子,才肯出手。 唐深办完差事,正不慌不忙地往祁缘山赶,路过山谷时黑压压的一片,还以为是刚死在他手下的倒霉鬼来找他报仇咧,观察了片刻发现他们是在围剿一个姑娘。 若是江梦鱼说不定还上去调侃几句,他可没有管闲事的爱好,扛起包袱就打算离开。 被困住的乔素空眼见这少年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又立即决定不管,咬咬牙朝他喊:“小兄弟能否帮我给药谷的人带句话,就说毒仙被人劫走了,此生对不起少主,来世再报他的大恩大德!” 围着她的头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乔素空落到他们手中,莫说她是一个武功不高的姑娘家,而这些人来历不明着实古怪,一手毒术若是为恶人所用,不知要酿成何等大祸。 入药谷那一天,上官痕即定下规矩,若遇此等事,宁死不屈。 没错,乔素空已经打算抹脖子自尽,喊住唐深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死得悄无声息,让少主看一眼她的壮烈和傲骨。 听见那两个字的唐深立刻淡定不下来,眸中冷芒一闪,嘴唇动了动,极细微的声音在谷中响起,“你是药谷的人?” 他说话的动作并不大,声音却亮堂得几乎整个山谷都听得见!乔素空当即放下了横在脖子上的剑,望着他的目光又惊又喜。 开玩笑,这少年看上去弱不禁风,内力竟然如此浑厚!更重要的是,他仿佛对药谷很有好感! 知道自己有生还的可能,傻子才横刀向天长啸呢! 乔素空镇定下来,她之前根本没报希望,这会刚想求助,那个戴面具的首领已将长枪对准了他:“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乔素空我们要定了,识相的乖乖帮她把话带给药谷的人,顺带帮我们告诉上官痕,希望他接下来不要不识抬举,否则铁骑迟早踏平上官家!” 唐深“哦”了一句,接下来的事情再不用多说。绝煞楼的仙狂大佬,除了唐棠那两位师兄弟不怕,在整个风部的名声实在是不大好,简直令人闻风丧胆,更何况这人居然比他还狂…… 数百弓箭手眨眼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为首之人倒在地上喘息着还想说些什么,大概想用秘密换性命,对于这些人唐深的习惯跟上官很一模一样,从不惯着,死人才是最安全。 乔素空正在惊喜时,忽见他身边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朝唐深甩出三枚毒针!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唐深没来及斩杀那位首领,对方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翻身上马逃走,而那人被乔素空一刀结果,死前还望着首领远去的方向。 唐深的毒发作得很快,乔素空把过脉后大骇,自知救不了他,知道他们二人大约还留在药谷,一路快马加轻功往回赶。 背着人赶路乔姑娘还是头一回,唐深再是少年也是个沉甸甸的半大小子,加上中间停留为唐深压制毒发的时间,约莫耗费了四五日。 但这回能活命,实在是老天助她,乔素空内心感动不已,决定唐深的毒解除自己就去烧香拜佛,吃素三月。 上官痕听完与唐棠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没说话。 对方哪来的勇气,竟能说出让他最好识抬举否则踏平上官家这种话? 要么是初出茅庐张狂得没有自知之明,要么是胸有成竹对上官家了解得透彻。 无论哪种,接下来的麻烦都不会小。 上官痕还没忘记假小瑶的事,即刻招来守卫汇报消息,这些天是否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那女子还没死,不过已去了大半条命。守卫一五一十地说了,她口风紧得很,百般折辱不肯开口,只是昏迷之间隐隐喊着谁的名字。 那个名字听起来很像另一名小厮。 他道:“属下猜测,或许谷中还有她的同伙。” 乔素空方知谷中也被人潜入,听闻还有此事,心头的火气登时有了发泄口,“少主,此事交给我来办罢。” 第140章 他无处不在 女子下起狠手来,细碎而毒辣,更遑论乔素空这样连千百种毒虫猛兽都避之不及的女人,谁落到她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上官痕同意道:“假小瑶还活着,你可以来一出引蛇出洞,顺带……” 他眼眸危险地眯起,“这些年太过仁善,药谷的人是时候彻底清洗一番。” 乔素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满脸诡异的兴奋,看得唐棠一震,不自觉将目光投向上官痕。 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竟是如此残暴的个性…… “敢问乔姑娘说,近日求药之人甚多,这是怎么一回事?”唐棠转移话题道。 乔素空道:“那些人想抓我回去,定然是利用的心思居多,只是没想到我会鱼死网破,而这回实在是运气好,遇见了阿深。” 她在归途曾着意留心,江湖中无故暴毙之人越来越多,几乎全是一流高手,而死去的原因各异,有的在家中好端端直接倒在灶台旁边没了气息,有的则在路上莫名其妙跌了一跤便丢了性命,全是出乎意料压根摸不着头脑的死法。 放在寻常人身上自是算不得什么,可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至少算得二流高手,怎会死得如此草率? 其中定然有鬼。 “你可有看过死者的状况?”出声的是上官痕。 乔素空摇头,“初时在路上听见,只以为是哪里的笑谈,直至被人盯上,才想起这些事绝非偶然,当时阿深已然十分危急,我无暇分心再去查探。” “收拾完谷中别有用心之人,你这些日子便不要再出去,留在谷中直到弄清真相为止。” 乔素空道了声“是”,略一犹豫,“少主,可要叫回无书?” 提到她上官痕颇为无奈,她怕是还陷在对丁游的满腔思念中难以出离,“罢了,她留在昌定比较安全,待此事了结后再召她回来。” 乔素空跟着守卫往地牢的方向去,唐深已被人扶下去休息,唐棠望着上官痕眼中俱是歉意,这种时候她保全自身都来不及,更别提帮到他。 上官痕根本没想过让她插手,反而叮嘱道:“本以为大婚之前能清清静静过几天安生日子,没想到横生变故,这几日你哪都别去,要特别注意自己的饮食,谨防周围有人混入。” 唐深的毒大约还有五六日便可好全,待他醒了,唐棠便不用他再操心。 唐棠本想说出师弟所赠秘籍之事,可见他说完之后愁眉不展,似是陷入深思,不忍心再打搅,故而道:“痕哥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绝不给你添麻烦。” 上官痕欣慰地笑了,“助你恢复内功的药已经配好,按时服用下去,不到两年便可恢复如初。药中有一味芙花极为难得,是药谷里精心培育而成,十年才结一次果,外头不曾有过。药丸万不可给别人看了去,招来觊觎不说,还会暴露你的情况。” 唐棠郑重道:“我知道了,一定将此物好好收藏起来。” 不出半月,药谷里少了些熟悉的人,多了十来个新面孔。唐棠知道这是乔素空在清理奸细,并不过问任何情况。 距离她回上官家的时间越来越近,谷中人人都在忙碌,唐棠却显得越发悠闲,似乎成日除了弹琴就是作画,偶尔去厨房弄点吃食,给几乎忙不过来的谷主和毒仙送去。 唐深恢复之后一直守在她身边,药谷的日子跟在祁缘山差不多,除了人多点,没别的变化,唐棠很少出门,他的活动范围更小,知道药谷不太安全,连日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样的日子放在一个少年身上不会过于烦闷么? 唐深觉得,不会。 若是还在山谷或祁缘山,他能钻进去一整天不出来,而在药谷,他看似日日守着姐姐,实则姐弟俩根本没闲着。 假小瑶不足以让唐棠摸清自己练得如何,有阿深在此,两人不动声色地暗中交流过无数次。 姐弟俩缠斗之时,几位丫鬟听她的吩咐,远远守在另一侧,即使觉得四周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却看不出任何异象。 唐棠不知师弟内功究竟有多高,与阿深相比如何,随着她对秘籍的修炼越发深入,已足可与他抗衡。 唐深知道这是江梦鱼交给姐姐的功夫,乐意配合她修炼,他是不将情绪外露之人,承受不住时才会略微皱眉。最狠的一次,他被唐棠的琴音扰得喉头一甜,险些吐血,给唐棠吓了一大跳。 知道自己水平如何的唐棠终于歇下来,知道他不至于被自己伤到,还是担忧道:“没事?” 阿深摇头,“一时不察,小伤。”心里却琢磨着江梦鱼手里居然有这等厉害的功夫,他是不是也会? 唐棠看他面色苍白的模样,自觉即使无法抵挡上官家的长老,放眼江湖应该也不算太差,暂且停下功法修习,又想起近日面露疲惫的上官痕,定了定心。 于是当晚,唐深跟上官痕分别收到了唐棠亲手做的花菇老鸡汤一盅。 药谷暂且稳定下来,谷主亲诊许久,求药之人数量大减,余下的药师们足以应对。上官痕将谷中事务再次扔给管家——药谷已然换了新任管家,谁都没有多问。 他带着唐棠姐弟与乔素空往族中安居之地赶,出谷便遇到似是等候已久的万盛饶。 “大舅哥”的身份,让上官痕一见他眉头当即突突地跳,早先知道他似乎对唐棠抱有别样心思,现下似是善罢甘休,偃旗息鼓,没想到最后对方来了这么一手,简直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万盛饶摇着扇子,身后锦绣荣华四人俱在,笑呵呵道:“早知准妹夫与唐棠要出门,特意侯在此地。听闻上官氏对族长夫人考量极为严苛,唐棠虽是义女,父亲不忍见她吃亏,故而遣我前来相伴,顺带拜访各位长老。” 上官痕淡然道:“有万公子在,唐棠也可安心些,只是马车太小,坐不下恁多人。” 万盛饶道:“这个不妨事,我们自己走。” 话音一落,阿锦立即牵了辆更为豪华宽敞的马车出来,两匹高头大马头戴红缨,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相当有排面。 而上官痕的马车与他本人风格一致,青帘优雅简朴,窗框雕刻莲花圆叶,虽无过多装饰,却能看出舒适从容。 上官家可以跟万家撇清干系,甚至够资格蔑视对方,但唐棠面对那些人时,有他在会更有底气。 他隐隐察觉出万盛饶似乎别有用意,但看在唐棠的面子上,不想与对方过多计较,“从这到上官家需赶车好几日,途经山野之地,万公子要是受得住路途颠簸坎坷,那便启程罢。” 第141章 锦绣荣华 上官痕所说的颠簸不是吓唬人,前两日还好,三天以后路明显变得崎岖难行。奇怪的是,前头那架马车丝毫不受影响,行走时如履平地,阿锦等人皱着眉观察了好一阵,才发觉谷主的马车似乎经过特意改良,而他们的马车……不提也罢。 路过某个小镇时万盛饶命人停下,让阿华去找了什么东西,唐棠听得后头叮叮当当一阵,掀开车帘一看,万盛饶带着手下当场给马车修修补补起来,好生热闹。 待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上官痕等人已将饭菜用完,过来好意提醒道:“接下来的路多猛兽出没,还会路经沼泽瘴气,行走时千万注意,一旦陷下去会是大麻烦。” 万盛饶相当执着,堪称百折不挠:“好,你们也小心些。” 唐棠从他身边经过,想说他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有阿深在,再加上多日准备,她应付得来,可他们都跟到了这,说什么似乎有点晚。 或许万盛饶拜访上官家,还有别的事罢,这些世家大族之间的交往她目前还不是很懂,去了便可知道。 再次启程果真如上官痕所言,阿锦紧盯着上官痕的马车,注意力高度集中,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自驾马车的印记牢牢与他们所过之处重合,倒也平安无事。 上官痕并非危言耸听,抛开难以看清三米外任何影子的重重迷雾不算,阿绣这一路见到马车边不明滑状物游走数十次,距离头顶两尺之上金瞳利爪的鸟类十余只,咕噜咕噜冒泡的平地七八回,眼前蹿过大型食肉动物八九回,其它不再赘述。 或许隐世家族都爱在这种非人类可生存之地扎根,他猜想上官痕那架马车外头大约洒了什么药粉之类,令毒物避之则吉,他们的马车只要紧随其后,绝不会有事。 阿绣这么想着,摸了摸忽然掉落一块湿润软物的帽顶,脸色一僵,将黑帽脱下甩了甩,尔后手指在阿锦的衣袖上蹭了蹭。 阿锦没注意到他方才的动作,立时紧张起来,“哪有问题,你发现了什么?” 阿绣淡定道:“没,想起不愉快的事,在你这找下安全感。” 白天还好,夜幕降临时,露宿是个大问题。好在上官痕还顾念这他们之间这层“亲戚”关系,乔素空过来扔了三瓶药粉给阿锦,“喏,休息时绕着马车洒下一圈,车顶上最好也来点,晚间便可高枕无忧。” 美人在夜色之下也是极美,尤其在这般的原野之中,乔素空像极了穿梭于林间的紫衣花精。 阿荣笑嘻嘻凑过去道:“好姐姐,再给一瓶呗,小弟晚上要守夜,这些恐怕不够。” 他人生得讨喜俊俏,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乔素空明知他在套路,偏偏最吃这套,又扔过去一个,“成,收好!” “哎,多谢姐姐!”阿荣连声道谢,回去得意洋洋地跟同伴炫耀。 阿华鄙视道:“有点骨气行不行,这也值得开心?” 阿荣“嘁”了一声,微微不满道:“多一瓶药是小事,重要的是给人家姑娘卖个好,免得晚上他们做什么手脚,可懂?” 阿华真心不懂,“为甚要讨好他们?”这样岂非丢自家主子的脸? 阿荣白了他一眼,悄声道:“你腰板直也得分场合,这是上官家的地盘,谷主跟咱家少爷之间的关系甚是微妙,若是半夜趁机报仇,鬼知道这里头还藏着什么东西,到时咱们谁来保护少爷平安?” 阿华见鬼似的瞅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阿荣不再离他,值夜的人是自己不是他,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当然不知道疼。 上官痕备好了足够的水和茶点,几人正在里头歇息,这里对后头那几位危险重重,于他而言,从漂泊之后回归上官家,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哪条路上有什么坑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夜阿华守了前半夜,后半夜由阿锦替上。前半夜还好,到更深露重时,白日阿绣见过的那些东西又钻了出来,亏了乔素空给的药粉,半尺也靠近不得。 阿锦睁着眼提心吊胆了一整晚,他着实有些害怕这些玩意儿,次日大清早眼睛黑了两圈,眼眶深陷,赶车的活计落到了阿绣身上。 终于到了上官家。 上官痕将马车赶到一座山崖前,朝后头几人道:“这里是入口,族中规矩须得下马步行,请将马车系在此处,待会自然有人前来牵走安置。” 阿华跟阿荣小声咬耳朵,“架子这么大,真是长见识了,听说历来只有皇宫才这么干,不得带兵刃,上朝须整理衣袍,你说咱们进去会不会被搜身?” 阿荣闻言一顿,“谁知道呢。” 万盛饶在他俩身后一人敲了一扇子脑门,“嘀咕什么,再晚门都关了,你俩留这喂马罢。” 两人忙不迭跟上。 众人看着上官痕在山崖几处极有节奏地敲打着,像是一首不完整的乐曲,然后在什么地方一按,轻轻一推,两人高的石门出现一道裂缝,现出狭窄的同道。 长长的甬道里暗淡无光,唯有他手中火折子一闪一闪,路过水潭旁,阿锦忽然停住,“什么香味儿?” 前头飘来上官痕幽幽的声音,“抱歉忘说了,是水潭下一种小鱼散发出的香味,有致幻的作用,各位最好把口鼻捂上,否则掉下去会被它们吞个精光。” 所有人瞬间做出同一个动作,除了乔素空,区区鱼毒还奈何不了她。 阿绣光是想象那画面都觉可怕,心有余悸道:“鱼也吃肉?” 上官痕不搭理他,乔素空带着善意诱哄的声音响起,“说来我也好奇,不然阿绣你下去试试?” 阿绣:“不了,我坚信谷主的话。” 水潭过了接着是雪洞,现下是五月,日头正是热烈之时,这里头的冰雪毫无融化之意,一干人等冻得直打哆嗦。 没人开口问也没人说废话,上官痕脚下走得飞快,他们也跟得飞快。 好容易过了雪洞,阿绣扯了扯老大的衣袖,“你说前头还会有什么等着咱?” 阿锦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昨天阿绣做的事终究是被他发现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块污渍擦干净,“若有吃人的怪物,我先将你扔过去,给大家留下逃生之机。” 阿锦悻悻地闭嘴 唐棠在前头听得心内直笑,阿绣平日并不多话,只有阿锦才治得了他。万盛饶这几名下属看似冷淡少言,原来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会暴露各自性格。 第142章 世家大族 待众人从山洞中出来,面前是一条平坦大路,一眼望去看不见何处有人家。 这……看上去还得走上很长的时间哩!谷主你莫不是在诓骗大家? 上官痕回望后面那几人,不紧不慢地来到水塘边,这处水塘弯弯曲曲不见尽头,再往远些竟有白雾弥漫,不辨两岸树木。 他牵过唐棠的手,揽腰而起,在裸露的石尖上一点,再一点,像两只灵活展翅的蜻蜓,不一会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乔素空自发跟上,清潭之上便又多了一只翩然的蝴蝶。 万盛饶武功比不得几名手下,轻功练得还算可以。阿锦打头将几人护在身后,万盛饶排在第二个,一行人也很快没了踪影。 这条水路居然连着瀑布,尽头两岸是莽莽丛林,野树横生,唯有一块大白石可以歇脚,八人在上头齐聚。 上官痕道:“过了水帘,借着竹筏逐水漂流两三里便是我家,各位小心脚下。”说完又拉着唐棠打了头阵。 隐世家族的踪迹自是极难被人发觉,上官家伫立百年之久,枝繁叶茂,底蕴更是深厚,远超其它世家。这处旷野望去绵延数千里,不见山峰,曲折的河流蜿蜒如龙,建在大地上有几处特别醒目的楼阁,那里便是上官氏主家。 他们停靠在岸边,白色石阶干净得很,不远处还有几位浣衣农妇。其间田野绿意盎然,瓜果缀满枝头,可以相见春日里男耕女织的场景,一派与世无争之象。 万盛饶落稳脚跟,不免惊叹道:“真乃世外桃源,难怪谷主习得这般君子之风。” 乔素空先走一步去禀告老爷夫人,做好待客准备,上官痕则领着众人往最繁盛的那处庄园去。 万盛饶一面打量一面赞不绝口,语气带着钦羡:“听闻上官家伫立百年,先祖为当时鼎鼎有名的大儒,其夫人亦是女子典范,两人恩爱非常,为避战祸率领族人离开原地,后不知所踪,任凭世人再如何寻找也难以寻其踪迹,原来落在这等隐秘之所。” 上官痕漫不经心道:“都是陈年旧事,万公子连百年前的事都能知晓通透,可谓博学多见。” 万盛饶略带骄傲道:“因义妹嫁到上官家,我特意做过功课,当然不能给她丢脸。” 唐棠:不,其实不用这般慎重。 虽说当初应下认亲一事确是为有个依仗,但唐棠从没想过,万盛饶会如此认真,甚至怕她吃亏,要一起陪着她来“婆家”。 她越走越觉脸上热辣辣地,有点臊皮,此刻真宁愿他是有别的原因,而非单纯地来看看未来“妹夫”的家人。 乔素空去而复返,对她家少主道:“老爷夫人都在家,已备好茶水,少主请放心。” 唐棠作为本次“会亲友”的中心人物,有些惴惴不安。上官痕在她身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少时并不在家中,上官家的规矩从来如此,任由子弟在外闯荡,直至成年方可归家,爹娘你已见过,不必害怕。只要与长老们会过面,一切便都尘埃落定。” 他轻声道:“即使没通过,也不要紧,族长之位我可以不要。” 上官痕说得轻巧自然,唐棠却被这设想吓了一跳,反而镇静下来,既是安慰自己也是宽慰对方:“相信我,不就是几个老头子吗,不信有多难缠。” 上官痕没忍住忽地发出一声笑,乔素空正给万盛饶介绍各处,一时几人都停下望过来。 他略带歉意看了一眼他们,示意继续,一面在心里想,不知那几位晓得他们在唐棠心里居然是个老头子后,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十分有趣。 上官老爷一如既往地礼遇待客,夫人一如既往地客气疏离,知道他们这月要回来,两位长辈提前合了日子,见族中长老的时间定在五日后,彼此“世伯”“贤侄”地寒暄过一阵,上官老爷命人将选好的吉日递了过去。 药谷之大,方圆百里皆属它的管辖,而上官氏这处原野,几乎有十个药谷拼在一起那样广阔。 水域宽广,漾漾碧波。五月湖面荷花初开,上官痕带着唐棠乘着小舟穿梭正在荷盖间,去寻最早的那丛荷花,郎情妾意,好不甜蜜。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旁边那方小舟上,万盛饶跟唐深面无表情对坐,相看两相厌。 万公子手持舟楫,倒不觉得什么,看他有问题的是唐深。 “我姐姐是你的义妹,那我该叫你什么?” 万盛饶一怔,虽然年长他好几岁,不知怎么面对唐深时,总有种阴寒之感。 他抬头望了眼天空,五月的天即使不比六月酷暑,分明日头正晒啊! “我来此地也只是为避免你姐姐被人看不起,你还小,不懂这些世俗人情。”他决定不管仙狂是怎样一位大佬级别的人物,先将他当做小孩子来看。 唐深皱眉道:“谷主不会让姐姐有事,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会护着她,要你来操心?” 万盛饶被他怼了一句,但见唐深面上没有任何生怒或刻薄之态,便知他不过是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决定好好给他补上这课,“炎国虽不轻视女子,但娘家人往往是出嫁女的倚靠,你们姐弟本领虽高,交友甚众,但上官家是比万家更为出众的大家族,但凭那点江湖本领,落在他人眼里太过小气。” 见唐深听得满面不赞同,他立刻补充道:“当然,我知道谷主深爱唐棠,不会在意这些,家主跟夫人也未对此事说出任何意见,但上官不止主家这一支,道理你应当想得明白。” 唐深不知皇后曾看中上官痕之事,万盛饶心想这么大的孩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各色人等都要经历,倒也不必瞒他,于是列举了好几个他知道的有意跟上官家联姻的人选。 “似谷主这等,虽有些羁绊,却是要比我好得多。”他说着不免想到自己身上,上官痕比起自己,尚有可任性的资本,真到逼不得已之时,舍了族长重担便罢,上官氏又不止主家有杰出的男儿,再者倘若他跟唐棠有了孩子,同样有权力继续争夺族长之位…… 而他走到今天已是退无可退,即使乔素空帮了一时的忙,也帮不了他一世。夫人过门前先与外室生下孩子,至多让那些贵人们给他贴上“品行不端”的标签,再次更换人选罢了。 唐深皱着眉道:“你还爱着姐姐。” 万盛饶冷不防被他戳穿心事,又是一怔,随即摇头道:“爱慕之人不一定要与她在一起,谷主若是良人……” 他惊觉自己失言,急忙用扇子捂嘴,笑容讪讪。 唐深听出些什么,眉头皱得死死地,“此话何解?” 万盛饶却不肯再说,伸出手指在唇边一竖,神秘道:“回去之后,再告诉你。” 第143章 老天最公平 风过竹林,烟雾朦胧处立着一位青衫女子,她头插横纹青玉簪,手持玉骨扇,纷飞竹叶间露出她端秀而笔直的身影,若世外修士初临凡尘。 对面坐着四位年岁比她稍大些的青年男女,黑袍男子眼如漆墨眉目冷冽,他身边那位青年则神态亲和似笑非笑,似一株静静绽放的兰花。再往左的姑娘气质清雅超凡脱俗,跟玉无书相比更显清冷,最左边的男子粗衣布衫,横眉虎目,身材结实粗壮,最醒目的是他满脸络腮胡,像极了江湖草莽。 唐棠看似淡定地面对他们,毫无慌张胆怯,内心在自我安慰:他一定不是故意不告诉自己…… 谁能想到上官家的长老名不副实,个个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俊男美女? 年轻人过招,总以实力为上,酷爱手底下见真章。唐棠在他们面前,瞬间不是那么……自信。 不是长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身边有过江梦鱼跟阿深两个奇才,天知道还有多少似他们这等英雄出少年的例子! 唐棠自觉不是天才,无法理解一个人的天资可以高到何种地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啊! 设想一下,这四位“长老”年纪轻轻荣登其位,担负起守护家族的重任,甚至在族长还未就位之前,就已钉在了铁板上,靠得必然不是自个父母有多强,他们有多会投胎。若眼前立着的四人天资跟阿深师弟差不多,现下她要面对的,岂非是…… 四个长大之后的他们! 更何况上官痕拥有众多武林秘籍,要说这些功法有多厉害,她别的没见过,轻功来自谁家还没忘记! 唐棠僵硬着脖子往后瞥了一眼,几十米外上官痕与阿深万盛饶并排站着,全是鼓励她的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历来唐棠都很有自知之明,这回怕是要偏向虎山行了! 唐棠朝几位长老拱手道:“请。” 气质如兰的青年瞥了一眼众位,率先站了出来,目光先是落在她身后那一排“亲友团”上片刻,然后收回,道:“姑娘有勇气来挑战我们,可见与少主情谊非常,在下便不多说废话,第一场由在下来试,比音律。” 上官家的考核还是偏人性的,长老们拟了无数题目,由未来的夫人自行挑选其中四样,傻子都知道要选对自己有利的那几样,于是唐棠毫不客气点了自己擅长的几道题,音律,作画,武功勉勉强强入选,最后闭着眼瞎选了一门,随手一抓,打开立时乐了,刺绣。 一颗心款款落回肚子里。 四门通过三门,即可过关,刨除初见他们时的震慑,唐棠想起自己的考题,莫名多了点胆量。 不过,这音律要怎么比,她却是半点主意都没有。 这几位显然早就有了对策。 青年带着她来到旁边一处茅屋中,里头挂满各色乐器,架子上桌上摆着的更是品类众多。唐棠咽了咽口水,以她有限的阅历来看,其它没见过的乐器自不必提,单是桌上那把琴已经价值非凡,可谓千金难求,墙上挂着的那管玉笛,碧绿通透,莹润珍贵,至少得值万金了罢。 这便是大家族的底蕴吗? 她压住心内激动,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痕哥丢脸。 “姑娘请。”青年选了长箫,立在一旁看她。 她惯常用的还是古琴,唐棠小心翼翼地走到琴前,随手试了试音色,眼神一亮,“我要这个。” 两人出了屋外,唐棠抱琴亦步亦趋紧随其后,生怕把琴磕着碰着,先前那几人已不在原地,青年带着她直往后山走。 他想了想,又回头对少主跟那几张陌生脸孔道:“比试皆是公开,没什么讲究,诸位可跟随在下一同前去。” 阿华忍不住小声嘟哝了一句,“早说啊,刚才我们跟着那几个走不就得了,傻子似的在这站半天。” 声音虽小,却因林子寂静,被风吹散到所有人耳中。 上官痕及万盛饶几人:…… 后山百花盛放,稀稀落落立了几排人,唐棠走近才看清,居然是上官老爷及夫人,还有这几天她见到的一些叔伯族亲! 方才她还没彻底理解何为“公开”,原来自己即将被众人围观……唐棠将手里的琴再抱紧了些。 琴兄,众目睽睽之下,待会你可得争气啊,不信咱干不过那支箫! 青年讲解起比试规则,“万物皆有灵性,而曲乐不分种族。此山乃我上官家世代守护之地,藏着各类珍奇异兽,它们温和纯善,绝不伤人。今日这场比试,由唐姑娘跟在下各展所长,由少主清点,谁引来的异兽种类多,就算谁赢。” 唐棠惊得下巴颏几乎要落到地上,立刻用手托了托,还好,还在脸上。 好容易整理起来的自信,瞬间荡然无存。 听上去的确有道理,古人也不是没有弹琴引蝶鸟之说,但在这,今日?以品种数量取胜? 是不是该夸一句,不愧是上官家的题? 比音律,寻常人不都是听意境,曲目难度,怎么到了他家,变成交给老天爷来评判呢? 不管她如何吐槽,上官痕已站到案桌前,纸笔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见她望过来,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他也是没办法,一则当年他母亲选的题目没有这项,二则即使撞了考题,按照族中规矩,她也不能泄露出去。 上官痕自己又没带过别的姑娘来,唐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除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没别的办法。 青年不知是善心大发还是怎回事,道:“此种比法或许对姑娘而言有些出人意料,这样罢,由在下先来,当做演示一遍。” 唐棠不敢托大自己先上,当然求之不得,“先生请。” 清朗辽远的箫声响起,他吹得曲目唐棠没有听过,想来又是出自上官家的家传,或者是他本人撰写没有流传到外界。 他的箫声令人在眼前不由展开一副清淡朦胧的墨色画卷,香亭水榭,红白寒梅,舟楫人家,流水沉鱼,恍惚间有女子的素手点破水纹,隐约听得几声脆笑,呼朋引伴,笑意逢迎。 唐棠很快从画卷中出离,众人皆是沉浸其中,如痴如醉,目露沉迷之色。不知为何她心间一动,瞟向万盛饶那边,果然见他满目清明。 意境这种扑朔迷离之物,于务实的商人而言,果然还是不切实际,不易动心。 她再望向上官痕,对方正面无表情地喃喃道:“一、二、三……” 唐棠猛然一惊,忽而记得了这场比试的重点在哪,目光下移,一只只顽皮的小兽蹦跶过来,手里或抱着树叶,或抱着青果等,跳啊跳地去往青年脚边。 第144章 它们可爱吗 两耳尖尖竖得直挺挺的小动物,浑身硬毛看着就觉扎手,懵懂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在青年附近开始转圈圈。 其它小动物似乎收到了感召般,自发围成一个圆环,绕着他又蹦又跳。有的长着松鼠似的毛茸茸大尾巴,耳朵却有兔子那么长,充满了奇异的违和感。有的生着鹰似的利爪,翅膀却是五彩斑斓,低空盘旋的身姿帅气潇洒,半点不担心被谁捉去烤了吃。 眨眼后面又跟了几只过来,看到没地了,从地上采了橙黄紫红的花朵捧着过来,各自伸出一条腿甩呀甩,一面伸出手指头那么点大的胳膊,往青年身周的草地上洒着花瓣。 真别说,还挺……挺有情调。 眼见着后头还有成群结队的动物被箫声吸引过来,上官痕还在计数,唐棠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十来种,顿时心生敬佩。 三四十只小兽绕在人身侧边跳边舞,头顶则是各色生着缤纷漂亮的鸟儿飞舞,此种画面,让人想到天人合一,和谐共生的美好景象,围观者的心好似被什么软萌萌的东西戳中,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一炷香的时间过,青年停止吹奏,上官痕稍慢片刻,而后报数:“五十七种。” 得亏山上的都是小型兽类,否则这么多种飞禽走兽齐聚于此,怕不是要挤得他们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青年手中的萧在他指间灵活地旋了个圈,朝唐棠抛了个略带自豪的眼神儿:该你了。 唐棠略一定神,方才至少说明一件事,这里的小动物,的确听得懂乐声,不是受过特定曲目训练,只受他一人指挥。 唐棠摆好木架,等被青年吸引来的小兽们散去——她不想被人说是占便宜。 曲调声起,在场之人面露古怪。 青年那首曲子虽然大家同样不曾听闻,至少可辨认出是一首完整成熟的曲目,而唐棠弹得这首……听着怎么那么怪异? 破碎支零,不成曲调,细听却又觉得像是什么东西在有节奏地律动着,时而欢快,时而悠扬。 众人纷纷打量起这位姑娘,她是在弹琴不假,只是这琴音…… 阿荣等人又在后面咬耳朵,这回是对着唐深问:“这首曲子你可听过?” 唐深紧绷着一张脸,姐姐跟他练琴都是在对打,光顾着干架了,哪有心思管那个! 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为人弟,不可拆台,于是低调而略拽地吐出一个字:“嗯。” 阿荣还想再问,却见自家主子不自觉上前一步,低声道:“来了!” 什么东西? 万盛饶身边的人因他这句话齐齐抬头,这一看不觉倍感压力! 好家伙,天边那密密麻麻的一片羽毛是什么玩意儿! 唐棠闭目,浑然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听得耳畔有扑簌簌的鸟类飞翔声,心中一喜,果然,临时想出的曲子居然起了效果,唇边溢出一丝笑意。 上官痕呆住同时不忘计数,凭着过人的目力仔细辨认,每属一只报出一只,绝不弄虚作假! 众人被他这么一带,除了家主跟夫人之外,心中默默跟着数了起来,正在兴起时,唐棠手下一个弄弦,群鸟哄散,眨眼天空如擦过的宝石般干干净净,连根鸟毛也绝不剩下。 上官痕心情略有激动:四十七…… 下一刻,古琴之音似乎变得连贯起来,不再东一声西一声,令人摸不着头脑,可听得久了便觉怪怪的。 这声音绝对说不上好听,像是刻意撩拨着谁,间或几声杂音,众人又是一阵云里雾里。 万盛饶盯着唐棠的目光惊喜有之,赞赏有之。 不一会,对面山中树林猛地一阵摇晃,唐深见识过群鸟被招之则来挥之即去,暗想:该不会…… 树林忽而哗啦啦倒下一大片,听那声音应当是被猛兽冲撞后折断。山林原是一片起伏的碧浪,顷刻现出一条如水纹般曲折的弧线。 弧线还在不停朝山顶处蔓延,如同被一只有力的手指挥着画笔,自山脚处旋转而上,毫不停歇地直欲冲破画纸,终于在山巅处断裂。 这下他们见到了自己认识的野兽,可对面那座山是否太,壮观了点? 山猪,狮子,老虎,野豹,兔子,野鸡,甚至还有孔雀!粗略估计不下三十来种,他们它们如同军队的将士听到号角般齐刷刷翘首以盼,再往后跟着群狼,步伐慢慢悠悠,半点不急。 幸而山头平坦宽敞,不似他们站立之地,是在一处山坡上,否则……光是想想就冒冷汗好么! 这叫不伤人?万盛饶好笑地瞥了一眼那青年,他似乎也被这景象惊到,见有人望过来,装作不经意别过头,心里在狠狠咒骂。 麻蛋这些家伙平日不是懒得出山,怎么几声破响就变得如此乖巧! 最先受不住的是上官痕的娘,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绢捂了捂心口,面容有些难看,显然被吓到。上官老爷看向自家儿子,“数清了?” 上官痕道:“清了,三十六。” 谁胜谁负毋庸置疑,他爹道:“让它们散了罢。” 琴音再起,群兽如同先前那些鸟儿般听话,一股脑又回到林间,一只野鸡没来得及撤退飞离,被豹子的猛爪按住,一口叼在口中,蹿到林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棠:…… 这时候她是不是该说句对不起? 初战告捷,青年面色苍白,不知是惊吓还是震惊,过来祝贺道:“恭喜姑娘过了第一关。” 上官痕突然上前将她拦腰抱起,带着唐姑娘原地转了五六圈,山中回荡着两人激动欣喜的笑声,唐棠从他手臂上下来,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见众人盯着他俩呆滞在原地。 知道你们欢喜,能回了家再开心么,至于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上官老爷携着夫人一甩衣袖离开,看不出喜怒。几位长老道有事在身不便多留,明日再见,跑开的速度也是快得可以。 最不满的当然是万盛饶的几名手下,他们可是亲眼见着这一路主子如何从追求者变成了人家兄长,若说今天之前是心有不平,见到唐棠如此“神通”之后,更是为他抱屈。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叉对视几眼,纷纷垂眸。 唐深没别人那么多想法,上来拉着姐姐道:“姐,你是如何想出这种法子的?” 唐棠在起身那一刻已想好说辞,望了一眼万盛饶,带着几分庆幸道:“从万公子那学会弹琴之后,小鱼给过我一本曲谱,里头有召唤百兽之法,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青年长老招来的是软萌小可爱,而她招来的除了百兽之王,还有那么多大型食肉动物。 说起这事便有些无奈,总不能是什么样的人招什么样的兽罢,她可一点都不残暴弑杀! 第145章 君子协定 上官痕才知江梦鱼还给过她秘籍,笑道:“这次多亏了小鱼,改日得好好谢他一番。” 第二日比作画,见识过于音律之道上,上官家独特的考核方式,第二日的比试越发令人期待。 唐棠学艺多年,阿深万盛饶等觉得此次几乎稳操胜券,毕竟他们见过她的作品,尽管她自谦,在他们看来已跟大师的水平不相上下,晚上几人聚在距上官痕所住之处最远的庭院内作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唐深捅了捅上官痕胳膊,“姐夫,你对明天那场比试真心一无所知吗,能否给点帮助?” 上官痕轻叹着摇头,“下午我找母亲问过,当日她所选题目中亦有此项,但那时比法与寻常无异,没有半点价值。” 或许因这届长老俱是年轻人,故而出的题格外刁钻罢。众人饮着酒一时琢磨起来,猜测明天的考法会是什么样。 总不至于弹琴得弹得令百兽同欢,作画也需招蜂引蝶罢? 唐深想到这,对唐棠道:“姐,我去备点蜂蜜,要是明天他们以谁引来的蝴蝶最多为依据,保准你赢!” 画艺精妙之人的确可引蝴蝶倾倒,她又不是没尝试过,用得着作弊? 唐棠好气又好笑,“你就不怕来得是蚂蚁或蜜蜂?” 唐深抓了抓耳朵,嘀咕道:“人家也是想帮你嘛。” 唐棠道:“多思无异,时间到了自然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在后山养那么多飞鸟野兽?” 这里的住户不止主家,还有许多跟随他们迁徙来得外姓,不是人人都会武功的,野物最是难驯,若有不测大人尚且可以应对,小孩怎么办? 上官痕放下手中酒杯,“你有所不知,今日我们去的后山,乃是由旁支的一位叔伯在看管,长老名唤上官珏,是他的儿子之一。上官家传下来的规矩,此地分为四处,皆由旁支管辖,那日若是他们的后代成了族长,前任族长便自动接管其手中事务。” 上官氏传至五代,主家子弟一贯优秀,从未令人失望。或许因这任族长只有上官痕这个独子,才会令人错了主意,紧盯着他的婚事不放。 阿华想问为何老爷夫人不再多生一个,冷不防被自家主子一个眼刀甩过来,立时闭嘴。 万盛饶曾听人道,这任族长与其夫人成亲之后似乎感情生过变故,便只得了上官痕一个儿子,幼时离家除了家族规矩,也有这部分原因。 唐棠则是忆起他先前说过的即使不做族长也没甚要紧之言,原来他的确不看重这些。 “明天的事你尽力就好,族亲之中虽有想取代我的人,说到底还是为了家族的繁荣兴旺,只要于族人无害,我不会多说半个字,爹娘的想法跟我一样。” 小聚之后唐棠回到自己房里,窗外似乎有个人影一闪,她怔怔凝视着那边,最后低下头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莫说她是生人初来乍到,即使往后入了上官家的门,也没有直接追上去的道理。 这头万盛饶主仆回到自个院中,唐深将他拦下,不经意地往他身后一瞥,果然少了一人。 “你之前那句话什么意思,现在可以说了罢?”今夜他若再不解释,唐深决定直接去上官痕面前戳穿他,绝不手软。 不见的两人是阿绣跟阿荣,万盛饶借故前来,果然另有图谋。他打着姐姐兄长的名义,一举一动都关乎她在上官氏族人心中的印象。 但若今夜之事被人察觉,唐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要第一个冲出去撇清他们的关系,绝对不容姐姐受他拖累,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之人。 到底年轻气盛,撑不住气。万盛饶眼眸转动的幅度极小,却已将周围看了个仔细,旁边几间房亮着灯火,不知住着何人。 他清亮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年轻人贪杯不是好习惯,晚上喝得还不够吗?明天被你姐知道,虽然你算半个弟弟,我也不会替你说半句话!” 唐深被他这话弄得莫名一怔,忽而反应过来,眼中透出的讥诮不知是真是假,但看着确实很真,“酒量不行拿姐姐来压我,万公子在外做生意也是这样圆滑过去么,真替万家的未来担忧!” 好小子,他倒会顺杆爬,借着此事嘲讽他,万盛饶的话分明带着怒气,“看来你姐没教好你,没大没小,既然你想喝几杯,成,去我房间,有本事咱俩比比?” 两人方才的确喝了不少,这会儿的话听着很像是醉话,这两位一向八竿子打不着,谁能想到醉了之后还要较量较量,倒像是积怨已久趁机发泄。 烛火摇曳,房间里身影高大的男子听完下人禀报,淡淡道:“看着他们,别被人发现。” 万盛饶赶走手下拉着唐深对饮,阿锦阿荣两个人要做出房间里有四人呼吸的情景,自己呼吸用口鼻,假装那两人用腹语,片刻没歇着,而隔壁房间隐隐传来主子跟唐小少爷的说话声,相视苦笑。 这厢唐深仰头灌下一杯,盯着万盛饶,恶狠狠道:“婚事早早由皇帝赐下,姐姐都来了婆家,你也该死心了,干嘛非得跟来,不知道自己会讨人嫌吗?” 他手下蘸着酒水笔走龙蛇,万盛饶看过之后,那些字迹便自发消失,比纸笔更为妥帖。 万盛饶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手下慢慢地涂抹着,“不知为何,你对我的误会仿佛一直很深。从前的贺大侠跟江少侠如此,你也是如此,我承认初识唐棠时,的确对她抱有好感,但君子不夺人所好,上官兄是可托付之人,见她得遇良缘,我亦感到高兴,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写的是,上官家有皇室眼线。 唐深将他写的字看清,瞳孔猛然一缩,继续挑衅,“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今天你看姐姐的眼神都在发亮,还有,我遇见乔姑娘后才知道原来你还找过她,请姐姐帮你应付家中说亲之事,打着什么主意昭然若揭,以为姐夫跟我是瞎子吗?” 他是信口胡扯,细想之下还真有几分道理,万盛饶略一思索,应答如流,“这真是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找她是因手边实在没有可用之人,纯粹来打个商量。既然你说起这个问题,我不妨直言,我是冲着谷主来得,而最开始的对策,并非想让乔姑娘前去帮我,而是想串通谷主,盼他应承一个要求。” 唐深手下写,知道是谁么,一面狐疑地问:“什么要求?” 万盛饶摇头,接着答:“希望他修书一封告知家中,说我身体有恙,近些年不宜有子。” 唐深还不懂此为何意,盯着他们的人却瞬间明白,暗忖这位万公子对自己可真狠,为了不成亲,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出来,他父母有这么个儿子,可真倒了八辈子霉。 第146章 玲珑女 昨夜之事船过水无痕,唐棠美美地睡了一大觉,直到上官痕命人来叫她早起,用过早膳发现桌上缺了两人,纳闷地问:“他们人呢?” 上官痕手指动了动,紧握成拳,“昨夜阿深跟万公子喝多了酒,今天恐怕一同前往,让他们歇着罢,我陪着你。” 唐棠回想昨晚相聚的场景,他们似乎喝得不是很多,阿深也罢了,万盛饶酒量那么差? 转念又将他们抛到脑后,不知比画艺时那几位长老会出什么招数,先管好自己! 主子醉酒,手下们自然是留下照顾他,少了那四人,上官痕不爱带人在身边,乔素空在族里的地位并不高,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事”,于是今日唐棠的“亲友团”略显单薄,比起第一日显得排面不是很够。 但有了第一日的惊艳亮相,纵然是二对四,几位长老丝毫不敢小看她。 还是昨日那名青年出列,“姑娘好琴艺,在下输得心悦诚服,今日比画艺,可有做好准备?” 唐棠冷静道:“阁下请讲。” 青年那双桃花眼中倏而闪过一抹流光,乍一看是在笑,唐棠怎么瞅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就听对方道:“上官氏历来崇尚天人合一之道,自昨日的比试中想必你已能窥出些许,今日作画我们不用笔墨纸砚,换一种方式。” 他身旁穿着清艳黄衫的女子上前,冲众人略一施礼,今天是她跟唐棠较量画技。 青年长老道:“请随我来。” 他将众人带到一片广袤的水域边,荷叶拥挤着点缀了粉红嫩白的花骨朵儿,正是唐棠跟上官痕泛过舟的地方。 这里,比画技? 唐棠想说是不弄错了地方,目光掠过山中一处凉亭,里头坐着两位长辈,识趣地闭嘴。 他们提前到来,说明这里的确一开始就已定好,亭子落在半山,可看到全景。 “今日比试,以荷塘为画纸,两位各展所长,仍以一炷香时间为限,结果交由他们评判。”他拍了拍手,亭子里站出九个卷着裤腿满身泥土的庄稼汉。 上官老爷身边站着位喜笑颜开的丫鬟,手中提着一个竹篮,里头放了九朵红花,唐棠和黄衣姑娘谁得到的红花多,谁就算赢。 上官痕出声道:“慢着,我有意见。” 青年略显意外,“少主请讲。” 他道:“说是作画,可没说要比试武艺,这片水域过于辽阔,见不到整张画布布局如何,有何处不可触碰,如何画得出好画?” 有道理,青年略一迟疑,“少主之意是?” 上官痕道:“梅长老的轻功你我都清楚,唐棠轻功不佳,比试之前,我要带她将先看一遍。” 这个要求无伤大雅,青年望向黄衫姑娘,她微微点头,并不计较。 上官痕道了声“多谢”,揽着唐棠的腰一把将人带离岸边,低声叮嘱道:“一会尽量多看多记,可别输在自己最擅长的一项上头。” 满塘荷香扑面而来,还有眼前男子怀抱中融着暖意的气息,呼呼风过,唐棠一面按他的提醒尽量将水域全貌记牢,一面偷偷腹诽。 以轻功闻名江湖的女侠唐棠第一回被人说是轻功不佳,说这话的人还让她无从反驳,郁闷地叹了口气,心道若非是你带我,换个人或许她能记得更多。 美色当前,这人又是自己的心上人,即使日日看在眼里,很难不心摇神晃。 水面的确很广,以荷叶不再蔓延处为界,两人折返,稳稳落地。 上官痕问:“可看清楚了?若是不行,趁未开始前还可再多看两遍,他们不会多作计较。” 唐棠摇头,“可以了。” 上官痕微微皱眉,显出不放心的模样,唐棠好笑地伸出手指,将他眉头抚平,“对我没信心?” 他难得目光沉静地盯了她一会,那眼神仿佛在道,你说呢? 唐棠一噎,脑子里翻出某段他教自己辨别药草,然后恨铁不成钢拂袖而去的画面,顿时语塞。 这次她定要好好比试,绝不可失败,否则怎能洗刷自己在他心里“不堪大用”的印象! 唐棠与梅长老并肩而立,她依然是昨日那身装扮,单从背影看,除去她性别不大对之外,跟这女子站在一起,正是极为养眼的一对。 梅长老性子娴静,与她出尘清丽的外表极为相称,“你比不过我。” 唐棠不明白对方比试之前说这话有何用意,约莫是打击她的自信罢,冷哼一声,置之不理。 岸边停着两叶小舟,两头尖尖,中间略宽,一人一只,便是画笔。鉴于之前上官痕先带着唐棠将周围看过一遍,为公平起见,等她同样概览过周遭环境,比试才正式开始。 梅长老手掌舟楫轻车熟路,想必闲暇之时没少来泛舟。 她轻功卓绝,人在碧绿荷盖之中,姿容比莲花更为娇艳绝世,衣裙翻飞舞动间好似一只身形翩跹的蝴蝶,从一朵辗转至另一朵。 梅长老点水成线,尖舟划破湖面深绿,新叶颜色尚浅,与老叶截然不同,在深浅交错之间恣意点墨,尽情挥洒,绿意重叠辉映之间,终成绝美的画卷。 一副渔舟夕阳图浑然跃于纸上,舟上立着的艄公以深碧莲叶为躯,五官惟妙惟肖,眼中似有惊喜,周边一尾大鱼翻腾着水花,显是今日收获满满,那笑容几乎能感染到每一位见到的路人。 艄公身后粉色花瓣铺成漫天锦霞,深红夕阳将沉,近看却是由早开的莲花被剥离花瓣造就。 情景交融,合情合景,梅长老将物尽其用,将水域中一切可用之物发挥到极致。 可贵的是,除却周遭以荷叶为框的碧浪,能令人看出这是一片湖面之外,画中一切景与人的线条,皆如着墨落笔勾勒出的线条般流畅自然,绝无生硬转圜之处。若是换成颜料,亦足以令人赞叹其画功,眼下以湖面为底,更显出作画者心思巧妙,堪称鬼斧神工之作! 在场之人无不为其精妙折服,但最先鼓掌之人,偏偏是那个最不该鼓掌之人! 唐棠只顾着惊叹,心道不愧是上官氏出身,年纪轻轻已成为长老,果然有两把刷子,不知众人的目光都已朝她投过来。 姑娘,别光顾着乐呵,大师在前,你该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才是! 第147章 鱼篮观音 给对头疯狂鼓掌的唐姑娘忽感空气一滞,未来得及合上的小手僵在半空。 看她作甚,虽然她自认长得也很好看,但眼前这画更好看啊! 青年长老微咳一声,唤回众人被震飞的神智,“那么接下来我们来看唐姑娘的大作,呃……” 唐棠的画上只有一位窈窕动人的渔家姑娘,取材与梅长老相差无几,均是以湖水为底色,深浅不一的荷叶与荷花为原料,同她有所区别的是,她以粉白花瓣作衣裙,荷叶作为提篮,缀在微漾的湖面上,好似天然一块翡玉。 姑娘的轮廓五官皆以绿叶描画,面容则以浅白花瓣铺就。她身穿普通衣裙,容颜秀美,姿态娴雅,纤纤玉指拎着竹篮。岸边几缕杨柳枝条柔顺地垂下,水中几尾青鲤似是被她所感召,竞相跃出水面。 画中女子生得貌美柔婉,眼眉温和慈爱,那双眼尤其灵动,令人见之忘却俗务,仿佛其中蕴藏着芸芸众生,细看之下,又带着些许悲悯。 这……姑娘姿容的确不凡,唐棠画技的确精湛,可与梅长老那副渔舟夕阳图相比,是否单调了点? 在场之人与青年长老表情如出一辙,上官痕淡定瞟了眼自家父母,他们眉目凝重,看清所画之人,神色竟有几分恭敬。 两幅画若是放到江湖,无论哪个都足以令世人惊叹,而此刻势必要分出高下,的确难为人,对作画者而言,甚至有些残忍。 青年不好置喙,望了一眼那九名庄稼汉,幸而他们都不是懂画之人,才能采用最简单的评判方式,哪幅得他们喜欢,就选哪幅,无疑最为公平。 只是当他们拿起红花选择时,其他人还是忍不住垫脚偷偷望去:九人为单数,不存在平局之说,最后胜出的究竟会是谁呢? 第一个,渔家女。 第二个,渔家女。 第三个,还是? 对,还是! 第四人,渔家女…… 当最后一人将红花投给唐棠那幅渔家少女图时,众人的表情已自下巴惊掉到异彩纷呈再到麻木平静,甚至见怪不怪,心中唯剩一个想法:哦,他果然也选了那幅…… 半山腰的亭子里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似乎有人在跟族长辩论,上官痕的父亲只轻飘飘看了那人一眼,一句话都懒得说,携着夫人再次离去。 临走前他目光下望,看了一眼跟上官痕对视露出笑容的姑娘,她的神色似是惊喜,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果真是玲珑心思,即使没能全部赢过四位长老,这份聪慧,亦够资格做上官家的族长夫人。 梅长老自看清唐棠所画之人后便保持沉默,待结果落定,过来淡淡说了句:“你赢了。”转身便走。 几位同伴朝唐棠这边拱手后,纷纷跟着她离开。青年长老不忘朝她喊道:“唐姑娘,别忘记明日的武功比拼,过时不候哦!” 少主带回的这位姑娘,真是远出他们几人意外,明天的比试或许会更有趣,他们很是期待。 唐棠点头,牵着上官痕的衣袖正要离开,远远地跑过来两人。 自然是日到中午才睡醒的万盛饶跟唐深。 唐小弟懊恼道:“该死,我居然睡晚了,也没人来叫醒我,我是不是错过了最精彩的时候!” 他们一路过来,已听见上官家的人在路上议论纷纷,无不是惊叹什么“梅长老”的画,还有他姐的少女图,唐深紧赶慢赶,幸而在他们离开之前见到了人。 既然是作画,肯定有作品,他四顾之后不见画纸,疑惑地望着他姐。 上官痕目光落在他俩身上,两人衣冠穿戴的勉强算是整齐,眼下浮肿,神色不佳,也不知昨夜拼酒拼得多厉害。 唐深是习武之人,尤其做杀手这一行,怎可如此失了警惕,以后切莫再让他碰酒。 他慢吞吞道:“你若不介意,带着万公子去湖面上绕一圈,便可明白。” 唐深经过昨夜之事,似乎对万盛饶有所改观,拽着他的胳膊将人一扯,唐棠则立在原地等候。 “那幅少女图是我姐画的?比粗糙平凡的打渔老人好看多了,难怪打败了梅长老,算他们有眼光!”唐深压根不知其中原委,总之唐棠画得那幅他铁定支持那幅。 万盛饶无奈道:“少年人休得胡言乱语,这画上的不是普通少女,此乃鱼篮观音,属于观音三十三种法相之一,怎可以容貌这样粗鄙的标准去评判?” 他来之前命阿绣已打听过今日的比试,普通百姓对观音之象心存敬畏,尤其是打渔者,九个庄稼汉里,有五人脚沾泥泞,那股鱼腥味想盖都盖不住。 梅长老的画固然贴近他们,但在同样精湛的技艺下,唐棠的这幅虽然不如旁边那幅妙趣横生,景物丰富,立意与底蕴却要深远得多,显得更为大气从容。 唐深望着他姐的目光佩服极了,上官痕面容平静,可微微上勾的唇角,彰显着他此刻心情正是前所未有地好。 唐棠想趁机为自己的形象扳回一局,诚恳道:“其实我记性还不错,只是……” 上官痕见她绞尽脑汁的模样,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是大巧若拙。” 得,这坎是过不去了!唐棠无力地想,拙就拙罢,只要他看见了“巧”,其它都不是问题。 见她瞬间蔫儿了下去,上官痕正色道:“长老提醒得不错,你武功尚未恢复,单从前两场来看,他们考验人的花样层出不穷,须得慎重以待。” 万盛饶插嘴道:“谷主这样讲,可有丹药之类助唐棠赢得明日那场?武功我不是很精通,但若能增强内力,胜算也能更大些。” 唐棠下意识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万盛饶不知她将音攻之法已然练熟,唯有阿深知晓此事,明日或许她能给大家一个惊喜。 上官痕睨了他一眼,“半月之前,我已在为此事做准备,万公子费心。” 唐棠一怔,这半个月来痕哥日日给她熬煮汤药,难怪最近觉得内劲充沛,手脚有力许多,原来他一早便做好了打算。 “今日比试看似轻松,实则耗费力气,接下来你什么都别做,尤其不准跟阿深对练,跟着我在四处散散心,活动下手脚。”上官痕说到这又看了眼万盛饶,“万公子请一同去罢。” 第148章 这瓜真甜 除却这片湖,此地还有风景更胜之地,上官痕带他们来到一处田庄,这是成年之后他作为少主,爹娘送给他的贺礼,只归他一人所有。 与唐棠坐拥的那处山谷不同,上官痕的庄园里满是瓜果花草,老远就能看见一片绿油油的西瓜藤,几棵粗壮的杏树上挂满黄澄澄的果子,甚至还有郁郁葱葱的荔枝树。 春末夏深,天气一日渐一日地热了,冰过的红瓤西瓜,切得整整齐齐端上来,周遭摆着山杏与枇杷果,众人在亭中小坐,四名手下站在一旁,一个不缺。 万盛饶忽然道:“得到所有长老承认,才可成为名正言顺的族长夫人,这条件是否过于苛刻,难道不能四局三胜?” 他指的是明日之后要比的那门,刺绣功夫,上官氏源远流长,谁知会不会藏着不传之秘。 唐棠除了接任务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江湖上小打小闹,几乎没接触过民间,怎么跟人家比? 上官痕微微一顿,“我只知道,家中的确有位功夫很厉害的绣娘,似乎是祖上传下来的功夫。” 万盛饶显示出他作为家长的风范,“前两次都是长老亲自上阵,后面那两局也是如此?” 上官痕转瞬明白他的意思,“这得看他们如何安排,没到比试之前谁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往年没有替代之说,都是亲自上阵。” 万盛饶回望一眼自己这几位“不成器”的手下,皱眉道:“四大长老只剩下两位没有出手,依你之见,明日比武的会是谁?” 假若明天上来比试人不是长老之一,他们这边是否也可以代之?唐深与阿锦,总有一个能上,万一必须本人亲自来,知道要对上的是谁,也好提前准备。 上官痕摇头,“他们几人最是古怪,幼时便被家中教导着同主家保持距离,几乎自成一体,我实在猜不透。” 作为牵制主家的重要旁支,怎可能与他保持熟络?纵然上官痕是未来族长,也是有心无力。 万盛饶给阿绣使了个眼色,他几个纵身消失在庄园里。 上官痕猜到他是去打探消息,摇头道:“没用的,上官家的轻功比阿绣高出太多,只怕他还未靠近,就已被人发觉,到时还得我亲自去提人,给他们赔不是。” 这倒没什么,万一惹恼了那几位长老,后面刻意给唐棠出难题,岂非得不偿失? 万盛饶淡定道:“我没让他去,是他自己擅闯。” 上官痕再次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唐深望了一眼对面端坐的万盛饶,手里剥着枇杷,姐姐一个,自己一个,完全不参与到他们的话题。 不知是否因生长在上官家的缘故,还是这处风水太好,结出的果实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唐棠刚将香甜的果肉吃到嘴里,忽地被他点名,“明日比武不许逞强,若是对方过于强大,直接认输,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万盛饶耳中似乎飘过神医那日所言,定定地望着唐棠,“作为你的义兄,这次我赞同谷主的意见。之前因那名追杀贺大侠的贼子作乱,你的伤本就未愈,只能慢慢将养。万一再受伤不堪设想,别以为仗着有谷主给你调养就万事大吉。” 唐棠本想着明日如何给他们一个惊喜,谁知这两人在临阵前一个接一个地劝她,无语极了。 唐深瞅了眼自家姐姐,她不说,自己也不说。 嗯,吃瓜。 懊丧之余,唐棠忽而想起件事来,“你的武功如何?” 万盛饶奇怪道:“你问这个作甚?” 唐棠玩笑道:“万一长老立下规矩,只能由家中亲眷代劳,我得有个谱呀!” 有道理。万盛饶想透这层,面色不大自然,“马马虎虎,对付一般的小毛贼还行,其余的得费些力气……总之不能跟阿深他们相比。” 唐深啃完一块瓜,擦擦手再擦擦嘴,“放心姐,若能有人替代,我一定当仁不让,让他们见识一下身为唐家人的本领!” 他这话完全是冲着万盛饶去,唐棠与他才是一个姓氏,跟姓万的不沾边,义兄义兄,因义气而认下的兄妹,当然亲不过同姓兄弟咯! 万盛饶一口气噎在胸中,唐棠摸摸他的头,面露欣慰,“阿深最乖。” 她问这个问题,原意自然不是真想让他们上,无论明日以何为武器,怎么个比法,她一旦动手,无疑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不小的伤害。且不论那四位长老有多厉害,阿深与痕哥或可尽力一挡,武功低微者如万盛饶,大抵要吃些苦头。 幸而此类功法在秘籍中所呈完备,有的封闭五感足可抵御,而更高深者即使耳聋亦不能幸免。唐棠来之前刚好练到后者,虽未达大乘之境,杀伤力不可小觑。她不想比试之后周围的人全部受难遭殃,那样的话,罪过可大了! 上官痕不是很放心阿绣那边情况,招来管事,命他在此照顾好客人,先一步离开。 待他走远,唐深立刻换了面容,盯着万盛饶的眼神毛毛的,令人发慌,“你别搞事!” 万盛饶还未开口,身后的阿华上前一步道:“唐少爷这话说得不对,我家主子也是一片好心,怎么叫搞事?” 唐深答应过不说出去,包括姐姐在内,扭头哼了一声。唐棠直觉这二人有秘密瞒着自己,朝万盛饶投去疑惑的眼神。 管事就在亭外,他用口型无声道:“回去再跟你讲。”而后提高声音道:“阿华,这枇杷着实不错,去找管家买一篮,钱算我头上,你们几个辛苦了,尝尝鲜。” 确实很辛苦……守在一旁的阿绣等人互相抛着目光,齐声道:“多谢主子赏赐。” 万盛饶笑道:“客气。” 不知主仆几人打什么哑谜,唐棠背过身去,不想多管。 她看上去镇定无比,实则心里也在打鼓,痕哥让她不可硬拼,认输就认输,说得云淡风轻,但这种比试,尤其是关乎到他,怎可能不战而败? 尤其在前两场比试之后,上官痕露出的惊喜之态,在她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不知是否因他对她的水平不抱什么希望,赢了以后才会格外欢欣,先前药谷之事已让他跟乔素空费尽心力,单冲着能多让他开心几次,唐棠觉着,这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赢。 她霍然起身,朝阿深道:“走,跟我去个地方。” 第149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万盛饶闻言自发跟上,唐棠也没阻拦,路过一片竹林停下了脚步。 她问一旁的管事,“这里一切都是少主的?” 管事知道自家少主对这姑娘极其上心,还没见过他身边出现过哪位姑娘,小心地答:“是。” 唐棠顺着根部几处尖尖竹笋往上看,最终选定一棵,若有所思道:“他很喜爱这片竹林么?” 管事不知这话何意,“一般。”想了想又添一句,“这是少主回来那年托人从南海运过来的,后来便一直放着没管,少主平日喜爱的花草种在另外一边,姑娘可有兴趣?” 唐棠此刻心思不在这上头,上官痕喜欢哪些她平日已留心过,料想没什么稀奇,眼下她感兴趣的是这从竹林。 “我若是砍上几根,管事不会怪我?” 管事连忙道:“姑娘说哪里话,老奴这就去找斧头。”莫说是砍上几棵,您将这整片竹林全部撂倒,主子怕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唐棠制止道:“不必麻烦了,阿深。” 唐小弟已经明白了她要做甚,抽出腰间佩剑,唰唰雪亮剑光闪过,高瘦的竹子倒下四五棵。 唐棠见状甚是满意,“劳烦管事替我们几人搬几把矮凳,少主若是问起,直说便是。” 阿华跟着管事去搬凳子,待他们离开,万盛饶凑过来帮她搬竹子,问道:“这是要干嘛?” 唐深懒得理他,唐棠一手拎着一根,顺口解释:“做暗器。” 这么几根怕是不大够,算了,用完再砍。 万盛饶恍然大悟,唐深的功夫他知道一些,从前山谷里那些机关多半出自他手,现下午时刚过,一下午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 他朝身后递了个眼色,阿荣上前来道:“唐姑娘,在下也学过一些,不知可否试试手?” 横竖明天要用,种类自然越多越好,她本来也是打算挑一样最趁手的带上,“好啊!” 这些都是细致活,唐深跟阿荣一人做出两三样,万盛饶负责试用,唐棠则在一旁递工具给改进建议,枝叶散落一地,几人衣裳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上官痕带着果然被抓住的阿绣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无语片刻,上前道:“你们这是……” 唐深递了个竹筒状的东西过来,邀功道:“姐夫,看我为姐姐打造的独门暗器!” 他说着将圆筒底部的皮绳一弹,里头咻咻射出尖锐细针,数十米外三根粗壮的竹子轰然倒下。 好么,可用之物又多了几根。 上官痕并不过问竹子的事,夸赞道:“不错。”尔后将目光投向阿荣手中。 阿荣见状笑嘻嘻递过来,“上官少爷,您再看看我这个。”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只圆环,竹条边缘磨得非常锋利,跟刀片相差无几,毛发置于边缘处,吹口气即断。佩戴时两边玉镯般粗细的竹管严丝合缝,看不出丝毫痕迹。 只要戴上它的人触动手腕内侧某个凸起,竹管自动脱落,里头薄薄的竹片弹出,秒变利刃,割喉取命不在话下。 这件暗器最大的用途,便是在两人相博之时触发机关,朝对方一挥拳,保证血溅当场。 不等上官痕皱眉,万盛饶已凉凉道:“明日比试若是长老们为此物所害,唐棠纵然能赢第四局,主家跟他们的梁子也会结得不浅,你有没有脑子!” 唐深的竹筒虽然看着威力很大,实则伤不到人,内力深厚之人至多受些伤罢了,上官家有的是灵芝药草,还怕补不回来? 他自己先管教起手下来,上官痕不好再言,“万公子不必气恼,阿荣是出力心切,一番好意奈何用力过猛,何必较真。” 万盛饶叹息着摇头,“你有所不知,阿荣在他们几个中实是最为心狠……”他略一停顿,总算记起给自己的手下留点颜面,好歹跟在身边多年,不提也罢。 日已西沉,到了晚膳时分,因着明日比武,唐棠不便饮酒,上官痕命人端上来的吃食,俱有补气固元之效。 几口汤下肚,不知怎地,唐深觉得自己气血翻腾,很想出去找谁打一架。 但这种浑身充满力道的滋味,实在好极了,他还想再来一碗,被上官痕按住手腕,“此汤虽然滋补,其中却加了药草,寻常男子一碗即可补身。再喝下去,接下来至少三天之内你别想睡觉。” 唐深眼看着他给姐姐又盛了一碗,嘟哝道:“那为何她可以……” 上官痕瞪了他一眼,“女子体质本就属阴,即使喝上两三碗也不会有事,再者她受伤之后一直虚着,有固本之效,喝完这满满一盆都没事。” 唐棠自然喝不了满满一盆,惦记着明日之事,上官痕让她吃哪几样就吃哪几样,没有丝毫违拗。万公子喝过一小碗汤,觉得的确非比寻常,然后挑了几样寻常菜肴,吃得还算尽兴。 夜黑月圆时分,庭院几处亮着点点幽暗的灯火,除了守夜的小厮和丫鬟,其余人已沉沉睡去。 唐深轻手轻脚蹿了出来,去敲锦绣他们几人的门,“喂,还醒着吗?” 今日守夜的是阿绣,里头阿荣跟阿华探出头来,清醒得很,开门的人是阿锦,“小少爷有事?” 唐深实诚道:“我想找你们打一架。” 那碗汤的功效似乎比上官痕说得更厉害,他只要一躺回榻上,脑子里好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心跳声咚咚咚咚地像被人拿着锤用尽全力敲鼓,热血沸腾不说,感觉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炙热。 这谁它吖的还睡得着!若非他极力克制,睡觉的房间这会早被他拆了个七零八落。 他不想去劳烦上官痕,姐姐明日要比试,不能打扰。万盛饶更是算了,他那点功夫,不够自己几拳下去就得栽,还得费心救他。 乔素空倒是个很好的选择,但这里毕竟是上官家,不知她住在哪个院里。自己虽然年纪小,夜闯闺房说出去也不像话,万一被人抓着,怎么解释? 犹犹豫豫大半天,还是他们这最令人放心。 阿锦眉毛一抖,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还好,比寻常人热是热了些,好在没发烧。 唐深说出原委,见他面露犹豫,鼓动道:“难道你们不想去那座山上看看?” 阿荣阿华闻言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别看他们年纪大唐深将近十来岁,无论少年还是青年,对于冒险类活动的兴致永远不会退却。 第150章 不忍耳闻 阿锦望着两大一小,满脸不赞同,“你们还没长记性吗,忘了阿绣白日怎么被谷主亲自拎回来的?” 阿荣贱兮兮道:“大哥,好容易来这一次,让兄弟出去玩玩呗!或许往后再没机会来上官家了,那座山当真有趣得很,不去多可惜。” 阿锦眼眸动了动,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最后闭嘴道:“只准在山上溜一圈,不可惊扰到旁人,惊扰了上官家的人,你们自杀谢罪罢。” 阿荣一愣,“你不去?” 阿锦瞥了眼庭院外闪烁的灯火,“三人齐齐不在,连个打掩护的都没有,当人家是傻子?” 阿荣阿华一人占据一边,给了阿锦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眼中似有泪花点点,“大哥你太难了,牺牲自己望风,成全我们玩耍,出了上官家,我们改天请你喝酒!” 阿锦张了张嘴,拍了下他俩的肩膀,“早点回来,一切小心。” 唐深全程旁观这出兄弟情深依依惜别的戏码,生平头一回如此无语。 还是作为杀手自在潇洒,半点不受旁人拖累。 可心底又有点儿那么不舒坦,细究起来,好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他忍不住提醒催促:“哎哎,能别肉麻兮兮的吗,再磨蹭下去,天都快亮了!” 比武清晨,唐棠起了个大早,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忽见走廊上锦绣荣华站得齐齐整整,万盛饶破天荒地正对他们劈头盖脸一通训斥,看上去气得不行。 主仆几人一贯处得如同亲友,今儿这出倒是新奇。 她过去招呼道:“万公子,这是怎么了?” 万盛饶抬眸时眼神冰冷,整个人周身萦绕着一股凛冽不可侵犯的肃然之态,唐棠被吓了一跳,余光瞥见阿华正用目光哀求着什么,似乎想让她帮着平息主子的愤怒。 唐棠决定先弄清楚情况再说,当下要紧的是万盛饶似是气糊涂了,这可不行。 生气太过会得病的,看他青筋暴起的模样,这样有害身体。 她刻意放轻了语调,柔柔唤了声,“大哥?” 万盛饶眼眸一闪,脑海中仿佛出现一只白鹤划破天际,重重云雾散开,霞光万丈。 他的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下来,“你来了。” 唐棠点头,轻声问:“他们犯错了吗?” 万盛饶冷漠的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阿锦身上,他在四人中排名老大,出了这等事,理应罪责最重。 阿锦尴尬道:“是这样,昨夜唐小少爷说自己睡不着,想找兄弟几个陪他练练拳脚,然后他们想起第一日比音律时大伙去的那座山,所以三人趁黑摸上了山。” 这个“摸”字有点灵性,透露出点别的意思。唐棠一挑眉,“他们没跟人家打招呼?” 阿锦摇摇头,不止没打招呼,还逮了野鸡四只,野兔七只,破坏约莫四十年的大树十几棵,再有,山上养着数十只品种珍稀的白孔雀,它们尾巴上的毛全被扒了个精光! 这对于一只孔雀而言,该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唐棠怜悯地望了眼万盛饶,“这事可能我们也帮不上,上官家的人会来找你要银子!” 万盛饶伸手,一大早人家已将损失计算得清清楚楚,哪项对应账单上哪类,生怕他看不明白似的,深吸一口气道:“共计十万六千两。” ……下手真狠。唐棠打着哈哈开解他,“被他们干掉的那些都是天生地养的动物,人家收费贵点也在情理之中,再说白孔雀没做错什么,好端端被人薅了尾巴,多少钱也换不回它们的美丽,这事阿深也有责任。” 她说着又觉不对,“他昨天喝了酒,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阿锦斜睨了一眼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两人,“他俩打得兴起,哪顾得上。” 唐棠望了一眼他们身后,“阿深呢?” 万盛饶凉凉道:“还没起,这会睡得正香,折腾了一晚上,怕是中午都起不来。” 唐棠拍拍他的肩道:“何必动怒,那六千两我包了,就当是给阿深赔礼,你只付其它的就好。”说罢往另一边走去。 该用早膳了,今天她得出大力气,可不能饿着。 呆在原地的万盛饶等人:…… 早上的事暂告一段落,万盛饶赔礼道歉自是不必提。上官痕不知为何也迟到了小会,唐棠猜想昨夜之事大约他也逃脱不了干系,绝口不此事,全副心思放到今日的大事上来。 两轮比试之中已过了梅长老和青年那一关,其余二人唯有黑袍男子与络腮胡,出来与唐棠比武的将会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先前众人猜测能否找人替代,也是出于此种考虑。 因最后一门比的是刺绣,按照一位长老负责一门的规矩,梅长老负责了画艺,不可能再来参与。若是他们不换人,难道要让男子上来? 青年照例讲完规则,武艺比拼跟前两门不一样,完全正常,双方对打点到为止,不可伤到彼此,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络腮胡上前一步道:“姑娘请赐教。” 他黑瞳虎目,眉似雄山,身材健壮,威武不凡,手持两把雪白铮亮的短刀,刀口薄如蝉翅,双刀在他手中犹如猛虎添翼,势不可挡。 唐棠手中抱着一把轻巧的古琴,上官家的人见多识广,多少听闻过音攻之法,对此并无惊异。只是想她一个小小姑娘,内力再如何深厚,水平也不会有多高。 有见过此种场面的人,已提前捂好耳朵,或是自我封闭感官,免得待会出洋相,招人笑话。 她所学的功法远攻最好,不可近身搏斗。但受伤之前根底扎实,即使比拳脚招式,一时之间绝不会落于下风。 唐棠朱唇轻启,“请了。” 络腮胡大汉怒喝一声,冲了上来,未至她身前两米,忽觉撞上一堵无形透明的墙一般,脑袋耳朵针扎似的疼! 唐棠手中拨弄着琴弦,还有余力留意自家亲友团的动静。琴音被她控制得极为精准,范围限制在场地中央,不泄分毫。 坐得最近的家主跟夫人,只是觉得耳朵有些痒,想去挠挠,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可做出有失礼仪之事,便强忍住这股冲动。 台下众人见到络腮胡捂着耳朵露出痛苦的表情,纷纷起了疑惑。 不至于,好歹是上官家的长老,这等水平就受不了了么? 有人悄悄跟身边兄弟嘀咕道:“看他那表情,对面那姑娘琴弹得得有多难听?” 旁边人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么,上去给她琴夺过来,嫌难听自己弹嘛!” 第151章 胜之不武 络腮胡不是不想夺琴,是他现在根本动不了。 其他人眼中,他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双手捂耳的僵硬姿势,看上去就跟拜倒在人家姑娘石榴裙下似的,好笑又诡异。 络腮胡低垂的眼中闪过几许慌乱,没想到一开始整个场地已被她全部控制,台下之人或许看不见,而身处其间的他却最为清楚,四周隐隐被一股强行充斥的蛮力填满,硬生生逼得他连喘息都困难。 自己的武功在四人之中虽不是最高,放眼整个上官氏,族中也找不出几人比他更优秀,居然被一个小小女子压制得这般动弹不得…… 他不甘心,不甘心啊! 相较于络腮胡看似僵直实则已无还手之力的模样,唐棠则显得游刃有余。她步伐轻松,在距离对方不过两三米之处一直闲适轻松。 她手中那把分明是最普通的古琴,却仿佛有着力压千钧之能。唐棠轻轻巧巧换了反手,这次用左手来对阵。 只要坚持过三炷香的时间,这局她就算赢了。她能感受到对面这位壮实的大哥武功可堪与阿深相提并论,算得高手中的高手,在上官家定然属于翘楚之列。 可惜他遇到的是自己。 眼见第三炷香只剩一半,络腮胡周身气势忽然一变,唐棠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她急忙去阻止对方,眼前的人已整个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台下,激荡起圈圈尘土。 唐棠收手捂眼,不忍心多看一眼,片刻后想起什么,往上官痕的方向瞟了一眼,目光甚是心虚。 在台下众人眼中,熊长老自上场后不知被什么东西镇住,一招未出已先跪下。两人僵持许久之后,唐棠忽然出手,熊长老被她一掌拍飞,比试结束。 这场比武看得人,很难形容。 要说它一点不精彩,也不见得,熊长老不存在放水的可能,一开始没能动手,定是这姑娘凭自己本事维持住了局面。 要说它精彩,这三炷香之内,连基本多余的招式也无,最后那一掌勉强算是出手,看上去力道软绵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伸手扶起对方呢! 此种猜测距离真相不远。唐棠:倒没想过扶人,但绝对不是想拍他! 只有她知道最后飞出去的真相是怎么回事:络腮胡大哥见着余下的时间越来越多,耐不住性子有些急眼,想拼尽全身内力强行突破禁锢而被反噬,最后自己被弹了出去! 以对方的功力,唐棠本想着拖到时间结束,这样双方打个平手,既给上官家留了面子,自己也过了关,两全其美,奈何她想得再好,人家不这么打算啊。 老实说,这局她赢得有些……胜之不武,好像身上不知有哪块地方莫名地痒,去抓又抓不到准确的地儿,只好放任它这么痒下去。 万盛饶望着台上淡定的女子,心内一阵激荡,他就喜欢这样活泼明艳强悍的姑娘!而后瞥了一眼上官痕,他正低头沉思,想通了什么之后,去台下接应唐棠。 唐棠手搭在他胳膊上,抱着琴跳了下来。 又赢一局,跟先前不同的是,上官老爷跟夫人这次没走,留下来跟唐棠叮嘱着什么。 大约三连胜之后,眼见只差最后一局,他们也得展现出来自长辈的关怀。 作为义兄,在场唯一的“娘家人”,不用谁来请,万盛饶自发凑了过去。 “古琴练得不错,好好研习,将来定能大成。”上官老爷望着唐棠的眼里带着丁点儿温和,那是发自肺腑的认可和鼓励。 唐棠恭敬道:“谢伯父夸赞,唐棠一定牢记,好好用功。” 上官老爷又将目光投向儿子,“明日是最后关头,你一定要照顾好唐姑娘,不可在最后关头大意,白费了她这些天的辛苦。” 可不辛苦么,别人家都是嫁姑娘之前考核新郎官,或是打擂挑选如意郎君。轮到上官家,因着他们家大业大之故,族长夫人还要过关斩将才能嫁进来,族长夫人可不好当。 这点上官痕他娘应该深有体会。 此刻她拉着唐棠的手道:“我看此次考核奇招居多,刺绣说不定亦非普通刺绣,你可有应对之策?” 上官痕无奈道:“爹,娘,我说过多少次,他们认可的于我无关紧要,唐棠能嫁给我就好。” 唐棠在一旁掐了他腰间一把,乖巧道:“还没有,但从前在家中学过不少技艺,想来足可应对明天的比试。” 话是这么说,实则她心里也没底。 明日若不找人替代,该上场的人……正是那名肃穆阴郁的黑袍男子。 这样的人跟她比刺绣,会以谁的花样好看,或者能否招蜂引蝶作为评判依据么? 显然不大可能。上官家这几位长老,一个比一个头脑活泛,唯一一个憨厚老实些的,还被她震下了台,不知会不会结下梁子。 从比武场上回来,上官痕拍了怕唐棠的手,转头进去药房一阵,然后带着书童出了门。 不用说,又是给人赔礼道歉去的。自打唐棠进了上官家,这种事他都快干出经验了。 主家的人专供医药之道,旁支没有那样好的资源,他手里的各类丹药,不止是江湖人士觊觎,家族中的叔伯兄弟们亦是眼馋不已。 他刚离开,唐深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家伙衣裳都没穿好,腰带懒懒地挂着,整个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出来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万盛饶朝他的方向道:“你又起晚了,比武已经结束。” 唐深白了他一眼,“还用你说,走,吃饭去。” 他这样子,很像是没睡饱但因为饥饿不得不起床…… 唐棠道:“昨夜痕哥不是说过,那汤只能喝一碗么,你是不又去厨房偷喝了?” 唐深目光四下乱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说话时声音直打飘儿,“没有啊。” 万盛饶掰正他的肩膀用力按住,发觉了不对,“你怎么不问比试结果,你知道她一定会赢,连看都懒得去看?” 上看台前他还在为唐棠捏一把汗,那位长老虎背熊腰,一只手就能让唐棠动弹不得,何况他手中还有两把锃光瓦亮的大刀。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大刀根本没来及派上用场,唐深的竹筒也是白费力气。 他为何这般淡然,一向关心自己姐姐的人,不但昨夜闹腾半宿,还一觉睡到大中午,都不带问结果的。 唐深:…… 他双肩一动,万盛饶只觉眼前一花,唐深将自己从万盛饶手下解脱出来,边走边用带点儿鼻音那种慵懒的声音道:“中午吃点什么好呢,唉,真是伤脑筋啊!” 第152章 夜间小话 唐棠安心为明日的闯关准备着,房间里摆着各色花样的绣品——全是上官夫人一片好意,说拿给她掌掌眼,说不定能从中悟出什么玄机。 上官痕则一直为她打扫残局到晚上,晚膳都没回来吃,估计被长老们留下了,天黑时才返回,满身酒气。 “他们说我找了一位多才多艺聪慧美貌的娘子,可喜可贺,非得拉着我痛饮几杯。”上官痕按着疼痛的额头,他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 作为上官家少主,自小虽知道这些人是自己的族亲,因双方势力互有牵制之故,他们并不亲近,这次考核之前的印象仅限于“那少年会是未来的长老”,“那小孩是我们未来的族长”这种。 他正式继任族长之后,他们之间的交往会变得熟络许多,长老有义务扶持族长稳定大局。今夜那几人打着提前交流感情让彼此更亲密的旗号,唐深与荣华的旧恨,加上唐棠比武的新仇,一并报在了上官痕身上。 唐棠想笑之余略有些心疼,管厨房要了碗醒酒汤来哄他喝下。喝醉的上官痕褪去仙气,有了点凡人模样,鼻尖儿微红,小孩般可爱。 他的脑袋搭在唐棠肩上,舒舒服服蹭了蹭,断断续续嘟哝道:“今天可真是,吓我一跳……熊长老年少时,我就认识他。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其实,身手非常灵活……” 唐棠听他如此说方有些后怕。身材粗壮结实之人给人的印象总是笨拙野蛮,若一开始她没能控住全场,同他打斗起来自己不一定能有胜算。 一点温热软软的东西在她颈间游走,唐棠有点痒,缩了缩脖子,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别招我呀,明天还有最后一场”。 细腻洁白的颈项上唯余一点鲜红的印子,上官痕眯眼瞧了一会,可惜地叹了口气,“最开始那名青年是鹤长老,明日该由夜长老来比试。我打探许久,他们也不肯透露半点消息,这群人真是,一点都不卖我这个未来族长面子。” 唐棠道:“咱不怕他,你看,这些是夫人送来的绣品,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上官痕闻言清醒了些,“外祖父家中以绣品发迹闻名,有许多失传的技艺,你多看几样,以备不时之需。” 他来之前,唐棠一下午都在研究这些针法,笑着“嗯”了一声,“你早点休息。”说完起身要走,却被上官痕拉住衣袖。 唐棠踌躇道:“这……于理不合。” 在药谷时两人虽同住过,但此处是他家中,即使这里是他自个的院子,世家规矩重,丫鬟小厮多如牛毛,一个接一个,传出去多不好听。 上官痕忽然一笑,“好,我不勉强你。不过白天的事情,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唐棠方知误会了他的意思,闹了个大红脸,“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秘籍是师弟给的,我才练没多久,也就……大半年功夫,可能,可能确实像师弟说得那样,我在这上头有些天分,今天这种结果,我也没想到。” 分明就是那位熊长老自己踢到了铁板,这笔账怎么能记在她头上呢! “我不过是担心你的身体,”上官痕缓缓道:“你同旁人不一样,不是什么功法都能学得,万一入了旁门左道,日后想补救也来不及。” 唐棠握住他的手,乖顺地答,“知道啦,往后若是再练,就让你在一旁看着,这样可以了吗?” 上官痕满意地点头,抛出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假小瑶是不是被你所伤?” 遭哦,露馅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没什么可瞒得。唐棠不忘为自己辩解,“是她自己说没有功夫,我才放心大胆地开练,要是实诚一点,现在不还好好的么?” 上官痕道:“抓到人之后守卫一直疑惑是谁出手伤了她,现在一切都有了解释。往后你不必瞒着,往后在人前,该怎样都怎样,免得有些人以为我们药谷好欺负。” 回家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唐棠觉得自己够资格为他撑一把腰,用力点头,“我会的。” 上官痕揉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回去。” 今日是最后一关,赢了夜长老,意味着唐棠正式得到上官氏所有人的认可。听上官痕说起四位长老各掌一方事务之后,她曾问过若是这一关输了,除了无法得到认可,还会不会有别的损失。 上官痕才告诉她,损失自然会有,族长夫人名不副实,赢下的那几位长老会听从族长命令,他们手中事务自然也受族长安排。若是比试中输了,那名长老在族长在任期间,便不会受他约束,直至下一位夫人连赢四关,或者新任族长即位,重新比过。 他一直不在意这些人的缘由,是因药谷已完全在他掌握之中,上官痕是族中这一代最为杰出的药师。他于此道上天分极高,无人可替,即使旁人有心要夺,也无从入手。 旁支们手中握着的那点东西,上官痕不屑拿过来,一个药谷已足够他忙,以后他还要跟唐棠过自己的小日子,哪有功夫管别的? 他们看重那点东西,想留着便留着好了。即使主家有一日要收回药谷,上官痕完全有自信可重建另一处药谷,玉无书与乔素空都是他教出来的人,而非上官氏。 但他不屑要,和没资格要,是两码事。唐棠望着眼前依然一身黑袍的男子,在这钟灵毓秀鸟羽花香之地,对方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衣袍上似有暗夜水纹,行走时隐有流光。 夜长老是四位长老之中,武功最高者,昨日比武的人却不是他,不知刺绣这关该如何算。 唐棠正这么想着,目光落在鹤长老身上,这几位人如其名,青年长老确有闲云野鹤的味道。 见人到齐,鹤长老清了清嗓子道:“比试的最后一场,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一场,刺绣。本场比试如下。这里有一幅秀丽江山图,囊括了这些年来,上官氏游走四方记载下来的各地风貌,这仅是其中一小部分。两位请照着图上绣出完整的花样,谁的用时最短错漏最少,谁就胜出。” 他说得简单,这副秀丽江山图被架起来时足有六七米长,两人那么高!其间云雾缭绕,日落霞光,光山川就有不下数十座,寺庙藏于深山,林中小道上一辆马车驶过鸟雀惊飞无数。 城镇村落则如一块块碧玉点缀其上,细看城镇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动作神情各不想同,村中则花开遍地,少男少女成行结伴,手中捧着瓜果,头插各色鲜花。 第153章 江山如画 唐棠粗略看了眼图中景物,忽略繁杂的人物鸟兽与风景,针法她都见过,看上去还好。有几样是上官夫人昨日送来样品上独有的绣法,有几门居然是程嫂从前教过她的绣法! 这般细致的功夫,夜长老居然不找人替代,而是自己上?她瞅了一眼旁边的黑袍大哥,对方正凝眉端详着画,发现唐棠悄悄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忽然将身体一转,去了对面。 唐棠默默收回目光,这位仁兄警惕心可真高。 “唐姑娘可看清了,那就开始?”鹤长老的声音将她拉回来,唐棠无意识地点头,来到架子旁。 虽然很好奇男子如何穿针引线绣出一幅山河图,但这次是以用时长短和成品为依据,她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手中运转气力,五根金针穿好丝线,在指尖与宽阔的白色绣布之上来回穿梭。 丝线在她手下似飞燕般灵活奔走,仿佛生出自己的思想,看得人眼花缭乱,连连赞叹。 这是她跟程嫂无事时在家摸索出的绣技,程嫂出身虽低,女工厨艺等却是不在话下,闲暇时最爱琢磨这些,偏偏今日派上大用场。 初次见到那幅画中熟悉的针法,本以为是程嫂的独门秘技,没想到上官家也有留存。看来只要是可用珍奇的东西,他们全都笑纳不误。 没工夫去想针法来历,唐棠专注盯着眼前的绣品,现下虽然内力暂未完全恢复,这等无须耗费太多内功的功夫还是可以运用自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已完成三分之一图样,后期只需少许着色,便与画中没甚区别。 周围似乎太静了些,唐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发觉异常,额头几乎渗出了汗水。但鹤长老一直没出声,说明黑袍大哥跟她一样都在忙活。 她还没输! 越往后唐棠眸光越发坚定,全神贯注到忘我之境,到了集市人物这等细碎之处,愈发考验一个人的耐性。针线在她手中如同画笔般听话,瞬息之间便是几笔浓墨重彩,线条粗细像是从画中量过一般。 线轴飞快地旋转,旁边的人无声地上前替换下了一个又一个,生怕惊扰到她。直至最后一根金针落地,所有景象人物精心修饰完毕,同图画别无二致的秀丽江山图已绘制好。 鹤长老的声音终于响起,“唐姑娘已完成。” 唐棠顾不得仪态,长长呼出一口气,黑袍大哥还未做完,至少她赢了一半。 而另一半,她有自信,凡是原样上头用过的针法和色彩,她的图上绝对分毫不差! 最终结果还得由裁判来评定。 最后一场,裁判是一位身着荷叶边蓝裙的妇女,年岁跟上官夫人差不多。她头戴银饰,笑容淳朴可亲,直接走到鹤长老身边。 两人对视间默契十足,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约莫是鹤长老的亲眷。 唐棠才想起往对手的绣布上看去,这一看立时凤眼圆睁! 搞什么,那上头一片空白,连朵花都没有!见她满面惊诧,夜长老淡然得仿佛这场比赛压根与他无关一样。 唐棠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上面也不是用白线绣出花样显得隐秘,绣布上确是空空荡荡! 鹤长老道:“本场比试胜负已不用多说,自然是唐棠姑娘,过门之后,她便是我们认可的族长夫人。” 唐棠四望有些茫然,主家的人以上官痕为首,正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旁边万盛饶很阿深还有锦绣他们,兴奋地在一边直鼓掌。 四大长老身后站着他们各自的父母长辈,脸上皆是恭喜之色,上官痕过来牵过她的手,众人立时围了上来,先前那位蓝裙妇女抢先问:“你们何时成亲?” 这就,算赢了?比她预想中的省略了一大步……唐棠很想拉着众人再去看一眼绣布,至少先认真品赏过她的绣品再宣布结果喂,至于这么着急? 万盛饶等人被上官氏族人排除在外,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幅绣图前,同阿深讲着什么。 唐棠心里顿时得劲了,还好,还有人记得看看她辛苦好几个时辰的劳动成果,没有白费心思。 上官痕见她又在走神,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将这小呆猫的思绪拉回自己身上,略微提高声音道:“我与唐棠的婚事乃是炎国陛下亲赐,那位万公子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乃是唐棠的义兄。他身边的少年是唐棠的弟弟唐深,还望日后各位族亲多多关照。” 他说完之后忽地想起一个问题,严格来说,唐深才是他的小舅子。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内心失笑,面上不动声色,“大婚之日,还请诸位都要到场。” 族亲兄弟们皆道一定,一定,众人散去之后,万盛饶还带着唐深在那讲解绣品。 上官老爷及夫人还未走远,上官痕与他们在亭中有话要讲,应当是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和大婚之事。 唐棠走到自己的绣品前,见阿深听得津津有味,解释道:“这是从前程嫂还在时,我们琢磨出来的,她取名为孔绣,十分特殊。今日方知上官家同样有收纳此种技艺,可见世界之大,缘分果真奇妙。” 万盛饶盯着那处看了一小会,连连赞叹,又问了其它各处的技艺。 唐棠依稀还记得他母亲的模样,见他感兴趣,“改日我将针法画成图纸,你拿去给万夫人罢,算是干女儿的一点心意。” 这种技艺知道的人并不多,纵使上官家和唐棠不甚在意,于旁人而言却十分可贵。万盛饶眉开眼笑道:“她若知道,一定欢喜。” 唐深则指着姐姐的绣品道:“姐,你知道我从里头看出了什么吗?” 唐棠仔细瞧了会,他所指的地方是一处丛林,马车隐隐若现,只是不知其中坐着何人,“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你的针法中,隐藏着无尽剑气!” 唐棠略略无语,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小机灵鬼,真会夸人。” 唐深表示不服,他坚信自己看到的是真,上官家摆出的那幅秀丽江山图跟姐姐这幅比起来,显得寡淡平凡,其中蕴藏的生机与剑意,难道只有他一人看得出? “这幅绣品会怎么处理,能送给我吗?”他想拿回去跟小鱼一同鉴赏。 唐棠眼见人都走光了,点头道:“应该可以,待会跟你姐夫说一声再取。”用的是人家的材料,再者那幅江山图有无别的用途,她也不清楚。 上官痕同父母聊完,过来道:“万公子也懂得刺绣功夫?” 万盛饶谦虚道:“家母经常做这些,略懂一点。只是不知这处用的是什么技巧,我曾见母亲绘过类似花样,为难了许久。” 第154章 回家备嫁妆 唐深待上官痕历来比待万盛饶更为亲昵,在他面前只提了一句,便要走了姐姐那幅画。 见过唐棠手底下的“真功夫”,他的族人再无异议,加上圣上赐婚添了荣光,这几日但凡认得她之人,见到唐棠时个个笑逐颜开——他们的少主很快会有夫人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上官痕在这些族人心中地位自然是无比神圣,看中的女子又这般能干,间接说明了他眼光独到,未来在他们的带领下,他们的日子一定越过越好! 那位夜长老为何最后直接放弃比试,唐棠后来曾问过上官痕,他想了一会道:“他大约是觉着,绣花这种事有损他的格调。” 唐棠耳朵一竖,语气透出浓浓的兴味,“怎么说?” 上官痕道:“刺绣属于女工,若非考核,谁敢让夜长老动针线?再者年幼时我曾见过他几面,这家伙历来死要面子,半点不肯委屈自己,放弃实属意料之中。” 好,唐棠回想对方那不苟言笑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多少有点理解。 万盛饶同他们在离药谷还有两百多里处分开,踏上回安都的另一条路,顺带以孩子想娘为理由拐走了乔素空。唐深照常跟着姐姐,她去哪他就去哪。 三人商议之下决定先回药谷,临走前新换过一批人,是否忠诚还有待检验。跟假小瑶一路的另一名奸细,上官痕本想亲自审问,孰料几人刚在药谷落脚,忽然接到来自上官家的消息。 他们回程之时,地牢里关着的一名哑女被人无故掳走,不知生死去向。 “丢的那人很重要?”唐深凑过来问,关在牢里的哑巴,不知犯下了什么大罪。 上官痕简单讲了缘由,原来那名哑女不是先天有疾,小时候是个灵透讨喜聪颖活泼的正常姑娘,落到今天这地步,全因她父亲娶了上官家的女儿后,通过其母亲的关系钻营亲缘关系,差点联手它国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覆灭了整个家族。 出身于世家之人,家族利益与名声重于一切。此事被人发现后,哑女的母亲无颜再见亲戚族人,她本是一名用毒高手,知晓真相后竟然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夫君,又怕唯一的女儿再被有心人利用,受到其父连累,于是给她灌了哑药,最终自杀谢罪。 必须全力寻找那名哑女的下落,她母亲这样做,也是希望族人看在她的情面上,放过她的女儿。逝者已逝,他们本是同出一支,无论如何都得确保她的安全。 那姑娘失了双亲,自小由族中长老代为抚养。因其父亲是家族的罪人,他们将她安排在地牢,但吃穿用度却与犯人全然不同,里头是一个整洁干净的房间。 这样也是为避免那些人再次找到她刻意挑唆,将她带上父亲的老路。她从小到大看着牢里的恶徒如何得到惩戒,就该知道做错事必须接受惩罚。 唐棠对哑女没甚兴趣,这样的事说来并不新鲜,药谷地牢里关着好些人呢! 上官痕回了书信,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轻描淡写,“谁敢对药谷下手,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 唐深道:“姐夫,我来帮你。” 上官痕点头,对唐棠道:“你可要同去?” 唐棠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不去。对了,有时间我想回去看望程嫂一趟,你们可要一起?” 住处自然是从前的庭院,转眼快小一年了,正好回去清扫清扫。 出嫁的姑娘,成亲前有无数东西需要准备,但是嫁衣就须耗费不少时间,以唐棠的手艺,这个倒无须担忧。可即使是从安都万家出嫁,她也想拉着程嫂一同。 唐深赶紧道:“我也想回。”他又想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正愁没地方施展! 再说了,他是新娘子这头的,自然要跟着姐姐啦! 上官痕沉思小会,“阿深跟你一道正好,药谷这头还有事要忙,我恐怕走不开。” 等他们回来差不多是六月,这一走要等成亲之后才能见到。他的小新娘会从万家出发,坐着花轿,凤冠霞帔,一路吹吹打打来到药谷,同他共度余生。 上官痕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去,我们六月再见。” 假小瑶的同伙受不得刑,她跟同伴不一样,为避免人疑心,不会丝毫武功,只是收了钱财过来偷听消息,必要时里应外合,求生的念头更为强烈。 没几下她就招了主使是谁,但她毕竟是为钱做事,不过人家手下的一个小喽啰,并不如何忠心,指使她的人同样是小喽啰一个。上官痕听到人名便作罢,唐深还想按照那人的名字去追查,半月没递出消息,假小瑶又音讯全无,对方早早闻风而逃,让他扑了个空。 “盯上药谷的人,自然知道这里何物最珍贵,他若有心,定会再次行动,那时你再出手罢。”上官痕宽慰道。 唐深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会,诚恳道:“这里何物最珍贵?莫非藏着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芝,还是什么仙丹?” 上官痕拍了拍他的脑袋,缓缓道:“自己想。”说罢留给他一个背影。 唐深直到出发前都没想明白,上了马车赶出十里地,心里痒痒的,最后不得不问姐姐,“姐,你可知道药谷里最珍贵的是什么东西?” 马车里,茶几上放着点心清茶,唐棠捧着一本志怪小说看得津津有味,闻言放下书道:“最珍贵的?除了你姐夫,可能就是一些珍奇药草或丹药罢?” 唐深手中马鞭一扬,轻轻落下,终于知道了自己跟她的差距。 唐棠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何事,见他沉默下去,继续捧着书看。 一路平安无事,他们不赶时间,走得速度放慢了些。遇到好玩的地方还会停下来住上一两天,若有灯会赛事或比武等更是不会错过,如此走了约十来天,距离临渊城尚有三四日。 然后就听到了近日江湖纷传的一个消息。 药谷谷主即将娶亲,已广发喜帖给武林各大门派,请他们前去庆贺。听闻光是发给各掌门的就有不下三十来封,接到喜帖者自然不会是二三流中小型门派,无一不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再然后是江湖上名气响当当的大侠们,如于霜秋这等,还有药师行会的数人,及其它一些知己好友和权贵官员。 唐棠听到时手里一个不稳,藕粉糕直接落在了地上。 她低估了药谷的影响力,这请的人也太多了! 第155章 交个朋友 俩人正在小城中闲逛,唐深见她如此惊讶,不以为意,“药谷谷主娶亲,好比武林盟主接任,厂门面肯定热闹非凡!谷主这样声势浩大,广而告之,说明他将你放在心里。” 唐棠淡定下来,正色道:“所以你之前就知道。” 唐深“嗯”了句,补充道:“万大哥跟他们商量的是,必须在药谷办一场,让所有江湖豪杰知晓此事,在上官氏族人面前再来一场,万家的亲眷会前去参加。” “一场不够么?”唐棠嘀咕道。成亲礼节本就繁琐,看着风光实则累人,这点在程嫂身上她已有了深切体会。 唐深道:“一般的人家一场当然够了,可姐姐你嫁得是药谷谷主哎,又顶着万家小姐的身份!” 听闻之前万家嫁女可是十里红妆,有圣旨在此,纵然武林朝廷各不相干,该有的荣光和排场必须要有! 唐棠幽怨地叹口气,她又想吃糖狐狸了,这次没别的原因,纯属想给生活加点甜。 才往前走了两步,冷不防被别人撞了下胳膊,她没好气地抬头,见到一位年轻的锦衣公子眼眸带笑,“这位姑娘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难题?在下不才,愿听姑娘倾诉一番。” 他衣着不凡,却无万盛饶那种富贵公子精心教养出来的礼仪潇洒姿态,反而透着一股风流不羁的味道。 唐深眉间杀气骤起,哪来的江湖浪子,竟敢调戏他姐! 唐棠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往左挪步。 对方跟着往左。 她眉头一皱,往右挪。 对方跟着往右。 唐棠道:“好狗不挡道。”这话已然生气了。 年轻公子道:“在下只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唐深上前将姐姐护在身后,眼眸危险,“不是什么人都够资格跟我姐做朋友,识相的滚!” 年轻公子居然不生气,反而再次看了一眼唐棠,“寻常人当然入不了唐姑娘的眼,在下自认有这个本事,小少侠可有兴趣一试?” 比就比,怕你不成!唐深冷哼一声就要动手,年轻公子出手叫停:“慢着,这里人多,恐伤及无辜,我们去城郊打。” 唐深对自己的武艺一向自信,奈何这次他落了下风。 对方看似每一招极其淡定从容,内力却似大江大河般连绵不绝,高深莫测。不到一炷香功夫,唐深已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在戏弄自己,如同猫逗老鼠那样。 但他心中不服,一直在硬拼,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姐姐! 此人的武功路数亦正亦邪,根本分不清何门何派,刻意拦下他们意图不明,若是姐姐在大婚前出了任何差池,他一辈子都追悔莫及。 唐棠看出点什么,这人不但认得自己,对唐深并不下死手,若想胁迫他们,早将他抓住谈条件了,何必等到现在? 眼见唐深被对方一只手逼得脸色苍白,冷汗颗颗往下落,唐棠时开口制止道:“这位大侠何必咄咄逼人,有话不妨直说。” 年轻公子猛一收手,唐棠急忙扶着阿深到一旁歇息,听他道:“我之前说过此行别无他意,久闻唐姑娘美名,轻功登峰造极,又有一副侠义心肠,想跟姑娘结识而已。” 唐棠道:“阁下过誉,若论起武功,你比我姐弟高出不知多少倍,实在不敢高攀。” 年轻公子道:“武功是一码事,谁说普通人跟武者不可成为朋友?交友又不是为探讨武学。” 唐棠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依阁下之见,交友应当为了什么?” 年轻公子道:“性情相投之人皆可成为朋友,姑娘觉得如何?” 唐棠漠然道:“既然是为交个朋友,阁下总该报上名号。” 年轻公子道:“名字不过一代称,姑娘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江湖同道都唤我秋君如,姑娘可以叫我一声秋大哥。” 秋君如,正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那位。同样在江湖榜上挂了大名的人,只是他所在的榜单多少有些惹眼。 不管有多少绝世高手尚未露面,或是懒得在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号,目之所见,此人武功最高。至少在她所见之人中,榜上第一名从未失手过。 唐深眼都直了,难怪自己被对方压着打,原来是他! 见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姐姐身上,他勉强扶着地面站起来,不管对方抱有何种居心,坚决不让他们有过多接触,直觉告诉他,这人不是善茬! 唐深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阁下请自便。” 秋君如没将这小娃娃放在眼里,但方才交手,十七八岁的少年能有这般武学修为实属罕见,语气中透着欣赏,“小兄弟,药谷谷主与万家义女即将成婚之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你又何苦防得这般紧,我秋君如虽是孑然一身尚未成家,还不至于跟他上官痕抢人。” 唐深打从一开始就没给他好脸色,“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秋君如不在武林各大门派之列,此人历来闲云野鹤惯了,同从前的上官痕一样,身边没有任何红颜知己的流传。有传说此人冷心冷性,情愿对武学痴迷一生,不愿为情字束缚。 眼见为虚,见到这位的真容,唐深觉得那些传言多半是假。见着好看的姑娘就上来搭讪,他怕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罢? 再说对方分明话里有话,听那意思,若姐姐不是药谷谷主的人,换作别的谁,可就不一定了? 秋君如深吸一口气道:“之前我说得很明白,是听见唐姑娘叹息,想来遇到了难事,才起了上前结识的心思,你若还不信,我也没办法。” 姐弟俩对视一眼,胡想明白对方所想。 打又打不过,就当他说得是真。 唐棠粲然一笑,道:“原来是个误会,家弟对生人的防备心历来很重,秋大哥别见怪。我不过想起家中杂活太多,回去不知还要打扫多久,并未遇到难题。” 秋君如道:“这样啊,倒是在下多虑,你们这是去哪,回家?” 唐棠道:“是,大婚在即,得回去筹备。” 秋君如本是去临渊寻亲访友,他同他们一样,是一路游玩到此,这下正好顺路。 跟人家姐弟同行,秋君如不可能与姑娘同坐一车,唐深年纪比他小那么多,赶车之人顺理成章成了他。只是一路上他话多得不行,从江湖见闻聊到官家八卦,倒也不觉寂寞。 趁停下来的功夫,唐深悄声问姐姐:他说是偶然,你信吗? 唐棠摇头,此地距离临渊还有二百多里,对方又是主动找上门来,哪有那么巧。 第156章 来去逐轻舟 他们摸不清对方目的,他又并无恶意,姑且睁只眼闭只眼罢。 既然他说自己去临渊寻亲,到了地方自然水落石出。若是留在城中或许有几分可信,若要跟着他们,或是去了周围的某座山头…… 唐棠低声道:“我们先去程嫂家。” 唐深明白她的意思,阴恻恻的目光盯了一眼外头坐着的人,忽然一笑。 这货要是死皮赖脸跟上来,打是打不过,但若要给他添点堵,他有的是办法。 烈日当头,车外的秋君如莫名抖了抖,背上开始发寒。 奇了怪了,自己身体底子一向很好,怎么这时候生出不妙的预感,莫非有人在背后算计他? 再到下一座城镇,同桌吃饭的人从两个变成了三个。 秋君如这人看似潇洒不羁,实则潇洒不羁,当真表里如一。他生得剑眉星眸,清俊舒朗,不说话时气质与贺梅凡有几分相似,一笑起来两人便截然不同。 大师兄的笑容是湛蓝晴空下的雪地白梅,回风吹雪,风雅高洁。秋君如则好似一朵迎风摇曳的水仙花,临水照影时能给自己美上半天,不可自拔。 玉树临风美少年,揽镜自顾不忍眠。年轻时是否美少年有待考证,用来形容他却是恰如其分。 此刻他左手边坐着唐棠,对面坐着唐深,为表诚意,慷慨道:“两位尽管点菜,这顿我请了。” 唐深呵呵笑了一声,目光在挂牌上扫了一遍,毫不客气地点着。秋君如对此早有预料,听到他报了好几个最贵的菜时笑意不减。 唐棠扯了扯他的袖子,“阿深,够了,三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唐深咧开一个笑,朝小二道:“这里卖食盒吗?” 小二知道这是大主顾,忙不迭点头,“卖的卖的,好几种样式,任您挑选。” 唐深道:“好,待会要是吃不了,你带我去选罢,账一并由这位客人结。” 小二不知这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是怎么回事,总之有银子赚就是好事,他美不滋地去了后厨。 唐棠朝秋君如尴尬笑道:“家弟年轻不懂事,您别见怪。” 秋君如摇了摇手中扇子,大度道:“无妨,这样鲜活灵气的少年,我很欣赏。” 唐深嫌恶地往唐棠身边靠了靠。 他们三人坐在一桌,衣着说不上富贵,也算不得粗陋,男帅女俊,倒像是一家人,引得店中客人有意无意投来关注的目光。 小城镇不太可能有认识他们的人,此地远离临渊,大方一点并无不妥。 上菜前三人静默无语,唐深又是一副对秋君如避之则吉的样子,气氛显得略微沉寂。 八卦,永远是陌生人之间打开一场交流的最好方式。 唐棠饮了一口茶水,问:“秋兄可知道去年贺大侠被人诬陷,尔后为自己洗刷冤屈一事?” 秋君如跟他们不同,他久在江湖上混,这类事情不可能不知,唐棠想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些消息,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例如无乐派为何针对大师兄,此中是否还有其它缘由,以及,那位新上任的武林盟主。 新盟主在真相未明之前,直接应了一个小门派的请求发下江湖悬赏令,最后被师兄找上门去,岂非脸面无光,这事对他的名声造成不小的伤害,他又是如何处理法? 秋君如对于唐女侠与贺梅凡的师兄妹关系略有耳闻,想他那日正好在场,唐棠问起自己,当然不是为打听那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那日我正好在场,说来这位新盟主,为人处事虽也算得可圈可点,但比起老盟主白孤雪,可是差得远了。”秋君如说着,显出惋惜的神情。 白家的事唐棠记忆犹新,回想起来唏嘘不已,后面却没再关注,听他这样讲,似乎另有深意,不由道:“此言何解?” 秋君如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他们,新盟主钟守缺在比试时武功略低于江湖上另两位前辈,最后所得票数却是最多,各大门派似乎对此人很是认可,实在是一桩怪事。 那两位前辈,一是红叶山庄孤羽庄主,一是名震江湖多年的大侠清长宁,前者曾跟老盟主白孤雪争夺盟主之位不幸落败,后者一向本无意名利之事,不知为何参与了本次评选。然身在江湖,红叶山庄名气虽大,与之结仇者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一流门派,清长宁武功虽高,一向与众门派无甚来往,落败实属意料之中。 菜已上齐,三人边吃边聊。 “钟盟主在接到无乐派等人的请求后,虽也查证过真假,却是查得不太细致,加上这是他自继任盟主以来遇到的第一件大事,估计是想急于证明自己,才不慎着了道。”秋君如说出自己猜想。 唐棠低声道:“照秋兄之意,新盟主颇有些,急功近利?” 秋君如对她抛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内心深表赞同。 唐棠微微蹙眉,武林盟主当以德字为先,新盟主果真这般,于武林各门派和江湖同道可不算好事。 大师兄不就这样着了道么?要不是他以武力压制住对方,历来又与各同道无甚仇怨,照钟守缺这般做法,说不定江湖由此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秋君如懂她在想什么,“贺大侠解决此事的方式确是粗暴了些,于他自己或我等却是最有效的办法,让新盟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莫要以为比武赢了所有人,就能号令江湖为其所用。” 唐棠心中一动,犹疑的目光在他面上掠过,对方似是无意之语,说得却又合情合理。 倘若钟守缺蓄谋已久,花费数十年精力交好武林同道,夺得盟主之位,当真是别有目的呢? 秋君如夹了一筷子韭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新盟主后来有所收敛,在众人面前和和气气,只是江湖近来除了一些风花雪月和风流韵事之外,尚无大事发生,看不出他到底有无长进。” 要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风流韵事,自然是剑客于霜秋终于抱得美人归啦! 唐棠眼前浮现一个笑容和煦眉目隐忧的青年,随口问道:“秋兄可知白盟主家中现在如何?” 秋君如听过她为其送药险些被扯进冤案的事,叹息道:“那位白少侠,境况似乎不大妙啊。” 父亲去世以后,他一直陷于被好友欺骗和父亲隐瞒的悲楚之中,竟是在江湖上渐渐失了消息,白家的人四处找他,消息全无。 “白夫人呢,她不管自己的儿子么?”唐棠记得,那位夫人非常疼爱自己的独子。 秋君如一顿,缓缓道:“姑娘有所不知,老盟主去世后的三个月后,白夫人在一个深夜暴毙,故而白轻舟才会那般,落魄颓丧。” 第157章 超大号食盒 唐棠心中一痛,她还记得那时的白轻舟,一位善良温吞的年轻人,优雅斯文。 若非遇到丁游,他本来极招姑娘喜欢,又是那样体贴,早该成家立业,过着和乐美满的日子。 从前那些被死于丁游手中的姑娘里,未尝没有他的心上人,而眼下连最疼爱他的母亲也失去,万一白轻舟走了极端…… 秋君如见她神情焦灼,犹豫道:“唐姑娘与白少侠……” 不是,上官痕的未婚妻居然跟白轻舟有点什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唐深刺了他一眼,说出的话冷飕飕像刀子,“脑子里装着龌龊东西的人,看什么都龌龊。” 秋君如一顿,哪里龌龊了,最多算一段风流艳史嘛……算了,看他年纪还小,不懂其中趣味,不跟这小子计较。 他心中忽起一个念头,寻常少年郎到了十七八岁,该是时候惦记姑娘了,唐深面色虽冷,却也是一个俊俏儿郎,成日不同别的姑娘接触,只黏在姐姐身边,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秋君如笑眯眯道:“小兄弟听岔了,我并无诋毁唐姑娘的意思,他们行得端坐得正,流言蜚语自是伤不得。说起来我家中有一小妹,年方十五生得如花似玉,性情端良和顺。我娘正为此事头疼,不知唐少侠可有心上人?” 唐深从未想过有人会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唐棠却眼神一亮,“年方十五?” 秋君如看出她家中是唐棠说了算,“不错,求娶之人快踏破门槛,奈何小妹不喜欢,非要自个挑一个。家父早亡,母亲一手将我们兄妹二人拉扯大,年少时吃了不少苦头,后来日子好过了,母亲对她便是千娇万宠,惯得无法无天起来,真拿她没办法。” 他口中这般说着,言语之间却是浓浓的宠溺。看在这人待母亲和妹妹如此爱护的份上,人品应当不坏,唐棠道:“好啊,不知秋兄家住何处,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秋君如武功这么厉害,他的小妹性情反而,和顺?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但唐深到了年纪,的确该考虑这些事情,不过时间得挪到成亲之后了。 唐深见姐姐半点没有开玩笑之意,狠狠瞪了秋君如一样,这一眼弄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但心里那口恶气出了不少。 嗯,纵然结不了亲家,看看这小子吃瘪,他也挺开心的。 唐棠胃口一如既往地好,唐深正是拼命长身体的时候,本以为会剩下大半的菜居然被吃了个精光,秋君如复杂地盯着姐弟俩,对药谷谷主感到由衷敬佩。 他没去过药谷,然以他们这般吃法,家底必须殷实。 唐深吃饱还不满足,小店里还卖了各色小吃点心,他筷子一放,跟着小二去了后厨,要了足可再装下三人份饭食的超大型食盒,并且将它塞得满满当当。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秋君如:…… 唐深轻瞟了他一眼,“秋大侠别见怪,路程还长着呢,我这是以防万一。” 盒子底层还放了冰块,今晚若是吃不了,明早也不会坏。但这个时候冰块唯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可想而知又是一笔巨款。 秋君如悻悻地摸了下自个腰包,出门时它已然干瘪得可怜,空荡荡的肚子像是吼着它饿了! 接下来的路他说到做到,进了临渊城后秋君如没跟姐弟俩吃完临别前的一餐,以极快的速度说了告辞,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一路都是他在买单付钱,唐棠虽然面带羞涩说着不好意思但绝不饿着自己,而唐深更不用说,连吃带打包,那个食盒发挥了极大作用。 秋君如赶车时咬牙切齿:为何酒楼饭馆里要卖食盒这种毫无眼色的东西! 唐深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确定秋君如没再跟上来,“我们回家还是去程嫂那?” 唐棠想了想道:“先回家收拾收拾,好久没有小鱼的消息,不知他是否在那。” 比起秋君如这个讨厌的家伙,江梦鱼在唐深眼里都变得可爱许多,尤其是他不再那么聒噪之后。几月不见,他还怪想的。 两人来到山谷老家,这里竟已被层层看守起来,山谷安营扎寨的士兵约有数百人,再往里则是万盛饶修筑的堡垒。 连亘百里,遮天蔽日,巍峨壮观如城墙一般,肃穆庄重,看得人心中沉甸甸不安。 唐棠垂下眼眸,还好他们已搬离此地,修筑时便可窥见端倪,现下住在这里的人会是什么身份,想都不敢想。 “什么人在那,不知此地不可擅闯吗!”士兵脸色严肃,过来喝道。 她此行带着地契房契,以及万盛饶签下的字据,守卫接过去看罢,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唐棠不知万盛饶是否有留人在此地,看这情形师弟想必没有回来,正犯嘀咕,片刻后却见江梦鱼自里头跟随那士兵出来,惊喜道:“你们回来了!” 师弟怎会跟这些人在一起,他居然真的回来了?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很熟的样子,他们不是一贯讨厌跟朝廷的人往来么…… 唐深没想那么多,马车停下后上去先跟江梦鱼过了几招,士兵们全都围上来看他俩,口中啧啧称奇。 “没想到两位少侠武功如此厉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我们要不押个注,看他俩谁能赢?” “我赌江少侠,一两!” “我赌新来的这小子,加五钱!” 士兵们七嘴八舌兴奋极了,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新鲜热闹过,看来这几月发生了不少事,待会管师弟问问就知道了。 唐棠震惊之余很快淡然下来,俩人从前在家里没少打架,最后一定是平局,她都看腻了,百无聊赖之下目光扫过山尖上的人,又是一顿。 杜师兄还在此地? 万家的任务结束,第九组剩了他和师弟,按理不是应当继续在绝煞楼接任务么,难道这是新一轮的任务? 杜枕寒也瞧见了她,几个轻巧的踏步掠过丛林自山巅而下,来到唐棠面前,靠在另外一侧,“唐姑娘,好久不见。” 唐棠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应了他一句便不再多言,盯着打得热火朝天的两名少年。 杜枕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江梦鱼的武功路数他大致熟悉,唐深却是陌生得很,“阿深的武功似又进益许多,可是谷主教得他?” 唐棠神情有一瞬恍惚,痕哥来到山谷之后,除了同她一起,相处最多的便是阿深,在药谷时也时常亲自指点,视若亲弟。 “阿深天分极高,一点即透。”她没否认对方的话。 杜枕寒冷漠地“嗯”了一声,那边两人高下依旧未分,头对着头躺在地上。 他起身去往两人身前,脚尖点了点江梦鱼的膝盖,“走了,回家。” 第158章 学坏的师弟 杜枕寒并不住在唐棠家中,她临走前将大门和师弟住得房门钥匙给了他,每夜歇在这的人唯有江梦鱼一人。唐棠问起杜枕寒需不需要腾一间屋子出来给他,对方说自己习惯在任何地方睡觉,太过安逸会丧失清醒,拒绝了她的美意。 唐棠小小地反省了下自己,江湖榜第一果然不是那么好当,若非知晓他本意,杜师兄这话简直像是在讥讽自己。 几人交谈之下才知,这次他们接的还是万家的任务,首富公子好大的手笔,衣袖一挥包下了第九组三年的任务,银钱给得十分可观。 “为何这里恁多守卫?”唐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朝廷决意剿匪,先派了一部分人过来? 可这不对啊,万盛饶才跟他们做了生意,转头就出卖合作伙伴?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杜枕寒道:“你既已决定跟上官痕成亲,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些。” 唐棠一想也是,不再过问那么多,开始动手擀面,馅是唐深调得。四人齐齐动手包了两屉,江梦鱼自发坐到了灶台前。 浓郁的香气飘满整个厨房,唐棠将蒸好的包子端了上来,三男一女袖子一撸毫不避讳,纷纷狼吞虎咽起来,皮薄馅厚,两口一个。 杜枕寒吃完意犹未尽,又揣了十几个包子回去,说要带给同住的兄弟尝尝。江梦鱼则留下来陪师姐和阿深说话,今夜有杜枕寒在那里看着,他不在也不会怎样。 唐深正跟江梦鱼说起在上官家时唐棠的精彩表现,江梦鱼居然面无表情地听完整个过程,最后来了句:“所以婚期定在下个月十五?” 唐棠提起此事笑容变得甜津津,“是啊,你跟阿深都得到场,一个也不许少。”至于这边任务怎么办,只好跟“义兄”讲讲人情。 她有九成的把握万盛饶会答应,尽管这自信来得莫名其妙。 江梦鱼淡淡道:“成,我会记得通知师兄。”他若到场,贺梅凡更少不了。 唐棠将剩了三四个包子的小笼屉往阿深手中一放,“洗碗去。” 一看就是有话跟小鱼单独说,他知趣地往厨房去,片刻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江梦鱼很是意外,没想到她还有要避开阿深之事,“师姐?” 唐棠悄声道:“师姐想让你帮个忙,如何?” 他道:“说罢,只要不借钱,一切好商量。” 这死小子!就算成亲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可她早八百年就攒好了嫁妆好么! 唐棠无语道:“给你送钱,要不要?” 江梦鱼漫不经心抬眸道:“那得看是什么事。” 孩子大了,不听话了。强烈的无力感袭来,唐棠道:“五千两,帮我找个人。去绝煞楼下任务或是找你认识的人都可以,干不干?” 听上去自由度很大,这报酬即使放在绝煞楼也不低,江梦鱼皱眉道:“谁?” 唐棠肃然道:“白轻舟。” 江梦鱼沉思小会,露出恍然的神情,轻描淡写一句,“他啊~” 难怪要把阿深支开,让他知道了无异于让上官谷主知道,往后指不定惹出多大麻烦。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唐棠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别瞎想,只是路上回来时听人说起他境况不大好,毕竟是认识的人,于心不忍。” 江梦鱼一本正经点头:“嗯,既然知道,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此事包在我身上。” 师姐当时为瞒下白盟主的遗书,明明心有所属却不惜出卖美色,玩弄了人家一颗纯情少男心,现下怕是心头正愧疚着哩,焉有不帮之理? 唐棠问:“你预备怎么做?” 他轻松道:“这有何难,无须找绝煞楼下单,我在江湖上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比如于霜秋等,他想必很乐意去做。” 唐棠提醒道:“这人得跟白家没有仇怨,否则岂非害了他。” 江梦鱼道:“我晓得,找的人绝对可靠,这个你放心好了。” 唐棠又叮嘱道:“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杜师兄,大师兄若问起,你可以告诉他。若能找到那人,救下之后妥善安置便是,不必告诉他是谁在帮忙。” 他当然懂得起,师姐只对那位白公子笑笑,他就神魂颠倒。若是知道她还在为难之际对他伸出援手,此生怕是都难以自拔。欠下这么重的情债,师姐良心会不安的。 江梦鱼道:“好,我答应你。”而后朝她一伸手,“先给一半定金,这是规矩。” 唐棠从袖中取出两千银票,没好气道:“去去去,少不了你的,财迷!” 师弟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江梦鱼毫不客气收下,财迷二字实属不敢当,从前三人里头最爱钱的是师姐好么,现下他又跟着万盛饶混,见识过有钱人钱生钱的办法,他再不如从前那般清心寡欲。 人总是会变的嘛,他不但要成长,还要青出于蓝。 唐棠带着阿深将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去镇上买了彩纸跟红灯笼红绸等回来,虽然以后不住这,这里却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张灯结彩一番是必须的。 江梦鱼一面嫌弃着一面将红字往窗上贴,“时间一过还得我自己打扫,麻不麻烦啊!” 唐棠瞅了他一眼,道:“小孩子家不懂,这叫沾喜气。说不定我这一成亲,你跟阿深在这住上一段时间,个个都能找到自己心上人。” 她想了想,又对唐深道:“那位秋姑娘若真有他说得那么好,我觉得可以考虑考虑,阿深你说呢?” 唐深从她背后沉着脸走过,“我不喜欢没武功的姑娘,太弱。” 唐棠一时语塞:“这他倒是没说,改日我帮你问问,”转而偏过头去问小鱼,“师弟你呢?” 养俩半大小子,一个师弟一个弟弟,就跟带儿子一样操心。来日若是她与痕哥再有俩…… 未来的日子简直不要太热闹…… 江梦鱼不知想起何事,面色一黑,“大师兄没成亲以前,我绝对不成亲。” 唐棠奇怪道:“为何,他是他,你是你,不冲突啊!” 江梦鱼转身就走。 一个两个,越来越不听话了。唐棠耸耸肩,随他们去,日子还长着呢。 将家里装饰完毕,江梦鱼带着唐深去见识堡垒如何宏伟壮观,守卫想拦,他道:“他姐姐是万公子的妹妹。” 公子有命,那位唐棠姑娘可以任意进入,却没说其他人,虽然她压根没来。守卫怔愣片刻,飞快捋了捋其中“简简单单”的亲戚关系,将人放了进去。 第159章 宝贝交出来! 师弟说程嫂,不,现在应该叫叶雁,已然怀孕,唐棠去镇上买了点补身之物,来到她夫家。 叶雁嫁过来时场面不小,附近几个村庄里有谁家夫婿手艺好,各家是什么样子,彼此心里都清楚,白日里她夫君出去做活,并不着家,日常挣得钱足够两人过活。两人生活得还算惬意。 叶雁知道唐棠婚期将近,猜着她或许会回来一趟,日日在家中盼着,今日果真见到了人,扶着肚子出来接她。唐棠赶紧放好手里东西,将人扶到屋中坐好。 临近六月,屋子里却很清凉,不是光线昏暗地面潮湿那般湿冷,而是特意选了朝向,经过一番改造,整个屋子异常透气,既不嫌闷热又很亮堂。 唐棠特意观察,发现屋子四角摆着好几个精巧的旋转木扇,每个分成四面,状若蝴蝶羽翼。奇特的是不用人动手,它也能自发转动,稀罕得很。 快成亲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叶雁见她看得目不转睛,捂嘴笑道:“我家那口子,没事净爱鼓捣些稀奇的玩意儿,有时我看他完全不似成人,性子倒与阿深有些相似。” 倒真是位心灵手巧的工匠师傅。唐棠莞尔,说起自己与上官痕的婚事,惋惜道:“我从万家出嫁,本想请你跟小鱼一同前往,眼下看来是不成了,等这小家伙满月,我会来吃满月酒,给他包个厚厚的红包。” 叶雁的手在小腹上拂过,夫君很疼爱她,在家中并未让她干太重的粗活,怀了身孕后扫地洗衣这种事更是碰也不让她碰,给周围邻居家的几个媳妇羡慕得不行。 上无公婆伺候,夫君又老实能干,从前在暗地里说三道四,认为她嫁过人配不得这位师傅的大有人在,可见到那些丰厚的嫁妆和唐棠阿深几位光鲜亮丽模样俊俏的“娘家人”之后,纷纷只剩了艳羡,再说不出别的话。 从叶雁家出来已是傍晚,这里到她家隔着好几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唐棠对这附近还算熟,天色暗了不觉得有什么,到了离自家山谷两里地,却被一群黑衣人拦住去路。 个个带刀,利落干练,目露精光,不是山匪。 为首的黑衣人道:“我们受人之托,要从姑娘这拿走一样东西,若不交出来,休怪我们无情!” 另一人道:“听闻姑娘即将出嫁,好好的日子还是别见了血,姑娘认为如何?” 原来不是为取她性命,就说嘛,她又没得罪谁,怎么会跟人结仇。 不过,为何不直接对她下手,不结仇并不是什么好理由,怕是忌惮她背后的万家或上官家罢? 唐棠思索片刻,“我身上仿佛并无宝物,可否给点提示?” 第一名黑衣人冷笑道:“可能姑娘贵人多忘事,我们便说个清楚,要你从万家带回的那件衣裳,只要你肯乖乖交出来,便放你离开。” 唐棠皱眉,“那是件女子裙装,你们一群糙汉要去作甚,追心上人吗?” 黑衣人喝道:“少废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自去年受伤之后武功根本恢复不到从前三四成,别把我们的耐心都耗尽,倒是吃苦的可是自己!” 本以为这女子听到后该面露惊慌,谁知她居然无比淡定,黑衣人盯着她的眼。 主子说这女子机灵聪慧,要他们小心行事,莫非她在演戏? “尚未恢复到从前三四成”的唐棠有恃无恐,今日没带琴,但自学成之后为谨慎起见,她日日别一根玉笛在腰间,旁人见了多以为是装饰。 对方此话一出,至少可以排除,这些黑衣人并非来自上官家。 也是,来索要万家那件宝贝衣裳,依据万家老爷子的遗言,多半跟那几位贵人们沾点边,只是不知这次来得是哪一拨? 一支玉笛在她手掌间轻灵地旋转了几圈,“要东西没有,动手!” 十几名黑衣人冲了上来,不料还未近得她身,却觉被什么强悍的气劲阻挡。面前的女子芙蓉面上淡含笑,明明近在咫尺,怎么都无法靠近。 唐棠还在轻松地吹奏,自最前方那个人起,似有一股酥麻的痒意无孔不入,窜进他们的五脏六腑,渐渐汇聚至丹田,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接二连三的“噗”“噗”声响起,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喷出大口鲜血,远远望去就如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色莲花。 唐棠刚收拾完这群家伙,江梦鱼跟唐深已赶到她身边,“没事?” 唐深上去挨个补了几脚,原本因内力不强而受伤最轻的那人还在庆幸,挣扎着想爬起来,在他脚下差点去了半条命。 “你们怎么过来了?”这时候他们该跟守卫们一起吃晚饭,莫非是今夜饭菜不合胃口,等着她回去? 江梦鱼道:“天黑了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去堡垒上头正好看到这群人将你围住,跟阿深一道赶了过来。” 他望向地上这群人,冷声道:“他们想做什么?” 万家之事师弟跟阿深都不清楚,唐棠本在想着怎么解释,却见这些扭动着的黑衣人用力咬破什么东西,然而一命呜呼。 一个活口都不剩,怎一个狠字了得! 唐深掰开其中一人的下巴,浓郁的血腥味传来,是剧毒。 之前姐姐在时他们并无此举,很显然他们不想落入自己跟江梦鱼手中,看来又是一批谁家豢养的死士。 数月前于霜秋被人胁迫来要万盛饶的命,数月后又轮到了自己,偏是在这个时候。唐棠心口莫名有些不舒服,沉声道:“把他们处理了罢,我们回家。” 负责“处理”的江梦鱼掏出小瓶瓶,特别吝啬地在每人身上滴了几滴,地上眨眼间留下一堆黑衣。 唐深则上前点了个火,叹息道:“可惜,忘了来之前抓只兔子。” 唐棠本在叶雁家中用过晚膳,可经历过方才那一出,消耗了精气神不说,心绪也不是很平静。 她迫切需要吃些甜腻之物,来冲淡心头那股烦闷躁郁的气息。这气息犹如脱缰的马在心间奔驰无所顾忌,直欲破坏点儿什么才肯罢休。 许久没见的零嘴出锅,师弟和阿深已经睡下,唐棠坐在自己屋子里无声地咬着。 她没有去看那件藏好的“宝物”,接手时便知这是一个烫手山芋,接下了自然得做好应对之策。 窗外一个黑影闪过,唐棠猛然一惊,“谁?” “是我,唐姑娘。”陌生得有些久远的声音响起。 唐棠费了老半天功夫,才记起在哪里听过,“明大哥?” 明西影轻轻扣着门,江梦鱼跟阿深被这声音惊扰,两人一前一后拔出剑,被唐棠制止。 “不是同伙。”她轻声道。 明西影转过身去,让他们看清自己的脸,灯笼下一个模糊的侧影,显得他整个人越发凝重深沉。 第16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温声道:“我专为那群刺客而来,说两句话就走。” 江梦鱼跟唐深则将目光对准唐棠,征询她的意思。 唐棠道:“你们下去睡。” 两人收剑回屋,明西影才道:“那些人所图为何,你大约心里已有数,我便不再多言。来这只是为告诉你一声,此事我会继续追查,或许往后很多年,你都要时刻准备面对这样的刺杀。” 唐棠面无表情道:“是他让你来得?” 那些人在他身上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居然能想到自己这里,真是好手段! 明西影点头,“他们并不能确定东西在你这,到底是什么,你要小心应对。” 唐棠忆起那黑衣人所言,皱眉道:“可他们知道得分明很详尽。” 明西影道:“天下衣裳样式千千万,只要你不说,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知道它的样子。” 他居然比万盛饶知道得还要详尽! 唐棠心口猛跳,“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你查到人了可否告诉我一声?” 她是有心不过问,可总这样被蒙在鼓里也不是个事,指不定何时就会跳出来一个人,指着她吆喝“把宝贝交出来”!至少得让她分清敌我? 他意味深长道:“这次查清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明西影正欲离开,却被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唐深拦住,定睛一瞧,几步外江梦鱼背靠柱子,懒洋洋地双手交叠抱在身前。 唐深幽幽的声音响起,“我们对那波刺客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什么秘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 明西影客气道:“请讲。” “你是如何突破恁多机关,毫发无伤悄无声息来到院子里的?” 明西影语气颇为自豪,“连这点机关都钻不透,还叫什么密探?对了,你没看去年雷部的排名么,我已经排到第二了!” 江梦鱼:哦哦,恭喜哦! 设计出“这点机关”并一直以为无懈可击的唐深:…… 这忒打击人了也! 唐棠本打算跟阿深和师弟在此多留几日,不想刚到六月初,万盛饶便派人来临渊找她,要她快去安都准备婚事,说是礼节繁琐必须好好准备切不可让人看笑话,还有万家各位亲友须在成亲前见面等,连江梦鱼也跟着一同前往,就当是保护万家即将出嫁的小姐,唐棠只得收拾行囊出发。 金主发话,江梦鱼无有不从,还记得自己是被人雇来的,一个人在外赶车马车,里头坐着“唐少爷”和“万家小姐”。 路上果然又遇见了好几路刺客,江梦鱼轻松应对过去,其中不乏被坐得无聊的唐深顺手解决的人,三人平安到达安都。 阿荣已在城门口等了一个时辰,见他们个个无恙,自发跳上马车跟江梦鱼并排而坐。 唐棠上回见到万夫人时,对方还以为她是万盛饶的“外室”,被她明着暗着试探一番,这次再见,夫人比上次更为真诚热心,“语儿来啦,快进来随娘坐,咱们好久没见,可得好好说说话。” 不得不佩服万夫人的机智善变,唐棠乖巧地被她拉进屋子里,万盛饶跟着进来,她多少安定了些,面对这位夫人时不再那么僵硬。 万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之一,与寻常人而言是出身高贵,但作为公主,被许嫁给商贾人家,即使是首富,在王公贵族之间也显得略低。 万夫人还是公主时,曾在宫中偶然遇见万长青,对其一见倾心。她的母妃同样出身不高,只得这一个女儿,但与当今太后情谊不错,便请了恩典,希望让女儿得偿所愿,后被炎帝允准。 万夫人与贵妃相识得早,到底是长于深宫的姑娘,心智和手段该有的都有。 “先前还以为你跟饶儿能成一段佳话,没想到你们居然成就了兄妹情谊,这真是意想不到,不过,到底还是做了一家人,成了万家的姑娘。”万夫人打趣道,恍若先前之事不过是巧合。 事实如何,万家父子想必都已跟她讲过,再联想到她与贵妃的交情,她心仪上官痕之事当然瞒不过对方的眼。唯有一桩,关于万家的“宝物”寄存之事,这位夫人定然不知情。 借个名头而已,成亲之后或许再也不会见到,这时再怎么客气都不过分。 唐棠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女儿家,多亏祖父赏识和义兄照料,才得今日之喜,此恩必不敢忘。” 还算知书达礼,万夫人心中满意,又同唐棠寒暄了几句,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姑娘,言语间总缺乏亲热。 两人从女工聊到亲戚书画,加上万盛饶见缝插针,尤其称赞唐棠的女工,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万夫人命人去请来一位面色肃然举止庄严的中年妇人,解释道:“因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自许诺,宫中特派了礼仪嬷嬷过来教导你的礼仪,饶儿已跟我说过,上官家乃是世家,你二人虽同心同德,该有的规矩必须得学起来,成亲之日万不可失了礼数。” 托那些日盯着贵妃府中动静所赐,唐棠知道这些嬷嬷在宫中地位不低,专门教导公主们的礼仪,只是这样是否太过…… 唐棠偷偷瞟了一眼万盛饶,他果然也很意外,便知通常来讲,圣上赐婚不会有这样的事,说不定自己是独一份。 但万夫人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不会坑害自家,炎帝这样或许另有深意。 思绪回转间,那名身着宫装的嬷嬷已过来见礼,“参加姑娘,我是来教导姑娘礼仪的李嬷嬷。” “李嬷嬷请起,接下来的日子劳您费神。”唐棠赶忙将人扶起,此事来得蹊跷,万一这位李嬷嬷是个有品阶的,自己还不如人家呢! 李嬷嬷恭敬地立在一旁,万夫人仍跟她说着话,“李嬷嬷在宫中有些年头,曾跟在太后身边多年,陛下派她来,足见对你们这桩婚事的重视。这些日子你只需跟着她学规矩,其它一切嫁妆等娘自有主张,保证全部置办妥当。” 太后身边的人,跟着多年……唐棠什么话也不敢讲,连声道:“是。” 上官痕再如何出众,上官家乃隐世家族,不涉及朝政,根本无需拉拢,陛下此举未免太不合常理。万盛饶坐在那直皱眉头,欲言又止,被万夫人扫了好几道眼风过去,立时安静下来。 万夫人又道:“水烟这几日会回来小住,大婚之前她都会留在万家,到时你们好好说说话。” 唐棠不经意瞥见万盛饶越发深沉的眼眸,决定找机会问个清楚,淡笑道:“好啊,许久没见水烟,怪想她的。” 第161章 针尖麦芒莫误伤 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几天时间内,唐棠根本没找到时间跟万盛饶交流。李嬷嬷看她看得很紧,势必要在十天时间内教出一个举止得当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 唐棠内心苦不堪言,还要乖乖配合她的各项纠正,万盛饶则被他母亲拉去采买各种礼品,商议礼单等,两人根本没有机会见面。这期间,万家各旁支亲戚轮番来万家走了一遭——自然是来见这位新出炉的万小姐。 唐棠在李嬷嬷的教导下已经很能应付这种场面,加上她本人有那么点小小的才艺,仅剩的那点江湖气息,也在几近严苛的规矩礼节下被抹杀得干干净净,收获了众位“亲眷”的一致好评。 相比之下,唐深与江梦鱼两只成日跟着万盛饶四处游玩采购,简直不要轻松太多,看得唐棠无比羡慕。 离大婚还剩五日时间,万水烟回到了万家,侧妃娘娘高贵典雅,看上去备受宠爱,整个人明艳滋润,仪态万方,比起之前在家中时多了几分沉稳大气。 “一转眼你都要出嫁了,时间过得真快。”万水烟微微俯身道。 唐棠此刻坐在妆镜前,镜中映出两张如花娇颜,她望着镜中对方的眼睛,“是啊,一转眼你在大皇子府都已站稳脚跟,看来适应得很好。” 万水烟知道她在打趣自己,眼眸含笑,“那是自然,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情,王爷毕竟是正常男子,相处起来不会很难。” 知道她还在含沙射影,记恨没能跟大师兄成为一对,唐棠无奈地摇头。 她忽而心下一紧,大师兄若为她的婚事来到万家,那时不是得跟这夫妻俩碰个正着? 唐棠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你跟王爷感情那么好,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万水烟眼神瞬间空茫,喃喃道:“孩子?” 镜中美目复而变得清冷狠厉,“我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 唐棠一惊,扭头看她,“怎会如此?” 万水烟被她大惊小怪的神情弄得颇为意外,竟觉得颇为有趣,“紧张什么?” 唐棠觉得自己的反应才是正常,成亲之后养育儿女不是理所应当,偏她说得这般云淡风轻,让人不得不生出许多猜想。 她倒是不想这么紧张,关键是万侧妃你的话大有未尽之意啊! 万水烟垂眸,细赏着新做的护甲,华美精致,宛如她入府后的生活。 “我跟王爷是自小的情分,就算没有孩子,他也会待我很好。” 唐棠严肃地盯着她,悄声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被人下了药不能生,还是不想生?” 王府不比寻常人家,万夫人低嫁给万家自然是被夫婿呵护着宠爱,无论万盛饶的父亲当年娶她是否出自真心,至少她嫁过来之后绝对不会受人欺凌。 而万水烟不同,她根本不喜欢明燿。一个聪明的姑娘即使嫁给不喜欢的人,也有的是办法远离他保全自身。在尽可能维持两家表面和睦关系的同时,尽可能保护自己不沉沦得更深,她相信万水烟完全做得到。 万水烟冷冷一笑:“她们怎可能害得了我,不过让别人知道我无法生育,也不算是坏事。” 唐棠被她的话弄糊涂了,细想许久才隐约明白:越王府的确有人对她下手,大抵被精明的万水烟识破没能得逞,所以她的身子骨没问题。但人家送上门来,万水烟或许将计就计,让整个王府的人知道侧妃被人暗害,生不了孩子。 越王如何待万水烟,全看万盛饶与皇室周旋得如何,那人是王妃手下,贵妃手下,还是别的皇子暗下毒手?再或者,是越王自己…… 她忽然不敢继续往下想,小声问:“那你自己呢,想要吗?” 万水烟在母亲面前没有提过这些,出嫁之后有许多话并不能对家里人倾诉,加上她本就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但王府里除了几个陪嫁丫鬟再无可谈之人,在唐棠面前,她忽地找到了一点温情。 说来可笑,在家中没有体会过的所谓亲情,今日竟在一个“义女”身上奇异地感受到了。 她骨子里流着万家的血,天性凉薄无情,只想为自己打算。 万水烟的话让人听得云里雾里,“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当然会生,若是时机不对,何苦带他来世间遭罪?” 唐棠感觉到她的沉闷,心中一动,拉起她的手道:“万事保全自身为上,只要你平安无恙,其余的只是时间问题。” 无论来日上位的是哪位皇子,万水烟外有父兄护着,内有贵妃罩着,她自己不是蠢蛋,至少能保住性命。 万水烟瞧着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忽而一笑,“有时我真觉得你什么都不懂,可说出的话却令人莫名心安。” 唐棠淡淡道:“因为我无所求,最想要的已经得到,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万水烟复杂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希望一切可以如她所愿。 出嫁前一日,贺梅凡来了万家,明西影一直不见人影,却托他带来了一份贺礼,唐棠才知他与师兄居然一直都有联系。 万盛饶既是东道主,又作为唐棠的义兄,当夜在安都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菜,要了最安静的包厢。 酒过三巡,贺梅凡微眯了眼,抬头一看,对面坐着的女子直直盯着他,眼神很值得玩味。 果不其然,他听见对方开口道:“不知贺大侠近日也会来,可有带上你的心上人?” 贺梅凡板着脸道:“万小姐已经嫁做皇家妇,言行上更得恪守礼仪规范才是。” 这话的确为她好,万水烟哼了一声,“这里并无外人,怕什么?” 房间里的人只有他们师兄妹三人和唐深,还有他们兄妹两人。在场的大部分是江湖人士,那两位少年品性如何,在越王府锤炼了一年多的万水烟,早早练就了看人的好本事,他们绝不是多舌之辈。 贺梅凡冷然道:“他不常出现在人前,侧妃娘娘要见他实属不易,还是早些歇了心思罢。” 万水烟对他早没了念想,不过是为刺他几句出出气罢了,自个斟了杯酒开始喝。 唐棠没告诉江梦鱼师兄以“爱慕第一剑客”为由拒绝万水烟这一段,反正除了他们三人,谁也不知江梦鱼的真实身份,包括阿深。 因万水烟跟贺梅凡这几句针尖对麦芒似的交流,此时房间过分安静,阿深疑惑的声音格外清晰,“江小鱼,你居然喝酒上脸哎!” 江梦鱼两颊红成大苹果,嘴唇沾了酒跟新开的花瓣似的红灿灿,听见这话小脸似更加艳丽无比,“上脸怎么,没见过喝酒上脸的人?” 第162章 圣旨到! 喝酒上脸的人见过,可师弟这种表现,唐棠确实没见过。 未来及细想是何缘故,万盛饶刻意打破房间里尴尬的气氛,将话题转开,“安都距药谷路程尚远,虽是圣上亲赐的婚事,诸位又各个身怀绝技,这一路大家也需仔细些,切不可大意。来,为了庆贺这桩喜事,我们先干一杯!” 贺梅凡不动声色地刻意与他碰了杯,两人眼中精光湛湛似有默契,看得唐棠满脸问号。 因着明日之事,众人都没再饮酒,万水烟拉着唐棠说起从前在万家的种种,其中不乏她哥小时候的某些糗事。 “别看我哥现在一副拒女子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少年时可受小丫头们喜欢了!我娘说他小小年纪就板着张脸不苟言笑,明明是可可爱爱的小包子,非得做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态,遇上不喜欢的人,多看他一眼都懒得。” 唐棠被她描述的场景逗乐,“真看不出来。” 万水烟瞟了一眼她哥,接着道:“不过呢,我哥有个小秘密,连爹娘都不知道,只有我晓得,你想不想听?” 万盛饶拿活泼跳脱起来的自家妹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无奈道:“我哪有什么秘密,你这丫头,嫁人之后信口胡说的本事越来越强。” 明明是斥责,轻言轻语地又透着宠溺。水烟本是骄傲恣意的姑娘,在家时从没受过半点委屈,而嫁入越王府之后,她少有这样鲜明欢喜的神采。 就如她所言,这里并无外人,惯着便惯着罢。 万水烟微微勾唇,“是不是乱讲,你听完就知道。” 万盛饶漫不经心道:“愿闻其详。” “自幼时起,父亲对我们极其严苛,师傅留的功课没做完,绝不许离开书房。兄长有一次将先生怼跑了,趁爹还不知道时,偷偷溜出府去,天黑才回来。” 万盛饶不觉丢人,“这就是你说的糗事?”这种事情多了去了,谁家小少爷不是这样? 其余几人倒是觉得新鲜,毕竟万公子从来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即使偶尔嘴碎了些,也很难将调皮捣蛋这类字眼用来形容他。 万水烟捂嘴一笑,“这当然不算什么,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却不是一个人回来,而是拐了别人家的小姑娘,将她带回了府里?” 万盛饶笑容一滞。 阿深小鱼目瞪口呆,贺梅凡垂着眼眸不知想着什么,像是根本没注意这里的动静。 万水烟道:“那的确是一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小丫头,你没地方藏人,就趁着丫鬟奶娘睡下之后,将她塞到了我房里,白天就将人带到我们捉迷藏的山石洞底下,兄长可还记得?” 万盛饶正色道:“年少时贪玩罢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拿出来说,我看你是在王府过得太无聊,找不到乐子了。” 万水烟摇头道:“这怎么能算小事,你不光藏了人家小姑娘,那几天她在时,你对人家可比我这个妹妹贴心多了,不光给她送好吃的,还给人写诗词,写完不算,还在人面前摇头晃脑地背,你都忘了?” 唐棠噗嗤一笑,再也忍不住了,万大公子还有这样追在人家小姑娘身后跑得时候?那画面光想想就乐不可支! 她偏过头去对阿深和小鱼道:“看见没,同样的年纪,你们该学着点,不懂就像义兄请教。”如何追姑娘这件事,万盛饶深谙其道啊。 万盛饶眉毛抖了抖,那两人皆是一副唏嘘不已的样子。 他们遇见好看的姑娘才不会这样呢,听着真没出息! 万水烟添油加醋道:“后来人家离开了万府,你失魂落魄好几天,连饭都进得不香,奶娘们还以为你生了病。” 万盛饶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她天马行空的话,“首先,你说的小丫头是很好看,但她只有四五岁,我即使喜欢人家,不可能那时对人起歹意。或许是兄长那时顾此失彼,对她殷勤了点,冷落了水烟你,也不该胡乱猜测。” 这个必须说清楚,他的名声不容诋毁! “其次,那时我既要照看一个没有生存能力的小丫头,又要应对师傅留下的功课,在她面前背书也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在抓紧所有时间温书练字,不是在人面前背你说的那种乱七八糟的诗,懂了么?” 万水烟托着下巴,眼珠骨碌碌地转,“是么,那为何我后来在你的书房里,找到了好几首不一般的情诗,需不需要我念出来听听?” 眼见万盛饶那张向来淡定闲适的脸快跟之前的小鱼差不多,唐棠连忙打断,“我比较想知道,后来那小丫头如何了,她有没有再回来?” 那位姑娘说不定跟万盛饶有些缘分,若是长大之后再遇见,两人或许能成就一段良缘。 说到此处,万水烟叹息道:“可惜,她这一走便再没了消息,否则……” 看来不止她一人这么想,唐棠奇怪道:“怎会如此?” 万水烟冲她眨眨眼,“你可知道我父兄一直在寻人?” 她点头,“莫非寻得就是这位姑娘?” “然也。” 万盛饶淡淡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眼下最要紧的是唐棠的婚事,今日不如早些散了。” 成亲这日一大早,唐棠便被丫鬟和嬷嬷叫醒,新娘子光是穿衣上妆绾发等就耗费了约两个时辰,外头的小厮和丫鬟们来来往往脚下生风,个个脸上透着轻快欣喜之色。 万府门前站了一大堆人,衣着锦绣面相富贵,多是唐棠从前已见过的万家亲眷,以及跟他们常有往来的商人,新娘子还没妆点完之前,三位师兄弟同样作为“娘家人”,都在外头与宾客寒暄。 虽然于他们而言这些人情世故显得可笑且麻烦,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三人纷纷收了那点不耐烦,反正离开万府之后,他们再也不必见到这些人,管他什么“李大官人”“刘大官人”呢,爱谁谁! 唐棠被万水烟跟嬷嬷搀扶着出来,拜别义父义母,才踏出万府大门,李嬷嬷忽然轻轻扯了她的衣袖。 这是示意她止步。 街前两辆描金点朱金碧辉煌的马车停下,跟着一众宫女太监,随着他们到来,四周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及目送她出嫁的宾客开始议论纷纷。 “居然是皇家的人。” “没见那位侧妃娘娘都在么,来的人多半是那位越王殿下。” “听说这门亲事是圣上所赐,皇宫来人不稀奇?” 先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是明燿,而后是明炤,万府诸人朝他们行礼,盖着红盖头的唐棠不辨方向,瞧瞧低头看,旁人蹲下时朝哪个方向,她就朝哪个方向。 明燿满意地一笑,让出身后一位年长的太监。 对方上前一步道:“万家义女,唐棠接旨!” 正担心弄脏嫁衣想着能不能起身的唐棠,立刻懵了。 第163章 独立蒙蒙细雨中 因是喜事,公公尖细的嗓音听着并不显刻薄,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喜气洋洋,圣旨上说得什么内容唐棠全然没听清,前头是好大一段夸赞她的话,最后听明白的只有一句“特封万家义女语红为香棠县主,赐封地、府邸与仆从婢女十人……” 大婚之日封了一出身平平的民女为县主,居然还给了一大堆赏赐,要知道许多郡王亲王之女也不过空有名号而已! 来万家庆贺的某些官员立时眼红,两位皇子却是安若泰山,仿佛他们本是专为此事而来。 李嬷嬷早先教过宫廷礼仪,唐棠谢恩时莫名脊背一寒,嬷嬷的到来并不是一场意外,她本在奇怪出嫁前为何专程派人,此事圣上蓄谋已久? 香棠县主封得是万家义女万语红,不会又跟万家有关,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盖头低下唐棠一双眼四处乱瞟,然后一双绣着云纹镶嵌翠玉的宫靴停在她面前。 越王的声音响起:“唐棠如今不仅是万家义女,更是本王的妹妹,今日出嫁父皇特命本王与二弟前来道贺,香棠县主的府邸与封地皆在安都,往后记得带姑爷经常回来看看。侧妃本是出自万家,大家亲上加亲,不失为一桩美事。” 唐棠赶紧道:“谢过大皇兄、二皇兄。”心里有股莫名的憋屈,根本没人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圣旨下来,不知往后生活里得掀起多大的风浪! 不过一面之缘,炎帝居然善做主张,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弦? 这跟她当初背靠大树的想法简直不要相差太远!树跟树还是有区别的好么,平白无故得一县主尊荣,这不是靠树乘凉,更像天降大饼,至于是吃下还是被砸死,谁都说不好! 万水烟在那公公宣读圣旨时已跟兄长交换了眼神,贺梅凡与师弟阿深眉头皱得死死地,显然大感意外,尤其贺梅凡,脸色阴晴不定,沉得吓人。 两位王爷到来,让来万家道贺的某些人喜出望外,略懂宫廷礼数之人心中却在嘀咕:不知圣上是何想法,若是有心封这姑娘,为何不在此前封赏,非要赶在成亲当日,莫非是怕引人注意导致婚事有变? 猜不透啊猜不透,圣意难测,难于登天。 这道圣旨宣读完毕,婚事还得继续,出门的礼节却要变上一变。唐棠作为万家女儿出嫁,去往花轿本应脚不沾地,背她上轿之人非万盛饶莫属,而现下两位王爷均在,还有他这个义兄,着实有些犯难。 喜娘正在犹豫之时,贺梅凡站了出来,对那几人道:“唐棠是我看着长大,多年师兄妹情分,不知诸位可否通融通融?” 几人心中松了一大口气,不用虚假地互相谦让一番,纷纷表示此事由贺梅凡来最是稳妥,这等展示“兄妹情深”的机会理应让给他。 贺梅凡面无表情上前将唐棠背起,万盛饶的神情像是失落,又像如释重负。 成亲这日,他与她终究是没能全了“兄妹”名分。 两位王爷带着圣旨而来,万盛饶作为少主必须小心接待,即使家中有喜,不可越过皇家,只得将陪唐棠去药谷之事只得搁置,眼睁睁看着花轿从家门口抬起,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吉时已到,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成亲礼出发,护送唐棠出嫁的仍是一直跟在身边那些最亲的人。 师兄,师弟,和阿深。 安都去往药谷须得好几日,烈日当头,路上并不轻松。唐棠无数次想下来自己骑马,何苦劳累一大群人跟着受累,但喜娘说一生就这一回,必须将礼仪顾全了,否则不吉利。 为了吉利二字,她忍了! 一路行行复复,总算靠近药谷。这日乌云密布,天色暗沉,像是将要来场大雨,送亲队伍相视而笑,看样子到了药谷之后,夜间能凉快凉快。 花轿在离药谷尚有三里地时,唢呐鞭炮声接连响起,这是在宣示新娘子快要到达,夫家此时该该派人出来迎接。 放鞭炮的师傅走在最前头,一路小跑到贺梅凡马前低声道:“这不对啊。” 队伍仍在慢慢悠悠地走,贺梅凡的刻意将马放慢退到一旁,“怎么?” 师傅道:“新郎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按理道不应该……” 贺梅凡道:“师傅见过无数场成亲的场面,一般遇到这事该是什么礼数?” 师傅肃然道:“您派个人跟我去前头探探情况,尽量让队伍走得慢些,新郎家没有回响,坚决不能让队伍过去。” 贺梅凡回头,目光在唐深小鱼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让唐深带着那人过去。 小鱼看出点不对来,“上官家出了差池?” 贺梅凡道:“不一定,说不定两边的礼节不尽相同,让师傅先去对对。” 片刻后,鞭炮师傅不见人影,唐深当着众人的面像只燕子般飞了回来,慌张道:“贺大哥,上官家的人说,他们说,谷主失踪了!” 贺梅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花轿,唐棠不顾喜娘阻拦掀开了轿帘,绣着彩凤的盖头下传出她冷静的声音:“你再说一遍?” 细听之下,那声音竟有些颤抖。 唐深急切上前道:“姐,不骗你,他们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姐夫他……不,上官痕前几日还在招待宾客,今早起来之后突然没了人影,上官家的人为找他都快翻天了,我还不死心地跟着他们转了好几圈,才赶着回来告诉你们!” 贺梅凡往后身一瞥,江梦鱼微微点头,提起轻功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队伍早已停了下来,乐声全无,寂静一片。 谁都没想到,本是一桩极好的天赐良缘,竟在成亲当日出现这桩变故! 贺梅凡道:“师妹莫慌,江湖本多险阻,或许谷主是遇到了难言之隐,不得不离开一阵。”这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然而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说辞。 他的脸色黑沉,望着药谷所在的方向,眼中偶现杀机,只是这一切,被盖头遮挡视线的唐棠全然不见。 江梦鱼足等了两炷香功夫才回,肯定道:“方圆五里找遍,确实不见上官痕的踪影。” 贺梅凡眉目森冷,朗声道:“李嬷嬷,以你之见,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唐棠失声阻拦道:“师兄——” 喜娘才是这场亲事的操办者,贺梅凡这般做,分明是要按宫中规矩来办。 李嬷嬷上前朝他福了福身,语气庄严:“圣上钦定的婚事,不可有违!即便上官氏是世家,县主之尊,岂容践踏,奴婢建议在原地等候半日。若半日之后,上官氏仍旧找不到新郎下落,即刻回府,不再留恋!” “回府”二字在她说来好似千万遍那么理所当然,被两人对话震住的唐棠,终于从这几日的忐忑、欣喜、不安和崇敬中醒悟过来。 她除了是漂泊江湖的孤女唐棠,还是万家认下的义女万语红,更是炎帝前几日才御笔亲封的香棠县主! 原来一切,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定好,而她,退无可退! 第164章 风起青萍之末 临渊城外某个不起眼的小镇,靠窗的方桌上坐着几名江湖人士,低头窃窃私语。 络腮胡大汉跟对面的同伴悄声道:“近来你们可听说了吗?那位惊艳绝世名动江湖的药谷谷主,竟在大婚当日离奇失踪。” 他左手边那位刀疤脸道:“谁说不是呢,据传当天花轿抬到了药谷门口,新郎官愣是找不见人,后来上官家的人多方寻找,才在药谷里看到打斗痕迹,啧,那场面惨不忍睹,血流了一地,那位谷主怕是……” 对面一个瘦高个捏着细细的嗓音奇怪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在人家地盘上还这般嚣张,要我说就算是仇家,也不至于在人家成亲这日找上门去报仇?” 络腮胡道:“这你就不懂了,仇家这是防患未然!万一过了那天,两人成就好事,岂非给上官家留了后代,来日又是一桩麻烦?” 瘦高个道:“要真是你想的这样,那人怕不是跟谷主有仇,而是要跟整个上官家作对,要不干嘛想让人断子绝孙呢?” 刀疤脸道:“嗐,说起来吃亏的到底是那位新娘子,要是后来没找到谷主跟那人打架的地方,一桩美事直接变成新婚当日新郎落跑,才叫丢人呢!” 瘦高个道:“你才瞎说,丢什么人呐!我可知道,新娘子得了圣上青眼,出发前还封了县主,给了封号不说,连赏赐也很丰厚。那天要不是上官家的人全力搜寻,这会儿上官氏可就惹了大麻烦咯!” 络腮胡不屑道:“一个义女罢了,又不是真正郡王的女儿,你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瘦高个道:“不信算了,但我知道一点更多的消息,那位新封的香棠县主本是万首富义女,他家还有一个女儿嫁入了皇室,做了越王侧妃。依我之见,太子之位迟迟未定,保不齐圣上有意提拔万家给越王铺路,才有了这个封赏。” 络腮胡道:“我怎么听说那姑娘跟药谷本就是一对,听闻谷主年少时救过她一命,人家两个你情我愿,跟皇室没甚关系?” 刀疤脸道:“你这话有些道理,我听另一个朋友讲,那日谷主失踪,新娘子不顾喜娘跟兄长阻拦,掀了红盖头自个进药谷,跟着上官家的人一起把谷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曾当着二老的面发誓,此生皆是上官家的人,一日找不到谷主下落,她便一日守着。” 他说到此处有些唏嘘,“这位县主早些年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听闻是个轻功卓绝的美人,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实在在一颗侠义心肠。老盟主在时还曾将遗书托付给她,可见其品性。” 络腮胡道:“后来如何了,出了这事,上官家好歹是大族,不给人家一个说法?” 刀疤脸道:“上官家顾及颜面也好,忌惮皇室或是考量与万家的利害关系也好,那日族长和夫人可是当着前来赴宴的所有江湖好友和亲眷亲口允诺,说事出意外,此事绝非少主故意为之,香棠县主进了药谷便是上官家的人,无论上官痕是否平安,只要她愿意,他们都只认香棠县主这个儿媳。若上官痕不幸身死,改嫁听凭其意,还奉送大笔嫁妆。” 其余两人点头:“该是这个理儿。” 络腮胡道:“我还是比较好奇是谁朝谷主下手,药谷的人都敢杀,这得多大仇怨!” 刀疤脸道:“你不知道么,听闻上官家的人在盟主那发了悬赏令,但凡知晓他们少主下落或能提供线索者,赏银十万!” 瘦高个有些意动,想想脸色却又晦暗下来,道:“听上去是笔不错的买卖,可连万家的人都找不到,光凭咱们几个……” 络腮胡一仰头喝尽杯中酒,低低道:“富贵险中求,哥几个都是刀口舔血活过来的,什么稀奇古怪之地没去过?左右今天不知明天在哪,不如一试。” 这几人离店之后,一名斗笠遮面身着墨青旧衣的剑客掏出一小块碎银,紧随其后。 络腮胡三人行至一条小巷,停住脚步,“阁下有何意图,不妨现身一见。” 剑客垂首看不清表情,“你们想知道上官痕的下落?” 络腮胡眼睛一亮,正要相问,瘦高个将他拦住,似笑非笑道:“偷听人说话可不是好习惯,阁下耳力过人,令人佩服。” 他们三人交流惯了,有外人在时全副身心戒备,声音细弱如蚊蝇,此人听得一清二楚,过人的不是耳力,而是对方的内家功夫。 剑客道:“我是来给你们送银子的,何必这般警惕,只问一句要还是不要,不要我即刻就走,绝不强求。” 三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蠢蠢欲动,刀疤脸咽了咽口水,“你,你既然知道,为何自己不去,反而让我们去找人,怕是其中有陷阱,想让我们当替死鬼!” 剑客唇角微微勾起,“盟主新发的悬赏令是真,这个作不了假,我手中确有上官痕的下落,至于我自己为何不去,也可以告诉你们。那位女侠曾于我有恩,我不便出现在她面前,信不信都由得你们。” 瘦高个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拖长了声音道:“不过,我这的消息不止这一个,还有关于你们几人的,想不想听?” 三名莽汉俱是一惊,他们个个身上都背负着人命,浪迹江湖多年,就是怕朝廷找到他们,这人…… 如今被人知道下落,死人才是最稳妥的秘密保守者,可这人身上的杀气与煞气,他们几个绝非其对手。 络腮胡微迷了眼道:“你在威胁我。” 剑客道:“在下并无此意,你们需要钱,而我只是托你们带个消息,成与不成,都看你们自己。” 络腮胡看了两个兄弟一眼,最后下定决心道:“成,我们去接令,但若途中发现你胆敢欺骗我们,只要我三人其中一个尚有一口气在,掘地三尺也会找阁下讨要说法。” 他们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鱼死网破亦不足惜,如若此人没骗他们,这桩事真能从他们手中解决,那可是十万两纹银,足够下半生不用再漂泊浪荡,自由自在。 或许还能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娶妻生子,平安终老,远离江湖纷争和朝廷抓捕。 过往期盼了无数次的生活,似乎变得唾手可得,想起来心肝都在发颤。 见他应下,剑客满意一笑,“那是自然。” 第165章 提笔落相思 秋来菊花黄,山石间流水潺潺。凉亭晚照里,丫鬟小络正专注地磨墨,望着自家县主的画两眼放光。 画中的男子俊逸如仙,清雅不染凡尘。他正望着对面舞剑的红衣女子,眼中点点温柔如水,噙一抹淡笑。 红衣女客衣袖翻飞如蝶,神情娇俏,美艳明媚,姿态翩然,唯留一道残影。 香棠县主在女客衣裙上落下最后一笔,一朵海棠灼灼盛放,画成。 “去找人裱起来,放在我书房中。”她吩咐道。 县主又在思念那位下落不明的谷主了,这画中场景,许是他们从前无数次上演过的,可惜这样一对璧人,如何会没了消息,天各一方。 小络小心地将画收起,这事她已干过许多次,知道该怎么做,放在哪里。 自家县主容貌不俗,身份高贵,精于琴画,虽非大家闺秀出身,却是气度非凡。更难得的是,她不但会些功夫,更擅厨艺,听闻早些年行走江湖时,引得许多江湖侠士倾心呢! 在小络看来,没有比自家县主更完美的姑娘了。她捧着画往书房的方向去,正撞上一个人,将要惊呼出声时,对方指尖按住嘴唇,示意她噤声。 小络点了点头,无声地朝对方行完礼,抱着画退下。 唐棠放下笔擦了手,就见万盛饶手持一个紫皮锦盒站在走廊里,里头不知放着什么。 微黄的暖光落在他身上,绣了暗纹的青衣透着紫气,似从云端而来。 察觉自己在胡思乱想,看谁都带着那人的几分影子,唐棠无奈一笑,唤了声:“大哥。” 万盛饶过来道:“天气转凉,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 被他一讲,果真觉出几分冷意,唐棠披上在一旁放了许久的斗篷,“方才太阳还大着呢,一时没留神。” 两人往书房而去,万盛饶将盒子放在她桌上,取出一个碧青琉璃瓶,“出去时顺带瞧见,想起你这连个花瓶都没有,特地给你带过来。” 书房里头最多的是唐棠的画,她的画里永远只有一个人。 上官痕失踪以后,万家与上官氏联姻不成,虽定下那样的承诺,到底欠了一个说法。唐棠与他到底没有拜堂,住在上官家恐遭人非议。 族长给出允诺之后,她本应回到万家居住,可圣上下了那样一道旨意,唐棠有了自个的府邸,住在自己府中是最好的选择。 一切理所应当,顺理成章。回安都之前,唐棠带着阿深在祁蒙山等了整整两月,不见那人归来,终于跟万盛饶回了安都。 “多谢大哥。”唐棠莞尔,拿着它就地取材,去山石下接了活水,折了几朵肥硕的黄菊插上。 满室幽香漂浮。 “今日我从盟主那听来一个消息,有人接下了悬赏,说,他们有谷主的下落。” 尽管听到这个消息无数次,唐棠的手还是颤抖了下,尽量平复道:“是么,再等等。” 他们的婚事昭告天下,在江湖上被传得沸沸扬扬。那人失踪之后,上官家发了悬赏,接下悬赏令的人如过江之鲫,无一不是失望而归。 药谷中触目惊心的那一幕,至今想来叫人脊背发凉,唯一能断定的是上官痕还活着,而地上那些残余的血迹,大约是在过招时留下,而非人死之后。 那日玉无书不知去了何处,没能赶上她们谷主的成亲礼,乔素空却在,确认过在场至少有十来人,皆被人用化尸水之类抹除痕迹。 他们自然希望那是上官痕所为,他的离开乃是刻意,或许有难言之隐,而非仇家占据上风。 旁人不知,他却清楚,唐棠找过绝煞楼主问其下落,同样一无所获,她想从雷部雇一名密探去查探此事,却被对方拒绝。 楼主是上官痕好友,跟上官家作对之人,背后不知有何种力量作祟,绝煞楼培养一名密探须耗费巨大心血,明西影正在处理其它事,更加顾不上这边。 唐棠本想自己去寻,被万盛饶全力拦下。且不说她如今是有了品阶身份的县主,比起找上官痕这件毫无线索的事,她自己的安危尚且无法保证,何谈再入江湖? 江梦鱼跟杜枕寒又回了临渊,好在还有贺梅凡跟于霜秋在,他们终究没能当成隐士,奔走之余,四处寻找上官痕的下落。 唐深本是随姐姐同住,上月又接到绝煞楼的任务,已许久不在府中,不知何时回来。 万盛饶道:“你若在府里待得烦闷,可跟我出去走走,成日闷在府里会把人闷坏。再者,有你随行,或许能帮到我。” 安都虽然繁华,她一心记挂着那人,压根没心思去其它地方,出去疏散心肠,或许能更快走出来。 唐棠道:“你近日要出门么,往哪里去?”听他的口气,像是去办什么大事。 “先去临渊看望叔父,再去查几桩案子。”万盛饶眉头紧锁,“近些年江湖或是朝廷皆不太安稳,我接到密令,有几桩疑案须暗中摸清,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办成。你若能助我,自是再好不过。” 密令来自谁,唐棠心底有数。果然,自己这封号是炎帝为安抚万家才给的,万水烟已然出嫁,让自己一个外人占了便宜。 香棠县主被记在一个死去亲王的名下,唐棠作为“亲王之女”,又是万家义女,也算明氏与万家之间一个明目张胆的联系。 至于此举是否涉及皇位之争,圣上有无抬举越王之意,谁也不清楚。 出了安都,或许还可打听到那人的下落,万盛饶知道她不会拒绝。 唐棠点头:“我去收拾包袱,何时出发?” “即刻动身。”佳人相伴,即使对方心有所属,似近还远的折磨好过一片虚无。 他在心中苦笑,这一路,怕是有得熬啊! 唐棠再出来时已换了身男装,见他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惊讶,露齿一笑:“这样方便些。” 万盛饶点头,先上了马车,他甚少跟人同乘,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拉她一把,唐棠从另一侧轻轻巧巧一跃,掀了帘子进来。 锦绣赶着马车,万盛饶的马车宽敞舒适,比她自家那驾舒适得多,不得不羡慕起有钱人的生活。 世间事本就无绝对的公平,有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如他,有人一出生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挣下一份家业,如她。纵是如此,唐棠也比昔日绝煞楼的同伴好上太多,许多人仍在为生计发愁时,她已将自己安置妥当。 有了皇家贵女的身份,享着县主俸禄,至少此生平安无忧。这份平安来自身边人的庇护,除了寻找那人,万家的事于她而言,比什么都要紧。 第166章 清殇阁 行至临渊,万盛饶转头犹疑道:“你可要先回山谷去?” 唐棠摇头,“不了,带我去见过叔父,你忙完手头的事,我们便启程出发。” 师弟和杜师兄虽未明说他们在做什么,从这几月同万盛饶接触的迹象来看,那座堡垒不只是镇压山贼之用,而所谓山贼,亦非普通山贼。 不知陈瑱他们属于哪一伙,现下如何。但她已不想再靠近那里,怕好容易压下的情思再度翻涌,无法走出那段晦暗的日子。 上官痕失踪之后,唐棠越发觉得身体似乎出了变故,许久不带的布袋再次别在腰间,另一侧则挂着短笛。 万家叔父不喜人打扰,按身份来讲唐棠高出对方许多,叔侄各行各的礼,三人略略客套了一番,万盛饶便带她回了住处。 “叔父他想来是这般脾性,听父亲提起过,早些年因心爱之人逝世,他险些勘破红尘直接出家,因着父母劝说才留了下来,这些年孤身一人,家中真似寺庙一般。”万盛饶叹道。 唐棠道:“你此去多久才会归还?” “多则三四日,少则一两日。” 她点头道:“好,我在城中等你。” 万盛饶走后,唐棠坐在自己房中独自调息。上官痕留下的药方她一直用着,大半年时间过去,功力只恢复了从前的三四成,再怎样也不如先前那般可运用自如。 确定自己所做只是无济于事,唐棠失望地停下,幸好她还有别的技艺可傍身。 她略微整理过衣裳,出了万府。 城楼旁的茶棚,有人早坐在那里等候,见一名俊秀的年轻人过来,他坐到了对方身边。 “没想到竟是你,唐姑娘。”伏忘见是熟人,便不再客气。 他是雷部老人,唐棠在绝煞楼中为数不多的朋友,非追求者的那种朋友。 唐棠道:“没错。是我托师弟找你,可有那人的消息?” 伏忘道:“我寻遍可能之地,托了好些朋友,总算不负所望。” 唐棠感激地笑了,“此事麻烦伏兄费心了。” 伏忘不知白轻舟与唐棠那一段渊源,隐约知道她曾接过白家的任务,摸着下巴道:“人虽找到,却出了点变故。” 唐棠听人说过白轻舟的潦倒落魄,一蹶不振,对此早有准备,淡淡道:“无妨,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会想开的。” 伏忘摇头道:“不,这已是几个月前的白轻舟了,现在的他并非如此。” 唐棠被他的话勾起疑惑,“现在?他现在何处。” 伏忘将自己探到的消息道出,“我新得到的消息,月前白轻舟被一群江湖中人带走,押进了一个地方,从此再没出来过。” 唐棠心中一紧,“他犯了牢狱之灾?” 伏忘一顿,“这倒不是。” 白轻舟进得地方是,清殇阁。 清殇阁并非什么门派,它在江湖中是一个令人充满遐想的地方。那里美人众多,里头住着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却非风月之所。 那里的美人们武功高强,手段毒辣,性格刚毅,比之男子不遑多让,尤其是清殇阁主。 清殇阁主,江湖人称蝶蕊夫人,年轻时是名震江湖的美人,引得无数男子倾倒在其裙下,奈何蝶蕊夫人自持清高,从不曾将谁放在眼里,一直守身如玉。 貌美的女子总易惹人觊觎,偏她手段阴毒,巧笑嫣然的娇美面孔下,心肠比罗刹更无情冷漠。那些敢打她主意的浪子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言语轻佻者轻则挑断手筋脚筋,重则拔舌剜眼。 专挑美人下手的采花大盗们,在她这无一不是栽了跟头,倒为官府做了把顺水人情。 渐渐地蝶蕊夫人在江湖中闯下名头,只是这名头比黑寡妇之类还要难听百倍。 蝶蕊夫人此生对男人不感兴趣,立下威名之后,建立了清殇阁,教导出大批女弟子,还立下规矩,凡成亲者即刻出阁,纵然和离,不许再踏入阁中半步。 时移势迁,当年的蝶蕊夫人纵然年华老去,依然容颜绝世,那些觊觎她美貌之人死得死,成亲得成亲,多少风花雪月的传闻,都被湮没于时光之下,清殇阁却成为江湖中一个神秘之地。 犹如狂蜂们嗅到高墙里头逸散的芬芳,却无从入口,甫一靠近即是粉身碎骨。 众人便都知晓,清殇阁的女子皆如莲花,只可远观,不容亵渎。 清殇阁怎会抓走白轻舟?唐棠无论如何也想不透。 伏忘见她陷入深思的模样,轻轻一叹,“初时我也百思不得解,直至后来我无意间听人说起一件事。” 唐棠投来疑惑的目光,等着他说下去。 “前盟主死因解开那日,蝶蕊夫人姜雨霏,似乎也在当场。” 唐棠没听明白这二者间有何关系,“这跟姜雨霏有何关系?” 伏忘的目光躲躲闪闪,支吾道:“我多方打探,几经思量,得出的结果是,可能,可能姜雨霏春心来迟,看上了白家少爷。” 这咋可能!唐棠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姜雨霏见过的俊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可能对白轻舟一见倾心? 伏忘淡定地给她续上一杯茶,“别惊慌,此事虽然震惊,也不难解释。想那姜雨霏何许人也,当年她的追求者那么多,却都是江湖草莽,白家少爷他,他不一样,很容易俘获类似蝶蕊夫人这类美人的芳心。” 温和从容,礼仪教养甚佳,重情重义,尤其在父亲过世之后又身世堪怜,落魄潦倒。姜雨霏容貌如仙,骨子里却相当强势,遇着白轻舟这样的男子,动心太过正常。 唐棠喝了口茶压惊,想清楚这层,忧心道:“你确定,他是被带进清殇阁,做了,做了那个什么蝶蕊夫人的座上宾?” 她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说法,毕竟江湖上此事还未传开,但若事实果真如此,再过一段时间,蝶蕊夫人与他之事便会被传得沸沸扬扬。 伏忘沉吟道:“是否座上宾却不清楚,我觉着以白家少爷的秉性,即使伤心自弃,也不致堕落至此。” 不知对方是被下了药,还是姜雨霏心生歹念用手段逼迫。从他查探的结果来看,白轻舟先前偏爱的是唐棠这类活泼讨喜的姑娘,除非他有恋母情结,才会喜欢上姜雨霏这样跟他母亲一般年岁的女子。 纵然那是个美人,到底差着一辈。不过,不排除他家中生了变故之后心性大变,真得有了恋母情结。 不好妄断,不好妄断呐! 唐棠眉头轻皱,“清殇阁在何处?” “千云城。” 第167章 月朦胧,雾朦胧 查清白轻舟的下落,唐棠想着无论如何得去千云城走一趟,只是不知万盛饶办完临渊的差事之后,此行是否顺路,若是刚好错开,自己少不得要单独行动一回…… 万家祖父是个深居简出之人,除了默不作声地用完饭食,每天难得与唐棠碰上一次,其间寥寥数语,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 “阿饶何时回来?”晚间用完膳后他突然问了句话。 “大约后天。”唐棠受宠若惊道。 “嗯。”然后放下筷子走人。 唐棠:…… 住在这位叔父家里,估计到临走时对方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 第四日,万盛饶忙完手头的事,终于回来,看上去很是高兴,提议道:“我们在临渊再待一天,就当散心。” 他问过家中仆从,唐棠除了第一天出去过,这两日一直守在家里,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们心中清楚,上官痕失踪得离奇,绝非出来任意走走就可查到下落,有人接悬赏总是好事。 见她想拒绝,万盛饶忙道:“既然有人接了悬赏,想必上官家已派人去找,谷主吉人天相,不差这一天时间,你若不放心,后面的事不必跟随,在盟主家守着直到水落石出再说。” 这些日子,山谷与祁缘山同住的时光一直在唐棠脑海里盘旋,让她险些忘记万盛饶本也是个大忙人。 大抵因事情解决得顺利,万盛饶此刻看上去神采奕奕,面带喜悦,眼中的疲态却不容忽视,细看眼窝竟然泛着青黑,不知有多少天没睡好觉。 唐棠张了张嘴,想说他不必如此小心,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想起在外奔走的贺师兄跟于霜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一直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 药谷的场景任谁看了都觉凶多吉少,即使是江湖中人,成亲当日新郎无故失踪,此乃大不详。他们担心的是,万一那人有个好歹,自己能否扛得下去,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怎么会呢,她不是从小娇宠在闺阁的千金大小姐,离了谁的供养或失了倚靠就无法生存,可师兄他们并不这样认为。 在府中时,万盛饶几乎隔一日便要上门来看望她,若非怕遭人闲话,恨不得日日守在身边,怕她轻举妄动,哪一日就不管不顾丢下他们,自己入江湖去寻人。 这其中定然有大师兄的意思。 唐棠望着他眼底那抹疲惫,终是心软下来,“好,你今晚先休息。听说城外有家寺庙,明日我们一起去那烧香,如何。” 万盛饶一瞬间容光焕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若高山冰雪在阳光下闪烁着白亮的光,灿灿如银,耀眼夺目。 “好,你也早点休息。” 他欢喜地回房,唐棠盖着厚重的银丝软被,怎么也睡不着。 灯火俱静,窗外月色朦胧,洒落一地光华。唐棠余光瞥见缝隙里漏出的半轮明月,心中一动,披了斗篷到院子里。 情景正好,奈何叔父的府邸不大,若是弹琴或吹笛,恐惊扰了他们好梦,不免有些惋惜。 唐棠取了白日藏下的一壶清酒,两个酒杯,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月光。 人生苦短,谁又可陪伴谁多少年,未满二十年的岁月里,有幸逢遇知己,爱人,亲情,挚交,何其有幸。 东厢传来隐约的人声,像是万盛饶跟他叔父在交谈着什么,因是自己家中,锦绣等人都在后院守着,并不如何戒备。 唐棠从未干过偷听之事,许是酒意上头,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平日的冷漠远离皆被抛到九霄云外,鬼使神差地,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提起可运用的全部功力,往他们的方向而去。 叔父历来不苟言笑,深沉肃穆,唐棠并不敢靠得太近,在离他们三四米远的地方站定,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 他们二人似乎起了争执。 “既然找到了人,为何不好好保护,还要将人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是万家叔父的声音。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绝非你想的那样……”万盛饶极力辩解着,奈何对方相当固执,根本听不进去。 叔父的声音越发恼怒,“够了,为了保持同皇室的联系,万家牺牲了多少人,如今连忠良之后也不放过吗?” “叔父请听小侄一言,父亲与我并无此意……”万盛饶放低了声音。 吵得好像有点激烈,毕竟是万家的家务事,唐棠不好相劝,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听上去万家一直在找的那人终于找到,他们为如何安置那人起了争执。 令她意外的是,万家叔父也并非他表面上那样不理俗世,超凡脱俗。 看来万家秘密不少。 唐棠刚想转身离去,却听那二人将话题转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方面。 “还有关于药谷之事,听闻又有人自称有上官痕的消息,依你之见,是真是假?” “那人狡猾无比,怎会轻易泄露行踪,小侄揣测或许对方是故弄玄虚,引我们上当。” “那她怎么办?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这两人还未成亲之时,你明明心悦人家,为何不敢剖白心迹,若当初这桩婚事没成,现下她也不必那般痛苦。” 唐棠初时不解,听下去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自己。 剖白心迹? 万盛饶对她一直抱着的心思,竟然不是兄妹情谊,而是爱慕? 唐棠呆在原地,迟迟挪不动步子,而那边万盛饶的声音仍然响起。 “我不想让她为难,更不想见到她难过,其实贺大侠与我本已做好十足准备,即使查清此事关系到上官家,也绝不会伤害到他二人分毫,可惜对手太过狡诈,居然敢在药谷直接抢人,更不知他们出动的是哪一路高手,上官家轻功堪称无双,竟然没能逃开。” 万盛饶懊恼地叹息,心头忽然飞快掠过一个念头,快得他险些抓不住。 唐棠与医毒二仙轻功皆为上官痕所授,当世能制住他之人,寥寥无几…… 万家叔父充满忧愁的声音响起,哀叹道:“你父为了万家殚精竭虑,与心爱之人不得相守,水烟亦嫁入皇室,日子看上去风光无比,实则凶险艰难,而我,一生都在后悔不已,你,你如今已是万家的脊梁,该如何权衡,自己看着办罢。” 唐棠心知不能在听下去,飞快收了壶杯躲回房中,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万盛饶对自己,竟然是那种心意。 第168章 雨雪霏霏 听他们的话,早知有人会对痕哥下手,甚至连师兄也知晓其中内情。 再往深了想,师兄第一次同她提起退出绝煞楼,仿佛正是在跟万盛饶接触之后…… 倘若之前对药谷下手的人,跟掳走痕哥的人是同一方,跟他走得最为贴近的阿深,是否同样知晓一些线索? 唐棠不由苦笑,她的师兄师弟和家人们啊,总是想自作主张为她扫平一切,许多事即使知晓根源,也要将她蒙在鼓里,或许这里头的人,还要算上明西影,杜枕寒。 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被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一路遭逢的凶险,在她的认知中仿佛合情合理,全赖于身边人竭尽全力精心编制的牢笼。 他们不过是想保护她,可惜事到如今,上官痕生死未卜,自己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装聋作哑,视若无睹。 上官痕失踪,恰如老天给她的预示,于某些事上,她此生注定无法安闲自在,置身事外。 不等理完这一切,眼下还有一桩更难面对的事,便是万盛饶的心意。 她视对方为知己挚交,若从前不知便罢,现下知道了,又是在婚事未成之后,岂能再任由对方为自己奔波,还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是兄妹之谊? 唐棠夜晚留了书信,牵了马匹偷偷出城。 她没有道出自己已然知晓他们与师兄想隐瞒的某些事情,只道临时接到消息,有朋友落难需要搭救,必须先走一步,切勿挂念。 诚如他们所想,上官家倾尽全族之力寻找他们的少主,连带江湖悬赏令的作用,都无法查到半点线索,自己孤身一人独自上阵,毫无头绪,去了只会添乱。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背后故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唐棠想先救出白轻舟,至少确定他的安危。 白家跟上官家结过深重的仇怨,以致后人不相往来,上官氏既然隐世,哪来这么多仇家? 蝶蕊夫人是否真如伏忘所言那般动了春心尚未可知,白轻舟或许是当年之事唯一的知情者,药谷的刺杀,和大婚之日上官痕遇险,会不会同样与那件事有关。 千云城距离安都数千里之远,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唐棠在一处粥铺歇脚。 路上有同样风尘仆仆的江湖中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一人慨叹道:“你们听说了吗,蝶蕊夫人无意中撞见前盟主之子,好心收留了他。” 他身侧同伴道:“你们说,清殇阁从无男子进入,怎地突然莫名对一个俊俏儿郎这般好?” “要说这白家跟蝶蕊夫人素无往来,白盟主生前与那位夫人似乎没什么恩义情分,这……” 几人说着彼此交换一个暧昧的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 唐棠垂眸听着他们交谈,流言已传到这样的小城之中,可见江湖上此事人尽皆知,全是蝶蕊夫人同前盟主之子的风流韵事。 姜雨霏,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赶到千云城已是五六日后,唐棠寻了处客栈歇脚,她没打算闯进去窥探一番,而是静观其变。 爱慕蝶蕊夫人的江湖侠士不在少数,虽说故人心易变,对她坚定不移之人,还是有那么几个。 这些人在听闻心仪多年的女子竟然跟一个小白脸勾搭上之后,一定比她还按捺不住。 果然,不出两三日千云城便传开另一个消息,清殇阁有人寻衅滋事,被人挑了出去,鼻青脸肿不说,还是被直接踹下三楼,丢人丢大发了。 唐棠要等的就是他! 她所住的客栈是距清殇阁最近的一家,那位壮士求爱不成反被捶,垂头丧气地来到客栈住店。待他歇下,唐棠命小二带给方才那位客人一封书信。 无他要事,主要是表达一下愿意同他合作的意愿,他为蝶蕊夫人,她为白轻舟,正好互补。 封啸尘接到书信之后,眼神一动,没想到白家公子被丁游害得那样惨,竟还有姑娘不怕死地追上来,当真是好胆量。 他按照上头所说来到约定之地,远看一位高挑纤细的青衣女子,扮做男装时气质清俊,唇红齿白一小生,单凭样貌,的确与那位白家少爷甚为相配。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封大侠称我小唐就是。”唐棠转过身来,笑开一溜儿雪白的贝齿。 封啸尘没那么容易相信,“白老盟主的葬礼我亦在场,并未见到姑娘。” 唐棠睁眼说瞎话,“我与他乃是偶然相逢,互生情愫,孰料还未来及向家中禀明,便传来老盟主病危的消息,白公子不得不赶回去。本想等家中丧事过活再徐徐图之,没想到白家接二连三出事。知晓他失踪后,我苦寻许久,没想到他竟被夫人收留。” 封啸尘道:“原来如此,你想怎么合作,可有策略?” 唐棠道:“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办法。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知道封大侠的想法,你为何对夫人这般不能忘情,即使被对方无情拒绝多次,依然甘心等候。” 封啸尘眼眸危险地眯起,“你想打探什么?” 唐棠笑道:“怎担当得起打探二字,只是好奇罢了,毕竟我与夫人素未谋面,万一阁下趁人之危,岂非害了人家?” 封啸尘微微勾唇,“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我一般待她真心,若是我想动手,你以为,还能有今日的清殇阁?” 唐棠显得很是意外,“可我听说,阁下是被阁中女子扔出……”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不愉快,她将话咽了下去。 封啸尘眼眸幽沉,“小姑娘,不该你知道的事,一件也别过问,这样才能在江湖上混得长久一些,懂么?” 唐棠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本以为会先遇上对清殇阁意图不轨的匪徒,打着爱慕白轻舟的名号而来,没想到真是那位白家少爷的相好。 封啸尘心中暗道了声“这可怪不得我”,转而对她道:“无论你这丫头有何鬼主意,夫人不是你一个阅历尚浅的小丫头可算计的,白轻舟我可以帮你救,带走人之后,你切莫多管闲事。” 唐棠觉出这里头还有别的什么,封啸尘不像因爱而不得上门挑衅的人,对方话里对其的倾慕做不得假,甚至在提起姜雨霏的名字时,封啸尘的语气不自觉放得崇敬而温柔,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他这般,倒更像是……清殇阁的守护者! 电光火石间,唐棠想明白了这里头的猫腻,蝶蕊夫人知道此事迟早会被传开,事先安排了人混淆视听,若是有人谁真的上当,来找此人合谋暗算,才会落尽她的陷阱里! 当真好心思,好算计,难怪撑得起偌大的清殇阁。 不过此人提到白轻舟时微带厌恶,无论是出于对夫人的倾慕,还是别的,能有助于她救人,两人勉强可以合作。 第169章 算来一梦浮生 重重纱幔之间露出一道风姿绰约的倩影,众女正在饮酒取乐,弹琴者吹笙者起舞者,香雾云鬓,环佩玎珰,裙带飞舞,活色生香。 殿中燃着清甜的熏香,座上扮相俊美的红装女子妖娆妩媚,墨发如瀑,眼波似勾,明艳绝伦,一笑足可倾倒终生。 曾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姜雨霏,半卧在镶了金箔宝石的宝座上,裸露的脚踝和小腿如少女肌肤般柔嫩光滑,恰似满目浓烈红艳中一朵极致绽放的雪莲。 她望着下方娇娇俏俏舞动着窈窕身段的弟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手中轻轻一扯,无力靠坐在脚边的年轻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双目无神,脖子被一条带着倒刺的细绳勒着,只容得下呼吸起伏的间隙。随着蝶蕊夫人手中微微的动作,倒刺扎进肌肤少许。 绳子上涂了不知何种药物,入骨的痒意自脖颈间蔓延,可他不敢挣扎,等那痒意自发散去,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白公子,你说,她们之中哪个更好看?”葱白似的纤指随随便便指了一人。 他知道,这不过是又一次折磨的开始。选中哪个姑娘,那名女子今夜就会被送进他房中,这一月来莫不如此。 父亲临死前的打击没将他击垮,母亲去世之后,白轻舟才彻底没了斗志。昔日视为手足的好友竟是自己的亲手足,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却是害死父亲,连往日喜欢的姑娘也全部命丧他手。 那是整整八条人命! 无法想象丁游是如何一面将她们骗出残忍地杀害,一面在自己面前温声细语地劝告安慰,还同他谈笑风生,毫无愧色。 堂兄邀他一同拜入某个高人门下,来日好为父亲报仇,被他婉拒。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觉得对他们母子有所亏欠,不可找丁游报仇。 白轻舟是孝子,纵然对那人充满无尽怨恨,也不愿违背父命。 他没有父亲那样高深的武功,也不想做什么大侠,独自留在昔日的宅院,浑浑噩噩度日。 白轻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人的痛苦总是需要时间来发泄和恢复。他给自己留了两年的期限,最多两年,他要将从前的晦暗全部抛开,找一个适合心意的姑娘,好好安度此生。 这是母亲的遗愿。 他想起那位曾经动心的唐姑娘,江湖上流传着她与药谷谷主即将大婚的消息,原来人家早已对那位药师芳心暗许。 这样也好,当下的自己,根本不配再出现在她面前,不如忘却。 那日白轻舟本在某个无名小镇买醉,一觉醒来发现被姜雨霏带回清殇阁。她说是父亲故交,不忍见他如此自暴自弃,才出手相助,他便信了。 姜雨霏派了一位温婉贤淑的姑娘前来照料,对方就如他祈盼的良人一般,白轻舟在她细致的呵护下逐渐好了起来。 听说清殇阁的姑娘若是出嫁,不得再入阁中半步,他正苦于如何向对方表明心意,谁知在他道出此事之后,便成了噩梦的开始。 姜雨霏当夜便让他们二人成亲圆房,再醒来时,白轻舟发觉自己被剥了衣服扔在地牢里,对面还躺着十几名同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只是,那些人都没了呼吸。 他才惊觉,清殇阁远非表面看去那样简单。 可惜为时已晚。 经历了几天惨无人道的折磨,对方废去他的武功,姜雨霏开始像养狗一样豢养着他,隔三差五想些新奇的招数来凌辱,今日这场游戏,不过是他经历过的无数小场面之一。 他想不通姜雨霏为何这样对待自己,爹娘生前从未提过与她有怨,江湖素传她唯有对那些死缠烂打的歹徒才会手段毒辣,他从来没得罪过她,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白轻舟久久未回话,蝶蕊夫人眉头微皱,一道鞭影重重落在他身上,绽开血花无数。 白轻舟疼得“嘶”了一声,嘴角往外流着血渍,他武功尽废,身上的伤早就斑斑驳驳,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 “怎么,白少爷的口味养刁了,这儿的姑娘一个也瞧不上?”姜雨霏冷清的声音传来。 大殿中间的那位美人儿闻言走上前来,捏着他的下巴,白轻舟痛恨极了这一张张或温柔娇憨,或清纯淡雅,或妖媚明艳的面孔,女子身上的香气一靠近,他便不自觉紧紧皱眉,开始作呕。 “哎呀,你看你,一点少爷的风度都没有。”女子嘟哝道。 她的裙摆被人弄脏,显得非常生气,半跪在她身边娇嗔道:“阁主,今日将他赏给我,白少爷又在发脾气,让我来好好教教他。” 姜雨霏将手中细绳交到她手上,淡淡道:“随你,别玩死了。” 女子立时欢喜起来,单手一拎,白轻舟本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日日被酒色所累身体早已虚乏,竟被她轻松抓起。 正要出门时,遇见一个不速之客,女子偏过头露出一点可爱的模样,“怎么是你?” 封啸尘并未理她,瞥了一眼半丝不活的白少爷,径直往大殿中间走去。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尤其是清殇阁的女子,有一百种让男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 白轻舟入清殇阁数月,居然还留着一条命,实属难能可贵,亦足以说明阁主待他的不同。 这点不同,让他答应那小丫头的事很难办到,可想而知会迎来什么后果。 但他必须要做。 “阁主,已经按您的要求将消息放出去,的确引来一些登徒子,都已被抓获。” 姜雨霏将裙摆一收,盖住引人遐思的雪足,夸赞道:“做得不错,将他们带往地牢罢。” 封啸尘领命退下,确定白轻舟今晚会在蓉湘房里,事情就好办多了。 夜半时分,唐棠到了约定的地方,耐心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一个黑色身影,扛着同样黑衣的白轻舟朝她奔来。 封啸尘将人往地上一放,急切道:“赶快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唐棠一怔,“那你……” “你们走了我自有办法,若被抓住,此事我会推得一干二净,你们好自为之。” 唐棠当下不再犹豫,将仍在昏迷的白轻舟扶上马车,连夜从山间小道绕行,按照事先定好的路线奔逃。 不知清殇阁的人有多强的本领,才让封啸尘这般忌惮,待白轻舟醒来,或许可以问问他。 连着三日,唐棠除了停下来喝水吃干粮喂马,片刻未歇,白轻舟在第二天便醒了过来,可惜他武功全无,不知遭受了什么酷刑,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赶路,直到确定无人追上来,唐棠在一条河边停下,将马拴在树上,下去打好了水,敲敲车壁,“下来歇会。” 第170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白轻舟掀开车帘,全身的伤每动一步都是撕心裂肺得疼,他吸了一口凉气,瞬间冷汗直下。 唐棠一顿,猜到什么,将水袋放好,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胳膊,将人带下来。 白轻舟骤然见到故人,眼眶一红,哑声道:“谢谢你前来搭救。” 在马车上醒来时,还以为是清殇阁的人又想出别的办法来折辱自己,见到唐棠的那一刻,他整个人恍如梦中。 被唐棠抓着的手臂猛然一颤,白轻舟将自己从她手下挣脱,躲闪着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你怎么会来?”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白家少爷,这副狼狈之态,实在不该出现在她面前。 初时她本想找到人之后,给他一个容身之所便罢,谁知后来的事全然出乎意料。 唐棠心内叹息,“我骤然听闻此事,想着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正好对清殇阁有些兴趣,便过来看看。岂料遇到一位朋友,从他口中得知里头是何种样子,故而将你救了出来。” 白轻舟忧心道:“你的那位朋友如何会是姜雨霏的对手,放走了我,恐怕会连累到他。” 唐棠道:“这个你放心,他说让我们先走,他自有办法应对。” 白轻舟微微点头,“你可有金疮药?” 唐棠将随身带着的药瓶尽数给了他,白轻舟自己绕到马车另一边去上药,自己能动手的地方全部搞定,唯剩后背的伤,踌躇片刻还是叫了她过来。 皮外伤都是暂时,那疯婆子给他灌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物,往后受苦的时候还多着呢。他心内苦笑,忽而想起一事。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找上了清殇阁,现在不是该跟谷主一起么?”上官痕若还在,或许他能少吃些苦头。 唐棠被这话问得一愣,突然红了眼眶,紧接着大颗大颗泪滴落在枯黄树叶上。 上官痕失踪之后她半滴眼泪都没掉过,因为她一直坚信他还活着,一定会回来跟自己成亲。 师兄师弟和阿深在时她没有哭过,穿着大红的嫁衣无比冷静地配合上官氏族长和夫人,必须在群雄和宾客前稳住场面,立下誓言一定会等那人回来。 在自己府邸里,她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才刚在成亲之日失了新郎官,李嬷嬷说过,主子便是主子,在下人面前时刻须注意自己的言行。她心中亦清楚,或许这里面有那位的眼线,每日只是将那人的模样一遍一遍在纸上描绘。 万盛饶时常过来探望,带些新奇之物来讨她欢心,唐棠知道他跟师兄们一样,都在担心自己。 可面对白轻舟,或许是对方的气质过于从容温和,让人容易卸下防备露出最柔软的一面,又或者他家逢大变,同是被命运无情捉弄之人,唐棠再无法止住眼泪。 白轻舟嘴唇颤抖着,不知她身上究竟出了何事,仿佛看上去比自己还要伤心可怜。 他忍着疼痛伸出手去,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唐棠趴在他的肩头,断断续续地讲述,成亲那日所发生的事。 “我还以为,他临时反悔,不想娶我,所以反悔,逃婚了……” “那时感觉整片天都快塌下来,我们明明说好的,成亲,退隐,在药谷无忧无虑地生活,我们回祁缘山去……” “即使他回来之后身边有了别的姑娘,我也不在乎,只要他活着就好,嗝~”一时哭得狠了,她打了个小小的嗝儿。 白轻舟轻拍着她的肩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他一定会平安无恙,上官家那么多人,还有万家和贺大侠他们,天下说大却也不大,如何会找不到一个上官痕?” 唐棠从他肩上起来,那里的伤才上过药,被她的眼泪打湿肯定会更疼,但他一句话都没说。 “我来清殇阁,正是为了此事。” 白轻舟蹙眉,“你怀疑上官家的仇人,与姜雨霏有关?” 他提及那疯婆子面露憎恶,若真是她,她害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掳走上官痕,他此生必然竭尽全力,当报此仇! 唐棠摇头,“我正是为此找你,你可还记得,白家与上官家当年有过一桩仇怨?” 白轻舟道:“听父亲说过,但他只是偶然提及,不过寥寥数语,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白孤雪为此事后悔终生,不肯多提也是正常,她又问:“上官家要救得是什么人?” “仿佛,是一位官员的亲眷。” 唐棠喃喃道:“亲眷……” “对,此乃当年一桩秘闻。你若想由此入手去找上官痕,我劝你慎重考虑。”白轻舟肃然道:“以我父之功力才勉强将人带出,可惜还是被人劫走,如今再度对上他们,上官氏亦无可奈何,更遑论你我。” “可我不能坐视不管。”唐棠咬牙道,“每拖一天,痕哥就多一分危险。况且我怀疑,蝶蕊夫人将你带走,根本是别有用心。” 白轻舟垂眸思索,“我也这样想过,可我爹娘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她费心?” 他宁愿相信姜雨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疯婆子,才如此对待自己,而地牢中还有别的男子,无一不是俊美青年。 此事或是巧合,跟白家无关。 唐棠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白轻舟又是一愣,“去哪?” “找问月先生。” “听说她收费很贵的,越是隐匿之事,越是价值不菲。”他们哪来那么多钱。 唐棠思忖片刻,将自己被封县主之事告诉了他,言外之意,她有钱,还有俸禄,不必担忧。 白轻舟才知她竟入了皇帝的眼,尽管是看在万家的面子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你身上有伤,这几日好好将养着,现下清殇阁的人不知是何动作,待风平浪静,你再回白家。”唐棠在车外道。 白轻舟眼皮微微跳了下,遇见她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再次与她分开。 老天已夺走他太多太多美好的东西,大婚之时的意外,此次之相遇,倒像是老天刻意弥补,特地送给他的一次机会。 他紧盯着车帘外挽着高高发髻的女子,既然命运不公平,为何还要让这黑暗之中唯一的一点微光溜走? 临渊城内,万盛饶将唐棠留下的书信小心地叠好,放在怀中,独自上路出发。 他不知她去了何处,总归不会留在自己身边。从前有那人在,她不属于自己,而今没了那人,她同样不属于他。 叔父的话点醒了他,江湖偌大,不如交给老天来决定。他们二人并不同行,若有缘相逢,他必定不再放手。 哪怕去争,去抢,也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第171章 有钱可使鬼推磨 “好久不见,唐姑娘。”问月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不知是看到她才会露出这般神态,还是她面对来客一贯如此。 唐棠走到她面前坐下,“我要知道白家与上官家当年那桩旧怨。” 问月有些意外,“怎么不问上官痕的下落?” 唐棠飘过去一个眼神给她,“你知道?” 问月用羽扇遮住半张脸,眼眸含着一丝儿笑,“知道,但不打算告诉你。” 唐棠没再问她为何,有了上次的经验,如何跟对方打交道,她大概有了思路。 “多少钱,你开个价。” 问月晃了晃羽扇,“分文不取,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唐棠微微勾唇,“一诺千金,这可比银票贵重得多,说。” 问月望了一眼她身后之人,眼中泛着亮光,指向白轻舟道:“我在这山中久居无聊,正愁没人陪伴,把他留下来。” 白轻舟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女子。她生得秀丽清瘦,飘逸斯文,分明是不问俗事的隐者,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得不多想。 他委实怕了,经历清殇阁之事后,这一路行来,在客栈或街上看见别的姑娘,哪怕对方只是对他一笑,或是目光不经意瞥过,在他眼中都似洪水猛兽,个个毒如蛇蝎! 除了唐棠,即使是给他上药这般接触,也不会有任何恐慌之感。 唐棠眼皮一抖,“窃以为若是喜欢一人,不该是这样的做法,姑娘觉得呢?” 白轻舟的异常被她看在眼里,但顾及他的颜面,一路未曾说破。前有姜雨霏,不得不防。 问月轻笑道:“我不过想要个人陪着说说话,又不是要吃了他,你这般小心提防,莫非上官痕不是无故消失而是临阵逃脱,你恼羞成怒,迫不及待要红杏出墙?” 这女子说起话来刁钻刻薄,最知道怎么往人心窝里戳,奈何有求于人,只得忍下。 唐棠静默不语,白轻舟跟在她身边的确惹人非议,若是他不想回白家,问月这里清净宜居,确是修身养性的天然场所。 可让她出于自己的私事,开口要对方在这山中陪伴一名不知底细来历古怪的女子,亦不合适。 除非挟恩以报,唐棠自认做不到。 问月的目光有意无意在白轻舟身上扫过,见他眼眸低垂,死咬着嘴唇,脖子上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就要冲过来跟自己同归于尽,偶尔抬眸,眼底尽是愤懑厌恶之色,忽然觉得无趣。 她松口道:“罢了,我看这人面色冷冷,半天未曾开口说一句话,若住在我这,还不知谁哄着谁呢!”何必请回来一个祖宗供着,她还没那闲工夫。 问月的手指在扇间细密的白羽上绕着圈圈,紧盯唐棠身后那人,“你当真不愿?” 这位唐姑娘不愿做勉强人的事,用别人的自由换取有关心上人的线索,她不开口便罢了。白轻舟作为被救之人,若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此时正是报恩的好机会。 而显然,他有。 白轻舟道:“蒙先生错爱,白某实不敢当。” 问月摇头道:“罢了,这本是为了你好,既然阁下执迷不悟,就当我没提过此事。” 白轻舟不解地皱眉,唐棠从她话中听出点别的意思,心里咯噔一声。 对方的话,无疑在暗示他跟在自己身边会惹出祸端,是她多想,还是问月在提醒自己? 问月将摇椅一转,又变回那个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百晓生,方才紧张的氛围全然消失。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那桩旧怨价值,万两黄金,你买是不买?” 这个价格……差不多是她辛苦近十年攒下的全部身家,若真应下对方,无疑连家底都掏空。 仿佛看见银钱哗啦啦如流水般在眼前飞向对面这人的场景,唐棠整颗心都在滴血,被恶犬撕咬下一块肉那么痛。 白轻舟越发紧张,眼睛不安地在两名女子身上来回扫过。 那桩旧怨的消息事关上官痕安危,她一定会买,可她一个姑娘家,何来这么多银钱? 那是万两黄金,而非万两银票! 他几乎瞬间后悔,若方才自己肯松口答应她留在此地,不那么自私地想跟在她身边,对方也不会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 白轻舟张了张嘴,想重提方才之事,唐棠却已一口应下,“好,就万两黄金。” 问月先生满意地一笑,招来仆从道:“带两位客人下去休息。” 唐棠漫不经心地跟着仆从离开,白轻舟跟在她身后。两人默默无话,心里都盘算着同一件事。 自己的身家到底还剩多少? 白轻舟在想,爹娘俱已不在,再留在白家只会触景伤情,不如卖了宅院另寻他处。 抛开自己对她的心思,唐棠对自己这般大恩,总要想办法报答一二。 他打定主意刚想开口,唐棠面带愧色对他道:“白兄,方才之事你也亲眼见到,不知,不知可否襄助一二?” 这是,这是来找他借钱? 关键时刻她能想起自己求助,纵然是为了那位谷主。白轻舟心头泛酸的同时,又觉出欣慰。总归他们之间不再那么客套,如生人一般。 他停下脚步,唐棠随之停下。 白轻舟望着她的眼眸,郑重承诺道:“放心,万两黄金罢了,即使我一时拿不出来,假以时日,凑齐绝对没问题。” 别的他都可以舍下,唯有那些珍奇花木,不少是他耗尽心血培育而成,有价无市。若是舍得拿去变卖,应当差不多,自己或许还能留下一些,作为往后生存之本。 唐棠察觉他误会了什么,静了一瞬道:“白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才清点了下,大约手头只有八千两。你若拿出二千两助我渡过此关,往后咱们一笔勾销。” 白轻舟愣住,他知道唐棠有钱,但没想过她会这么有钱! 手头只有八千两,也就是说,还没有算上其它。 唐棠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复。 牺牲白轻舟的自由,乃至美色留在这陪问月先生,往后去不得花花世界,自己固然做不到,但她对白轻舟的救命之恩乃是事实,万两黄金拼拼凑凑她不是拿不出来,可往后只能靠着县主的俸禄和万盛饶租用山谷的租金过活。 她没什么事要白轻舟帮忙,也不想用什么承诺困住对方,不如都换成银钱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实在。 白轻舟呆了片刻,领悟过来她的用意,心中阴霾驱走大半,温和一笑,“既然要一笔勾销,那我出一半罢,白家少爷的身价,岂可只值区区两千两?” 唐棠不嫌钱多,飞快计算了下手头剩余,笑容越发灿烂,“多谢,成交。” 心事去了大半,唐棠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白轻舟在后面默默一叹,竟是不由自主笑了。 第172章 莫遣西风吹叶尽 两人离开山中,找了家客栈暂且歇息。问月先生这概不赊账,两人必须在十天内把钱凑齐,方可得到完整的消息。 安都距此六日可来回,白轻舟的住处太过遥远,一来一去耗费时日太长。唐棠只得先同他回安都,自掏腰包付过所有的钱,事了之后再跟他结算。 两人一离开县主府,远在某个小县城的万盛饶几日后便得到了消息,看罢之后面露复杂。 原来她说的朋友,是指那位白少爷。 “她回府都做了些什么?”好端端地突然回来,又带着人离开,莫非遇到急事? 阿绣回忆着唐棠的神情,“唐姑娘回府很是匆忙,在自己屋子里待了不到半日便走了。” 万盛饶道:“将她跟白轻舟在一起的消息,告知贺大侠和江少侠。” 唐棠将厚厚的一沓票据摆在问月桌上,“点点。” 问月命人一张张数过,分毫无错,将书信转交给她,“你想要的全在这,看完不明白赶紧问,没有问题就烧掉,免得被人发现,吃亏的人可不是我哦。”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唐棠当面拆开来看。 上官痕之父上官翼,年少时有过一位知己好友,那人对太子忠诚不二,谋逆之事发生后,他亦受到诛连。 上官翼不忍见好友全家危在旦夕,托了白孤雪前去救人。当时的白孤雪年少成名,行走江湖时素闻其清名,便应下此事。 孰料人是救出了,却因一时不慎被人跟踪,反而害了对方。这些唐棠从白轻舟那都已知晓,问月给出的消息与他所言一模一样。 两家人曾定下娃娃亲,可惜那女娃同家人都死在仇家手里。若当时能被救出,她本是上官痕最为合适的妻子人选,哪里轮得到旁人? 唐棠心头一堵,原来早在她之前,上官痕家中曾为他做过如此打算。 白轻舟忽然道:“那人全家确定无一活口,他的孙女没能保住?” 问月先生一直等着他们发问,肯定道:“上官家的人确认过,小女娃一直跟在家人身边,尸首一个不少,绝无漏网之鱼。”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往下看,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位上官族长的好友是何许人也。 白孤雪将人带出之后,又是谁穷追不舍,势必灭他满门? 颜洵…… 颜姓太师…… 唐棠的心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脑海中忽而划过一个苍老的声音。 万家老太爷临死之前托付给她的“宝物”,仿佛正是一位颜姓太师所给。 同样是诛连之祸,时间,过往,全都对得上。 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涌,唐棠几乎瞬息之间明白过往真相。 颜太师因先太子谋逆而满门抄斩,上官翼想托白孤雪将其救出,谁知反被人跟踪害了他们全家、 太师自知无力守住“宝物”,被白孤雪救走之前,早将其托付给万家老太爷。 因颜太师家人被江湖中人救走,老太爷认为他们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活在某个地方,故而万家多年来一直在寻人,希望找到其后人,将这个烫手山芋归还对方,恐受其连累。 颜太师全家早被灭口,并无后人可找,否则以万家富甲天下的财力,如何会没有半点线索? 老太爷临死之前一直不知,又怕宝物落入他人之手,于是选中自己…… 不对! 唐棠猛然记起,自己同万盛饶告别前,分明听见他跟其叔父谈话,他们提及过那人已经找到,还光明正大地活在世上。 是上官家的人出了差错,导致问月这里的消息有误,还是有人刻意冒充太师家人,引万家上钩,而万盛饶中了对方诡计? 或许他们说得找人,并不是指得这件事 问月一直盯着唐棠的面容,见她露出恍然之色,并无异常,收了羽扇道:“唐姑娘可有疑问?” 唐棠直视着她的眼眸,“有,上官家的人将那位太师救出之后,继续追杀他们的人是否来自朝廷?” 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她一直怀疑在药谷安排眼线行刺上官痕的人,和当年杀颜太师之人是同一批,炎帝定然不知救出颜太师的人来自上官家,否则上官痕不可能平安出入皇宫为九公主看病,他更不会为他们二人赐婚。 除了炎帝之外,还有另一伙人在针对他们,结合万家老太爷所言,当年先太子谋逆之事,极有可能另有隐情,故而对方想杀人灭口。 唐棠不能直接问对方那些人是谁,在其他人眼中,她对此种密辛毫不知情。 问月露出一抹笑,“唐姑娘何以这样问。赐死太师之人乃当今炎国皇帝,你不认为是他下的追杀令?” 唐棠作出茫然之态,犹豫道:“可是我见过炎国陛下,他亲善仁慈,若那位太师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个清官,当今陛下应该不致,不致将人全家赐死。” 她与炎帝不过一面之缘,连对方长相都未看清,这个理由毫无说服力,更像是不知情的人在胡乱揣测。 问月奇特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片刻,“唐姑娘可知,当初上官痕救下你时,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们?” 唐棠疑惑道:“盯着,我们?” 问月笑道:“莫说是别人,就连我最初知道这个消息也曾起过疑心。你的年岁同那位太师家的小孙女差不多大,又蒙上官痕搭救照顾,很难不让人疑心,当年的太师家中是否有人未雨绸缪,将他们的掌上明珠事先送走,找了假的来替换。” 唐棠心口咚咚地跳,强自镇定着,轻描淡写道:“这绝不可能,我记得自己幼时在一户农家,虽然现在记不太清楚地方,却能肯定年少时从未有过养尊处优的生活。” 她在意的是,上官痕收养自己之后,将她养在绝煞楼,对方而立之年却无心上人,是否因幼时那桩娃娃亲? 那时的他十来岁,已是记事的年纪,两家又曾定下亲事,或许他早就见过对方,认定了自己的终生伴侣。 那年因白家之事,他们再次相逢。对方从前并无此意,却在那时与她许下誓约,自己跟那个小女娃差不多大,难道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以弥补未尽的遗憾? 白轻舟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有不忍,开口道:“姑娘如此说便是已确定,唐棠不是那位太师的后人了。” 问月不知自己一席话引出她诸多猜想,淡淡道:“当然,我已查清唐姑娘的身世,她与太师毫无关系。” 唐棠如梦初醒,“我的母亲?” 第173章 却愁无处着秋声 问月略一迟疑。 罢了,反正也是顺手为之,就当买一送一。 唐棠的母亲本是一位小户人家女儿,年轻时生得颇为美貌,因着家中娇宠,还特地为她请了先生,通些诗书礼仪。还有传言,说县官特地跟她家中父母透过口风,别着急将女儿嫁出去,来日选秀或许大有希望。 父母都是淳朴农家,乍一听官老爷都如此说,当然喜出望外,许多人家的姑娘十四五岁已经定亲,他们依然稳若泰山,姑娘养到十七岁,正好逢上五年一次的选秀,于是任凭媒婆踏破门槛,绝不松口。 唐棠的母亲长到十六岁,秀外慧中,小有才情,奈何她命数不好,外出烧香时被贼人掳去,消失了整整三天。直至父母快哭瞎了眼,唐棠的母亲终于归来,不出两月便怀了身孕。 家中父母如五雷轰顶,命她打掉胎儿,她却执意不肯。怀孕之时外头风言风语传得甚为难听,孩子出生之后,因为父亲来历不明,可想而知她并不得二老喜欢。 她的母亲抱着孩子独自离开,去了一处僻静之所,打算自己抚养,却死于重症,被人草草葬了。而还不会说话的唐棠,便被人丢弃在屋子里自生自灭,直至上官痕外出时发现,将她带离那里。 有限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父亲的身影,原来她的存在,乃是母亲一生耻辱的证明…… 唐棠捂着双眼,竭力不让眼泪落下。 白轻舟在她耳边轻声道:“别乱想,她肯不顾世俗的目光生下你,还怕你受委屈远离家中,定然希望你能平安无忧地长大,她一定很喜欢你这个女儿。” 问月眼中有一瞬怜悯,复又变得冷硬,“我若是你就该振作起来,先查清上官痕的下落,再找机会为你的母亲报仇。” 若非那些人毁了她一生,或许她会进宫选秀,成为贵人,即使落选,以她的容貌和才情,也该嫁给一位如意郎君,而非凄惨潦倒过完一生。 唐棠深呼吸平复片刻,镇定道:“所以我跟那位太师后人并无关系,先生可否告知,那些刺客的来历?” 问月轻声道:“那些人,与夏国有关。” 白轻舟眼眸一紧,望向唐棠,此事已非他们之力所及,而上官家看似隐居,若真涉及两国间的争斗,恐怕所谓宁静淡泊只是其表象。 唐棠恍惚间想起成亲之前,族中有人为上官痕提起柳家女,原来一切并非没有征兆。 从山上下来,她还陷在今日的消息中迟迟未能回神。白轻舟见她这般,将人扶上马车,自己坐在外头赶车,直至来到一处酒楼,两人落座。 腹中饥饿之感拉回了她的神智,白轻舟见她眼中恢复清明,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唐棠盯着杯口处沉浮的茶叶,却没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呢?” 白轻舟一顿,将自己的打算道出,“父亲不愿我找丁游报仇,此事已一笔勾销,本想过平静的生活了此一生,却又遇见蝶蕊夫人那般的女子。” 他说着有些伤神,“连日来的异常我自己亦有察觉,唯有跟在你身边时才不会恐惧,若是不嫌我累赘,我想一起寻找谷主的下落。找到他,或许我的病症也能治好。” 除却畏惧女子靠近,他更担忧自己被姜雨霏灌下的那些药,会不会有其它作用……这些皆是难以启齿。 唐棠思及此处,道:“那我们便暂且同行罢,我想先去药谷。”乔素空当日在场,她或许会知道一些东西,再者白轻舟这样,总要请人看过才放心。 自上官痕失踪之后,药谷虽有乔素空坐镇,不复昔日人来人往的景象。毒仙之名虽也深入人心,但来此地者多为求药治病,玉无书本是最该出现在这的人,却不知为何杳无音讯。 乔素空原也没打算担起治病救人的重责,上官氏一心寻找少主下落,族中人才济济,眼下不过是尚未稳住,待他们选出合适的人前来接替,自己的使命就算完成。 她留在此地是为震慑一些别有永心之人,若有谁想趁乱偷盗那些堪称无价之宝的灵药,或是行栽赃陷害之事,有她乔素空在,这些人休想得逞。 唐棠来时,乔素空正将一名冒充小厮的江湖人士驱除谷外,自然,还给他下了点毒粉,这点毒不致要人性命,略施惩戒而已。 “还以为在找到谷主之前,你再也不会来药谷。”她望着唐棠,没有半分生疏。 药谷属于上官家的产业,在他们眼中,唐棠即使没有同少主成亲,亦是当之无愧的少主夫人,何况有族长和夫人亲口许诺,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唐棠让出身后的白轻舟,“来得路上偶然救下白兄,得知你在此地,特意前来求药。” 乔素空一脚踢飞浑身抽搐的壮士,用力之野蛮让他为之一震,对方略带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看来那毒妇给你喝下了不少药,进去说话。” 唐棠很好奇她为何称蝶蕊夫人为毒妇,毕竟乔素空素有“毒仙”之名,旁人道出这称呼无妨,出自她这难免让人多想。 乔素空命人上了茶水,坐在最左侧,主座一贯是上官痕的位置,谷主不在,她也没忘了规矩。 “清殇阁看似雅致幽静,实则里头全是一群疯子,又以昔日的第一美人姜雨霏为甚。早些年我差点进了那里,若非凭着一手毒术,她们奈何我不得,现下也是那里的一份子。” 还有这等事。唐棠与白轻舟俱是一惊。 乔素空似乎不愿多提及,对唐棠道:“谷主失踪当日你已问过我此事,这次来是有了新的线索么,还是只为替他治病,顺路过来看我?” 唐棠瞥了一眼白轻舟,“都有,就算没有他,我也会来找你。” 乔素空道:“那时我已知无不言,难道当时还有遗漏?” 唐棠道:“听闻有人接了上官家的悬赏,说有他的下落,乔姑娘对此如何看法?” 乔素空略一思索道:“天下间与谷主交手之人没有几个,我从族长那听过此事,那几人不过是江湖混混,身上还背着人命,他们的消息不可信,多半想借此捞点钱。” 唐棠道:“不知族长他们现在何处?” 乔素空狐疑地问:“你找他们有何事?” 唐棠喃喃道:“想去上官家走一趟,毕竟,他的……生辰将至。” 若无此事,今年的药谷本该比往年格外热闹。 乔素空一怔,往年这时候,打着求药之名来送礼之人,早在药谷外徘徊许久,尽管谷主才三十来岁。 这几月来他们忙于手头事务,竟无人想起。 第174章 夜夜减清辉 往年这时候,打着求药之名来送礼之人,早在药谷外徘徊许久。 药谷已然今非昔比,众人一直竭力避开不愿承认,现下都被血淋淋地撕开。纵然是培养出他的上官家,数月以来为谁暂代药谷事务争吵不休,仍然没个结果。 天之骄子,岂容俗人轻易取代。乔素空心头沉甸甸地,“药谷这边不可无人坐镇,我一时之间难以走开,你若想回上官家看看,我命人送你一程。” “多谢,”唐棠望了一眼白轻舟,“白少侠还麻烦你照料些,请他暂且留在此地小住治病,待我回来再看结果如何。” 乔素空望向白轻舟的目光一瞬变得锐利,“为何他要留在这等你。”没记错的话,这位白少爷似乎曾觊觎自家少夫人。 谷主不在,他以为自己有机会上位了么,可笑!她再看向唐棠时,神情略微玩味,与别的男子过于亲密,别等到谷主被找回,她已然变心,可得闹出大笑话。 唐棠轻飘飘道:“因为他欠我钱,很多很多钱。” 乔素空:“……” 她轻咳了一声,“用过午膳再走,不差这一会。” 唐棠跟着乔素空派给她的小童再次踏上进入上官家的路途,跟之前他们走的路线相差无几,唯有一点不同。 小童带她来到一处眼熟的山崖前。 唐棠还记得这里,唯有特定节奏的旋律才可打开石门,她虽通音律,还记得上次上官痕敲打的节拍,却没贸然上前。 同上官痕和阿深在一起待了这么久,她深知这些钻研机关之人心思有多缜密,上次可用的乐曲不一定这次还可用,若是弄错半点,被万箭射成筛子可怪不得别人。 小童绕到山崖某侧,跟上官痕站得位置截然不同,在某处凸起的石块上摸索片刻,重重一按,一扇巨大的石门打开。 唐棠问他:“这里只有一处入口吗?” 来之前乔姑娘交代过,这是他们未过门的少夫人。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小童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答,“不是,药谷的入口有多处,不止这一处山崖,这片山崖也不止一个地方可以开启机关。” 唐棠点头,随他进入那道石门,比起之前过的水潭和狭窄幽暗的通道,这处更为平坦开阔,出来之后也并非走的水路,而是直接到了上官痕所住的地方。 再往前几米,就是那片竹林,被削去的竹桩冒出几茬新绿,即使在深秋,也未停止生长。 小童显得熟门熟路,想来已习惯这么走。唐棠忆起上回来的那条路,不觉失笑。 他是故意的,因为当时跟着的人他不喜欢。 原来素来沉静自若教养极好的世家公子,也有这样小心眼暗戳戳折腾人的时候。 小童端了茶点上来,“姑娘请坐,我找人去请夫人。” 唐棠道:“好,我在此地等你。” 主人不在,堂中仍旧清净整洁,或许知道她要来,还点着那人素日喜爱的熏香,只是一人在此,略显寂寥。 许久不见小童归来,唐棠想出去看个究竟,却来了一位衣着素净面似芙蓉的姑娘。 “你就是唐棠?”对方的语气略带敌意,目光充满打量之意。 唐棠盯着她的脸片刻,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更没有得罪对方。 无所顾忌地出入此地,莫非是爱慕他的女子? 想到自己孤零零守在府邸日夜悬心,人还未找到,上官家却住进了别的女子,唐棠心里泛酸,提高戒备,顿起疑心,“你是何人?” “他没跟你提过我么?”对方看她的眼中充满轻视,“我是上官鸢。” 唐棠眼神些许放空,从前与上官痕同住时,他似乎提过还有一个妹妹,只是他在外历练时对方在家中被呵护着长大,回到上官家之后,对方又时常不在,两人并无太深的感情。 大婚那日没有出现的人不止是玉无书,还有上官鸢。看她待自己的态度,仿佛并不欢迎家中再多一位陌生人。 唐棠手心有点痒,自姚泠和万水烟之后,来找她的人多半是为夺宝刺杀,好久没这样跟人打过口水仗了。 她皱着眉思索许久,上官鸢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正要开口,就见唐棠露出恍然的表情,眼神似笑非笑,透着冷冽的光,“想起来了,痕哥的确提过家中还有一位妹妹,只是多年不见,没甚感情。” “你!”三言两语之间上官鸢失了冷静,气极反笑,“亲兄妹之间再没情谊,也比一个外人来得亲密,他不过说着玩罢了,你是有多蠢笨,才信以为真?” 唐棠不是没脾气的人,讥讽道:“上官小姐慎言,你虽比我年长几岁,按辈分我却略高于你,现下兄长不知下落,你却在这出口中伤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会是与兄长情谊深厚的妹妹做出来的事?嘲讽别人之前,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上官鸢冷嘲道:“你也知道自己还未过门,竟敢以嫂子自居,来教训我?一个野丫头被万家认了女儿,妄想嫁入上官家,白日梦做得太美,别一觉不醒。” 唐棠依然淡定自若,“我记得上官家的规矩是,族长夫人必须经过考核,上官小姐初回家中可能消息不够灵通,若对这门婚事有意见,请先去问过四位长老和您的双亲再开口为妙。” 这姑娘牙尖嘴利,在药谷过关时不见她人,兄长成亲之日不见她人,上官痕失踪她反而跳了出来,见面即是冷嘲热讽,半点不带客气,真不知安得什么心。 看来世家的姑娘,并不都是教养礼仪样样出众,从前的万水烟遇见她,也得自叹不如。 上官鸢明显毫不知情,“你已经过关了?” 族中规矩自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旦得了长老们认可,意味着她已得到全族的信赖和支持。 她多年在外不晓家中事务,只听闻上官痕即将大婚,娶得是首富义女,还有这桩婚事是炎国皇帝亲笔赐下,别得全然不知。 本以为是一桩普通的联姻,就像从前族中给他安排的那些姑娘一样,纵然知道这人是他自己认下,上官鸢也从未放在心上。 唐棠谦虚道:“这不算什么,蒙长老们手下留情,族长和夫人错爱,侥幸而已。” 对方知道唐棠过关之后怔愣半晌,她也不急,慢慢品着茶,任由她发呆。 上官鸢猛然醒过神来,恨恨地盯了她一眼,一句道歉的话也无,转身就走。 唐棠凝视着她隐忍怒火步履匆匆的背影,捧着茶杯渐渐陷入沉思。 第175章 茫茫不关离别 江湖历来传闻上官痕是家中独子,大抵因上官鸢从不出现在世人面前。论起男女之别来,确是独子不假。 本以为是又一个爱慕他的女子,出现在此地,或许跟上官家有些渊源,没想到会是他的妹妹。 万水烟未出嫁前跟父兄闹别扭,关系冷淡,是因万家守着偌大家业,而她素有野心不愿做了联姻的棋子,现下有万盛饶的保证,互相之间利益交割清楚,从此兄友妹恭。 上官鸢又为何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走廊上远远出现小童的身影,唐棠暂且压下此事。 “夫人即刻就来,请姑娘再坐片刻。”小童恭敬道。 他仿佛并不知方才这里还来了别人。唐棠略一思忖,“上官家有几位小姐?” 啊?小童略带茫然,“一位。” 不知她为何问起,小童犹豫片刻,又道:“小姐她很少回来,庭院就落在此地左侧,姑娘若有兴趣,可前去探望。” 何须她去探望,人家已沉不住气先跑来刺探过虚实。唐棠瞧着他稚嫩的面容,“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 除去成亲那日须互相配合稳住局面,上次见上官痕的母亲,还是她给自己绣品助她过关,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夫人姗姗来迟,眉目似有忧愁,不知是为儿子的下落揪心,还是别的。 比如不让人省心的上官鸢。 “你来了。”上官夫人的语气透着浓浓的疲惫,面对这位差一步进了自己家门,又深爱自己儿子的姑娘,精神倒好了不少。 唐棠出现在这,就像那件事并未发生,上官痕只是在外忙碌无法回来,让他的妻子回来看望。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于事无补,但她已没有办法。 唐棠望着她眼角的皱纹,夫人本来保养得极好,初见时岁月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因儿子失踪之事,整个人数月间老了十岁不止。 她陪着上官夫人聊了一会,说起接下悬赏令之人,“之前那些江湖骗子不出日便被人拆穿,眼下过了将近半月,派出去的人未有回信,或许这次真能找到人,夫人别太忧心。”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可安慰别人时,首先要骗过自己。 上官夫人握着她的手,左手按了按额头,叹息道:“只盼痕儿平安归来,别无所求。” 唐棠本想多寒暄几句,问问她上官鸢为何突然回来,又恐再给她心头添堵,干脆直奔主题,“我此次来,除了探望二老,还有一件事,希望能从夫人这知道详情,或许弄清之后,能找出痕哥的下落。” 上官夫人听到可能有儿子的下落,眼睛微亮,“你且说来听听。” 唐棠撒了个小谎,说路上偶然救下白轻舟,才知蝶蕊夫人来历成谜,身份或许不简单。白轻舟自弃之后,姜雨霏无缘无故针对于他,行事作风与往日不符,会不会也跟那桩旧怨有关? “我从问月先生那得知,当年那些刺客来自夏国。”她将自己花重金买下消息的过程省略,“若真如此,药谷被刺客频频造访,清殇阁又这般针对白家后人,或许对方精心谋划多年。” 但她不懂的是,太师已死,为何他们还要追着上官家和白家后人不放,目的究竟为何? 唐棠心底隐约有了答案,来此找她只为证实自己猜想。 上官夫人动了动嘴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查到了这件事。” 她起身望着院外那片竹林,轻声道:“知道你同痕儿是在白孤雪的葬礼上再遇,来之前老爷曾有交代,你若问起,可同你说上一说,没想到你果然聪慧。” 唐棠心道不是她聪慧,而是天意如此。那些人疯狂打压白家针对上官痕,多年苦思不得,所寻之物却说不定早就在她手中,谁又能预料得到? 夫人轻声道:“你可知上官家除了藏书和医药之外,为何不惧皇室权威?” “世家屹立不倒,自有其底蕴和资本。”唐棠淡淡道,只是不知这份本钱是什么。 “百年前上官氏祖先举家迁居此地,带了数百人自立门户,是因夏国动荡。上次出了这里,回到药谷那几天,你跟在痕儿身边,想必已知晓上官氏看管的一名女无故失踪了。” 唐棠点头,“那名哑女的来历,痕哥同我提过。” 夫人转身,面色凝重,“不错,她亦是夏国一位权臣之后,当年他们没能从上官家得到消息,仍不死心,这回或许是故技重施。” 她抛开怯弱之态,声音变得笃定倔强,透出几分强硬之意,“江湖悬赏令不过为掩人耳目,上官家根本不抱希望。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定然知道以药谷在江湖中的地位,必须做出样子给别人看。” 唐棠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夫人之意是,上官家已经动手,从夏国那些人入手,寻找痕哥的踪迹?” 上官夫人道:“的确如此,但上官氏远离朝堂多年,有些事虽然可查,却是困难重重,尚需费些时日。” 她说着,望向唐棠的眼眸略带欣慰,“你能想到同他们有关,实属心思缜密。” 唐棠扯了扯嘴角,竭力做出微笑的模样,心中却在衡量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万家给东西给的隐秘,除了他们的人再无旁人知晓。再看炎国陛下对待万家和自己的态度,大有器重提携之意,可想而知,他的眼睛仍然盯着万家不放,疑心从未消除。 夏国人不顾代价也要带走上官痕,可见对那件宝物执着到何种地步。 她和上官痕的大婚,消息传得满江湖沸沸扬扬,自己还在一个人四处寻找未婚夫下落,简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正因如此,没人将此事联想到她身上,在那些人眼里,她不过一个与之无关的工具人而已。 弄清自己处境,唐棠道:“这样说来,那些人只为从痕哥这里得到些什么,不会真正要他性命,他一定会平安。” 上官夫人显然一直这样认为,微笑中略带忧愁,“话虽如此,不知还要吃多少苦,那些人才会放过他。” 或许会被严刑逼供,再或者使些别的手段,谁都无法想象,上官痕会遭遇到什么。 只盼老爷派出去的人尽快解决此事,将人救出。 唐棠不觉按向腰间玉笛,若此次他平安归来,她一定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胆敢来犯者,她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这一刻她再清醒不过,阿深和痕哥逼问元溪时,自己那些柔弱妇孺的心态,在至爱至亲之人面前,无异于绊脚石。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176章 花落水空流 上官翼将消息透露给她,用意十分明显。上官家派出去的人迟迟未归,如同乔素空坐镇药谷一般,上官家离他不得,眼前最为信赖之人非她莫属。 他们希望她深入夏国,代替上官家从中游走斡旋,以她的本领和机智,更可能成事。 若是从前的唐棠,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定然立刻应下此事,马上奔赴夏国。晚到一刻,那人便会多受一分折磨。 他是她思慕多年的爱人,从有记忆起便痴恋对方,好容易将要修成正果,却落得如此结局。 可一闭眼,眼前浮现的尽是山谷庭院中,某个角落里静静放置的衣裳。 除了她,无人知晓其所在。当下她身在上官家,诚然能抛开一切,传递消息给万盛饶,自己孤身远走,一旦有难,那东西再无法重见天日。 再者脱离了绝煞楼,她再不能用楼里的传信方式,寻常办法太过冒险。 唐棠睁着眼一直到天亮,眼下青黑一片。 天光微露之时,她终于想清楚,终是无法看着那人落于险境,但她不打算用上官翼的名义,而是悄悄潜入夏国。 唐棠从上官家出来,给万盛饶去了书信,道自己或许找到上官痕的下落,要亲自走一趟夏国,如若他联络得上师兄他们,希望前来相助。 而后回了药谷,不知白轻舟如何了,他若无碍,两人一道总比孤军奋战来得安全。 他这边似乎有些棘手。 唐棠回来时,听药童说起上官家已选定一名族中子弟来接替药谷之事,乔素空索性将本就不耐烦的诸多事务全甩给了他,一心一意治起白轻舟的病症,自那人来之后,几乎守在药房中寸步不离。 外伤不过小事,姜雨霏那毒妇,为了将人控制在清殇阁,不知给他灌下多少种毒药,皆是慢性发作一类。唐棠离开的第二天,白轻舟便不省人事,乔素空全力救治,也只解了三种。 “估计还需三四日,才能弄清余下的到底是何种毒,以我之力,怕是无法彻底根除。”乔素空从未这般严肃过。 若是一月之内没有解药,或是找不到谷主下落,白轻舟必死无疑。 她和无书皆为上官痕得意弟子,无论在天资或是阅历上,比起他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残喘几日,我已是很庆幸了,这些日子劳乔姑娘照料,若老天定要夺走我的性命,此番恩德唯有来世再报。”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两人说话本是避着他,但白轻舟对自己的状况早有猜想,逃脱不过是偶然,姜雨霏岂会轻易放过他? 唐棠望向白轻舟时不免吃了一惊,他的长发变成银白之色,面如羊脂白玉,双唇淡紫,眼瞳幽紫,妖异而充满邪气,与从前的俊雅青年判若两人! 即便白家人站在面前,也很难认出他是谁。 唐棠眼中泛着丝丝泪光。 白轻舟在她眼中没有见到嫌恶或畏惧,心中大定,苦笑道:“你瞧,就算我从清殇阁逃走,那些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毒,足以让江湖上所有见到我的人大惊失色,认为我是妖邪之物。” 乔素空皱眉道:“那是他们没见识,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若能找到谷主,他一定有办法治好。” 唐棠转而问她,“这是什么毒?” “幽冥。”乔素空满脸憎恨。 姜雨霏于毒术一道上颇有研究,手上更有许多不知来自何处的古怪毒物,从前她行走江湖之时险些为对方所俘,幸而她轻功不弱,才能侥幸逃脱。 逃出清殇阁后,乔素空将此事禀报上官痕,从他那得到一本藏书,上头记载的一些毒药简直闻所未闻,正是她在清殇阁所见。方知这人大有来头,不可轻易招惹。 有了此事在前,上官痕找到清殇阁同姜雨霏正面对上,两人争斗一番,姜雨霏惨败之后立下重誓,有生之年绝不招惹药谷的人。 此举间接为玉无书避开一劫。 “幽冥之毒,用以改变人的样貌。刚开始是须发变成银白,渐渐血肉变得透明,骨骼柔软无法站立,直至彻底衰竭而死,此物专供一些有特殊嗜好的达官贵人调教玩物所用,中毒时间越长越难救治,到后来即使治好,双腿也无法走路。” 见两人大骇,乔素空添了一句,聊以安慰:“白少侠中此毒时间不长,若能及时清除毒素,或许不会留下后遗症。” 她说得每句话都宛如在两人心里砸下一道惊雷,待听完用途,唐棠的表情已然麻木。 白轻舟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没想到无冤无仇的蝶蕊夫人,竟然如此对他,自己若在那继续待下去,还不如地牢里那些死了的人,至少他们可以留下全尸,比自己死得痛快。 “他体内还有其它几种我没见过的毒素,但观其变化,暂且不会有事,可以放心。” 为何没有发作,三人心知肚明,碍于男女之别,不便宣之于口罢了。 姜雨霏想将白轻舟变成她的玩宠,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掉,余下的毒也许有暂且压制幽冥的作用。至于何时发作是否解除,全看往后他是否听话,她的心情如何。 姜、雨、霏。白轻舟在心底一字一句念道,此生不杀此毒妇,难消心头之恨。 两人在药谷逗留两日,乔素空翻遍医书古籍,找出缓解之法,给了他们足够的药。 这些不过治标不治本,一月之内再无法解除,便会通通失去作用,那时神仙也救不了他。 白轻舟换下素日常穿的青白之衣,改为墨青颜色,长长银发挽就,尽数藏于斗笠之下,黑纱遮住他的脸,模糊了所有表情。 唐棠牵着马过来,“走,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我也一定能找到他。” 黑纱之下,白轻舟眼眸微抬,凝视着她的容颜。 此行若是找到上官痕,倘若有幸被对方治好,他和对面的姑娘便再无可能。 他不能横刀夺爱,尤其那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或许自己这一生本不该拥有太多,唯一能做的除了守护,别无选择。 他道:“生死乃是平常,我早已习惯。假若老天不愿让我存活于世,早点投胎,来世换个身份继续,有何不可?” 玩笑之言并无悲凉,唐棠却奇异地察觉出对方似乎哪里变了,一时又很难说清,到底是什么。 不想临走前听到这般丧气不详之语,她勒着缰绳,故作恼怒道:“下辈子你长大之后,可不一定能遇上我们,怎么,不想再见到我们大伙?” 白轻舟一怔,随即笑道:“你说的极是。” 来生或许自有一番精彩,但不会再有一名叫唐棠的姑娘,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第177章 彻夜东风瘦 夏国比之炎国,似乎并无不同,要说风土民俗的区别,大约前者更为开放,后者略偏保守。 即将入冬的时节,此地比起临渊和药谷所在之处更为温暖,晨起和夜间稍觉寒冷,白日其余时间莫不是日头高照,甚至有了褪了半边衣袖,露着胳膊,赤足出行。 唐棠入乡随俗换了装扮,白轻舟迫不得已摘去斗笠,用当地随处可见的毡帽将银发掩得严严实实,无人发觉异常。 上官家的人说过,劫走上官痕的人来自皇室,他们眼下正身在夏国国都,天治。 唐棠打算夜闯王宫,苦于对此地不熟,轻功又使不上劲,正在着急时忽然接到贺梅凡来信,道他跟于霜秋还有两日可达,让她切勿轻举妄动。 虽然奇怪他来得为何如此之快,唐棠决定见到人再说,于是待在原地,想方设法从一些旁门左道打听消息。 离开时她问过仇家名姓,一直以来盯着他们不放的那位,正是夏国那位深受器重的宸王。 王府总有那么几个好吹嘘的奴才,花楼里的姑娘,知道的也总比旁人多些。她在王府边上守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一位中年管事带着两个奴才出来。 “府里的丫鬟又死了两个,这回得挑几个机灵点的,别每次选的人没点眼力劲,活不过两月。”管事随口吩咐道。 这是在自家王府门前,并无行人往来,他说话时没有太多避讳,正好方便唐棠听个清楚。 先前采买之事显然是由那两个奴才负责,他们连连弯腰点头,几人去往左侧的一条小巷,看着像是通向大街的近道。 送上门来的机会,岂可不要? 唐棠微微一勾唇,回了客栈飞快地乔装改扮,跟白轻舟说好让他留在此地等侯师兄他们,自己去了市集。 卖身葬父。 不知那位毁了她母亲一生的男子是何许人也,姑且先当他死了。 她戴着滚了毛边的绒帽,跪在地上静默乖顺,眼眶泛红,不忘抬头让所有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稍稍修饰过五官和轮廓的容貌,比起之前大不相同,饶是白轻舟在此也认不得她。 易容术,一个优秀保镖的必备技能,等同于江梦鱼的剑,贺梅凡的刀。 脸蛋秀丽楚楚可怜的姑娘,很快吸引了一大批人前来围观。 “父母双亡,家中无亲无友,卖身为奴,求一温饱……”有人顺着上头的字念了起来。 夏国的文字跟炎国并不一样,唐棠不会写,找了一落魄秀才代笔而成。 没了父母支撑的穷人家女子,又生得清秀可人,迟早惹来有心人觊觎,不如卖身到富贵人家为奴,说不定还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这种情形不止在炎国发生,夏国亦是如此,人们见怪不怪。 “姑娘你这,要多少银子?”有人上来问价钱。 王府的人还未走到跟前,她抬起眼眸,一双狡黠聪慧的凤眸,为整张脸增色不少。 那名王府管事偶然一瞥,立时挪不开眼睛,上前推开了前头问话那人,仔细看着上头的字。 “年方十八,好,好。”他连连拍掌,朝她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两,跟我走。” “喂,你有没有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问的!”那人不服气道。 王府管事掏出腰牌,那人立时乖乖闭嘴。 宸王府的人,惹不起,惹不起。 他临走前看了那女子一眼,眼带怜悯,也不知这姑娘进去能活多久,纵是知道那是火坑,自家老爷官位低微,他哪敢跟宸王的人争啊! 两个奴才只剩一个,唐棠犹豫着接过两锭银子,那名奴才当即上前将她的东西打包完毕,不由分说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乖乖跟上,宸王府亏待不了你。”他挤眉弄眼道。 唐棠装作没看见他眼里那抹嘲弄的光,将银子塞到腰包里揣牢。看这两人行事,不出意外的话,进了王府不到三天,这银子就得被他们用手段还回去。 肉都吃到了嘴里,咋可能吐出来?唐棠心里冷笑,且看看他们谁的手段高明。 管事带着他们二人在溜了一圈,除了唐棠再不见女子出现,多是半大小子或骨瘦如柴的穷汉,不知是看见宸王府来人刻意躲了起来,还是今日恰巧。 转了半天只得一个看上眼的,管事不再留恋,“走,回府。” 这一个姿色不错,能顶好几个,希望能活得久点。 “带她去嬷嬷那边领衣裳,完事让人调教三天,再来回我。”没有问题的话,就能顶上先前那丫鬟的位置,放到王爷身边。 这一套流程他们极为熟络,唐棠换上丫鬟服饰,带她熟悉王府的奴才名叫阿方,认完下人活动范围之后,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要我说你这姿色,王爷见了绝对喜欢,咱们府上还没有妾室或夫人,好好努力,跟着嬷嬷把规矩学会,指不定哪天你就攀了高枝,那时可别忘了我啊!” 唐棠停下脚步,对阿方真心实意道:“多谢阿方哥提醒,小棠一定会记住你的话。” 她说话时眼眸流光溢彩,格外讨喜,看得阿方一呆,心中竟起了几分莫名的遗憾和怜惜,嘴里连道:“好说,好说。” 偌大的宸王府后院,下人房里却没有几个年轻丫鬟,多是洒扫洗衣的仆妇,要么就是厨娘。 与她想象的四五人睡在一起的那种通铺不同,唐棠被单独安排了房间,新进门的丫鬟,竟能享受如此高的待遇,这里头果然有鬼。 活不长的人,才会让她享受不属于自己的高规格待遇,好比死刑犯上断头台前,总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 阿方暗示的那些,挑选美貌丫鬟进来,是为提妾室通房之类的话,唐棠半个字都不信。 但有他的话在前,又见到这般“特殊照顾”,一切的确太过诱惑。要不是在府门外听到过那段话,任凭哪个丫鬟刚进来被他这么说上一番,都会起飞上枝头的心思。 对于穷困惯了的姑娘来讲,一碗糖水足以晕头转向,被人乖乖推着走。 莫非,这就是她们活不长的原因? 贺梅凡接到万盛饶的信笺,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天治城,原以为唐棠会在客栈等他,谁知到了之后唯有一个变了模样的白轻舟。 许久不见白轻舟,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眼才确定是本人,面色古怪道:“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白发紫眸,溢满妖邪之气,毫无正派之风。 上官痕没来之前,他曾认为白轻舟与唐棠可堪相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对象,眼下看来…… 他们得再好好想想。 白轻舟不想自己凄惨的过往人尽皆知,轻描淡写道:“中毒所致,换了模样,二位切勿见怪。” 贺梅凡理解地点头,于霜秋望着他的眼眸微微闪烁,终是什么也没说。 第178章 明镜暗不治 “她人呢?”贺梅凡料想他们应该住得很近,久不见师妹,奇怪道。 来之前就通过消息,她在天治人生地不熟,难道还有朋友? 白轻舟将唐棠的计划道出,“那位宸王据说是个危险人物,唐姑娘扮做丫鬟潜入府邸,两位来了正好里应外合。” 贺梅凡眸光一动,同于霜秋相顾无言。 白轻舟直觉他们有话要说,“贺大侠觉得此法不好?” 在他看来这招虽然冒险,不失为良策。若上官痕果真被囚禁在那,宸王府纵然高手如云,以唐棠当前的本领,加上他们两人,救人不成问题。 明面上还有上官家的人与之接触,降低对方戒心,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堪称绝妙至极。 只要将人救出,目的达成,哪管他们正交涉什么条件呢。 贺梅凡冷淡的声线在寒冬中分外刺耳,“办法虽好,可惜为时已晚。” 白轻舟心中一突,“此言何解?” 见他不说话,他望着一边的于霜秋,心尖都在发颤。 不会是他想得那样! 于霜秋瞥了一眼贺梅凡,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好半天,才道:“接下悬赏令那几人,已找到上官痕下落,他,他已经死了。” 白轻舟心头大震,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药谷谷主,上官痕,已经死了。”他放轻声音,重复了一遍。 他们从药谷出发不过两天,盟主那边传来消息,道找到了上官痕的下落,请家中人前去辨认。 那三名江湖人士数月前无意中撞见有人被囚禁在崖底,却不知是何人,看见悬赏令上的画像起了念头。囚禁上官痕的人武功非常之高,他们不敢贸然行动,于是接了悬赏同盟主派出的人,还有上官氏族人一道前往。 谁知到达时除了空荡荡的木屋,里头一片狼藉。他们预感到大事不妙,在崖底又搜寻了整整十来天,终于在十几里之外的一条深谷中,发现上官痕的踪迹。 新郎的大红喜服,还有随身佩戴的物件,无一不是成亲那天所用。尸首被野兽撕咬得血迹斑斑,脸上缺了大块血肉,一看即知是被猛兽啃落,鱼虾围着他裸露的肌肤噬咬,再晚来一两日,那张脸便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上官痕乃天人之姿,昔日神秘莫测风度优雅的世家公子模样犹在眼前,这副景象,谁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们猜测,上官痕被人灌下散功的药物,许是趁对方不备从屋子里逃出。但周围密林丛生,凶兽毒物出没。他那日并未随身带着药粉,路上与野兽恶战一番,仓皇逃行至水边,终是没能熬到找他的人到来。 白轻舟后退一步,瘫坐在椅上,两人齐齐望向他。 他的笑容充满悲凉,“没想到,谷主竟是这般去了……” 对面两人静默不语,他们初闻此事,亦惊诧许久,最先谁都无法相信。直至他的家人前去辨认过,上官翼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去,他的母亲仔细认过,哭到昏厥。 上官痕的妹妹最为冷静,自始至终带着一种几乎为人诟病的淡定,冷冷瞥了一眼,道了句“是我哥没错”,旁观着爹娘的悲戚。 白轻舟听罢,佯作镇定道:“当务之急,我们须得先救出唐棠。贺兄请先保守秘密,回到炎国之后,当着上官家老爷夫人的面,再告知她消息。” 一来避免她闻听消息后节外生枝,意气用事,留在夏国不肯回去,势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二来同上官家的人在一起,彼此之间安慰开解,不会过于悲伤痛苦。 身边的人,也更容易照料。 贺梅凡道:“这次来夏国,我们同样是这番打算,白少侠为唐棠考虑得这般周全,真是有心。” 心口不知为何一阵绞痛,白轻舟咬着下唇,喉头一阵血腥甜香。 他竭力克制着不让他们发觉,强笑道:“乍一闻听此事,实在难受得很,牵动了旧疾发作。两位可否出去,容我安静片刻?” 他中了毒,看着虽然无碍,是该好好休息,贺梅凡理解地点头。 白轻舟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扣桌面, 唐棠还在找他。 他也幻想过找到那人之后,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老天连最后这一线希望,也不愿再留给他。 唐棠在宸王府中受了三天的礼仪培训,不知是否因为众人都觉着她活不了太久的缘故,教导她的嬷嬷并不严谨,只教了些请安跪拜之礼,告知她什么地方可去什么地方不可去,王府有哪些忌讳,并未如何刁难。 三日后,她被带到那位管事面前,同样是阿方,将她带到王爷的书房。 “从今儿开始,你就在书房伺候笔墨,这可是个好差事。”他的语气相当谄媚。 好差事,你自己怎么不干?唐棠心里冷笑,面上蛮热情地跟他道谢。 书房这类地方主要是议事之所,一般守在此地的人都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心腹。这样的人口风紧,不会出卖主子,将秘密告知旁人。 宸王是夏国君王身边的红人,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唐棠起了些许猜想,从前那些死掉的丫鬟,要么是旁人派进府里刺探虚实的线人,要么是真正愚蠢不知避讳,或被阿方这类人挑唆,起了攀高枝的心思,被宸王厌弃,直接给了了断。 今日宸王不在,无须磨墨伺候,她只需将书房的地面和桌柜椅凳清理干净。唐棠瞟了一眼凌乱的桌面,没有动手整理的打算。 当晚回来,管事的便将她叫出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谁教你的规矩,清扫书房连桌上的废纸都懒得收吗?哪些东西要丢出去自己心里没点谱,你这样怎么伺候王爷?” 真要动了那张桌子,搞不好现在压根没命站在这。 挨顿骂总比丢了小命来得强。 唐棠任由他气急败坏地教训,软声软气道:“回管事的话,奴婢,奴婢不识字,觉着只要写了字的东西,都很重要,不能丢。” 管事一噎,瞪眼道:“你倒还有理起来,当初买你就是看你生着一副聪明相,做事做成这样还敢辩解!” 唐棠左耳进右耳出,心如清风过境,不留半点痕迹。 软柿子拿捏够了,管事丢下一句“今晚不许吃饭!”便离开了小院。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没怎么将这句话当回事。 从药谷到天治,时间已过去十天,师兄他们现下应该到了,得尽快摸清上官痕是否在此地,出去跟他们互通消息。 宸王府侍卫众多,不知藏着多少高手。找到那人下落之前,她必须让宸王相信自己,至少不可让府中诸人对她起疑。 第179章 零落花如许 进书房侍奉的第三日,唐棠终于见到这座王府的主人。 宸王生得威武俊美,横眉冷目,那双眼盯在谁的身上,便如刀刺般令人难以抵挡,锐利的目光之下,仿佛世间万物无所遁形。 见到书房有人,他并未觉得意外,开口说话时语气甚至给人温和的错觉,“新来的丫鬟?” “奴婢小棠。” 宸王沉重地出了口气,茶杯蒸出缕缕热气,他尝了一口,温度正合他心意。 “茶不错。”他顺口夸了一句,“该怎么做,管事和嬷嬷想必都已教过你,本王喜欢机灵乖觉的丫头,懂么?” “奴婢定然尽心侍奉,不负王爷指点。” “退下。” 宸王在书房时最不喜有人打扰,即使是天大的事,除了他身边长跟着的几名侍卫,其余人一律不准靠近。 第一次见面,对方没有起疑心,好事。 唐棠刚松了口气,将换下的茶杯等拿去清洗过,管家派人过来找她。 宸王见到新人还算满意,府中事务她已熟悉得差不多,正好朱砂和宣纸快要用尽,让他带小棠跟着去采买东西。 依照从前在第九组时的配合默契,师兄此刻一定在王府附近某处,观察这边的动静。 唐棠跟随管家出府,来到一处装潢精致典雅安静的店铺,管家跟掌柜讨论着最近新进的有哪几种墨,宸王惯用的那几类可有补货。 唐棠留神听着,后脖颈忽地一凉,钻进一个略微扎人的小纸块。 她轻轻扭了扭脖子,看上去无比自然,纸条顺着她的动作滑落,被腰带阻拦。这头管家讨价还价完毕,唐棠跟他出了店铺。 贺梅凡打算今夜探一次王府各处,让她留在原地别动,有了结果会想办法告知。 唐棠将纸条烧毁,转身跟下人们一道去用晚膳。 宸王今夜没有回来,不知留在宫里,还是歇在哪位好友家中。他身边并无红颜知己,不知为何,夏国王族也未给他定下亲事,显得很不合理。 这都非要紧事。 一想起上官痕或许正被关在王府某个角落,唐棠躺在榻上便有些心不在焉。 师兄夜探王府,于霜秋或许正跟着宸王,留意他的行踪。即使那人不在王府,这几日间只要宸王的人露出蛛丝马迹,他们便可摸到线索。 她心头突突地不安跳动,像一团乱麻,总觉得这几日心神不安,晚间难以成眠。 两日后宸王回了自个府邸,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人,两人从一进门不知在商议什么,隐约听见“上官家”几个字。 唐棠心里一震,人已进了书房。她如往常一般守在外头等候吩咐,心里焦灼不已。 或许因她进府时间不长,此事又干系重大,宸王这次却没叫她进去添茶倒水,一直到两人议事完毕,管家毕恭毕敬地送那位年轻公子出府。 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那位年轻人似已多次出入王府,对这里的一切毫无陌生之感。 唐棠低垂着眼眸,总觉那身影分外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小棠——”宸王在书房唤她。 唐棠压下诸多思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里头,“王爷有何吩咐?” “将这些东西拿去处理了,切莫让人看见。” 唐棠当着他的面,将他们方才写写画画的纸张逐一卷好,找了火炉来,通通烧掉。 火光将她的脸颊映得通红,不知这是否又是宸王对侍女的一次考验。 但,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这夜唐棠依然没能入睡,窗户外忽然被人轻敲了两下。 她警惕顿起,轻手轻脚过去,“谁?” 这么快又来一次? 宸王府的人还有完没完了。 贺梅凡的声音响起,“是我。” 唐棠双眼猛然睁大,他怎么进来了,不是约好在外面守着,里应外合吗? 莫非,他找到了关押上官痕的地方? 贺梅凡一个翻身,从窗户外轻松跃了进来,“谷主的下落有了,上官家已经将人找到,你不必在这里待下去,快随我回药谷罢。” 唐棠惊讶道:“真的?” 贺梅凡点头,郑重道:“他的情况不是很好,受伤很重。我们须得尽快赶回去,你在他身边照料着,或许有助于恢复。” 唐棠心头怪异,直觉有哪里不对,可怎么也说不上来。 罢了,大师兄总不会害她,再者白轻舟的毒必须尽快解掉,延缓不得。 唐棠惊喜地握着他的手臂,“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 贺梅凡微微笑着,将她的胳膊一提,足尖几下清点消失在夜空。 至于宸王府中莫名其妙少了个丫鬟,无人理会此事,毕竟在他们王府,这再稀松平常不过。 唐棠回到客栈换了衣裳,将所有易容之物卸下,四人在白轻舟房间齐聚。 他一片淡然,眉眼之间尽是轻松闲适,想来师兄已经告知他这个消息。 唐棠的欣喜之意压都压不下去,即使师兄说他受了重伤需要静养,比起这半年来毫无线索,已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恨不得立刻回到药谷去照料他,此刻上官痕的身边最需要人。他那么孤傲的一个人,定然不想让旁人见到自己孱弱狼狈之态。 “师兄,你们怎么来得这样快?” 莫非他们买了千里马日夜兼程,那马匹还经得起这样长的路途么? 贺梅凡一顿,道:“我跟于大侠接到万公子来信,全赖他相助,借出了万家豢养的一只仙鹤。” 原来真有人以仙鹤为坐骑,不愧是首富之家! 唐棠两眼放光,“那只仙鹤现在何处,还能否联系上万家?” 他瞬间懂了唐棠的意思,勉强一笑:“它们似有灵性一般,送我二人到达之后,转头回了万家,归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罢。” 唐棠眼底光彩暗淡下去,失望片刻便振作起来,“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白轻舟用柔柔地目光注视着她,“听你的。” 从平治到药谷若是路上不停地换马匹赶路,加上轻功等,日行千里之遥,也须耗费五六日时间。 唐棠归心似箭,贺梅凡更是急在心上。幸而这一路白轻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时常病痛,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来安排。 “白兄,待你回了药谷,一切都会好起来。”唐棠见他自责的样子,安慰道。 师兄说谷主虽然重伤,却未到昏迷的地步,有他在,加上乔素空的协助,他定能安然无恙。 他又能变回从前那个潇洒自如的白少侠。 白轻舟一路上眼睛很少离开唐棠,他元气大伤,本已经不得路途颠簸。唐棠顾念到他的状况,并未催促。 贺梅凡几经思量后,偷偷给万盛饶递了书信,要他见机行事。 第180章 梧桐半死清霜后 可巧,进入炎国境内,再往西走二十里便是白府。 白轻舟悄悄握紧了拳头,垂眸轻声道:“我想回去看一眼爹娘的坟墓。” 唐棠心急如焚,在他面前绝不可表现出来,又记挂上官痕的伤势,露出为难之色。 清殇阁之事并未传出,贺梅凡不知他遭受过什么,但白轻舟此举无疑拖延了时间,正合他意,于是过来劝慰道:“思念双亲乃人之常情,歇一天并无大碍。” 唐棠迟疑半晌,终是应下。 白府虽然冷清,到底有管家和丫鬟打理,见到自家少爷终于回家,无不欢喜,又见他变了模样,问过才知中毒之故,纷纷吃惊。 客人还在,管家命人沏茶奉上,他还认得唐棠,对她亲切地一笑。 记得这姑娘胃口很好,当夜让厨子做了一桌好菜,唐棠心有触动,望见管家笑眯眯的模样,鼻头一酸。 白府物是人非,不复往昔热闹肃穆,冬日尤显萧索,但仿佛只要这位管家还在,仍旧保留了一丝温情。或许,这便是白轻舟想回来的缘故。 几人在白府留宿一晚,次日早上醒来,管家叩开唐棠的房门,将一封书信转交给她。 他不知信上写了什么,温和道:“少爷一大早离开府里,说有急事出趟远门,让我把这封信交予姑娘,让姑娘跟贺大侠,于大侠不必担心。” 他又从袖中取出银票,“少爷说,这是他欠姑娘的,如数奉还。若是谷主好转,他还未归来,请姑娘有空时多来走走,就当照应白府上下。” 唐棠接过信,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他为何事离开,看罢之后,久久不语。 信上说,听闻谷主重伤,白轻舟实在不忍叨扰。昨夜在父亲书房中偶然发现一物,或可解毒。他决定自己去寻。 唐棠眼神一瞬空茫,满腹疑惑。 乔素空说过,此毒唯有上官痕可解,毒仙之言自然最为可信。但白孤雪行走江湖多年,白轻舟自己又素爱花草,他说得煞有介事,或许白家真有灵草灵药,可治此种病症。 贺梅凡不知白轻舟为何此这时走人,但见他这一路备受苦楚,心有不忍,“白少侠有他自己的打算。上官家与白家的仇怨并未解开,或许他不愿前往求药。” 乔素空为他诊治时,白轻舟并未推拒,陪她前往夏国的路上,他只字片语未提。唐棠心知不是这个原因,又恐耽误他的病情,闷闷地点头。 于霜秋忽然道:“我在这附近有一好友,许久未见。既然正好路过,想去顺道看看他,你跟唐姑娘不如先走一步,将她送去药谷之后,我回去再跟你汇合。” 他们心知肚明,这一趟回去会是什么结果,于霜秋与他们并不似师兄妹那般情谊深厚,这时候能避则避。 走了一个白轻舟,此刻离开不显突兀。 贺梅凡了然地没有再提,只是叮嘱道:“早去早回,你我还有其它事要办,别耽搁了行程。” 于霜秋同两人告别。 五日后师兄妹到达药谷,万盛饶如约而至,已守在此地多时。 “你也来了!”唐棠尚未发觉异常,只以为他是代表万家过来探望。 万盛饶一派镇定,“知道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正好遇到你们。” 他的目光往她身后望去,对上贺梅凡阴沉的眼眸,冲他微微点头,表示一切已安排妥当。 唐棠急切地往谷里去,直奔上官痕的房间,谁知打开后里头空无一人。 她愕然地转身,乔素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淡然道:“谷主不在这里,你随我来。” 唐棠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任何事情,上前抓着她的手臂,焦急道:“他是不是伤得特别严重,快带我去见他!” 乔素空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将人带到寂静无人的后山。 一座坟墓出现在几人眼前。 贺梅凡低声问道:“几时下的葬?” 万盛饶轻声回他,“就在昨天。” 坟前新土未干,洒满白色纸钱,残烛的泪落到地面,点点斑驳。 唐棠步伐僵硬,一步步挪向墓碑,喃喃道:“上官痕之墓……” 她回过头去,眼眸带着微微疑惑,“师兄,他们为何这样做,是要躲避仇家么?” 贺梅凡跟万盛饶相同的沉默,让她心头略微不安,有些无措。 就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尽管她什么也没做。 乔素空冷淡得几乎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唐姑娘,你没看清楚么,谷主已经死了。” 唐棠转而望着她,不解地问:“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这般说话,无异于咒他,这样不好。” 乔素空严肃道:“唐棠,你看着我,再听我说一遍,药谷谷主,上官痕,他已经死了。” 唐棠只是注视着她的眼,露出一点懵懂茫然,单纯得近乎天真,完全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万盛饶给贺梅凡甩去一个眼神,他悄无声息来到她身边。 她就那样静默,静默着,眼神空洞无物,黑沉沉得深不见底,没有半点微光。 仿若天地间,再无何物能在那双眼中留下影痕。 贺梅凡听见她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死了啊……” 唐棠眼中骤然迸射出巨大的恐惧,仿佛预感到灾祸来临,即将失去最为心爱的宝物,满面惊惶失措! 她死死抓住大师兄的衣袖,想让他赶紧去做一件事,再晚便来不及了,谁知眼前竟然一黑,半个字也未吐出。 贺梅凡等得就是这一刻,在她未来及做出任何过激行为之前,一个手刀狠狠劈落她后颈。 唐棠晕倒在他怀中,一滴未流出的泪自眼角轻轻滑落,融于土里,了无痕迹。 这是万盛饶与上官家的人商议之后,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如此应对。 上官痕离世的消息,对唐棠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听闻之后她该是何等悲伤,简直连想都不用想。不如在人回来之前将他下葬,不见到那人的惨状,便不致坠入魔障,至少可以留出时间慢慢告知她全部事实。 依毒仙所言,人在惊闻噩耗之后若是无法自控,不如将人打晕,醒来之后,悲痛必能有所缓解。倘若苏醒过来还是无法冷静面对,再将人继续打晕。 如此反复几次,定有奇效。 简单粗暴,细想却妙。 贺梅凡将人抱到她之前所住的屋里,万盛饶过来道:“一路劳累,你先去歇着,这里有我看着。” 他出手很重,不睡上个时辰醒不过来。贺梅凡按了按胀痛的额角,这一路提心吊胆,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总算将师妹的情绪安抚下去。 虽然是用暴力,没有陷入崩溃,或是更加严重的境地,已是万幸。 他也不跟对方客气,拎了刀出门,“劳驾,晚上再来替你。” 第181章 自君之出矣 万盛饶俯视着昏睡的唐棠,半刻不敢闭眼,生怕她下一刻醒过来,趁自己不慎逃走。他在里头守着未有丝毫放松,锦绣等人在外面也不好过。 自家主子接到贺大侠的书信,手边要事尚未办完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唐姑娘还懵懵懂懂,不知何时才能懂他这番用心? 阿荣悄声道:“依我看,少爷就该直接将唐姑娘带出去办案,心里装了事就不会时刻惦念那人,沉浸在悲伤之中。” 阿华附和道:“是啊,主子这样不管不顾地抛下正事,那位若是知道,会不会怪罪下来?” 阿锦微微皱眉,“别胡说,少爷自有分寸,轮不到我等置喙。” 阿荣阿华知趣地闭嘴。 阿绣微叹道:“想起昔日与谷主相处,仍觉做梦一般,真没想到他会……” 他不再说下去,沉默片刻道:“唐姑娘冷静下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替谷主报仇?” 阿锦低声道:“此乃人之常情,对方刻意选在大婚之日,无疑于朝皇室和上官家脸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说起报仇,谁都不会阻拦。” 阿荣疑惑道:“据说唐姑娘已到了夏国都城平治,混进仇人府中,贺大侠为何非要将人带回来,不让她留在那手刃仇敌?” 阿锦惊讶地望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你以为此事有多隐秘。夏国无故死了一个王爷,岂能善罢甘休。两国好容易和平数十年,因一次毫无证据的江湖寻仇再起战乱,谁担当得起?” 阿荣彻底没了言语。 万盛饶守到半夜,贺梅凡信守承诺,歇够了过来换他,“万公子请去歇息罢。” 他一动不动。 贺梅凡忍不住皱眉,婚事未成,上官痕不幸早逝。白轻舟偏在回药谷前不知去向,万盛饶这般举动,莫非…… 万盛饶静默着,抬起头来,无声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冰刃,刺得人心里发凉,“我想,关于唐棠,我们是时候谈一谈,贺大侠认为如何?” 果真被他猜中…… 贺梅凡正色道:“万公子有话请说。” 他对自己出手的力道了如指掌,现下就是最合适的时间。 万盛饶沉沉一叹,“自我出现在她身边那一刻起,贺大侠因水烟之事,对万家颇有微词,后来水烟出嫁,唐棠与上官痕定情,从始至终,你都在防着我,或者说,防着万家,我能否知道,这是何故?” 贺梅凡淡然一笑,“防备的理由,恕我直言,不能。阻拦你靠近唐棠,你若想听,我可以讲。” 万盛饶等他给出一个适当的解释。 “万家表面为财,实则依附权势而活。唐棠不是自小生长在官家的千金小姐,对后宅阴私之事心如明镜。她乃至纯至信之人,那些妇人间浅薄粗鄙的争斗,只会消磨她的灵气。” 万盛饶不觉得这个理由足够说服自己,反而觉出一丝可笑,“你以为上官家会比万家简单?” 贺梅凡漠然道:“上官家不比万家简单,但她若嫁与上官痕,来日若真走到必须舍弃身外之物的那一步,他比你容易得多。” 万盛饶暗自恼恨,“这才是你一直阻拦我的原因?” 上官家离了上官痕,族中还有优秀子弟可以支撑,他可抛开一切,与唐棠过逍遥自在的人生。万盛饶离开万家,纵然过得了家中父母那一关,圣上却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何尝不是他从前犹豫不决的缘由? 可眼下他已想得清楚明白,今日找他,不是再恳求对方或者表明心迹,而是知会一声。 贺梅凡一个眼神轻瞟过去,“部分原因。” 上官痕不在,还有他和小鱼,唐深来守护师妹。 唐棠才十八岁,等她从失去心上人的悲伤中走出,江湖中还有许多优秀的儿郎可与之婚配,远的不谈,近在眼前的白轻舟就很不错,即使不是白轻舟,也还有其他人。 至于万盛饶,他要是不死心,万家也肯任由他这般,可以先排着队。若是安分点,他们不会阻拦。 倘若唐棠一辈子陷在失去上官痕的情伤之中无法自拔,心里再容不下别人,也没甚要紧。她本是独自长大,再不济还有他们作伴,终生不嫁又有何妨? 万盛饶知道他们从夏国回来时,唐棠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轻舟,贺梅凡似乎很是中意那人,或许他对白轻舟还抱有希冀。 不可能了。 想起自己得到的消息,他在心底无声冷笑,路还长着,且看来日。 贺梅凡不知这人为何周身气息忽冷,略带意外,“还不走么?” 万盛饶整理了衣衫,回望一眼榻上熟睡的姑娘,大步出了房门。 唐棠似乎正坠入一场梦境。 她恍惚觉得自己忘记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眼前似梦还真的景象令她觉得莫名熟悉。 玉骨初成风姿迢迢的少年,抱着才及他腿边的小丫头,在海棠树下一字一句地诵读诗书。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少年柔和稚嫩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自君之出矣,红颜转憔悴。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隔了重重迷雾的容颜模糊到难以辨认,她知晓自己融不到那方天地之间,喃喃道:“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不知何时浓厚的白雾散开,坐在他身边的小丫头不见踪影,少年噙着一抹淡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方向。 他看见了她! 唐棠想奔向他身边,却被不知从何处伸出的一双手拉住,她奋力挣脱,怎么也挣不开那力道。 “棠棠,来我这边……”那少年开口道,朝她伸出手。 唐棠被人禁锢得死死地,动弹不得,越发焦急。 少年见她不肯过来,目露失望,渐渐淡了身影。 别走,别走。唐棠在心中呐喊,奈何半点声音也无法发出,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原地。 “我会等你……”雾中飘散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 是她魂牵梦萦在脑海中响起过无数遍的声音。 死命牵制住她的手忽然卸了力道,唐棠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周围忽地漆黑一片。 没有白雾,没有少年,没有过往。 唯余一座冰冷孤寂的坟墓。 榻上的女子猛然睁眼。 她想起来了,那人已不在。 她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贺梅凡在桌边倒了杯茶,凝神屏息,一心注意着周围动静,并未察觉。 设若此番果真是因多年前那桩仇怨所致,上官痕一死,除了盯着上官家,与他最为亲近之人属唐棠无疑。 他不止是为师妹安全守在此地,那些人来去药谷如入无人之境,谁知会不会丧心病狂到对师妹下手。 第182章 天长路远魂飞苦 天微微亮,暗淡的辰光勾勒出树顶所剩无几的枝叶轮廓。北风萧索,炉子里生了一夜炭火,屋中微暖,贺梅凡在躺椅上盖着毛毯守了整夜,。 “师兄……”唐棠睁眼望着头顶,“你来夏国之前就收到了消息,对么?” 贺梅凡乍一听到这声音,昏沉睡意全无,快步到床前,“你醒了?” 唐棠眼眸转向他,一动不动。 贺梅凡有些心虚,并不后悔,“是,从一开始闻听此事,我便决心将你平安带离夏国。” 唐棠闭了闭眼,被褥里温暖如春,却觉彻骨寒凉。 聪明如她,知道自己留在夏国会是什么情形,人若疯狂起来,做出点什么实难预料。 若是自己被仇恨所蒙蔽,不管不顾地复仇,会引起何种后果几乎可以想见。 她没有理由责怪大师兄。 唐棠脑中骤然炸开一个念头,“你可已将此事告知白轻舟?” 贺梅凡点头。 汹涌的热泪夺眶而出,屋子里响起女子细碎凄楚的哽咽,泪流如雨。 所以对方临走前的书信,不过是留下几句温柔的谎言。 她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贺梅凡不知她为何而泣,方才见她平静淡然的模样,还以为师妹已经接受此事。 许是再度想起,情难自持。可眼下这情况,比他们想象之中好得多。 万盛饶来时,唐棠双眼哭得红肿,泪水还在不住地流,贺梅凡担心她这样会伤了眼睛,瞥了一眼静静伫立的万盛饶。 或许有他在这开解,师妹会好受一些。 往后的事且等往后再说,有上官痕的影子在,他没那么容易被唐棠看进眼中。 贺梅凡自发出了屋子。 万盛饶走到她身边坐下,沉默着递过一条锦帕。唐棠望着他的眼眸模糊一片,接过那条柔软的手帕,拭了拭眼角。 “你有何打算?”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唐棠一字一句道:“报仇。” 万盛饶微微点头,“确是应该,可知道该找何人?” 她静静沉思片刻,“姜雨霏,宸王。” 他更想问她一些别的问题,可当下时机并非合适,加上有贺梅凡阻挠,不可过于急切。 他道:“上官痕之事牵扯到两国,谁也无法保证一定是宸王对他下的手,再或者幕后之人确是宸王,他却是为人刀剑。这是关乎终生之事,一旦选择便退无可退,你须得仔细思量。” 唐棠轻声道:“我知道。” 年少思慕祈盼,唯他一人而已。白轻舟无辜丧命,更是不该。若那桩旧怨至今无人可解,或许老天是刻意将那东西送到她面前。 她沉默地望着眼前满面关切的青年,那本是万家之物,老太爷当初将东西交给她,是视作烫手山芋,不得不接,连自家子孙亦不知此为何物。 “你会帮我吗?”她抬了眼眸,两人相距不到一寸,却是第一次这般直视他的面容。 那双眼眸永远温润淡然,偶尔透着一丝玩世不恭或精明的光,像春风拂过时丛丛绿叶被迫露出深藏的细碎小花。 他面对她时从来都很有耐心,不越雷池半步,将一切爱慕小心地隐藏。 要想解开其中谜团,她必须借助万家之力。唐棠不知万盛饶为何会对她有好感,富贵公子见过的美人无数,她深知自己并非最好看的那个,论起容色甚至不及玉秀。 万家定然是想让他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倘若炎国皇帝待万家仍如从前,或许会赐一位公主给他也说不定。 拜炎帝封赏县主之位所赐,唐棠对皇室亲贵略有耳闻,除了炎帝亲出的九公主年岁尚小之外,被封为公主的亲王之女就有三位,有的没了父亲权做安抚,有的是因皇后喜爱而被养在膝下。 面对这个从未隐瞒欺骗她,一直在暗中默默相助之人,明知对方心思,唐棠不得不狠下心来。 就当她对不起万盛饶,来日若大仇得报,心愿达成,当用尽一切去补偿他这份心意。 她素来相信因果循环,天理报应。若是往后因此种下苦果,无法偿还,便来生再报。 万盛饶微微一怔,心底愕然,复而如盛夏夜空绽开烟花无数,繁华绚烂,令人沉浸震撼。 她想借助他的力量。 这是唐棠第一次对他提要求,两人的距离顷刻近了许多,不再若即若离。 他竭力控制着声音,不想让她察觉出其中颤抖,“当然,别忘了,你还是万家的女儿,我的,义妹。” 是了,她在万家还有这个聊胜于无的名分,一位尚未出阁被封县主的女儿,对他们父子而言,正是求之不得。 她终于记起,去临渊之前,对方好像提及过要办什么案子。 唐棠心中一顿,为着她的事,万盛饶或许已经消磨太多时间…… 她抿了抿唇,有心想说句对不起,但这句话于对方没有任何用处。 最终吐出不甚明了的几个字,“我饿了。” 现在早过了饭点,送饭的人来过又离开。万盛饶起身,克制着语气中的欣喜,“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给你做些吃的。” 他关好房门走了出去,唐棠不想在榻上躺着,待他回来时已梳洗完毕,除了眼睛透着悲伤,与往日并无不同。 乔素空听闻她清醒过来,同贺梅凡一道看望,三人围坐在她身边,陪着唐棠用饭。 她不是脆弱的瓷娃娃,一碰即碎,但他们望着自己的目光如出一辙,全部透着关切和心疼。 唐棠将话咽了下去,小口小口喝粥。 红枣姜丝粥,里头放的糖是平日吃到的两倍不止。 贺梅凡不会这般细心。 一小碗粥很快见底,唐棠垂眸,放下了碗,“我想再去他坟前看看。” 三人对视一眼,确认她此刻状态还算不错,暗暗点头。 乔素空道:“我带你去。” 他们二人没再跟着,唐棠来到那人坟前,乔素空守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时不时用余光偷看一眼,悄悄竖起耳朵。 跪在坟前的姑娘似在低声说着什么,她对着谷主的墓碑喃喃倾诉,仿若眼前不是一块碑石,而是活生生的上官痕,站在她面前。 周遭忽而没了声音。 乔素空转身,见唐棠咬破手指,鲜红的血似一汪活泉汩汩流出。 指尖如饱蘸朱砂的笔,顺着那人的名字勾画描绘,填满冷硬的沟壑。 一字未成,一字血干。 待他的名姓被彻底浸染,唐棠用指甲将快要闭合伤口再度割裂,在右下方留下几个小字。 那是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上官痕所取,他们曾在屋前种下一棵海棠树。 少年的声音犹在耳边。 “棠棠,棠棠,你像这海棠一样娇艳讨喜,不如就以唐为姓,叫着也顺口,如何?” 第183章 深掩苔菲 冬日大雪漫天,小镇银装素裹,谁家门前泼下的洗菜水冻成一片,绿茸茸地宛如春草。 寒风凛冽,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裹紧衣领,除了角落里双颊皲裂穿着破烂薄袄的老乞丐,纷纷往家里赶。 这时节最宜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菜,闷在屋里喝几烧灼的酒。 金浦镇是炎国北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住在此地的人家不过百户,向来安分守己,即使再往南走二三十里,便是因群山阻挡北风而更加温暖的熔城,也绝不搬离故土。 妇人们在家中缝制冬衣,围着火炉谈笑风生,书生立于窗前,借着雪光苦读不辍。各家院子里几乎都有一两个孩童,躺在地上打滚扔雪团子,好不欢乐。 金浦镇靠近宛国西侧,与之隔着长长的一道深水湾,有时可见到对面将士燃起篝火取暖。因地势之故,除了两国守军偶有要事互通消息,其间从无百姓往来。 镇上唯有一处小小的客栈,房间不到十个,一辆低调得毫不扎眼的马车慢悠悠地驶进后院。 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客官要点儿什么?” 年轻公子披着雪白的裘衣,神态娴雅,举止斯文,朝帘子里头伸手。 一双女子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捧着暖炉,从马车上下来。她披着滚了毛边的碧色斗篷,装扮极为素净,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是何模样。 从眉眼间依稀可辨认,是位容颜姝丽的美人。 “将你们这最好的酒菜送到房里,再来两壶好酒给他们。”他一指身后四位随从。 那位夫人似是身体不适,像着了风寒,年轻公子揽着她慢慢地走,耐心极好。 回到房里,屋子里烧了炭火,暖意融融,窗户边上的青白瓷瓶插着白梅,极具高洁傲骨之姿。 唐棠摘了斗篷,伸着懒腰嘟哝道:“马车坐得我骨头都硬了,直接扮成书童或把我安插在阿绣他们中间多好,非得扮成夫妻出行。”害得她时刻不忘做出柔弱姿态。 万盛饶正色道:“那怎么成,这是最不让人起疑的办法。” 小镇有小镇的安静,却也有诸多不便。他们这次来是为调查一件要事,跟金浦县令有关。 人少的地方,外来者都会被格外留神,做什么都极易引人注意。要掩藏二人身份,自然是夫妻最合适。 只是得委屈他这些天忍着寒冷去打地铺,白天还须在小二面前做出浓情蜜意的样子。 酒菜很快端上来,小二识趣地关上门。 两人边吃边聊,唐棠食不知味,万盛饶同样如此。 “明天便开始查么?”这么久没有进展,赶路时她已见过不知来自哪一方的人拦下马车,要万盛饶尽快行事,别再拖延。 一路悬着的心暂且放下,看来万家上面那位没有因进度缓慢而怪罪于他。 万盛饶道:“不,明日我们先去见一个人,不知你对他还有没有印象。” “哪位江湖高人?”她遇见万盛饶之后,新认识的人没有几个。 万盛饶望着她微微一笑,“去了就知道。” 他说的那位朋友就住在金浦县的某处村子里,唐棠跟着他一路往山里走,越走越偏,几乎看不到人影。 盖了白雪的山林里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夏天自是更不用提,这地方还有人居住? 胆量够大,身子骨也很健壮。 两人来到半山腰一处小院。 高高的围墙筑起,四周隐约有什么香气,清幽扑鼻,好闻得紧。 唐棠吸了吸鼻子,在药谷待了些时日,许多普通药草她辨认得出,这里的香气却不属于她知晓的任何一种。 许是因水土之故,生长的药草也不一样罢。 万盛饶上前轻轻扣着两个铜环,“薛神医,您在家吗?” 大夫?唐棠惊讶地望着他,来山上找大夫,莫非是哪位高人居住在此? 里头有人跑来开门,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万哥哥,你又来找我爷爷啦!”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万盛饶摸了摸他的脑袋瓜,掏出几个铜板,“拿去买糖吃。” 唐棠一面惊异于他连这等山野都熟门熟路,一面感叹以万家之富,他身上居然带着铜板! 或许是知道这里有小孩,在山下刻意换的? 小童将他们两人迎进去,目光绕着唐棠好奇地打转,“这位姐姐是你的心上人吗?” 咳咳,唐棠略微尴尬,小孩子家,说话不要那么直接。 万盛饶道:“是我的妹妹。” 薛神医听见外头动静,倒了两杯茶,笑呵呵地端出来。 唐棠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是您,上次为我看过病的那位老先生?” 薛神医意味深长地道了句,“小姑娘记性挺好,不过我只为万家的人治病。” 万家小子今日将人带过来,不知什么用意。他可是听说了,上官家在大喜之日被人寻仇,那位天才药师连新娘子的面都没见着,就不幸身亡。 他要娶的,仿佛就是这为唐姑娘。 他的规矩一直摆在那里,只为万家的人看病,上次的话想必他还记,今天这举动,莫不是他想通了,终于决定对人下手? 万盛饶道:“唐棠是万家半个女儿,谷主已然不在,能治好她病症的人非您莫属,她于整个万家都很重要,还望神医施以援手。” “于整个万家?”薛神医狐疑地眼神望着他,似是不信。 万盛饶诚恳道:“确实如此。” 唐棠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二人在对什么暗号。 “成,既然你这般讲,我便看看她。这么水灵漂亮的一个姑娘,死了也挺可惜。” 唐棠吓了一跳,她明明活得好端端地,怎么他老人家一开口就是自己活不长的样子。 他们不是来看内伤的吗,她的伤难道不是只会使功力大减,还会影响寿命? 唐棠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开始诊脉,薛神医的神色便严肃起来。 “你从小一直喜欢吃特别甜的东西,还有辛辣之物?” 口味不同而已,这也算病?唐棠莫名其妙,“对。” 薛神医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万盛饶,嗯,跟着小子倒是挺配。 他粗糙的手指在唐棠手腕搭了一小会,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跟使用内力时的感受有关。 来过这么一遍后,脸色不是很好。 “听闻从前上官谷主给你瞧过,药方可还在?” 唐棠恍惚片刻,“痕哥在时,药都是由他亲自煎了端来给我,未曾注意这些。受伤后丹田附近总有撕裂的痛感,喝过便好了,后来我炼了其它功法,不再使用内力,想着以后慢慢将养。” 薛神医道:“万小子,你随我来。” 第184章 含光混俗似无心 万盛饶起身,跟着他往屋里走。 唐棠不安道:“为何要瞒着我,我自己的身体,难道不能听么?” 薛神医顿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眸满是犹豫。 唐棠固执道:“我自然要听,若是不治之症,更要知道。” 不是不治之症,但也相差无几,这般淡定的病人,真让他有些不适应。 薛神医没再说话,却瞥了一眼万盛饶。 他想起上次神医说过的话,这次老先生又这般表情,心里约莫有了点底。 见她一脸执着,生怕他们避开的模样,万盛饶失笑道:“那,便在这里敞开讲好了。” 先前老先生曾给她诊过脉,当时也是他请人前来,莫非那时就已经…… 唐棠疑惑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万盛饶开口解释道:“不知这算不算隐瞒,之前薛神医给你瞧伤时,发觉你除了跟元溪打斗时受的伤,还有其它病症,似乎,似乎很是严重,不知你自己可有发觉?” 有上官痕守在她身边,这些自然不用旁人来操心。 唐棠惊讶道:“还有别的病症?” 薛神医严肃道:“你体内有好几股真气在乱窜,只是不知被何物压制,故而后来修习其它武功无甚大碍。但那些真气过于阴寒,长久下去一定对你的身体有损,与寒毒无异。加之你后来受伤,如今后天修行的内力已跟那几股阴寒真气绞在一起,要想恢复如常,必须连同它们一并化解。” 唐棠明白过来他话中何意,“可要驱除它们并非易事,它们待得越久,我的身体便会越发不堪重负,到时会被虚耗殆尽,是么?” 薛神医道:“不错,更严重的是,若是无法化解,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还很难说。” 说到此处,他略微不解,“从前你竟没有发觉么?谷主一直替你诊治,他难道没有告知此事?” 唐棠黯然道:“从前习练穿心掌时差点走火入魔,我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天资不足之故,并未深究。他虽然也曾替我舒缓经脉,但历来不在武学上用心,或许并不知情。” 万盛饶道:“您先前所问的嗜辣嗜甜,可是因这阴寒之气作祟?” 薛神医道:“以五行之道来看,确是如此。” “何物可解?” “火灵芝。它不但能解了这股寒毒,还可助她调理身体,将那几股真气化为己用。到时不但病痛全无,武功亦会更上一层楼。” 薛神医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小小年纪,是怎么得的寒毒之症?” 不似她本人所有,便只能是被别人强行灌输。这姑娘毫无所觉,小小年纪在江湖上有些名气,可见天资聪颖,是块习武的好料子,谁会如此狠心,将这阴寒之气传给她? 传到她体内以后,又以功法压制,延缓寒毒发作,做得甚是隐蔽。这般用意,真让人捉摸不透。 寒冰诀是她练就穿心掌后才开始学,再往前,便是师父教她的一些寻常功法,多为基础武学,以求打稳根基。 唐棠略一思索,发觉自己印象全无。 薛神医不再追问,“罢了,你们只需找到火灵芝,但这东西有多难找,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火灵芝五百年可得一棵,皇宫大内不一定有此物,更遑论天地宽阔,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去寻。但它既然属火,往酷热之地去寻,应当无错。 打听清楚上一次火灵芝在何地出现过,或许可有线索。 薛神医替唐棠看完,又对万盛饶道:“你呢,那东西还是没有下落吗?” 他此刻心思全然在如何寻找火灵芝上,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嗯。” 薛神医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喋喋不休起来:“不是我说你,这么些年过去,早都跟你说了该怎么解毒,以万家的财力还会多年没个消息?偏偏你不用心,每次要我老人家催着才想起一回……” 唐棠道:“他中了毒?” 薛神医瞪了万盛饶一眼,“那可不,说来你们于此事上还算有缘,你就没发现,他与旁人有何不同?” 唐棠的目光将万盛饶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精瘦干练,气色红润,呼吸平稳,怎么看也不像中毒之人。 万盛饶毫不在意,轻飘飘道:“别看了,我没有味觉。” 一道光骤然在脑海中闪过,唐棠回想起初见时她请对方吃糖狐狸,他那颇为淡定享受的模样。 原来如此。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认识这么久她居然半点没发现。 万盛饶回忆片刻,“大约是,十来岁的时候,我记不清。” 唐棠见他不愿提及,转而去问薛神医,“要找什么东西?” “紫霄藤十两,配以其它药物研成粉末,待会我把方子再写一遍。”老先生目光带着一丝欣慰,“也罢,往后有你在他身边,多帮他记着点,这小子总不会再忘到九霄云外。” 他叮嘱道:“是药三分毒,即使药性再弱,经年累月下来也已深入躯体,若不解除,往后万一遇到别的什么催化,后果难以预料。” 万盛饶之前并没放在心上,无非尝不到人间滋味,只要身体无恙,不是什么大事。现下听他这般讲,终是听了进去。 从薛神医家中出来,唐棠一路都在沉默。 本以为自己受得内伤再有两三年便可慢慢恢复,谁知又得知这么一个噩耗,任谁都无法开心。 万盛饶看出她的压抑,开解道:“你且放心,我会命人全力寻找火灵芝的下落,你一定会好起来。” 唐棠点头,不想让他再替自己担忧,“好,那你答应我,顺带也要找一找那个藤。” 万盛饶一愣,反应过来她在关心自己,心里立时甜如蜜糖。 回到客栈,阿锦立时过来复命:“主子,我们在府衙周围守了一天,并未见到可疑之人。” 万盛饶微微点头,“再继续盯四天,尤其注意行为举止看上去不像本地的那些人,一旦出现,当即汇报。” “是。”阿锦回完消息,离开房间。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查清这位知县有何异常。 数月前他收到密令,金浦县令方述奇行为古怪,似与宛国某些人私交过甚,恐有变数。 边境之事从来不可小觑,宛国与炎国一向没有战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五天时间,若对方有心要做些什么,或许不会让他们撞见。万盛饶确信自己来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他的路线,平日甚少出门,应当不会打草惊蛇。 金浦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围在府衙和知县家附近守株待兔,不过一时之策。再无消息,他只得亲自上门去演一出戏。 薛神医给唐棠开了药方,现下她正在后院熬药,浓浓的草药气味散开,一日喝上两回,整个人身上都沾染了那股独特的药香,这下倒真成了单薄娇贵的“夫人”。 第185章 寻好梦,梦难成 窗外下点小雪,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唐棠将窗户打开,冷风瞬间刮了进来,冰得人浑身一个激灵。 好在炉火炽热温暖,半盏茶的功夫那股味道便散尽,两人围着火炉说话,唠唠家常。 “等这事了了,我即刻传信回家中给父亲,让他派人去寻火灵芝的下落。”万盛饶冷白的面容被炉火映得透亮,宛若薄薄的青白瓷器中透着晕红的光。 这人的肤色不知被多少姑娘羡慕。唐棠胡乱想着,反应过来说的什么之后,用一双美目瞪他。 他一顿,“和紫霄藤。” 对面女子红红白白的脸露出一抹笑。 “现下是腊月,水烟快生了。”这几月都未注意到她那边,该提早备下一份贺礼。 “已经生了,在我们来金浦之前。”万盛饶淡淡道。 万水烟四月怀胎,现下十月未满,月份不足。唐棠想起那座看似宁谧的越王府,“她可平安?” 万盛饶眼眸里一丝冷光消于无形,“老天开眼,母子均安。” 那样的人家里,有了儿子便有了一席之地,只是往后养育更需费些心思。 万水烟早产一事,说起来还是万家的过失,万夫人为她精心挑选的陪嫁丫鬟,其中有一人动了歪脑筋,妄想趁主怀孕时攀上越王, 万水烟怀孕之后一贯在饮食上用心,出了那事便将人打发到外院打扫,眼不见为净。那丫鬟降了等级,被万水烟责罚后仍不死心,反而心生暗恨,转而投向越王妃。 送上门来的人,不要白不要,越王妃将计就计利用了一遭,事发之后直接杖杀了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接机打压了一把侧妃,在其她妾室面前好好立了次威。 至于万水烟生产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没活下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越王妃出身清贵之家,一心爱慕越王,很难容下别人,她存的何种心思昭然若揭。越王府的水太深,水烟身边的人还是不够看,我已经命人精心调教了四名侍女送去,这次的事往后决不会再出现。” 留子去母。王妃迟迟唯有身孕,万水烟倘若有个好歹,她便顺理成章成为孩子的母亲,从生下来就开始抚养,比长大后收养更为贴心,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唐棠摇头叹息,“新去的人可靠吗?” 面对越王府的权势,很难有人不动心。 叛变的那名丫鬟还是家生丫头,连父母的性命都顾不得,可想当时是有多糊涂。 这情景,不免让人想到夏国的某个王府…… 万盛饶道:“她们不是一般的侍女,跟锦绣等人出自同一位师父,各有所长。” 听他如此说,唐棠便放下心来。 今天是第三天,阿绣他们仍旧一无所获。 天光渐暗,万盛饶熄了烛火,屋中只留一支蜡烛静静地燃烧,不时发出哔哔啵啵地响声。 塌前立着屏风,他睡在屏风外,以夫人怕冷为由找小二多要了一床棉被。怕他着凉,唐棠从马车上抱了厚毯下来。 越是夜深越是幽静,直至后来雪下得渐大,落于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万盛饶呼吸均匀,陷入沉睡。唐棠睁着眼,一动不动地望着顶上绣花,不想任何人或事,也毫无困意。 此夜依然难成眠。 走廊外落下轻轻落下一个人,脚步声极其细微,与雪落无甚区别。 他呼吸绵密,行走时格外轻盈,不知是哪一路高手。 唐棠攥紧被角,望了一眼地面的男子,他未有察觉。 窗户被破开一个指头大小的洞,一根眼熟的细管伸了进来,缕缕白烟吹进房里。 是迷烟。 没想到这样淳朴的小镇,也会有人使这种下作手段。唐棠屏住呼吸,自枕头下摸出一根青色玉笛。 半柱香后,来人估计时间差不多,用剑尖挑开门栓,轻手轻脚进了房中。 他瞥了一眼地上熟睡的男子,竟是看也不看,径直走向屏风之后。 未至两三步,细碎清幽的笛声自屏风后断断续续传出,显然他已被发觉。 雕虫小技。 黑衣人暗笑一声,还想继续前行,谁知脚下竟半步也挪动不得! 他心头大惊,运起全身功力,惊觉自己被封住穴道,任凭如何冲撞也破不开对方的禁制! 昏暗的光影里,他窥见屏风上映出一个纤细的影子,她缓缓起身,下榻,一步一步自后面走出,自暗影里来到他的面前。 “你要找的人,是我。”唐棠勾起一抹浅笑,“不知小女子哪里得罪了阁下,以致阁下特地来这僻静无人的小镇,取我性命?” 黑衣人无法开口说话,见她越走越近,眼中露出恐惧的光。 音攻之术失传许久,冒充它的江湖骗子不少,纵然有,不到一定天资根本无法悟透其中精妙。 本以为是些微末功夫,谁知这女子已练到以音封穴的境地! 唐棠手中的玉笛在掌下灵活地转了个圈,眼中透着一点兴味,“这样,你说出背后主使是谁,我就放过你如何?同意的话,眨眨眼。” 黑衣人眨眼。 唐棠解了他的哑穴,一瞬间收起玩笑嬉闹之意,冷然道:“他是谁?” 黑衣人发觉自己舌头能动,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与凄楚,唐棠提前预料到什么,再想出手已是来不及! 睡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忽然敏捷地跃起,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颏,用尽全部力气,绝不让他咬破口中毒物。 唐棠赶忙故技重施,万盛饶觉出对方的僵硬,渐渐松了手。 他内力不深,唐棠的笛音对他无甚妨碍。一路为防不测,每夜睡下之前,他都会事先吞下一颗解毒丸,专防迷药毒粉之类。 对方专趁今夜下手,许是已经观察过确定他身边只有一名女子,可惜还是错了主意。 行走江湖,尤其是怀揣万贯家财的少爷,这点经验还是有的。 “这位客人嘴严实得很,不如挪到阿绣他们的房里,关两日再做定夺。” 这类为人豢养的杀手一旦被人擒住,大多以自尽收场。他方才假意被迷住,就为防着这招。 唐棠颔首同意。 重新躺下之后,这么一闹,两人都有些睡不着。 “他是冲着我来的。”她低低道。 “因为那件东西,你已经面对了不下三波刺客,这一路或许会更多。”他完全了解此事因果。 “我觉着,他们都像来自同一伙人,一直潜藏在暗处窥探,专门挑时机下手。” 上次那些黑衣人没能回去,被化成一汪水,对方摸不清她的深浅,于是这次只派了一人前来。 她疑惑道:“你说,他如何会知道我在金浦,我们的路线不是无人知晓么?” 第186章 溪深古雪在 万盛饶略微沉默,片刻后,屋中响起他略带歉意的声音,“那人曾经想试探于我,不料玉秀被我先一步派人救出,故而将目标对准了你。” “至于对方如何发现我们的行踪,可能由于家中部署终究是不够严密。”他的语气充满无奈。 万家不是铜墙铁壁,母亲出身虽高,再如何精于内宅之事,然江湖人才辈出,恩怨纠葛来自几代人的颤抖,更为精密的用心太难提防。 上次逮住于霜秋时,他已知道那人是谁,这么讲来,后来她遇到的那些刺客,跟要挟于霜秋之人是同一伙。 “可否道出那人名姓?”方才没能从黑衣人口中问出的话,或许身边这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万盛饶只是沉默。 他身上总有许多秘密,不便开口告知旁人,唯有独自承担。 或许正因如此,本是明亮灿烂,潇洒恣意的年岁,万盛饶身上总带着一种与富家子弟截然不符的沉稳。他的精明进退有度,决不让人生厌。 唐棠最终妥道:“好,从那人口中问出他为何知晓我们的下落,整顿完家中便罢。” 他忽而道:“你有多久没回自己府中?” 她一怔,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如无声惊雷。 万家所面临的问题,她的县主府只会多,不会少。眼下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因她还未真正卷进来。 万盛饶见她明白过来,轻叹道:“往后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若回去之后再遇上,便知该如何处理。” 抓住刺客,清洗自己府上的眼线,而后放任自流,直至下一轮刺杀。 无法主动还击,只可被动等待。 唐棠冷然道:“忍一时诚然风平浪静,可若他们变本加厉,我绝不会手软。” “变本加厉倒不至于。”他说到此处,含着一丝笑意,“他们奈何不得我们,双方心知肚明,互相僵持罢了。” 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唐棠缺少的是对敌经验,不懂的地方,他能一一教给她。 第五日收网,无鱼。 阿锦等人回来才知他们遇刺,现在通知家中多有不便,反而易暴露,便等此事过后再做打算。 “问出他从何得来的消息,给他个痛快。”他说得轻松淡然,这样的事已见过不少。 唐棠心中有一丝悲凉,难免想到某个逝去的人身上。 若是当初收养她的人不是他,而是如这些刺客主子一样的人物,自己现下或许早已不在世间,成为他人刀下亡魂。 同样是孤寂漂泊之人,谁的下场又会好过谁? “今夜阿绣将银两藏到客栈某个地方,明日我作为失主前去衙门,会一会这个金浦知县。” 阿锦道:“为避免节外生枝,阿荣这几日先看着他,问起来就说得了风寒开不了口,待官府的人搜查过后,我们再去处理那名刺客。” 次日贼喊捉贼的戏码在客栈上演,万公子携着夫人上了府衙,要去讨个说法。 金浦知县方述奇,看上去约有三十五六岁,青须飘飘,生得白净齐整。即使在这冰天雪地气候恶劣之地,亦无损他的气度。 本朝进士出身,模样周正,曾因在昌定偶遇那年刚刚登基的皇帝而被相中,点了他来做此地知县,一做就是三十来年。 当今圣上派人来此,自然是对他有些印象,且他的待遇在同年那一批文官里算很不错。 方述奇这般举止,不知是身边被安插了奸细,误信人言,还是从前的忠诚原本就是表象。 近日北边不甚太平,明里暗里与金浦这个地方有些瓜葛。 一则宛国派来的使者在路途中为人所杀,凶手逃至金浦便失了消息。 二则与他同年的举人赵柯隆,现任北洵知府,金浦属其管辖范围之内。两人结为姻亲,方述奇娶了他的妹妹为夫人,原本敬爱有加,近日却无故纳了一位民女,尤为宠爱。 纳妾之事在官家实属平常,赵柯隆虽然生气,也知自己没有理由阻拦,只恨当初看错了人,信了当时好友信誓旦旦的保证。 自纳了这妾室,不但原配夫人遭了冷落,方述奇在诸多事情上更表现出昏庸之状,变得攀附起来,私交人脉,与从前一些不愿结交看不起的小人走得很近。 桩桩件件,最后汇聚到一个可疑之处,便是那些人要么掌着边境贸易之事,要么是驻守边防的将军家属,着实古怪。 众人知晓他是赵柯隆的妹夫,从前拜访时再三被拒不得其门的人,现下都有了路子,当然都巴着赶上来。 赵柯隆知晓此事若是任其发展,最终一定会牵连到自己,故而先行告罪,言明过失。此人还算可用,颇受百姓崇敬,万盛饶便得了这桩差事。 来之前,他已查过那名妾室的身世,良家女子出身,金浦县人氏,自幼便在此地长大,生得容颜姣好。 父母双亡,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被村中恶霸时常骚扰,不堪其辱,将人告到了县衙。孰料这一次见面,竟让方述奇对其倾心,不顾夫人的想法,暗中将其纳为小妾。 待夫人发现时,那女子连孩子都已生下,她只得装作大度的样子,将人收进老爷房里,再往家中去了书信哭诉。 赵柯隆起先未当成一回事,虽对当年的好友很是失望,但成亲之后的事,唯有夫妻二人冷暖自知,后来才知晓,方述奇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从他探到的消息来看,此事与赵科隆无关,方述奇的行为值得深究。万盛饶查过他的画像和事迹,特地为此准备一番。 “启禀大人,因夫人身患有疾,家中遍寻大夫也无法根治,后来听一位大夫介绍了一位游医,这种病唯有他可治。我们多方打听之下,那位大夫现在金浦,故而来此求药。孰料在客栈住了五日,所带药钱竟然不翼而飞,我二人远走千里,一番辛劳,还望大人为我们做主,找回失窃的银两!” 无辜受了牵连的客栈老板战战兢兢,哆嗦着道:“禀大人,您是知道的,小人祖上一直开着客栈,做生意一向本本分分,该交的税款分文不少,怎么可能见钱眼开,做出店大欺客的事来?这位公子别含血喷人!” 万盛饶挽了袖子做出纨绔姿态,“你胡说,丢了银子的分明是本公子,那几百两银子就是在你店里丢的!前头几日都无事,唯有昨日我陪夫人去镇上走了一遭,想为她添置新衣,晚上回来就不见了,不找你找谁?” 掌柜连声喊冤,大冬天地额头直冒汗,“大人明鉴,这位公子今早说自己丢了东西,小店当即将各个角落都搜过一遍,没有,确实没有,反而是他在店里住了这些天,每日叫了上好的酒菜,现下分文未付,如何还赖起我来,小人实在冤枉!” 第187章 一山放过一山拦 这话无异于暗示他们吃白食,不但白吃白住,还想讹上一笔。 万盛饶怒极反笑,从袖子里甩出一张百两银票,“掌柜这话可不对,就算本公子丢了银子,你这区区几两食宿费照样付得起!但失窃的钱财乃是为夫人治病所用,你这般躲藏遮掩,还反过来诬陷于我,就不怕半夜良心不安么?” “你!”掌柜听出他有诅咒之嫌,还想再辩论。 方知县手中惊堂木重重一拍,“够了,你们双方各执一词,吵得本官头疼!” 底下两人噤若寒蝉。 “掌柜虽然已经查过,但如这位公子所言,他确实在你店里丢了银子,本官会即刻命人前去查探。阿庆——” 阿庆出列,听他道:“你带人前去,将客栈所有小二全部询问一遍,一个都不能放过。” 万盛饶喜出望外道:“多谢大人!” 方述奇捋了捋青须道:“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掌柜不安道:“可是大人,小人这几日还要开张——” 方知县打断了他的话,“东西是在你店里丢的,若不是你雇的小二所为,即使查出是被别人顺手牵走,你也有不可推卸之责,还有哪位客人敢住进这样的店里?以本官之见,这段时间你就别开张了,待这事情了结,证实并非你和小二所为,本官定然还你一个清白。” “大人……” 掌柜还想再分辩,方知县又是一拍,洪亮的声音道:“退堂——” 万盛饶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若非他知晓一些消息,依照这位大人今日所为,真是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 “唐夫人”一直等在府衙外,见他出来,以锦帕遮面微微咳了两声,沙哑的声音道:“大人可会帮我们?” “放心,大人铁面无私,一定会秉公办理。”说着,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掌柜,“那么大一笔钱,纵然被人私藏,只要他想花出去,就一定会查到线索。” 叫阿庆的捕头还在等着跟他们一同去店里,闻言看了一眼这对夫妻,那位夫人行路时如弱柳扶风,脚步虚浮,一看即知身体孱弱。 不远千里前来寻医问药,夫君待她很是贴心,感情真好。 他这么想着,心中未免起了几分怜惜,“走。” 日常不算热闹的小店突然哗啦啦涌进来十几个捕快,个顶个得严肃,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会儿雪停,天清气朗,日光与白雪交相辉映,客栈门前很快聚拢一堆百姓或客人,纷纷探着头往里望。 客栈开了近百年,祖传的产业,翻新过几次,一向口碑不错,许多菜农果农都跟掌柜交情很好,此时不免担忧起来。 店里小二共有十五个,站成排来等着捕头问讯。阿庆让人紧闭客栈大门,挨个叫进去问话。 结果很快出来,这几日没人见到可疑之人出入,身边同伴也无人看见谁的手头突然变得富裕起来,大家都与往常一模一样。 阿庆又问过客栈里住了几人。 冬日大雪天,小县城本就没几个生人前来,除了他们一行人,店里只有一位过来寻亲的姑娘。 听说有人丢了买药的银子,她十分通情达理,同意了搜查,最后自然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阿庆盘问着姑娘的来历,毕竟这里除了当地知根知底的住户,就她一个外人,最为可疑。 姑娘面对盘问仍然温声细语,显出教养极好的样子,“我家住平远城,距此五百里左右,同属北洵管辖。有位表姑住在金浦,这次过来是家里人听说表姑父不幸去世,想过来接他和侄子去平远住,正愁不知她们孤儿寡母搬到何处哩!捕头大哥要是忙完了,可否帮我翻翻簿子,看看他们在哪?” 她说得诚恳真实,阿庆点头,“先处理完这边的事,回去一定帮你看。” 万盛饶见没个结果,上前慌张地问,“这位捕头大人,我的银子是否追不回来了!” 阿庆脸色不是很好,小二个个不像说谎,嘴硬得很,掌柜又一口咬定没有失窃。店里住宿的人就那么几个,历来他办案至多是谁家的牛啃了谁家的草,哪家小偷盗了邻居的鸡,还没遇到过此等难办之事。 “容我回去向大人禀告,在真相未查清楚之前,客栈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这几日你们不准回家,都留宿此地,等候吩咐!” 他隐忍着怒气离开,不忘带上那位寻亲的姑娘,顺带把她带回衙门,帮忙找人。 小二个个敢怒不敢言,无故被限制自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能确定,偷东西的人是不是就在身边。 查案期间,万盛饶及四位随从很少离开房间,阿锦等人不在时,比如跟踪那个捕头阿庆,和他带离客栈的姑娘,当然不会让这帮捕快发觉。 应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知县看上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唐棠捶了捶腿,装作不胜病弱地走路,也是很累了。 万盛饶神秘一笑,“眼下的确看不出什么,或许明日便会知晓答案。” 第二日,阿庆突然命捕快们将客栈查封。 万盛饶不解道:“捕头大人,这是怎么了?” 见是失主,阿庆收起冷硬的脸色,硬邦邦道:“丢失的银子已然找回,这里不可再住。公子若是还要在此地逗留,等待那位游医,请前往驿站歇息几日,住宿分文不取。” 万盛饶还想再问,他身边的捕快粗鲁地将他一把推开,“不准再问,其它事不该你知道。” 他识趣地闭嘴,眼底闪过一丝幽光,对身边的女子道:“夫人,你可介意?” 夫人似被他们这般阵仗吓到,微微喘息着,出气略微吃力的样子,半边倚靠着他,“既如此,就听官差大哥的,他们也是为了办差。” 阿庆生硬地说了句,“多谢夫人体恤。”便命人带他们前往驿馆。 那里本是用作接待来使或贵客,现下空着,为了办案,不得不出此下策。 万盛饶跟唐棠和锦绣等人安顿好,转眼阿庆已命人将银子还回来,分毫无错,夫妻俩连连道谢。 等他走了,阿锦将消息打听完毕,几人在房间里低声密语。 驿站守的守卫很是严密,武功更在阿庆等人之上,他绕了好半天,才避开那些耳目。 少爷命他将银子藏在后院酒窖的坛子里,最好露出点马脚,刻意让某个人看到,不想对方果然上钩。 “那姑娘跟着阿庆去了府衙,直接进了方知县书房,不知在里头密谋些什么。”原来他们不是没有往来,只是做得更为高明隐蔽。 “等他出来,阿庆又带着捕快去了客栈,找到先前见属下藏东西,但没说出实情的那名小二,直接将他指认为贼子。” 唐棠奇怪道:“伙计手脚不干净,不至于封了客栈这么严重。” 第188章 银碗盛雪 阿绣道:“这得佩服少爷的先见之明。阿锦藏完银两,我在暗中瞧着,有人将一具尸体投运到地窖。等他走后,我刻意下去看过,地板被人启开,里头是个深坑,坑上面以木板遮掩,人死了不到一天时间。” 酒窖?唐棠想起这几日客栈送来的酒,有点犯恶心。 阿荣解释道:“再来便是眼下这般情形,他们借着寻找银两之事,发现了客栈的无名尸体,客栈出了命案,当然要查封,现下不过怕引起百姓慌乱,尚未公布此事。” 几百两银子,牵扯出另一桩命案。唐棠望了一眼万盛饶,他眼中精光熠熠。 若所料不错,死者正是那名杀害宛国使者的刺客,不管他们是买凶杀人,还是帮忙掩藏,官府这般捕快在其中的行动都尤为可疑。 当然,最可疑的还是方知县。 “阿绣,你迅速去一趟北洵城中的钱庄,将消息传递回去,见机行事。” 发生此事后,原本没了结的案子将变为一桩悬案,事关他国使者,赵柯隆一定会来到此地,再然后是刑部的人。 查探到的消息里,赵柯隆是为无辜,较可疑的人是方述奇。这种看去颇为真实的表象,还得经过考据才可信。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 至于等到何时?当然是那位“游医”出现的时候。 驿站里,缕缕药香复又升起,守卫们初时闻着皱眉,时间久了被熏得麻痹,便也习惯。 阿锦三人带着一名被点了哑穴封住内力的伤残“兄弟“,白日在院中保护主子安全,有时跟守卫们闲聊几句,互相吐吐苦水,晚上轮流盯着府衙动静,仍着守着那两处,一刻未敢放松。 方述奇发现死者之后,因着之前的刺客尚未找到,将此事奏报给知府,赵柯隆两日后便赶来。两人待在书房里半日未出,不知商议着什么。 唐棠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对方的手段显然不够高明,专业杀手杀人不留痕迹,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间,尸骨无存。 但凡有人给他们一瓶化尸水,也用不着这般费工夫,还得想尽办法让凶手消失得合情合理,生怕牵连到自己。 啧,要么技艺不够纯熟,要么经费不够,买不起好药。 “那位来寻亲的姑娘可有找到?”驿站之中不见人影,想是找到亲人已经回家? 经过刺杀一事,万盛饶对出现在身边的人都分外留意,有人知道他和唐棠在金浦,或许不会只派一人前来,这镇上的陌生人,个个都有可能是那人眼线。 而他所图也很明显,无非是唐棠手中的宝物,要想生擒她恐须费点心思,爱跟便跟着,不是什么大事。 那位姑娘出现得实在巧合,不是方述奇的同伙,便是跟这刺客一路人马,他已让阿锦去跟着,留个心眼总不会错。 晚上阿荣与阿华去盯梢,阿锦回来禀报,“庆捕头没能找到那位姑娘所说的亲戚,她在金浦县城留了两日,似乎仍不死心,在按着记忆搜寻,没找到人便回去了。” 他顿了一瞬,“只是,属下跟了她一段路程,她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往平远,而是北洵。” 耐人寻味。 万盛饶唇角的笑意泛着冷然,“还真是他的人,走到哪都不放过。” 阿锦觉出自家少爷心情不是很愉快,小心地道:“我们是否还跟下去?” “不必理他,这次没能得逞,下次还会再出手,反正他们下定决心死盯着,除非到最后剜了那双眼睛,否则没完没了。” 他不敢问何时才能剜去那双眼睛,悄悄掩了房门出去。 唐棠给他端了碗姜汤过来,笑吟吟道:“天寒地冻,暖暖身子。” 万盛饶接过来,缓缓搅动着汤匙,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又起的雪花,眼神有些微放空,“有时我也很想抛开一切去过平静的日子,这样水烟至少能过得幸福安稳,找到一个疼她的夫君。” 唐棠安慰道:“你别逼自己太紧,相较于许多纨绔子弟,你比他们强多了。” ……半点都没被安慰道,他略微无奈,“是啊,我还不如他们来得自在。” 从记事起,他就没有过张扬恣意的时候,遇见这等嚣张的少年时,他反而很是羡慕那些人。 昌定城里就有一位出名的败家子,喝酒听曲儿逛花楼,赌钱打架斗蛐蛐,好的一门不会,偏门样样精通。从小被他老子抄起扫帚打了不知多少顿,奈何有个护着儿子的娘惯着,每每到最后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人家怎就这么会投胎呢! 耳边女子的声音道:“人都是各有各的缘法,既然你生在万家,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何必去跟他们比呢。” 万盛饶淡淡一笑,“我亦时常这样安慰自己,这些事若非我,也总要有人去做。或许换个人,不一定能有我做得好。” 才开解两句,自己倒拽起来了。唐棠无奈地摇头,“这样想就很好。” 万盛饶凝视着她的容颜,看得对面女子微微别扭,不自然转过头去。 他状似无意道:“有时我觉得,你不像在自小江湖闯荡长大的姑娘,有些事上见解比男子还要独到,而且侠肝义胆,自有一股正气。” 唐棠眼睛晶晶亮,“你是在夸我?” 他略一停顿,“且算是。” 雪渐渐大起来,如柳絮般轻盈地飞舞,唐棠道:“许是因师父的缘故。” 万盛饶微感意外,“你还有师父?” 唐棠转过身来,语气满是怀念,“你也说我不像在江湖中闯大的姑娘,有师父不是很合理么?” 她被那人送进绝煞楼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茫然无措之中,想不通为何昨天还跟自己说要好好长大的哥哥,转眼将自己托付他人,连告别的话都未来得及说。 绝煞楼有许多跟她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事楼主从各地收养来,也有如上官痕这般托他照料的孩子,他们在楼里不必自己生存,长大后有的自愿留下,有的则被人接走,再也没了消息。 幼时的事仅存一点微末的记忆,上官痕教过她识字读书,辨认药材,还有如何生火做饭。她时常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本领,怕很多事自己展现出来,学会以后,他便会离开,将她抛下。 长大以后弄懂那点连自己都没发觉小心思,唐棠曾为此后悔过很久。 要分开的人注定要分开,并不会因她早点学会或是晚点学会而有所区别。 可那时的她不知道,只想一直留在他身边,像个黏人的小跟屁虫。 第189章 缥缈孤鸿影 唐棠不愿跟楼里别的孩子玩在一起,因为她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娃看起来蠢蠢的,连字都不认得,还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屡教不改。于是她时常独自待在角落里,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要么捧着书本自己咿咿呀呀地念。 楼里也有师傅,对教导这群野孩子并不是很上心,唐棠这个小姑娘显得独树一帜。她不哭闹,不调皮,自觉性很强,动手能力更强,从小就知道,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有小孩子过来找她玩,她就摆张臭脸,冷冷道:“滚开,别打扰我念书。” 渐渐地,小孩们都不敢招惹她。 读完手头的书,唐棠觉得自己差不多认完字,可以算是大人了,趁着某个深夜,悄悄背了包袱,想溜出绝煞楼去找哥哥。 住得院子里有一处狗洞,白天孩子们常常钻来钻去,最为显眼的地方反而不被人注意。 她沿着山路往下跑,白天还算熟悉的小路,晚上变得阴森可怖,但错过了今晚,便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忽而脚下一滑,唐棠滚下了山崖!一道黑影咻地飞过,将她拦腰抱起,稳稳落在地上。 小姑娘战战兢兢开口,“多谢这位,叔叔。” 抱着她的手臂十分有力,不像是女子。 那人道:“住在楼里不好吗,为何要逃走?” 唐棠摇头,“我不是想逃,是想去找一个人。” 那人盯着她的脸,在黑夜中仔细辨认她的模样,最后似是记起,楼里的确有这么个小女娃,性子孤僻,不喜与人接触。 他衣袖一挥转过身去,暗淡天光描出轮廓坚毅的侧脸,她听见背对着自己的人道:“把你送来这的人,不会想让你找到他的,你去了只会给他添麻烦。” 唐棠心里有点难过。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只想知道那人在哪。 “方才要不是我救下你,这会儿你的小命早都没了,还谈什么找人。乖乖回去,至少有口热饭吃,天底下像你这样的孤儿多着呢,饿死冷死的不在少数,小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唐棠忽而将包袱往地上一放,重重跪下,“你教我。” 那人有几分意外,“教你什么?” “武功,像刚才那样,会飞。” “为了找你想的那个人?” “对。” 唐棠知道自己没甚可以打动对方的东西,“你教我,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 黑黢黢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冷笑,“报答?想报答我的人多了去了,捧着金山银山,甚至愿意献出性命的人,本尊看都不像看他们一眼,你一个小丫头,拿什么报答我?” 唐棠坚定道:“用你救我的原因,来报答你。” 对方的言语中尽是蔑视,尽管她也不清楚对方为何救自己。 他既然认得她,说明她在对方眼中有些印象,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 如他所言,既然有那么多人想报答他,那么,他应该是个本性善良的人? 他转过身来,对这小丫头起了几分兴致,“有点小聪明,不过还不够。” “我说到做到,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她很清楚自己的分量,纵使人微言轻,气势不能输。 “成,本尊做过那么多好事,多你一个不多,每隔三日,这个时辰,来这里找我。” 他说完便扔下她一个人自己离开。 “所以你的功夫是跟他学得?”不想她还有这段际遇,万盛饶觉得她真是撞了大运。 对方自称“本尊”,或是隐居江湖的某位高人。这类人通常对俗务不感兴趣,就这么收了她做徒弟,可不是撞了大运? “不,全是自己所练。”唐棠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那人肯教她,何至于差点走火入魔? 他传授唐棠武学的那段时日,她的根基打得十分扎实。长大些后,楼里开始训练这批小孩习武,唐棠在一众孩子里表现得尤为出色,教授她的师傅看过,说这姑娘不但于武学之道上天赋颇高,而且一点即通,是个好苗子。 楼里的人自是喜出望外,楼主给上官痕去了书信,想让唐棠一直在楼里替他做事,有偿支付报酬,她便得到了上官痕的消息。 再后来每隔年,他会回来楼里一次,探望好友,也是看望她,而师父自楼主与那人约定将她留在楼里以后,再未出现。 她曾以为他与绝煞楼有关,后来见他走得这样干脆,想着或许他当时只是路径此地,顺手为之。 万盛饶眼眸微动,“你的师父后来可有再找过你,要求兑现,报答之事?” 提起这个唐棠更丧,“没有,想是他老人家云游到不知何地,早给忘到九霄云外,说不定都不记得有我这么个徒弟。” 万盛饶闷闷地笑,安慰道:“这也算一段缘分,当真是世外高人,并不会在意这些,来日若能遇见,再行报答罢。” 晚上天刚擦黑,阿绣赶回了金浦,“按少爷的吩咐将消息带到,钱庄那边有人给您带了话,道后续不必再管,未免暴露,请尽快离开。” 唐棠一脸莫名,她还等着看后续呢,这是闹哪样? 有头无尾,虎头蛇尾,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瓜了! 万盛饶似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闻言波澜不惊,“罢了,总住在驿站也不是个事,安排好行李,明日我们动身。” 唐棠疑惑地问,“不留下等查清此事是何人所为么?” 万盛饶漠然道:“那是刑部的事,我不过一介商贾,插手这种命案,不合适。” 见她眉头紧皱,他又添了一句,“你若想知晓后续,过几天便可知晓。” 这话她更听不明白了。 万盛饶侧过头看她,眼中平静无波,透着笃定之意,“这座客栈,是万家所开。” 唐棠悟了。 合着这么大一出戏,都是唱给官府的人看的! 难怪掌柜表演得如此逼真。 她从惊愕中回神,见他目光空茫地注视着前方黑瘦的枝丫,被大雪覆盖的树枝,光秃秃地不见一片新叶。 不知何时冰雪方能消融,等来春天。 毕竟是来求医,临走前,少不得还要做些场面功夫。 薛神医盛情难却,从山上移驾下来,几人联手演了一出像模像样的年轻夫妻苦守多日终遇良医,夫人重疾得愈二人拜谢的年度感动大戏。 一行人悄然离开,路上逢见官府的人快马赶往金浦。阿锦将马车赶到一边,耐心地等他们走过,万盛饶连车帘都没撩开一下,抱着本杂记看得津津有味。 待他们走后,唐棠从帘子缝里望出去,忽而忆起一件事,“此地距瑶川可近?” 难得听到她对某个地方感兴趣,万盛饶放下手头书本,“想去?” 他们离了北洵不过百里,接下来得赶往洛显,拐个弯便可到达。 第190章 欲上青云却垂翅 包袱里放着一样东西,已拖了太久,唐棠本打算趁这趟出来,兑现自己的承诺。 “有件小事得走一趟,若是赶时间的话,来日我再走一趟。” 万盛饶懒懒道:“不麻烦,早去晚去没甚差别。” 他将书本合上,眼眸忽然一亮,“说起来,瑶川有许多风味小吃,不去一趟实在可惜。阿锦——” 听见里头二位的话,阿锦调转马匹,及时更正了方向。 唐棠:明明尝不着味儿,说到吃的时比谁都欢喜,没看出万大公子竟是个眼馋之人。 行至一片茂密树林,阿锦将马车停下,打开底下隔着的木板,将藏在底下那位仁兄拖了出来。 仁兄被一路颠簸,口吐白沫两眼直翻,偏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被人一把薅出来,眼前终于有了亮光,落地时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们说,怎么处置这小子合适?”阿锦问弟兄三个。 阿绣叼了根草,含糊道:“杀了呗!放他回去他也活不成。”没完成任务的死士,被主子发现也得打个半死。 “呜呜呜……”他不想死。 “哟,他好像有点自己的想法。”阿荣眼睛一亮,走到他跟前,“你想说话?” 仁兄拼了命地点头。 自那晚被封了穴道,阿绣等人解不了,一直将他当做残废养着,这里四下无人,让他说句话怎么了! 阿荣用眼神征询主子的意见,万盛饶背过身去,他们想怎么玩随意。唐棠倚靠在马车上,细细的手指头捏着那根玉笛,笑眯眯地像是要随时动手,不,动嘴。 阿荣谄媚地望着唐棠,“唐姑娘,劳您玉手,给他解开呗!” 唐棠扯了扯嘴角,不知这货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一阵极细微的声音响起,几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好似有什么东西酥酥麻麻地直往身体里钻。 这就是音攻之法吗,有点渗人! 然后他们发现,那位仁兄能开口了,他说得第一句话是,“别杀我!” 第二句话是,“我给你们跪下了!” 众人皆愕然,这么没有骨气的吗? 这位仁兄跟那夜视死如归的刺客判若两人,也不知是当时在演戏,还是现在在演戏。 有点好玩。 万盛饶跟唐棠对视,各自选了最舒服的姿势倚靠在马车上,预备欣赏这场表演。 阿锦上前一步,严肃道:“给我们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我我,我可以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他说话时的声音都在发颤。 阿锦眼皮一跳,“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必你多嘴。” 啊!那人明显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哆嗦着道:“我,我爹是吏部侍郎,得罪了他,以后你们的前途就没有了!” 嗬,好大的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哦。 阿绣皱着眉道:“你爹是吏部侍郎,你到这来干嘛?行刺我家姑娘,难不成也是他让你来得?” 当然不是,他爹是文官,怎可能干出这种事。 郭洮穴道仍被封住,深知自己揽下这趟差事,死活全看今日说法如何,“我不是死士,你们放我回去,我还能活。” 阿华憋不住,背过身去笑得直不起腰来。 郭洮陷入垂死挣扎,“我说真的,我看你们都像好人,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放过我!” 唐棠若有所思道:“可我记得,你那天晚上分明想要自尽。”不是万盛饶动作快的话,这会儿他早就身首异处,还有功夫在这卖弄口舌? 他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像只熟透的虾米,“我,我口中藏着的是,假死药。” 嚯,厉害,想得很是深远嘛! 唐棠扯出一丝儿冷笑,“得亏你没假死。”按照她的习惯,这种情形下,化尸水必须来上一瓶。 安全,保密,不占地方。 郭洮听罢吓出一身冷汗,悻悻地望着万盛饶。 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是,郭大人的那位庶子?” 这样想来,一切就可说得通了。 郭洮在家中地位不显,郭擎纳了三四房姨娘,生了七八个孩子,着实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要想有所成就,脱离家中束缚,投靠某个想从他身边带走唐棠逼问宝物下落的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郭洮弱弱道:“我那晚没看清你的脸,白天才知道得罪的是万公子你。” 他果然认得他。 万盛饶摆了摆手道:“不,郭公子,我不认识你,阿锦他们只是抓了一名对县主不怀好意的刺客,你的生死该由她说了算。” 郭洮脸色一变,方才这名女子已说得很清楚,即使她在此刻杀了他,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你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他声嘶力竭地抗议,奈何手脚皆软,动弹不得。 唐棠安抚道:“别急嘛,我又没说一定要你死。” 郭洮眼中蹭地燃起一簇小火苗。 “说说你怎么勾搭上你,现在的主子的?”唐棠赶忙补了一句,“别告诉我是谁,我不想知道。” 她只想听听一位官家庶子的心酸成长史,单纯出于好奇。 郭洮紧抿着嘴唇。 “怕人知道?”唐棠的手指将玉笛绕了个圈圈。 “不,没什么好讲的,无非是我跟我娘在家地位不高,幼时我经常被大哥等人欺负,连下人也看不起我,克扣我们的月钱。” 后来他实在被逼的没办法,每天晚上瞒着府里人偷溜出去赚钱,卖花灯,给人写对联,小本生意几乎都干过,有一天遇到主子,被他看中,就这么跟了他。 虽然是生在一个家的兄弟,郭洮在家里却不是被重视的那个,姨娘是瘦马出身,喝了不知多少药才怀了他。 祖母不喜欢他们,父亲初时还对他母亲有几分感情,再纳了新人进门,便将他们母子忘到脑后。 郭夫人见不得他优秀出色,幼时母亲时常告诫他不可显露出聪明才智,尤其是在嫡子嫡女面前。郭洮便是这样一边压抑自己,装作蠢笨之状,一边将志气与抱负压在心底,越积越深。 “那你还敢在闯祸时报出郭大人的名头,就不怕他知晓你跟外人勾结,杀了你这个逆子?” 郭洮深沉的目光望了一眼马车边靠着的年轻公子,不再开口。 唐棠问出这个问题,自己也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 没忽略他方才那一眼,万盛饶一直讳莫如深,追杀她的人同他也干系不浅。 他认为万盛饶在此处,知道他父亲是谁,一定会饶了他。 若郭大人跟他站得是同一位主子,只要郭洮隐藏得好,父子俩一明一暗,尽被其收于麾下,郭洮还可作为其掣肘。 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诚如他所言,有些事何必深究,知道的多了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若放你离开,你下回可还会再来?” “不会,我是自动请缨,本以为抓个人罢了,想在主子面前立下一功,不会费多大事,谁料你功夫这么高。” 第191章 期我乎桑中 唐棠最终没有选择杀郭洮,并非因怜其身世又起仁慈之心,而是出于别的心思 她解了对方的穴道,冷冷道:“你同阿锦打上一架,无论输赢,我都放你离开。” 郭洮皱眉,虽不知对方用意为何,但他对这位县主的来历有所耳闻。江湖中人最是不按规矩办事,对于朝中门道一概不通。 前面来的那十几人,一个未回,多半命丧她手。落到她手中,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他道:“你说话算话。” 阿锦捏着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上去同他较量起来。他是四人之中武功最高,心思最为沉稳的那个,实力与杜枕寒不相上下。 双方缠斗近两炷香的功夫,一时难分高低。郭洮出招总在意料之外,阿锦有好几次被对方踢中,幸而他经验丰富,躲闪极快未中要害。 阿荣低低问阿华,“可看得出,他使得是哪一派功夫?” 阿华摇头。 数百招下来,阿锦以半招险胜,赢得很是侥幸。极有可能是这两天郭洮进食不够导致体虚,气力不足之故。 万盛饶丢过来一个眼神,阿绣扔给他半袋干粮。 “多谢,后会有期!”郭洮抬手接过,擦去额角汗水,大口大口吞咽起来,阿绣将自己那半壶水给了他。 对待刺客,他们向来不会手软,这几天真够他受得。好在郭洮不是郭家那两位身娇肉贵的嫡出少爷,自小吃尽苦头,又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否则这会早就去了半条命。 郭洮吃饱喝足,揣好剩下的干粮,朝他们略一拱手,道过谢之后,朝着另一侧道路,一瘸一拐地离开。 万盛饶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能屈能伸,深谋远虑,又有不小的野心,将来或可成大器。” 唐棠则回想着他同阿锦对打的招式,“他这武功似乎,很是奇特。” 朝中一位文官姨娘所生之子,武功竟然这么高,其中想必大有故事。 解决完行刺者,一行人顺利赶到瑶川,还未完全进入城门,不知何处飘来香辣的气息。细看之下,原来是精致典雅的一座酒楼西侧,约莫是厨房方向,窗户正大打开,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饭菜香味儿,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跑。 几人心照不宣,不用多说,上去就是干,吃了个尽兴痛快。 万盛饶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说起正事,“你可知那人住在何处?” 唐棠啃鸭脖啃得津津有味,阿荣阿华正为最后的香辣鸡块争来夺去,阿锦阿绣碰了个杯。 没人理他,略尴尬哈。 他轻咳一声,“我们接下来去这城中逛逛,顺带将这一路的干粮备齐。” “好。”此话赢得了大家一致认同。 唐棠把最后一口酒喝完,阿锦前去结账,出了酒楼才道:“他住十丁街栅子巷,不知距这有多远,找个人问问。” 阿荣闻言脚尖儿打了个弯,拐去街头一个小叫花面前,问完路顺带给了两文铜钱。 “离这六条街。”一路走过去,消消食,正合适。 瑶川的阁楼建得不高,但胡同巷弄极多,离了这家酒楼往南走,一条街到头至少连着七八个胡同,很难辨认方向。 巷弄里,算命先生门口旗帜飘扬,戴着大红花的媒婆坐在店门前,抱着腿懒懒地晒太阳,时不时翻一下手里的册子。两旁各类小摊上,小块透明的玉佩摆放得整整齐齐,粗粗一瞥,屋里头挂着的还有耳饰手镯如意结等。 卖酒和糕点的店铺比比皆是,每隔十几步就有一家卖小吃的铺子。 巷子里人不少,为保卫主子的安全,阿绣阿锦两人跟着,阿荣阿华留下来去看马车。望不见前头方向时,阿绣还得跳到高处去辨认。 他感觉自己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七拐八拐之后,栅子街到了。 唐棠轻轻扣着木门,“林大哥在吗?” 里头有人蹬蹬蹬跑过来开门,软声软气地喊道:“谁呀!” 打开门一看,是位漂亮姐姐,还有一个仿若仙人的大哥哥。 “爹,家里有人找你!”小娃往屋子里跑去。 后门吱呀开了,出来一位裹着头巾身穿棉服的中年人,眉峰间俱是冷意,双眼深邃,手里握着把锋利的斧头。 见到陌生面孔,他略一迟疑,“几位有何贵干?” 唐棠不欲多留,取出那封书信,“偶然遇见一位婆婆,她托我将此信转交于你。” 是母亲来信。中年人神情放松些许,“请进来稍坐片刻,喝些茶。” 万盛饶道:“不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信已送到,这就告辞,珍重。” 中年人接过信后当面拆开,看罢盯着唐棠的面容片刻,复而笑道:“既如此,便不勉强两位了,往后有缘再聚。” 瑶川是个好地方,城外有一座寺庙,在当地人口中据说很是灵验,正好坐落在去洛显城的路上。阿荣等已将想吃得买了个够,足足备下两天的粮食。 若能见着河,抓几条鱼,自是再好不过。 拜过菩萨,万盛饶添了些香火钱,望着外头系满红绳的大树,冬日晴朗的日光下,千百只指头般大小的竹筒迎风摇摆。细看每一只打着孔洞,里头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大树四周插满香烛,被红漆木的栏杆特意围出一片空地,绕着它坐了三名和尚。 “敢问大师,这棵树有何用处?” 大师眼中从容坦荡,说话时气韵浑厚,颇有禅风,“此乃姻缘树,本寺最为出名的便是它。这棵树比寺庙建成的时间还早,不知已有几百岁高龄。据传当年有人曾在月夜见到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落于此处,隔日便长出一棵树苗,葱葱郁郁,旱灾之年亦未干枯。凡求姻缘,无有不应,故而又有人说它是月老遗失人间的树种。” 凡求姻缘,无有不应。万盛饶轻瞥了一眼跪地祈祷的女子,“不知如何求法?” 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想问姻缘,只需去那边三名弟子任何一人面前求过签,他们会为你解读其意,指导施主该如何去做。” 两边的和尚面前都有人求问,万盛饶来到中间这位大师面前坐下。 “请施主摇签时,心中默念所求之事。”和尚闭目道。 万盛饶握着竹筒,朝眼前的大树拜了三拜。 一生唯求一人。 以他居中,周围还有两名女子,三人齐齐叩首,动作跟排练过似的。唐棠上完香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不知为何很想笑。 像极了万家公子携两名美妾一起拜堂的场景。 等会,美妾?她忽而一愣,脸上笑意顿收,面色淡了下来。 啪嗒,一支竹签落地,灰白石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万盛饶拿着它到和尚面前,“不知此签何解?” 第192章 春风不解相思意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和尚接过轻轻一瞥,念道:“阿弥陀佛,此乃上签,还请施主顺其自然,莫要强求。” 万盛饶甚少茫然。 他拜过的地方不少,求签之事还是略微懂得。求了上签,说明所盼之事很有希望,可这位师傅之言,分明另有玄机。 顺其自然,是让他什么也别做吗? 他还想再问,唐棠已走了过来,关切道:“如何?” 和尚听得这声音,抬眸悠悠望了她一眼,心下了然,朝万盛饶缓缓道:“请施主将所念之人的名姓与施主的名姓,一道写在这方红布条上,装进竹筒中,以祈万事顺遂。” 他又道:“许愿之时,不可有旁人靠近,否则会有影响,还请女施主转过身去。” 唐棠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按对方所言,背过身去,不自然地四下张望。 他会写谁的名字? 万盛饶写完装好,听这和尚道:“请施主将此竹筒悬挂在树上,挂得越高,越能被月老看见。” 他瞧了一眼大树,枝丫延伸至方圆数十米,上头挂着薄薄的积雪,窥其形状,夏日想必是遮凉的好地方。 先前与他一同跪拜的两名女子,正踩着木凳尽力去够头顶树枝。 万盛饶用手掩着唇边,微咳一声,“一定要自己动手么?” 和尚道:“没有此种规定,施主请随意。” 那就好办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阿绣——” 姻缘树顶系得红绳还不到五个,枝丫上却挂得满满当当。阿绣轻飘飘上树,选了最粗壮的那一枝主干,灵巧而认真地打了个结。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这棵树是求姻缘所用。若是主子的竹筒没系牢,或者不够高,误了少爷终身大事,他可担当不起。 做完这些,阿绣再一个侧身轻飘飘下来,颇有玉树临风之态,看得周围村民瞠目结舌。 他们至多也就是搭梯子爬上去,这人不讲道理啊! 阿华道:“唐姑娘,你不去,唔——”嘴突然被阿锦死死捂住。 阿锦递过来一个满含歉疚的眼神:兄弟有口无心,是他们没教好。 未婚夫君死得那样惨,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就让人去求姻缘? 开什么玩笑! 唐棠一怔,微微摇头,“不妨事。” 不想让她触景生情,陷入对某个人的追忆之中。万盛饶道:“我给寺中捐了香火钱,问过方丈还有空房,听人说这里斋菜不错,我们留宿一晚如何?” 她点头,“依你所言。” 寒夜已深,寺中唯有守夜的小沙弥还亮着灯。 唐棠蹑手蹑脚从房中出来,小心避开值夜的阿绣等人,再次来到那棵树下。 她不是没听见周围人的私语,此树求姻缘最是灵验。 黑漆漆的夜里,她腾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阿绣先前站着的地方。 轻功虽不比从前,够用就好。 眼前挂着的竹筒,正是万盛饶那只,她小心地取下,摸出腰间带着的火折子,轻轻吹开上头的灰烬。 豆大的火苗在树下幽幽闪烁,映出一道微黄的光。 红布条上写着的赫然是两个人的名字。 万盛饶,唐棠。 虽早有预料,她心中一直存着疑影,这下再无否认的余地。 她说不清自己这一刻是何想法,将那东西挂回原处。 悄然落地。 身后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女施主何苦自恼,上天自有安排。” 唐棠一惊,转身望去,正是白日那位给他解签的大师。 村野藏高人。 对方并无恶意,她微微放松些许,轻叹道:“我心里有道过不去的坎,若是因此拖累旁人,辜负对方一生情意,岂非罪过。” 和尚手中转着佛珠,“这样讲来,女施主另有心上人,那为何会跟这位公子在一处?” 唐棠沉默片刻,道:“是我对不起他。” 和尚垂着眼眸并不看她,缓缓踱步,“女施主面相富贵却命途多舛,想来定非普通人。小僧有一句话送与施主。” “师傅请讲。”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希望施主凡事莫急,眼前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而真相往往出乎意料。”和尚说完,消失在无边黑夜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唐棠默念他那两句诗,仿佛此中大有深意。 他说的事实,会是指什么? 又何为春风,何为秋风? 她回了房间,守夜的阿荣推了推阿华的胳膊,悄声道:“哎哎哎,我看见唐姑娘去树上取了少爷的竹筒。” 阿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有什么可奇怪,谷主不在之后,一直守在唐姑娘身边的人,只有咱家少爷。当初本就是少爷对唐姑娘倾心在先,上官痕那会儿还没出现呢!” 阿荣道:“可唐姑娘看咱家少爷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爱慕之意,他们能成么?” 喜不喜欢,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阿华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浑然不顾阿荣排在他前头,“没看少爷正在想办法么,就算不成,也必须使劲努力让它成。” 他出手不轻,阿荣呲着嘴角,揉了揉脑袋,“也是,至少眼下来看,少爷没有对手,所谓日久生情,等她慢慢忘了那位谷主,咱们就能喝上喜酒了!” 阿华瞟了他一眼,闭眼不再看,只用耳朵留意周遭动静。 他不跟傻子玩。 晨起时用过斋饭,几人再次踏上去洛显的路途,到了之后才寻客栈住下不到半日,万盛饶收到了来自金浦的飞鸽传书。 案子已被刑部查明,那具尸体正是暗杀使者的刺客,杀害他的人,正是方知县新纳的小妾。 那女子本是宛国奸细,她偷偷混入金浦,杀了那位原本在此地长大的姑娘,顶替了对方身份。 对方不但连身份是假的,怀的孩子也非方知县亲生,事发之后,孩子无端消失,想来已被人救走,她则在家中自缢而死。 这手法他们极其熟悉,作为交换条件,以自己的性命换孩子一条活路,不会出卖主上,算得两全其美。 只是那孩子,多半以后会跟他母亲走上一样的道路,被训练成杀手,或培养成奸细,继续为主人家办事。 此案更离谱的是,方述奇也并非原本的方述奇,同样是被人改头换面顶替了身份。 幸而他不像那位民女一般苦命,还好端端地活着。因他是朝廷命官,又是在边境之地,若真丢了性命,势必会引发炎国与宛国的交锋。 万盛饶收了书信到:“客栈是万家留在金浦的一处暗桩,是为除驿站之外,另一个传递消息之处,即使是方述奇这般做了几十年知县的人,不一定知晓其底细。” 第193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 唐棠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似金浦客栈这般的地方在炎国遍地都是,除了客栈,定然还有其它场所。而背后掌控这一切的主人,正是万家。 世代积攒下的基业,万家成为地位无可撼动的首富,始终被皇室刻意拿捏,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次因假知县想朝金浦这家唯一的客栈下手,将其变为自己的所有物,才给了朝廷彻查的由头。 而“点拨”他的人,却是客栈真正的老板。 万盛饶只花费了几百两银子,轻轻一撩拨,对方就自动钻入了圈套。或许那人直至死前都没想到,自己的伪装没被方夫人看破,朝廷也抓不到把柄,却坏在了这上头。 自古权钱不分家,若万家有一日不能顺应帝心,任凭打下再大的基业,倒下时亦如摧枯拉朽,更换起来轻而易举。 唐棠回想起至今没能看透的万家,秀眉微皱,或者,是他们认为的轻而易举。 “想开点,万家找的是最为稳固的靠山,旁人想靠还找不到门路呢!” 万盛饶望着她的眼眸微闪,心底自哂,稳固么? 并不见得。 觉察出对方眼底透出的轻微不屑,联想到明氏对万家似有若无的敌意,唐棠心中一寒,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换了个话题,“来洛显所为何事?” 说起这个,万盛饶亦是半知半解,“密令上所言,到了自会知晓。” 唐棠手指头绕着发尖儿打圈,眼珠一转,“万家在洛显都有哪些商铺?” 有点意外她会关心这些,“问这个作甚?” 她道:“按照他们不愿让你暴露在官场中人面前的习惯,为谨慎起见,一定不会再联系你。所谓见机行事,这个时机须得把握准确,想来想去,只有从你家的生意上做手脚咯!” 万盛饶静静盯着她半晌,看得唐棠心里毛毛的,“你的眼神有点渗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收回目光,无奈道:“没,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很佩服。” 她的思路同那些人竟然出奇地相像,这才是令他惊异的点。但万盛饶只这般想着,未见表露。 “所以我们等着就是啦!要想守住一份偌大的家业,怎能不吃点苦头呢。” 唐棠打了个响指,“先去睡个午觉,晚上我们去各处走一趟,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冬日最舒服的地方,当然是被窝。 两人照例同住一个房间,万家在洛显的生意有好几处,去了当然会暴露行踪,他那位“可歌可泣”并且生下孩子现在都能打酱油的“红颜知己”,正好由她来顶上,趁机放点风声出去坐实。 完美! 万盛饶对洛显比较熟,毕竟是来过好几次的地方,哪里有表演,何时最热闹,一路他都在细细讲解。 唐棠男装出行,看去正是一位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两人同游了一圈市集,惹来不少好奇打量的目光。 阿锦等跟在稍远的地方,想提醒自家主子,两名男子出行不必靠得这般近,容易让人想歪,然后,他们见到自家少爷带着唐姑娘进了花楼……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趣地守在外头,一人要了一碗面,优哉游哉地吃起来。 这汤真香。 此地名为香念楼,进门便闻欢声笑语,目光所及金碧辉煌,灯影与人影交错,台上歌舞升平,吹拉弹唱,四周客人手中捧酒,望着千娇百媚的舞姬,眼睛半分也舍不得挪一下,酒水洒落衣衫浑然不觉。 “真没想到,万家还会开花楼。”唐棠不由感慨道。 两人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选了较为僻静的位置,不妨碍欣赏歌舞。 “万家开的花楼不止这一处,想知道这都是谁的主意么?”他想起什么,露出一丝儿浅笑。 “谁?”唐棠无意识地问道。 她只觉这处花楼,同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首先这里的姑娘比其它地方的要奔放得多,外头天寒地冻,大堂里纵然四下生着炉火,也不致暖和到可以赤着胳膊和露出光溜的小腿跳舞。 唐棠猜想,台下或许有什么东西在生热,如火热的炕头一般,才能让她们不惧寒冷。 再然后是这里的布置,多半青楼里画着梅兰竹菊等文人雅士喜爱的草木,香念楼偏不,走廊里刻着的都是行云流水般的草书等。 她勉强辨认了一番,依稀认得其中几个字: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 嚯,好家伙,真敢刻啊! 得亏是龙飞凤舞的草书,没点眼力的人真看不出来写的什么。 话是好话,只是将此言刻在花楼这种地方,不知其主是何用意。 万盛饶凑近她身旁,轻轻道:“水烟。” 唐棠震惊于自己的发现,听他突然提及万水烟时一愣,后知后觉道:“你是说,这些都是她的主意?” “我这个妹妹,自小想法与旁人大不一样。”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唐棠回想起以“德”字评价女子的大师兄,无奈摇头,设若万水烟是这般女子,完全不将礼法教义放在眼里,这两人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她出嫁之前跟我提过要求,白纸黑字写着绝不抵赖,要的便是这些,我答应了。” 唐棠扑哧一声笑了,万水烟确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主。 这样也好,花楼这种地方绝不在那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的确是低俗了点,不失为保全之法。欣赏过琴音舞艺,万盛饶招来一名奴仆,“带本公子上二楼,去见缦儿姑娘。” 唐棠跟在后头,看他在那小厮的带领下往前走,几乎不用提醒,自发找到门前。 看上去很熟嘛,不知来过多少回。她在心里闷闷地笑。 万盛饶忽觉不对,转身就见后面的俊俏小生捂着嘴偷乐,满面无奈将人拽了进去。 缦儿正在房中抚琴,她属于香念楼里地位较高的那一类雅妓,不是特定的人不接。 “公子?”她见到万盛饶略显意外,又看他后面还跟着位进门之后就好奇打量的年轻,姑娘?微微摇头。 又上这来偷闲了。 他们二人并不如何熟络,可每次万盛饶来洛显都会来找她,落在某些人的眼里,她便成了这位少爷的红颜知己。 某些人只限于那小部分盯着他的人,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万家公子还是洁身自好的,直到他在外养了人还生下了孩子。 唐棠略一拱手,装模做样道:“小生见过,这位姑娘。” 缦儿见她讨喜可爱,玩心顿起,“小公子不必多礼,想听什么曲子?” 唐棠道:“可有温柔缠绵些的曲目,随意来一首。” 两个姑娘在这你一眼我一语,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万盛饶自个添了茶,坐在那细品。 第194章 浮云一别 掌柜一见银针,叩首大声喊道:“大人明鉴啊!孙秀财父亲之死,确实跟小店没有半分关系。茶叶分明是他们拿回家之后才出的问题。此事或者是孙家奴仆暗生怨恨朝主人下手,或是他们被仇家寻仇,不慎中了对方诡计,将此事栽赃到我茶庄,还望大人还本店一个清誉!” 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必须将此事澄清,否则来日即使查清与他们无关,损失已经造成不说,还会让人觉得他们晦气。 生意人,最是讲究风水和吉利。 孙秀才怒目圆睁,冲到仵作面前仔细辨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首手中银针。 再回望,那只鸡仍旧活蹦乱跳,半点不适的表现也无,惊慌地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明那天的饭没有问题,父亲喝完茶才不幸丧命。” 父亲向来宝贝那些茶叶,不许人靠近,买回来以后家里再没人动过。孙家一向秉承良善之风,待下人仁厚宽和,怎么可能有人心存怨恨,刻意对他下手? 见他如遭雷击的模样,知州开口安慰道:“仵作既已验过,说明此事目前看来,与郝掌柜无关。孙秀才,本官十分同情和理解你的遭遇,但掌柜的话不无道理。俗话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还是回家看看有无可疑之人,细查之后再做定论。你放心,令尊之死本官一定会给你个交代,就由廖捕头协助办理罢。” “廖捕头——” “卑职在!” “你助孙秀财揪出真凶,有其它发现或异常之处,立刻禀报本官,不可擅自妄为。” “卑职明白。” 茶庄被证明清白,日常生意照做不误,甚至熟客们听闻之后,纷纷前来安慰郝掌柜,这两日来的客人发而多了一些。 命案暂告一段落,唐棠将经过和发现给他们几人讲过,“看上去,只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位廖捕头能顺利揪出真凶,这段风波便可平息。” 万家在洛显的生意仍旧兴隆,并无损失。 “可要出去亲眼看看情况?”茶庄无恙,不代表其他商户无事,指不定何时那几家也会来点意想不到的糟心事,提前发现,防患于未然。 万盛饶摇头,“怕是真正的风雨还未到来,且再等等罢。” 他不动,阿锦等人也不能动,“但你说的有道理,这几日还得再辛苦你,替我去那几家看看有无异常。” 这次轮到他装病,扮做出不得门的人,阿锦他们天天熬药,现成的借口可用,唐棠求之不得。 万家在洛显的铺子共有五处,除了她去过的香念楼,和由郝掌柜打理的奉青茶庄,另外还有一处酒楼,一处衣饰铺子,一处绣庄。 唐棠改换了妆容,比着江梦鱼的模样,给自己化成鬓若刀裁,英姿迢迢的持剑少年。 除去身板略微不同,眼眸不似小鱼那般总带着几分天真单纯,其它简直一模一样。 看呆了阿绣一众人。 “我先去酒楼看看,午饭不必等我!” 万盛饶取出一枚晶莹的玉佩,“你看中什么或是去用饭,将这个拿给掌柜看,不用自个掏钱。” 这样的东西他还有很多,但凡刻着“卍”字标记的东西,掌柜们都认得。见到有人拿信物前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就在此地。 唐棠接过,眉开眼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为拒绝姚泠扮做他心上人时送的那件衣裳还在,为防被人识破,一直压在箱底,当真可惜。 从前行走江湖,首饰长裙之类自是用不上,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是该好好挑几身。 “唐少侠”先去酒楼逛了一圈。 她此刻是初来乍到的江湖中人,刚踏进门,小二立刻围了上来,“这位小爷看着眼生,您要点什么?本店什么好吃的菜都有,只要您说出来,只要这个季节有,没有大厨不会做的!” 万家的酒楼居然敢夸下如此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唐棠心内暗笑,粗着嗓子道:“哦?这可是你说的,小爷今日点的菜要是你这没有,怎么算?” 这样的话从前几乎日日都有人对他说,小二自豪地拍拍胸脯道:“要是没有,按照小店的规矩,本次饭钱全免!” 他这般有自信,又见周围之人全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已做足准备,不是吹牛。 唐棠道:“那你记着点,小爷我要一份百凤朝凰,镶银芽,空心琉璃,梅花当归粥。” 小二脸上笑容一僵。 见他这般,她笑道:“这些菜名虽不常见,做法却并不难,不要说你们这的厨子不会做哦!” 小二来这酒楼不过三四年,自进得楼里,便一直有这规矩。出于好奇前来挑战的人数不胜数,但这位年轻人报出的菜名,他还从来没听见过。 听闻这里的厨子是东家特地从昌定请来,自他来之后还没有遇见拿不出的菜。或许报到后厨,真能做得出来? 今天可别砸了招牌! 小二记上她报出来的菜名,随即再次扯开笑容,“客人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后头问问。” “慢着,”唐棠叫住了他,“小爷饿了,点的这几道菜都得费些功夫,上菜之前,先来一道龙须酥!” 又是一个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小二脚下差点一个趔趄,飞快地溜了。 他俩的对话已引起店里其他人注意,有一位侠客模样的人,径直坐到唐棠对面。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唐棠没什么诚意道:“抱歉不拼桌。店里还有空位,请兄台另坐别处。” 当她傻呢! 若是这里的厨子做不出那几道菜,自己这桌属于凭本事吃白食,她才不要跟人分! 对面这人笑道:“江少侠不认得我了?” 嗯哼,小鱼的朋友? 人缘不错嘛,出门随意走走都撞见熟人。要真是朋友,分一半给他也无妨,只是她点的菜是一人份,待会得加菜。 唐棠故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我来此地找一位朋友,人还未到,须得再等几天,没想到在这见到了你,真是缘分哈哈!”他将剑搁在桌旁,毫无挪动之意,看来打定主意要蹭这顿饭。 唐棠道:“既然撞见,就留下一道用饭,不知这酒楼功夫如何,且先试试。” 蒋凤离假惺惺道:“上次一别已有数年,不免想起你我当日救人之时,联手对抗刺客的场景,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精妙的剑术,令在下佩服不已。” 原来是出任务之时结识的朋友,并不怎么熟络。比起这个,唐棠更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几年前,师弟在他面前展露过剑法…… 他是否知道,江梦鱼就是云梦遥? 第195章 谁人共载 她漫不经心道:“几年前的事我不大记得,只是觉得有几分眼熟,阁下姓氏名谁?” 方才还跟你谈笑风生的人,转眼就冷淡至极,像极了翻脸不认人。 蒋凤离委委屈屈,“上回我使出全力朝你喊那一句,看来是真没听见,这回你可得挺好不许再忘,我叫蒋凤离。” 唐棠耳朵尖动了动,听清他的名字后,终于睁眼瞧了一眼对方。 人称天玄之一的蒋凤离,居然是这样一位不大正经的清俊侠士。 既然有友,须得有酒。唐棠叫住另一位小二,“劳烦帮催催菜,先来壶酒。” 瞥见蒋凤离听到“酒”字顿时喜笑颜开,她在心底暗道,原来这还是个酒鬼。 “看咱俩都这么熟了,我略长你几岁,要不叫你小鱼!小鱼你来洛显干嘛?”他问得很随意。 师弟这会仍在临渊,不知万盛饶又给他派了什么任务。唐棠道:“游山玩水,顺带看热闹。” 热闹?蒋凤离一听来了兴致,“什么热闹?” 唐棠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他诚恳地摇摇头,是真不知道。 “洛显城里有个孙秀才,他父亲从某个茶庄买了珍品白茶回去,喝完一次人便没了,现下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在等着看这桩悬案的结果。” 唐棠简要说完自己在公堂的见闻,“依你之见,孙秀才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蒋凤离茫然道:“我咋知道。”见惯了太多离奇曲折之事,他对任何事都持怀疑态度。 唐棠道:“你不觉得他是被家中奴仆害死?” “除非,那人跟孙家结了深仇大恨才会这般狠心。但我想着,一个喜爱茶叶之人,多半心静纯善,不至于为难人到暗中生恨的地步。” 孙秀才说过,全家人用完午膳之后老爷子才饮茶,大家都没事,唯有他一人丧命。茶是自己动手泡的,整个过程无旁人参与,怎会有下手的机会? 还有一个可能,他买来的茶叶被人做过手脚,然后再结合午膳时吃下的某种食物,二者相互作用之毒发。 茶叶不同于旁的东西,加了东西味道极易改变,喝得时候容易被发觉,难道是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药? “客官,您的菜来啦!”先前引唐棠点菜的那名小二眉飞色舞道。 蒋凤离的思绪马上被菜香勾跑,望着桌上垂涎欲滴,不得不喝了口酒以作掩饰。 旁边有从头看到尾的客人兴奋地围了上来,想知道这四样闻所未闻的菜肴是何种模样。 百凤朝凰,集十二种飞禽蛋置于猪肚内,加燕窝以上汤炖煮得成。 镶银芽极费功夫,挑选粗壮的豆芽,将中心掏空塞入火腿,滚油反复浇灌至熟透。 空心琉璃名副其实,外壳金黄挂满香浓的糖汁,望去果真如琉璃般晶莹剔透,丸子内里中空,入口酥脆香甜。 梅花当归粥则要简单得多,还有解除肝郁气滞的效果。 唐棠各种尝了一小口,“不错,是我要的东西,你这酒楼名不虚传。” 小二因自家酒楼保住了招牌,笑容越发灿烂,“我们厨子说了,客人您点的这些菜极其精细,非行家不会知晓,这桌他愿意请了!” “好!”涨了见识的诸位客人听小二讲解完这些菜的做法,早已惊叹不已,连连拜服。 唐棠轻叹道:“这恐怕不成,先前是我一个人在此,故而只点了四道,现下遇着一位朋友,你们还是悉数记我账上。” 这……没想到还有上赶着付钱的人,小二有些犹豫,那位大厨难道请人吃一顿饭还被拒绝,会不会生气? 唐棠见他踌躇,道:“你们掌柜呢?” 掌柜早就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客人已散去,他自柜台后过来,“少侠有何吩咐?” 唐棠先将那碗梅花粥端到自己面前,一口都不带给人留的,“再添一荤一素,半桶米饭,上你这儿最好的菜。” 这是当地最大的酒楼,最好的菜可不便宜,能抵一桌普通菜肴。他瞅了一眼蒋凤离,这人自进来之后一直坐着没点菜,眼见着他凑到这位少侠面前,合着是想跟人拼桌吃白食。 掌柜试探道:“这里最好的招牌菜有不下七八种,给您上一道芙蓉鸡片和麻婆豆腐如何?” 唐棠“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他往下看。 掌柜莫名其妙,却见桌角下露出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玉佩,恍然大悟。 原来是少东家的好友,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得嘞,您稍等,我这就去吩咐后厨。” 掌柜从后厨出来时,还笑眯眯地奉上一道芝麻豌豆蓉,“送给您二位,请慢用。” 蒋凤离瞥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菜牌,上头明晃晃写着各种菜的价格,眼前一花,咽了咽口水。 “小鱼啊,你可带银子了?” 唐棠摇头,“带那东西多沉,我从来不带。” 蒋凤离用惊异且敬佩的目光望着他,想是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唐棠由得他误会,或者说,她本身在刻意制造这种误会。 果真如她所想,蒋凤离压根没带钱,过来跟她凑一桌,就是为了逃单。或者他见自己这般做派,猜想她也没带钱,才会刻意“为难”厨子。 那么,如他所愿。 他悄声道,“其实,刚才你点的那几样菜,再加一道老鸭粉丝汤什么的,足够我们两个人吃,为啥还要点那么贵的呢?” 唐棠斜睨他一眼,“不想吃,你可以不吃。” 蒋凤离乖乖闭嘴,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那我们待会吃完,跑快点?” 唐棠低声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选择靠窗的座位。” “兄弟,以后哥跟你混可好?”蒋凤离内心在流泪,彻底服了! 小二上完最后一道菜,吃得满嘴流油的二人才一擦嘴,正待结账,却见两道身影极快地飞出了窗户! “掌柜的,这,这!”他用手指着那边愣愣地说不出话,这种行为到底是逃了呢,还是没逃? 掌柜只望了一眼,淡定道:“随他们去。”然后将算盘拨得噼噼啪啪,继续核对账目。 蒋凤离拉着人一口气奔出三条街,确定身后无人跟来,到了一处小巷,总算松了口气。 这种做贼的刺激感逼得他激动不已,抓出腰间酒壶喝了一大口,然后递给她,“来点?” 逃跑前还不忘顺点儿东西,优秀! “不了。”唐棠望着亮晶晶的壶口,不知上头是酒水还是他留下的口水。 蒋凤离将胳膊往他肩上一划拉,将唐棠整个人哥俩好似的往怀里一带,“别这么矫情嘛,大家都是男人,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羞答答!”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对方是故意的。 但蒋凤离抱着酒壶开始一通咕咚咕咚直灌,然后将酒壶一扔,喷着酒气问他,“接下来你想去哪?大哥陪你一起。” 第196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不,你不是我大哥,她没有大哥。唐棠面无表情地想着,抬头时不免一愣。 凤依轩。 这不是万家的衣饰店么,怎么藏在这般幽静的深巷中,选在这生意能好? 她指了指院子里头,“我要进去,给心上人选一件礼物。” 蒋凤离酒量不错,喝了这么多还算清醒,望着头顶三个大字,喃喃道:“兄弟,你确定去这?” “有问题?”唐棠从他语气中听出点儿别的意思。 蒋凤离纠结道:“据我所知,这家凤依轩是达官贵人们时常出没之处,夫人小姐们时常来这定制首饰衣物,里头的东西价格不菲。” 他俩连一顿饭钱都付不起,这么高端的地方,还是别来了? 唐棠突然懂了为何将店铺落在此地,再看四周红墙上盖着未干的碎雪,檐下门框露出描画精致的花朵图案,环境清净雅致,正符合那部分人的品味。 她俯身在他耳边,神秘道:“我带的钱只够买首饰,多了没有。” 两人一进门,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成功让迎过来的店小二脸色一僵。 他惴惴地望着这俩人,凤依轩从无这样不修边幅的客人,那位年岁小些的少侠看上去还行,旁边那个,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 小二给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着点接待,自己蹭地没了踪影。 唐棠也不在意,蒋凤离自踏入店门便赞不绝口,趴在一处柜台前仔细地观赏,眼中盛满惊叹。 那是一顶凤冠,艳丽夺目,粗略一数,大大小小的明珠加起来至少上千颗,凤眼上嵌着红绿橙黄幽紫的宝石,一颗已是价值千金,这么大一顶摆在那,耀眼得让人直欲流泪。 精细华美,得耗费多少金银珠宝,能工巧匠,才能雕琢得这般别致。 唐棠只看了一眼便将他拉往另一处,尽管有小二随行,若这醉汉弄坏一颗,或是趁人不备扣下来一颗珠子,得是多大的损失。 自家的东西,必须得守护好咯! 摆在如此显眼之处,想必是用来镇店的招牌,这还只是最外一层,凤依轩内的宝贝又岂止只这一件? 蒋凤离两眼发直平时前方,尽力按捺着心中激动,还没从头冠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攥着她的袖子道:“我要是能有这家店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这辈子都不用给谁卖命了。” 天玄十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给人卖命? 唐棠不经意道:“你说什么?” 蒋凤离被宝物晃花了眼,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幸而对方没听清,“没什么,我是说,拥有这里的一样东西,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穿戴凤依轩所出之物于官宦人家乃一种身份象征,他一介草莽匹夫,只能想到拿去换钱。 “你确定要在这买?”他瞥了一眼唐棠干瘪的腰包,悄声道:“我听人提过,凤依轩分为中间一座主楼,四座次楼位于东西南北,各地皆是如此,现在我们进得是最外面一间,其它几处要凤依轩的木牌才能进。” 据说这木牌发放给固定人群,再有便是第一座楼的常客,花费银钱达到一定数额,才可得到。 这一靠近,蒋凤离忽觉有异,自己虽然有点醉意上头,鼻子灵敏着哩,怎么闻着一股女子的幽香? 蒋凤离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魔怔了,自顾自道:“不过要送心上人,当然要贵重一点方能显出诚意,在这座楼选根簪子或金钗给她,意思意思得了。她若真心喜欢你,哪会计较这些?” 唐棠转眼,含笑注视着他,“蒋兄可有心上人。” 啊,他一呆,眼光忽而飘忽起来,“要说有,算有一个。” 这是还没将人追到手。 唐棠凝视着一只黑盒子,示意小二将它打开,一边道:“该抓住的机会,还是得抓住,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觉得呢?” 他觉得有道理。蒋凤离被人牵着走,不自觉点头,心中一动,眼神在四周悄无声息溜了一圈。 早知要来这,他就提前做些准备。 唐棠装作没看见他眼里那抹不怀好意的光,指着金钗道:“此物价值几何?” 机灵的小二早就看出这两人谁是顾客谁是陪衬,殷勤道:“三百两。” 蒋凤离莫名肉疼了一把,虽然花得不是他自己的钱。 江小弟追得是哪家千金小姐,居然舍得下这么大手笔?换做是他,这媳妇不要也罢。 所以这便是他为何单身至今的缘故。 唐棠拾起金钗,比着亮光仔细看过,摇头道:“可有更好些的东西。” 三百两不够,还要更贵的!蒋凤离为酒楼老板默哀片刻。 在其它地方出手这般阔绰,却不舍得一顿饭钱。好歹厨子费大功夫做了一桌子菜,摊上他俩,也是他命中该有此劫。 小二斟酌着用词,不想得罪客人,“这只金钗的款式在本楼最受欢迎,客官若是想挑些更精致稀罕的物件,可以去旁边几座挑选。” 唐棠道:“叫你们掌柜来。” 小二一怔,以为自己得罪了客人,心里开始打鼓。 他没说错什么话啊,这小公子脾气也忒大! 蒋凤离见状上前道:“小鱼你别这样,这位小兄弟只是实话实说,不去就不去嘛,我觉着这支金钗就好看得很,送给哪个姑娘她都会动心。” 唐棠无奈地瞪了一眼小二,“还不去?” 掌柜很快过来,唐棠亮出自己的玉佩,这回没再避着蒋凤离,对掌柜道:“去中楼看看。” 中楼正是主楼,共有四层,能进去的人屈指可数。 掌柜眼神一亮,将之前那名小二叫过来,“你带这位小公子去。” 主楼名为珍萃阁,唐棠不紧不慢地走,小二诚惶诚恐地跟,蒋凤离心里七上八下。 小二:来这楼的客人乃少东家的贵宾,从他入楼那一年数起,进来者至今不超过十位。 蒋凤离:江小鱼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掌柜居然看了一眼直接让他进,还面带微笑找人全程陪同! 唐棠停住脚步,“蒋兄,难得来一次珍萃阁,不好好欣赏一番这里的宝物么?” 没事盯着她看做什么?弄得她好几次以为自己的易容出了毛病,被他发觉冒充。 宝物的确晃眼,看再多他也买不起啊!倒是你自己,你自己怎么回事? 蒋凤离思虑片刻,迟疑道:“江小弟,你那块玉佩……” “哦,蒋兄在为此物不解?” 她取下玉佩,红绳甩着它晃了几晃,蒋凤离的心尖也跟着晃了几晃。 这可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的信物,比他听过的什么木牌高档的多! “你不知道么,我师姐是万家的姑娘,大哥送我一块玉佩,有什么大惊小怪?”她刻意模糊了身份。 蒋凤离震惊地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197章 几度梅花满枝 万家? 他说得是,那个万家,凤依轩背后之主的那个,万家! 江小鱼竟然有这么了不得的亲戚,那他还来接什么鬼任务,替人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要有这关系,随意找个地方混吃等死不好吗? 蒋凤离看傻子一样地看他,简直抱着金山银山不知珍惜,反而要去江湖上经历那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难道这是富家子弟独特的教养方式? 唐棠不愿被他用这般目光盯着,悄悄加快步伐。 珍萃阁的物件远比凤冠来得珍贵奢华,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着礼物,在角落里瞥见一只手镯。 碧绿通透,莹莹光华,在一众玉镯中并不扎眼,却是莫名引人注意。 蒋凤离跟上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便盯住它迟迟挪不动脚,好似一只饿汉见到了香喷喷的鸡腿。 垂涎欲滴。 唐棠不懂珠宝,见他跟自己一样对这只玉镯情有独钟,大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问道:“你也喜欢?” 蒋凤离其实同样不识货,但真性情的人并不善于伪装掩饰,喜欢就是喜欢,或者说是合他眼缘更为贴切,愣愣道:“这么好看,谁不喜欢?” 尤其是女子,见到定然爱不释手。 他想起江小弟此行目的,暗戳戳地撺掇他:“买这个,买这个!” 唐棠转身问小二:“这只手镯怎么卖?” 小二笑道:“整整千金之数。” 千金,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划算,不够这几日的辛苦费。 唐棠捏着下巴想了一会,“算了,有没有更贵点的。” 浑然不顾脸色一僵的蒋凤离。 千金还不够贵? 江小弟阔气啊!简直羡慕到让人眼红。 小二将她牵引到另一侧,上头陈列了各色手镯,每一只都被绒布裹着放置在小巧的独木架上。他一样样介绍过来,跟在她身边的蒋凤离背对着小二,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没人注意到,他背在身后那只手偷偷聚起掌力,强劲的内力漩涡般袭向先前打开的那只匣子,翡翠手镯咻地一下凭空消失。 唐棠等那小二介绍完,指了指那只羊脂玉镯,“罢了,就要这只。” 小二前去禀报掌柜,听闻客人要离开,他赶忙迎过来,“少侠不再看看别的东西?” 来凤依轩的客人有时在这待上两三天是常事,因南楼收藏了不少古物,常有客人慕名而来,他们在后院专门设置了住处,手持玉佩者住上十天半月都没问题。 她摇头道:“不了,今日有事在身,几天后我再来。今日这里带走的东西,都算在我账上。” 她一贯如此,东西买完立刻就走,其它物件不必再看,再看也全然没了兴致。 带走的手镯一千五百金,比之前那只贵了足足一半,蒋凤离暗暗羡慕起“江小弟”的大手笔。 两人已出凤依轩,想到揣在袖子里那件东西,他有些心虚地问,“还要去何处?” 唐棠瞅着他的眼神别有深意,随口道:“绣庄。” 凤依轩风平浪静,跟酒楼一样祥和,去完绣庄,今日的差事便算了了。 一天走一圈,一圈一件东西,唐棠自觉很满意。 他那位心上人还会刺绣?蒋凤离拿人手软,为她的行为自发找到了合理解释。 化雪之时甚为寒冷,街上人群稀稀疏疏,两人慢悠悠地踱步。 他捅了捅身边人的胳膊,“哎,你知道夏国最近出的一桩新鲜事吗?” 夏国……唐棠听到两个字便是心里一紧,若无其事道:“什么?” “从前最受君王器重的那位宸王,不知出于何故被圈禁,现下整个皇族中最为风光之人,当属新找回的长孙殿下。” “长孙殿下?” 蒋凤离神秘兮兮道:“听闻那位长孙殿下自幼体弱多病,被他的母妃养在寺院,传开的消息是他在某日烧香礼佛时受了佛光加身,自那日起,病情竟然一日日地好转起来。” “然后?”贵族总会出些匪夷所思之事,炎国明氏如此,夏国长孙氏亦是如此。 说到底,都是为了权力二字。 “他乃王后所出,诸位王子中排名第三,夏国君王给其取名为长孙慬。幼时他天资聪颖,敏而好学,本来深得君王喜爱看重,不料七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至此销声匿迹,光芒顿收。” 唐棠听得有趣,“莫非宸王倒台,有他的手笔?” 蒋凤离一顿,悄声道:“这个我可没说过。” 唐棠抿唇一笑,“你干嘛这么关注夏国的事。” 他叹道:“不是我想关注,夏国王室秘闻太多,离奇程度堪比神话故事,让人不得不好奇。” “哦?这样说来,除了那位长孙殿下,你还知道点别的故事?” 蒋凤离颇有些自得,“那是自然。” 他想了想,挑了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秘密讲与他听,反正他认识的江小鱼就是这般充满好奇,但告诉他的事绝对不会说出去,不失为一位碎碎念良友。 “我听说先前的武林盟主白孤雪之死,差点跟你那位师姐扯上关系,对?” 此事不是秘密,唐棠此人在江湖中曾狠狠掀起过一阵狂风巨浪,从前的经历过往,早已被各路人士深扒得干干净净。 唐棠道:“那件事同我师姐无关,当日我在场,是白盟主信任师姐,临终前托付遗书罢了。” 她忽然静默下来。 白家之事固然令人扼腕,一想到白轻舟极有可能是因听闻上官痕的死讯而独自离开,此刻多半已长眠于江湖中某个角落,便心痛到无以复加。 蒋凤离浑然不觉,自说自话,“那件事乃落梅公子因其身世而向白家复仇,他与白家那位少爷,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白孤雪遗言不许兄弟相残,白轻舟本性仁善忠孝,并未找他报仇,他的生死,唐棠不甚关心。 念着此人是白家最后一点血脉,而白家与上官家又同为当年某件事付出过代价,她顺着他的话道:“何处?” 蒋凤离冲她眨眨眼,“夏国。” 唐棠强忍下起伏的心绪,仿佛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踪迹,“为何?”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秘密。”他脸上泛着诡秘的神色,不知是因兴奋还是太过放松而露出本性,看去竟有几分神秘莫测,狠厉残忍之感。 眼前的蒋凤离,终于与江湖传闻中十人合力可碎裂山河的天玄十绝重合。 “当年跟白孤雪有过情缘的那名女子,乃是夏国人氏,她名唤长孙雨,乃王室第六位公主。” 所以丁游不但是夏国人,而且具有王族血脉! 脑海中某个人影转瞬即逝,某个念头轰然炸开。唐棠终于明白那日在宸王府中所见到的年轻人,为何眼熟。 第198章 星河风露经年别 多年前山河未定之时,江湖中风云变幻,人才辈出,涌现出无数英雄豪杰,光是武林门派就有不下数千家。那时候全凭真本事一较长短,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可闯出一番天地,或是开宗立派,或是割据一方。 似白孤雪这等武林前辈,乃同辈中天赋卓绝之人,他们恣意潇洒,快意恩仇,有一定威望者遂角逐盟主之位,担起扞卫正义锄强扶弱的重任,维护江湖安稳与太平。出世则不问世俗,划地孤芳自赏,或是隐匿于江湖,当下的红叶山庄,铸剑庄,清长宁等,莫不如此。 如今武林名声最为显赫的几大门派,在当年皆属藉藉无名之辈,甚至有好几家差点被灭门。存活至今,它们在武林的地位已然不可撼动,不但入门之时须经过严格筛选,门中弟子个个品性武艺皆精,皆以出身本门为傲。 经过数十年明争暗斗,轮换交替,现如今流传下来的门派只剩几百家,新涌现的小门小派,在人们眼中不再那么崇高和令人向往。 白孤雪遇见长孙雨时,还不属于赫赫有名的大侠之列。他无门无师,于偶然之中得了一本秘籍,自发研习,得成精妙武学。 他的一生在那时实属平常,如今看来颇具传奇色彩。 初入江湖时,白孤雪藉藉无名,但骨子里天生带着正气侠义,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数年下来未逢敌手,渐渐有了声望。 长孙雨是一名不受宠的妃嫔所生,因其母妃地位低微,并不受宠,又无心计,怀孕之时甚至被人暗算,几次差点没保住,幸而生下来是个女孩,母女俩得以保全性命。 公主与王子不同,未来过得如何全依赖于父兄,长孙雨之母不忍心让孩子以后跟自己一起吃苦,数年来攒下些许银两,偷偷联络了一对夫妇,让他们将孩子带出宫外抚养,谎称公主被贼子偷走,装疯卖傻数月,而后在宫中自尽。 她本就不是有意进宫,不过一位出身平平的良家女,只因在寺庙进香时误闯一处院落,被君王看中强带回去做了侍妾,不到半年时间便被抛诸脑后。 长孙雨本应在那对夫妇照料下长大,过着平常小户人家的生活,不知是否因继承夏国王室的血脉,她自幼显露出不凡,十岁那年偶遇一位高人,狠心丢下父母拜师学艺,由此踏入江湖,再无消息。 六年后,学有所成的长孙雨,跟意气风发的白孤雪遇见,两人初初见面便是大打出手,誓要争个高低,一来二去,互相为对方折服,情愫暗生。 “慢着,你的意思是,当年白孤雪救下的那位美人是长孙雨?” 唐棠没忘记当日明西影所言。 据他查到的消息,那名女子是被族人捉回去才消失,蒋凤离这边却说长孙雨是被夏国王宫高手强行带回,然后生下丁游,这跟明西影的消息全然对不上啊! 蒋凤离道:“事关王公贵族,某些痕迹自然会被抹除。” 就连那桩英雄救美的小事,也是假的。 长孙雨并非柔弱可欺的女子,夏国王室知晓若有人顺着白孤雪这段情缘往下追查,一定会查到宫里,许是出于颜面,或是什么别的缘故,捏造了事实。 她琢磨起其中猫腻,“夏国王族要掩盖此事,一定会给长孙雨换个新的身份,不过我很好奇,一名公主罢了,为何非要将她带回,任其自由自在与心上人逍遥江湖不好吗?” 蒋凤离笑嘻嘻道:“这不是你我所能知晓,我只知道丁游如今在王宫中很受倚重,或许他们将长孙雨带回,另有用意。” 有时一位忠诚得力的公主,对王族基业起到的作用,不亚于出色的王子。 这位公主虽不在江湖,却让自己的儿子出现在白轻舟身边,丁游对于其父带着莫名的恨意,不知背后又是何缘故,听上去令人唏嘘。 “说了这么多,你这消息来路到底对不对?”本该是王宫秘闻,蒋凤离却知之甚详,莫非他背后的主子,乃是夏国王族中人? 话说回来,师弟可以的,交往的这些朋友没一个是简单人物。看蒋凤离如此自然地跟他分享,不知从前瞒着他们多少秘密。 蒋凤离道:“你还不相信我么?咱俩可是同生共死过,说说这几年你有什么新鲜事?” 以一换一,大概是这个意思。 唐棠沉思小会,“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算,只要是有意思没听过的都算!”他在洛显只会待几天时间,好容易见到一回,下次相见不知何年何月。 一想起再见不到如此臭味相投的好友,眼下相聚的时光必须要珍惜! 唐棠定了定心神,尽力让自己显得非常平静,“白轻舟死了。” 蒋凤离瞪大双眼,“死了!” “对,他死了。”她笃定道。 那人多半已不在世上,可一日没有他的消息,没有亲眼见到,便一日尚有希望。 蒋凤离与夏国王族走得如此之近,若他的消息是真,那些人听见该开心才是。 唐棠将白轻舟为蝶蕊夫人所擒,中了奇毒之事道出,添了一句更为逼真的话,“有人亲眼见他,化成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她盯着蒋凤离的眼睛,问得很是随意,“你说,似蝶蕊夫人这般狠辣,清殇阁还能存活多久?” 他叹息道:“这不好说,你可知清殇阁为何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唐棠早想知道这个问题,简直是瞌睡时有人送来了枕头。 “夏国上一任君主曾为阁中某位姑娘倾心。此女为夫人所救,感恩于心,清殇阁背后站得是谁,不用多言了?” 唐棠眼眸猛地一缩。 夏国上一位君王不是病逝,而是自动让位于他的第四子,从此再无消息。 莫非清殇阁真正的主人,是他? 蝶蕊夫人武功奇高,若清殇阁真与夏国有关……是时候再劳烦师弟一趟了。 说话时绣庄已到,蒋凤离站在门口,迟迟不动步子。 这,两个大男人逛绣庄,对着一堆绣品指指点点,不合适? 对方突然沉默下来,唐棠莫名其妙,“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 蒋凤离暗叹,江小弟还是太年轻,不懂人言可畏。 唐棠转过身正对着他,严肃道:“蒋兄。” 蒋凤离一怔,不明白他要干嘛。 “你不必如此介怀,我对你没有兴趣。”第一剑客的良配早早被大师兄定下,真论起来也轮不到他。 他耳根一红,“嗯,我知道,你,你别想岔。” 到底是谁胡思乱想!唐棠内心翻了个白眼,一脚踏入门槛,再不管他。 第199章 贪心不足 自绣庄出来天已擦黑,诚如他所言,两个大男人对这些“没有兴趣”,唐棠挑了幅看上去无比复杂的春日牡丹图样,问掌柜何时能绣好,他道五天便可。 庄子里请的绣娘功夫到家,不是什么难事,唐棠跟他约定五日后来取东西,其它兴致缺缺,看过便算了。 蒋凤离住得客栈与她完全在相反方向,两人分道扬镳,走之前他很是不舍,毕竟身上带的钱不多,而唐棠出手阔绰,跟着他非常占便宜。 “明日你还出来吗?”他眼中尽是留恋。 这位仁兄,占便宜上瘾可不好哟!别以为她不知道对方做过什么手脚,一只手镯差不多得了。 唐棠非常客气地否认,“不了,下回再见。” “看来今日很是尽兴?”刚进客栈,便见万盛饶带着四人正在房间用晚膳。 她望了一眼桌上残羹剩菜,庆幸回程路上买了零嘴,虽然这点压根不够,垫点总可以。 “还成,去各位掌柜那混了个脸熟,暂未发现异样。” 阿锦等人口中叫着主子,更像是给万盛饶一人打工的小弟,在家时恪守本分,在外并不拘束。她加入其中坐下,打开食盒,几双眼睛不由自主瞟过来。 分而食之。阿锦啃完一块酱骨头,出去再让小二上些菜来。 他对唐棠的饭量大概有数,不会饿着她。阿绣等人分完零嘴,各回各的房间去也。即使不好露面,他们各自还有其它任务,总之绝不闲着。 万盛饶吃到八分饱便止住,提醒道:“明日去茶庄走走,或许会有新发现。” “今天案子有新的进展?”一整天没怎么关注官府那边,凶手这么快就找到了? “不出意外,快结案了。”却是一声长叹。 结案还不好,了却一桩事情,万家又没有损失,叹什么气呢。 搞不懂他。 她随手拈了块茯苓糕塞进嘴里,“那不是很快就能离开这,没有别的要事,早些回安都。”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找师弟商量商量。 万盛饶敷衍道:“或许。” 唐棠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奔波一天,喝过了药,用完晚膳该好好歇着,那位茶庄老板看上去人挺和蔼,不知茶庄里都卖了些什么好茶。 奉清茶庄。 因事发之后及时洗脱嫌疑,茶庄生意仍旧不错。地方离这不远,唐棠磨蹭到日上三竿出门。 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找到庄子里的账本,看看有无异常。 光明正大地看当然不可能,只能用偷,于是这天她拽上了阿绣,非得两人一起。 阿绣潜入账房的屋子里,探囊取物般相当轻松,唐棠见识过他独门开锁绝技,简直心悦诚服。 果然,万家培养他们时都是有针对性滴。 唐棠匆匆翻到秀才父亲买白茶那天的流水账,跟掌柜在知州面前所言一模一样。 看上去似乎可以排除嫌疑。 另一侧走廊隐隐传来人声,阿绣眼眸一紧,夺过账簿没了人影,在说话者还未到之前,从窗户迅速离开,将屋中一切恢复原样。 两人蹑手蹑脚地躲在墙根下偷偷听墙角。 “那笔银子万不可让人察觉踪迹,待此事过去,你尽快将漏洞填上。” “知道,庄子里客人往来频繁,按目前店里的流水,最多不过两月,便可分摊下去。” 阿绣跟唐棠对望,彼此眼中俱是意外:居然被他们偷听到郝掌柜跟账房商议如何做假账! 除了洛显,万家在别地还有数十家同样的茶庄,因当地人习惯不同略有差异。每确定增开一处,便在当地选一位经验丰富人品可靠的掌柜,店里的活计也是掌柜自己招来。 按照习惯,每日卖出的茶叶并无人再去称固定斤数。东家的人核对账本时,往往只看这批茶叶进了多少,以多少价格卖出,盈利多少,并不注意细节,便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万家给郝掌柜发的月钱并不低,在一众茶庄中可说是十分丰厚,没想到他居然伙同账房先生,从中刮取油水。 洛显这处茶庄虽不是最大的一家,获利亦是不少。阿绣露出鄙夷的目光,老爷当初真是看走了眼,将生意交到这等小人手中。 唐棠低声道:“等他们走后再去找,定然还有另一本账。” 阿绣从缝隙里望去,正见那人转了几圈花瓶,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取出一本册子。 想必那才是真正的账簿。 两人等着机会,那人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核对数额。 这里头何处做过文章,何处有过改动,平时已烂熟于心,现下估计正想着该从哪一项入手。 他似是拿定主意,小心将东xz好,离开了房间。 将册子带出来太过危险,唐棠叮嘱道:“你进去将那笔钱的数量和用途记住,不用再带出来。” 知道用途,便可顺着一直往下查,揪出帮他们掩盖“罪行”的活计,一网打尽。 她在原地等了片刻,阿绣出来先提着唐棠衣领出了茶庄,船过水无痕。 “五千两,其它。”带着人跑这么远的路,他落地时仍然脸不红气不喘,看得唐棠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羡慕。 曾经的她也可以,现下只能用好汉不提当年勇来安慰自己,保不保得住小命还是一说。 这么大一笔银子,只简单写了其它二字,唯有账房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 在炎国开设茶庄,只需向官府请一个“牙帖”,交完帖银,每年纳税即可。万家的茶庄生意在炎国最是兴隆,与家族沾着皇亲不无关系。 这趟小有收获,没查着关于命案的线索,反而发现茶庄掌柜在账上做手脚。 两人当然是将此事告知万盛饶,让他来处理。 “你们知道,万家给郝掌柜的待遇是怎样么?”他平静地问。 “万家旗下商铺,每年以当年铺子盈利的百分之十作为掌柜报酬,茶叶生意是最重要的一门,郝掌柜去年的报酬,足足有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千两?”唐棠脱口惊呼道。 曾经的她四处辛劳,三人组平分下来,一年最多才赚万两银子,各路官府对万家的生意都很照顾,掌柜一年到头帮着打理店铺,联络茶农协调运输,更多时候足不出户,毫无生命危险,居然能赚这么多! 心好酸,为当年那个以命相搏的自己。 万盛饶瞥了一眼满面痛惜的她,奇异地理解了什么,“人的运势使然,没办法。” 别说了。 她好想回到没被上官痕救走之时,若那时知道万家给掌柜们开出的条件如此优渥,她爬也要爬去安都城,敲开万家的大门,请他们留下自己! 阿绣望着自家少爷道:“唐姑娘不必忧愁,往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唐棠泫然欲泣的表情一收,“不收人了么?” 他微微摇头,“不是。” 第200章 环环相扣 万盛饶接手家中事务以后,将各类人员重新梳理过。似锦绣这般受万家养育长大的人还有很多,守在主子身边最要紧的便是忠诚,确定其忠心以后,待他们长到一定年岁,便进入待选之列。 取代的,自然是那些有异心的茶铺掌柜们,这些人会从暗地走到人前,继续替万家看顾生意。 唐棠听懂他言外之意,比起最先找到的掌柜们,他们才是少东家的心腹。 她微咳一声,“你打算如何处置?” 万盛饶道:“监守自盗本就时有发生,纵然将账房先生换成自己的人,亦不能免除顾虑,且等查清那五千两用在何处,再做决定。” 怎么查却是一个难题。 生意上的事,唐棠无心再问,明日她还要去孙家探听消息,自有阿锦他们操心。 廖捕头这几天常在孙家出入,从丫头书童到杂役厨子挨个审问过一遍,他们对孙家都很是忠心,并不曾起过冲突,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此案便这样停摆,成为一桩悬案。 唐棠只觉看了个寂寞,知道跟孙家的人同样无关之后,便没甚心情再关注这件案子。 按照常理,捕头们再无头绪,请示过知州知府后,可以在三个月内向百姓征集线索,事关重大时还会发出悬赏,破案者奖励一笔银钱。 虽是命案,并不关系到朝廷大事,孙秀才的父亲多半没有这种待遇。不过他家要是愿意出店银子,或许会有人前来接手。 万盛饶在洛显迟迟没有等到新消息,比起他来唐棠则要潇洒得多,后面几天干脆歇在珍萃阁,东楼里收纳着古董藏品,足够她消磨时间。 这期间倒是再没撞见蒋凤离,不知这人是否已离开洛显。 万盛饶偶尔会让阿绣晚上过来一趟,什么话也没带,只是确定人还在不在。通常阿绣见到人掉头就走,唐棠连窗户都不用给他开。等她将四座楼逛遍,已过去足足十天。 出来时,唐棠想着再去一趟万家酒楼,她对那的厨子很感兴趣,不知能否有机会交流一番。谁知刚坐下,便惊闻一个大消息。 隔壁桌坐着两名书生交头接耳。 一人道:“知州大人历来体恤百姓,明察秋毫,没想到会是这种人。” 另一人惋惜道:“做官十余载,忘记了圣贤书上真言,被猪油蒙了心哪。” 似乎是,洛显知州摊上了大事? 唐棠再无兴致听他们闲扯,也顾不得见那位厨子,匆匆回了客栈。 万盛饶等人又在用膳。 回回赶上饭点,瞧她这时辰拿捏得多准! 见她回来,几人并不意外,唐棠自发落座,阿锦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 她扒了几口,好奇道:“洛显知州怎么回事?” 万盛饶的筷子略一停顿,“贪污,被削去官职。” “贪了多少?”居然严重到如此地步,一路走来听到不少骂他的话。 “十万两。” 好家伙!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比之略低一级的知州也能捞到这么多,真让人大开眼界。 唐棠此时还没意识到,那十万两从哪处贪来,扯扯身旁阿荣的衣袖,“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荣窥了一眼自家主子骤然沉下去的脸色,心里发苦。 这种事她应该问少爷才对,他一定十分乐意效劳。 一个聪明知趣的下属,懂得在适当的时机巧妙回转话题。 阿荣道:“我那日没有出去,并不知此事经过,姑娘问错了人。” 唐棠无趣地白了他一眼。 万盛饶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接过话道:“此事还得从孙家那桩命案说起。” 唐棠再次震惊脸:孙家的命案居然解了?! 此事在洛显已不算秘密,是她出来得太晚,对外界一无所知。 茶庄有一名为阿普的年轻人,那日下午正巧从孙家路过,闻听孙家有人出事,回来之后便告诉了郝掌柜。 他并不知是自家茶叶出了问题,郝掌柜当时没往心里去,可他当夜验看茶叶时,发现库房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毕竟是经商多年的老手,他立刻敏锐地嗅到什么,意识到或许有人借此事对茶庄下手。 即使这批白茶看不出任何问题,以防万一,郝掌柜还是连夜去知州家中走了一趟。 一个是本地纳税大户,一个是本地父母官,他们相识多年,有些事已不用多言。郝掌柜将此事道出,还送上了五千两银票,便是唐棠与阿绣见到的那项“其它”支出。 孙秀才找大夫看过,确定父亲是中毒而死,果然闹到了官府。 接下来的事,便都交给仵作去办。只要认定茶庄这批白茶无毒,洗去茶庄嫌疑,他便可得到其中一千两。 那日之后,郝掌柜将白茶销毁,对外则称因孙家之事觉得这批白茶不甚吉利,毁去权当捎给孙家老爷,抚慰他在天之灵,背地里则串通账房做假账,填补五千两银子的亏空。 唐棠道:“这事郝掌柜也算做得隐蔽,谁能想到真有人在茶叶中下毒,也是难为他们。但此事唯有他们二人知晓,有知州压着,怎会被人轻易查出?” “因为刑部又派了人来。”万盛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孙家并不富有,若执意找寻答案,少说也得花费上百两银子,但孙秀才有功名在身,定然有些同窗好友。与他同年得中的一位秀才听闻此事,对方亦是官家出身,同情其遭遇,帮他将此事告到了大理寺。 也就是说,最后不但洛显知州被查出贪污之事,万家茶庄亦没能逃脱干系。 唐棠心头一紧,不安地盯着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么?” 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不必知道。” 通常说这句话时,都意味着他心中有数。 唐棠看出他心绪不佳,小声道:“所以茶庄以后怎么办?” 知州犯事,郝掌柜难以幸免,换人是必须。这还是小事,奉清茶庄在洛显是否还能再开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孙秀才父亲的确因万家茶叶而死。奉清茶庄进得那一批白茶,全是毒茶。 采购茶叶前掌柜都会亲自验看,郝掌柜进货时当然仔细挑选过,问题出在茶叶买回来以后。 经刑部查证,不知谁将这批白茶泡了毒液。茶本身可解百毒,浸泡过毒药的茶叶并无发黑发暗的迹象,甚至骗过孙家老爷这种行家,可以想见,歹人用心之毒。 万盛饶没有正面回她的话,却轻声呢喃道:“这次,罚了万家整整二十万两呢。” 唐棠一怔。 他分明话中有话,一时之间却难以参透其中端倪。 万盛饶望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眸,忽而一笑,“生意上的事,往后见多了,你自然知晓。” 第201章 夜深知雪重 孙家命案告一段落,少东家接到官府正式下达的罚款令,终于姗姗来迟。 唐棠化了明艳滋润的妆容,特地挽了发髻,扯着万盛饶宽大的衣袖千娇百媚地依偎在他身边,好一朵温柔而不失妖娆的解语花。 除去郝掌柜被关在牢里还未放出,香念楼楼主没到之外,其它三位掌柜悉数到齐。几位掌柜都在洛显替万家做事,上回这般齐聚见少东家,仿佛还是两年前。 无人认出他身边的女子前些天曾来过店里,甚至与他们谈笑风生。 向来听闻少东家在外有一位红颜知己,因出身卑微,进不得万家的门,想来便是这位姑娘。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 要记住这张脸。 两人身后锦绣荣华分站两侧,神情严肃,看得人心境胆颤。 万盛饶面对他们时,语气温和不失严厉,“这次郝掌柜的事是个教训,各位往后要牢记,切莫再犯。” 郝掌柜这次比较倒霉,这几人是否同样中饱私囊,或是有过类似贿赂官员的行为,大家心知肚明。 出了这么大的事,万家必须有人出来给个说法。罚了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必须敲打敲打。不仅如此,孙家老爷受茶庄连累无辜丧命,还需补偿他们一大笔安抚费。 万盛饶做够了场面功夫,便让掌柜们各回各家。再有二十日便要过年,他们还有一个地方没去,得抓紧时间。 唐棠赶着时间去了蒋凤离所住客栈,问过小二,她来得不巧,那人已在昨日离开。 她只得作罢。 云泽是归属安都管辖的一座小城池,与它只隔着几百里路程,至多两天便可到达,为他们省去不少功夫。 这次,万盛饶不必再隐藏身份,唐棠免去不少麻烦,恢复了原本模样。 她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是否过于敏感,这一路上阿锦等人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未来的少夫人一样,令人背后生凉。 云泽知州常柏,月前接到一封密信,道有人出三万两买他性命,因常柏曾对他施以援手,不忍见其无故丢了性命,故而警示。 常柏为人清正,得罪过不少人,有人想杀他并不奇怪。反而是以他在同僚中又臭又硬的名声,这种时候居然有人不希望他死,真乃罕事! “这位大人做过什么事,值这么高的价钱?”整整三万两哎,够绝煞楼一个小组忙活一年了! 他该不会,将朝中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提起此人,万盛饶脸上有一丝窘迫,还带着点儿,尴尬? “常柏是本朝第五次科考的状元,说起来,跟万家还有一段渊源。” 这人年少时家贫,连书都买不起一本,就连认字还是躲在私塾窗户底下偷偷自学,跟那些出身书香门第或本身就是官家子弟的读书人,完全没得比。 世间不乏聪颖伶俐之人,最后因缺乏基础的教育,幼时即便出口成章,多年下来为生存所迫,鲜少有成材者,最多成为一名秀才,帮人写写对联或家书,好点的能在乡野村落谋个教书先生的差事。 常柏跟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有一位好母亲,本人脸皮也是格外厚。 常母是大户人家丫鬟出身,嫁到常家不到三年,丈夫便因病去世。常母大约受了诗书熏陶,独自将孩子拉扯大不算,还铁了心要供他读书。 尤其是常柏从私塾外捡到一本千字文, 她冬日给人洗衣,夏日给人洒扫,能做的粗活几乎全部做了个遍,即便如此,家中还是不足以让常柏上学。 这小孩知道母亲心愿,便自发跟着村中孩童学习。后来被先生发现,便去求他。 整整求了一年。 那位先生脾气出了名的刚硬,一年三百六十日,除却母亲生病时来不了,常柏无一日缺席。先生为其诚意所感,丢下一本千字文,让他五日内识完,这一年学费便分文不取 结果当然是常柏一字不差地背完全本。 他先是以半年学龄,与同岁的孩子一道考中童生,接着又考中秀才。到此时对于出身寒门的学子而言,大多止步于此。 不是他们江郎才尽,而是为家中所累。常柏的母亲因常年苦累,积劳成疾而病倒,家中没了生活来源,无力再供他入学。 这时当地有位财主相中了他,只要娶了他的独女,财主愿意出钱替他母亲诊治,还承诺供他继续科考。 俗话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一般家境殷实些的人家不会这么做。对方是看中常柏品行端正,忠厚可靠,才愿意出手相助。奈何他家小姐不从,嫌弃常柏出身寒微,五大三粗,不似她见过的那些金玉儿郎一般风度翩翩,懂得讨人喜欢。 常柏没有接受对方的银钱,决定舍弃功名,回家尽孝,照顾生病的母亲。 此时,年方十三的万盛饶出现了。 “所以这位云泽知州大人,还是你年少时的故交?”既是如此,为何提起这人,他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 万盛饶一本正经道:“故交算不上,顶多是认识。” 那时的万小公子,正是那位拒绝常柏的富家小姐心中“金玉儿郎”的典型示范。他身着锦绣华服,从容有礼,不但生得貌若潘安,还特别懂得照顾身边人的心思。 跟常柏相遇时,万盛饶刚拜访完各位叔伯,跟父亲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见着一位寒冬腊月还在街头卖画的年轻人,好奇之下过去看个究竟。 哪知道两人见面就吵了起来! 他非说常柏有个字写错了,还在这里骗人钱。 常柏死鸭子嘴硬,讥讽他不知人间疾苦,强装知书识礼,惹人笑话! 最后他父亲终于忍不下去,出面来调解两个毛孩子的闹剧。 一看那字,两人都没错。 这个字有三种写法,两人都只识得其一,最后互相道了歉。 万长青见那纸上的字,个个笔锋有力,透着铮铮铁骨,又看他小小年纪出来卖字画为生,问过家中境况,便起了相助之心。 常柏那段困苦的人生终于过去。 此事于万家不过顺手为之,数年来两人再也没碰过面,直至状元红袍加身那日,万盛饶带着礼物前去道贺,两人才见到第二次。 果真只是,认识而已。 既是一场不明真假的刺杀,万盛饶此番前往无须做些什么,真正辛苦的是阿锦他们几个。有唐棠护在他身边,四人去往常知州府上,保护他的安全便是。 他接到的那封书信上,写了刺客来临的时间,精确得像是在开玩笑。 按照常柏的个性本不欲理睬,但万盛饶之父知晓此事后,心中甚为不安,命他必须前来走一趟,务必保护常柏平安。 第202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 云泽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池,此地没有名胜古迹,也没有特色名菜,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虽未没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安宁程度已与之相差无几,住在这里,日子平淡得几乎有些乏味。 幸而被她寻到一处梅花林。 阿锦等人不在身边,唯有唐棠与万盛饶二人,对酒赏雪。 大约百姓冬日窝在家里取暖,不是很愿意出门,正好给了他们安静之所。 这是一处已经荒芜的寺院,后山种了大片梅树,长久无人照拂,石桌石凳缝隙间已生出苔藓。 万盛饶手捧本书,脚下卧着暖炉,目光看似盯着某一行,实则游离到某棵树顶上,偷偷打量着上头的姑娘。 树上女子浑然不觉,披着厚重的斗篷也能翩然若蝶,好似花树种俏皮的游仙。 此刻,她却望着雪地那排轻微的脚印,愁眉不展,冥思苦想。 唐棠正苦练一招,叫踏雪寻梅。 人过雪地而不留痕迹,乃是轻功登峰造极之人方能达到的境界。 “怎么就不行了呢……”她喃喃自语道。 自从内力被锁,穿心掌寒冰掌无法使出,这并不打紧,可轻功是那人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她不死心地试了三四遍,冰天雪地,花影交错,凌空跃起的身姿美得恍若谪仙入梦,月光萦怀,直叫树下某人看呆了眼,酒杯不觉倾倒湿了衣衫。 奈何效果不是很理想,始终做不到全无痕迹。 那一排轻浅的脚印,像是在冷嘲,早知今日苦果,何必当初拼命? 唐棠垂头丧气地从树上下来,夺过酒壶灌了一大口,狠狠道:“迟早有一天,姑娘我会再回巅峰!” 万盛饶猛地一颤,从幻想中挣脱,安慰道:“别急,待找到火灵芝治好你的病,再练不迟。” 他很想说一句,其实不练也没什么。 阿绣曾对他说起,唐姑娘在音攻之道上,天分高得令人发指,不知再过几年,江湖中是否有人是她对手。 习武最大的用处便是保命,只消精研一门,够用便是,他知道唐棠不是那种追求无上之境的武痴,有时不解她为何如此。 思来想去,唯有一种解释,且是他并不愿听到的那种。 不管来日如何,现下每天除了喝药,万家名下各大拍卖行都已收到消息,全力寻找火灵芝与紫霄藤,只是紫霄藤易得,火灵芝难求。 唐棠一听到此物只觉头疼,五百年时间,够她投胎好几次,不如重新做人来得痛快。 她能活到下一棵灵芝成熟么? 都怪那个元溪! 唐棠右手一砸,梅树被震得簌簌落下,万盛饶的帽沿上,眉眼间俱是碎雪。 看得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雪花落在眼睫上挡住大半个世界,唯有她嬉笑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他无奈地拂去眼前细雪,起身将衣上落梅抖尽。 此情此景,很适合说点什么。 万盛饶斟酌着小心地开口,“你还想他吗?” 这个他指得是谁不言而喻,尽管没提那人姓名。 上官痕去了以后,她曾夜夜难以安寝。薛神医开得药中有宁神之物,扮做夫妻出行的那段日子里,他半夜一直有留心,听见屏风后的人呼吸均匀陷入沉睡,他才会合眼。 距谷主消失已过去近半年,从一开始急切地寻找,到后来确定遭逢不测,她似乎又重新变成初遇时的那名女子,明艳活泼,动静皆宜。 天地寂静,林间连微风亦不忍打搅,梅香无声地钻入鼻尖,心上,像是谁细密绵长的情丝。 “我只想为他报仇。”她说话时,心尖都在发颤。 是因为快回安都了吗? 路上他从未问起此事,仿佛两人自相识以后一直是这般,不曾有旁人出现过。 而她不过是接了一次任务——扮做首富之子的心上人,替他挡走那些莺莺燕燕,事成之后便又回到雇主与保镖的关系。 唐棠恍惚地想着,可眼下她已不在绝煞楼,这次出门,也不是为了任务。 万盛饶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周身冷香夹杂着方才沾染的清幽梅香,声音近在咫尺,“你应该清楚,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这件事。” 唐棠全身如坠冰窖。 他此话何意? 对方微微俯身,耳廓似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因语调缓慢,那声音听上去带着几近诱惑的吸引,“上官家并不简单,你看到的诸多杂乱之象,也仅是表象。” “你若想为那人报仇,我可以帮你。” 代价是什么,两人都很清楚。 他早已交付专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深情,而她若应下,便只能还他同样的一颗真心。 唐棠听见自己说话时声音在发颤,“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是首富之子,万家对他抱着无尽的期许,身上系着的不仅是一个家族的荣耀,甚至还有更多旁的东西。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足可窥见。 在万家时,她曾听人说起,万盛饶乃是由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亲自赐名。 盛世安康,富饶天下。 对应万父为其培养的属下,同样取名为锦绣荣华,可见其繁荣昌盛。 万家落于安都,而皇城乃在昌定,她早就想透其中干系,却一直避而不谈。 若是合了帝心,或许还有一句,万古流芳。 是否流芳,不过史官手下一笔。 她听见无比熟悉的声音道:“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很清楚。” 万家的公子与皇族联姻几乎已成惯例,九公主年纪尚幼,万盛饶婉拒贵妃教导许久的姚泠郡主,往后若要娶妻,定然不止一人。 唐棠一直知道,他在精心谋划其婚事,借他们初遇时的阴差阳错,为自己传出一段子虚乌有的情缘,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即使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未婚生子足以毁掉一个姑娘家,而传闻中万家不让其进门,此举也引起诸多猜忌。 “三年。”她轻声道。 给她三年时间,无论是否能如愿,她都会给他一个结果。 “好。”万盛饶在她身后露出意料之中的笑,细看眼角泛着丝丝精明。 他有商人的天性,绝不做亏本生意。 “不过我先得提醒你,你除了是万家的姑娘,还是圣上亲封的县主。” 唐棠转过身看他,“有何区别?” 他淡淡一笑,“万语红此人上的是万家玉碟,名入万家族谱,圣上封赏时封得是万家义女,按照我们的习俗,女子在十八岁之前至少也得定亲,拖到十九岁者几乎没有,你要做好准备。” 两家的婚事是圣上亲赐,上官家已为其少主发丧,唐棠只要顶着香棠县主的名头,她的婚事便由不得自己做主。 炎帝为了补偿她,定然会再赐一门婚事,而这次赐婚的对象是谁,便很难说。 越王已娶了水烟为侧妃,若出于平衡考虑,炎帝会否将目光转向明炤? 第203章 梅心惊破春情意 唐棠没想过受封一个县主,居然还会牵扯到自己的婚事! 朝廷的钱,果然不白拿。可那点月俸,还不如她在外自己奔波一年来得多。 罢了,好歹还有一座精致雅静的宅邸。 但一想到为这些赔上自己终生自由,未免太不划算。 万盛饶见她沉眸苦思,暗自叹息,若真有那天,她选择自己,总比嫁给明炤强得多。 他冷静理智地同她分析,“你不必如此殚精竭虑,真有那日,你大可以弃明炤而选我。我承诺不干预你的任何决定,你还能借助万家达成愿望。这样岂非两全其美?” “不,”唐棠严肃道,她不是白占便宜之人,“此法并不两全,我的确不会吃亏,可你呢?” 万盛饶固然人才出众,家境优渥,甚至她并不讨厌对方。与之相交时,另有一种默契与心有灵犀,于许多事情上他们看法出奇地一致,除却上官痕与师兄师弟,可算是她最为信赖之人。 绝煞楼的规矩是一事毕,一事终。任务结束,双方不再有任何牵扯。她一直跟对方维持着联系,不仅是因为任务的缘故。 他和她都很清楚,或者说至少在唐棠看来,对方很清楚。他在她心中大有知己之意,这种感觉是独一无二的,与情意有别。 抛开这点似有若无的知己之感,两人本应再无半点来往。 于婚嫁一事上,万家与上官家是全然不同的境地。上官痕可以许她一生一世,她向往的亦正是上官氏那种隐匿世间不理纷扰的生活,这一点,万盛饶永远无法做到。 即使他能做到一心一意,以万家的境况,他应当娶一名地位高贵,处事有条不紊的当家主母,而非她这般不受拘束性子太“野”的江湖女子。 弃了县主的名头,去江湖上快活潇洒一生,没什么不好,为何一定要嫁? 她不会明白,真心于万家这种人户,有多么可遇不可求。 纵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心中永远放不下上官痕,但所爱之人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日日陪伴在身边,这还不够么? “不嫁人会怎么样?”她问得相当认真。 县主之位不是她自己想要,本以为是皇帝为抬高万家和上官家才给,万万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自己身上。 万盛饶心里一堵,脸色瞬间垮下来。 嫁给他,令她如此为难吗,宁愿冒着抗旨的危险? 唐棠见他误会,支吾道:“我绝无此意,只是……” 这如何解释,她初心本就是这个意思…… 万盛饶玩笑道:“多谢你为我这般考虑,既如此,我们不妨立下约定,免得我来日得不偿失。” 出身以精明着称的富商之家,却栽在一名小小女子手中,说出去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但情之一字,就是这般磨人,不讲道理。 唐棠拧着眉想了一会,“可以。” 梅花树下,两抹高挑的身影并肩而立,万盛饶漫不经心地摘下一朵梅花,目光全然随意,说出的每个字,却都是他反复斟酌过无数遍,埋藏在心底已久。 “今日约法三章,是为来日提前做准备,以防万一。若将来情况有变,此事并未发生,约定之事全然作废。”可他盼望已久,只要想到此种可能或许真会发生,心内便化成一摊柔柔的水。 “好。” “第一条,你嫁入万家以后,不求相夫教子,须得管理内外之事,成为我的助力。” 唐棠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为何。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尤其是在家大业大的万家,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第二条,三年以后,无论是否报仇,作为万家夫人,须得延续香火。” 这……唐棠瞪大双眼,脱口而出,“你不是有儿子了么?” “外室”之事她一清二楚,私生子可是真切存在,不信去问乔毒仙! 万盛饶完全没想到这茬,“呃,那小孩并非我亲生,乃行走时偶然遇见,见他机灵聪慧,才起了收养之心,养在外头许久,每隔一段时日,会去看他。” 所以他一直用那小孩作为幌子,加上她在拍卖场中起的头,迷惑了外界好几年。 唐棠想为他竖起大拇指。 却不知,延续香火是假,别有用心是真,孩子男女不拘,他只想将她捆在自己身边。 他心中藏着许多秘密,尽管未必是出于自愿,其中有许多是她或许从未想过的东西。 他无法确定未来真相解开的那天,她是否还能守在自己身边,不若当前自私一点,未雨绸缪。 唐棠无奈地点头,“还有什么?” “第三条,要你一个许诺。” 他知道,唐棠是看重承诺之人,她不会轻易允诺谁,一旦应下,必定做到。 她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他认真道:“生死之事,本就重于千金。” 无关她和他的生死,两人之中却隔着永远无法绕开的那人。 她缓缓收了笑容,知道万盛饶已经考虑周全,并非是在说笑,而是真切地在同她一起,谋划充满不可预知的未来。 唐棠伸出手掌,“三击掌为誓。” 他伸出左手。 三声轻响过后,一滴冰雪自梅枝滴落于指尖。 冰雪消融,往昔似镜花水月,寒梅坚贞,如今日之誓言。 知州府上。 常柏携妻儿在家中围坐,幼子年方五岁,咿咿呀呀地跟着他爹识字。 “老爷,我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不知是否会有大事发生。”妻子方氏压着心口处,眉头紧皱。 她是常柏在考中之前,由他母亲亲自定下的姑娘,数年来常柏与她敬爱有加,夫妻十分和睦。 常柏教了小儿五六个字,命他抄写至熟练为止,安慰道:“你们妇人家总易多思。快到年底,母亲的冬衣可有?” 常母老了,年轻时又苦累成疾,后来得遇贵人,家中虽然境况渐佳,将养好了许多,到如今知天命的年纪,身子骨日渐消瘦,再也补不回来。 常柏是孝子,妻子方氏亦是恭顺温良之人,“都已备下,老爷不必忧心。夜快深了,我去给娘打盆热水洗脚。” 书房里唯有小孩抄写的声音,常柏正欲过去看他写得如何,一支冷镖唰地钉在门框上,闪烁着冰寒锋利的光。 小娃正要好奇地转身,被常柏捂住眼睛阻止,“别看。” 他抬头望了一眼顶上缝隙,藏在梁上的阿绣微微点头,悄然落下拔出那只飞镖,取过上头纸条,呈给他看。 打开一片空白。 阿绣用口型无声地道:或许还是之前那人。 对方透露刺客来临的时间,正是今夜。 既然对方不想透露身份,锦绣等人没再去查,守株待兔这几日,确实没见到任何可疑之人。 看来那人对刺客的行踪了如指掌,连时辰都这般精确。 第204章 二更云,三更月 夜深人静,四人默默蹲守在常府,天寒地冻未有一言。 这般严寒的天气,于普通人而言很难捱,但于自小在冰水寒洞中训练之人,算不得什么。 常柏望着满面温柔的妻子,道还有公务在身,今晚歇在书房。方氏体贴地让他别熬太晚,带着孩子下去歇息。 她刚一离开,书房里唰地落下四人,宛如鬼魅。 “今夜有劳诸位。”常柏略一拱手,对他们很是客气。 他得罪的人虽多,却不想死,一腔抱负尚未施展,妻儿又这般良善,他必须好好活着。 阿锦道:“此乃分内之事,大人客气。” 万家调教培养属下,远比门派中教授武学来得更为严苛残忍,他们四人从数百人之中精心挑选得出,在体力、耐力与智慧等方面,无一不是拔尖。 学成归来,报效主上,理应如此。四人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分毫。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小雪,时闻折竹之声。 书房里点着昏暗的烛火,初时常柏还能撑得住,但白日公事繁忙,尤其快到年底,回家又要教习幼子,实在有些熬不住。 纵使知道有危险来临,大抵有人守在身边,很是安心,不一会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他睁开昏沉的眼,淡黄烛光里数道剑芒咻咻闪过,他心中一震,睡意全无。 起身却见阿荣阿华二人横刀护在他身边,阿锦与阿绣同那人正缠斗得难舍难分。 那名刺客剑术了得,但万家这几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到两刻,刺客已然落网。 阿锦与阿锦一人抓着他一只胳膊,将剑横在他脖子上,阿华上前取出绳索,将人捆了个结识,胡乱塞了团破布在他嘴里。 确定刺客被抓住,已无生命危险,常柏松了一大口气,赶紧往夫人和母亲房前去看望。 阿锦他们早命人在暗中守卫,三人均安。 为防再度有人偷袭,阿锦等人在常柏屋子里守到天明,后半夜再无人前来相扰。 常柏感念万家,想邀万盛饶过府一叙。次日,阿锦留下三人继续守卫,回去禀报主上。 万盛饶带着唐棠在他府上小坐,常柏话里话外提及,他不欲将此事宣扬出去。 常柏本来在官场上没几个朋友,若为仇家知晓,指不定还帮人开了思路,往后没想到这一层的都往这方向靠,平白给自己添堵。 此事已了,人被关押进柴房,剩下的便是审问那名刺客。 这种跑江湖的无名高手比比皆是,江湖中同绝煞楼一般培养刺客杀手的不止一处,想问出是何人所为,颇须费一番功夫,如何处置他,全看常柏自己。 放了他,这批人要是为了钱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常柏迟早小命不保。 不放他,直接将人处死? 没有正当缘由,官员不可动用大牢或私刑,直接杀人不是父母官作风,他学不来,也做不到。 常柏一时有些犯难。 万盛饶仿佛很有经验,“大人若是为难,不妨将人交给我等,一定还你一片清净。” 既然肯为钱财刺杀当地父母官,意味着此人为正道和朝廷所不容,多半是亡命之徒,万家有的是地方安置他们。 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再杀不迟。 常柏乐得甩开一桩麻烦,毫无顾忌地将人交给了他,“如此,便多谢万公子。” 万家是他最为信赖的依仗,不仅是为年少时雪中送炭的情分,更是因他深知万盛饶此人秉性。 “这次来贵府,听闻伯母尚在病中,特地带了一根雪参,补身最佳。”万大公子略一抬手,阿锦将木匣子奉上。 常柏为官清廉,绝不贪墨,朝廷那点俸禄仅够养家糊口,一旦母亲病发,家中便难以为继,此时能够助他的人,唯有万盛饶。 做官多年,他多少知道一些万家与皇室的关联,放心接过并道谢。 常母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知道恩人驾临,加之常柏与他多年未见,坚持留他们在府中小住。 离过年还有将近十日,此时回家,多半要应付那些生意上的客人。反正有父亲在,出不了太大问题,万盛饶起了偷懒之心,决定躲个清闲,到年跟前再回。 阿深这半年连个消息也无,县主府中唯有唐棠一人,没什么可惦念。 少年人正是玩心最重的时候,不知过年会不会回来。 住在常府这几日,唐棠看得出,常大人与夫人的感情非常要好,他们的儿子则是聪明乖巧,颇有乃父之风。 那二人不知在书房琢磨什么大事,唐棠得了空,便教小娃读书认字。方氏坐在一旁绣花,望着他们眉眼含笑。 夜静人未眠。 唐棠卧在榻上,窗外明晃晃的白雪映着月色,交织成一片柔和的光芒。 她耳尖忽而动了动。 有人。 且是位内力不低的高手。 唐棠心中一凛,作出呼吸均匀已然沉睡之状,静等着对方到来。 从前阿深在家时曾跟她提过,似他这等杀手,都有一套专门隐匿呼吸的吐纳之法,寻常人难以察觉,但聪明如他,自有如何辨认的办法。 他将这种辨认方法,教给了那时还在绝煞楼的姐姐。 对方从她窗前经过,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是,常柏跟夫人所在的屋子! 唐棠骤然翻身,在来人还未到达前猛地抽剑,自窗户迅速翻出将其拦下! “阁下不请自来,未免太不礼貌。”雪白剑光反射着雪地光芒,直直落在他脸上。 那人似是没想到自己这般小心竟会被察觉,不过他反应极快,立刻遮住面容后退数十步,同样抽出腰际长剑! 两人在院中打斗起来,惊醒了入睡的锦绣等人,四人互看一眼,加入其中。 黑衣人身形不高,借着月色看清自己面对的是谁,心中陡然一惊,这一瞬唐棠将其黑巾划破,剑锋过处飘落一缕碎发。 淡淡天光中,唐棠看清那人面容,突然一怔。 就在此时,黑衣人不再恋战,扔下一枚霹雳烟火弹飞快逃窜,待烟雾散去,人早没了踪迹。 “可惜,凭我们几人合力,本可以将他生擒。”阿荣叹息道。 此言并无怪罪唐棠之意,毕竟是她第一个发现刺客,否则这会常柏或许已人头落地。 唐棠从他的话中回神,歉疚道:“许久没上阵,拖累你们了,是我的不是。” 同样被惊醒的万盛饶,在屋檐下深色莫辨,淡淡道:“这本与你无关,不必自责。那人已经逃走,今夜想必不会再来,你们还是轮番值守,小心为上。” 阿锦与阿华当即去往走廊拐角,抱了被褥炉火,出来守夜。 唐棠来到方才那人所站之处,趁着四下无人,将那缕长发揣入怀中,心里砰砰直跳。 第205章 浮沉各异势 香棠县主府。 年底最是热闹,主子虽然久久未归,但府上诸人在管家和嬷嬷的带领下,还是将府邸好好装饰了一番。窗花对联贴上,新衣布匹裁成新衣,月例银子赏下去,人人喜笑颜开。 府中开销来自县主月俸,自有管事记账,迄今为止一切收入来自圣上所赐,唐棠自己的银子则存放在自个房中,与之分开。 唐棠刚回到府里,小络便迎上来,告诉她前些日子有人将一封书信送到府上。 是贺梅凡的信。 上头问起她近来可还安好,小鱼过得如何,顺带问候杜枕寒。 信上还道他跟于霜秋无法前来,要她和小鱼不必挂念,好好过年。 据她所知,江小鱼好着呢。 唐棠想起回来时听阿锦他们说起,师弟在临渊跟万家的人混得相当熟络,杜师兄待他还算亲近。 她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唯有阿深。 唐棠望着盒子里那缕黑发,黑夜里稚嫩的面庞仿佛再次闪过,与之相反的是一双充满杀气的眼。 那夜看清她的模样,阿深亦是惊慌不已。 他并非因打不过而逃窜,只因为他没料到,在常柏府上的人会是他们。 唐棠亦没想到,那些人第一次取常柏性命不成,还会再来第二回。 他是接到绝煞楼的任务才来么? 不像。 否则,他不会如此惶恐,见到她之后果断离开,连相认也不愿。 绝煞楼的杀手培养比她们这一批更为残忍。 唐棠自通过考核之后,在楼里一直处于放养的状态,前期许多任务是她自己主动请缨接下,在云部组建之前,提早攒起一笔小小的身家。 杀手则不同。 唐棠第一次听闻仙狂的名号,是在遇见程嫂后不久。 她听楼里人说起,这少年与众不同,心性冷漠,行事天真而残忍,偏偏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身好功夫,出手从无生还,完全不懂何为人命。 仙狂二字,皆因他追求无上武学,那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令人心境胆颤。 他不喜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却又说不上自己的名姓,便有讨好之人以此字代称,为恣意桀骜,不拘世俗之意。 唐棠不知是谁将他变成那般模样,还是那些人夸大其词。毕竟从前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同属异类,而绝煞楼里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从她遇到他那天开始,仙狂一直很听话,他是叶雁眼中乖巧懂事的孩子,除了钻研起东西来废寝忘食,跟别人家的少年无甚区别。 在山谷的那段日子,他时常独自一人关在屋子里,后来便是入后山去捣鼓机关陷阱,唐棠很少过问其中究竟。直至上官痕到来,阿深仿佛找到了真正的知己,他很喜欢跟那人待在一起。 上官痕为人所害,最伤心难过之人,除了她和他的亲人,便是阿深。 唐棠猛然发现,长久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以阿深的性格,谁动了他心爱之物,绝对没有好下场,可为何关于上官痕之死,他竟然没有半点伤心,更不似师兄那般,四处寻找其下落? 是因楼中任务繁忙么? 他从来不是勤奋到每一单任务都亲自去接的人,而劳他动手之人,寥寥无几! 这次为何他会出现在常柏府上…… 除了绝煞楼,她想不到任何可以再找阿深之处,可想也知道,楼主绝对不会告诉她有关楼中人的任何消息,即使出再多的钱。 唐棠一直盼着阿深可以回来过年,但他自那夜之后,一直到整个大年过完,都没有出现。 若非来自绝煞楼的任务,阿深回去之后,不知会面临何种处罚。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全是未知。 她不想知道除了绝煞楼,阿深是否还另投其他人,或者他也在为离开那座楼做打算,只盼他平安归来。 唐棠没有等到自己的弟弟,却等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元溪。 只不过他出现的方式,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靠在墙角的人,衣衫褴褛,满面污垢,除了那张脸略微熟悉,其它各处,都与她印象中的人相去甚远。 唐棠一言难尽地望着他,身旁站着丫鬟小络。 小络忐忑地看了一眼自家县主,不明白她为何对着一名乞丐发愁。 莫非是在想,大过年的,该给多少铜板才算吉利? 她如何知晓唐棠心中是何等感慨! 想当初她送药途中遇见对方时,险些为他所杀,只是出于绝煞楼庇护,怕到时师兄弟找他拼命报仇,又有万盛饶出手相助,白白捡回一条命。 后来又因师兄下落,对方苦苦相逼,害得她几乎成为废人,至今未愈不说,还被薛神医诊出别的毛病。 事后有师弟和上官痕为她出气,将这人折磨得几近半死,勉强算是扯平。 因怜其遭遇和处境,自己一时心软,跟万盛饶串通,放过了他。但以元溪当日的武功,不说排在江湖前十,至少也是顶流,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难道他为谋生计,又不怕死地得罪了谁? 唐棠纠结地走过去,他垂眼只顾盯着地面,完全不在意面前的人是谁。 “滚开——”元溪粗声粗气地喊,仍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 唐棠蹲在他身边,语气充满疑惑:“喂,这里是我家附近,要滚的人好像不是我。” 元溪一愣,抬眼望去,正是一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脸。 出入江湖十余载,跌得最惨的一回,便是跟这女子有关。 “你家?”他再往上抬眼,上头分明写着香棠县主府。 “你可真够辛劳,过年还不忘记接任务。”纵然知道对方当日是有意放自己一条生路,但他落到今日这般处境,与她身边那几位不无关系, 上官痕不知给他喂了什么药,自临渊逃出之后的几天,还无甚反应,后来周身每逢阴寒天气便又痛又痒,仿佛有细小的虫子附着在骨上作怪,全身皮肤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不敢去看大夫,怕从他们口中听到自己中了无法根治的奇毒,再后来便是武功一日不如一日,犹似泄洪般内力尽散,现下只与寻常人一般,连某些大门派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 从前为了银子,元溪得罪过不少江湖人士,自他没了武功,那些人寻仇时只得东躲xz,好容易才保住一条性命。 等他终于拉下面子,想去药谷求上官痕为其诊治,却听闻他在新婚当日离奇失踪,接着便是无辜丧命的消息。 关于唐棠,他虽然感念她最后关头放了他一马,却没再关注过对方的半点消息。因此并不知道上官痕要娶的人便是唐棠,也不知她被封赏一事。 第206章 他时不用逃名姓 唐棠听完唏嘘不已,她与元溪之间,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冤家路窄? 不合适。 两败俱伤,可能更为贴切。 比起他如今的落魄,唐棠同样失去自己所爱,从某个角度来看,谁也不比谁好过。 但奇特的是,从始至终他们并无利益冲突,说到底,对方是为生存才这般。 说不上是好是坏,大抵是命运安排和缘分使然,兜兜转转总能遇见。 唐棠恻隐之心又起,“你打算一直这样沉沦?” 元溪嗤笑一声,“要是可以活得更好,谁愿意这般没有尊严,躲躲藏藏。” 他已被逼入绝境,甚至起过自杀之念。撑着他活下去的唯有一点不甘心。 元溪正值盛年,曾经也是名震江湖,令人不可忽视的存在。他本是从泥泞中爬起来的人,经历过辉煌与深谷,大有看破世情之意。 只要有机会治好这病症,留着这条命,不信人生没有翻盘的机会。 这是自杀前一刻,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想死。 “不如,你来我这某个差事?”唐棠突发奇想道。 “即使治不好,至少活着时有个栖身之处。若是来日你不幸身亡,我还会召集府上诸人,为你哭上一哭,热热闹闹地把你送上黄泉路。” 元溪:…… 这位大姐,你懂不懂不会说话就别乱开口的道理? 他从地上摇晃着爬起,因全身麻痹和骨子里无时无刻不作祟的痛痒,险些没能站稳,“这可是你说的,我进府以后作甚,每个月给多少银钱?” 为了治病,元溪几乎花光了自己全部身家,兜里只剩最后几文钱。 飘飘荡荡到了安都,这地方他从前来过几次,久久远离正常人生活的元溪,不知这座府邸何时落成,大年跟前跑到人家墙角下头,只为碰碰运气,看能否要到几个铜板。 眼下来看,他运气可真好,说不定遇到了贵人。元溪自嘲地想着,还是一位曾两次跟他以命相搏的“仇敌”。 唐棠眼珠滴溜溜地转,看上去像在打什么坏主意,“每月五钱银子,包吃包住。差事嘛,虽然你现在没了武功,三招两式总还记得,勉强来我身边做个护卫,算是人尽其才。” “县主,这不合规矩,嬷嬷若是知道又会念叨您的。”小络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唐棠摆摆手,“怕什么,一位故人罢了。护卫不过是虚名,作为将人养在府里的理由。若是规矩不许,就说他是我请回来的一位朋友。” 总之,绝不可让元溪入奴籍,那样他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得带着这个印记。再说,以他桀骜不受管束的性子,即使两人相识,自己勉强算是有恩于他,短时间内也不会愿意对她卑躬屈膝。 元溪听着主仆二人对话,用清冷的语气道:“我是否该谢你此番收留之情。” 唐棠笑眯眯道:“无妨,其实我挺想留你做贴身护卫,可惜你看上去活不长,签主仆契约非常不划算,不如这样一月一月地来,于你于我都好。” 元溪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不愧是万家的姑娘。” 是夸她持家有方吗?唐棠笑纳。 “小络,去给这位大哥准备一身衣裳,照着管事规格,给他安排一间住处。” 若是客人,自然该让他住客房。买回来的奴才,直接交给管家即可,这样明晃晃地把人塞进来,县主哎,您是不觉得府里的湖水太过平静? 小络心里哀叹一声,毕竟是主子吩咐,不能不从,一阵风似的飘进去准备。 唐棠满意地望着她的背影。 小络是她进府之后买来的丫头,由嬷嬷精心调教过,放在身边做了贴身婢女。迄今为止,小络的一切表现都很合她心意。 除了小络,万家还送了四名丫鬟和两名护卫过来。两名护卫看着还算规矩,府里的安全一切由他们负责,虽然以她的评估,万一真有不测动起手来,多半还得自己上,但县主府该有的规格必不可少,否则容易让人笑话。 另外几人,则是由万夫人和万盛饶分别挑选,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到目前未有异状。 不过偌大的府邸,加上她极易招惹灾祸的特质,还是小心为宜。 换完装的元溪,似又变回当初那个气度骄纵、目中无人的江湖游侠,看来他已摸准自己的定位。 小络十分上道地跟管家报备过,此后元溪的月例银子皆从县主府出,全部由管家亲自经手。 “过几日我会为你写一封书信到药谷,看毒仙是否愿意前来,若是她不愿,我也帮不了你。”唐棠说得轻松随意。出自上官家的毒,自然是找他们的人来解最有可能根除。 不知上官家新选的人是否已稳住药谷。 但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换了谁来,药谷不会再复往昔的威望与地位。 江湖人才辈出,却不知再过多少年,才会出一位如上官痕那般惊世绝伦之人。 他是无可替代,仅流传于江湖的一个传说。 元溪猛然一震,眼中迸射出惊人的亮光,沉声道:“你若真请动毒仙,来治好我的病症,从此之后,我便奉你为主。” 唐棠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继续抄书。 他们同样是从江湖摸爬滚打起来的小人物,离开绝煞楼以后,师兄和师弟渐渐与她走远,就连阿深,也活在与她全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 命运将他二人牵连到一处,想是自有安排。往后的风云变幻,他们便一同面对,相互扶持。 乔毒仙并不好请,她跟唐棠在某些方面实在很像,比如看钱办事这个习惯。唐棠去的信中提到,若她愿意过府一叙,出诊费五百两,若能治好,再给二千两。 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数额不至于让乔素空觉得受了侮辱,又留有余地的一个价钱。 出乎意料的是,乔素空接到之后居然没有讨价还价,十日之后居然来了她府中。 “我可以分文不取。”她严肃道,“但我有事相求。” 唐棠:……这就很突然。 “你不是一直住在药谷么?”再者,她若不愿留在药谷,玉无书就在昌定。 那小巷着实清净,为何不跟医仙搭个伴? 乔素空盯着她疑惑的面容,咬着下唇,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我跟上官家的人闹掰了。” 没了上官痕这位少主坐镇,接下来的上官氏将又面临一番内斗。加之上官鸢回来,似她这般只听命于上官痕的旧人,日子便过得不是很美好。 她和玉无书早就各奔前程,两人没有半点联络。真论起来,还不如唐棠这位差点成了谷主夫人的好友来得亲近。 第207章 世上如今半是君 唐棠忆起那名清雅如兰的医仙姑娘,眼眸微沉,“你想怎么做?” 乔素空望了望四周,对这里的环境似还算满意,“你若不介意的话,我想来与你就个伴。” 江湖之中,想打探她们行踪的人不要太多。乔素空即使小有余财,但除了轻功和一手毒术保全自身,放眼整个江湖武林,她的武功并不算高。 现下没了药谷庇护,遇上真正的高手,还想如从前那般自由行走,何其艰难。 唐棠求之不得,内心惊喜如焰火般炸开,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乔素空纳闷道,不是请自己过来救人的么,怎么反倒跟她谈起条件来。 “想找你的人有多少,为着何事而来,乔姑娘心中有数,这些人并不好惹。你不愿跟他们来往,自是想躲个清净,县主府绝对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我希望,以后你只为我带来的人诊治。” 乔素空瞪着一双美目,唐棠超有耐心地等着她想通。 住在这的确会给她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消息稍一灵通的人都会知晓,毒仙投奔了上官痕那位未过门的妻子。 到时县主府要面对什么,很难想象。而唐棠本身并不安全,刺杀之事一再发生,是个隐患。 但她除了县主府,还有一座不亚于药谷之境的山谷。 祁蒙山属于上官痕,自然也就属于上官氏。有上官鸢这位对她充满敌意的大小姐在,逝者已逝,唐棠并不想再跟上官家拉扯这些身外之物,尽管那是他们从前的家。 除此之外,万盛饶在用临渊城的地盘时曾经承诺过,要另送她一处山谷。 这么多地盘可用,足以给乔素空一个安全无忧之处。她一开口,唐棠便立刻动了心思。 即使她要另起炉灶,正如两人成婚前上官痕设想过的那般,江湖与家族皆难以容下他们,离开药谷另觅他处,亦非难事。 可惜物是人非,谁也无法预料,今日真正走到这一步的人,会是他的弟子。 “既然上官家容不下你,不如彻底舍弃了他们,良禽择木而栖,乔姑娘认为可对?” 唐棠描述的场景充满诱惑,很难不让人动心。 将他的弟子接到自己身边照料,并不能算做是从上官家挖人,她没什么可理亏心虚。 “我只想不受人驱使,自由自在地潜心研究。”乔素空苦笑。 唐棠听出她意动,允诺道:“我会给你最大的便利和自由。” “成交。” 元溪在一旁围观了两人交流的全程,看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老奸巨猾。 唐棠似有所觉,“这位是元溪,据他所言,当日是痕哥给他下的毒,如今武功尽失,暂住我府中,先帮他看看。” 乔素空盯着他的眼和肤色瞧了片刻,便知谷主当年给他下的是哪种,只是还有个疑问。“医药费谁出?” 元溪一怔,他吃住都在府中,月例未发之前,身无分文。 “自然是我。”唐棠无所谓道:“往后大家同住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多多担待。” 乔素空理解地点点头,看来这位也是被她套在府里的人。 不知又是哪位高手如此倒霉,遇见了这个狡猾的女子。 这么一想,乔素空对此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万盛饶再来时发现县主府里添了两人,更巧的是,这两人他还都认识,不由挑眉。 乔素空他知道,无利不起早的主,来此多半是因上官家动荡,元溪又是怎么回事? 唐棠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看他,“大家都是老朋友,不来打个招呼?” 乔素空跟元溪互看一眼,双双别过头去,并不想理睬,且各有各的理由。 “来此找你,是因越王不日会来一趟万府,多半会来你这,提前通知一声,你好有个准备。”万盛饶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二人,尴尬道。 毕竟是他们名份上共同的“妹妹”,来了安都却不看望一眼,说不过去。 “水烟会回来吗?”她还没备下添丁的贺礼。 他摇头,“只有越王一人。” 万盛饶离开后,乔素空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唐棠淡定道:“想问什么?” “谷主尸骨未寒,你当日虽未过门,多年情分不能作假,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跟外头的野男人混在一起了?”在药谷时她便看出万盛饶对唐棠不怀好意。 或者说更早,在白孤雪家中,谷主未露面时,这位万公子本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却破天荒站出来为一名毫无干系的人作证。 话说得虽然难听,明知万盛饶对自己有意却不避嫌,反而往来频繁,怪不得人多想。 谁都清楚,义兄义妹毫无血缘关系,万盛饶在外不乏风流之名,义女变成少夫人未尝不可。 他们约定在前,乔素空的猜测,确是事实,但,唐棠并不打算让她知晓自己的计划。 “我会等到他尸骨已寒之时。”她轻声道。 尸骨已寒,改不改嫁,听凭她愿。 “你——”乔素空听出她话中何意,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方才万公子前来,说起有贵客临门,我该准备些什么?”元溪本是默默地守在一边,觉着这种氛围下,自己不说点什么,不大好。 他见过上官痕,那人与唐棠在一起的确登对,奈何天妒英才,竟在本该最为得意之时早逝。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官痕在成亲当日被人寻仇,整个江湖都知晓唐棠没能嫁得如意郎君,新婚当日没了夫君,本就是一场极大的打击。 失了儿子的上官氏家主,即便作出再可靠的承诺,也弥补不了这份伤痛。更何况上官家因此事而动摇不安,连乔素空都已出走,不知内部该是何等光景。 多少世家大族倾塌,皆因后继无人,若新定下的少主不足以平息此乱,上官家也会离崩塌不远,至多再延续二三十年。 放眼江湖,如唐棠这般的姑娘又能找出几位? 第一美人空有美貌,红颜易老抵不过光阴流转。 清殇阁的女子容貌虽好,心性毒辣,不是一般人能消受。 医仙玉无书,传闻她为了一名男子意志消沉,芳心尽碎,再难见到其踪影。 乔素空容貌娇美手段狠绝,除了死去的那位无人敢驱使,平生唯对毒药感兴趣。 男人? 在她眼里不如一锭银子来得实在。 武林各门派中,不乏武艺高超容貌不俗的女弟子,却是屈指可数,稍有天资者被吹捧得过分,师父师兄倍加宠爱,极易养成骄纵性格。 再者门有门规,她们事事以宗师门派为先,最后不是嫁给同门,就是孤老一生。 脱离本门与江湖中人双宿双飞的例子,几乎从未发生。数十年前仿佛有过,听说险些引起一场江湖动乱,最后二人落得双双自刎的下场。 由此可见,他们这些普通江湖人士可以惦记的对象,实在不多呀! 第208章 听来咫尺无寻处 元溪对唐棠没有任何想法,且很清楚,自己喜欢温婉可人的女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这类姑娘。 再深的情谊,并不能当饭吃,元溪没有过至死不渝的深情。在他看来,唐棠这种情况,为对方守身三年已然足够,上官家话说得漂亮,有何面目要求人为他家儿子蹉跎一生? 听凭改嫁,奉送嫁妆,正是应该。乔素空这般气愤,完全是不讲道理。 唐棠不知,面前这位新出炉的元护卫,心已经彻底偏到她这边,略一思索道:“越王第一次来府中,他的安危须格外留心。你跟赵三和赵七两人商议好戒严,我会找乔姑娘把关饮食酒水等物,应当不会出错。” 她又找来齐嬷嬷和管家,交代完一切,唐棠去找乔素空。 毒仙脾气不是很好,对方不开门,她就在院子里静坐。 石桌上放着本书,正方便等人,唐棠极有耐心地等了她半个时辰。 生气归生气,到底是在人家府中,乔素空终于将门打开。 “什么事?”她面色平静,却看得出还闷着一肚子火。 “想着下个月,让你随我走一趟江湖,不知你是否得空。” 乔素空不明白她要做甚,凉凉道:“你不是已做了万家金贵的千金小姐么,干嘛还往江湖上跑,有功夫去吃那个苦头,还不如回少主坟前替他多上两炷香……” 说着自己也是一怔,坟前血泪未干,眼前浮现那日对面女子的伤心悲痛。 乔素空方惊觉自己一气之下口无遮拦,专往人痛处上戳,于是闭了嘴巴。 唐棠漠然道:“知道你在为他抱不平,可有些事在上官家极难办到,唯有江湖可解,去不去随你。” 乔素空瞧了她片刻,“你能否顾我周全?” 她不是不愿出去游历,药师须多方行走才可增长见闻,只是处境堪忧,不得已为之。 唐棠的手指抚弄过腰间玉笛,眼眸微眯,“且来一试。” 乔素空见过她跟上官家长老那场比试,不知她究竟如何办到,但对她的本领如何,勉强有些信心,“成,这几天好好收拾准备,没事别来烦我。” 唐棠勾起一抹笑,在她门外喊道:“越王来的那几天,你最好别四处走动,府中饮食还得劳你费心。” 房间里传出乔素空不耐的声音,“知道了!” 明燿来得这天,只有两名侍卫随行,随意得像是寻常人家走亲戚。或者在他心里,本也只是来走走亲戚。 “你这府邸真是不错。”他自大门进来,经过走廊和园林,一路都在慨叹。 圣上赐下的府邸并非这般模样,唐棠是个喜欢折腾住所的人,既然宅子给了她,又决定在这住下,自然得按她的心意来改造改造。 “皇兄谬赞。”唐棠客气道,尽管她自己也挺自豪,该谦虚时还得谦虚。 在拍卖行时万万没想到,未来有一天,她会唤明燿一声兄长。 真乃天意弄人。 两人一路到了大堂,越王坐在最右侧的位置,随意地像是在自家府邸。唐棠虽是府中主人,越王却是身份尊贵,依着尊卑是该如此。 嬷嬷和管事早早备下茶点,将府里的丫鬟和奴才警告过一遍,切莫生出事端。两位主子在上头唠着闲话,一众人在下头安安静静侯着吩咐。 “起先本王还同水烟说起,怕你一时之间添了这么多奴才,压不住下头的人,没想到,他们这般听你的话。”明燿见府里人个个极懂规矩,不免赞赏有加。 唐棠心底哂笑,淡定道:“齐嬷嬷很会管人,管家也很得力,府中诸人受过他们调教,我并未费多少心思。” 事实上,自住进来的第一天起,齐嬷嬷介绍完她的身份。当着众人的面,唐棠在院子里演练了一套鞭法,直接劈碎了一座假山。 山是假的,造型都是人工精心雕琢而成,但石头是真的。 用意不言自明。 她不会多管他们,但若谁敢放肆,或是得罪了她,自己得掂量掂量。 “听闻水烟已顺利生子,还未庆贺皇兄添丁之喜。”唐棠说着一抬手,小络将贺礼呈了上来。 水烟那的礼自有万家人帮她,连着万盛饶的一同送去,越王这是“兄妹之谊”,须得另算。 明燿倒没跟她客气,一番心意罢了,他们正该多多来往。 “说起万家,倒让本王甚为头疼。”明燿露出苦恼之色。 对方不是无意提起这句话,他今日来此并未带着万盛饶,不知是刻意,还是万大公子要事缠身,压根走不开。 唐棠顺着他的话问,“万大哥与皇兄一贯要好,怎会如此,可是遇到了为难之事?” “难得你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明燿夸赞道。 唐棠见状给齐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带着所有人退下。 “皇兄有话,不妨直言。” 她的作用,不正是在于此么?唐棠很清楚,自己这个县主该怎么去当。 万水烟在家时,并未有过这等封赏,他们却愿将尊荣赐予一名外人。全因万水烟必须嫁入皇家,而义女并非万家血脉,一生荣耀利益皆系于圣意,易于掌控。 或许是受她嫁入世家前,被万家认作义女一事所启发。 不愧皇族中人,深谙平衡之术。 明燿徐徐道:“你可知,皇爷爷曾在万家丢过一样东西。” 唐棠没想到他直接将话题扯到这里! 先皇已故去许多年,越王居然还未放下当年那件事,一心追查宝物下落。 她望着明燿的眼眸,认真道:“不知那是怎样一件东西,劳皇兄牵挂至今。” 明燿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淡然道:“其实那东西并非珍贵之物,只是落在外人手中,极易惹出是非,故而本王一直在寻找,多年来未曾松懈。” 唐棠静静坐在那听。 “此事万家父子知晓多年,奈何一直毫无线索。据本王得到的密报,东西就在万家。却他们不知是不愿拿出,还是真不知情,线索便断在了这里。” 唐棠垂眸沉思片刻,复而抬眼,试探道:“皇兄是希望,借助我与万家的关系,帮你找到它?” 明燿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姑姑以公主之尊下嫁到万家,足见先皇待万家之心。水烟是本王侧妃,还为本王生下一子。万家虽然家财万贯,却一向仁善,做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的忠诚自然无须揣度。” 他叹息道:“古语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本王一片心意,全是为了他们好啊。” 第209章 托身白刃里 越王的话说到这份上,唐棠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终于表态道:“皇兄不必烦忧,我虽不知那东西究竟为何物,必定为你留心其下落,一旦有了消息,立刻告知。” 越王点头,“皇妹有心,若真能查到线索,本王定会在父皇面前为你请赏。” 他又道:“此事乃是皇家机密,今日之言切莫让第三人知晓,你可明白?” 唐棠自然应下。 她没什么不懂,或者说没人比她更懂。 因东西本就在她手中。 但越王此言,已将万家父子与二皇子明炤及炎帝全部排除在外,是否刻意? 毕竟不是亲生兄妹,明燿言尽于此,道安都还有故友,须得去拜访。 唐棠依礼送了他出去。 元溪及时出现在她身后,“越王殿下很是看重你。” 唐棠转身,莞尔一笑,“他看重的可不是我。” 元溪皱着眉不解其意,唐棠却催着他去收拾包袱,冬雪将销,正是出门好时光。乔素空早就打点妥当,路上怎能少了他这名护卫? 次日一大早,元护卫将自己衣物等胡乱塞了些,认命地赶来马车。 乔素空跟唐棠各拎着两只沉甸甸的包袱出来,刚放好东西,就见万盛饶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他们几个。 她还真是不闲着。 “越王才离开没多久,你就要出门?” 唐棠将他拉到一旁,回头让乔素空二人稍等片刻。 正好万盛饶来,她道出明燿交代的事,说来自己也很奇怪。 “为何他这般放心告知我此事,不怕我转头给他卖了?” 卖了又如何?明燿手里握着一张令万家听话的灵符。 万盛饶淡淡道:“此举是为敲山震虎,告诉你不代表你会帮他做。你若能查出结果自然是好,查不出,万家与越王早就势同水火,还能再差么?” 这么严重?唐棠吓了一跳,他居然用这四字来形容双方,跟越王却还维持着和平的表象。 水烟才刚刚生子,万家嫁了一个女儿过去,还不够吗? 万盛饶背在身后的手掌早已紧握,指甲缝隙印出血迹。马车上,乔素空与元溪看在眼中,鼻息对视一眼,默契地移开目光。 不知那二人在说些什么,万大公子居然气成这副模样! “之前你不是问起,谁在一路紧追不舍,多次刺杀么。”他语气泛着冷意。 让侍郎之子甘心站队辅佐之人,能有几个? 唐棠恍然大悟。 但她还是不明白,万家明明已经足够小心,明燿为何还这般苦苦相逼。 万盛饶道:“为了那件东西,他煞费苦心,找到你这,已是山穷水尽,不得已而为之。” 他说起水烟在越王府的遭遇,纵然万般小心,那四人也只够护她周全。越王妃以侧妃身体不适不宜劳累为由,已将孩子夺走养在膝下。 其她侧妃在明燿有意无意地暗示下,百般针对,万水烟处境凄凉,守在她身边的人将此事回报,她从生产之后一直郁郁寡欢,颇有积郁成疾的迹象。 万夫人亦是无可奈何,再好的手帕交,事关自己儿子,也是置若罔闻,连面也不肯见。 她终于看清贵妃的真面目,不再对那母子二人抱有幻想。 万夫人从头至尾不知嫌隙生在何处,以为是明燿个人之故,对水烟始乱终弃。 万盛饶抬眸看了她一眼。 唐棠同样回望着他。 越王已打定主意,以万水烟来要挟万家,逼他们交出那件东西。 他们二人在万老太爷的安排下,一个管着东西却不知其用途,一个知晓用途却不知为何物。 无论如何强大的人,在那种细密戳心的折磨之下,都会耗尽生气,直至枯萎。 为了水烟,或许他们是时候拿定主意,交换彼此的秘密。 “我此番来找你,已经过父亲允许。” 他说得话,唐棠不是很懂。 她亦不明白,自己和万盛饶这场出门前仓促的对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好,我晚些再出发。” 唐棠冲那二人招手道,“先回府罢,东西不必卸下,等我一个时辰。” 乔素空远远的声音传来:“我们在马车上侯着,你请自便。” 唐棠邀万盛饶去往后院亭中,府里丫鬟奴才见她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万家少爷,并不奇怪。 他经常来府中找县主,或许是临时有事。 万盛饶略一斟酌,道:“我先来。” 当年颜太师被指给先太子做老师,自然深受先帝器重,那时的炎帝在外征战,故而临终前陪在身边的,唯有几位老臣。 这事她知道,万老太爷去世前当着她和他的面特意交代过始末。 “其实,先帝并非没有遗诏。”他不紧不慢地道出。 短短一句话,在唐棠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炎帝是在归来之后,因先帝口谕登基,若真有遗诏,岂非说明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她转瞬明白,为何皇室紧盯着万家不放! 动摇江山之物,换了心眼小些的皇帝,早就察觉宝座极其不稳,动手灭了万家! “万家的靠山是当今圣上,密令也是他所给,我一直以万家的身份行走各地,替他料理一些朝廷不方便出面的事。” 金浦与洛显之事历历在目,唐棠心有余悸。 她突然悟了,万家被罚那么多钱,进得地方不正是…… 他们居然联手骗过了百官! “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圣上已信赖万家,还将如此重的任务交给了你,虽是隐在暗处,却可还官场一片清净,这样不好么?”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痕迹,又能剪除贪官污吏,岂非妙哉? 万盛饶冷笑道:“不错,圣上与父亲正有此意,可你忽略了一件事。” 唐棠不明所以。 今日之事太超乎她的认知,毕竟江湖事远没有这些来得复杂。 他只提了一句“陛下有十三子,越王为长,而太子还未定下。”唐棠便如拨云见月。 父亲身体康健,越王居然已在惦记帝位,皇室亲情果真淡薄。她悻悻地想着,有点可怜炎帝。 “越王似乎有些古怪。”万盛饶皱着眉道:“他做事十分隐蔽,几乎不留痕迹,根本抓不到任何把柄。若非他一直想对万家下手,为了那道遗诏,好几次动手相逼,无人想到他有此心。” 发觉明燿有异心,万盛饶顺着这条方向去查,果然找到别的线索,只是无法对皇帝言明。 毕竟是炎帝亲子,又在大臣和贵族中一贯备受赞誉,万家区区商贾,何敢诬陷皇子! 可即使来日言明,万水烟或许也早已命丧越王府,为了保全妹妹,必须铤而走险。 第210章 杀人红尘中 唐棠看得出来,他已然后悔让水烟嫁到越王府。 当日风光犹在眼前,可如今形势下,万水烟简直在两家之间白白做了牺牲的棋子。或许她自己在应下此事前,就已有预感,奈何从前万夫人跟贵妃过于要好,母子俩又藏得太深。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般。 思及出嫁前万水烟与父兄之间的“交易”,不得不赞一句深谋远虑。 唐棠深深叹了口气,“我能帮你什么?” “他来找你,正是为那道遗诏,这东西万万不能给他,所以我想请你办一件事。” 万盛饶俯首在她耳边低语。 两人看去仿佛交头接耳,过于亲密。话音刚落,齐嬷嬷便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嬷嬷语气严肃,盯着二人毫无回避之意,“县主,万公子虽是义兄,但男女七岁不同席,礼不可废,请两位自重。” 唐棠略微尴尬。 万盛饶心中一动,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和一笑,“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既然被发现,索性坐实她的想法,免得日后进出受阻。 齐嬷嬷盯着万盛饶离开的方向,一直到他彻底消失,才过来叮嘱唐棠:“县主出身江湖,虽不在意这些小节,但府中一众丫鬟奴才来来往往,人多眼杂,流言时常杀人于无形,还望注意举止。” 这位嬷嬷平时的确严格了些,唐棠并不反感,除却武力震慑,府里人服帖顺从,有大半是依仗这位齐嬷嬷的功劳。 唐棠将杯中茶水倾尽,反盖在桌面上,抬眼笑道:“多谢嬷嬷提醒,我晓得了,不过流言止于智者,有时授人以柄,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嬷嬷觉得呢?” 齐嬷嬷不懂她在打什么哑谜,只得闭口不言。 “我这趟出去,至少两月才回,府中诸事就劳嬷嬷费心了,若有来信交给小络便是,急事可找万家联络,他们自有法子找到我。” 乔素空在马车上等到几乎睡着,唐棠进去之后也不扰她,车厢里放了软垫绒毯,温暖如春。 元护卫将马鞭高高扬起,骏马打了个响鼻,甩开额顶红缨奔跑起来,乔素空一震,差点从榻上滚落。 “作死了这是,跑那么快干嘛!”她嘀咕道,一手揉了揉被矮桌撞疼的腰。 唐棠瞥了她一眼,“听说你为他解毒时,将人折腾得不轻。” 言下之意,这极可能是来自元护卫的报复。 “我那是为了他好,谁知这人还不领情!”乔素空不服,跟她小声嘟哝起来,“你不知道,这人在外不知都干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谷主给他下的毒,自个那身子骨被折腾得……啧,要是没遇到我,就算解毒恢复了武功,也很难活过四十岁。” 唐棠惊了一惊,“这么严重?” 乔素空白了她一眼,“骗你干嘛,吃饱了撑的啊。” 解毒同时,她还好心地帮他金针刺穴恢复元气,所用之药无不珍贵,外头千金难求一颗哎!竟然得到这样的回报,早知该给他下点别的毒,不听话发作一番,看他还敢甩脸子。 “行走江湖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唐棠微微提高声音,“你可听见了?以后不许再记恨乔姑娘,她本是好意为之。” 他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不见半点悔过之意,平静地“嗯”了一声。 落在乔素空耳中,颇有种“我知道了那又怎样你打我啊”的意味。 她冷哼一声,好男不跟女斗,往后且走着瞧。 “我们去哪?”出门快三个时辰,乔素空才想起来问此行目的。 “查一个人。” “谁?”乔素空不解,找人不是只需向她的老东家或者类似这种地方,花银子不就得了么,值得大费周折,亲自跑这趟? 唐棠目光从手中书本上收回,望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姜雨霏。” 乔素空直起身子就要从窗户跳下去,被她已把薅住了腰。 唐棠瞪着双疑惑的美眸,“你这是干什么?” 乔素空眼睛几欲喷火,她干什么?这话应该自己来问好? “清殇阁那般人你也敢惹,不要命了!”乔素空动弹不得,没好气地将她的手从腰上使劲掰开,再抓下去她这一把老腰都快断了。 从那双“铁爪”中挣脱,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决定务必纠正她此念,苦口婆心地劝道:“又没什么要紧事,为何要跟那帮人过不去?你难道忘了白轻舟的下场,姜雨霏是一个多么狠毒的妇人,万一落在她手里,你用什么来自保?县主的地位,还是让师兄师弟帮忙出头?” 唐棠一顿。 此事她的确有过托师弟找雷部师兄出马的想法,但明燿之事和云泽城中阿深的出现让她惊觉,身边人并非那般简单。 贺梅凡与小鱼同她不一样,并非自幼被楼主培养起来的人,他们是在绝煞楼声势壮大之后才加入,从前曾在江湖上混迹过许久,第一的名号也是在那之前闯出。 单是天玄十绝之一的蒋凤离跟师弟这般熟络,已让她始料未及,而阿深作为绝煞楼可以培养出的杀手,所接任务更是神秘,迄今为止被她撞破的唯有这一件,却已足够引人遐想。 常柏并非贪官,相反,他是云泽城百姓口中的衣食父母,为人清正廉洁。 比起受人指使这个可怕的猜想,唐棠更愿意相信,阿深是接到任务才会出现在那,但事实是否如她所愿,谁也无法断定。 若是后者,楼主在江湖中究竟是何等存在,类似于刺杀常柏这类事件,又已发生过多少? 唐棠不清楚近些年来无故死去的官员有多少,这里头有哪些是清流,哪些是罪有应得,但云泽之事,让她不敢深想。 再想起明西影同炎国皇室微妙的关系,她只好亲自上阵去查,不敢假手于人。 “这不是有你在么?”唐棠故作轻松道,“从前你能从她手中逃脱,说明她于毒术之道上远不及你,再者有元溪和我在,怎么也不会输给她一个人。” 乔素空没想到她竟然指望的是自己,连连摆手道:“不,你太过高看我。自谷主说过离这人远些以后,我再没跟她交过手。我在刻苦研习,难保蝶蕊夫人手下不是如此,没见清殇阁在江湖上的名声越发显赫么?” 唐棠决心已定,只得使出杀手锏,“你可知我为何查她?” 乔素空剜了她一眼,“你自己心里有数,白轻舟多半已不在世上,你除了为他报仇,还有什么理由?” 的确是为报仇,却不止是为白轻舟。 不知蒋凤离的消息是真是假,但小鱼每次从别人那听来的八卦,从没落空过。 她淡淡道:“除了白轻舟,还有他。” 乔素空一怔。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唐棠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第211章 残云归太华 乔素空听见自己因过于震惊而发颤的声音,“你,你已经有了证据?” 唐棠摇头,并未告知她消息来源,只道:“清殇阁中有一女子跟夏国王族来往密切,而上官家所给消息亦是同他们有关。” “白家因何与上官家结仇,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未得到他的死讯之前,伯父伯母曾告诉我,上官家与夏国某王族有一段旧怨,失踪一事或许跟他们有关。这两件事扑朔迷离,堪称悬案。我思量许久,从清殇阁着手,或许能查出一点线索。” 乔素空定了定神,确定她没有在开玩笑,正色道:“你想怎么做?” 调查清殇阁绝非易事,她们二人在江湖中不是无名之辈,蝶蕊夫人想必亦有所耳闻,加之她曾与其打过交道,混进去的难度未免太大。 唐棠眼中精光一闪,“生擒姜雨霏,逼问原委。” 前者她和元溪来办,后者交给她。 乔素空又被吓了一跳。 她可真敢想啊! 姜雨霏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背地里有一素未谋面之人,在偷偷打她的主意。 千云城内,一架马车缓缓驶入,平静得如同往常的每一天。 清殇阁,某处水牢。 送饭之人用脚踢了踢水中被泡得脸颊肿胀的汉子,将他从昏迷中踹醒,恶声道:“起来吃饭了,数到十声没吃完我可直接端走了啊!” 他徐徐睁眼,嘴角乌青发紫,不少是在进水牢之前被打造成,再有便是被这人拳脚相加所致。 他双手被手腕粗的铁锁捆住,吊得老高,没办法自己动手。送饭的人一边数,一边不耐地将饭菜往他口里塞,有时来不及吞咽,便都落进水里。 十声过后,那人将饭菜全部带走,留水里的人继续闭目,一动不动。 唐棠带着两人再来小巷附近晃悠,几人在旁边的小摊上伫立许久,却无任何动静。 她沉思半晌,对那二人道:“我们先定个计划。” 乔素空道:“什么计划?” 唐棠瞅了一眼元溪,暗暗闷笑,他已经好得差不多,功力恢复至从前的七八成,正该派上用场。 清殇阁以女子为主,个个冷心冷情,要想进入其中而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便是以美色诱之。 依她来看,元溪就合适得很。 面容冷峻不失英气,纵然在府中时那股孤傲之气收了许多,但除却熟悉之人,其他人仍是一概不被他放在眼里,故而自有一抹霸气横在眉间。 现下回到江湖,更似出笼的野鹰一般。 总之一句话,看着不好惹。 白轻舟那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固然令人心动,但这样的男子,于那群性格残忍的毒花而言,最具挑战不是么? 那视线太过扎眼,元溪面无表情,冷冷刀了她一眼,“收起你的目光。” 唐棠以手遮面,掩去唇边笑意,“只需要你在城中晃悠几日,钓来清殇阁中一位姑娘,先以柔情诱之,再用她引蝶蕊夫人出来,方便我们擒住她。当然,若是你真对人家动心,我不拦着你们成就好事,县主府随时欢迎。” 元溪冷漠道:“不了,我此生并无娶妻之意,就照你说得办。” 三人寻了住处,乔素空死活要跟她住一间,说是谁带她出来,谁就要将她的安危负责到底,唐棠只好随她。 乔素空坐在暖炉边上煮茶,她则靠在窗前发呆,眉头微皱。 事情跟她预想得似乎有所差距,莫非那人已不在此地? 罐子里的药味散开,咕噜噜直冒热气,屋子里充满药香,唐棠打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散去浓烈的味道。 “快过来喝。”毒仙笑眯眯地招手,活像哄孩子。 出发前见唐棠随身带着药方,才知她体内真气混乱,急需灵药。万盛饶等人不在身边,这活计便由她全部接过。 唐棠思绪被人打断,过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方子真妙,或许连无书也无法想到,不知从何处得来?”习惯使然,遇着高手总想找人交流一番。 她随口道:“老人家是一乡野郎中,但求安乐,不愿透露名姓,何必相扰。” 真正医术精妙之人不一定名扬江湖,乔素空极认真地点头,“确实如此。” 元溪这几日不曾与她们碰面,依照他们的计划,他正在千云城内四处游荡,遇见不平之事便出手相助,动静越大越好。 不出三日,果然有鱼上钩。 这天他经过一条小巷,正好碰上有贫苦人家卖女儿入青楼。 姑娘在家门口哭天抢地,泪水涟涟,额上磕得红肿,还沾着土灰,看上去狼狈至极。她爹娘却捧着十两银子喜极而泣,浑然不顾女儿何等伤心。 青楼妈妈带着几名打手将银票塞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姑娘心如死灰,被人按着画押,签下卖身契。 她自知已成定局,反抗亦是无用,正被那些人推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冷不防面前出现一把剑。 姑娘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名面容英俊的陌生男子。 “我出十两买她。”他冷冷地开口。 青楼老鸨暗道晦气,碰上这些个“江湖侠客”,专爱为人抱不平,打又打不过。 眼看刚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她一咬嘴唇,狠狠心道:“十五两!” 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教好了不知得赚多烧钱呢!遇着他便算她倒霉。 元溪回望一眼,果然见到一张清秀生涩的面容。他点点头,将那姑娘拉到自己身后,顺带抢过她的卖身契。 姑娘的父亲好赌,母亲眼中只有两个儿子,并不顾她死活。她早就对自家父母寒了心,此时有人站出来救她,竟好似做梦一般。 她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哀求道:“我跟你走,求求你。” 一切才刚刚开始,他当然要带走她。 元溪垂眸,不经意瞥一眼街角晃动的白裙,微微勾唇。 清殇阁在江湖中还有一条广为人知的习俗,便是此地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女,或是因被丈夫抛弃而冷了心肠的妇人。 听上去本意极好,这些年阁中确实收留过不少可怜的女子,但里里外外总透着古怪,令人不得不起疑心。 元溪带人去了清殇阁,进门便有一位面容秀美的姑娘迎上来,声音清甜宛若黄莺,“这位大侠看着很是眼生,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他双手抱拳略一施礼,“偶然路过千云城,见到这位姑娘被其父母卖到青楼,一时不忍将其救下,我一贯独来独往,带着她赶路很是不便,听闻清殇阁收留这种可怜的姑娘家,便带她来此,想为她寻个住处。” 来人目露钦佩,“这位大哥果真侠肝义胆,令人敬佩,请随我到堂中稍侯片刻,此事还须堂主来定。” 第212章 玉楼花似雪 元溪带着人在原地等候,他着意留了心眼,茶水一口未动。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自后院出来一位艳如芍药风华灼灼的女子,想必便是先前那女子所说的堂主。 堂主生得容颜俏丽,身形窈窕,行走时脚步轻盈,一看便知武功不弱。 她先是跟元溪寒暄几句,问起对方名姓,而后又问了那姑娘一些话。 知晓她跟家里已断绝关系,又看过卖身契上的画押,确定此女孤身一人无人照拂,堂主终于说到正题:“你可愿留在清殇阁?” 姑娘怯怯地望着四周,这里的装潢清雅精致,透着阵阵香气,好似天上云宫。 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来这般美丽的地方。 她揪着衣角不安地问:“这是哪里?” 聪明如她已然发现,出入之人全是女子,少有男子的踪影。 这般想着,眼中便腾起浓烈的恐惧,难道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人竟然将她带到了另一处青楼? 元溪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乃江湖中人,此地是清殇阁,阁主是蝶蕊夫人。清殇阁在江湖之中地位颇高,夫人亦是备受敬仰,阁中女子无不受人称赞。我素日独自行走江湖,将你带在身边极不方便,你若能得了阁主青眼,入到此地,至少可学得防身之术,好过你独自漂泊,为人所欺。” 堂主没想到他对清殇阁这般赞许,面露欣慰,此番话亦可见此人乃赤诚热心、尊重女子的侠士。 于是对她道:“放心,我们这有数百名与你身世相仿的女子,甚至更为凄惨者比比皆是。她们在这生活得很好,有些学成之后已入江湖,自个闯出一番天地,成为备受称赞的女侠,必定不会让你吃亏。” 姑娘听她如此说,遂放下心来,感激地望了一眼元溪。 自己运气竟然这般好,遇上一名真正为她考虑大侠。 她决意将此人的样貌刻在心里,来日必不忘记报此恩德。 堂主见她褪去害怕,端详了一阵,对她的容貌似乎颇为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喜画。” “好,喜画,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清殇阁的人。” 此言一出,喜画很是高兴,意味着自己终于可以留下。 堂主又对元溪道:“她的卖身契在你手中,不知阁下是想将她寄养在此地,还是彻底还她自由?”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有许多贵公子或侠士将人救下之后,托在清殇阁照料,长成后接回去或是做了侍女,或是做了妾室,她对此习以为常。 元溪余光瞥见一旁惴惴不安的姑娘,她才十三岁,自己此举只是顺手为之,今日入了清殇阁,不知会被带成何种模样。 “寄养。”他淡淡道。 若将来人被带偏,还可留有余地。 毕竟是花银子买来的,堂主理解地点头,瞥了一眼喜画姣好的面容,“少侠还未有心上人?” 喜画听得云里雾里。元溪由得她误会,此问正中下怀,“没有。” 堂主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我妹妹正值妙龄,可堪与大侠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亏得她们在人前自诩正义之士,清殇阁的姑娘,就是这般引诱江湖中人上钩的么? 元溪微微勾唇,“好哇。” 她露出欣喜之意,吩咐一旁的婢女道:“去叫美娘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成章,美娘一见元溪,又听姐姐说起他乃见义勇为的侠士,含羞带怯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靠在堂主身后,不敢露面。 看着倒十分秀气规矩,不知本性会是如何。 元溪心中冷笑,提高警惕朝对方走过去,自我介绍道:“我是元溪,一介草莽,非常荣幸与姑娘相识。” 客栈里,乔素空正在教唐棠下棋。 “你又输了。”她开心道,难得见唐棠吃瘪,感觉终于掰回一局。 “不玩了,下棋费脑子,我不喜欢做这种事。”唐棠伸了各懒腰。 窗户上停下一直灰鸽。 她将鸽子腿上纸条取下,登时面露喜悦,“元溪已经得手,接下来只须引出姜雨霏。他问我们可曾知道清殇阁中有一女子,名唤美娘。” “出来搞定他的人是美娘?”乔素空唏嘘不已,“我第一次进那里,这位名唤美娘的女子已在阁中,那时听里头的姑娘说起,她已有三十余岁,现下该是半老徐娘了。” “并不。”唐棠道伸展开另一张纸条,上头画着一副小小的人像,“看这肖像很是年轻。” 乔素空接过去一看,纳闷道:“是这张脸没错,他是不是忘记加上几条皱纹?” “听闻蝶蕊夫人极擅保养,年逾四十容貌还似妙龄少女,她将此法传授给阁中女子,并不奇怪。”唐棠转瞬想明白其中关窍。 乔素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据我所知,阁中除了一名叫蓉湘的女子,最厉害的便是这个美娘,希望元溪好好约束自己,不要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那边有了动静,我们也该准备着探一探清殇阁。”唐棠转身,淡然一笑,“我会传消息给他,让他画出清殇阁的布置,最快明晚,你去走走一趟。” 她现下轻功不如乔素空,去了也是添麻烦,不如稳坐钓鱼台。 “知道了。”乔素空可有可无地应了。 只要小心一些不被人发觉,凭她的武功本可在清殇阁来去自如,都怪当年自己眼瞎,误将蝶蕊夫人当成难得一见的知己,险些误入阁中,做了以色勾人报复男子的工具。 在她看来,那里纯粹是一帮被男人伤了心的女子在抱团取暖。姜雨霏好似一棵大树,给了她们一处庇护之所,这些姑娘为情所伤走了极端,便视她为救赎,沦为其指尖棋子。 光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或许受过情伤之后还可互相倾诉,携手面对风雨,未尝不是一桩好事。但清殇阁这些年用美色引诱无辜之人前来,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显然已偏离正常。 而深陷此种怪圈的江湖中人,多为憨厚耿直之辈,很少察觉她们的手段,那些死于她们手下的男子,多半被认为心术不正,咎由自取。 再如何正义之人,被她们这般算计,也很难不心浮气躁,有谷主之言在前,乔素空看破却不揭破。 但愿元溪能经受得住此种考验,别把自己搭进去,否则他这条命算是白救。 元溪回得很快,乔素空换好夜行衣,带了几罐毒粉以备不时之需,刚走时却被她拉住。 “若是时间富裕,找下阁中是否有一名叫封啸尘的男子,他长这样。”唐棠塞过来一张画纸。 她的画功毋庸置疑,对方容貌甚是清俊,只一眼她便记住。 乔素空不知她有何打算,看罢后烧掉,“成,我去也。” 第21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灯火噼里啪啦地闪烁,寒冬还未褪去,光秃秃的树干映在窗户上,影子活像野兽利爪。 师弟所给的心法都已熟记,此刻唐棠正坐于榻上,体内真气运转完一个小周天。 薛神医所言不假,每每自上丹田运转真气时,便能感觉到某处堵塞凝滞,不得不另择它法。幸而音律无须内力催动,走得是另一套路子,修炼起来反而比穿心掌和寒冰诀快上许多。 神医开得药固然有所缓解,功力恢复得却是异常缓慢。想也知道,她的毛病光是喝药不足以根治,还得找到火灵芝。 外头黑影骤然晃了几晃,唐棠倏而睁眼。 当着她的面,一个纤细的身影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动作利落随意,没有半点隐藏之意。 “嗨,好久不见。”灯旁的人笑嘻嘻地招呼,黑漆漆的夜行衣衬得那口小白牙越发亮得惊人。 唐棠一见到她,脸色便不怎么好,“你为何会在此地?” 辛凝梦缓缓来到她跟前,觉着不愧是封了县主的人,养得模样精致小脸水嫩不说,眉宇间更见威仪霸气。 挺像一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 她取下佩剑靠在桌边,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不要这样冷漠嘛,我可是不远千里,特地来找你。” 是来找她,还是为了她手里的东西?唐棠警惕地想。 见过越王与万盛饶,方知自己身周有多少双眼睛,对一切不请自来故意靠近的人,都须保持高度警惕。 她坐那没动,完全没将她当成客人。 “所为何事?”直接开门见山。 辛凝梦收起嬉笑之色,肃然道:“找你合伙,找一个人。” 自从遇见这女子,她好像总想找自己合干一番“大事业”,不知到底看中了她哪点。 唐棠感到好笑,礼貌地问了句,“找谁?” 辛凝梦却不直言,反而跟她提起条件来,“此事非比寻常,你若想听,须得立下誓言,绝不外传。” 又是秘密。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过分么?说是找上门来求人,却要求我先付出承诺。”唐棠对这些所谓的秘密并不感兴趣,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得太多,招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在唐棠这她几乎没讨到过便宜,辛凝梦败下阵来,做出让步:“我可以先发誓,此生绝无加害你之心,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一生之诺,重于千钧。 唐棠相信她的话,但并不意味着她要答应,毕竟自己实在不清闲。 刚想婉拒,却听辛凝梦道:“我用你的身世作为交换,你,想想清楚。” 唐棠眸光一闪,紧盯着她的面容,缓缓吐出两个字,“身世?” 从问月先生那,她已经知道自己出身何处,辛凝梦以此交换,未免有些晚了。 见她迟疑,辛凝梦以为她意动,进一步劝说道:“你若是知道,一定会想为他们报仇,绝不会后悔加入我们。” 报仇? 唐棠紧皱眉头,这似乎跟问月告诉她的消息有所背离。 问月先生的话,唐棠记忆犹新,那可是花了万两黄金才换来的消息! 她同样说过,找机会为母亲报仇之类的言语。 可是,她该找谁? 当年欺负她母亲的贼人吗? 那是她的生父。 即使做不到父慈女孝,母亲活着时都未见责怪他,或许是真对那人倾心,只是为世俗所不容,自己有何理由去找他报仇? 却又想起另一件事。 问月山庄向来看钱说话,关于她身世的消息本是作为附带,自己并未付出银子。 或许问月先生那时告知的消息,只是半真半假,末了暗地提点了一句。 无论如何,在报仇这点上,她的话跟辛凝梦所言,奇异地重合了。 “所以,你是因为我的身世而找上门来。”唐棠翻身下榻,提起炉上坐着的热水,倒了两杯茶。 辛凝梦见状,知道还有谈的余地,接着道:“若非知晓你是可靠之人,我怎会三番五次找上门来?你以为,谁都能成为我辛凝梦的朋友么。” 语气充满高傲,也不知那是怎样一件大事,让这样的女子甘心为之追逐付出、 “你且说来听听。”她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待她说完,再起誓不迟。 辛凝梦来到她对面坐下,“你可听过颜家的事?” 唐棠微微勾唇,“你想说,我是颜家的后人,当年颜太师那位尚且年幼的孙女。” 还以为有什么新鲜呢。 辛凝梦敏感地觉出一丝怪异,仍旧继续说下去,“不错,你正是太师后人,而我同你讲的事,与先太子有关。” 唐棠摇头道:“如果你说的身世是这个,怕是要落空。我已查证过,自己跟颜家绝无瓜葛,谷主当年收留我纯属意外。” 既然对方说同先太子有关,她便提醒道:“上官家因此事与白家决裂,正是为白家因其疏忽导致颜家无一活口,那位小姑娘,的确是死了。” 辛凝梦方明白她已知晓那段旧事。 也是,听闻白轻舟曾对她有意,唐棠又是跟在上官痕身边的人,怎可能从无听闻。 但她敢保证,自己的消息,绝对是唐棠始料未及。 “所以你信了外头传闻,自己的生父不详,母亲是小户之女。”辛凝梦露出自信的笑,“你被人骗了。” 唐棠露出几分意外,这么说,辛凝梦不但知道她所知道的东西,还是专程跑来揭开此事。 有点意思。 她将茶杯轻轻一放,“愿闻其详。” “你不觉得奇怪么。你的母亲知书达礼,秀外慧中,为何会甘愿为一名贼人生下孩子,还为他闹到与父母决裂,独自远走,生下了你?” 这确实不符合情理,所以唐棠才未想过报仇一事。听她的意思,似乎另有内情? 辛凝梦道:“你的生父根本不是见色起意的贼子,而是太师独子颜淮。” 唐棠无可避免地一愣。 当年的颜淮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玉树临风,是昌定城中许多姑娘心里的良人。 那日他与友同游,正至唐棠母亲所在的县城,于庙中杏花树下见到一位巧笑倩兮的女子,两人一见倾心,遂成好事。 唐棠的母亲并不想参加选秀,又不愿在父母的安排下挑一位不喜欢的男子随意出嫁,遇着心喜之人便毅然跟随。这在江湖中不算什么,若是往后再遇不失为一桩美谈,可放眼良家女子,哪敢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唐棠的母亲就有。 太师约束极严,决不许家中发生此类丑事。颜淮不是负心薄幸之人,知晓自己一时情难自禁做下错事,暗中托了好友去城中找寻那名女子,想着即使家中不许,也要将她带回弥补自己的过失。 那时女子已然怀孕,与家中闹到决裂之地,好友多方寻找其下落没有结果,最后只得罢休。 第214章 惆怅夜来烟月 “再后来,颜淮便娶了另一位大家闺秀,生下一女。便是颜家被灭时一同死去的那名小女娃,算年纪,她应当是你的妹妹。” 唐棠心里很是复杂,原本与上官家定亲的那位小小姐,居然是她的妹妹…… “我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表情看不出信与不信,毕竟都是辛凝梦一面之辞。 “你方才说过与先太子有关,你们同那些盯着颜家的人没甚区别,我凭什么相信你?” 先太子因谋逆被废,炎帝在位已有二三十年,虽不能算作国富民强,却也是安居乐业。事情过去这么久,这伙人居然找上她,还将她的身世查得这般清楚,明显还不死心,想搞事情啊。 辛凝梦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难道你不好奇,这些年来是何人在替你掩盖身世,放出假消息来迷惑众人?” 唐棠霍然起身,“此言何意?” “别紧张,我说过,我们是友非敌。”她此刻锋芒毕露,灯光下那双眼中光采摄人,令人不敢直视,辛凝梦不自然地别开头,安抚着她的心绪。 连颜淮自己都不知晓,外面那名女子曾为他生下过一个女儿,辛凝梦会知道,自然有她的道理。 颜家是先太子一脉,当年类似的官员亦有不少,例如同样与颜太师交好的张家,再如辛家。 她缓缓道:“太子以纯孝闻名,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以当年先皇的状况,和他在群臣与皇帝心中的地位,皇位迟早是他的,怎可能如此心急,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之事,自取灭亡?” 唐棠心头一震,猜到她是何意,“有人刻意陷害?” 太子倒台,最受益的人,无疑是当今炎帝。 辛凝梦却摇摇头,“是否陷害尚未可知,但当年,炎帝与先太子在一众皇子之中感情最是深厚。” 这般情形,很难不让人猜测,若是当年为争皇位,他先以手足之情伴在太子左右,取得其信任,再伺机而动,在先帝病危时表面远离宫中,实则引人误导太子,制造谋反的假象,令他彻底失去先帝信任,于最后一刻渔翁得利。 为了那个至高无上之位,诸位皇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唐棠与炎帝仅有一面之缘,见他时因守着宫规,并不敢直视天颜。事情未定之前,不可轻易揣测。 但她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辛凝梦是诚意相邀。 同属先太子一派的旧臣之后,她来找自己的理由,再清楚不过。 “我想知道,你是从何时知晓我的身世?”莫非在山谷她找上门那次,已是对方刻意结交? 辛凝梦的父亲从颜淮好友那知晓,他曾有过这样一段情缘,便着意留心去查。 后来上官家少主外出游历,听闻他身边带着一位小姑娘,许多人以为唐棠便是颜家那位小小姐,弄清是一场乌龙,不再深究,他却留了心。 辛凝梦注视着她的面庞,“父亲留过那位小姐的画像,你与你母亲,生得很像。” “万一你们弄错了呢?”唐棠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 她母亲失节在先,在那座县城受尽冷眼,若是久等不至,因此心灰意冷委身他人,也不奇怪。 辛凝梦忽然伸手,唐棠下意识往后一退。 “做什么?” 她缓缓靠近,在唐棠颈后轻轻摩挲,笃定道:“错不了,颜家的人,身上都带着这样一颗朱砂痣。” 颜淮的红痣正在眉心,宛若一滴美人血,因此更显得玉树琳琅,举世无双,在无数姑娘心中留下极深的印象。 唐棠反手去碰,从来不知这颗看来平平无奇的红痣,竟是家族的传承印记。 辛凝梦继续道:“既已知道身世,便该清楚自己的使命,我们需要你。” 此事是真是假,她会亲自去查,但知道,不意味着她会答应对方的要求。 辛凝梦看出她目光中的倔强,深深叹息:“其实这事于你并无危险,我等一直以来,也未有过颠覆江山之心,只是当年之事总须查个明白,还先太子一个清白。” 先帝遗诏就在她手中,至今未启出看过,不知上头会是什么旨意…… 唐棠的心揪成铁块,不明白事情怎么演变到这种地步,只好道:“你想如何?” “与我一起,找到先太子遗孤。” 不详的预感居然成真,她头痛道:“你是说,先太子有血脉流落在外?” 一个已经死去多年之人,纵然当年有过子孙,现在不知已变成什么样子。重要的是,他们把人找到之后,想要如何? 待查明事情真相,若是炎帝篡位,起兵让他交还江山? 唐棠初时只觉可笑,而后便是沉默。 若是当初炎帝果真做出陷害兄长上位之事,辛凝梦他们无疑在扞卫皇室正统,匡扶社稷。 师出有名,理所应当。 辛凝梦十分笃定,“的确如此,先太子大炎帝六七岁,已有妃子为他诞下孩子。新皇登基后虽然下诏善待其家人,可他们却因各种原因,一个接一个离世,至今无一存活。” 细细想来,那些人并无太过严重的病症,全是无故丧命,何其古怪。 唐棠压下翻涌的心绪,“你来找我,可是已有了线索?” 提及此事,辛凝梦面露沮丧。 先太子死后,仅有的两名子嗣被封亲王。一位十岁那年失足跌落水中,没了生机。另一位荣亲王,自幼体弱多病,好歹被人精心照料着活到娶亲,王妃却是难产,生下一名男婴撒手人寰。 而这名男婴,在幼时已被人掳走,不知所踪。她来找唐棠,就是想与她一起找到这名男婴的下落。 “直接将人掳走,大内高手与江湖高手都有可能,怎么查?”唐棠没好气道。 偌大的江湖,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为她多年来心志不改,没有生出放弃之念。 辛凝梦道:“凡事总有踪迹可寻,我相信他们带走那名男婴绝非偶然,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唐棠真是服了她,“那你等着不就好了,为何非得亲自上阵去寻?” “我自有理由。”辛凝梦听着她的话有些无力,但唐棠才知晓自己身世,相互之间并不信任,有些事再讲便不合适。 “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追寻答案。你身边并不太平,凡事自己须多加留意,若有消息,还望告知。” 辛凝梦皱着眉道:“你跟万家走得太近,他们是炎帝的臂膀,既封你做了县主,表明他已将你看在眼中,你的身世一旦暴露……总之,我们能查到的消息,旁人未必不晓得,早晚而已,你,好自为之。” 第215章 寂寞远怀春 她这一走,唐棠今夜彻底睡不着了,干脆抱膝盯着灯火发呆。 夜太深,说不定清醒着可以等到乔素空回来。 辛凝梦的到来,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颜淮是她的父亲,并非弃她母亲于不顾,自己是颜家后人,虽是父母双亡,却非孤儿。 炎帝的皇位极可能来路不正,最为关键的证据就是那道被她藏在山谷的遗诏。 越王或许同样知晓此事,他跟同辛凝梦是一个想法,来路不正的皇位,若能得到那道遗诏,就可以逼他父皇让位。 难怪炎帝还健在,他已有谋夺皇位之心,不知何时起的这番心思。 眼下阿深还没半点消息,痕哥大仇未报,又多了一位太子遗孤要寻。 为何这些事情,就跟老天故意为难似的,汇集到了她手中? 唐棠想得很清楚,她是独自长大,没有受过颜家半斗水米之恩,光凭颜家后人这一点,不足以令她站在辛凝梦那边。 最坏的可能也不过,炎帝当真是位暴君,他们的设想是真。届时遗诏一出,群臣响应,皇帝换人。 辛凝梦找到的那位遗孤,凭先太子的号召,与众位皇子展开博弈。 看似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又好像事事都与她相关。 唐棠在江湖混迹多年,一直以来最在乎的不过身边至亲。只要他们相安无事,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便已足够。 房门被人急速地敲打,她恍然回神,下榻去开门。 乔素空却不是独自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扛着一人,狼狈至极,见她开门之后傻愣愣地模样,着急道:“发什么呆,过来搭把手啊!” 唐棠一噎,帮着她把肩上的人卸下来,关好房门。 乔素空整个人往软椅上一躺,烤着炉火不想动弹,右手边随手抓起几只盒子,里头存放着唐棠素日爱吃的零嘴,打开一顿猛塞。 零嘴都是用来尝个味道,而非为了果腹,唐棠看着可惜,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 幸而她有先见之明,提早给留了饭菜。 小火炉上一只小锅咕咕地煮着水,小笼屉架上,一层放一盘菜,外加白花花的大米饭。 乔素空累极饿极,见此情形感动得简直要哭,扑过来抱着她的腰,将冻出的眼泪鼻涕通通往上蹭,“呜呜呜,你对我太好了!” 唐棠嫌弃地揪住她衣领,将人往旁边一丢,指着地上的人问:“这怎么回事?” 乔素空白了她一眼,“不是你让我找的人么?” 唐棠震惊地望着地上辨不出本来模样的人,他居然是封啸尘! 她前扒开他乱糟糟的头发,揪住下巴仔细看,终于从那张肿胀的脸上找出一丝熟悉之感。 心里顿时起了点不好的猜测,“这,怎么回事?” 上次见他时,封啸尘不说风度翩翩俊逸出尘,也是妥妥一枚大帅哥,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再回头看,乔素空已在哼哧哼哧扒着饭菜狼吞虎咽,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 不知是否人泡得太久吸饱了水,这货死沉死沉地,她体力消耗太大,急需补补。 唐棠在一旁耐心地等,乔素空吃了个半饱便停下,擦擦嘴控诉道:“你不知道我找人找得多辛苦,再晚去那么半刻钟,人就没了。” 等她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自己如何躲过重重守卫将人从水牢救出,又如何费尽心力在元溪的掩护之下将人从清殇阁里带走,地上的人半睁开了眼。 他微微张唇,吐出几个难以辨认的字眼:“水,给我水。” 唐棠拎起茶壶直接往他嘴里倒,现下里头的水正好温热,烫不着人。封啸尘仿若在沙漠中渴了数日的行人一般,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以他长久饥饿的状态,稍稠些的米粥喂下去都会伤着脾胃,温水正好。 封啸尘有了力气,看清面前模糊的人影,失声道:“怎么是你?” 看来蝶蕊夫人的心肠够硬,即使面对爱慕者,该折磨起人来也绝不手软。 本以为以封啸尘在清殇阁的地位,至少这点“无心之失”会被原谅,至多受些皮肉苦,没想到她这般狠心。 唐棠微微一叹,“你是受了那日的连累么?” 他露出来的皮肤新伤旧伤不断,并非朝夕可成,算算时间,救走白轻舟已过去五六月。 普通人早就被折磨得没了性命,难为他坚持了这么久。 封啸尘自觉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从地上坐起,长期的折磨使他说话时声音异常虚弱,“原来你还知道啊。” 唐棠将他扶起,歉疚道:“是我对不住你。” “你跟那位白家少爷,现在怎样了?”他缓过气来,还有心思关注别人的八卦。 唐棠一顿,“他,已经死了蝶蕊夫人给他下了慢性奇毒,我们没能找到治好他的药。” 封啸尘闻言伤心欲绝,看起来比她还要悲伤。 “你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他简直快要哭出声来,“我为何在阁中受苦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居然就这么,死了!” 所有心血和坚持,全部付诸东流。 他恨! 乔素空敏锐地捕捉到“有情人”三字,唐棠给了她一个“别闹”的眼神,复而看向他。 “清殇阁怕是不能再回,这些日子她们或许会四处搜寻你的下落,你先养好伤。“ 封啸尘闻言更加伤心,低声道:“要是她真派人出来找我,我死了也值。” 唐棠:……你开心就好。 “我要一间上房。”他弱弱地举手。 早就受不了自己这副颓丧潦倒的模样。 唐棠挑眉,“成,如你所愿。” 看来是真不怕清殇阁的人找上门来啊! 封啸尘一瘸一拐地离开。 虽不懂他跟蝶蕊夫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相处的方式,但若她因这人而出来,倒省了元溪那边的差事。 没直接将他弄死,而是一点点让他受罪,某种程度上,也算姜雨霏对他手下留情了? 早知如此,元护卫也不必牺牲这么大,去过那美人关。 再回头看,饭菜已被乔素空扫光,她正坐在那舒服地揉着小腹,打了个响亮的嗝儿。 唐棠摇着头过去,“元溪那边如何?” 乔素空毫不在意道:“他好着呢!美人在怀,如临仙境。” 为防万一,乔素空先给了元溪好几粒解毒丸,寻常毒药对他通通无效。 只要元溪暂时听话,性命应当无碍,除非蝶蕊夫人如对付白轻舟那般,再次给他用奇毒。 他本是心思缜密之人,在阁中很是小心,不像白轻舟那般傻呵呵地将对方奉为救命恩人,给什么都感激地接过。 他准备明日就将人打晕,从清殇阁偷出来,引姜雨霏出来。 至于封啸尘,乔素空救人的时候,权当做了两手准备,不过听他方才所言,姜雨霏并不在意他的去处,这功课算是白做。 “辛苦。”唐棠顺口夸了她一句,“早些安寝。” 第216章 何时来比目 清溪边,竹林间。 元溪将昏过去的美娘放在地上,立于竹林之尖,持剑等侯。 姜雨霏轻飘飘落下,细眉紧皱,明明方才还见着人影,为何到了此地竟是空荡荡? 抬眼往上一瞟,竹枝纵横交错,遮天蔽日,不见半点日光。 美娘被放置在她落脚处十米之内,姜雨霏衣袖一挥,卷起万千枯叶,纷扬飘然宛若落雪片片,地上纤尘不染,望去并无陷阱痕迹。 她屏住呼吸,警醒的眼眸望着四周动静,一步一步靠近弟子所在。 林间忽地传来一阵笛声。 姜雨霏止步。 初时只闻笛声悠扬,回暖时节烟光蒙蒙,配着一两片间或飞舞的竹叶,格外凄迷,动人心弦。 那个名为元溪的粗鄙之人,还会吹笛? 听闻美娘又得新欢,姜雨霏不以为意,暗地观察过他几天,除了看去正气凛然爱好打抱不平,实则草包一个,败絮其中。 美娘在阁中容貌算得上乘,但其她姑娘献媚于前,他同样来者不拒,甚至背着她跟别的女子调笑嬉戏,似有多多益善的心思。 林间风过,阵阵熟透的竹叶清香袭来,不知是否因迷雾惑人,抑或追逐这一路有些疲累,一时头晕目眩起来。 姜雨霏心中骇然,立刻屏住呼吸,下意识认为是里头掺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反手去取随身佩戴的解毒丸,赫然发现,自己竟全身麻木,无法动弹! 混迹江湖多年,竟这般轻易中招,她却没能辨认出是何种毒粉,上一回遇见这般情形还是…… 笛声未绝,乔素空似凭空冒出一般,笑眯眯出现在她面前。 姜雨霏大震,忽然明白这是个局。 她跟那名叫元溪的江湖人士,乃是同伙! 姜雨霏心下稍安,微咳一声,发现自己还能说话,镇定道:“多年不见,乔姑娘还是这般花容月貌,只是不知,你费尽心思将我引来此地,所为何事?” “夫人过誉,来此地找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乔素空来到她身边,讲出提前对好的说辞,“上官家因少主被害,现已乱作一团,我特意来千云城,是想从夫人这里,打听一桩事情。” 姜雨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你想知道上官痕是被何人所杀?” 乔素空眼中射出利刃般的光芒,“难道你知晓杀害我家少主的凶手?” 姜雨霏一顿,知道自己露馅,闭口不言。 她余光瞥过竹林后站立的女子,暗自佩服。 看来这趟的确走对了,她们本只为证实心中揣测,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尽管很想知道仇人是谁,乔素空按住疑惑,决定还是照计划行事,“夫人说与不说都随你,我们自会去查,我来这只是想问你,可知道落梅公子的下落?” 姜雨霏瞳孔一缩,猛然发现自己的惊惶被对面之人尽收眼中,强忍道:“落梅公子自白盟主死后再未露面,毒仙这是何意?” 乔素空轻叹一声,“夫人不必在意。上官家与白家隔着世仇,我不过是听闻前些日子,夫人与白家那位少爷甚是情投意合,特意来打听一番,想从他那问些消息。谁料元大侠在清殇阁数日,连白轻舟的影子都未见到,这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姜雨霏冷哼一声,“他早就离开清殇阁,跟别的女子双宿双飞去也,哪会留在我这半老徐娘身边,乔姑娘怕是错了主意。” 乔素空认真地点点头,“嗯,夫人确是年岁大了,又已生子,白少侠爱慕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是在情理之中,应该,应该。” 姜雨霏盯着她的眼眸几乎要喷火,若非此刻动不了,乔素空早已被她大卸八块,焉有命在! “毒仙浪迹江湖多年,还是这般口无遮掩,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的上官家大不如前,并不能再似从前那般给你庇护,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奉劝你一句,当心祸从口出!否则哪天被人宰了,都不知原因,岂不可悲?” 乔素空眨巴着美目看她,“哦,我可有哪句说错?” “江湖人皆知,清殇阁中女子格外爱惜自身名节,你污我清誉,看在昔日药谷谷主的面上,我且饶过你这回,来日若再口出污蔑之言,休怪我辣手无情。” 乔素空大笑几声,惊起林间飞鸟数只,“我是否胡说,夫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此刻除了你我这里并无旁人,难道还怕人知道,落梅公子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姜雨霏怒目瞪视,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这贱人的嘴,整个人被气得微微颤抖,却如木偶般被固定在原地,拿她半点法子也无! 乔素空突地凑上前去,冲她戏谑地眨眨眼,“不知我说得可对,长孙公主?” 她居然知道自己的来历! 乔素空知晓此事,意味着上官家的人也对此一清二楚,姜雨霏万万没想到。 “白轻舟的下落我不清楚,落梅公子,他自然是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你们想为上官痕报仇,怎么不去找夏国的人?” 乔素空悠悠叹道:“公主安心,我说过此行并无恶意,只是为找出杀害少主的凶手,夏国人那么多,我们无从下手,故而来此相问。” 姜雨霏冷笑道:“你说出此事,不过是以秘密想要挟,逼我说出那人下落。也罢,今日落在你手中,是我该有此难。” 她现下看上去十分冷静,“上官痕那般风姿卓绝的人物,死了的确可惜,后面吹笛那位,想必是他未过门的夫人?我姜雨霏向来只跟负心汉薄幸郎过不去,不会为难有情人。看在她一片痴情的份上,告诉你们也无妨。” 乔素空故作惊喜道:“夫人乃是性情中人,我们此番便不多加为难,放心,知道此事之后,一定为你保守秘密。” 姜雨霏神色稍缓,“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世,想必已经查到上官痕之死同夏国王室有关,毒仙爽快,我便不卖关子了,杀他之人跟天玄十绝脱不了干系,你们顺着这条线索去找,定能抓出真凶。” 乔素空对天玄十绝有所耳闻,但从前未听少主提过同他们结仇,哪怕是只言片语。 她神色一肃,“多谢夫人。” 笛声断,姜雨霏被封住的穴道全然解开,猛然一掌劈向乔素空左肩,却被她机敏地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蝶蕊夫人睚眦必报,连白孤雪死了都不肯罢手,还要将他的独子祸害致死,不讲道理地帮着自己儿子出气,乔素空将人得罪的这么严重,姜雨霏嘴上说得好听,实际怎可能轻易放过她? 幸而她早有预料。 元溪自竹林上空坠下,挡在她身前,同姜雨霏缠斗起来。转眼间数十招已过,林边破屋传出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元溪,莫要恋战。” 第217章 别来半岁音书绝 笛声又起,姜雨霏猛然一震,似被一只巨大无形的手掌击中,骤然间天昏地暗,喷洒出一大片红雨,血滴洒落在竹叶上,染红了周遭绿意。 远远望去,似画师笔下红墨尽情挥洒,倒也美不胜收。 姜雨霏不受控制地单膝跪下,抓住身侧竹枝不让自己瘫倒,勉强维持着阁主的高傲姿态。 元溪收了剑,过来道:“姑娘。” 唐棠从两人身后露面,来到她面前,“冒昧前来多有得罪,一切都是为查出凶手。多谢夫人提供的线索,来日再见,定跟夫人好好畅谈一番。” 姜雨霏闻声抬头,见着一张姝丽无双的明媚容颜。 她从未见过这名女子,但手头关于她的传言从未断绝。姜雨霏将这张脸暗暗记下,垂了眼眸。 今日是她技不如人,如对方所言,且待来日。 姜雨霏给美娘解了穴道,醒过来的美娘见到阁主满身血渍,已知自己为人利用,愤愤地瞪了元溪一眼,扶着自家阁主离开。 乔素空先前所言,只为诈出姜雨霏的来历,不料她自己承认得倒痛快。至于天玄十绝,眼下在唐棠心中,看似不着边际的蒋凤离,比这位夫人来得可信。 人已离去,乔素空独自站在竹林间,回想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套话时装得有多笃定,证实姜雨霏是长孙雨之后,乔素空就有多不可思议。 夏国公主执掌清殇阁数十年,莫说是她自己,就连问月先生亦不知其底细,江湖中竟无人发觉,可见其心思缜密。 唐棠并无实证,只能用这个法子,这还是结合蒋凤离之言与白轻舟的遭遇,才冒出来的念头。 若姜雨霏是因喜爱这般男子才将人带回阁中,何苦如此折磨,甚至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除非她跟白家有深仇大恨,想让其断子绝孙。 参照上一个对白家同样满怀恨意的人,便可窥见一点端倪。 不知当年究竟有何情由,是白孤雪抛弃他们母子另娶他人,还是真如江湖传闻那般,姜雨霏被夏国人接走,与白孤雪生生错过多年。 若是后者,她有何理由怨恨对方,还任由儿子对白家展开报复? 个中情由,实在过于复杂,唐棠暗自叹息。 比起陷入沉思的二人,元溪丝毫不觉有何惊讶。 世事多变,更何况涉及权谋。他淡淡瞥了乔素空一眼,走到唐棠身后,双手抱怀,酷酷地立在那。 俨然一名尽职尽责原地待命的护卫。 唐棠被他打断思绪,来到乔素空身边轻推了她一把,“走了。” 客栈还有个残废在等他们。 封啸尘离了清殇阁没地可去,于是再出发时,三人变成四人。 凭空多出一名同伴,元溪不用再当马夫,将赶车的活计甩给了他。 他自己也没闲着,这一路遇见强盗四五拨,小偷数名,想趁火打劫的江湖人士七八个。 元护卫在外面打得虎虎生风,偶尔封啸尘手痒起来,也加入其中。里头二位姑娘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看得好不过瘾。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临渊。 唐棠整颗心都很沉重。 知道绝煞楼主不愿见到自己,多半不会告知阿深的下落。可若不来走走,实在于心不安。 出乎意料的是,山泽听闻唐棠过来找他,并未让人阻拦。 唐棠带着乔素空,另外二人则在山下等候,仿佛一切还如从前她在楼里那般,畅通无阻地进了楼主的书房。 “我还以为,你跟上官家的人再无瓜葛。”山泽见到毒仙,神色有几分意外。 乔素空大概知道此人与少主的交情,淡然一笑,“是我,而非上官家。” 山泽转瞬明白,苦笑着摇头,“原来你也离开了那里。” “也”字引人遐思,还有谁离开了上官家吗? 乔素空疑惑道:“楼主与上官家很熟?” 自从跟了唐棠,那些人的消息她便不再留意,故而有此一问。 山泽道:“你既然与他们已无瓜葛,有些事无须搭理。今日你们二位来楼里,所为何事?” 楼主没有冷面以对,令她有些意外。 唐棠开口道:“阿深许久未有消息,楼主可知他的下落?若不方便告知,只需道一声是否安好,我们也可放心些。” 山泽静默片刻,“你对仙狂很是看重。” “他是我的弟弟。”虽非亲生,却是亲人。 弟弟,山泽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却只是一瞬。 “他很好,你无须挂念。”他眼底一片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唐棠心中卸下大块石头,知道他言尽于此,便不再叨扰。 临走前却被山泽叫住。 他的目光很是复杂,“有些事知道太多于你无益,不如静静等待为宜。再复杂的世情,总有水落石出那天。” 楼主是在暗示她,不要多管阿深的事? 唐棠皱着眉,并未转身,“事事深究非我本意,可若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我的至亲,岂能坐视不管。” 山泽不再言语。 下山之后,几人回了山谷,唐棠去找那二人,杜枕寒纯属打酱油,过来之后一言不发,倒是唐棠转达了大师兄对他们的问候,将他的书信交给江小鱼。 她想了想,道出自己在外扮做师弟的模样,认识蒋凤离一事,尔后玩味道:“出一次任务,居然能跟这种人物结为生死之交,从前真是小看了师弟。” 江梦鱼无奈,凤梨这个憨憨,竟然这般眼拙,连他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还跟师姐哥俩好似的混了一整天,简直枉为天玄十绝之首! 再看向手中的信,他便释然许多,认命地叹了口气。 若贺梅凡可以是路痴,蒋凤离眼拙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他叮嘱道:“凤梨性情不坏,那些秘闻半真半假,有时只是捕风捉影,信口胡言,师姐听听便罢了,千万别全信。” 唐棠没告诉他蒋凤离的八卦对自己起了多大作用,温和地摸了摸师弟发顶,“最近银子可够,需不需要用钱?” 万家这任务时间太长,没结束之前都拿不到钱,虽然守在此地包吃包住,平日若真有要事需要用到银子,师弟不一定管够。 唐棠想得很开,就当师弟为此事立下一功的酬劳。 谁会嫌钱多啊! 江梦鱼两眼放光,惊异于师姐难得的贴心关怀,惊喜道:“需要!” 唐棠十分爽快地给他留下三千银票,临别前不忘嘱咐道:“不够再托人捎个信,等这儿的差事了了,有空多来安都看看师姐。” 江梦鱼眼尖地瞥见远处等候她的三人,乔素空和元溪他都认识,元溪的事他略有耳闻,虽然意外对方最后居然投奔了师姐,见到乔素空便猜出七七八八。 心知师姐已找到属于她的同伴,就如现在的自己和杜师兄一样,他乖乖应承道:“我一定会来,师姐多保重。” 第218章 终不似,少年游 封啸尘见惯人情世故,对这般略显腻歪的场景毫无想法,等她们坐稳后跳上马车,相当自觉。 元溪酸溜溜嘀咕:“对你师弟可真好。” 当初正是江梦鱼一剑将他打趴,再然后被生擒,落入上官痕手中,得了一身病痛。 见到他时,元溪心里仍旧不大痛快。 不过他很清楚当初是自己先动的手,又技不如人,怪不得旁人。 只是,元溪的眉头轻轻皱起,他对自己的功夫历来很有自信,入江湖之后少有敌手,万家那锦绣荣华四人一起上阵,才可跟他打个平手,怎地这少年年纪不大,武功竟这般高? 转念一想,有些压抑。 他遇见唐棠时,她的武功照样比不过他,可现下姜雨霏这般的阁主都栽在她手里,自己跟她更是差了不止一个境界。 而今那些武林门派之中所谓的宗师,不知能有几人是其对手? 元溪不由回看一眼,帘子里头隐约露出两道人影。 或许他是该好好谋划自己的未来,才对得起今年侥幸得来的新生。 “从绝煞楼出来,一路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可有心事?”见她锁着眉,唐棠问道。 乔素空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你很早便知道,绝煞楼主与上官家这般密切?” 并非如此。 唐棠放下手中书本,“楼主与痕哥相识得早,我自遇见他以来,几乎全部时间都待在楼里,每隔几年方能见着他一回,上官家的人却是很少见到。” 上官痕从不以家族为牵绊,有他自己的朋友,她知道得并不多。 乔素空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抑或是马车中太过沉闷,想找些话题来聊,随意道:“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入得上官家?” 唐棠道:“愿闻其详。” 她的眼眸有一瞬空茫。 乔素空是被夫人从外面救回来的姑娘,自幼在上官家长大,从前的她与上官鸢感情甚是要好,在其他人眼中活像一对姐妹。 “其实我知道,自己回来是作为上官家的婢女,并非养女。”乔素空淡淡道。 她对自己的地位非常清楚,从未有过非分之念。 那时的上官痕不到十岁,从小知礼仪,懂世情。家主夫妇对他寄予厚望,将其送到天下闻名的药师门下,他年纪轻轻便在药师考核中显露出非凡天分,不负天才之名。 再然后学成归来,一路游历,救下了唐棠,大约亦在那段日子结识了绝煞楼主。他回归家中以后,发现乔素空在此道上颇具天资,于是朝母亲要了她去,作为弟子悉心教导。 药谷本是上官家的产业,他作为少主,手头正缺人才来协助打理,乔素空正可作为心腹,后来又出现了玉无书,医毒二仙便从此名扬江湖。 唐棠听到此处,索性问个明白,“我心头一直有个疑惑,希望你能如实告知。” 乔素空脸色一僵,莫名心虚起来。 唐棠露出一点奸诈的笑,“痕哥如此卓绝的人才,你与他相识得比我还早,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难道就没有对他动过心?” 世人皆有情窦初开之时,从未听过乔素空与江湖上哪位少侠有所来往,极有可能是守在上官痕身边的日子久了,眼光被养得身为刁钻,看不上等闲之辈。 “你若想听实话,我便告诉你,绝不隐瞒。”乔素空略感头疼,怀疑她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未逮到合适的时机,现下总算被她找到了机会。 上官痕于她亦师亦友,乔素空只比他小了三岁。在她十六岁那年,上官夫人的确看出她的心思,暗中问起儿子,要不直接娶了她为妻。 自小养在身边的人,品貌俱佳,知根知底,这么多年来上官痕身边从无别的姑娘出现,夫人怀疑儿子是否羞于开口,她愿意戳穿这层窗户纸。 上官痕却道,他志向远大,不曾考虑此事,请母亲不要妄下决断。 乔素空提及此事相当不欢快,“少主不在,我也没甚可避讳,今日便跟你说说心里话。” 唐棠凑过来,眼里闪着得意的光点,“听他如此说,你是否感觉到非常沮丧,失望,恼怒,以致因爱生恨,离开药谷?” 医毒二仙皆在药谷长大,玉无书还时常回去,乔素空却是经常不见人影。 可算给她整得明明白白。 乔素空严肃道:“我不在药谷确与此事有关,但并非是因伤心离去,而是不想看见他。” 那时的她也是好笑,听夫人委婉转达此事之后更多的不是伤心难过,却是一种难以形容久久挥之不去的复杂情感。 类似于我视你为知己,你却一点面子都不肯留这种被人背叛的赶脚。 “儿时情感固然珍贵,但自少主归来以后,我们已是成年人,该知晓事理。比起后来每天催我辨认药材研制毒粉毒丸的师父,我更怀念那个小时候带我跟上官鸢一同玩耍的大哥哥。” 乔素空说到此处,长叹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唐棠听懂了乔素空的意思。 她的确对儿时的上官痕抱有好感,许是共同长大的伙伴情谊,或是一点似有若无的好感,但长大后的上官痕,与她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那点微末的男女之情,便如风吹雾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很好奇另一件事,“你和上官鸢居然能玩到一块去?” 唐棠没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对方的场景,这位妹子似乎是护兄狂魔,不允许别人“染指”她哥哥半分。 乔素空提及此事微微皱眉,似有分辩之意,“鸢儿她,从前不是这般性格。” 少主归来之前,她们之间的感情一直非常要好,不知从何时起,上官鸢不再与她亲近。 少主接管药谷,上官鸢不知为何独自出了家门,再无半点消息。乔素空亦是在此次回来之后,才见到她一面。 再见陌生许多,她丝毫不像从前那个娇娇可爱的小姑娘,变得刻薄尖锐。 大抵人出去闯荡一番,总会长出属于自己的棱角来保护自己。 可上官鸢的棱角却是冲着家里人。 即使少主逝世,她也未有半点顾念家中之意,没选择陪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安慰他们丧子之痛,而是匆匆告别,继续她自己的人生。 乔素空觉得,这根本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小姑娘。 唐棠不知这位上官小妹究竟遭遇过什么,委婉地问道:“你觉得她待兄长如何,还跟从前一样吗?” 乔素空无力道:“除了少主的话能听进一两句,谁也别想改变她的半点想法。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少主身边连个婢女也无?” 大户人家公子多以侍女书童为伴,上官痕却是独来独往,江湖中人只道他孤寂冷清,不食人间烟火。师兄师弟还曾以为,上官痕是刻意为等她才这般洁身自好。 如今听来,似乎另有隐情? 第219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车里的两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乔素空戚然道:“寻常人家若是摊上这么一位小姑,日子也挺难过。” 唐棠轻咳一声避开这个话题,不免想起上官痕甚少回上官家,随她在山谷的那些日子,兴致勃勃地与她筹划该在何地落脚,最后定下祁缘山,不知是否亦有这个缘故。 二人正在沉默,忽地马车一个骤停。 唐棠:多么熟悉的急促感…… 乔素空掀开车帘往外探头,果然又是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亮刀,凶狠地盯着他们。 封啸尘对于这种场面已然习惯,朝云溪那边微微靠过去,“兄弟,这回我们分一分?” 元溪皱着眉,这伙人给他的感觉与先前那些全然不同,他们持刀站立及冷目注视的眼眸,带给他一种极深沉的压迫。 空气沉寂得如同死水,对方只拦住他们的去路,却未见动手。片刻后,封啸尘也觉出不对,握紧了手中佩刀。 无形的杀气凝结,周围仿若被透明的气墙拦住去路,模糊了天地时间,唯余眼前十余人。 “糟了,是阵法。”元溪沉声道。 十三人堆叠成古怪的小山,即将成阵冲向四人之前,马车里响起断断续续的笛声。 出人意料,他们非但丝毫不受影响,为首之人反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直直砍向车厢! 一刀飞沙走石! 封啸尘与元溪在对方冲过来前极有默契地飞身跃下马车,从两扇窗户中一人拽出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开,马车爆成粉碎木屑,马儿惊悸之下仰脖发出嘶哑的长啸,嘚嘚几声跑得无影无踪。 封啸尘跟唐棠对视一眼,试探着道:“咋办?” 他指定是打不过,元溪看样子也玄。 这伙人不受音律约束,莫非有人知晓她的习惯,特地组了耳聋的高手来刺杀? 音律并非听见才可奏效,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唐棠望着对面相看两相厌互相嫌弃的一男一女,心里哇凉哇凉。 师弟所给的心法分为六层,对付一般毛贼只需用到第二重,类似姜雨霏,元溪与封啸尘这等第四重足矣。 而方才,惊觉对面浓厚的阴煞之气,唐棠丝毫不敢怠慢,封啸尘他们听见的断续之声,已为第五重无我之境。 对方依然毫发无损,不为所动。以此估计,莫说十三个高手,连其中任何一个他们都搞不定。 元溪微微摇头放弃抵抗,乔素空则朝她投来希冀的目光。 如今之计,唯有使出最后的招数。 烙音心法每上一重,犹如隔着云海天宫,与下一级别是全然不同的威力。 最高一层桑钟,为暮鼓之声,将人引入黄昏,沉坠自溺,不知对付来人是否奏效。但唐棠修炼时已有所发觉,此重之境实则以消耗自身元气为代价,重塑迷离幻境,引境中人自相残杀,正因如此,对吹奏者反噬极大。 用此招亦是无可奈何,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希望老天开眼,给她留条活路! 唐棠悲哀地闭眼,将玉笛横在唇边,正要吹奏。空荡山林忽而窜出数人,将唐棠等团团围住护在中间,有人开口道:“姑娘别怕,我们来保护你!” 黑衣人仍是冷面无波的模样,见有人上来打搅其好事,目露锋芒。 一声令下,两伙人当面激烈拼杀起来! 无论打不打得过,无疑给他们留下喘息的时间。唐棠喜出望外,虽觉来人声音耳熟,此刻顾不得问他们是谁,趁双方打斗时来到乔素空身边,急急问道:“毒粉可有带够?” 乔素空无奈地取出包袱,数十个白瓷瓶完好无损地陈列着,猜出她想做什么,无奈道:“没用的,这些药虽然触之即死,但这种时候毒粉挥洒出去,会立刻被掌风或剑气吹散,容易伤到自身不说,凭他们的功夫,我连近身也难。” 唐棠将玉笛递到她面前,“试试这个。” 乔素空皱着眉接过,细看每个空隙之间,居然留着一个小洞。 这边二十来人正打得你死我活,难得的是,后来这十人居然跟前者旗鼓相当,以十敌十三,未见落半点下风。 奇特的是,这十三人自他们来了以后,再未将兵刃指向唐棠等,像是完全忘记任务目标,反而与来者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招招凌厉狠辣,触目惊心之余,又令人觉得痛快过瘾。 忽听得空中一声娇叱,女子的身形旋如飞花摘叶,极快地掠过他们之间,快到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有几个黑衣人觉出头上似乎滴了一点雨,然大敌当前,并不敢分神哪怕一瞬。 乔素空稳稳落地,手中正是唐棠那只玉笛,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似是在等待什么。 被她点中的第一名黑衣人头皮莫名一痛,悄无声息倒下,在一抹轻烟中化为水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那十位仁兄打着打着便发现,对手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几堆冒着烟雾的黑衣,静静脱落在地上。 所有人皆是背后一凉,望向方才悄无声息融入其间又离开的女子。 这,这便是毒仙的本领么? 太可怕了…… 好凶残哪! 蒋凤离小腿肚直发软,并不敢靠近,盯着她手里的笛子,咽了咽唾沫道:“厉害,厉害!姑娘……好功夫,我等佩服至极!” 乔素空抱拳,“还未感谢诸位援手,客气,客气。” 元溪上前,将他们仔细打量一遍,疑惑道:“天玄十绝怎会出现在此地?” 蒋凤离朝他身后探了一眼,笑道:“想必这位便是香棠县主,此次知晓姑娘有难,奉我家主上之命,特来营救。” 封啸尘站在那一言不发,元溪的问题却还未问完,“据说所知,十绝乃是一帮江湖好汉,何时竟有了主人。” 蒋凤离不卑不亢道:“元少侠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知为何跟在县主身边?” 元溪一噎,被他呛得没话可讲,当即闭嘴。 唐棠上前道:“多谢几位大哥,不知你家主上姓氏名谁,还请告知,以便日后心中感怀。” 蒋凤离神秘一笑,“县主不识主上,告知名姓亦是无用,来日你们定会见到。今日天色已晚,望几位多多保重,再会。”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元溪将那些黑衣翻找过一遍,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看来又是死士。 没了马车,几人只得徒步赶往县城。此地距离城中还有好长一段路,唐棠寻到一条河流,将笛子清洗干净,再一回头,目瞪口呆。 元溪支起了烧烤架,封啸尘则在水中捉鱼,乔素空拿柳条儿编了个篮筐,一条条地数数…… 好,看来一场惊险过后,大家都需要放松放松。 唐棠自觉地去拾柴火,削出几根木棍,帮元溪生火。 第220章 有酒有故事 刚下过一场细微的春雨,地上湿漉漉地沾了水迹。浅草绿融融地可爱极了,却是不易点着。想找干枯树枝,只得去不远处树林里寻。 那二人抓的鱼不少,这点柴火压根不够,唐棠稍稍一望,往林子的方向去。 元溪看了她一眼,道:“别走太远。” “知道了。” 深入十几米,丛林遮挡,待乔素空等人完全见不着影子,她才站定,淡淡说了句,“出来。” 树丛发出折断的清脆之声,正是去而复返的蒋凤离。 他是孤身前来,同伴不知去了何处。 蒋凤离见她如此从容,夸道:“县主好生机敏。” “阁下还有何事?”唐棠这一路都直觉被人尾随,元溪和封啸尘竟未发觉,蒋凤离的武功不知该是何等高深。 想来也是,数年前跟师弟一同出任务的人,不会弱到哪去。 蒋凤离浑然不觉对面女子正在掂量他的本领,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扔给她,“有人托我带来此物,特意寻了时间过来找你,望县主好好研习,莫要辜负人家这番心意。” 唐棠接过粗略一瞥,墨蓝的册子上写着三字:招魂曲。 竟是一本曲谱。 她心中一动,却是不解其意,淡定道:“是你家主上的吩咐?” 他摇头,神情有些欠抽,“猜错了。” 复而又呵呵一笑,“别这么看着我,那人叮嘱过,且不可告诉你。想知道,待姑娘练成以后,他自然会出现。” 唐棠揣好那本册子,在林子边缘随意捡些干柴,头也不回地离开。 乔素空的包袱里除了毒药还有各类作料,烤鱼的香味飘散,闻着垂涎欲滴,几人身边的鱼骨鱼刺密密麻麻堆成鸟窝状,好不壮观。 话说,自从跟着唐棠混,大家的胃口似乎都变好不少。 看来今夜得在此地露宿一晚。他们带足了被褥绒毯,马车里虽也温暖,跟柔软的床榻却没得可比。 乔素空这般想着,从元溪手中夺过一条刚烤好的鱼,泄愤似的咬了一口。要不是下午那些人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会他们早到了临渊城内,哪用在此挨饿受冻。 元溪的手在半空中维持着僵硬姿势,不想跟女流之辈计较,转而问道:“明天该回府了?” 唐棠没回他,她嘴里正塞着一块香嫩的鱼,说话容易被刺卡住嗓子眼。 待彻底咽下,唐棠才不紧不慢道:“不,去趟容城,还有事没办完。” 乔素空面露失望,容城最闻名的便是布料刺绣,出门前万盛饶将她拦下,难道是有生意托付? 她想回府啊。 这一路刺杀多到心累,今天下午若非十绝来得及时,怕是这会四人已然见了阎王。 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刺激和凶险,实在是不想动! 封啸尘没那么多想法,他在清殇阁附近守护多年,习惯了听令行事。 去江湖上走走正合他意,或许还可知道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元溪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闲闲道:“封大侠在想谁?” 唐棠本来在想事,闻言望去,果然见到他面上没来得及敛去的慌张。 她曾有过揣测,许是出于爱慕蝶蕊夫人,封啸尘才会留在那做事,这二人的关系,实在令人好奇。 唐棠偷偷瞥了一眼乔素空,她会意道:“今夜篝火烤鱼,又有美男作伴,实是人生快事,奈何有酒,却没有故事可听,真让人遗憾啊!” 元溪刚喝一口的酒,差点全部喷出来。 封啸尘被暗暗点名,这些日子彼此之间熟络,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天,躲也躲不掉,只好认命道:“好,我给乔姑娘讲讲故事。” 月上高空,乔素空睡意全无,兴奋道:“快,说说你怎么入得清殇阁,跟那群毒妇相伴那么多年,不感到害怕吗?你快到四十了,怎么还不见成亲娶媳妇,是不是暗恋姜雨霏来着?” 连珠炮似的发问,封啸尘几乎立刻后悔接这茬。元溪却淡淡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敢反悔试试? 他身边的唐棠则摸了摸腰间玉笛,托着下巴微笑注视。 封啸尘默默咽下脱口而出的话,这两位都不是吃素的主儿,还是从实招来为妙。 “我很早就跟夫人相识,比白孤雪跟她认识得还早。” 三人齐齐发出一阵吁声。 一看封啸尘便知,他年轻时应当是斯文俊秀的那一类,跟姜雨霏可能钟情的类型全然不同。姜雨霏这样武力值高又身世坎坷的美人,自然更加爱慕白孤雪这样狂傲不羁又侠义赤诚的武学天才,正所谓英雄配美人噻。 他今年三十有七,元溪虽只差着他三岁,却还属于风华正茂的年纪。在场几人都比他小,封啸尘耳根微红,还是讲下去。 “夫人曾救过我的性命,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 年轻时的姜雨霏不比现在的狠毒残忍,只是一位活泼美艳的少女。 封啸尘小她三岁,他自幼失了双亲漂泊于世,偶然遇着一位高僧,得他指引学了些武功自保,刚刚下山便遇见匪徒。 那位高僧,不愧是有德的高僧,在寺庙里时常训诫他,杀生乃是作恶。 于是养得封啸尘傻呵呵地,完全不懂世道艰险,在庙里待得久了,脑袋变得木木地,比剃了头的和尚还要怜悯终生。 遇见匪徒的第一件事不是想着自保,居然是企图点化他们! 人家哪管他嘴里念出的是什么经文,言辞有何奥义,上来就是砍,封啸尘觉着这些蝼蚁居然如此勇气可嘉,竟一时感悟起来,差点丢了性命。 现在他还能好端端坐在这,与常人一般无二,自然是因姜雨霏正巧路过,出手相助。 提及此事,封啸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对面三位同伴却好似非常理解,没有发出嘲笑。 他内心稍安。 元溪道:“你所有武功都是跟那位高僧所学?” “没错。” 被姜雨霏救下之后,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不受控制地咕咚咕咚狂跳,却不知自己会由此惦念她一生一世。 不过那时,江湖豪杰中又有几人不曾听闻她的大名呢? 姜雨霏身边爱慕者众多,封啸尘就似她的随从一般不起眼,毕竟他虽然俊秀清朗,比起那些追求者来说,实在差得太远。 “她初初遇见白孤雪,见到他们二人眼中只有彼此,再容不下其他人的画面,我便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封啸尘失落道。 他正巧避过了那段要紧的时间,乔素空与唐棠对视一眼,接着问下去,“那后来,你再见到她又是何时?” “大约是,她从夏国回来以后。”他记不得具体时间,只知她非但没跟白孤雪走到最后,还更名改姓,做了清殇阁主,自言此生不嫁。 而白孤雪浑然忘记对方一般,另娶他人,还成了盟主,备受敬仰。 第221章 朝真暮伪何人辨 元溪似有冷嘲之意,“所以你再次遇到人家,见其孑然一身,便觉得有机会重获芳心,故而一直守护她们?” 姜雨霏在明他在暗,清殇阁这么些年让多少名人侠士栽了跟头,算起来其中有他一份功劳。 封啸尘正色道:“这没甚可遮掩,多年来我从未对其她女子动过心思,也没娶妻生子,陪在夫人身边便觉满足,有何不可?” 纵然之后的姜雨霏已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但那些宵小之辈本就心术不正,死有余辜,与他何干? 他无须得到什么,只想看着她安好。 三人心头皆是百味陈杂。 拜那位高僧所赐,封啸尘被养得毫无是非之念,不谙世事,不识人心,偏在这时让他遇见了姜雨霏,由此知晓何为情思,导致其从此对外界事务的判断标准只有一个,便是心中所念之人。 一喜一怒,皆为她故。奖惩赏罚,甘之如饴。蝶蕊夫人也是知晓他的本性,才会放心将人留在身边,给予封啸尘与旁的男子全然不同的待遇。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喜白轻舟,无论是姜雨霏将他带进清殇阁,还是由于他的身世,毕竟是情敌之子,封啸尘都不想看到他。 怪不得第一次相见,封啸尘便肯助她一把,帮白轻舟成功逃离清殇阁。 这一路上,唐棠还发现,这货对有情人格外偏爱,见到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便眼带钦羡,不知是因悲其自身遭遇,还是受了清殇阁影响。 容城三月细雨如针,两男两女撑着印花油纸伞并肩而行,陌生而亮眼,羡煞旁人。 到了客栈,依旧是两位姑娘一间,两名男子互相嫌弃,一人一间。 四人聚在客栈二楼包间用饭。 这里仍是万家旗下客栈,几人知道不用顾忌,纷纷点了自己最想吃的,大快朵颐。 他们之间没甚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唐棠啃着鸭脖含糊道:“明日你们想去什么地方随意,受大哥所托,我得去一趟绸缎庄。” 乔素空眼神冒亮,“有白吃白喝白拿的地儿吗?” 元溪瞥了她一眼,闷不做声,封啸尘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世上哪有这等好事,他们几个不过想借此机会薅万家羊毛。唐棠内心白眼一翻,点出几处万盛饶在容城的产业,不乏青楼和衣饰铺子,还包括一处兵器店。 两男一女都照顾到了,她这个“主子”当得真够贴心。 唐棠将发髻高挽用绸带扎好,配青玉簪,腰间束上玉带,缀以莹白玉佩,活脱脱一位清逸少年郎。 乔素空看得呆住,再一瞥身侧两位不解风情时刻不忘板着张脸的糙汉,顿觉今日出游索然无味。 如何形容? 陪在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想要的人,难受,心塞。 元溪跟封啸尘不懂,方才还兴高采烈满心欢喜的乔姑娘,神色突然暗淡,瞬间兴致全无,互相抬头撞进对方眼眸,看到彼此俱是茫然。 女人心,海底针,真难琢磨。 尤其是他们并不敢招惹的这位毒仙,生怕她何时突然不高兴,就给他们来上一点毒药毒粉,受了无妄之灾。 唐棠哪知客栈里那三人心思各异,完全不在同一方天地,自个出门往绸缎庄里去也。 她先在外面欣赏片刻,待小二上前来问,问道:“可还有更精细些的料子。” 小二以为来了大主顾,忙不迭道:“自然有,公子请随我来。” 到了阁楼上正要介绍,唐棠见着掌柜,上前亮出玉佩。 小二一怔,收到掌柜的眼色,自觉退下。 掌柜放下账本,仔细辨认过那枚玉佩,温和道:“公子所为何事?” “找李三爷裁身衣裳,劳掌柜代为引见。” 掌柜望着她的眸光闪烁不定。 李三爷是他们这一位比较有名气的裁缝,通常来找他的人只需让小二引路便是,可这位公子直奔自己而来,还作出这等毫不起眼的要求…… “公子请来。”掌柜将她带到一条九曲十八弯的长廊。 绸缎庄中有两位李三爷。 一位是经常出门给人裁衣,手艺备受称赞的李石,因在家中行字第三,人称李三。 另一位则是多年深居不出,只为庄子提供花样图案,绣染技艺的李三爷,姓李名三。 掌柜带她去见的自是后者。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掌柜等待的模样有些畏缩,他面对这位三爷时神色恭敬,仿佛在讨好一位出手极为阔绰的客人。 唐棠暗自猜想,许是这位爷脾气比较大? “进来。”中年男子沉稳的声音传出,细听之下有一丝威严。 掌柜识趣道:“三爷,在下无疑打扰,这就不进去了,少东家的朋友远道而来,说是找您。” 他说完便退下,唐棠推门而入,进去就是一愣。 宽敞的屋子里四处挂着碎布条和废纸,桌上一片狼藉,还堆着闪闪发亮的针,各种粗细各种材质应有尽有,连鱼骨也没放过。 咳,她清了清嗓子道:“受大哥所托,找李三爷做样东西。” 三爷闻言掀了掀眼皮,“几年不见,水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听上去很像嘲讽,唐棠脸色一僵,幸而她心大,知他不爱出门,不知外界诸事,解释道:“我不是水烟,万公子只是义兄,特地代他来走这趟。” “那小子还会收义妹?”李三爷嘀咕了一句,并不看她,一门心思专注手中活计。 万大公子交友虽广,的确不是轻易认下姊妹兄弟之人,他仿佛对万盛饶的行事风格非常熟悉。 唐棠静静打量起这间屋子,等他弄完手头绣活。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李三爷终于停手,活动了下几乎僵硬的手指头,“说罢,你们要什么?” 唐棠信步缓缓地走向他,轻声道:“他让我向三爷定制的东西,不希望再有旁人知晓,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抄家灭族。” 李三爷眼中光点明明灭灭,而后倒吸一口凉气,发出一声悠长且沉重的叹息,微微摇头道:“这小子,真会给老子找麻烦。” 唐棠将话带到,就当没听见他吐槽少东家,跟李三爷将商定成品做成何种模样之后,便离了绸缎庄。 为防有人疑心,她去了先前告知过乔素空等人的酒楼守株待兔。眼下正是晌午,不出意外,这个时辰那几人正打算过来吃白食。 乔素空见着她欢喜地扑了过来,四人正好凑成一桌。 跟这两人在兵器铺里溜达了一上午,元溪看中把好剑,封啸尘没有中意之物,逛了个寂寞,她自己则找师傅定做了一筒细如兔毛长约一寸的银针。 受上次对敌启发,乔素空觉着自己练武天分虽然不高,却可以从暗器上下功夫苦学,好过遇到高手毫无还手之力。 最毒妇人心嘛,不能白白背此恶名,不如给它坐实了! 第222章 莫道石人一只眼 李三爷不愧是李三爷,只花费五日,便给出了她想要的东西。 唐棠将它裹紧揣好,乔素空凑上来,粗略一瞥,撇嘴道:“还以为等那么几天,能等来什么宝贝,原来是一幅画呀。” 这可不是一般的画,足可挑动风云。她露出一抹笑意,向元溪问道:“马车可已备下?” 元护卫尽职尽责,这点小事自然已办妥。 此行四人在容城各有收获,封啸尘大抵觉着好容易来一趟,不拿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最后在乔素空的怂恿下又去了一趟兵器铺,要了柄短刀便打道回府。 孰料几人刚出现在街口,守门的小童面露惊惧之色,飞也似地逃回府中,连门都忘了关。 这是怎么了? 唐棠满腹疑惑,前脚刚踏进门槛,就见府里所有丫鬟小厮接到消息似的跪了满地。 齐嬷嬷面色肃穆,忧心忡忡地立在一旁,欲言又止,万家派来的两位护卫则是满面羞愧,恨不得跟鸵鸟似的缩起脖子。 管家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滑过,请罪道:“我等不力,还请县主责罚。” 一大群人摆出这架势,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唐棠沉声道:“怎么回事?” 赵三跟赵七抬起头来,将归来的四人吓了一大跳。 赵三脸上满是伤痕,身上更不知有多少处,赵七胳膊半吊着用绷带缠紧,嘴角青紫,眼窝还涂着伤药。 小络小心地看了一眼大家,义愤填膺道:“回禀县主,前些日府中突然闯入一群黑衣人,个个蒙面,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将府中翻了个底朝天,花瓶木柜砸得稀碎,连地板都不放过。三七两位大哥上前跟他们动手反被砍伤,我们上前阻止,那些人完全不讲道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什么也没找见,便离开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县主府邸居然发生如此恶劣的事件! 齐嬷嬷赶紧派人去报官,直至他们回来之前,官府那边毫无头绪。 唐棠望着已被修饰打扫过却仍见狼藉的庭院,缓缓道:“起来,这不怪你们。” 妄图从她这翻找东西的人,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半路截杀他们也就罢了,直接找上家门来乱砸一通,这口气是个人也忍不下去。 一边说着拉拢的话以利诱之,一边暗中对她的住处下手,两面三刀,瞎子才会跟这种人合作。 两名护卫仍旧跪地不起,守卫府邸安全乃是他们的职责,发生这等事情,无异于在他们脸上打了好几记响亮的耳光。 乔素空望了一眼唐棠,过去将人硬拽起来,安慰道:“别自责嘛,这点小伤本姑娘帮你们治,保证不落下病根。” 赵三赵七向她连声道谢。 唐棠道:“此事既已交由官府,他们自会处理,府中损失多少银两迅速清点过,将院子修缮好。” 县主竟然没发怒,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唐棠不会发怒,但也绝不会任人欺压。 那些人来得蹊跷,走得轻松,她将府中被破坏之处留心过一遍,面沉如水,并不打算了结。 她的房间无疑是破坏得最为严重的地方,尤其是那只匣子。 匣子里还有上官痕送给她的瓷瓶,一颗药丸于江湖人士而言千金难求,现下却是洒了一地。 这东西于她的价值,比千金更为珍贵。 里头的银票无人去动,匣子却被拆得七零八落。正因如此,小络不敢收拾,齐嬷嬷衡量之下让她等县主回来再处理,只换了新锁,不让人靠近。 地上血迹未干,唐棠察觉出什么,疑惑道:“怎么少了一人。” 小络泫然欲泣道:“是杨大哥!那些人闯入县主房中时,杨大哥正在烧菜。他拿着菜刀便冲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不料被人砍中,丢了性命。” 她说得杨大哥是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无父无母一棵苗,似乎跟小络有些情意。 唐棠曾想过何时给这二人牵线,成就一对良缘,不料他竟这样糊里糊涂地丧命。 出了此事,元溪跟封啸尘与三七二人怕此时有人趁虚而入,回到各自岗位。乔素空怕她心里憋着火,偏着头想了一会,“我去给你做碗汤,清清火?” 唐棠眼尾微勾,似利刃即将出鞘,语气淡淡道:“不必,我知道是谁在盯着府里。” 没了一条人命,她会让那人付出代价,很快。 万家自然知晓此事,听闻她已恢复,特地派人送来几样新鲜玩意儿,说是公子在外带回的巧物,以示安慰之意。 唐棠面无表情地应下,毕竟府上遭了贼,谁的心情都不会好过。 他们并未计较,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东西送到,便回了自家府上。 待他们走后,唐棠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让小络带她去看过杨厨子的尸首,深深呼出一口气,镇静道:“让白梅她们四个,来我这一趟。” 府里丫鬟只有四人,白梅、兰香、若竹、菊青,前两人是万盛饶所赠,后两人是万夫人所赠。 乔素空忽然冒出点预感,在外面没白白磨练,给她搬了把椅子过来,跟小络一人站一边,等着好戏上演。 “来府里那天本县主已说过,无论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只要不过分,都不会深究。” 她忽而冷笑一声,“可我没想到,这次有人胆子愈发壮了起来,以为从前那些微末伎俩可以瞒天过海。” 四名丫鬟战战兢兢,纷纷垂首,不知是同伴中的谁惹了主子不开心,心里将那人骂个半死。 有人则是脸色煞白,心境胆颤,听见身边人的小声嘟哝,愈发不敢抬头。 唐棠的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名丫鬟,心中暴虐的情绪如日喷薄。 她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无风暴,对左边的女子道:“她们四个都交给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不把人折腾死,都随你,好好教教她们规矩,莫养成吃里扒外的习惯。” 乔素空心里不知有多爽。 知道这府里时常有旁人塞进来的眼线,她便请求过,来日若是将他们揪出来,没甚用途的时候,将人交给她试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快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咯呵呵呵。 “保证完成任务。”乔侍女自觉代入角色,不顾四名丫鬟哭哭啼啼,将人带回她的别院。 万家的人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几名丫鬟,即便是夫人少爷送过来的人。莫说县主正在气头上,就连平日,打骂几名丫鬟也算不得什么。 “你做得很好。”元溪猜到丫鬟里有奸细,这次的事显然是内应外合的结果。 知她此时不在府中,又能准确地找到她的房间,乔素空和他跟随县主出门,意味着此时最好下手。加之出门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暗杀,若说无人泄露行踪,谁信? 唐棠压着火,“只恨杨厨子无故冤死,小络没了如意郎君。” 她多想直接将那名丫鬟揪出来,吊她三天三夜出了口恶气,给那些人一个警醒! 别以为她不知道,对方在她府里安插了什么人。 可那样做,无异于惊动,于大事无益。 第223章 可怜光彩亦何殊 唐棠在府中等了七日,终是等到了该来的人。 明燿穿着常服,周身贵气尽敛,似一位普通江湖中人,前来府中拜访。 他戴着斗笠,掩去大半张脸,自马上一跃而下,身后只跟着一名侍卫。看得出他这一路来得低调隐蔽,不想被人发觉。 唐棠将人迎进来,明燿命侍从在门外等候,进门便摘下斗笠。 “查得如何?” 明燿有些急不可耐,唐棠外出这段时日,理所当然地被他认为是去寻找那东西的下落。 唐棠恭敬道:“如您所愿,东西的确在万家,并且被我发现了藏在何处。” 明燿双目倏而亮得惊人,“在哪?” “容城绸缎庄内。”唐棠来到他身旁,“我已将东西带回,劳烦越王殿下让一让。” 明燿忽而大笑几声,“听闻你府上遭过贼,那些人定然跟本王想到了一处,以为万家会将东西托付于你,他们终究是棋差一招。” 万家那几只老狐狸,还有一只看似亲近于他的小狐狸,怎可能放心将如此重要之物交于外人,多半是为掩人耳目,才做出这般姿态。 不过外人有外人的好处,外人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一家人,尤其这女子善于攀附,既如此,给谁利用不是利用? 唐棠将桌子往外挪远一些,乖顺地仿佛对他言听计从,取出两捆卷轴。 打开之后,却是两道金黄的圣旨。 明燿出入御书房多年,当然认得圣旨的模样,眼中光芒还未退却已发现不对,“这……” 怎会有两份遗诏? 唐棠道:“万家早就做了准备,知道它的重要性,故而做了一道假圣旨来以防万一。保护它们的人拼死也不肯说出其中奥秘,我无法分辨真伪,只好将人杀了,两道圣旨都带回来。” 她似是小心地窥了一眼越王的脸色,道:“我想着自己分辨不出,越王殿下乃皇室中人,自然有办法辨出真假,所以没留那人性命。” 是这个道理不假。明燿双眸微凝,将两道圣旨打开分别看过,沉声道:“本王会带回去好好研究,你这府邸不大安全,自己要多加小心,警惕无故找上门来的陌生人。尤其是,夏国人。” 唐棠怔怔道:“夏国人?” 越王此言是指,前些日闯入府中的匪徒与夏国有关,不是他的人? 是故意转移她的视线,还是果真如此…… 不对,他的意思分明是,夏国有人跟他一样,都在盯着她手里的遗诏! 他们找此物作甚? 明燿道:“此次你立下大功,我便告知你一些事情,绝煞楼真正的主人乃是本王,山泽不过听命行事,往后有任何需要用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面对她的震惊,越王自发理解为,唐棠虽身在江湖,在绝煞楼出任务时却从未离过炎国,一时不解倒也正常。 她还未从上个疑团中回神,明燿紧接着又丢下一个深水鱼雷,炸得她犹如一片静湖的心中噼里啪啦一顿乱蹦。 哗啦啦如雨落下的全是死鱼。 这消息过于震撼,让她缓缓。 明燿眼眸里闪过一丝幽微的光,唇角勾起的痕迹不甚明显,“从上官痕将你带到绝煞楼起,山泽已将此事回禀过本王,道你是根好苗子,于是本王命他着意栽培,你成长得很出色,令本王大感欣慰。” 唐棠已经全身木掉,仿若本已身处寒冬,再被一盆冷水浇透。 原来明燿来找她,不止是为看中她的所谓“攀附”和“贪心”,而是因为从头到尾,自己在他眼中都属于“自己人”! 唐棠表示很懵,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自己作为当事者,居然毫不知情? 又听他叹息道:“上官家与绝煞楼本无干系,你是由上官痕带进楼里抚养,本王见你二人情投意合,上官家又不失为一门好人家,故而母妃奏请父皇,赐下这门亲事。” 所以华贵妃肯出手相助,除了看在九公主被上官痕救活的情分上,更多是出于为自己的儿子找一门助力的打算。 “万家虽然富庶,于世家而言未免太过低微,不足以放在眼中。不过你的想法不错,女儿家成亲之前,尤其是嫁入这样的世家,给自己找一门靠山也是情有可原。” 唐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想呵呵几声,这与她从前的想法固然吻合,可明燿的理解显然与之偏离得不能再偏离。 她忽然反应过来,“县主之位亦是越王殿下……” “孺子可教。”明燿语气间俱是赞赏。 唐棠很想说点儿什么脏话,或者骂上一两句,但自小的教养和作为县主的身份提醒她,这样不被允许。 尤其还是当着身份尊贵的王爷之面。 越王淡淡一笑,“父皇他老了,在许多事情上偏听偏信也便罢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开始猜忌,他不再适合管理炎国,坐在那个至高之位上,正该下去颐养天年。这次你帮了本王一个大忙,倘若事成,本王会遵守承诺封你为郡主,赏赐享之不尽的富贵,再为你择一门好亲事。” 唐棠想说一句,王爷,大可不必。 “痕哥他,是否知道绝煞楼是王爷的地方……”她忽而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明燿意外于她此时还能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上官痕自然知道,只是从前要他入宫未免过于扎眼,正好江梦鱼做出那样的行为,母妃便顺水推舟,将其带入宫中。” 而唐棠为救师弟,以她和上官痕的情分,定会请她出手相帮,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此举堪称一箭三雕。 上官痕帮九公主治好重病,得到炎帝器重,还是借由万家的手,找不出任何异常。 唐棠跟他的婚事定下,因其少主娶了越王手下的人,上官家与皇后割裂。 为着婚事,唐棠从绝煞楼退出,成为明面上的县主,往后可听从他的指挥,不必再有顾虑。 谁会想到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越王在暗中操控? 唐棠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此举是为偏帮万家,若是上官痕与越王本是一派,会不会跟他站在同一立场,即逼宫夺位? 不会的,痕哥从来无意过问朝廷中事,他不会放任自己陷入这场漩涡。 她没看见的是,越王微眯的眼底幽沉如夜,“今日便到此为止,往后你只需在府中保全自身,注意与万家的人保持距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好分寸。” 唐棠在绝煞楼待了这么多年,大半人生是在楼中渡过。绝煞楼给了她赖以生存的条件和便利,若是背叛其主,与弑杀养父母无甚区别。 明燿正是知道她是有恩必报之人,才这般放心告知。 越王早已没了人影,唐棠独自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心中苦笑。 还真是,枉她自认聪明一世,却从踏进绝煞楼的那一刻起,一直被人紧紧捏在手里。 皇室中人,哪有这么容易交付信任,是自己过于浅薄,才会认为能将此人玩弄于掌心。 第224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县主,万公子又来府中,这次您可要见他?”小络在门外道。 自家县主从前跟万家公子极为要好,万公子望着县主的眼神柔情似水,就如从前有人看着她的那般。 小络本以为县主是被齐嬷嬷管着才一直不愿回应,现下杨大哥已然不再,县主跟万家公子也忽然拉开距离,不知他们之中发生了何事,看着真让人不是滋味。 屋子里传出一句毫无更改的回答,“不见。” 乔素空正将药草研磨成粉,用小秤大致称过重量,定下用量,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同在安都,两家只隔着三条街的距离,今日不见,迟早也会在街上遇到,你打算耗到几时?” 唐棠淡淡道:“那便不出门好了,府里一切自有人打点,何须劳我费心。” 再者,不是还有她在么。 乔素空望了一眼窗外明媚温暖的春光,难得能从唐棠这听到不愿出门之类的话。除了累极时不想动弹,唐棠一贯都是来了兴致不管多晚都要往外跑的人,为了躲人忍到这个份上,也是佩服。 遭过贼以后,元溪负责统领府中三名护卫并所有男丁,加强了县主府的守卫。官府迟迟未给出回应,想来不会再有消息,查了也是白查。安都知府为表歉意,命官差接下来在县主府附近严加巡视,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拿住上报,绝不再允许此类事件发生。 亡羊补牢罢了,不过是做给外面的人看,唐棠假意感恩了一番,而后吩咐元溪等阻止所有万府的人进入,包括越王侧妃派来的人。 四名丫鬟在乔素空手里几乎丢了半条命,下场大家看得清清楚楚。 有问题的是那个名叫若竹的丫鬟。四人之中,她被毒药毁得最是彻底,其她几人只略微受了些苦痛,便也知道为何她们会遭罪,望着若竹的眼神个个带着愤恨。 她是华贵妃借着万夫人的手送进府中,唐棠暂且留着她的性命,只为证实一件事:越王提过闯入府里的人并非他所派,是为迷惑自己,还是果真如此? 若是后者,若竹背后应当还有其他主子,越王没有明言此事,许是因顾念其母的缘故。 华贵妃…… 唐棠无意识地落笔,回想初见对方的场景,一张娇媚绝色的美人面渐渐跃然纸上。 万盛饶发现唐棠不肯见他,或者说她不愿见万家的任何人,一时有些犯难。 “主子,这下我们该如何?”阿锦征求着他的意见。 目前为止,看上去这个计划天衣无缝,除了唐姑娘见过越王之后莫名地沉默。 万盛饶将诸事安排妥当,回来后第一次上县主府,小络便告知他们,县主道事已办妥,可按计划行事。但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却始终闭门不见。 此刻并未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危急时刻,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毁掉大局,他们要做的是静静等待,见机行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越王若敢动手,他们正好来个黄雀在后,将其野心尽数揭露。若是越王没有动静,一切俱作白费。 唐棠的沉默让众人无可避免地悬起心来,阿锦等人实在不敢妄作主张。 万盛饶思量过后,淡淡道:“依照原计划行事。” 倘若他们不幸被越王误导,这场反叛之事是他有意做出的假象,甚至连她也知晓…… 造不成实质伤害,万家只须道受人蒙蔽不得已为之,除去在炎帝眼中,他们光明正大地跟越王撕破,投向了明炤,其它的无非是损失些钱财。 若是万家果真不幸受其连累,他早已累极,趁此机会将养生息,有何不可。 唐棠在府中足不出户,一待就是两月。 两月间风云变幻,皇室波澜起伏,府中诸人全然不知。或许有那知道的人,经过乔毒仙整治之后,并不敢胡乱开口,扰了当下宁静。 等小络从外面带了消息回来,已是越王被禁,明炤封为太子。 唐棠早有预料,心口仍然闷闷地不大畅快。 不知越王用的是哪道遗诏,但她在将它们交给明燿,却未道出万家真正的用意时,意味着她已彻底背叛绝煞楼。 越王倒台,不知师弟和阿深又该何去何从。 这次越王谋反是由一位大臣揭发,越王串通后妃给炎帝下药令其身体日渐衰弱,无力干涉朝政,利用圣上对其信任,私下早已结交禁卫军统领,形成自己的党派,意图逼宫。 至于那道先帝遗诏,在外界传言中从始至终未曾出现,此事更与万家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只知二皇子明炤因此事立下大功,当即被封为太子,获得了大臣们一致拥护。 明燿被废去的第五日,侧妃万水烟请旨和离,炎帝允准,下令其子交由越王妃抚养。 眨眼半月又过,已是春末夏初季节,万盛饶再次登门,唐棠没再让人阻拦。 他望着湖边作画的女子,那道身影依然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待事情了结,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懂对方。 从前的唐棠好似一池清澈湖水,有多少心绪起伏,便有多少水波微澜,春夏秋冬,四季变换皆在水面映出鲜明的色彩,清晰可见。 现下的她好似一汪深潭,仅有一道窄窄的口子展露出来,水中许是深不见底,许是乱石横生,即使投下一颗石头,亦不知其深浅悲欢。 万盛饶双腿如磐石般沉重,迟迟挪不动步子,很久才道出一句,“好久不见。” 唐棠朝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事情不是已然了解,为何他还这般面色凝重,不见半点欢愉,莫非是因万水烟的缘故? 这么想着,唐棠安慰他道:“水烟不是那种离了夫君便要寻死觅活的小女儿家,她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须担心。” 她又想了想,“要是怕和离之后被人议论,在万家待不下去,她可以暂时来我这,有乔素空和元溪他们陪着,不会寂寞。” 万盛饶很想问她为何如此,话到嘴边,怎样也开不了口。 这一切之所以顺利,跟唐棠成功骗过明燿有很大关系,或者说,她才是揭穿越王谋反之事最重要的一环。 遗诏的消息事关重大,自然要严密封锁,不可让外臣知晓。当天只有炎帝,明炤和他们父子在。 万盛饶本有些顾虑,以为那道圣旨或许会出问题。可明燿拿出东西时分明深信不疑,显然唐棠完全在按照他们约定办事,未有半点差池。 既如此,为何她不理他的请见,多次将万府的人拒之门外? 若说是为不惊动明燿,却又不像。 阻拦他们的人是元溪,他甚至疑心过是否出了其它变故,比如唐棠会不会为人胁迫无法外出。 可当连夜间派去刺探的阿绣也被元溪拦下,他便懂了。 是她不愿见,无关别的人或事。 第225章 来路生云烟 万盛饶将她的话转达给自家妹子,万水烟表示,自己不会再在万家待下去,也不会去唐棠的县主府。 明燿一朝倒台,府中除了越王妃,其余侧妃妾室几乎散尽。 拜王妃所赐,府中除了她嫡出的一儿一女,其她姬妾只得两名子嗣。按照皇室规矩,无子嗣的姬妾通通遣散出府,可以另择良配。有子的姬妾,哪怕是女儿,则留在府中安养,不会受到牵连。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在王府,即使王爷被贬,日子不如从前那般好过,也比寻常人家清闲安逸得多。 何况回家之后难免遭人非议,不知会落下多少闲言碎语,通常那些女子不会选择离开,情愿在此终老一生。 有子而抛下一切执意离开的女子,只有万水烟一个。 万家为了家族地位将她嫁与越王,本就亏欠这个女儿甚多,更没有理由要求她再做任何事。万水烟出府后无意再找夫君,反而问起成亲之前与父兄的约定。 她若想要,便也给她。 万盛饶跟父亲商议过后,将家业粗略划分过,给出三分之一,权当补偿。 没了夫君,依她的个性,怕是此生不会再寻,这些东西便是傍身之物。 除此之外,大婚时的嫁妆也在她手中,足以下半生衣食无忧。 明燿出事,万水烟平静得令人叹息,毫无半点哀伤,见他们如此痛快,忍不住道:“我还以为父亲会跟之前一样泥古不化,非得要我再嫁人才肯给呢!” 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万长青皱眉,眼中怒意顿起,万盛饶适时出言缓解僵持的气氛,“怎会,你是万家亲出的小姐,虽未在外打理生意,做得贡献不比为兄少,你应当得到自己的那份。” 万水烟还想再同父亲辩论,正是他,从前坚持要自己嫁给明燿,如今她才会落到这般境地。 兄长若是娶了姚泠,自己便可守住终生幸福,有机会觅得良人,美满一生。可他宁愿让自己出嫁,也不愿委屈哥哥半分。 说到底,因着她是个女儿家,父亲想保全万家的血脉,不愿将姚泠那种媳妇娶进门而已。 传闻娶了姚泠的那位,初时两人还浓情蜜意,羡煞旁人,日子久了,家中已是鸡飞狗跳。 姚泠不知何故,至今没有身孕。而今昌定的贵族夫人们之中都已传开,秀仪郡主自己没有孩子,却不许驸马纳妾,驸马背着她在外面养人,一月才回一次家,冷着姚泠不肯搭理。 这般作派,无非是执意逼她点头,将那女子接进家门。姚泠誓死不许,打算跟他杠到底。 看似因子嗣闹出的分歧,实则因为姚泠虽有小女儿家的娇态,偶尔温婉柔情,温柔小意,却无当家主母之风,与那些夫人们不可相提并论。 有几句风言风语也曾传到万水烟耳中,说她虽然身份被抬得高,到底母亲是商户出身,比不得真正的贵女千金。 说这话的人,同时也是在无形之中羞辱万水烟,为了家里,她还忍过许多这样的事,现在终于不用再忍。 万盛饶看出她的想法,抢先一步打断道:“妹妹往后有何打算?” 万水烟瞥了他一眼,“安都没有几家不认得我,越王自寻死路,永无翻身之日,说来也是活该。从前在家中你们要我恪守规矩礼仪,完全将我按照皇妃的路子去培养。现下这条路走也走过,若还念着我这个女儿,便放我去到民间,寻一处自在。” 万盛饶似乎早有此猜想,并不意外。 万长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出门前顿了顿脚步,回头道:“别忘了时常回来看看你母亲。” 出了此事,最受打击的无疑是万夫人。 华贵妃已被遣送出宫,现下正在越王府中。炎帝此举分明是再也不想见到她,完全厌弃了这位贵妃娘娘。 万夫人听闻这个消息时,差点没回过气来! 没想过自好的姐妹,居然会害自己的女儿,在王府里时苛待于她不谈,还教着明燿做出这等不孝之举。 万水烟冷冷望着父亲,“女儿知道。不过下次再见母亲,至少得在半年以后。” 纵然从前母亲很是疼爱她,可她们的母女之情,早在越王府那些暗无天日的争斗中消耗殆尽。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母亲。 这天,香棠县主府来了两个人,一是万水烟,另一个居然是江小鱼。 唐棠不懂这二人为何会走到一起,问过才知,万水烟要出去巡视属于她的那部分产业,师弟跟万家的任务期还未结束,万盛饶让他来保护妹妹安全。 至于临渊那边,堡垒早已落成,只需杜枕寒守着便是。 说起此事,唐棠收租好几年,一年更比一年多,后来甚至还有除了万盛饶之外的商人跟她续约。 多赚几份钱又不烫手,她顺水推舟接下,心里暗暗纳闷,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万水烟举杯道:“我特地来向你辞行,往后再见,别忘了请我喝上一杯。” 从越王府出来的她,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毫无柔顺之态,宛若一柄开刃的宝剑,气势全开。 或许这才是万水烟的本性,高傲不屈,绝不向人低头。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唐棠并不强留,举杯回敬,亦是敬师弟,“保重。” 乔素空坐在屋顶上,望着街道上渐渐隐去身影的二人。 残阳如血,映着漫天灿灿晚霞,铺成壮丽辉煌的一片,画面当真是极美。 她两只小腿晃晃悠悠,朝下面的人喊:“江小鱼都要出门啦!你为何不跟上他们,趁机玩个痛快?” 听元溪说起万家名下还有拍卖行,乔素空真想去见识见识,奈何唐棠不动,她也不敢动。 金刚钻还没打磨到家,不敢拦这瓷器活啊! 唐棠道:“天气太热,无心出门。你要是待不住,可以让元溪陪着一起去昌定看看。” 繁华的国都离这不远,比安都更好玩得多,不必担心有人刺杀或是找茬。 有也无事,至少它是天子脚下,遇着事了大可以讲讲王法。 乔素空两眼一翻,她才不要那根木头陪,出门半天一句中听的话都讲不上,完全不是一路人。 话是这样讲,却也知道经历过上回被刺一事,这丫成日待在府里是为苦练本领,提升武功。 自己又何尝不是?她摸向腰间竹筒,心里又多了一分安定。 唐棠手中拿着的,正是蒋凤离给她的《招魂曲》。此曲越练越觉精妙,只是她如今技艺尚未纯熟,不知效果如何。 为了练功,唐棠独独辟出一处别院,在那里潜心修炼,无事不许人打扰。府中人一贯知道她的脾性,无人不从。 乔素空不知道的是,她候在府中,还为着一桩要事。 第226章 颠倒星河万顷 若当日明燿所言是真,或许不久,县主府便会再次有人找上门来。 明燿的假遗诏被人揭穿,那些人定会将目光放到另一道上,待他们发现那道遗诏同样是假,第一个想到的对象就会是她。 唐棠这几日做足了准备,让元溪严阵以待,不可有丝毫松懈。 她能想到的事,万盛饶自然也有察觉。他从江湖中请了朋友过来安都,现已住在县主府附近,个个盯着这边的动静。 但没想到,要等的人迟迟没来,唐棠却先接到一道圣旨。 又被万盛饶给言中。 她晋级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洋溢着喜悦之情。唐棠的品阶从香棠县主变成香棠郡主,再被赏赐黄金五千两,县主府因此变为郡主府,连封地也足足扩大一倍。 唐棠接下圣旨谢恩,心里腾起难以言说的滋味。 自己是彻底卷入了皇室的漩涡。 府中诸人一个赛一个地欢喜,悄悄朝随之跟来的年轻人投去目光。 那是当朝太子,明炤,乃中宫皇后嫡出,也是炎国未来的皇帝。 乔素空捅捅她的胳膊,压低兴奋的声音道:“原来你成日不出府门大有深意,瞒得真够严实啊,幸好这次没有错过!” 郡主的俸禄可比县主要高太多,府中正好修缮完毕,齐嬷嬷命人一通张灯结彩,本想去去晦气。这下正好逢上晋封之喜,再添些也不算什么。 宣旨太监读完圣旨,唐棠接过此诏,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叩首谢恩,让齐嬷嬷将他公公带下去歇息。 太子温和道:“表妹不请我进去坐坐?” 唐棠回过神来,恭恭敬敬道:“太子请。” 明炤回想起第一回见到唐棠的时候,不是她扮做万盛饶的红颜知己那次,而是在昌定城中万家别院里,对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再对比她如今做出的乖顺姿态,不自觉勾了唇角。 唐棠身边唯有小络伺候,太子只带了一名心腹太监,两人分别伺候各自的主子,屋子里沉静得有些压抑。 来时明炤便发觉,整个郡主府守卫森严,结合近日发生的那件大事,不难猜出是何原因。 毕竟当日自己亲临现场,知道其中原委,这次的封赏正是因唐棠立下“大功”。 太子道:“皇兄乃是咎由自取,你的县主之位虽是他开口请封,最后关头你却没有倒戈,认得清何为正统尊卑,郡主之位乃是父皇对你的褒奖。” 唐棠道:“幼时曾有人教我读《橘颂》篇,唐棠虽出身江湖,却知忠孝二字,愿岁并谢,与常友兮。”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太子目露赞赏,温润的眼眸盯着她,好似透过唐棠看着别的什么,“你可知自己今天拥有这一切,来得何其不易?” 唐棠下意识想起明燿对她的“安排”,周身气息一凛。 她小心地答,“的确不易,往后一定好好珍惜。” 明炤哈哈大笑几声,“难得你如此清明,看来当初,孤果真没看错人。” 没看错人? 唐棠心里咯噔一声。 明炤轻描淡写地问,“你可知,叶雁是谁的人?” 叶雁的名字,连跟在郡主身边不到一年的小络都曾听过,太子殿下此言,无疑是在告诉郡主,叶雁是他的人。 堂中死一般地寂静,小络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上,但此刻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嬷嬷说过,主子的事,奴才不能表露出任何想法,即使是轻微的动作,或者一个神情。府中人人如此,近身奴才更是如此。 唐棠全身发冷,如坠冰窖。 太子似是回忆,缓缓道:“自从知晓绝煞楼为皇兄所有,孤一直都在布棋。” 终于,他等到了今天,彻底击垮明燿,荣登太子宝座。 他并不知唐棠是由上官痕带入绝煞楼,只知楼主似乎很是看中一名女子,再命人去查探,发现小姑娘年纪虽轻,天资却很高,可堪大用。 楼主一直将她保护得非常严密,越是想要隐藏,就越是有鬼。明炤上了心,不免多留意几分。 唐棠需要找一处容身之所,这个地方不能距绝煞楼太远。他便派人去找城外山谷的主人,以重金将其买下,再命他不许声张,将它转卖给唐棠。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独自在外生活,多有不便,还需有个人好好引导,于是叶雁出现在她身边。 唐棠是个长情之人,不仅是她与上官痕之间细水长流的感情,还有她搬离山谷后,对出嫁的叶雁不忘关怀备至。 果然,这些年的功夫没有白费,她带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惊喜。 明炤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之中显得格外威严,“你早已脱离绝煞楼,从今以后便是正经的皇家郡主,不再是那个漂泊江湖的孤女。上官痕已死,感怀归感怀,却不必再理会什么上官家,他们的恩怨与你无关,这也是父皇之意。” 所以太子今日的话,不仅是他的意思,更是炎帝的交代。 他的言语似乎带着诱惑,“只要你还似先前那般听话,将该咽下去的秘密彻底烂在肚子里,不该碰的东西别去触碰。孤在此承诺,往后你的人生,比公主还要快活。” 唐棠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显然被他的话惊住,良久才道:“香棠,明白。” 但愿她是真的明白。 太子出门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乔素空发现,那天玉树临风的太子殿下离开以后,唐棠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她的思维完全偏往另一个方向,望着她严肃道:“有一件事,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唐棠呆呆地张嘴,吐出一个模糊的字眼,“啊?” “你是不是看上了太子,想随他入宫?” 什么跟什么。 唐棠最终反应过来乔素空话中之意,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遇着一个长相不错的就见异思迁?” 明炤固然“长相不错”,乔素空当然不是她说得那种人,听出她在生气,立马讨好道:“别生气嘛,我是看你发呆太久,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灵魂出窍,才寻个由头来刺激你。” 不得不说,很有效果,瞧瞧现在,纵然在发怒,也是活色生香。 上一回她解决“刺激”的办法,也是令人记忆犹新。唐棠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手下意识地摸向后颈。 触及一点微小的突起,正是那颗红痣。 她现在的处境,很是微妙。 太子到来,意味着炎帝和太子都已知道遗诏在她手中。他们与万家达成一种默契,给予她富贵和尊位,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可他们知道,自己是颜太师的后人么? 明燿将她视为己方固然高明,明炤却是一开始就在她身边埋了眼线,难怪他从未出现,却对他们的举动了若指掌。 那么他呢? 唐棠还记得万盛饶跟他叔父那场夜间谈话。 他所说的太师之后,是否指得正是她? 第227章 本来真性情 越王府不复往昔辉煌,杂草丛生,夏日见到此种场景令人更觉烦乱,树叶里的蝉鸣声声声入耳,搅得人连午睡也很难清净。 若放在从前,早有奴才将蝉打掉,哪会容它们扰了主子的清听。 荷花飘在浑浊的湖面上,水草染得底下深黑一片,不复澄澈。石桥上零星地生长出青草,开出几朵细碎的野花,望着虽也动人,终究失了尊贵体面。 眼看着是高楼倾塌,回天无力之象。 不算上孩子,府里唯有四人,明燿,曾经的越王妃,并另外两名别人送进府中的姬妾。 事发之前,越王府的妾室们在府里成日只知涂抹,勾心斗角,争夺宠爱,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何事。 最开始听闻王爷被贬斥,一干人等将放出府外,跪着表忠心愿意留下的人还有十来个。日子长了,听外头的人说起为何越王落到这般,便一个接一个,收拾了包袱偷溜出去,渐渐只剩下他们。 越王妃是王公之女,出身高贵,后宅妇人的手段,主家理财之道,她都懂得。她的父亲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母亲在她大婚后几年便撒手人寰,到得现在族中早已无人,唯剩她一个,自然是任何环境下都安之若素。 而这两名姬妾,从前在府中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越王妃很少将她们看在眼里。如今府里一片衰败之象,正缺人手,她们愿意留下,反而多了人来帮衬。 她二人本就是被人刻意训练送给权贵的歌女,自幼无父无母,出去之后多半不知落到何处,还不如留在这,只要伺候好王妃,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这两名姬妾还算安分,知道现在留在这只为图个安生,还似从前那般循规蹈矩。有了帮手,王妃便留在府里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 没了管家,四人的开销用度全由王妃经手把持。两人一个被派去做洗衣打扫等粗活,一个管吃穿针线等细活。 越王妃得了空,便教两个孩子读书和琴棋书画等,或是照料其她姬妾留下来的孩子。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居然比从前在王府中更加惬意。 至于华贵妃,自从儿子出事,炎帝将她赶出宫外,她便去了越王名下的一处别院,身边有三名嬷嬷并四名丫鬟伺候。一切开销,全靠她从前在宫中的积攒,和越王妃定时给出部分俸禄支撑。 花无百日红,宫里的美人如小花开遍山野,连儿子都无法再依靠的她,据说在别院日日吟诵经文,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若非炎帝还对她念着旧情,此刻华贵妃要面对的便不是选择住在何处这样的问题,而是该衡量白绫和毒酒哪个更加简单直接,让自己走得时候尽量少点痛楚。 否则当初华贵妃荣宠无限,无数官家千金和贵族女子任其挑选,为何偏偏选中出身虽高却无父兄可倚靠的她? 当然是想为儿子日后提前做好打算,毕竟她的期望是太后之位,皇后出身必须要高,家族最好别过于枝繁叶茂,故而越王妃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她给明燿择的侧妃或侍妾,家族则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这样正好方便她们牵制,最后得利的人,自然还是明燿。 但如此做法,无疑会让王妃的日子很难过,她必须全心依附王爷,将那些嚣张的妾室们全部压住,但这些并不关王爷和华贵妃的事,从前的越王妃曾吃过不少苦头,然后学会了在母子二人面前低头卖乖。 明燿并不糊涂,看得出母妃的打算,故而府中最先出生的是嫡子嫡女,接着才是其他庶子女。 权势荣华皆如云烟,一旦散开,什么也不剩下。越王妃吃了这么多年的苦,现下终于可以真正地当家作主。华贵妃在儿子谋逆之事上出力不少,住在他们眼皮底下无疑自讨苦吃。 婆媳日日不见面,两人心中各自有数,互不干涉,正是最好的相处之法。 至于曾经的越王,则经常将自己闷在书房,不知做些什么。 饭菜做好之后,越王妃会给他送过去。有时明燿歇在书房,她也不闻不问,仿佛眼里只有孩子。 炎夏已到,府中被收拾得整齐干净,虽无过去的繁盛热闹,看着却是幽静雅致。 越王妃心情大好,趁着孩子们都在习字,叫那二人出来采摘新鲜莲叶,预备晚上做点荷叶粥。 燕箐摇着舟楫,笑容被荷叶衬得格外明亮动人。绿瑶手持竹篮,纤长的玉臂舒展,去摘那荷叶中最嫩的一片。王妃坐在她们中间哼着清新明快的《西洲曲》,不时抬头望着湖面,好似在找寻哪里还有更好的荷叶。 明燿从未见过如此和乐融融的景象,一时感到新鲜,又有些惊奇。 越王府的妃妾之间从来没有平息的时候,她们为了地位,荣华和他的宠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任何平日喊着“姐姐妹妹”的女子下手。 他曾亲眼见过,自己随手给出的一支簪子可以让某个侍妾开心好几天,而因着这分不过临时起意的欢欣,她在众女面前显露了几日,再过半月,便传来那名侍妾误食汤药,从此再不能生子的消息。 见得多了,他便开始腻烦,纵然知道其中不乏母妃的手笔,可生于皇家,这些皆是无可避免。 明燿望着妻妾三人欢声笑语的模样,神情恍惚片刻。 这样的笑声在越王府中从未出现过。 他素日喜爱的墨快要用尽,本想叫王妃添置一些,此刻不愿扰了这份欢乐,便转身离去。 更漏声声,越王妃跟两名姬妾在凉亭中唱罢几曲,指点完儿女的功课,预备回去安歇。 今夜明燿又宿在书房。 见着他刻意放在饭桌上的纸条,她淡淡一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可见王爷非常适应她这位管家婆的安排,买就买。 书房里。 摆满书册的架子忽然轻轻一动,下方隧道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有人从洞口翻出,恭敬地行礼,“王爷。” 正是山泽。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明燿一早接到他的消息,专程在此等候。 山泽是他最为信赖的家臣,亦是最得力的臂膀。他这几月看似遵照旨意,半步未出府门,实则连昌定城门都已过了不知多少遍。 山泽回禀道:“收到消息,他们不日就会对郡主府下手,这次的杀手,比上回更加难对付。” 明燿轻轻一叹,“本王现下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去管她。” 山泽一动不动,等着他说完,他相信王爷绝不会弃郡主于不顾。 毕竟精心培养这么多年,还没来得及收回点什么,就放她自由自在,这绝不可能是王爷的性格。 “那你说怎么办?”明燿勾起略带危险的笑意,“毕竟她给我那两道圣旨,没有一道是真,还指望我出手助她?” 十足的忘恩负义之徒。 山泽嘴角一抽,并不敢多话。 第228章 满川风雨 他小心翼翼地等着王爷发话,到今天这地步固然跟那丫头脱不了干系,却不知主子会如何走接下来这步棋。 明燿瞥了一眼下属,知道他将人看顾着长大,依稀记得山泽进入楼中,仿佛才及弱冠,心中有几分疼惜之意,“也罢,你这般看重,希望来日她别让你失望。” 郡主府中近日不是很太平。 唐棠久候贼人不至,深夜亦是相安无事。许是知道她在府中,周围戒严的缘故,那些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却未想到,这次对方不似先前那般贸然闯入。 府中奴才接连出事,令人不寒而栗,即使白天走在庭院中,也觉如履薄冰。 先是劈柴的小厮被斧头砍断了脖子,倒在柴堆边上,找不到有人来过的迹象。 再是修剪花草的工匠,无缘无故跌落水井,幸亏发现得早,否则府中这几日的用水都成问题。 出现问题的人与唐棠靠得越来越近,却不知何人所为,最先出事的身边人,竟是曾被她怀疑过暂且留下一命的丫鬟,若竹。 兰香回想此事,仍觉阵阵后怕。 午膳她与若竹一同进食,不到两刻,对方忽然倒在自己面前。 若竹眼鼻口耳流出紫黑的血,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尖叫了几声,倒在地上张牙舞爪地挣扎片刻,便没了气息。 这是府里人第一次因中毒而死,唐棠得知此事,立刻找了乔素空过来相看,心知对方或许是换了方式来逼她就范。 他们是在暗示,接下来的手段不会像先前那般小打小闹,下一次的毒药,或许会在下给她本人身上。 遗憾的是,乔毒仙没能给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乔素空道,若竹的尸体上带着触之即亡的剧毒,须得赶紧将她处理掉,处理之地远离水源和农田,更不可用化尸水,最好是火焚。 唐棠按照她的话,命人用粗木棍将若竹抬到铺好的破毯上包裹起来,寻到一处空置的院落,将若竹火焚。 火焚过后,地上留下黑绿的一圈人形,应是未被消融的毒液。 乔素空淡定地上前,取出一包不知什么药粉洒在上面,黑绿之色顷刻不见。 她强调道:“将这块地方圈起来,半年之内不许人靠近。” 众人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哪敢靠近半分。 兰香都快吓傻了,白梅与青菊也是六神无主,连带着一干小厮窃窃私语。 唐棠瞥了一眼小络。 小络立刻拿出郡主身边大丫鬟的气势,上前义正严词道:“今天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府去。若竹本就是叛徒,死不足惜。上次因为她府中才遭了贼人,可见恶有恶报,上天不过饶过背主之人,听清楚了吗?” 这是若竹的秘密第一次被公然揭开,摆到明面上来警告众人。自从兰香等人无甚损伤地从乔素空手中出来,便隐隐有了底,小络的话显得越发可信。 其余人齐声道:“记住了!” 唐棠又道:“今日起,府中所有人的碗筷全部换成银制,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厨房每天会有人清点数量,若是有谁因财帛动心,丢了性命可怪不得谁!” 暂且训完话,唐棠回了书房,招来齐嬷嬷,元溪,乔素空,封啸尘,小络在门外守着,以防有人靠近。 乔素空道:“这次的毒我从未见过,不过方才火化之前,我留下了若竹一根手指,给我十天时间,应该不难找出解药。” 齐嬷嬷毕竟经验老到,猜测道:“毒是下在饭菜里头,兰香无事,若竹却出了问题,是不是她还吃过什么东西?” 她的话与乔素空的想法不谋而合,“有些毒药须得遇引才可催发,若竹应当是一开始就被他们察觉,没想过留她性命。” 更甚者,上次之事过后,那些人便认为若竹不会活着,唐棠留她一命颇有引蛇出洞之意,于是对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她的命,免得供出他们。 若竹当然没提供任何线索给她,但她的死已经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闯入府里的贼子果真不是明燿派来,盯着她的另有其人。 就算若竹自己吃过什么东西才导致毒药发作,下人们的饮食无非是那几样,被乔素空针对以后,若竹自知露馅,凡事愈发小心谨慎,怎会轻易吞下来历不明之物? 要么是有人故意哄她吃下,要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在其它饮食中下了药,却没有察觉。 元溪凉凉道:“十天有点长了,倘若对方一天一个,府里的人不是还得遭罪?” 还跟她犟嘴,乔素空不甘示弱,瞪了他一眼,“若非某人看守不力,怎么会让人家潜入府里,找到下毒的机会?” “我……”元溪语塞,扭转看向封啸尘,他一副闭目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在说与他无关。 “他们是在警告你。”乔素空想了想,“如果再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还会有其他人死去。” 唐棠何尝不知,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盛饶的人和元溪他们都未察觉有人进入,足以说明此人武功更在元溪和他请来的人之上。 “光配出解药不够,对方有用毒高手相帮,你解得了这种,保不齐明日还有另外一种,解药的事且等往后。当务之急须得先查清府中是否还有奸细,换过碗筷之后,对方会不会再出什么招数。”若她所料无错,发现下毒这招行不通,那些人或许会再次简单粗暴地硬碰硬。 唐棠手中转着玉笛,神情颇为玩味,甚至露出一点期待。 临渊城外的事曾令她备受打击,现在么,不知是那些人厉害,还是她新学的曲目更胜一筹。 齐嬷嬷跟她待得时间久了,对自家郡主的性子多少有点了解,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皱眉。 唐棠对她还是比较尊敬滴,毕竟对方从前在宫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嬷嬷,“嬷嬷放心,等事情过去,我绝不整天喊打喊杀。” 她的脸色这才好转许多。 乔素空别过头去,心中不以为然,这些话一句也不想听,齐嬷嬷也从来不管她。 因为管也管不着。 若竹死后府里的人个个提高了警惕,凡是进口之物都须用银针试过,触碰之物一天得用水浸洗遍,好不忙活。幸而是在夏天,反倒起了消暑的作用。 没办法,累点就累点,总比丢了命强。 小厮们边清扫边骂,洗衣裳的妇人们将棒槌挥舞得虎虎生威,她们皆是贫苦出身,胳膊粗壮,练出一把好力气,捶起衣裳来毫不留情,看得人头皮发麻。 至于厨房的人,已经到了每做一道菜都要诅咒对手一遍的地步,削个萝卜也带着满腹杀气——自然是小络带的头。 杨大哥就是死在那些人手中,没人比她更想抓到真凶,为他报仇。 这日唐棠正在府里琢磨嫩藕的新吃法,小络忽然敲门道:“郡主,有人带来一封书信,请乔姑娘检查过,上头没有异常。” 谁会在此时给她来信?唐棠满腹疑惑地接过,上头的字迹令她十分陌生。 “还有这个。”小络将一块木牌交给她。 上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云部第九组,唐棠。 第229章 山衔好月来 牌子相当眼熟,正是她从前在绝煞楼用过的那块。 自退出楼里以后,木牌便交给令主,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没被毁掉。 唐棠拆开信奉看罢,脸色有些凝重,“我出去一趟,两个时辰便回,你们在府中一切小心。” 小络愣愣地点头。 安都不比昌定庄严肃穆,充满古色古香的气息,在炎国繁华之城中排得上前三。最出名便是当地戏院。 楼主来信将她约在四条街外的金玉坊中。唐棠改换男装出行,进门之后,在冷清的一楼略一打量,将目光转向二楼。 楼梯处的小厮见有客人到,凑上前来问:“公子是与人有约,还是来找哪位姑娘?” 金玉坊里有戏曲,也有舞技不俗的舞娘,除了听曲便是寻人。 台下簪花的女子咿咿呀呀吊着嗓子,琵琶之音毫无断绝。唐棠道:“带我去沉字三号房。” 小厮将人带到,轻扣几下,“两位爷,有人找。”便自觉退下。 山泽平静地望着她,另外一人居于主位,却是背对门口。 唐棠进来将门带上,那人缓缓转身道:“香棠郡主近来可好?” 知晓是楼主约她来到此地,却没想过原本被下令禁足府中的越王,会出现在安都。 她眼眸微沉,“越王殿下。” 明燿的服饰极为平常,面容与平日全然不同,那是放在人群中毫无特色的一张脸。除了那双依然目光犀利的眼眸,周身气势或许令人不由多看一眼,其它地方看不出与从前有任何相似。 若他不曾开口,谁会想到这位居然会是金尊玉贵的王爷? 屋中氛围僵持,山泽轻咳一声,将各自面前的空杯续上酒。他一早知道三人回碰面,却未料到是在这种时候。 “楼主找我不知所为何事?”脱离绝煞楼之后,因雷部出卖她的行踪引来元溪,害得唐棠几乎丧命之事在前,山泽没有理由再要求她做什么。 现在的安静太平有大半功劳是归结于阿深,而非楼主。 山泽道:“据我所知,郡主府近日并不太平,而你的功力,始终未能恢复?” 原来是为着此事,唐棠心里冷笑,他是在提醒自己绝煞楼一直遵守约定,那些人与他无关吗? “多谢楼主远在千里之外,还这般关心唐棠的安危。府中已做了万全准备,只要那些人敢动手,定然叫他们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山泽还未开口说什么,越王的脸色已转为一片阴冷,“郡主是否过于狂妄了。” 唐棠眉尾一扬,毫不在意道:“左右不过这一条命,打得过边打,打不过,我便开了府门让其他人逃出去,跟他们血战到底。” 还是那般死倔死倔的脾气,山泽微微摇头,“你这个性子不大好,得改改。” 改不改干卿底事!唐棠刚想出口怼人,就听他又添了一句,“否则来日如何统帅绝煞楼二部,还不得被你搅得翻了天。” 唐棠差点以为自己听错,统帅二部? 她的目光在楼主跟越王身上来来回回好几遍,这是他俩谁的主意? 明燿叹息道:“绝煞楼唯有山泽一人难以支撑,许多明面上的事情过不了官府那关,从前有本王护着。现在么……” 他故意停顿一下,“你已看到本王的处境,越王府能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王府倒了不打紧,本王没能做成皇帝也不要紧,但绝煞楼维系着数千人的生存渠道,令师弟亦在其中,你不想眼睁睁看他没了饭碗?” 话里话外透着要挟之意,可看他的神情却很值得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陷阱。 唐棠不确定地重复一遍,“你想让我帮着分担,绝煞楼的事务?” 方才所言分明透露出,在越王眼中,王爷的地位乃至皇位,都不如绝煞楼来得重要! 明燿颔首,山泽的语气微微带着急切,“你同意了?” 他手里已压着好些案子和任务,因越王被贬而全部打不通关窍,急需有人出面解决。 唐棠略微怔怔道:“你不恨我害你落到如此境地?” 明燿一愣,似是想起什么,笑容狡猾得像只狐狸,“本王很乐意听你给出一个解释。” 给出解释,他们之间的账能一笔勾销么? 唐棠当然自有主张,但诚如明燿所言,她今日的一切跟绝煞楼脱不了干系。 “我与殿下素不相识,虽然你知晓我许久,可我认识殿下却是从随上官痕进宫那天开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唯有一条,殿下所作所为,违背了忠孝二字。” 天,地,君,亲,师。 越王谋逆,是违君臣之道,儿臣亦是臣子。加害其父,是违父子天伦,即使在亲情淡漠的皇家,亦不可被权势迷了心智,做出这等事来。 史实固然会为胜利者所写,但炎帝膝下诸皇子皆在,明燿以卑鄙手段登上帝位,迟早会被人推翻。到那时,朝堂难免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受苦的还是百姓。 明燿想过很多次,没想到会听到这番言论。 他目光有一瞬空茫,喃喃道:“你倒是会念着黎民,心怀宽广。” 山泽不知主子为何如此,进而问道:“绝煞楼的事务非常重要,殿下从无为难你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将它托付于你,现在可否给出一个答复?” 唐棠当然知道绝煞楼在江湖中颇有地位,不是一般人可以接手管理。他们看中她,无非是认为从小在楼中长大的人,知根知底,易于把控。 倘若接过,她承担的风险也会不小。 譬如当前,外界只知绝煞楼真正的主人,但官府的路子需要去为他们疏通,江湖中人查探不到,官府老手个个跟人精似的,能猜不到一两分? 唐棠权衡之下做出选择,不过她习惯了先讲条件,“有何好处?” 听得此话,山泽深知她的性子,明白这事成了一半。 唐棠提出要求,本在他们预料之中,“殿下出门多有不便,那些与各地联络的线人便都交予你手中,任凭差遣,你只需配合着调配楼中合适的人去跟他们联系,无法决断时请示殿下做主,剩下的自会有人来处理。” “另外,我想将风部的差事交给你来管。”这条他没跟主子讲过,因此停下征求越王的意见。 雨部的人遍及全国,乡野村落亦有人在,江湖和官场不太平,云部的任务早已不止保卫押镖这一类,对外尚且如此,绝煞楼内部还需他来坐镇,实在是分身乏术。 明燿先前听他提过楼中境况,赞同道:“风部的任务不重,既然山泽忙不过来,你连雷部也一道接手过去。” 两人就这么定下她要处理的事务,待遇报酬一字不提。 唐棠明显不乐意起来,“既然这么缺人,为何不指派一名副楼主?”而是来找她这个连店铺都没开过的生手。 两人停下讨论,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唐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收回方才的话。 他们这么历练自己,打得分明正是这个主意啊! 山泽道:“我承诺给你绝对满意的回报,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第230章 寻到旁边却不声 空手套白狼,这招她刚跑江湖就玩腻了,怎么好意思现在还拿出来唬人。 唐棠呵呵一笑,我信你个鬼! 山泽是什么样的人? 自己脱离绝煞楼不出半月,就不顾从前的情谊将她的消息卖给追杀者。没有他这一出,自己怎会落到内力尽失的地步?退一步讲,倘若当初不是他下令,便是雷部的人擅自做主,而明燿想让她接管的正是雷部。 换言之,雷部绝壁是块硬骨头,难啃得很哪! 现下元溪跟她是友非敌,自己反而因祸得福习了别的功法,那是她运气使然摊上了一位好师弟,外加老天有眼,赐予她比常人更为卓绝的天赋,跟绝煞楼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若非要将这一切归功于楼主,相当于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不但要将右脸伸过去给他打,还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在帮你锻炼肌肉结实度! 抱歉,她脑子没坏,也没养成这种不良习惯。 “既然是雷部和风部,这两处的营收我要求占两成。同样,在其它任务需要配合时,我要求分一成利,按任务数量半年结算一次银子,具体数目我便不记了,暂且以楼中清点的为准。” 毕竟合作这么多年,这点信任还是应该给到。要是不幸赌错,全把信任喂了狗,唯一能安慰她的便只有银子了! 再入江湖不比从前,来日想要脱手,或许会带来别的麻烦。这样想来,终究是她吃亏多些。 唐棠笑眯眯道:“来日要是我做得令二位满意,副楼主什么的提上去,报酬另算。” 明燿还似先前那般淡定从容,山泽眼睛一瞪,佯怒道:“你还想要点什么?” 唐棠朝门外喊道:“小二,上笔墨!” 小二来得飞快,呈上她要的东西,再本本分分退出去。 唐棠取出白纸往桌上一拍,“口说无凭,立字据。” 山泽皮笑肉不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倒是聪明,这些年涨了不少本事。” 唐棠露齿一笑,“全靠楼主教得好。” 最开始接任务那几回,她在山泽手上吃过多少暗亏,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这人,记仇得具有针对性。元溪差点让她丢了性命,事后两人却能化干戈为玉帛,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而山泽,纵然在绝煞楼相识多年,离开之后却还是没办法成为朋友。 犹如一家客栈的店小二和老板之间,绝不可能一直保持和谐。 山泽犹疑地望了一眼自家主子,明燿点头以示同意,于是他开始下笔。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将来纵使他们抵赖,唐棠没处说理,只要这张纸还在,绝煞楼就无可推诿。 “好了。”明燿淡淡道:“该写的都已写清,你们画押。” 四个鲜红的拇指印盖上,一人一份。唐棠将东西叠好揣进袖中,“两位还有事么?” 明燿道:“山泽把绝煞楼的事务讲给你听听,另外风部既然归你管,只要别妨碍到任务,你可以破例调动他们的人来保护自己,好好留着你这条命,遇事切莫逞强。” 唐棠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阿深一直没有下落,或可趁机查个清楚。 山泽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语气微冷,“仙狂已离开绝煞楼不知去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雷部虽归你管,令主也绝对不会放任你胡乱安排,他们决计不会插手此事,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怎么会?这次轮到唐棠大吃一惊。 阿深曾跟山泽约定,只要他在一天,绝煞楼就不可泄露姐姐的行踪。他从未提起想离开绝煞楼,何事让他无故改变了想法? 不是唐棠因怕被出卖而不让他离开,这本身与他之前的打算背道而驰。 山泽望着她的眼神略微幽深,“这是你的家事,我们不便插手,至于原因,找到人以后你自己去问。” 唐棠满腹心事地从金玉阁出来,回家却见小络等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元溪道:“你走之后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有刺客潜入府中,幸得封兄及时发觉,屋子里一切完好无损。那人武功奇高,我跟封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本以为这次又要落败,谁知突然又窜出另外一人,武功更在前者之上,看其身形装扮,与那人非常相似。 那人一出来,便强行将之前的刺客逼出府外,两人不知去了何处。 元溪怕对方还有后招,并没去追,而是继续守在府里。 他胳膊上被砍了数刀,侍卫服被划得破破烂烂,血还在不断往外冒。封啸尘要好一点,看上去没甚大碍,只是脸色灰白,呼吸不稳,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门上血迹未干,院中枝折叶落,所幸无一名丫鬟小厮受伤,也没再闹出人命。 后槽牙被她咬得咯咯直响,出去不到两个时辰,那些人是刻意挑了她不在的时间来下手? “万家派来的人或许能跟上他们,发现一些线索,不必忧心。”乔素空开口安慰道。 郡主府在整个安都也算得上是铜墙铁壁,这些时日他们内外一心,不想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不是我方不争气,只怪敌人实力太强。 那些高手简直如凭空冒出来一般,放到江湖中必不会是无名之辈。可他们甘愿受人驱使,真不知背后又是何等能人。 明燿想得到圣旨,是因他对皇位的渴求,这些人又是为何? 唐棠生出一种奇特的直觉,若能弄清他们的意图,或许可以解开上官痕的死因,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去请万公子来府中一趟,说我有要事相商。” 元溪领命而去。 唐棠在书房等候,万盛饶一进门,见到的便是她低头沉思,不知在桌前描绘何物的画面。 “小络说你有事找我。”他开门见山道:“是为今日闯进来的那名刺客么?” 追出去的正是阿绣,他回禀了一点消息,或许正是她想知道的。 他先提起这事,唐棠自然是接下去,“可有线索?” 万盛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照实说,但他直觉以唐棠的个性,若是瞒着她,来日知道以后更得跟他翻脸,“最先潜入府中的刺客不知身份,武功路数也很古怪,不像是出自江湖中任何一派,而后面那人,看着身形似乎,跟唐深相仿。” 唐棠手中笔啪地一声掉落,一幅将要完成的画像瞬间被毁。 “追出去的人是阿绣,他不敢确定此事,但看那人出招的习惯,跟他很像。”加上后面的人明显是帮着郡主府拦下第一名刺客,十有八九是唐深。 元溪跟唐深并不相熟,自搬来郡主府以后他一次也没来过,府中诸人更是不认得,即使唐深出现,他们也不知此人是谁。 风部的人因任务需要时常隐匿,最忌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喜好,了解他的习性。唯有长久伴在身边的人,才可看出一点影子。 第231章 落日无情最有情 唐棠有种直觉,阿深一定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麻烦,才会避着不见她。 她很想抛开一切前去相助,但眼前已是自顾不暇,留在她身边,比在外面飘荡要危险得多。 暗杀固然无处不在,但不管是为绝煞楼,还是为查明情由,唐棠都必须再亲自去查实。 或许是时候再出一趟府门。 她将方才废掉的那张纸揉成一团,重新取过一张纸,万盛饶也不着急,坐在一遍静静等着。 这次画得比刚才顺利,半盏茶的功夫已全部完成。 她满意地朝上面吹了一口气,“找你过来,是为另一桩秘密。” 说着将画像递给他,“可认得此人?” 画上的年轻公子端静清秀,眉目温润,气质如竹。万盛饶盯着它片刻,“不认得。” 意料之中的答案。 她未见失望,将画像卷好,随口道:“我想弄清遗诏的秘密。” 万盛饶吓了一大跳,霍然起身,“为何?” 经历过越王之事,启开遗诏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万家保管此物多年,当然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只要不动它,相对而言还会安全一些。一旦动了,追查过程中露出蛛丝马迹,便会引来他人的疯狂觊觎。 唐棠面无惧色,“是秘密总有公诸于世的一天。实不相瞒,开启它是为找出杀害痕哥的凶手。此物本是万家托付保管,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万盛饶黑沉的眼眸直直望着她,“若是我不同意呢?” 唐棠叹了口气,“那我只好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 许多话他分明知道,却难以开口,万盛饶再一次感受到因立场束缚而被迫缄默的无力。 他应当做个坏人,只要可以帮她避开未知的危险,不再泥足深陷。 过了许久,书房里终于响起他迟缓的声音,“唐棠,有些事并非你认为的那般非黑即白,若你真想知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便将知道的全部告诉你,如何?” 唐棠知道他会阻拦,更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去动那件宝衣,以免被人发觉。 但她很想知道万盛饶所求,还有,他到底瞒着自己多少东西。 “我想向圣上请旨赐婚。”给谁赐婚不言而喻。 唐棠一怔。 他朝着门外某个方向,盛夏傍晚暖黄朦胧的日光照进来,令年轻公子的面容一片模糊,唯有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说给谁听,又像是喃喃自语。 “嫁给我,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包括你们大婚那日,上官痕为何无故消失。”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不,或许万家是后来才查明此事。可是,他查清之后为何不跟她讲清楚,反而看着她为此事辗转难安? 想说的话说出口,万盛饶忽而周身一松。他们有约在前,今日之言并不违反约定。 区别只是,他不希望唐棠通过揭开遗诏之谜的方式去查找凶手,那样做的后果太过严重,远非一人之力可以承担。 或许,还会赔上整个万家,乃至炎国。 倾覆江山之谜,握于一小小女子手中,幸而万家不是别有用心之辈,否则现下苦果早已酿成。 唐棠听着他的话,神情有些恍惚。 一年了。距她与上官痕大婚,已过去了整整一年。 上官家选出新的少主,乔素空远走,玉无书好似人间蒸发,江湖中也不再有任何人提及上官痕。 他们二人的故事,就像一朵小小水花,灿然炸开之后归于平静,最终什么也没剩下。 万盛饶道:“此事非同小可,希望你下决定之前,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相信这点,太子殿下那日来府中,应当已经提醒过你。” 晋封那天,太子与郡主谈话时他并不在场,但明炤乎对她说些什么,他却能猜出一二。 她自是知道非同小可,他的提议也的确是为了她好。唐棠嫁到万家,是于所有人而言,最稳妥和省事的办法。 明氏永远将秘密压下,万家依然富贵风光,唐棠不但知道背后真相,还嫁得如意郎君。 那时的她,是朝廷封赏的香棠郡主,万家少主的未来夫人,绝煞楼更有她一席之地,得是多少姑娘羡慕的对象,好不风光适意。 唐棠嘴角微勾,“说起太子殿下,我查到一桩旧事,你来都来了,正好问个清楚。” 万盛饶略一停顿,“什么?” “有人告诉我,当年那位颜太师不止一位后人,在其子颜淮娶妻之前,还有过一个女儿,万公子可曾知晓?” 他眼瞳一缩,微微惊讶道:“你都知道了?” 唐棠轻声问他:“你跟我的约定是因长久以来的真心,还是因为,我是颜太师的后人?” 当然是前者。 万盛饶的喉咙动了动,理智及时阻止了他涌上唇边的话,眼眸微微一动,用无比冷静的声音道:“第二个。” 多么实诚的答案,不愧是她认识的万大公子,“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岸边初见的清水芙蓉,身后满河碎金璀璨,悠悠波光撩人心弦,不及她光芒万一。 遥远的回忆尽数褪去,唯余安静的书房和面前等待他回答的女子。 万盛饶听见自己用笃定的语气道:“自然是因你在别院,跟太子打架开始。” 所以不但他知道她的身份,还有太子,甚至说,当今陛下,都知道她是颜太师的孙女? 那自己的郡主身份算什么,唐棠内心嗤笑,是封口的费用,还是灭她满门的补偿? 没将她的身份揭穿,反而赏以金银尊位,是在忌惮万家给她的东西。 这样一看,万老太爷把东西给她,真真是给对了人。 见她目露冷意,万盛饶道:“此事唯有我们父子知晓,皇室中人并不知情,你无须过于忧虑。” “当日太子刻意挑衅,是为验看我的后颈是否有胎记。他既然已经察觉,怎会轻易被人骗过。” 唐棠有些意外,万家不是一直站在炎帝这边么,居然会为她隐瞒? 万盛饶看懂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万家站在陛下这边,不表示会跟太子成为一党。” 唐棠…… 唐棠听得有些累。 总之,她弄清了两件事。一是他不赞成她解开遗诏的秘密,二是自己的身份除了万家父子和辛凝梦那伙人,再无旁人知晓。 来历不明的暗杀事件已经够多,郡主府众人实在经不起更大的麻烦。 话题回到原点。 “画像中的人是谁?”万盛饶从未见过此人,但她既然问起,又说想以自己的方式解决,定然有她的道理。 找凶手的路走不通,唐棠懒懒道:“无妄谷主,我也不认得,但她似乎见过我。” 万盛饶心里一凉,“你是在何处见到此人?” 她便将从前为找寻师兄下落,到问月山庄买消息的之事道出,顺带说了查探上官家与白孤雪的恩怨一事,想故意将辛凝梦告知她身世的话糊弄过去。 万盛饶听完她的讲述,竟是一声冷笑。 第232章 遍催万树暮蝉鸣 唐棠甚为不解,他在众人面前一贯维持着和煦从容的公子形象,何以露出这种神情。 她哪里惹到了他吗? 万盛饶深深望进她眼里,步步上前,颇有紧逼的意味,唐棠在他几乎可称之为烧灼的目光下后退一步,紧接着不受控制地再一步,再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左手扶住桌面稳定身形。 怪事,明明他打不过自己,为何自己有点害怕?她心虚地想。 万盛饶逼近她身前,仅留出三寸空隙,语气像在训诫不听话的小孩,“说谎不是好习惯,要改。” 唐棠还想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哪里说谎了?” 万盛饶简直要气笑,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这是。 “你猜,问月山庄真正的主子是谁?” 对方目光寸寸收紧,唐棠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不由缓缓往后仰去,孤男寡女的,还是尽量保持距离,离他远一些为妙。 她弱弱道:“总不能也是万家的,你们连这个都不放过?” 江湖上最大的消息汇集渠道,多少故事都是从那里流传出来,侠士美人,无名英雄,穷凶极恶之徒,偶尔还刊登官府的悬赏,赏银数目不到一千两绝不往上登,养活了多少独行侠。 万家在民间搜刮银钱还不够,连江湖中的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想起他曾出现在前盟主家中,似乎不止是为看热闹,还真有几分可能。 万盛饶微微摇头,“万家虽然比旁人更知晓如何赚钱,但是有些门道,动不得。” 问月山庄背后的主人是明沾,当今炎国皇帝。 唐棠突然明白自己哪里露了馅。 若是问月先生知情,炎帝岂会不知,还命万家前去查探? 当年那件事本就极其隐秘,唯有辛家后人知晓一二,辛凝梦等人抹除痕迹还来不及,定然不会将它泄露出去。 慢着,连问月山庄这样的地方都将她排除在外,万盛饶如何断定,她就是颜淮流落在外的女儿? 唐棠将话问出口,他却不愿回答,“等你嫁到万家以后,时机成熟,我一定告知。” 三年之期未到,即使请下旨意,万盛饶也打不过她,不能强逼她做些什么。或许有婚事这道护身符在,还可免除无端的觊觎。 “成交。”她严肃得像是在谈生意。 万盛饶心中一喜,强自镇定道:“那我们便说定此事,旨意请下来的那天,我会告诉你,阿深为何不来安都,帮你先找到弟弟。” “关于凶手呢,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出于对他的信赖,唐棠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没什么好怕,到时他若敢食言,成亲当日再逃也还来得及,就算万家把她看得再紧,哪怕派兵把郡主府团团围住,大师兄也一定乐意帮这个忙。 万盛饶知道她最关心的便是这桩,“若能找到阿深,便可知道‘凶手’是谁。” 唐棠听出一丝不对,阿深的麻烦难道同样跟那些人有关? 那样的话,他岂非一直在独自面对一切,暗地里却保护着她! 唐棠想到此处,将他往外一推,“我这就命人给你备马,快去宫中请旨。” 一副恨不得明天就将婚事敲定的样子。 万盛饶抬头望了一眼夜空。月明星稀,园林草丛间的蟋蟀叫得欢快,他曾偶然听人说过,那是蟋蟀求偶的高歌,行为类似于孔雀开屏。 心爱的姑娘答应嫁给他,却是因别的理由,她心里对他根本没有情爱。 她对他,只有约定和承诺,靠你来我往维持的浅薄情分。 万盛饶在心中长长叹息,即便如此,也比看着她日日和别的男子亲密无间来得强。 她肯同意,意味着他已经走出第一步,何惧往后的艰难险阻。 万盛饶的眼眸亮如星辰。 其实他一直都在赌,赌他没有看错人,那种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蒙蒙情愫,不是他的错觉。 或许连唐棠自己都没发现,她在他面前,比在上官痕面前更容易开怀,时而不自觉表露出真实的自我。 他们之间虽有隐瞒,从无相欺。这一局,他必胜。 只是没人想到,炎帝竟然拒绝了万家看似合理的请求,这次,他们猜错了圣心。 婚事是由其父万长青向圣上提起,言独子已然二十有五,正该婚配,对香棠郡主倾慕已久,希望能娶她为妻,并承诺永不纳妾。 此话无疑在告诉众人,为了这位郡主,他连先前那名生下孩子的“露水红颜”也浑不在意。 听闻那日炎帝略一沉吟,道此女蕙质兰心,难得的是有一颗忠君之心,故封其为郡主。太子身边正缺一名这样德才兼备又识大体的女子陪伴,于是将此事暂且压下。 万盛饶暗中查探之后,方知是太子亲自向炎帝提出,希望再添一位侧妃,并提了唐棠的名字。 郡主按辈分来算属于亲王之女,唐棠的郡主之位正是挂在一名无子女的亲王名下,与从前的秀仪郡主一样,该唤太子一声表兄。 将婚事压下的原因也很简单,太子尚在考察期,经历过明燿之事,炎帝不能对其放心,而唐棠手中握着那道遗诏,一旦嫁过去…… 万盛饶在自家书房中来回踱步,这次失却了他一贯的风度,下人们几乎不敢靠近。 他隐忍多年委曲求全,自万家崛起那一天,从祖父到父亲再到他自己,三代人殚精竭虑,几乎对朝廷献上所有忠诚,纵然在世人眼中享尽富贵,却也背了不少恶名。 商人地位不如农家,他甚至没有资格参加科考。 万盛饶只想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从前唐棠一介白身,在他们眼中不可作为万家媳妇,现下她已是郡主,正是门当户对,他仍旧无法如愿以偿。 既如此,从前的万般隐忍,步步为营,又是为着哪般? 他眼中隐有怒火,在听到消息那一刻,像是有什么在山下积压多年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却被父亲巧妙安抚住。 “再等一月。”万长青道。 万盛饶不懂父亲此举何意,但他一贯听话。 万长青将此事在圣上面前提过,炎帝自然会好好思量,此事已经传扬出去,若他果真拖着,时常一长定然被人发现端倪,可能还会落下恶名。 唐棠今年快过十八,江湖女子二十来岁孑然一身不算奇特,但是以她这般的身份在贵女之中,年龄已不能算小。炎帝的回答颇有将人拖着的嫌疑,落在某些人眼中,便是只顾考虑太子,完全没为这位郡主设身处地想过。 到时指不定又有果然外封的郡主,不能和出身皇家的郡主相比之类的话传出,令他颜面大损。 万长青所料无错,才半月过去,炎帝便命人传召香棠郡主进宫。 万盛饶知晓后,立即赶往昌定,日日在别院守着,以防生变。 他冷静下来之后回想,君无戏言,炎帝一向信赖万家,对他亦是赞赏有加,之前放任越王和太子将唐棠的地位抬高,绝不是为了让她成为皇家儿媳。 诚如父亲所言,在这件事上,自己还是太过急躁,失了冷静。 第233章 流水何太急 这是唐棠第二次面见帝王。 第一次进宫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这次同样没敢抬头,暗骂自己一句怂包,心里却直犯嘀咕。 炎帝召见她不是在太后或皇后宫中,而是在御书房。据她所知,除大臣和皇子之外,唯有受宠的嫔妃或公主才可出入。 此次面见商议的是婚事,竟然选在这样隆重的地方,让人很是不解啊! 宫里等人也有讲究。 比如通常来见陛下,大臣们等都是静候在外头,等他处理完正事再由太监回禀。若是有功之臣或亲贵王爷有事请见,陛下身边最知其心意的内侍会很乖顺地搬来座椅,再去通传。 唐棠就不一样。 许是皇帝不确定多久能处理完,先嘱咐了太监上些点心,莫要饿着这位香棠郡主,又命人赐了座,看上去很是在意她,惹得太监们也不免小心翼翼起来。 炎帝将几份重要的折子批完,转眼两个时辰已过,再一抬头,正见他亲封的香棠郡主,两根纤细的手指头捏着一块藕粉糕,吞咽时竭力做出端庄持重的模样,可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欣喜,像是爱极了这个味道。 面前那碟点心已经所剩无几。发觉他在看,对方显出惊讶的神情,腮帮子还鼓鼓地,活像只受惊的松鼠。 看来云妃的手艺大有精进,晚上便去她宫中。 腹中空荡荡,炎帝打定主意,抿了一口茶水,刻意用悠长的声音道:“可知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虚伪,做作,不是为了她跟万盛饶的婚事么? 唐棠腹诽完一通,老老实实站起来回话,“回陛下,香棠不知。” 贵族女子必得懂这些规矩,忌讳自己提成亲或大婚之类的字眼,否则会让人觉得没羞没臊。 炎帝识人无数,更何况后宫嫔妃三千,眼光何其毒辣,她在想什么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受了宫规礼仪熏陶,那股子出身草野的江湖气息却是怎么都抹不掉。也罢,成日猜来猜去,有个真性情的姑娘也不错。 炎帝索性开口问:“万家求娶,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合乎规矩的回答当然是“香棠乃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主张,一切听从陛下吩咐”,可若真这样简单,今日她来得地方就不会是御书房。 唐棠恭敬地回道:“未婚夫新丧,香棠无心嫁娶之事。” 万长青请旨时提过此事,炎帝道:“万家尊重你为上官痕守节的想法,他们希望先定下亲事,两年之后再过门。” 他说着微微一叹,“万家公子才貌双全,是难得的人才,又许下绝不纳妾的承诺,诚心一片,嫁给他的确不会辱没你。但上次的婚事是朕亲口赐下,故而这次想问过你之后再做决定。” 若她坚持为那人终生守节,不肯嫁人,炎帝或许会回绝万家的请求。 唐棠听出他言外之意,心里七上八下,终生不嫁固然令人心动,但她更清楚其中艰难。 纵使有炎帝保证,那道遗诏始终是个隐患,太子既然跟他提起,定然不是说笑而已。 更重要的是,她有求于万家。 “香棠愿听陛下做主。”此话一出,答案是什么已然明了。 炎帝眸光幽深,沉声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唐棠始终低垂着眉眼,语气却很笃定,“香棠知道。” 炎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好似要洞穿一切,令人觉得莫名烧灼,“既如此,朕便将你许给万家,另外,朕另有要事交代你去做。” 来了。唐棠心中一凛,这才是命她在此等候的原因? “朕知道你手中有样东西,”炎帝微微一笑,“听说郡主府近些日子不算太平,这东西拿着,难受得很?” 他居然知道。唐棠猜测着是万家父子所言,还是官府将此事另外上报过,一面小心地答:“陛下赏赐了不少宝物,放在府中难免惹人觊觎,可江湖中恩怨是非从无休止,宝物本身无罪,难测的是人心。” 是鬼域或是圣贤,全看命运造化。 炎帝漫不经心道:“看来你是难得的明白人。宝物之珍贵,在其用途。若是真正的宝物,自有翻江倒海之能,与其避讳锋芒,使明珠蒙尘,不如收为己用。” 唐棠心头一震,“陛下之意是……” 不会,真是她想得那样? 炎帝的话随意得像是闲聊,“亲事定下以后,你去走一趟问月山庄,该找谁问,自己清楚。” 唐棠从宫中出来时整个人恍恍惚惚,步子飘然得好似踏风踩云。万盛饶着意打听过她进宫的时辰,马车在宫门处等候许久,见人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他此刻的心情比晚风还急,“如何,陛下允了么?” 唐棠呆呆地“啊”了一声,“陛下同意了。” 那她怎么这般神情,万盛饶虽有不解,将人先扶上马车,坐下之后松了一大口气,问起情由。 “陛下让你去找无妄谷彻查遗诏之事?”他眼眸倏而睁大,同样没想到有此一招。 谁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万盛饶为阻拦唐棠意气用事,开启遗诏之密,用婚事与她交换想知道的秘密,哪想到陛下可还好,直接下了此令,让他的功夫全部白费! 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那你有何想法?” 唐棠犹自沉浸在炎帝的话中没能回过来,“什么想法?” 当然是关于婚事要不要取消的想法啊! 见她不提,万盛饶机智地转移话题,“我是想问你,关于晚膳可有想法,昌定有好几条美食街,夜市非常热闹,你少来此地,应当多出去走走。” 唐棠的心神立刻被美食吸引,将正事暂且抛到脑后,“那还等什么,走啊!” 万盛饶利落地朝外吩咐道:“阿绣,去三娘胡同——” “得嘞。”外头传来他清脆的回答声。 “没想到你对吃的也这么有研究。”唐棠意有所指,毕竟紫血藤还没找到,他的味觉尚未恢复,竟然昌定城里小吃如数家珍。 来这种地方买东西,不求数量但求质量,找的就是那种小而精致的吃食,实在有名气而又容易饱腹的东西都用了食盒或包裹拎着。 万盛饶手中拎着这一路上经过的各处零嘴,唐棠左手还抓着一小串烤羊肉,右手是小碗梨汤,跟在后头的阿绣抱了满怀,脸色哀怨,他身边的阿华则是一脸淡然,毕竟主子是第一次陪姑娘出来逛街,不能扫了他的兴致。 眼见唐姑娘的目光又被某个小摊吸引住,阿华颇有眼色地上前将主子手中东西尽数接过。 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方便他付钱。 方便了主子就是方便自己,不用去账房那看人脸色。再者能为心爱的姑娘付账,这是福气啊。 万盛饶犀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面对唐棠复又喜笑颜开,阿华面不改色,将自己装成一个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木头人。 第234章 殷勤谢红叶 赐婚圣旨一下,两人渡过看似平静的几天。 万盛饶出入郡主府的次数愈发变多,连长久未归的万水烟亦送来家信,询问情由。他自然不会告诉妹妹这桩婚事乃“交易”所得,只道唐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失了心上人之后无依无靠,找个人傍身罢了。 自幼漂泊比她还独立的姑娘,且不说她心里有人,岂会干出找个男人傍身这种事来?万水烟半个字都不信,奈何更清楚自家兄长的性格,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缘故促成这门亲事,圣旨已下,不是她的意愿能左右。 万水烟知晓此事,意味着江梦鱼也知道,他几经掂量过后,在万大小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给师兄送去消息。 于是江湖中第二个知道这桩婚事的人是贺梅凡。 大师兄的反应相当激烈,也不知他正在何处手中忙着什么,三天之内便杀到了郡主府。 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一处后院,进门就见湖边摆着案桌唐棠手执画笔,对着稍远处长袖敛于身后,遥望湖面大好风光的万大公子嫣然一笑,对方回以一个同样深情但在贺梅凡看来非常碍眼的笑容。 隔着老远都能看到,两人目光纠缠之间情意绵绵,碧绿清透的风荷微微摇晃,似因此景而略有醉意。 师妹分明正在为他作画。 贺梅凡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手掌心痒得不行,原地一蹬飞身而起抽出腰间雪白的利刀朝万盛饶劈过去,不出意外被片刻不离身遭的锦绣等人拦下。 阿锦负责过招,阿绣负责转移注意力,阿荣阿华最会见机行事,瞅准时机上前一个横抱住贺梅凡腰身,另一个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小腿令其挪不开步。 阿锦阿绣双双松了口气,一人擒住他一只胳膊,连声喊道:“贺大侠有话好说,莫冲动!” “对啊对啊,大家往后都是一家人,切莫伤了和气。”是阿华的声音。 贺梅凡闻言眼中震怒的光直直射向他,冷眉怒视之! 阿锦暗地里给了阿华一脚,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一面赶紧补救,“唐姑娘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贺大侠不妨先听听她的意思。” 见师妹正朝他的方向走来,贺梅凡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你们松开。” 四人面面相觑,阿锦给三人使了个眼色,齐齐脱手,相当默契地将他围成一个圈,生怕贺梅凡再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伤害到自家主子。 万盛饶……万盛饶惊魂未定,还没缓过神来。 不愧是第一刀客,方才那一刀的威力简直没人能比他领会得更加深刻,好比黑云压城之际忽而电闪雷鸣,原是天公震怒猛然击中雷锤,劈下一抹闪亮神光,令百鬼颤抖哭嚎。 五洲震碎,山崩地裂,不外如是。 唐棠过来淡定道:“师兄莫急,小络,上茶先——” 小络很听话地去了,贺梅凡……有点难度。 他淡淡道:“茶我就不喝了,你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唐棠想了想道:“名存实亡的婚事,师兄何必过于在意?” 万盛饶的心似被狠狠扎了一刀,淡然从容不急不慢地来到“未婚妻”身边。贺梅凡盯紧了他,眼珠错也不错一下,脸色沉得像要吃人。 他眼珠一转,不着痕迹离远半步,含笑而视,面容亲切地像是迎接出门已久刚刚回来的大哥。 万大公子从不跟人硬刚,进退有度一贯是他备受称赞的优点。 贺梅凡将目光移回师妹脸上,沉声道:“是不是这小子用什么承诺或是条件跟你交换,引诱你达成这桩婚事?” 师兄您猜得真准。唐棠暗暗咋舌,深知此事打死不能承认,否则定会被他强行拉走,讨好道:“哪能,我是轻易会受引诱的人吗,师兄请放心,即使我跟他之间做什么交易,吃亏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在外人眼中她何止是吃亏,简直连便宜都快占尽了好么? 贺梅凡回来安都,一路上也听人说起过这桩婚事,甚至有人猜测那位香棠郡主会不会是炎帝的沧海遗珠,碍于宫规不能认作公主,故而寄养在亲王名下,否则怎会对一名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这般厚待? 要知道,万夫人可是正经的皇室公主出身,下一任少夫人这般,很难不让人多想。 唐棠见他面色松动,上前摇晃着他的胳膊娇声娇气道:“好啦,我自有主张。即使来日嫁到万家,一则他们打不过我,二则师妹从不是那种吃亏的人。万公子再精明,这不还有你和师弟在吗?” “精明”的万公子眉毛抖了抖,很知趣地没在此时发表意见。 她聪明地没有提起自己多能干云云,而是说自己将未来的保障系于师兄师弟,跟顺毛薅了一把玉面狸猫似地,大师兄被成功安抚住的神态,让唐棠内心贼爽。 贺大狸猫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知道谁才是你的依靠就好,师兄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总之不要对这人付出真心。” 万盛饶膝盖再中一刀,抓心挠肺地疼,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贺梅凡,让他看自己这般不顺眼。 若是为水烟,这事不已经揭过了么,这把火何至于延伸他和唐棠的婚事上来? 回家之后得问问父亲,看看万家跟贺梅凡此人到底有何仇怨。 有师兄在,唐棠眼中全没了万盛饶的影子,他知道此时自己必须先忍着,谁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如那师兄弟二人高呢? 他大概排过,在唐棠眼里,应当是上官痕重于师兄弟重于阿深这样一种顺序,而他跟叶雁,哪个在前真不好说。 于是这几日的饭桌上,或是庭院里总是能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唐棠跟贺梅凡像是亲兄妹一般打打闹闹,万大公子优哉游哉跟在其后,颇有死皮赖脸之意。 但每当贺梅凡想做点什么时,他都显得分外殷勤。端茶递水搬椅子,陪吃陪玩管付钱,将少来安都的大师兄照顾得无微不至,像极了在伺候大舅哥。 贺梅凡挑不出毛病,不痛不痒暗讽了两句,万盛饶以一副堪称包容天地如大海般宽广的胸怀一一接纳,直到将人送出城门外。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被折腾得几乎死去活来的锦绣等人,同样深呼一口气。 总算将这尊大神伺候走了。 唐棠知道此番让他为难,接下来几天非常乖顺,对他好得不能再好,比如绣个荷包,做个香囊,或是送一方手帕之类的。万盛饶受宠若惊,既惊且喜,走路有些发飘。 这样飘飘然几天之后,他察觉出了不对,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唐棠终于跟他摊牌。 “万公子打算何时告诉我阿深的下落?” 一盆凉水浇下。 果然,突如其来的甜蜜,那都是有预谋。 第235章 青山一道同云雨 作为商人,讨价还价的技巧必须炉火纯青,时刻保持思维缜密头脑清醒。可作为一名毫无经验刚刚谈上恋爱的年轻公子,万盛饶发觉,自己在不受控制地被唐棠牵着走。 她一笑,他就丢了魂似的,她眉头一皱,他就莫名心慌。这种感觉自遇见唐棠起便隐约可察,而婚事定下公诸于众,更是她说什么,自己便照着做什么。 万盛饶相当怀疑,哪一日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不假思索一口应下。 这大约是人们常说的,情不自禁。 话说,摘星星这事还不简单么,只要她想,赠她一河星月,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反应过来自己在琢磨什么,他不由暗骂一声,赶紧打住,心里隐隐有些后怕。 首富之子,万家少主,深受炎国陛下信赖与器重的心腹,切不可意气用事。 贺梅凡若见到此种画面,定会知道,他真是多虑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唐深遇到的麻烦比你想象中更加难办,即便去了亦是于事无补。你无须担忧,我已派人前去相助,若是顺利,半月之后他便可从中脱离,只是……” 唐棠相信他的能力,接着问了一句,“只是什么?” 唐深从那样的地方出来,整个人的心境和性格定然跟之前截然不同,她见到人以后,不一定能接受此事。 火灵芝他已派人去寻,有了点线索,在她的身体彻底好转之前,实在不宜过度惊悸伤悲。 万盛饶顿了一瞬,选了比较委婉的说法,“只是他或许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回府。” 唐深已经十七岁,江梦鱼差不多也这个年纪。听闻他在江湖中混得风生水起,水烟对他赞不绝口,唐深的经历却与江梦鱼是两个极端,真不知该惋惜还是感怀。 “半月时间,你确定?”知道阿深有了自己的秘密,唐棠倒不难过,只是由衷地祈盼他能平安。 他道:“我答应你,等他脱离困境,让前去相助的朋友捎一封他的亲笔书信,这样可安心了?” 那就好,唐棠彻底放下心来。 万盛饶转而提起炎帝交代她的事,“你何时动身去无妄谷?” 唐棠早有主意,“三日后动身,你可要一起?” “不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风险。”婚事已然传开,两人一同出现过于瞩目,于大计无益。 他记起郡主府中还有其他高手,“这回还是带元溪和乔姑娘他们一起?” 封啸尘被他自动忽略,唐棠也不在意,“四人正好方便见机行事。” 她不但应了炎帝的差事,还答应了明燿,打算去完无妄谷,再回一趟绝煞楼。 万盛饶闻言皱眉,“毒仙暂且可信,但元溪跟另一人的底细,你可有查过?” 唐棠一时语塞。 他们的确套出了封啸尘的过往,跟元溪也是旧相识,但说起来历,还是不明。 他郑重叮嘱道:“现下不比从前,你知道我指得不是身份地位,而是别的。但若有一人居心不良,都有可能坏事,在我弄清底细之前,你们暂勿出府。” 唐棠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却也知道炎帝先赐婚再交代差事,意在不必瞒着万家父子,论及权势啊皇位之类,她的经验远不如万盛饶丰富,一面在心中遗憾还得再等几天,一面不情愿道:“知道了。” 或许在他弄清之前,阿深已经先写信回来,这么想着,复又有些欢喜。 万盛饶暗自松了口气,他一直都很庆幸,不到危急之时,唐棠不会意气用事。 她不知万盛饶通过什么途径去查一个人的身世背景,猜测万家或许也有类似雷部或雨部那样的谍报机构,否则辛凝梦掩饰得那般严实,光凭一颗红痣,他们如何断定自己是太师之后? 毕竟除了见过她母亲的人可从样貌上窥出一二,其他人压根不会想到,那位据传才华卓绝誉满昌定的颜淮公子,成亲之前竟有过这样一段际遇。 既然暂时出不了府,便先着手绝煞楼这边的事务罢。 于是某日,正在外面四处游荡的明某人,接到楼中来信,字迹令他很是眼熟。 脑袋里装了太多案子的他一拍额头,终于想起这是谁的笔记。 谁让唐棠离开绝煞楼好几年,他压根没往那处想呢,真是失算! 不过她怎么还能用楼中的传信方式,莫非那人不在,她又重操旧业了?明西影带着疑惑打开信封,上头只写了一句话:素来郡主府。 何事如此着急?他一头雾水,上次与唐棠见面还是遇刺之时,莫非她还想问那件事的进展? 她问这个作甚,越王都被禁了,难道还有人敢觊觎那件东西? 明西影匆匆来到她府中,进门之后一阵慨叹:好家伙,奔走江湖这么些年,也没住过这般精致考究的地方。 从前固然知道唐棠喜欢折腾住处,可没想到她做了郡主之后变本加厉,把庭院弄得跟画境似的,令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小络碰了茶出来,明西影道过谢,坐在那等人。 “明大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唐棠穿着青色烟罗绮云长裙,梳着当下安都城中官家小姐们最时兴的发式,随意簪了一支青玉簪,典雅大方,与从前浑然不同。 明西影暗暗感慨,这老长的裙子打架踢腿时会不会不大方便,再想起入府时发现周遭至少数十名高手潜伏在暗处保卫其安全,不由嘲笑起自己的想法。 郡主之尊,一声令下多的是人替她动手甚至卖命,何须亲自上阵。 唐棠不知他在想什么,见明西影一阵愣神,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打扮惊住。 毕竟最开始时,她也不是很习惯,是齐嬷嬷和小络一个训一个哄,说大家千金都这么穿,她不穿就会给万家丢脸,给万家丢脸不要紧,哪日万一府中来了贵人,更是给皇家丢脸。 唐棠不懂自己这郡主府还有哪位“贵人”会上门,拗不过眼里只有规矩的齐嬷嬷和满眼兴奋想看她收拾打扮的小络,便暂先换了。 这一换可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她再没能找回从前那样潇洒利落的装扮。 明西影打趣道:“是很好看,姑娘家合该如此。” 唐棠无奈道:“明大哥别取笑我,这次劳你上门,正是为那件衣裳。” 谈到正事,明西影神情一肃,“还有人不死心,想找你麻烦?” 唐棠镇定点头,她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桩,“上次见到明大哥,你不但知道万家将这件东西交给了我,更比万家的人清楚此为何物,不知现下可有结果?” 若她没有料错,明西影同样在找遗诏的秘密。 只是他为何这么做? 第236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 明西影没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瞥了一眼书房窗外,“你确定郡主府中人人可靠?” 话音刚落,窗外树上惊起飞鸟数只,天空下人影一闪,像是燕雀留下的痕迹。 唐棠没想到这种时候,在府里府外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还能有人混进来,庆幸自己从未跟谁提起过宝衣藏地,即使是当着万盛饶的面。 明西影见状道:“不怪你疏忽,那人许是随我而来,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任你再如何防备也是无用,随他去。” 现在没有外人,只有他俩。 “我记得曾经跟你和万大公子,还有杜兄提过,明家的姓氏与皇族明氏同源,是从先帝那一支开始。”明西影缓缓道。 唐棠记得这桩事,她跟万盛饶不是多舌之辈,杜师兄就更不用提,江小鱼不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估计连话都懒得跟别人说一句,更不会告知旁人。 他接下来的话让唐棠如遭雷薨,“那道圣旨上写的什么谁也不清楚,包括万家,但我们这一支的明家人手中,还有另一道旨意。” 明西影渐渐扯开一个温暖而灿烂的笑容,日光映着他清朗的面容,望去竟有几分诡异,“从知道万家老爷子将东西给了你之后,我便知秘密迟早会有揭开的那天,故而一直关注着你这边的动静。” 果然,皇家那父子几人,坐不住了,甚至在得知有这东西存在之后,打起了别的主意,开始自相残杀。 唐棠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试探道:“你们对皇位有兴趣,想颠覆江山?” 明西影轻笑一声,“怎么做了郡主快一年,还是这般快人快语,一点不会婉转。父亲和我若是想要,‘颠覆’二字委实太重,那只不过是,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罢了。” “可是你也提过,令祖母不愿随先帝回宫。你们固然姓明,这一支却永无即位之可能。”唐棠不管他言语间的嘲弄,丝毫不怕激怒对方。 明西影肯来见她,一定自有道理,她不过是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在训练有素的密探面前伪装心绪,唐棠自问还做不到毫无痕迹,既然掩饰不成,索性直言。 明西影意外她还记得,挑眉道:“英雄造时势,你应当听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 唐棠略微摇头,表示不赞成,“既如此,你定然不会告知我你所知道的秘密,看来无须再谈。” 明西影反问道:“为何?我既然来了,知道得肯定比你多,不再争取一下?” 争取就会跟她讲么? 她的确想给自己省点事,但面对这样一个觊觎皇位之人,他的消息真实性有待考证不讲,还可能因此生乱。 炎国还没乱到需要改换朝代的地步,炎帝也非暴君。明炤虽然她不是很喜欢,适不适合做皇帝,得须时间来证明。 明西影见她眉目坚定,忽而大笑几声,“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居然信了哈哈!” 唐棠气结,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裙摆往旁边一掀径直坐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茶。 哪有人在这种时刻开玩笑,关键是还开得那么逼真! “我猜你见过辛凝梦,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明西影正色道,“无论遗诏上是何内容,你是最合适拥有它的人选。有些事何必非要追根究底,拿着这道护身符,保住你的地位和富贵,跟万盛饶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 谁想干这事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这个道理难道她不清楚吗? 可那皇帝他想知道啊! 唐棠内心泪流满面,炎帝下这道旨意时表露出的意思是万家的人可以告知,可他不一定愿意让其他人知道。 尤其方才明西影的话说在前头,对方是开玩笑还是有意为之,她根本猜不透。 话说回来,她为何要听皇帝的话? 对,因为她是郡主,跟万家结亲必须要有尊贵的地位。那她为何要跟万盛饶结亲? 因为她想帮那人报仇。 唐棠想清楚自己的目标,断了的脑回路瞬间接上,准确找到一个与之无关却十分合理的借口,“我必须知道,因为颜家满门英魂,等着我去帮他们平反。” 她不是在颜家长大,对他们也没有特殊感情。听闻此事后固然感到可惜,偶尔慨叹一番,到底独自长大,没有感同身受过,并不存在帮谁平反之说。 与之相比,少时有人取代颜家这些亲人,支撑她捱过一年又一年,完成一次又一次的任务。正当她以为度过所有苦难,却有人亲手毁去她的幸福。 为上官痕报仇势在必行,若能帮颜家查明情由,自然再好不过。 明西影闻言久久地盯着她,似是在确认真假,毕竟谁都知道,颜家于她而言并不亲近。 唐棠坚定道:“你不必怀疑,若没有谋反之事,纵然颜家不记得有我们母女的存在,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见面的那天。那时的我即使不如县主或郡主般尊贵,出身并不会低到哪去。有颜家的人看顾着,我何至于流落江湖,在刀光剑影中长大?” 若果真如辛凝梦所言,颜淮去找过她们母女的下落,多年之后假使重逢,必定不会放任不管。 明西影略一思索,确是这个道理,“你能这般想,也好。”毕竟太师在朝中德高望重,深受敬仰,并非奸猾之辈,而先太子一事,实在过于蹊跷。 唐棠说完自己便愣了愣。 突然领悟过来,为何炎帝将这事交予她去做,而非一向对他无比忠诚的万家父子。 遗诏事关他的皇位是否名正言顺,更关乎那件案子的真相,除了身为全家皆已亡故的唐棠,没有任何人比她更有资格去追根究底。 辛家和张家固然受了连累,其后人却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且他们两家在当时的分量,完全无法同颜家相比。 明西影望着她的眼眸,“但愿你能记得今日所言,将颜家满门的仇恨放在心上。若是为着这个目的,我一定会帮你达成所愿。” 唐棠对他的话感到非常奇怪,但他承诺相助,实是一大助力。 “炎帝即位是因先皇身边最为信任的太监传出口谕,那时他刚从外头征战回来,不知宫中发生何事,诸大臣皆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故而仓促登基。” 明西影似是回忆,语气真实平静得仿佛他亲眼见过。 唐棠暗暗想着,他的父亲与圣上同辈,也即明西影跟明炤等人平辈,或许那年其父真在当场,只是炎帝并不认得。 “但先皇临终之前,曾亲笔写过两道遗诏,一道交予明家,一道交予尚且健在的太师。” 明家人藏在暗处静静蛰伏,因隐秘而得以保全,可颜家却因跟太子过近,而被后来得知真相的炎帝认为是最大帮凶,因此遭祸。 第237章 柳下系船犹未稳 “那时的炎帝,并不知有遗诏一事。”此言无疑断绝了颜家是受遗诏牵连的可能。 身为颜家后人的唐棠,最应该去查的事情不是遗诏包含着怎样的秘密,而是因何事颜家让炎帝下了那样的命令。 或许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然知道当年之事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但身为帝王,不可能亲手推翻自己下的命令,故而她的出现正合时宜。 想到这里,唐棠露出一抹深思,尽管一切只是因明西影所言而起的猜测,可眼下看来,几乎可以断定,炎帝知道她的身世。 问月先生不知,不代表炎帝不知,万家的人可以知道的东西,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何不能? 设若太子还在时,有人知晓颜淮有过这样一段际遇,毕竟成亲之前找人的举动瞒不过旁人,在盯着颜家的有心人看来,更是异常。 下令诛杀颜家之时,为怕有漏网之鱼,或许朝廷还曾命人寻找过那对母女,幸而辛家的人已将一切抹去。 倘若她的容貌真跟母亲那么像,简直在一开始就已暴露得彻底 唐棠听完他的话,猜测道:“因为两道遗诏同时写下,内容并不相同,若是颜家手中那道被发现,明家同样会暴露?” 明西影淡淡一笑,“聪明。” “其实你不必将遗诏看得格外重要,或许它对某些人而言,的确可以大做文章,但即使上面写的不是传位于当今这位,你又能如何?” 当了这么多年帝王,手中若无筹码,怎敢轻易翻起当年旧怨。若说县主之位是为拉拢上官家与万家,从册封郡主那日开始,对方定然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大好河山,不可能倾塌于一小小女子手中,那样的皇帝未免过于软弱无能。 炎帝是以战功立下威势,在朝堂站稳脚跟,于战场上杀出来的帝位,要想撼动何其难也。知晓遗诏存在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怎会放任他们妖言惑众? 唐棠想到此处心下稍安,或许遗诏的事在皇帝看来不过是一道谜题,需要有人去帮他解开罢了。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的,快得她抓不住。 她喜欢顺其自然,便也不多费心思去想,“所以我该从何处着手,你们呢,是否已经知晓另一道遗诏的内容?” 明西影摇头道:“先皇很是谨慎,那件衣裳是由特殊材质制成,明家跟太师各自一件,撕不破,扯不烂,雷劈不碎,刀枪不入。若非知晓其中暗藏东西,任谁拿到都只会以为是一件极好的护身之物,父亲与我钻研多年,方得了一点线索。” 她拿到东西倒未细看,后来得知内含玄机,为了不泄露秘密便没再启开过机关,不想还有这用处。 这东西,不就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软猬甲吗?或许因皇家多天材地宝,比软猬甲更为高端。 “怎样去解?” 明西影悠然道:“你可知道无妄谷?” 从谷中顺利走出,她曾在江湖中刻意打听,这处山谷的确是藉藉无名,远不如附近的问月山庄那般为人熟知。 知道它的人不是没有,只知山庄附近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偶尔能见炊烟升起,却不曾进入。 但凡找问月先生求助之人,若无提醒,下山时一定会选最常见的那条路,谁还会没事生出好奇,往后山去一探究竟? 忆起谷里那几位高深莫测的长者,进去之人又有几个能顺利过关呢? 不对,若是无妄谷始终只有那几人,那先前进去却没能过关的人都去了何处…… 唐棠忽而背上一寒,半晌才道:“知道,一点。” 明西影并未细问所谓“一点”到底是多少,“父亲与我多番尝试,翻遍古籍才找到一种羽蚕丝,它的描述跟宝衣的材质非常相似。但这种羽蚕丝在制作时若被添加了别的东西,便失了原样,遇东西催化才可变形。我们猜测,只要找到能催化它的东西,就能知道上头的内容。” 明家父子发现羽蚕丝之后,多方寻找,终于查出曾有人在无妄谷见过类似场景。可惜他上门去求,对方却说时机未到,不肯施舍一滴。 唐棠不解道:“万一不是你们查到的羽蚕丝,反而毁了宝衣怎么办?” 明西影一叹,“不怎么办,只能怪命数不好。” 唐棠:…… 明西影安慰道:“想开点,这两道遗诏于皇帝而言是紧箍咒,万一被我们不幸弄没了,以后不但更加安全,上头那位的座椅也会更加稳固。你要查清真相,还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毕竟遗诏关乎的是先太子,下令诛九族的人是炎帝。” 他想了想,带了一丝不确定到:“你总不会为报颜家之仇,拿着遗诏去推翻他?” 这话也就他们两人在书房中说说罢了,传出去抄家灭祖都不为过。 唐棠瞪了他一眼。 自古以来,因皇帝误会而被冤杀的家族还少么?颜太师是清正之臣,怕是泉下有知,查明真相后还会高呼“陛下英明”,为其沉冤昭雪。 再者炎帝已对她做出最大的补偿,若还嫌不够想要报仇,那只能封个公主,或是嫁给太子,在后宫翻弄数年,说不定还可坐上皇后之位。 唐棠两个都不想,更别提给颜家的人报仇,她还是之前那样的打算,从无更改。 若能在此过程中查清那桩案子,帮颜家平冤,也算对得起她跟那些素未谋面的亲人之间,那一点浅薄的亲情缘分。 明西影见她出身,总结了一句,“总之父亲与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不知你是否会是无妄谷主所说的时机,但去试试,强过自己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直觉告诉她,无妄谷主与她还会再见,没想到是因这个缘故。明西影查探的能力这些年在雷部都是数一数二的,唐棠自认不会比他更加出色。 路线没变,只是与之前要找的人稍有不同,这次她可以省去找问月先生的那笔银子,直接上无妄谷求证。 很快,万盛饶那边对于元溪二人的调查也有了结果,临行前亲自相送,嘱咐她道:“元溪可信,封啸尘须得提高警惕。” 跟唐棠的猜想完全不一样。 封啸尘看上去脑子根本不如元溪灵活,还因着年少那段相遇守在清殇阁多年,被关进水牢也满不在乎,她一度以为即使真查出点什么,有问题的也该是元溪。 实际是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封啸尘外表看似正常,实则脑子不大好使。 谁会选这样的人来做眼线? 万盛饶想起查到的结果,忍不住提点几句,“有时泄露行踪未必是出于谁的自愿,留一个完全没这方面意识的人在身边,不但能让人失去警惕,还可通过他来套取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而此人自然属于令他十分信任,不会生出戒备的那一类。 唐棠恍然大悟,“明白。” 封啸尘武功高强,不用实在可惜,既然他没有防备,便一直让他这样无防备下去。一路上想要安全,且看她如何将这位“傻大个”忽悠得心甘情愿,毫无察觉。 第238章 一波才动万波随 万盛饶依先前之言,将唐深的书信转交给她,带话道:“唐深暂且无法回来,不过他已到了一处安全之地,不会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可否告知是在何处?”她小心地道,乖乖保证,“我只是想知道,绝不去打扰。” 万盛饶叹了口气,“他在秋君如家里,这下该放心了?” 他居然认得秋君如!唐棠仔细一琢磨,悟了。 好,秋君如武功当世罕见,江湖榜是由问月山庄定下的排名,问月先生与他为着一个主子效力,万盛饶认识江湖榜上的高手,丝毫不值得奇怪。 阿深在秋君如家中只要好好待着别乱跑,应当无碍。 一行人来到山庄,问月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乔素空知道她们有话要讲,待着元溪跟封啸尘两人在山庄内闲逛,唐棠跟随问月进了书房。 “郡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这次她的笑容比以往真诚许多。 问月先生身为女子,却总是这副青衫公子的打扮,文秀清绝,自带书生意气。 唐棠回想起自己跟白轻舟送进庄子的万两黄金,心都在滴血,“那日你是否已经看出他身中奇毒,才提出让他留下的要求?” 问月一愣,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不是直奔主题,竟是问起一件旧事,叹息着道:“白公子那般年轻,死了当真可惜。眼下斯人已逝,何必再提。” 除了惋惜,她没有半分愧疚之心。上门者是客,她给过机会,但这是白轻舟自己的选择。 问月先生不是慈善家,亦非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她作为庄主,手握江湖各类动态消息,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人。 唐棠不是来找她回忆往事,提它当然自有用意,“若他当日选择留下,你们有办法解毒?” 问月摇晃着羽扇,懒洋洋道:“你跟上官痕走得那般近,毒仙必能妙手回春,只是幽冥之毒不是她的能力可以解除,纵然玉无书还在,也是很难根治。但天下间只要是毒,便有可解之法,郡主认为呢?” 唐棠沉声道:“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白轻舟或有一线生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问月望着她,眼眸含笑,“白孤雪已死,白轻舟武功平平,之前跟清殇阁中的人又不清不楚,他们已然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问月山庄怎会费心思去寻呢? “好了不谈他,”问月主动转移话题,“你今日前来,并非是为打听一个下落不明的人,而是另有要事?” 她果然知道。唐棠不再拖延,“无妄谷我已走过一次,这次再见谷主,莫非还要再过一回关?” 问月大笑道:“这倒不用,只是上次你如何过得关,自己心里有数,能让那几个老家伙赤裸裸地放水,你还是第一个!” “所以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他。”放水是他们的事,她只想用最快的方式见到谷主。 问月笑声一收,玩闹之意全然不见,“他知道你会来,特地托我带句话,若能做到这件事情,便让你得到想要的东西。” “什么要求?”没想到这趟连谷主的面也未能见到,看来对方不但知她所求,还提早做了准备。 无妄谷距问月山庄这般近,似是你中有我的关系,却与山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不出名,不赚钱,与世隔绝,看着像上好的养老宝地。 “他说上次曾给过你一样东西,希望你能找到第三块石头,开启龙玄之境,取回其中埋藏的那本秘籍。”至于秘籍名字是什么,对方没说,她无从知晓,由得唐棠自己去找。 唐棠从未听过这个地方,“总得告知我一点线索,不然何处去找?” 问月先生冲她眨眨眼,“他什么也没提,不过我晓得一点线索,想知道吗?” 唐棠别过头去,要是花钱就不必提了,上次被人狠宰了一大笔,她不会再往山庄砸一分钱。 问月道:“别这么小气嘛,看在我们属于同僚的份上,这个消息算我送你。” 唐棠对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既如此,多谢。” 谷主所言的龙玄之境,并非江湖中唯一的一处秘境。许多武林人士或江湖侠士,最喜往这类宝地中去寻武功秘籍或灵丹妙药。毕竟绝世高手大多孤独,隐居之人往往设下阵法或迷障,将身外物藏在无人知晓之处。 这些东西或是武功绝学,或是金银财宝,或是灵丹妙药,或是暗器兵刃。前辈们积攒的宝贵经验或财富,皆是耗费心血得来,埋下它们只盼来日得逢有缘人,继其衣钵,或帮助他们完成未尽的心愿。 总之一旦,绝不吃亏。 近些年,光是唐棠听过的所谓秘境就有不下二三十处,江湖中一些备受敬仰的门派或望族,正是由此发迹,有些人得了宝藏之后甚为低调,隐去踪迹,有些人则永不止步,为此狂热痴迷。 这些秘境并不好找,有些侠客穷尽一生也难寻到其下落,有些人却得遇机缘,轻易得到他人难以企及的宝藏。 最稳妥的办法是找到通往它的地图,问月先生给她提供的消息,便是告知地图藏在何处。 唐棠听完,眼前一阵发黑。 想冲进无妄谷中找那人问个明白,为何要如此捉弄她,换个要求不行吗? 但她知道,对方既然提出就不会轻易更改,而且极可能因为是她,他才刻意作出这个要求。 虽然在她有限的认知里从未听过龙玄秘境,但一问地图藏身何处,便知晓它有多难找。 地图只有一份,守护它的人正是上官家。 换言之,唐棠要想拿到地图,必须重回一次上官家不谈,还要想办法从他们手中拿到东西。 问月先生不顾她死寂的眼神,再补一刀,“忘了说,此物可说是上官氏一族的宝物,世代设立祠堂,由四大长老亲自看护,一般不会轻易许人。” 四大长老她曾挑战过,那几道题看上去她赢得风光,实则并未真刀真剑地比试。知道他们看管得严实还让她去拿,难度不亚于虎口夺食。 真不知那位谷主安得什么心,上回看上去明明像个好人,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刁钻。 “知道了。”唐棠腹诽完应了一句。 三人将山庄逛过一遍,早在外间等候,见她出来,便不再多留,道直接下山去。 乔素空悄声跟她咬耳朵,“这么大个庄子,没想到清净得跟尼姑庵似的,里头除了湖和亭台,什么也没有。” 她留意过,此地来回走动的下人不超过十个,若是到了晚上,山庄定然阴森森一片,不知问月先生怎么住得下去。 “没有别的发现?”唐棠不信三人只发现了这点,转而将目光投向元溪。 第239章 玉貌已成长别 乔素空武功不高,某些异常自然察觉不到。他道:“暗处隐藏了不下三十名高手,不知是在保护问月先生,还是里头藏着什么人。” 唐棠点点头,“这就对了。” 偌大的山庄怎可能才这么点人,小报的地点设在距离山庄几十里外,分明不是主业。问月的消息如此精通,除去江湖中各路线人为她搜集,应当还有专门派去调查消息的暗探,山庄地下或许另有一番天地。 她忽而问起一旁始终沉默的人,“封大哥比我等江湖经验都要丰富,不知可听说过龙玄之境?” 封啸尘出来之后本似之前一样毫无异状,但这四字仿佛对他有所触动,“你问那里作甚?” “有人要我去取一样东西,拿到之后才给我想要的。” 唐棠说着幽幽一叹,“也不知这个秘境在何处,危不危险,这一去还能否平安回来。” “那倒不见得。”难得有他知道的东西,封啸尘愿意多说几句。 “二十年前,曾有人找到过它,只是不得其门,无功而返。” 据封啸尘所言,这处秘境并不难找。 自关于宝藏的传闻流出之后,慕名而去的人历尽艰辛,终于摸清所在,只是大多数人失望而归。 因为据传,那是一片不见日光的荒芜山谷,黑木森森,野草丛生,跟其它未开垦的荒地并无区别。 找到的人当然不肯就此放弃,奈何在那地方苦苦搜寻,驻扎数月,到了也没能发现什么线索。 “既然啥都没有,万一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呢?”乔素空提出质疑,“他们被骗也说不定。” 封啸尘摇头道:“那些人前赴后继,自然是得到可靠线索才去,他们又不傻。何况据说那处秘境外立着一方石碑,上头写明了‘龙玄’二字。” 听上去是蛮可信,但“他们又不傻”这种言论,乔素空不敢苟同。毕竟她见过的许多江湖人士许多都是人傻武功高,有时武功越高脑子越不好使。盖因练功练得过于沉迷,与俗世格格不入,思考方式不能以常理判断。 元溪已从几人对话中明白接下来的目的地,“若那里真有秘境,不是被阵法隔绝需机关开启,便是隐藏在地下,只消去看看便知,你可知道具体地点?” 封啸尘点头,“百无聊赖之时,也曾跟人去走过一遭,大致还记得路,我们这就动身。” “慢着!”他们说得热闹,唐棠便没有插话,不想大家热情如此之高,倒叫她有点不好意思。 “你怕路途险阻?”封啸尘错解了她的意思,安慰道:“放心,时间虽有些久,怎么走我大致还记得,这处秘境无人看守,只消记住路线不被误导,便很容易找到。” 唐棠道:“我从先生口中得知,江湖中有关于它的地图,想先找到这份图纸,再去探个究竟。” 封啸尘一怔,“你是说开启秘境之后的路线图?” 这倒从未听过。 一则数十年前问月山庄在江湖中并不出名,唯有寥寥数人提及过,那时的各路英雄在寻宝时,自然不会想到来这里问。二则秘境的消息来源虽不确定,但自流传于世,因找到它又败兴而归的人过多,倒没人去打听什么路线图。 或许,图纸才是开启秘境的关键。 放出消息的人未提起此事让众人跑了个空,从此世人对它的兴趣锐减。这处秘境在江湖中的名气远不如其它,以致似乔素空跟唐棠这样在江湖中混了十数年的后辈,竟从未听过。 四人陷入久久的沉默,再抬眼时,望见彼此眼中的跃跃欲试。 元溪喃喃道:“大隐隐于市,那人也算有心。” 乔素空欢快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去找图纸呀,快说去哪找。” “上官家。”唐棠飞快吐出几个字便立时闭嘴,目光滑过三人的面庞。 众人:…… 与万家的婚事一定,如今唐棠跟上官家的关系比陌生人还要尴尬。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一位“叛逃”的乔毒仙。 上官家易主,上官痕之父虽仍是族长,已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乔毒仙追寻旧主的未婚妻而去,现下无故返回,能不惹人非议么! 东西是必须要拿的,但不能过于急躁,唐棠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次行事必须谨慎一些,最好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将它偷出来。” 正大光明地要定然不可能,族长多半不会给。即使他愿意,以现在他在族中的境况,族人不免对其议论纷纷,颇有假公济私之嫌。 既是被供奉起来,岂是那么容易好拿? 但若此物失窃,便与族长无关。他们要是将事情做得缜密些,或许还可打击某些人的嚣张气焰,为现下乌烟瘴气的上官家扫除尘杂。 现在江湖中人尽皆知,药谷已非从前的药谷。新谷主接手之后,原来的药师们虽都还在,给人问诊看病的银子却足足涨了二成。 更可气的是,药谷本是许多灵药的天然培育之所,现下药材也被他们抬高价格,很多人看得起病却买不起药,伤病被迫拖延,越发严重。 这还不算什么,珍奇药草世所罕见,数百年难出一棵,且大多由上官痕亲手培育种植,外界一棵难求。他们深知自己无法再培育,卖出一棵药谷便少一棵,因而越发抬高价格,除非给得起足够银两。 听闻药谷的一棵火焰草,已被卖出八千两高价。而在之前,这种修复内伤的药草虽不常见,地下拍卖场中也只得三千两纹银。 而那些外界千金难求的极品丹药,也被他们全部看护起来。对比从前,与谷主相熟之人时常得到他的赠与。即使他不在谷中,身边小童也会列好名单,知晓如何行事。 从前的药谷谷主性格高冷不染凡尘,但论起资质与勤苦,无人可及。 上官痕时常游走各地寻找罕见的草药,但凡有新的发现,便如获至宝,力求将它移植到药谷,再苦心培育以求新株。故而许多名家愿意将无力养育的珍品托付给他,挽救了不少险些灭绝的奇药。 因一路见闻广阔,途中结识好友无数,许多英雄慕名而来。药谷的名声传扬出去,上官家在其它各地的药坊或医馆也格外受人瞩目,出身其中的药师们脸上有光,个个以此为傲。 谁能想到他不幸早亡,留下的心血却被这些人视为摇钱树,囤积居奇,坐地起价,可悲可叹。 十年清誉一朝尽毁,最不好受的人无疑是乔素空。 她扯扯唐棠的衣袖,“我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做。” 上官家的地形她熟,毕竟在那长大,哪里有狗洞都一清二楚。 第240章 莫教踏碎琼瑶 他们想问的当然不是狗洞在哪。 几人在山下随意找家酒馆填了五脏庙,天色已晚,今夜先在镇上住下,照例要了三间房。 上官家隐居多年,想要进去绝非易事,现下换了谷主,不知机关有无更改,他们几个贸然行动,可能连个门都摸不到,更别提从里头偷东西出来。 幸而有乔素空这个“内贼”,即使摸不清路线,上官氏有哪些人,品行和实力如何她还是知道的,大家不至于两眼抹黑。 “现任新谷主是族中少主的大哥,名为上官琣,新少主名上官烜,他们所在的旁支,是族中除却主家之外最为繁茂的一支。” 乔素空似乎对这位新少主没有太大不满,提起对方时语气平静。 据她所说,上官烜在族人心中的地位仅次于上官痕,不但是继他之后最为出色的年轻人,在医药上的天资亦是高出旁人大截,虽不能与上官痕相提并论,跟乔素空也是不相上下。 但他有个无法更改的弱点,便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出身柳家,正是皇后所在的那个柳家。当日让柳如盈嫁与上官痕一事,便是她的主张。 上官烜之母出身显赫不假,溺爱孩子亦是真。上官烜不是独子,他父亲还纳了妾室,故而他有两名亲兄长,外加一名仅比他小半月的庶妹。 两位大哥的资质没有他那般优秀,在人才众多的上官家甚至显得平庸,因而心中很是不甘。但此番小弟成为少主,让他们在族人面前大大长了脸面,两人对他的话倒不敢违逆,更不敢以兄长身份欺压。 上官烜此人,乔素空鲜少与之来往,只是从前跟着上官痕时见过几次,犹记得是位翩翩佳公子。 但作为一族少主,未来的继承人与掌权者,一个人的优秀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家族。 上官琣与其弟上官珏便是他最大的拖累,不信请看药谷。 上官痕去了以后,族长和夫人相伴多年,在族人心中更是地位崇高,无可替代,无须乔素空陪在身边,她在意的唯有药谷。 当它被两人视作金库,肆意妄为,几乎将名声败尽,乔素空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新少主不管自己大哥和二哥所做作为吗?”封啸尘听着甚觉惋惜。 毒仙在府中时研制过不少成品,他跟元溪看在眼里,简直叹为观止,药谷中有多少珍品自是更不用提。这般被人糟蹋,上官痕知道了怕是要气活。 元溪也很不解,“依你所言,上官烜算得百里挑一的人才,他怎会任其胡作非为?” 再者他即便作为上官家的新少主,现任族长还健在,乔素空暗地协助上官痕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适合接管药谷,何至于心眼小到容不下一位姑娘。 乔素空脸色灰白,“我知道你们或多或少有些疑虑,今天索性一道说开。” 最开始那段时日,上官烜的确邀请乔素空留下同他一道处理药谷事务,加之有族长站在她身后,和多年闯下的名声与经验积累,她在谷中站稳脚跟并非难事。 坏就坏在他那两位大哥,或者说是上官烜之父身上。 整个家族迟早要交到上官烜手中,乔素空作为族长那一支留下来的旧人,又尚未婚配,他们便打起了乔素空的主意。 若是江湖中敢有人这样想,早在毒仙手上死过一百遍,但这是将她养大的上官家,乔素空固然可以不管不顾地弄死他们,但那样无疑会让族长很难做。 “我不是没办法对付他们,就是闹心,看见他们的脸就恶心。”她甚少有这样垂头丧气的时候。 乔素空用毒得那二人不敢靠近,上官烜虽然不痛不痒申斥几句,心中未必不是这样打算。 毕竟她在两位大哥那吃得苦头越多,才越知道该跟谁靠拢。 封啸尘长叹一声,“这小子心眼挺多,真适合做上官家的少主。” 见两位姑娘冷箭一般的目光刺过来,他略一停顿,不由添了句,“当然,这样的人除了心思多以外,没别的优点,连之前那位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唐棠跟乔素空瞬间收回目光,封啸尘暗暗松了口气。 女子记起仇来太可怕,那眼神的厉害程度不亚于刀子剜心啊。 “所以你辞别族长和夫人,找到了郡主府?”元溪适时续上话题。 乔素空点头,她一直分得清族长和整个家族,有恩于她的是族长,而非那些恶徒。 药谷若真逃不过要散的命运,那便散了。 唐棠心里闷着一团火,除开看他们糟蹋上官痕的心血很是不爽,还有从前那桩事。 她可没忘,那位据说身段轻盈花容月貌的如盈姑娘,差点嫁给了上官痕。于这件事上,越王虽然谋反,她跟痕哥的婚事,华贵妃却是实实在在地帮了大忙。 唐棠记她这个恩,自然也记上官家这个仇。 至于皇后和太子,尚未弄清是哪一方在搅合之前,权当他们是无心,对此事全然不知。 她忽然一把握住乔素空的手腕,一脸严肃地问:“你有没有过别的想法?” 乔素空一愣,“此话怎讲?” 唐棠微微勾唇,“痕哥的心血怎可容他们如此轻贱。” 药谷是他多年精心打理方能在江湖中有如此美名,既然有些人同样天资卓绝,想必再起炉灶并非难事,就莫要占着别人的凤凰窝,养自己家的山鸡崽儿了! 乔素空听出一丝味儿来,两眼精光直闪,“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唐棠转而看向正等她说下去的两位大哥,“这事还得劳烦两位配合。” 封啸尘略一思索,开始提条件,“要一瓶治疗内伤的极品丹药。” 元溪浑不在意,“若需要叫朋友帮忙,请人的银子你来出。” 唐棠保证道:“没问题!” 半月之后,江湖上爆出一件惊天要闻。 这件事有多震撼呢,《江湖月报》的发行量因此事足足翻了三倍,听闻最后连问月先生都没忍住,亲自带人去现场看热闹。 在江湖中名声本已一落千丈的药谷,某日被人洗劫一空。 空,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四大皆空那种空。 据清点,药房中的成品丹药被偷得一颗不剩,药方也被顺走一张不留——自然是从前那位谷主留下多的旧方。 药谷素来有将给得了疑难杂症之人开的方子保留下来的习惯,其中以上官痕亲手所开的居多,丢的也正是这部分,其他药师的方子则完好无损地留在那,一张没动。 别的不说,药谷众人感受到了明晃晃的嘲讽。 为何不偷? 因为不值得。 除去药方,谷中留存的那些绝世罕见的药材,已经晒干装好的自然不用问,一棵不剩,有的甚至还在晾晒,许是过于珍贵,也被顺手牵羊带走。 第241章 芙蓉塘外有轻雷 听闻当日新谷主刚跟买家谈妥条件,以十万两纹银的高价卖出去一棵极品紫参,闻听此事大发雷霆,险些没能被背过气来。 回家再一看,盆栽的被连盆带走,就连种在地上的那些,最为珍贵的几棵也被连根带泥挖掉,连根须子都不剩。新谷主听完管事汇报,当场晕倒。 等他醒过来,立即去城中报了官。官府本不欲接手此事,毕竟谁都知道药谷是江湖中人的地盘,不是他们插手之地,惹恼了那帮人,出门会遇着点啥真不好说。奈何上官琣不肯罢休,誓要找出那些天杀的贼人,追回药材。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至少是千万白银啊! 最后官府迫于某种压力之下接办此事,捕快们兴致缺缺,进展极其缓慢。 想也知道,敢来药谷做出这等事的绝非泛泛之辈。且不论那些人武功如何,现场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至少说明一件事——他们轻功一流,早有预谋,拿了东西怕是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加上这些日子药谷某些行为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因此得罪的江湖人士不要太多,天知道他们该往哪个方向去查。 草药和丹药不比其它赃物,吃进肚子里便没了。江湖人士偷盗这些,定然不是为了拿出去卖。连销赃的地方都不存在,捕快们也无能为力。 上官琣气不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约莫是许下了什么,最后居然出动刑部的人。奈何查了整整半月,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关于此事,本期的《江湖月报》文末有这样一句话,医者本该父母心,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篇文章冷嘲暗讽,将药谷的人批了个淋漓尽致,令人拍手叫绝,但此时上官琣等人已无心关注。 被人明明白白骑到头上挑衅,毫无还手之力,实在有辱上官家的清名。他们找到了三弟上官烜出面,听闻上官烜已请示族长如何应对,是否还要继续追查。 距药谷三十里外的百旺村后山峭壁上,离崖顶三十多米高的某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处黑漆漆的洞口,乱生的荆棘和野草将其遮挡得严严实实。 里头却是别有洞天,灯火通明。男男女女汇聚此地,热热闹闹,正是唐棠一行人。 乔素空在江湖上亦有不少朋友,这出大戏乃是由她牵头,叫上过往与上官痕交情最深的几人,元溪跟封啸尘从旁协助,狠狠整了上官家一把。 没了上官痕,这些人便将指望全部寄托在乔素空身上。他们认得是上官痕和他的两个徒弟,跟什么世家大族没有半毛钱关系,有毒仙出面许诺往后鼎力相助,自然无有不应。 乔素空正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论起对上官痕在这些事上一些习惯的熟悉程度,非她莫属。 终于被她找到一瓶朱颜丹,毒仙将它递给好友,“唯此一瓶,天下仅有,省着点儿用。” 许多年前,点儿背到极点的玉奴娇遇到一群登徒浪子,跟人打架时不幸伤了脸。那些人刀上抹了毒药,幸而遇到乔素空才勉强保住性命。 可惜后来毒伤虽好,额头上却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一张人见人爱的玉面娇容活活被毁,平日出门必以帷帽或轻纱遮面,令人惋惜。 乔素空曾对上官痕提过此事,谷主允诺许给她一瓶朱颜丹,原来早已备下。 玉奴娇欢喜地牵着她转圈圈。 她是乔素空在江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大半年来对方毫无消息,没想到一露面,就是邀请她来干票大的,还是为她出气,怎能不来? 接过此物,玉奴娇深觉这趟没白跑。 剩下一堆麻袋跟木箱,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谷主的未婚妻,这些东西她最有资格处理。 动手之前,唐棠已想好如何分配。待他们将丹药、方子和药草盗出,完整的药株须得尽快安放,地方她已经找好。丹药按照约定分赠给各位帮忙的英雄好汉,包括封啸尘那份,其余则和药方一道保管起来。 告别众人,借着此事搅乱上官家之后,他们该去做另一件事。 玉奴娇跟毒仙好久不见,从前因她跟随上官痕办事不好接近,左右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缠着要跟对方一起长长见识。 愿意便留下,还多出一位打手,唐棠欢迎之至。 她的目光在封啸尘跟元溪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还是落在后者身上,朝他走近一步。 大热天的,不知是否山洞里头太过阴冷,元溪后背寒毛直竖,不禁后退一步,“你想作甚?” 唐棠长长的眼睫一眨,“回上官家势在必行,可她不能毫无理由地回家。我思来想去,有个原因最为合适,不过要你出马。” 元溪腾起不详的预感,“有何吩咐?” 她浅笑着道出计划,乔素空受族长和夫人教养,还差点成了儿媳,虽没有名分,却算得半个女儿。有了心上人当然要带回给他们过目,女子嫁人之后鲜少再回,再见恐怕是最后一面。 元溪吓得连连摆手,咽了口唾沫道:“不敢不敢,主意不错,但封大哥比我合适。” 乔毒仙太可怕,他消受不起啊! 封啸尘暗地掐了他一把,真是好兄弟,这种时候还不忘记着他,推辞道:“我没有元溪机灵,不适合干这事。再者我心中早已有人,虽然她不在意,但一面说着喜欢一面又跟别的女子去见养父母,不合适!” 元溪惊讶地望着他,怎么偏偏这种时刻封啸尘思路格外清晰,跟平时话不多的他判若两人! 他们这般踢来推去,看得乔素空手心痒痒,很想干点什么。 随身带的毒粉都有哪些来着,十绝散见效快还是七星刺折磨人? 眼见毒仙脸色难看到极点快要发飙,唐棠抛出一个理由,“封大哥不合适,他说话带有夏国口音,上官家与他们有仇,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理由过于充分,元溪无言以对。 封啸尘紧皱的眉头一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体贴道:“兄弟,任重而道远,我看好你们。” 乔素空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意,拉着元溪的衣袖出了洞口,几个跳跃之间稳稳落地。 她看了一眼心如死灰的元某人,咬着牙迸出几个字,“多,多,关,照。” 玉奴娇打了个懒懒的哈欠,对剩下那两人道:“我好困了,你们何时从洞里出去,总不能还在这过夜?” 虽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餐风露宿已然习惯,但这里阴寒潮湿,实非久留之地。 唐棠须等万家的人来取东西,他们到之前都得留在此地,“你若不愿待在这,山下往北走十里地便是县城,不若去那玩上几天,等毒仙回来再说。” 封啸尘见状提议道:“你们两人一起,彼此也可有个照应,留我一人在此地看守就是。” 第242章 十年木成石 玉奴娇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添油加醋道:“对啊,这件事没人想到是我们干得,更不知道东xz在这么隐匿的地方,留这傻大个一人守着就行。” 不愧是乔素空的朋友,嘴皮子倍儿溜,慢着—— 唐棠双眼猛然睁大,来不及阻止她的口无遮掩,封啸尘已全部听见。 他不可思议地反问,“傻大个?”是在形容他么? 玉奴娇毫无所觉,“是啊,你比本姑娘还要大几岁,看上去却又憨又呆,白瞎了那张聪明脸。” 封啸尘备受打击,僵硬地转向唐棠,“你们平日也是这么看我?” 她安慰道:“却也没有她说得这般严重,性格憨直之人世间少有,说明你是真性情。” 封啸尘闻言心里好受了点,玉奴娇还想再补上几刀,以报方才他跟另外一位对自家姐妹的中伤之举,却被唐棠一眼瞪了回去,只得悻悻闭嘴。 暂且这样,那一位落在乔毒仙手里,去的又是她无比熟悉的地盘,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这人太呆,欺负了也没甚意思。 玉奴娇转而问道:“他说愿意留在这看着,你到底去不去?” 唐棠随口道:“你自个玩去,我不想荒废时间,正好借这段时间练功。” 玉奴娇一撇嘴,不去还跟她废什么话,独自下了山崖。 封啸尘好奇道:“你要留在这练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不像是她的作风啊。 她倒是想,但笛声自山中传出,若被路过的村民听到,怕是以为闹鬼。 唐棠用剑鞘敲了敲他的肩膀,“她太聒噪,不想跟她出去,你留在这,我往山下去看看。” 封啸尘也不她做什么,抱着刀开始闭眼假寐。 唐棠顺着洞口藤蔓往下爬,长剑深深刺入山壁,搜寻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找到另一处洞口。 暑热天气,山洞不应如此寒凉,果然另有玄机。 将东xz到这儿是乔素空的提议,这地方唯有她跟上官痕知晓。 他曾提过,此山朝阳却阴气极盛,里头必有寒潭之类。乔素空听者无心,没那心思去找,现下唐棠正好有时间前来一探。 也不知里头会不会有猛兽怪物。 唐棠贴着山壁,听见里头有潺潺水声,吹燃随身携带的火种,往里头一伸。 火苗燃得好好地,看来暂且安全。她一个翻身,倒吊着轻巧地跃进洞中。 外头日光透进来,视线所及毫无障碍,连石壁上几许青苔也瞧得清清楚楚。 洞里挂满青藤,上头开着紫红色小花,不知是什么品种。石壁上有小股清水汇聚注入水潭,走近看清才知,水潭四周方方正正,似是被人刻意凿出,边缘竟还刻着花纹。 再往里寻找,里头有一方浑然天成的石台,被磨得平整光滑,上头放着两只石碗,和两双削好的竹筷,角落堆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锅。 显然曾有人在这住过一段时日,尔后很久再无人来过。 唐棠在洞口揪几把青草铺在地上,随意一坐,往水里投下颗石子,玩起了打水漂,一面猜测乔素空何时归来,跟元溪会不会遇到困难。 水潭的平静无端被打破,荡开圈圈涟漪,忽而哗啦啦窜飞一个东西,冰凉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唐棠一惊瞬间站起,见空中有只绿毛鸟类扑棱着翅膀朝她飞过来,不知为何,她竟然从它的眼中看到了深沉怒气。 一定是自己花了眼,她淡定地想,一面拔剑,剑尖直指水潭方向。 若敢造次,当心鸟毛不保,变成秃子。 它分明感受到来自对面的凛冽剑气,粗着嗓子惊叫一声,“刮!” 乌鸦?唐棠趁机盯着它赶紧打量几眼,看清之后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湿漉漉地一团,毛上似乎挂着水草,乱糟糟地成一坨,难看极了。 何况这声音,简直比乌鸦叫得还难听。 它像是看懂她嫌弃的眼神,不服输地再次怒吼,“刮,刮!” 唐棠另一只手扶额按了按太阳穴,沉声呵斥道:“好了不准再叫,我头疼!” “刮!”它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应过一声便闭了嘴。 唐棠单手执剑再次坐下。 一只不知种类的破鸟而已,长得不是很漂亮,脾气又不讨人喜欢,不值得费神。 “破鸟”却很不识趣,没再缩回水里,立在水潭边一蹦,再一蹦,试探着靠近她。 唐棠目光斜视,一心想看看它到底要干嘛,索性闭眼装作假寐,偷偷从缝隙里留意它的动作。 “破鸟”由远及近,一点点挪向她脚边,然后半点不怕人地用未干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 唐棠有理由怀疑,它是在擦擦干。 秀眉一挑,迅疾出手,破鸟被她挟住两只翅膀攥紧,又开始了“刮刮”地吼叫。 真吵。 “闭嘴!”她怒斥一声,手中微微用力,另一只手薅了一把鸟毛,让它知道再叫下去,不止是秃毛那么简单,还可能会断臂。 破鸟再次闭嘴。 小东西,挺机灵。唐棠取出一方手帕,就着它僵硬的姿势给擦了个干净,然后用手帕将一条细腿拴在藤蔓上。 虽然靠近水潭,里头却有不少枯叶干草,她出洞随意捡了些柴火,支起火堆。 破鸟惊恐地等着她,这次却不敢再叫唤。 唐棠邪笑着走过来将它解开握住时,破鸟已经生无可恋地闭眼。 呜呼,最毒妇人心呐,初次见面砸它一脑袋石子不算,居然还要烤了它,真是鸟生艰难! 咦?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周身反而暖暖地,破鸟眼偷偷睁开眼,好奇地眨巴两下。 开了灵智的小动物,杀之无异于杀人,唐棠怎可能干出这种事。 不一会鸟毛烤干,她以十指梳理着羽毛,惊奇地发现它通体竟然是不平凡的翠绿色,双翅之间各夹杂着一抹缤纷的橘红羽毛,头顶一圈儿圆滑的黑毛,里头立着一撮儿更长的冠状白毛。 半弯的鸟喙尖锐成钩,居然栖息在水里,是她来得不巧打扰它捕鱼喂食,才这么大怨气? 话说这鸟什么品种,怎么从来没见过。 破鸟发现自己没被人拿来做了烧烤,欢喜地扑腾了两下,又是一声,“刮!” 算了,都长得这么好看了,声音难听就难听点。 唐棠看它这般聪明,询问道:“你可有名字?” 破鸟眼珠儿闪了闪,从她掌中跳了下来,叼着她的衣裙微微一拉,然后叫了两声,“刮,刮!” 唐棠起身将火堆熄灭,跟着它指示的方向走,一颗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这样久无人住的山洞,莫非是哪位前辈高人在此停留?这小家伙这般通人性,会不会是他们的爱宠,它是要带她去主人的藏宝之地? 这样一想,唐棠望着它的眼光越发温柔,真没想到,出来一趟还能有这收获,还好没跟玉奴娇去县城虚度光阴啊! 第243章 抚之有深痕 但,小破鸟让她很是失望。 它蹦蹦跳跳,时走时飞,最后七拐八拐带唐棠出了山洞,来到一处草屋。 山野茫茫,草屋几近倾塌,屋前除了一棵瘦弱的海棠树,什么也没有。 唐棠的笑容立时凝固在脸上,这么间破屋,里头能有什么宝贝? 小破鸟欢喜地落在窗户上,灰扑扑的窗纱破开一个小洞,身量跟它正合适,让人不由怀疑是它自己啄出来的。 它似乎很久没回来,冲进去飞了好几圈,后知后觉地发现人没跟上,从洞里探出一只小脑袋,盯着她响亮地叫了一声,“刮!” 人家都等得着急了辣,她怎么磨磨唧唧还不进来? 唐棠暗骂自己一句,许是之前在府中待着无聊,看多了话本子,居然以为一只稍伶俐些的鸟儿会是哪位高手的灵宠。 估计它也是后飞到这来,发现了这处草屋,才带她来“长长见识”? 小破鸟见她似有退却之意,从里头钻了出来,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偏着脑袋看她,“刮!” 叫声尖锐,似乎在质问为何答应跟它来,临到关头却出尔反尔,像个负心汉。 唐棠到底没狠下心让它失望,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便看看,结果还能再坏点么。 松垮的木门满是缝隙,屋中陈设隐约可见,唐棠轻轻推开,生怕自己用力过大掰断了它。 门断了不要紧,屋子塌了,落一身灰可怪不得别人。 进门之后,唐棠松了口气,破屋的结实程度比想象中好上一点。外面看着虽小,进来才知道,原来里头足有两间卧室,侧边是灶台柜橱,屋中间桌椅板凳一律齐全。 “刮!”唐棠正看得入神,又是一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它引着人往其中一间卧室走去。 帐顶落满灰尘,榻上什么也没有,柜子开了缝隙,没关严实,里头叠放了几床旧棉絮。窗前一张木桌,上头落满灰尘,或因被风雨侵袭多年,边缘处掉了不少木屑。 小破鸟用翅膀拍拍她的脸,示意她在这等着,然后落在地上,几个蹦跶来到木桌下方。 鸟喙非常规律地轻磕地面几下。 唐棠眼中流光一闪,听这声音,下头是空的。 可以啊小破鸟,是自个发现得,还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教你这么做? 它当然不知唐棠在想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抬起脑袋眼珠也不错地盯着她,又扯了扯她的裤脚。 还等什么,找东西啊! 唐棠手指关节再次轻扣几声,确认了大致边界,找到缝隙直接用剑尖撬开地砖,里头果然放着一只铁盒。 盒子被放在桌上,唐棠抽剑想直接劈开,却被它扇动翅膀急促地冲过来,死命拦下。 里头的东西很脆弱? 她俯下身子凝视它片刻,开口道:“万一里头有什么暗器毒针,我这条小命岂非要交代在这?” 小破鸟拼命摇头,挺了挺胸脯,像是在用它的生命做保证。 被它打败了。 唐棠垂下眼角,最后选择用剑尖撬开铁盒,里头放着的是一枚玉佩。 形状普通,成色不错。 她拈起那枚玉佩,盯着对方问:“你想让我看得,就是这个?” 它在原地来回蹦跶几下,用力点头,用嘴将东西直往她怀里塞。 不但来看过,还要带走。 唐棠不懂原因,既然它坚持,她便收下此物,权当她跟它相识的见面礼。 腰间多枚玉佩,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小破鸟却好似干完一件大事,往木桌上一坐,像是累极。 唐棠好笑地挠了挠它的翅膀根儿,它竟不反抗,反而偏过头来蹭了蹭她温热的掌心。 阳光照进长久无人出入的小屋,里头阴暗湿寒之意渐渐褪去,外界的温度传进来,暖意融融。 木桌洒满金色的光辉,方正的窗框映在身后,像是特意安置的牢笼,漂亮的翠色鸟儿脑袋一歪,闭了眼睛。 唐棠的手指不由放缓,在它脑袋上轻轻摩挲着。 心中莫名一痛,继而漫开无边的悲伤。 她试探着唤了一句,“刮?” 再没有声音回复,屋子里静寂得可怕,仿佛什么也没有。 唐棠确定它没了气息,将它葬了破屋旁边,堆了一座小小坟头。还给立了块木牌,作为它的墓碑。 “不知道你是什么种类,这般极具灵性,想必不是凡鸟。”她喃喃道。 掌中握着一支朱羽。 羽毛被拔下之后,渐渐通体变红,连原本白色的羽管亦是如此,似被鲜血染过一般,看上去美得触目惊心。 但此刻的她沉浸在哀伤中,显然无心欣赏。 相处不过半日的小家伙,竟然让她如此伤感,唐棠暗自失笑,抹去眼角湿意,将朱羽穿了孔系在剑穗上。 这样每次拔剑时,便都能想起它。 “我会记得你的。”她离开前回望一眼小小的墓碑,小声道。 回去时封啸尘还守在原地,见她回来随口问了句,“去哪了,这么久。” 山洞并无外人来过的痕迹,唐棠垂下眼眸,将剑穗上的红羽给他看过,“杀鸟夺羽去也。” 封啸尘瞥了一眼,眸子微微一眯,赤红长羽附在剑穗流苏旁,的确非常好看,不由夸道:“有眼光。” 傍晚时分,有人来了山顶接应。 万盛饶闻听他们的计划,特意派了阿绣过来,等那些江湖好汉们一走,便趁夜前来取东西。 阿绣让人将那些新鲜带土的药株全部搬走,留下药方和成品药丸,并告知他们主子打算将这些药草送到薛神医那。 他的办事能力唐棠自然放心,这些东西交给薛神医也算物尽其用,乔素空来日若有用处,还可去找他讨教一二。 洞中唯有他们两人,封啸尘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唐棠闲来便盘腿而坐,调息内功。如此这般过了三日,乔毒仙在上官家也该得手了。 毕竟是以带心上人见二老为借口,又已脱离上官家,没道理在那一直住,否则引人怀疑。 五天时间过去,两人还没半点影子,唐棠正跟封啸尘商议着去探个究竟,乔素空带着元溪出现在洞口。 他们看上去一切正常,除了元溪嘴角有点乌青,像是被谁狠揍过一顿。 唐棠整颗心都悬了起来,“暴露了?” 毒仙摇头,“没,只是必要时刻配合着,演了一出戏给他们瞧。” 唐棠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是他们取图纸时差点被人发现,元溪跟她装作大打出手才敷衍过去。 “假图纸可有放回原处?”没耽搁事情就好,其它都是次要。 元溪按了按仍在作痛的嘴角,冷嘶了一声,确定她是故意报仇才下手这么重,一面道:“放心,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 乔素空白了他一眼,明明是她放回去的,真会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元溪淡定地直视唐棠,没有半点说谎的心虚。 唐棠觉出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息,不管是谁放回,顺利完成就是好事,于是道:“辛苦,我们这就去县城,好好吃上一顿。” 第244章 万里风烟 封啸尘上次走这条路,还是在十五年前。 因心上人同别的男子成双成对,他很是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阵,听人说起最近有处龙玄秘境现世,里头或许有宝贝,便随波逐流跟着去走上一遭。 只记得当时消息才一流出,知晓和相信的江湖中人们相当狂热,某些残忍之徒甚至在路途中已动手清除竞争者,得遇机缘之人大多没能活下来,反而被后来者逼问线索,杀得干干净净。 大多数秘境开启之前皆是这般,知道的人总是先死,并非身先士卒甘愿自我奉献,而是做了出头鸟。后来这类事情多了,大家也变得聪明起来,除非知晓确切消息,谁也不愿再去做冤大头,只待做出完全的准备,再悄然前往。 那些因秘境发迹的江湖望族莫不如此,闷声发大财,自有其道理。 他们几人怀有图纸,行走之时更得格外低调。仍如先前那般驾着马车扮做出游,等封啸尘画完整条路线,众人一致决定舍近求远,将其中小路全部换成途径繁华之城的大路。只待最后一座城过,留下马车轻装出行。 一路途径八座城池,粗略估算须半个月左右,几人时间充足,有的是耐心。 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么,谁不愿意? 唐棠没想到,出发的第一站就遇到了老熟人。 那个背影何其眼熟,不正是大师兄吗! 贺梅凡出现之处照例有于霜秋的存在,似乎自某次一战过后,他就毫无怨言地追随其左右。此刻他的剑早已出鞘,像一棵冷松无言地护在他身侧。 他们对面是一位锦袍公子,手中一把折扇,斜眉入鬓,凤眼朱唇,浑身透着邪气。 他身后是十六名练家子,手持亮刀,将那二人团团围住。 马车里两位姑娘目瞪口呆,元溪跟封啸尘一言不发,乔素空看了一眼过于震惊的唐棠,朝那几人喊道:“贺大侠,于大侠,好巧啊,你们怎么在这?” 此处是常平城外,尚有十里方可入城,周围连家茶棚都没有,正是打架斗殴的好场所。 贺、于两人本没注意到马车上的人是谁,被她这一嗓子喊得齐齐回过头来。 “你们怎会来这?”贺梅凡脸色难看至极,似乎忍着什么极大的压力。 没听见动静,他忍不住皱眉,“快走,等我先解决了这帮人再说。” 乔素空不服道:“机会多难得啊,打架怎能不叫我?” 贺梅凡眉头突突跳了几下,于霜秋看不过眼,目光在那十几人身上一扫,换到贺梅凡另一边,以免令他分心,出声道:“乔姑娘别胡说,此人正是江湖人称半步惊魂的风雪狼,他跟贺大侠仇深似海,你们无须搅这趟浑水。” 大师兄还有仇家? 唐棠拍了拍前头那两人的衣袖,小声道:“风雪狼是什么人物,听上去很厉害?” 封啸尘看了一眼元溪,他自进入清殇阁,就没怎么留意过江湖消息。 元溪眼眸微凝,“没亲眼见过,但听闻此人功夫极其阴寒,半步惊魂之言,是因他出招极其古怪,分明没到见如何动手,距离半步之人却死得悄无声息,身上找不出任何伤痕。” “会不会是暗器之类,故弄玄虚?” 乔素空还有心思探究窍门,唐棠却猛然盯向中间看似僵持的几人。 师兄距那人仅有一步之遥! 所以他们此刻并非僵持,于霜秋是在提防那十几人突然动手冲上来围攻,大师兄早跟风雪狼过上招。 看他们的神情,那人似乎游刃有余,大师兄仿佛渐渐不敌。 他为何不用刀? 唐棠刚要伸手去摸挂着的玉笛,却被乔素空一把摁住,“我来。” 她从马车中轻巧地飞出,在人群外先打量了那人一眼,“你叫半步惊魂是叭,姑奶奶也想改个称号,叫靠近者死,你说怎么样?” 锦衣公子没将她放在眼里,只紧盯着贺梅凡的方向。 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 乔素空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于霜秋不知这姑娘过来干嘛,心中正在暗暗着急,下一刻却见人群外如风卷残云般极速闪过一道身影,再然后乔素空仍站在原地,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 “过来。”她说。 于霜秋莫名其妙,尔后瞪大双眼,自他面前那位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十六个大汉宛如盛开的荷花瓣铺在地面,开得煞是好看。 锦袍公子明显一慌,贺梅凡神情陡然一松,调动全副身心对敌。 何为半步惊魂,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人内力磅礴,似被什么功法淬炼成道道深刺,看似手中并无兵刃,唯有靠近方可知晓。 古有摘花飞叶,今人以气凝兵,他甚至无须借助任何东西,只要心之所至,可随意更改为任何形态的兵器,杀人于无形。 于霜秋不敢过去。 风雪狼没动手之前,他跟这十六人已交过手,对方实力如何他最清楚。 跟乔素空相比,半步惊魂算哪颗葱。毒妇,不,毒仙之言果真名不虚传。 乔素空不知他是被吓到,催促道:“愣着干嘛,等我过来扶你?” 于霜秋的目光转到旁边两人身上。 贺梅凡道:“这是我的私怨,与你无关,你跟他们先走。” 于霜秋来到马车边,下意识地跟乔素空保持三步以外的距离,元溪两人再次对视。 看,果真英雄所见略同。 唐棠下来,目光仍落在他们二人身上,问道:“于大哥跟师兄一起碰到的他?” 于霜秋点头,“我们途径此地,一路被人跟踪,贺大侠不慎被人下了药,这人便冒了出来,还带了一群打手,个个武功高超。” “师兄中了毒?”唐棠语气透出一丝急切。 风雪狼带来的人都已被灭,他却还跟师兄刻意僵持,见到他们一行人丝毫不惧,焉知不是知晓师兄性格,以仇恨逼他跟他对阵,久而久之毒发。 于霜秋电光火石间想明白这个问题,就想往前冲去,“我去将贺大侠换下来。” “不必。”师兄的性格她最清楚,既是私怨,好容易遇到仇敌自是不死不休,根本听不得任何人的劝告。 唐棠取过玉笛横在唇边,听元溪解释过这人“半步惊魂”的名号,心头便有了猜想。 玉笛声起,乐声所过之处皆由吹笛人掌控。众人只觉周遭环境忽而变得扭曲,模模糊糊看不清景象和身边人面容,唐棠眼中正清晰地映出另一幅景象。 看不见的抓手将空间撕裂,以徒手之力凝空为实,铸成一把透明长剑。 掌心一推,长剑似被感召一般刺向风雪狼所在之处,却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长剑的灵性正是吹笛人赋予它的灵识,但吹奏者分外明显地感知到,对方周围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挡住她的去路。 第245章 误学书剑 唐棠双眉微凝,手指灵活地跳跃,乔素空等人耳中响起轰鸣,忍不住捂住耳朵张嘴。 这是唐棠曾教过他们的法子,承受不住时,可暂缓难受之感。 第二段再起,长剑似破开万丈坚冰般携穿云破月之势,于浮天飞雪飘散之中,深深扎向风雪狼周围无形厚重的气墙,寸寸推进! 风雪狼目光之中满是震惊,望向淡然从的吹笛女子,似是见到可怕的景象,忽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方才那名用毒的女子还站在一边看着,另外两人目光沉沉盯着他,看上去更不好惹。他眼见不妙,甩下几枚烟弹轰然炸开! 这人过于妖邪,谁晓得其中会不会含着迷药之类,众人齐齐捂住口鼻。隐约听得一声悠长的鹤声,待烟雾散去,风雪狼早没了影子。 乔素空冷哼一声,什么风雪狼,飞天鼠还差不多! 贺梅凡撤了掌力,双唇紫黑,显然已经毒发,确定对方离开以后,无力地跪倒在地。 乔素空上前掀开他的眼皮辨认一番,给他喂下三粒解毒丸。 解毒丸只能延缓毒发,要想根治还得找个地方,让她好好把脉。 众人在客栈聚首,乔素空道现下没工夫用饭,叫小二将饭菜端上去,唐棠几人则朝于霜秋打听起详细经过。 贺大侠的私怨……他行走江湖多年,结下的仇家是不算少,但这么拼命死磕非得你死我活的,还是头一回遇见。 江湖中人大多恩怨分明,报仇不是非致对方于死地不可。他们可以为了名利争夺,也可以为了钱财或是爱恨,无论何种缘由皆是有赢有输,输的一方不服,自然要找回场子,你来我往,直至公平为止。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很惜命。 有亲有友之人何须孤零零漂泊于世,最珍视的便是这条性命,因为他们深知除了命以外什么也没有。除非有人一开始习武就是为复深仇大恨,待大仇得报,那时连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也失去,不是退隐于世,便是自刎而死。 贺梅凡在他们眼中,从来不属于后者。 于霜秋面对三双直勾勾等着他开口的眼眸,咽了咽口水,“这我不是很清楚,只是贺大侠这些年好像一只在找什么东西。他曾对我提及,以前因为某个重要的人有所牵绊,许多事只能压在心中,隐忍不发,现下他好像了却完这桩牵绊,想去做一些早就该做的事。” 什么牵绊能阻挡他的脚步?唐棠将自相识以来的过往整个捋了一遍,并未发现贺梅凡身边有这等重要的人。 难道是师弟? 江梦鱼并无异常,连媳妇都没娶,天天跟在万大小姐身边攒钱呢! 莫非是她自己? 也不对。婚事告吹之后又被炎帝赐婚万家,他压根不待见这门亲事,算不得“了却”。 “你们可有认识新的什么人,师兄对他特别关注的那种?”唐棠揣测半天,觉着这个最有可能。 于霜秋双目无神,回想片刻,“他每天不是在寻宝就是在练刀法,你们没看见,现在贺大侠的刀法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我根本不敢靠近。” 他深觉从前的自己有多不自量力,竟为了那般可笑的念头想压过贺梅凡。 唐棠想起听过的某个传闻,不知是否同那件事有关,或是他当初说要归隐,本就是为以后这桩“私怨”做准备。 不是忘却,是一直压在心底,扎根,发芽,直至长出茂密枝叶,再也无法忽视。 元溪问道:“风雪狼怎会找上你们?” 于霜秋叹道:“我们此行是为找一样东西,在我们进粥铺前有一名乞丐婆拦路讨钱,我们便给了他两个铜板,现在想想,除了早膳再没去别的地方吃过东西,怕是早有预谋。” 他不爱喝粥,就着随身带的酒啃了三块肉馍和两个馒头,才逃过一劫。不然哪能撑到他们几个到来,怕是早都没命了。 “两人过招之前我听风雪狼提过一句,他说贺大侠杀了他心上人,誓报此仇。”贺梅凡似乎同他早有恩怨,或许他自知硬拼不是其对手,才使出这般诡计。 唐棠一听就觉有鬼,师兄刀法虽猛却生性儒雅温和,很少对女子动手,何至于干出这等事来。 除非那女子做的事本身就天怒人怨,加上对方招来时他连辩解都没有过一句,更加可疑。 她不由望向楼上,也不知师兄的毒解得如何,今晚能否醒过来。 毒发加上内力损耗,睡上三天也不奇怪,他们倒是不急,只是于霜秋所言…… “你们找的什么东西?” 于霜秋看了一眼两边坐着的封啸尘和元溪,前者他很陌生,元溪却是知道一些,从前在江湖上很有些名气。既然跟在她身边,应当无碍。 “找一块石头。” 唐棠一听便明白,眼皮一跳。 第二块赤炎石正是师兄所给,莫非他也是为找第三块,才来到这里。 这趟出门,他们居然是同一目的地? 封啸尘不懂为何大家找一块破石头作甚,自个斟了一杯酒,“可巧,我们顺路。” 这回轮到于霜秋惊讶,“你们也是?” 元溪道:“没猜错的话你们找的也是赤炎石,别到处打听了,那东西在龙玄之境,跟着她走就是,绝对错不了。”他说着指了指唐棠。 于霜秋露出欣喜之色,“真的么?” 唐棠点头,“既然大家目的地相同,倒也不必急在一时,等师兄清醒过后一同上路。” 贺梅凡的情况比她想象中好一些,亦或是乔素空本事见长,第二天傍晚便醒了过来。 他第一句话便是,“风雪狼呢?” 于霜秋道:“被他逃了。” 封啸尘被乔素空叫去磨药,做了药童使唤,余下二人在房间里静静看着他。 “师兄,要想报仇且等往后,眼下先养好身体再说。”唐棠安慰道。 贺梅凡坐起身来,于霜秋已将他们也在找赤炎石之事跟他讲过。 听师妹说起是无妄谷主对她提出的条件,他下意识皱眉,“他要拿石头作甚?” 唐棠一怔,“这个倒没提过,只道让我找到它,带回山庄去。” 于霜秋以为他在为对方跟他们抢东西而不爽,提议道:“这样也罢,现下你还没全好,反正在座的都是一家人,真能找到那个秘境取出石头来,让唐姑娘拿着东西回去交差,得到她想要的。若那个什么谷主想将石头据为己有,我们再动手抢。” 一回不成抢两回,两回不成找人再抢,总有得手的一天。 贺梅凡在意的倒不是这个,他在想对方这么做是何用意。 没人比他清楚,赤炎石的用途究竟是什么,莫非那人也是知情者之一? 他若真想凑齐三块石头,为何要将手中那块,同样赠与师妹保管呢。 唐棠现下手中已有两块,再来一块,他就可以达成所愿…… “就按于兄所言。”贺梅凡拿定主意道。 第246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 封啸尘被乔素指使着去外头买药,不熟悉路的他朝人打听半晌,才问清楚哪里有她说的药堂。 药谷的名声不是白吹,连这等并不算繁华的小城,也有出身该地的药师。乔素空习惯了自家的处理方式和属性,嘱咐好几遍必须去那买,还威胁说别家都不好使,吃出问题来他负责,封啸尘只好照办。 乔毒仙却没料到一件事,害得他白跑了好几条街。 自新谷主接手之后,许多之前由药谷分发的常见却很有效的药材,都不再分发出去,改换成别的替代之物,药性更温,见效更慢。总之按着一条死路,用药时间拖得越长,药堂赚得银子更多,怎样赚钱,各凭本事。 不是所有药师都如上官痕那般高风亮节,不爱钱财,新谷主此举,无疑深得这部分人的心意。 他逮着小二问了个遍,她说得那些一味也没见着,差点空手而归。幸而他腿脚快,不到一上午跑遍大半个常平城,终于凑齐毒仙要的东西。 封啸尘抱着满怀药材往回走,刺鼻的药味儿充斥鼻间,强忍着不打喷嚏,抬眼正见前头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眼眸顿时一亮,又有些犹豫。 上不上去打招呼呢? 磨蹭半天,终是没忍住,他轻轻走到人家身后,试着唤了一声,“莲雾妹子?” 女子缓缓转身,她以一袭轻纱覆面,露出一双明亮清滟的眼眸,气质出尘脱俗,令人见之忘忧,见到他时目露惊喜,“封大哥?” 封啸尘惊喜于自己没认错人,“你怎会来这?” 他比许多女子进阁还早,清殇阁里的姑娘没有几人不认得。 姑娘们私底下给他起了个称呼,忠犬,意为蝶蕊夫人的一条好狗。 一米八几的汉纸正在窃喜,是不是夫人知道他逃走之后回心转意,特命她来找寻? 莲雾眼中露出一丝茫然,思索片刻,“封大哥还不知么,我已离开清殇阁,许配了人家。” 她往前头一指,“那处酒楼就是我夫家所开,在本地很是有名,封大哥若是不嫌弃……”紧接着目光落在他抱着的一堆药材上。 莲雾迟疑道:“你受伤了么?” 见她关怀,封啸尘解释道:“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一边压下心头失望,原来不是来找他。 莲雾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柔声道:“这座县城很少有江湖中人前来,封大哥来这,想必是有要事,不如去酒楼小坐一会,我夫君就是本地人,或许可以帮忙。” 封啸尘倒不指望她能帮什么忙,但又想知道阁中情况,和关于夫人的消息,于是点头道:“好,我忙完了过来找你,顺带帮你相看相看现在的人家,给妹子掌掌眼。” 莲雾抿唇羞涩地一笑,感激道:“那咱们约好啦,我跟他会在楼里恭候大驾。” 这夜用过晚膳,封啸尘出了客栈,说是去会见一位朋友。 乔素空见他出门有些意动,说是晚上吃得撑了非得拉人出去消食,在元溪跟于霜秋两人之间犹豫一阵,选了后者同行。 毕竟她与元溪孤男寡女,单独相邀不是个办法。于霜秋有主,不致叫人误会,放心得很。 于霜秋受宠若惊,怕是一回事,若真得了毒仙青眼,伺候好这位姑奶奶,往后方便着呢。 唐棠则留下来照顾师兄,贺梅凡的毒解了大半,再喝几服药便没问题。他晚间习惯在房间内调息,想让内力尽快恢复,她正好联络明西影,有些关于绝煞楼的事,须得再问问他。 两人各做各的,倒也安静。直到月上高楼,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吵闹声,紧接着是拳脚相加的打斗声音。 贺梅凡一动不动,唐棠信未写完,被吵得眉头直皱,细听那声音却有些熟悉。 “哈,这下叫姑奶奶我逮了个正着,看你还敢跑!”女子拍了拍手掌,朝他们所在的房间喊道,“姓唐的,出来收货啦,过时不候哦!” 她微微勾唇,轻轻推开了门,“有劳。” 地上倒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双手被人反剪,抓住她的正是远离众人,独自上路的玉奴娇。 姑娘身条纤细,裤腿扎得紧紧,见她们二人这般,骤然愤怒道:“你们是故意!” 唐棠上前挠了挠她的下巴颏儿,嗤笑道:“当然,你以为谁都像封啸尘那个大傻子么。” 明知她们会来偷东西,还不防备着点儿。 玉奴娇从县城出来找不到乔素空,只收到了一封书信,道他们一行人要去寻宝,如果有兴趣一起就保持距离远远跟着,不许靠得太近,时机一到帮忙抓个人。 这样盯梢的活可有意思,她想都没想就决定,必须跟上! 一路上玉奴娇不紧不慢地走,跟她们差着小半天行程,见唐棠等住进客栈好几日,心知这便是她所说的“时机”。 她可真是太聪明了! 唐棠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取了绳索过来,将人捆得严严实实,“押到我房里,等封啸尘回来。” 玉奴娇伸了个懒腰,暗处潜伏的日子总算结束,终于可以跟大家一起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不过,今夜封啸尘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连眼前的人都认不得,等乔素空消完食回来一看,当即放弃解酒药什么的,等明日再说。 抓到的“盗贼”姑娘被安置在玉奴娇的房间,有她盯着出不了错。 次日众人直接在封啸尘房间碰面,管他要说法来。故而他一睁眼,就见一圈人脸团团围在自己上方,直戳戳的目光像要把他盯出一个洞。 连还未痊愈的贺梅凡也赶着过来看热闹。 原本还有些昏沉的酒意立时一扫而空,他不由抓紧了被角,声音有些发颤,“你们,想做甚?” 五人立时散开,几人里头元溪算是跟他走得最近的人,往角落一指,“这女子你可认得?” 封啸尘远远一瞥,连忙摇头,“不认识。” 好。元溪语气有一丝无奈,“你可知昨夜自己说过什么,做了什么?” 这他哪记得住?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他是去找人吐露情伤,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封啸尘略一回忆,大概想起自己昨夜去人家酒楼,得到夫妻俩的热情招待。 她的夫君口才不错,人生得也俊俏,很会来事。再后来莲雾说去厨房看菜,他跟那人在房里越喝越上瘾,从武功绝学谈到感伤往事,跟人家把对夫人的倾慕之情吐露得干干净净,可说是掏心掏肺。 这么一想,都是近不惑之年的人了,怪肉麻的。 他难为情地道出此事,不安道:“是你们把我抬回来的,辛苦了噻。” 乔素空捏着鼻子凑近一闻,浓重的酒气未散,里头果然掺杂了别的东西。 酒醉之人什么都不记得本也正常,封啸尘这般却不止是因为酒。 第247章 多情只有春庭月 莲雾给他的酒里大约掺了忘忧水之类的东西,只是分量下得轻。这边好吃好喝地哄着封啸尘,从他那套话,另一边则派人前来盗取图纸。 唐棠没将东西时刻带在身上,进贺梅凡房间前,还特意将图纸拿出来看过一遍,又放回原处,为的就是给他们留机会。 临行前唐棠刻意将他一个人留在山洞,本想暗中看看封啸尘会不会联络外面的人,比如清殇阁,但大半日过去毫无动静,便知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二货。 真被万盛饶言中。清殇阁没有派人来追,却知道是她们将人救走,索性直接放在她身边。 封啸尘听罢不敢相信,“不可能,莲雾不是已经脱离那了吗。” 怎么会是夫人派来刺探消息的? 这样一想,她一直都知道他跟着这些人离开,所以才没来找他。 封啸尘不知该是喜是忧。 见他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几人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 人间自是有情痴,谁人能有这位痴? 元溪觉得自己应该开导他一番,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般没志气,“即使她这般利用你,你也心甘情愿?” 封啸尘呆呆地“啊”了一声,“利用。” 贺梅凡看不下去,“这不是利用是什么,甚至笃定你不会背叛,连提都不必提一句,你便自动将消息透露出去。” 封啸尘再看一眼角落里的姑娘,这个脸生,他不认识。 “莲雾妹子怎可能受夫人指使,过来骗我呢?”他喃喃道,而后翻下床榻。 乔素空好奇道:“你做什么?” 这点还是过来人有经验,于霜秋道:“别拦着他,洗漱一番用过早饭,让他自个去找答案。” 封啸尘再赶到那处酒楼时,果然见到了真正的掌柜,据小二所言,他的夫人是位质朴的小户农妇,并非他的莲雾妹子。 众人都没人嘲讽他,唯有元溪站出来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封老哥,这回死心了,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何必单恋一枝花。再不然,我看乔姑娘就很不错,你们配一对多合适。” 乔素空没想到他这般大胆,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变成一个低人一等的“再不然”,咧嘴一笑,红口白牙,“你是不是皮痒了,元护卫。” 毒仙一怒,万一随手干出点什么来可不好说,死不一定死得成,但活一定不能好好活。 贺梅凡赶紧转移话题,“多谢乔姑娘妙手回春,我的毒和内伤都已好得差不多。耽搁大家这些天实在抱歉,不若用完午膳,我们便启程。” 于霜秋把角落里封了口,正在瑟瑟发抖的“小贼”拎出来,“她怎么办?” “小贼”被一群人盯着,尤其是其中那个姓元的人,面色生冷脾气古怪,跟要活吞了她似的,禁不住往桌角缩。 在阁中时,姑娘曾教过她们,江湖中人对女子大多不怀好意,尤其是貌美的女子,若是不幸落在恶徒手中,不如自我了断,强过受人欺辱。 几人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恶徒”,唐棠望了一眼封啸尘,“你说呢,封大哥。” 封啸尘自知连累大家,厚着脸皮求情道:“放了,她也是听命行事。” 元溪过去一把将人后衣领抓起,阴阳怪气道:“今天看在封老哥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回去带话给你们夫人,要抢东西光明正大地抢,别利用这个利用那个,懂么?” “小贼”本就对他满怀畏惧,此时更加忙不迭点头,朝不再看她一眼的封啸尘投去感激的目光,心里牢牢记住他这份恩德。 贺梅凡跟于霜秋骑马打头,马车前元溪与封啸尘并列,里头乔毒仙舒服地在软塌上一滚。 好不威风啊!这才是药谷毒仙出门该有的排面。 唐棠好笑的望着她,“最近过得很舒心?” 玉奴娇接过话茬,“可不是么,她以前同我走在江湖上,都是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哪有这般放松过。” 她脸上的疤淡去不少,唐棠留意过,估计不出一月便可彻底恢复,见她察觉自己在看,道了句:“恭喜。” 玉奴娇满面娇羞地抚过额角伤痕,喃喃道:“待我容貌恢复,就可以去找他。” 乔素空一个翻身,盯着她的眼,严肃道:“你还没放弃找男人的打算?” 这话怎么说的,唐棠没忍住掏了掏耳朵,乔毒仙对男子不感兴趣,也不许玉奴娇找心上人? 或许,她看走了眼,那位心上人不值得她如此对待? 听方才的语气,她提及对方时很是珍视,这种事许多时候旁观者清,莫非真是渣男? 玉奴娇不满地嘟哝,“师兄待我很好,你别瞎说,我是不会放弃的。” 乔素空一声冷笑,听得唐棠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在师门时不见剖白心迹,十几年不见人影,去年才来了封书信说对你有意,这样的鬼话也信。” 玉奴娇与那人出自同一师门,他们师门有条很特殊的规矩,便是一次只收一男一女两名弟子。 待这两名弟子下山,师父会另择他处,继续收徒,从此了却师徒缘分。 出自他门下的弟子唯有三对,玉奴娇跟她的师兄正是第三对。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唐棠跟乔素空对视一眼,乔毒仙也是第一次听她这般详细提起师门。 她只知玉奴娇苦恋人家许久却毫无回应,每次当她诉苦时,乔素空都要作为理智清醒的一方,告诉她少抱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本来这几年在她苦口婆心加隔三差五的鞭笞之下,玉奴娇这种单相思的病基本快大好,结果去年那人不知抽了什么风,好似听到她的祈求一般,来了封书信,告知师妹自己还想着她。 情思如火,一点就着。 玉奴娇看罢书信之后,狂热得就跟赌徒一般,痴痴念着“他果然是喜欢我的”,“我就知道他心里有我”之类的话。 若是就此成全一对佳偶亦是美事,但信上说他有要事在身,过几年方可真正脱离,那时才能甩开一切俗务前来找她,与之相伴一生。 乔素空当即狠狠啐了一口。 再想劝时,玉奴娇已经怎么都听不进去,坚信师兄所言句句为真,甘愿等候。 玉奴娇年岁不比她小,女子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不知为何那人从前不肯说的话,现在又肯说了,许是真有难言之隐。 但乔素空素来不喜这般轻易许诺耗人时间的男子,大概人各有志。 玉奴娇欢喜道:“你们可知,从入师门那一刻起,师父就曾对我提过,她选中的弟子,不但要天资出众,还更看中缘分。每对弟子进门之前她都会专门设置考验,不是心意相通的男女,绝不可能通过。” 唐棠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乔素空则关注起别的重点,“你跟他进入师门前就认识?” 第248章 初恨水中徒捉月 “当然不是。”玉奴娇白了她一眼,继续讲。 入门前,众弟子须得通过迷离之境,里头有沼泽,镜山,丛林,荒漠四道关卡,每道关卡会指引五条不同的道路,有的是死路,有的需要原地折返,有的会回到之前的关卡重新选择,余下两条便是最正确的道路。 唯有从头至尾做出同样选择的两人,可以在同样的时间内达到目的地,通过的一男一女便可顺利拜师。 唐棠听着听着,觉出哪里不对,乔素空抢先开口,“若是最后到达的人同为两名男子或姑娘,可咋整?” 玉奴娇淡淡瞥了她一眼,“入境前男女当然是在不同的方位,你以为师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唐棠受启发补了一刀,“万一来自同一方位的两人过关,或者三人一起过关呢?” 玉奴娇怀疑她俩存心找茬,极力回想入门前师父所言,还真被她忆起这几条规矩,“同一方位的两人决出胜负,赢得那人组成师兄妹。至于你们说的另一种情况,一个不收。” 乔素空小声嘀咕道:“瞧不起谁啊。” 马车外,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玉奴娇:“……” 唐棠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支持你。” 她目露感动,立刻决定交了这个朋友!复而期待地望着乔素空,希望得到她的祝福。 乔毒仙冷冷地别过头去,顺带瞪了立场不坚定的唐某人一眼,就这样还支持,不会是因为确定自己会嫁给不喜欢的人,见着所谓“真爱”就鼓励旁人不顾一切地追求! 唐棠望着乔素空无情的侧脸,给出一个相对中庸的解释,“情关总须自己去闯,别人只能给出建议,无法替她做主。”总要痛过一阵儿,挨过长久的孤寂,才能彻底走出。 这一刻的她似乎充满光辉,让玉奴娇觉出一种莫名的禅意,或是虚无缥缈的高深道法。 乔素空勉强认可此言,封啸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这货还停留在被心上人利用是他的荣幸,利用就利用,他心甘情愿的层面,但至少意识到因自己一人而危及挚友,大大不妥。 孺子可教,来日方长。 话说现在的江湖儿女都怎么回事,恋爱脑么,不惦记提升武力越变越强,反而争相去过情关! 谷主与唐棠大婚之事玉奴娇也曾听闻,猜测她和乔素空正是因此相识。这姑娘小她们几岁,却十分对她胃口,再提情字未免戳人心窝,决意转移话题。 “下座城池快到了?”她问得是外头两位。 元溪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封啸尘一路总是溜神,尤其同清殇阁的人接触以后,越发倦怠,恹恹地好似生无可恋。于霜秋自跟玉秀成为一对,除非情势所逼,譬如屈服于乔毒仙威势之下那次,其它时间一律自动忽略别的姑娘。 唯有贺梅凡最是贴心,久久地沉默之后,不经意撩了撩眼皮,“还有一个时辰可到。” 玉奴娇浑不在意,随意道了声“谢啦”,然后对着两人眉飞色舞,“你们可知锦屏城中有一位南青公子,此人是天下闻名的乐师,一手古琴弹得绝妙至极,令人飘飘欲仙,如痴如醉。许多人慕名而来却极难见上一面。到了以后,想不想去长长见识?” 元溪没忍住道:“玉姑娘不是心有所属么,怎地还对旁的美男子感兴趣?” 玉奴娇眼眸微闪,语气透出一丝八卦,“你怎知道他是美男子?” 南青公子琴艺出众,更为着名的却是他的容貌,清雅绝世,天人之姿。可惜江湖榜并未给男子容貌排名,否则第一美人必得换他来当。 元溪的语调带着极难察觉的生冷,“听说过罢了,女子还是矜持些为宜,水性杨花不是好德行。” 此话深得贺梅凡之心,转身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乔毒仙不管他们两人的唇枪舌战,立刻来了兴致,“这么棒,来都来了,不去见见多对不起自己,你说是唐棠。” 贺梅凡皱眉,刚想出声阻止,莫教她带坏了乖巧听话的师妹,就听那女子道:“那可是天下闻名的乐师哎,倘若能得他指点一二,或许对修炼的功法大有裨益,多难得的机会啊!” 麻蛋,这毒妇太会拿捏人的死穴! 贺梅凡滚到嘴边的话立时咽下去,狠狠甩下一鞭子,身下马儿仰脖嘶鸣一声,得得往前直冲。 玉奴娇奇怪道:“贺大侠怎么了?” 唐棠面不红心不跳,淡定道:“师兄好心帮我们探路去也。” 乔素空垂眼,掩去眸中湛湛精光,小样儿,老娘还治不了你们? 哼,什么三从四德的臭规矩,早就该撕了它! 此刻,唐棠很想给不知身在何处的万水烟去封信,告诉她这里有位志同道合的道友。 可怜两人从前在万府屋檐下同住这么久,一个成日闷在房中炼药,一个整天一心扑在怎么搞定大师兄这件事上,如此心有灵犀的两人,竟然无缘成为知己好友,实是一大憾事! 四男三女五间房,到达锦屏以后最为兴奋的,是几位姑娘。 唐棠尽量表现得不是那么兴奋,尤其当着师兄的面。 第一日暂且休息整顿,第二日,三位姑娘默契地全部扮成年轻公子模样。 朱唇皓齿神骨灵秀的唐小公子,俊俏鲜活时而冷艳的乔毒仙,玉容花颜冰肌玉骨的玉奴娇,并排走出客栈时,看呆了一楼所有宾客。 于霜秋盯着那几道背影,沉声问:“这样真的好么?” 元溪淡淡道:“的确过于张扬,所以我决定跟她们一起。” 余下三人回头看他,这人居然也换了一身略嫌骚包的青衫,看来早就打定主意。 故而最后,冷着一张脸的贺梅凡拉着不知所措的于霜秋跟上,后者略一沉思,要死一块死,索性拽上了依然神游天外的封啸尘。 七人组出游,个个惹人眼球,好不招摇。 锦屏城有个由来已久的习俗,凡未出阁的姑娘在街上看到心仪的男子,便可悄悄跟上,朝他投掷瓜果花环或香囊手绢等物,以示倾慕之意。 他们七个前三后四,一路同行,倒叫街上姑娘们看得眼花缭乱,一时竟有些为难起来。 于是她们不自觉跟在几人身后或四周,仔细观赏。 贺梅凡跟元溪二人神情变化如出一辙,脸色越来越臭,最聪明的要数于霜秋,机敏地看穿她们的心思,将随身携带的香囊微微一撩,缠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消失得干净。 封啸尘么,他压根感觉不到,权当没看见。 待走到南青公子所居之处,望着匾上“闲云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众女不觉停下脚步。 身后接二连三响起冷哼与细细哭声,唐棠刚想回过头去问个究竟,玉奴娇跟乔素空一人架住她一只胳膊,耳边同时响起两个声音,“不许看。” 门开,元溪递上一张名贴,小童看罢,客气道:“诸位请随我进来,小坐片刻。” 乔素空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行啊元护卫,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元溪不屑地瞥她一眼,往里直走,众人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于霜秋仍在状况外,茫然程度与封啸尘甚为相似。 贺梅凡答:“没看出来么,元溪跟那位南公子,是旧相识。” 第249章 非梧桐不止 闲云阁外面看着不大,跟寻常阁楼无异,进去才知里头甚为广阔,规模不亚于唐棠的郡主府。园林雅致,草木俱是精心打理过,活脱脱的私人庄园跟城中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谓阁楼不过是最外层,通常南青公子用来会见宾客或乐友,有了元溪这位熟人在前,小童直接将他们带到他居住的地方。 回廊两旁青藤垂下卷曲的叶片,再毒的日光照进来也只余下清凉之感,院中好几处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干粗壮,至少有五十年树龄。洁白粉红的花朵硕大,像一支支绽开的喇叭,藏在绿叶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小童奉了茶点,请众人稍事休息,自己去叫他家公子过来。元溪坐下,似主人家一般熟络地介绍起这里的景致。 自闲云阁起往东二十里,直到芙阳河,全是南青的地盘。 几人所在的桌边燃着气味清郁的香料,闻去大有空灵清寂之意。乔素空凑过去细嗅片刻,居然是少见的山水香。 看上去这位南青公子是真正的避世之人。不过他买下这么大一块地方,是为在此修身养性? 唐棠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周遭景致,“芙阳河,是指那里长着许多芙蓉花吗?” 元溪知道她喜欢倒腾一些吃食或小玩意儿,“不是木芙蓉,是你喜欢的荷花。” “这里的确种了许多芙蓉,姑娘若是想看,随时可以来这观赏,闲云阁随时欢迎。”说话之人正是南青公子。 他自长廊款款而来,似是遥远山水间隐现一叶扁舟,舟上立着散发的游仙,去往红尘。 南青自然地在元溪身边坐下,习惯了跟他拌嘴的乔毒仙发现,自这位神仙似的公子出现,素来冷硬的元护卫脸色立时柔和几分。 两人既是故友,当然由他来介绍,“这位是香棠郡主,她身边的姑娘是毒仙乔素空,再往左是玉姑娘,贺大侠,于大侠。” 除了不在江湖闯荡的唐棠,其它几人都是大名鼎鼎,南青跟他们见过礼,道:“诸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驾临此地,令寒舍蓬荜生辉。既是元大哥的朋友,不必拘束,闲云阁就似自己家中一般。” 言语之间透着亲昵,听得乔素空心中痒痒,很想问他跟元溪是什么关系,又觉在主人家不好这般直白地开口。 贺梅凡开门见山道:“公子客气,此番慕名而来上门拜访,全因我这妹子学得是音攻之术,苦无良师教导。听闻公子是有名的琴师,少不得叨扰几日,还望公子费心。” 南青一愣,望向唐棠,“不知姑娘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自学成才有好有坏,好处是不受束缚,许多地方融会贯通,以成果为依据。坏处是随意发挥,不成体统,须受名家指点,方得圆满。 南青眉眼俱开,笑容和煦,“既是同好,哪有费心一说,愿同姑娘讨教。” 元溪解释道:“南青的琴正如唐棠的玉笛,只是他不曾与人为敌,除非必要绝不出手,江湖中人不知罢了。” 贺梅凡深觉这趟来对了,唐棠亦是惊喜不已。 南青不仅是名扬天下的乐师,更是音痴,得遇同道中人喜不自胜。小宴过后,元溪带着贺梅凡等人去游园,他则迫不及待引着唐棠去往自个练习之所。 于霜秋边走边赞叹,乔素空跟玉奴娇时而投来好奇的目光,元溪就当没看见。 “有钱真好,这么大一块地,盘下来得不少银子?”乔毒仙慨叹道。 他淡淡道:“南青祖上也是世家,这里曾经热闹繁华过,只是他喜爱清净,性情高雅,不常与人往来,便成了如今这般。” 越往前走,还有菜园,果园等处,琴师的手极为珍贵,不可能是他亲自所种,自是有人打理。 “你多久回来一次?”按方才那位公子的意思,这里应当算是元溪的家,于霜秋大约想起了家中某位佳人,故有此一问。 “一年。” 贺梅凡道:“听闻南青早些年曾在江湖游历,每到一处都有人相约同他比试,从无败绩。后来渐渐没了消息,原来是躲到锦屏城中偷闲来了。” 玉奴娇闻言道:“他居然去过江湖?”如此出众的人,躲过清殇阁的荼毒也便罢了,身边并无女子相伴,莫非真如她们所想…… 元溪淡淡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乐师的名气那么好闯?” 乔素空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乐师的名气当然不好闯,可南青并不会武功。一个俊逸出尘的美男子行走江湖,并不比女子容易多少。他能平安活到现在,仍旧这般高洁得不然一丝儿凡尘,其中元溪的功劳不小? 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望着两位姑娘的方向,尤其是乔素空,皱眉道:“他是至纯至善之人,希望别有人动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她眼中精光一闪,南青果真是他的软肋。 容许他们顺利进入闲云阁,元溪已是将他们当成好友来看,乔素空当然不会不识抬举,“放心,该碰什么不该碰什么,我们知道。不过你该担心的是那位——” 她指着封啸尘,用意不言而喻。 不知从前南青怎地没入得那些女子的眼,许是因元溪之故,往后可不一定。 封啸尘委实很冤,之前的确是他考虑得不够深,往后一定会小心,乔毒仙的心思也未免太细致了些。 玉奴娇不经意提醒他道:“我倒觉着,唐姑娘不是藏私的人,若南青有幸能跟她学上几招,会让人省下不少功夫。” 元溪带他们过来,未尝没有这种考量,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唐棠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这几日南青在音律上指点她不少,她亦着意引导对方入门,两人互相请教,正是两全其美。 越往后她便越是惊异,自己学得已经算快,显然南青的天分更在她之上,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她。 南青唯一逊色之处在于,他没有习过武,真正到对敌时,还有得磨炼。 临走前,唐棠将师弟给的《烙音心法》默写下来,若能好好研习,数月之后必有所成,至少应付清殇阁的人不在话下。 元溪单独跟南青告别好一阵,众人很自觉地没去惊扰他们。 再回来时,众人围坐在一块用午膳,他沉默地盯着唐棠,似是有话要说。 唐棠夹着一块红烧兔丁正往嘴里送,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考虑着要不要听他说完再吃,元溪却自发坐下,先敬了众人三杯。 一时他们都放下碗筷,房间里静静地无人动筷。 饭菜的香气漂浮,乔素空心急如焚,偷偷咽了口唾沫,“咕咚”一声打破了寂静。 她老脸半点没红,玉奴娇更是眼巴巴望着他,有话快说啊! 第250章 岩上无心云相逐 在众人的期盼和等待中,元溪终于开口道:“想同郡主请个假。” 就为这事?大家隐隐有些失望,本以为他会解释跟南青相识的经过呢。 称呼得这么正式,唐棠心里一突,决定吃了这块肉再说,咽下之后慢吞吞道:“现在?” “不,我想请郡主同意,往后每三月容我十天假,回锦屏城中看望故人。”故人是谁不言自明。 元溪跟其余人等不一样,封啸尘与乔素空是自愿跟随,郡主府为他们提供的是庇护之所,而他完全属于香棠郡主,奉她为主。 唐棠思虑片刻,“南青公子与我互为良友,不若每隔半年,你将他接来府中同住?” 元溪道:“安都临近昌定,贵人众多,不适合他这样的人居住。” 提及此事,唐棠便想问他一句,“你认为他是怎样的人?” “不宜入凡尘。”元溪喉咙微动,有高僧曾言南青此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唐棠道:“你可知他心中有恨?” “知道。”从相识那天便知,他闯出这般大的名声不止是为自己。 但世情艰险,仇恨二字不是轻易可以消除,名气再如何强大,抵不过拳头,拳头再硬,抵不过权势。 南青想做的事绝非盛名可以办到,他始终被排除在那个圈层之外,连涉足亦难,更别提报仇。 除非他愿意放下身段,真正去做一名供人取乐的乐师,但他是真正的琴艺大家,自有孤傲风骨,不可为人攀折。 南青从未要求元溪为他做些什么,元溪也只故作不知,实则不想看他沉溺在仇恨之中。 但于南青而言,此恨从未忘却。 是她们先提起要去拜访南青公子,元溪从未干涉,大抵是上天有眼,不忍叫恶人逍遥法外。唐棠既学了音攻之术,注定会遇见他。 自己学有所成,待遗诏的秘密彻底解开,郡主府便可太平。 唐棠轻叹一声,“你想看便看,找管家算了工钱就是。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可以认真考虑我的提议,来郡主府,好过他一个人逞强。” 元溪似有动容道:“郡主是炎国贵族,无须为他牵扯进去。” 这话听着顺耳,分明是设身处地为她考虑。唐棠莞尔一笑,“谁让天意弄人呢。” 元溪当即一愣,隐约明白了什么。 两人好似打哑谜,听得众人迷迷糊糊。贺梅凡大约猜到一点,南青似乎跟人结了仇怨,可师妹的话又是何意,她想跟他联手作甚? 过了锦屏,下座城池远在千里之外,沿途多山,村庄稀疏。几人储够干粮,再度启程。 熟悉的停顿感传来,不知这次又是谁的仇家。 乔素空撩开帘子一看,好么,就来了一个人。 排面远不如临渊城外那次,纯属小打小闹。 “找谁?”贺梅凡开口问。 对面那人甚是客气地行了个江湖礼节,说话时声音格外阴柔,“贺大侠无须紧张,此行是奉我家主上之命,劝各位打道回府,莫要去动不该动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乔素空悄声跟她二人嘀咕,“来得是个太监。” 啊!唐棠连忙掀开另一侧帘子,探出头往外看,玉奴娇则跟她挤到一处。 面白无须,虽然没有翘起兰花指,但劲瘦的骨架,还有那股子似有若无的女气,无一不在说明对方的身份。 识破身份也无用,炎国光是宫中的太监人数,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一些世家也会将犯了色戒的奴仆及其后人净身,并不能证明什么。 于霜秋倒是多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家主子是男是女?” 马车里传来女子哈哈哈的大笑声,这话毒啊,于大侠好样的! 那人面上闪过阴沉的恼怒,“在下言尽于此,几位若执意前行,只好得罪了!” 贺梅凡没有动手,略一沉思,朝身后那两人道:“我怕胜之不武,你们谁上?” 于霜秋火上浇油道:“我的剑不碰脏东西。” 元溪望向封啸尘,刚犯了错的人,是不是该表现下自己? 封啸尘冷冷道:“我只跟男人动手。” 他说得非常委婉,就差背出那句“我不打女人”了。元溪无奈地用手扣了扣马车壁,询问里头三位小姑奶奶有没有兴趣。 玉奴娇自窗户跃下,稳稳落地,娇声娇气道:“这位公公,让奴家陪你玩几招,回去好交差。” 那人深受侮辱,整张脸红白交加,一出手似有疾风闪过,浑厚的掌力朝玉奴娇袭来!她不退反进,出手与对方硬拼一掌,两人各自腾身闪开,停在距贺梅凡等人百米之外。 玉奴娇的功夫很是诡异,如风卷落叶般飘然却极有规律,空手却有雷霆之势,残影似在四面八方,裂成千百个玉奴娇,难辨真假。 莫说其中那人,他们在外头看着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无法辨认真正的玉奴娇身在何处。 唐棠看了半天只觉眼花,“她入得什么门派,规矩古怪,招式更是古怪。” 乔素空道:“听她偶然提过,那位掌门出身宛国西域一处神殿。” 神殿,唐棠不解,“是道家武学?” 乔素空知之不详,含糊不清道:“约莫是叭。” 修道之人与和尚尼姑不同,并不灭人欲,他们认为长路漫漫,结道侣可相互扶持,让道心更加稳固,听上去跟玉奴娇提过的门规很像。 渐渐地,众人发觉出不对来。 玉奴娇的武功固然精妙,换做是从前的唐棠亦不能抵挡这么长的时间。元溪在心里默默衡量,自己跟她比起来大约能打个平手,前提是此刻的玉奴娇没有藏拙,使出了全力。 但那名太监始终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她的招式,贺梅凡甚至见到她脸上有汗水滑落。 到后来玉奴娇越发吃力,眼见太监一掌劈向她后背,元溪飞身上前同他对上数招,将她后颈一拎扔到三十米外,勉强为她留下喘息之机。 他终于拔剑,正视起这个太监,“阁下请。” 对方怪笑一声,“何必前来送死,你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打不过我,还是乖乖听劝。” 唐棠看出敌方势头何等强劲,在马车内微微摇头。乔素空下去想将软趴趴的玉奴娇扶起,她却坐在地上不肯动弹,直勾勾地盯着那名死太监,恨不得用目光将人戳穿。 没办法,只得随她去了。 转身却见唐棠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低声道:“这回用最猛的毒,一定要问出个究竟。” 乔素空一怔,见她带着封啸尘往贺梅凡等人身边去,淡淡道:“一起上。” 既然他说了单打不过,那就群殴,他们有的是人。 横在他面前的元溪裂开一个阴冷的笑,跟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突然拔剑而起。那人的眉头狠狠一皱,忽见天空下三道人影同时朝他猛扑过来! 第251章 江间波浪兼天涌 这四人的战力合在一块,怕是那位号称武功第一的秋君如也得甘拜下风。 试问天下有几人能经得起这般围攻? 唐棠在一旁细数,师兄大概出了三分力,于霜秋约莫四分,封啸尘八分,元溪满分。 自家护卫放眼江湖固然不弱,可她面对的危机实非常人可比,为长远计,元溪的战斗力有待提升哟。 那人很快败下阵来,比她想象中的用时更短。在他渐渐不支时,众人见好就收,停了刀剑。 他半跪在地上喘息,为防使诈,贺梅凡等并不靠近。唐棠取出玉笛,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淅淅沥沥的乐声似雨珠击打青石般,直叩人心。 那人身躯渐渐僵直,眼中尽是未来及褪去的震惊。 以音封穴跟寻常点穴之法大不相同,凭他自己的力量是别想解开,唐棠不撤手,除非遇到同样知晓此道的人,或可解除。 接下来的事全交给乔素空。 当夜,几人燃起篝火露宿荒野,这位公公被绑在树上,恶狠狠的目光定在他们一行人身上,像要将人洞穿。 可惜眼刀不能杀人。 乔素空吃了七八分饱,意犹未尽地拿着只烤好的兔子腿过去,在他鼻尖晃了晃,“这位公公,我们无意为难你,只要说出你的主子是谁,不但有烤肉吃,还会放你离开,如何?” 他啐了一口,“为主子尽忠是我等的职责,岂能为一口吃得背叛主上,果然是粗鄙的江湖女子,没半点规矩。” 乔素空当着他的面撕咬下一大块,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道:“规矩都是用来打破,公公从前没见过,往后跟着我们,定会大开眼界。” 他别过头去不看那些人,胃里却发出咕噜咕噜煮水的声音。烤过的肉上洒了不知什么香料,四溢的香气直冲脑门,饶是如此,半句软话都没说。 有骨气。乔素空吃饱喝足,两眼放光,她就喜欢有骨气的人,这样才好用来试药。 唐棠轻瞥了眼那边激动地直搓手掌的乔姑娘,问玉奴娇:“你有没觉得有时候……” 玉奴娇回望,凑近她悄悄道:“你也发现了?” 二人对视,看懂彼此的眼神。 不知是否钻研毒术太久,乔素空给人的感觉……略微变态,尤其是在抓到敌人面露兴奋之时。 贺梅凡等人对乔素空历来敬而远之,换作江湖中任何一人遇到此等事,都不会让这种擅于用毒之人靠近自己半步之内。 这些日子几位大侠虽同她熟稔不少,那份亲近始终流于表面,基于知道此女不会伤害他们的立场,目前这种相处方式,已是这几人做出的最大让步。 毕竟,乔素空若真想害人,他们几乎只有团灭的份,包括唐棠在内。 唐棠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此事换作明炤或是任何一名贵族子弟,都会先稳稳握住乔素空的命脉,确保自己可随时将她置于掌控任意操控,才会让其入住府中。 玉奴娇倒没那么多想法,她跟乔素空相交多年,意识不到哪有问题。唐棠则是典型的意气用事,与之来往全凭情义二字。 或许这样,才是跟毒仙打交道的正确方式,只是几名男子始终戒心过重,无法做到罢了。 这头几人填饱肚子,元溪跟于霜秋收拾残渣,乔素空已成功撬开那人的嘴,得意洋洋地回来,“他说主子名叫长孙敖。” 长孙氏乃夏国王族之姓,居然是宫里的人。 贺梅凡过来道:“夏国王族仅有三名成年王子,从前风头最盛的是二王子长孙旸,听闻宸王风光褪去之后,三王子长孙慬深受器重,这位大王子不声不响许多年,没想到最先盯上我们的人居然是他。” 唐棠听得糊里糊涂,她们寻找龙玄秘境,跟夏国有何关系? 这位大王子干嘛咬着她不放? 乔素空还问出点别的消息,“上次被化成水的十三名刺客,也是出自这位大王子门下。” 这么说是为遗诏之事咯。 唐棠讥讽道:“好大的野心,眼见自家王位继承无望,就想来炎国分一杯羹?” 只是没想到夏国王室能人辈出,单是一名公公也有这样高深的武功,不知在大内算是几流高手。胆敢只身前来劝他们折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实属勇气可嘉。 封啸尘忽然道:“我倒不这样认为,遗诏之事过去好几月,对方已偃旗息鼓许久。或许秘境中还有别的东西,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 乔素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变聪明了?” 封啸尘不介意她语气中的玩笑,“我是实话实说,炎国太子已立,那些人拿到遗诏无非是想造反,眼下越王已倒塌,夏国人要它作甚,再扶持一名傀儡吗,那得多费心思。” 唐棠心中一动,想起了辛凝梦所言。 他们不知先太子尚有血脉遗留在外,她却知道。 长孙敖盯死她的真正目的,或许正为此事。莫非,他们已有那位遗孤的下落! 她故意打了个哈欠,“封大哥所言有理,但我们好容易拿到图纸,龙玄秘境势在必行,这一路不知还有无变数,大家早点休息。” 乔素空指着那名太监,“他怎么办?” 贺梅凡瞄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人,“扔在这自生自灭罢。” 若有命活下来,便是他的造化。 太监的命在贵人眼里最是低贱,难为他在那样的环境下习得一身武功,听命行事而已。 下次再犯,这点惜才之心便不足抵消其罪孽,他绝不会手软。 玉奴娇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颊,“哎,听见了没,贺大侠放你一条生路,要记着他这份人情呐!” 他在乔素空手下去了大半条命,元溪犹不放心,用剑挑断他经脉,从此武功尽废。 贺梅凡没再阻止。 明知他们几人的实力,仍被派出来干这趟不讨好的差事,也算不得什么心腹。倘若不回夏国,或许这人能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贵族不会费心思去寻找一个逃奴,除非他仍有用处,这些却与他们无关了。 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距太邬尚有八百里路程,贺梅凡已察觉到路上不甚平静,来往他们身边的人不再是普通百姓,而是混杂了各色人等,每隔几里便有人偷窥着这边的动静。 毫无疑问,他们被人盯上了。 元溪同样察觉到异动,见贺梅凡回头递给他一个眼色,往马车中递话,“怀疑走漏了消息,接下来可能会有恶战,几位好生保重。” 里头三位姑娘面面相觑,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 乔素空略一思索,“语气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她朝元溪喊道:“停下来。” 数人停下,齐齐回头看她。 乔素空揉着肚子哎呦哎呦直叫唤,“昨夜那兔子肉吃坏了,你们且等我一会。” 平时的元溪肯定会嘲她几句,此刻倒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她跳下马车。 第252章 别后两应同 贺梅凡洪亮的声音响起,不耐道:“娘们就是麻烦,于兄弟留下等等,我们几个先走,到镇上找些酒菜吃。” 于霜秋配合道:“我早就饿了,恨不得快些到镇上,让后头那两人去,你们谁留下等等她?” 元溪出声道:“我留下来。” 马车哐啷哐啷继续往前行驶,唐棠从帘子缝隙往后望,乔素空一瘸一拐地躲进旁边草丛,元溪牵了于霜秋的马,抱着剑满面厌烦地跟过去,在离她三十米远的地方站住。 再远些的地方,刚与他们路过的某个路人甲悄悄调转马头,从另一侧钻了进去。 难为乔毒仙这脑袋瓜,眼睛一眨计上心头,简直不要太熟练。 视线里元溪的身影渐渐远了,唐棠放下帘子,几人渐渐拉开十几里地,贺梅凡着意放缓脚程。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马车顶上轻飘飘落下一人。 乔素空从窗户翻了进来,端起水壶灌下一大口,后头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正是独自归来的元溪。 玉奴娇见他出去本还在期待着什么,比如一男一女同乘的美妙场景,谁知这两人即便是做戏,也不愿靠近半寸。 真是愁人啊! 她掩去眼中失望,自家姐妹还不了解么,慢慢来。 玉奴娇问:“搞定了?” 乔素空没回答她的问题,却先看了眼车外,外头元溪跟贺梅凡并排,于霜秋暂且充当马夫,封啸尘不时闭眼打着呵欠,像是被马车颠得极度困倦。 三人凑到一堆,尽量放低声音。 被她引来的人武功不如元溪,在毒药和武力双重压迫下,那人道出原委。 江湖上已经传开,数十年前没被找到的龙玄秘境即将被再度开启,有人已抢先夺得图纸,正欲前往夺宝,拿走路线图的人是两男两女。 他们一行人太过惹眼,虽然凭空多出两男一女,仍是被怀疑的首要对象。 唐棠脸上俱是冷意,从哪传出的消息想都不用想。姜雨霏分明是偷鸡不成,也不想让别人喝上鸡汤。 有了一个长孙敖还不够,加上背靠夏国的清殇阁,夏国王族这是专门跟她们作对来着。 “蝶蕊夫人煽得一手好风,这把火算是被她点着了,怎么办?”乔素空也已猜到几分,说完自己也没了主意。 封啸尘那一出将他们坑得不浅,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往后得把这人往死了盯。 玉奴娇担忧道:“以我们几人的武功,打赢这些人不是难事,怕只怕那疯婆子出其不意,将事情闹大。” 两人明白她言中之意。 这些围绕在他们周围窥探的人不过是开胃菜,姑且算是警告。姜雨霏若是做得再狠点,将此事告知盟主,要求他们交出图纸,或是暗中纠集起一众人马,刻意在路上阻拦,不是没可能。 就凭他们七人,打得过是一回事,得罪了各路江湖中人,往后麻烦无数。 以唐棠猜想,蝶蕊夫人不会借盟主之手逼问,江湖中虽有此先例,发现宝藏之地由盟主带领众人去寻,未确定是否属实时暂且封锁。但多年前众人在那一无所获乃是事实,仅凭图纸之说,不足以刮起多大风浪。 无论封啸尘跟莲雾说过什么,她至多晓得龙玄秘境中有宝物,或许同遗诏有关。但能被她忽悠着一同前来的人,多半是江湖后起之秀,出于猎奇心理,见到贺梅凡二人也在,多半会退却。 唐棠微微一叹,“还能咋办,来一个打一个,实在不行换条路线。” 可惜错过那么多座城池,往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来。 她想了想,对乔毒仙道:“消息既然传出去了,接下来得多多麻烦你出手。” 倘若姜雨霏真敢纠结众人前来索要,面对群攻,最好的办法便是用毒。这样既给众人留有余地,不致结下仇怨没完没了,还能让他们不得不服。 乔素空早有准备,拍了拍腰间包裹道:“放心好了,解药毒药都带着,听话的给颗解药,一次管一个月左右,不听话的直接弄死。” 唐棠钦佩地望着她,“此行你的确辛苦,来日回到府里,我再好好谢你。” 这么客气作甚。乔素空蛮不习惯这样的她,想起什么,幸灾乐祸道:“抓到那人以后,我顺带问了药谷近况,你们猜,现在上官家是什么样子?” 玉奴娇被勾起几分兴致,“乱成一团糟?” “何止!”乔素空提起此事手舞足蹈,“我们带了个好头,药谷隔三差五被盗贼光顾,都快给人搬空了!” 当地官府管不着这事,上官烜仅是少主,族中长老并不听其号令。没了正统之后,其它旁支蠢蠢欲动,真心服他的人本来没几个,更何况上官琣吃相太过难看,一心只顾捞钱,即使有武功出众可守卫药谷之辈,也都闭门不出,不愿与之为伍。 再这样下去,整个上官家不久便会垮掉。 乔素空毫无悲痛之意,沉浸在预想之中,满心欢喜地抓着唐棠的胳膊,“姐姐往后都跟你混,你可得争点气啊,跟着万家多搞银子。万一哪天上官家真得倒台,将它重新买下来可好?” 唐棠没想到她打着这个主意,说的这样顺口,不像是临时起意。 她不由怀疑道:“你是不是从进府那天开始,就在盘算此事?” 乔素空心虚地移开目光,小声道:“反正你也不吃亏么。再说,那些东西本该属于谷主。你是未过门的少夫人,帮他拿回来怎么了。” 没人比唐棠更有资格从上官家讨要东西。 还好她从上官家撤得快,自那日起再未跟族中人打过交道,连族长和夫人也未见过,否则药谷失窃,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会是她。 乔素空也是奸猾得很,在药谷时并不与人动手为难,乖乖顺顺,最后装作负气离开。 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唐棠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乔素空不自然地往玉奴娇身边靠。 她垂下眼眸,将一切心思拂去,君容已成长别,生者自当勉励。 “如果真有那天的话,我答应你。”唐棠淡然一笑。 属于他的东西皆为瑰宝,决不可让旁人轻贱。 乔素空眼中瞬间焕发出奕奕神采,就知道,她没有跟错人。 玉奴娇深觉自己多余,轻咳一声,提醒道:“那个,愿望固然美好,但上官氏与柳家靠拢,又有太子撑腰,来日他做了皇帝,族中再出几人走科举入仕途,应该不致落魄至此。” 唐棠喃喃道:“且拭目以待。” 即使上苍眷顾,族中出了优秀的晚辈,一个分崩离析的世家,好比主干已损坏的大树,纵然眼下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最后能走多远,又有谁知道。 第253章 贪饵凡几许 至太邬还有三百里处,果然见到乌泱泱一群人拦在他们马车前。 贺梅凡轻瞟几眼,去往马车后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于霜秋随行。 马车上一左一右二人分列,唐棠挑开车帘,见到数十张陌生面孔,其中不乏看上去会些武艺的美貌女子,略略一瞥便知她们出身何处。 这些人皆为姜雨霏所惑,特地在此等候,朝她索要图纸来。见到贺梅凡二人打头阵,他们本来心有顾虑,谁知第一刀客摆出这副架势,不由心中一喜。 一人朝她喊话道:“久闻唐姑娘大名,我等听闻龙玄秘境开启,姑娘握有图纸,特来讨教。” 唐棠朝那人望去,满脸稚气,跟从前的小鱼一模一样,应是初入江湖不久的少侠。 没忽略人群后刻意隐匿起来静观其变的几人,她朗声道:“诸位若想寻找秘境,跟在我后头就是,何必拦住去路。给人瞧见,还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山贼呢!” 比那少年更成熟些的年轻人壮着胆子道:“宝藏人人都想要,姑娘既然先得了机缘,自是少不了你那份。但姑娘年纪尚小,又是郡主之尊,路途艰险,还是由我等粗人上阵。” 他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是啊,秘境并不好找,不如交出图纸,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纵有贺大侠刀法卓绝,但寻宝之事历来与武功干系不大,姑娘还是跟随我等一同。” 这些人假意好言相劝,真当她是头一天走江湖,那么容易被人哄骗呢! 不过既然知晓师兄在此,仍敢不怕死地上前,定然有所依仗啰!唐棠环顾四周,看来这些人只是来试探虚实,真正心怀歹意之人还躲在后头看热闹。 不知其中有无姜雨霏。 既然这些不是重头戏,乔素空双手环抱身前,懒得再多看一眼。 玉奴桥上前与唐棠并立,“吆,这不是樊少侠么,怎地这般有缘,在此处见到你?” 他已年过三十,年轻一辈中不乏佼佼者,实在算不得人物,少侠二字放在他身上颇具讽刺。 樊星鸿才看到她,笑意中暗含几丝讽刺,“玉姑娘也来了。” 不但来了,还跟在这位郡主身边,莫不是图纸已经被这女子得手? 玉奴娇看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就知此人又在胡乱猜测,轻笑道:“那可不,这么大的热闹,又听说有宝贝,老娘可不得来开开眼界么?只是——” 她满含深意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上次见到少侠,你时时刻刻不离银媚姑娘,旁人多看一眼都当是挑衅,看来美人终是抵不过宝藏的诱惑,樊少侠竟舍得离开她了。” 樊星鸿嗤笑道:“在下爱跟在谁身边是在下的事,玉姑娘不必操这份闲心。” 玉奴娇凉凉道:“这话说得差了,我自顾不暇,何来功夫为别人操心?只是见不得有人眼瞎,见到美人便没了脑子。不过嘛,玉奴娇入江湖多年,历来是出了名的记仇。谁敢往老娘头上惹,管他有脑子没脑子,都得把这笔账算回来,樊少侠说对么?” 这里头有故事啊!唐棠扭头望向玉奴娇,见她眼底愤怒,看来那个银媚的女子得罪了她,或者说,他们俩一起得罪了她。 樊星鸿似乎没将她放在眼里,其他人也不想再废话,上来直接动手开打。 唐棠还未来得及开口,玉奴娇已冲上去一通单挑,身条儿柔弱得像柳叶的姑娘在一众壮汉中飘来荡去,影影绰绰地宛若白日鬼魅,看得她额头直突突。 里头不乏武功高超的人,可惜玉奴娇的路数他们难以捉摸,未至两刻通通败阵。 地上哎哟哎哟倒下一片,玉奴娇的眼神在两侧一扫,显然也发现丛林中还藏着另一批人。 玉足往樊星鸿后颈狠狠一踩,用力之大让唐棠禁不住一颤,十分怀疑那人的脖子会当场断掉。 断是不可能断的,玉奴娇从来觉得杀人没甚意思,她喜欢以理服人。 “回去告诉你那姘头,别以为长着张狐媚子的脸就可以肆意横行,从前她敢用师兄来算计老娘,往后别怪我找上门去戳她脊梁骨。” 哟呵,居然还是为情人,这算什么,两女争夫? 玉奴娇再用劲一剁,樊星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朝林中喊道:“还躲躲藏藏做什么,难不成等老娘一个一个将你们请出来?” 林子里扑棱棱飞出数十人,乔素空端正了精神,跟唐棠一同上前加入战斗。 乔素空确是轻功最高,唐棠固然也还未恢复,玉奴娇方才耗费了些精神,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乔素空撩翻一人,被玉奴娇拽着衣领往外一扔,那人直直朝贺梅凡扑过来,被他抽刀一砍,鲜血喷涌,断肢摔落,对方痛得嗷嗷直叫。 唐棠好久没活动筋骨,自觉内力大不如前,哀叹之余踹飞一个,没留意是元溪站立的方向,被后者面无表情一巴掌拍飞。 马车后头,于霜秋抓了抓耳尖,“姑娘家打起架来,好生凶残啊。” 元溪接过话道:“但也好看,比跳舞好看。” 他的话得到在场几人一致认同。 贺梅凡相当自豪道:“唐棠十来岁已经会杀人,我一直觉得女孩家除了要守妇德,更得会些功夫,越漂亮的姑娘越要习武。” 于霜秋略一沉思,深以为然。 只是若让他家玉秀去吃那个苦,到底舍不得。罢了,自家媳妇的安全,还是由自己来守护。 元溪一直留意着唐棠的动静,郡主府里经常飘着药香,似乎是她的身体出了些问题。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自发上前将她替下来,封啸尘见状跟上,冷不防被玉奴娇掌风刮过,削去一缕黑发飘然落地,耳垂冒着血珠。 他阴沉地盯了她一眼,玉奴娇满含歉意,对不住没看清,纯属意外,意外。 场地交给那两名男子,乔素空往他们这边来,捡起地上那只手臂,满眼新奇。 那人认得是乔毒仙,忍着剧痛爬过来,用另一只手扯着她的裤腿,厚着脸皮哀求道:“乔姑娘,毒仙姑娘,在下曾受玉姑娘救治,与她有几面之缘,看在你们是同门的份上,救救我,我不想变成残废!” 乔素空将他的爪子扒开,端详一阵,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玉无书见一个救一个,被她诊治过得人多了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既然在提,说不定会有别的线索。 “你知道她现在何处么?”乔素空打算给这人一个机会,“你若愿说出她的下落,我便保住你这只手。” 断肢须在三个时辰内接上,放眼周围,唯一能救他之人,可不只有乔素空么。 他接连哀求道:“我愿意,我愿意。” 第254章 风前落花残红 那边打得好生热闹,这边乔素空摊开银针和包袱,为人续接起了断肢。 她一边缝一边赞叹,“不愧是贺大侠,瞧瞧这伤口,多么整齐。” 贺梅凡被她夸得受宠若惊,看着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摆弄那只血淋淋的手臂,无端端背上一寒,谦虚道:“姑娘过奖,过奖。” 不知乔毒仙给他的断口上涂了什么粉末,那人又痛又麻,脸上大颗大颗汗珠往下落,此刻实在听不得这些话。气血翻腾之下,伤口的血流得越发欢快,最后许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待乔素空将伤势处理完毕,元溪跟封啸尘已带着汗回来。 同先前商议的那般,没下死手伤他们性命,只是打晕或打残,总之不再有还手之力。 倒下的人更多,但他们还试图站起来,乔素空望了一眼贺梅凡,“请。” 贺梅凡沉心定气跟在她身后,乔素空取出自己在府里无聊时研制的小竹筒。她足下一蹬,原地腾空而起,同时刀客出掌,狂风卷过落叶般袭向地上人群。 空气中散开微黄的药粉,有人被这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贺梅凡人形鼓风机的使命结束,回到原地继续保持不动如山的站立姿势。 乔素空在前头训话,跟老夫子教不成器的学生一般喋喋不休,“你们这些人啊,没那个本事就别去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秘境是人人都能去的吗?明知道有我们贺大侠跟于大侠在,还不知收敛,瞧见没,今儿他们两人都没动手,你们群殴又能怎么着,照样吃瘪。” 众人双眼睁大,愣愣地听着,像一群呆头鹅。 她苦口婆心道:“这些药粉呢,是毒仙奶奶我特意为你们这些耳根子软容易被鼓动的人研制,中毒之后三日之内丧失听觉,十日之内丧失味觉,十五日内丧失嗅觉,待五感尽失,便是毒药彻底发作之时,身体底子不好的撑不到十五天便会一命呜呼。” 有人愤怒地盯着她,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狠毒的女人! 乔素空浑然不放在眼中,劝慰道:“别急嘛,我们这一趟去龙玄秘境,少则一月,多则三月,肯定回来。这里有缓解的药,估计一人一颗刚好管够,抢不到的人只能说运气不好,怪不得我哦!” 手中药瓶一抛,空中洒下数十颗微小的褐色药丸,“一月之后各安天命,没死的来龙玄秘境找本姑娘,不是想要宝藏么,正好跟你们分一分。” 乔素空拍拍手掌,顾不得那群人大打出手,轻松一笑,“解决完一桩大事,走。” 马车慢悠悠驶过众人身边,连道车辙印都没留下。 他们走出老远,终于有人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诸位,且听我一言。” 正是最先被玉奴娇打伤又醒过来的樊星鸿,见乔素空出马便心知不妙,捂住口鼻逃过一劫。 没晕过去的人纷纷偏过头看往他的方向,有的半跪着,有的摇摇欲坠地站立,全在听他说话,可见此人有些威望。 “宝藏虽好,保命要紧,一月之内我们切勿冲动,相互帮衬着赶到龙玄秘境,或许还可捡到些宝物,不负此行。” 他身边的人反驳道:“那图纸怎么办?” “是啊,我们那么多人,不能想法子从毒仙那要回解药么?” 樊星泓冷淡地瞥向他,“阁下有何妙计?” 对方脖子一缩,立刻弱弱地蜷缩着不说话,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没记错的话,正是这人最先建议他们去夺图纸,阵前喊声最大的是他,打斗时出力最少的也是他。此时还没忘记那份东西,很难不让人怀疑。 樊星鸿紧逼道:“莫说他们七人联手,只要你有把握能抓住其中一个,就有希望夺图纸,问题是你有那个能耐吗?” “谁还有意见?”他嗤笑一声,“愿意留下休息一月,再去讨解药的人跟我走,剩下诸位请便。” 大部分人互相搀扶着起身,预备跟随樊星鸿,余下几人仍不死心,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离去。待众人彻底消失在视野,留下四人朝其中一位面向普通的中年人道:“怎么办?” 他冷冷道:“一群没用的蠢货,活该去死。” 樊星鸿带着众人饶过山路转弯处,刚过两三百米,忽然察觉出什么,示意他们噤声。 这些人全部中毒,身上不是外伤就是内伤,若此时遭遇埋伏…… 没等他想出对策,樊星鸿眼眸倏而放大,山腰处窜出十几名蒙面大汉,不由分说上前便是一通狂砍乱劈! 刚受过玉奴娇等人蹂躏的他们哪是这些人的对手,像洗净的瓜果蔬菜一般被人剁得血肉模糊…… 夜间一场大雨,将无人可知的杀戮洗得干干净净,唯余残肢碎肉被冲进路边沟壑,像是被狼狗叼来的没吃干净的野物。 过了此关再往前走便是太邬城内,这几日天热,备下的干粮早已吃尽,来路上的麻雀、野兔和游鱼等遭了大殃,野菜有野菜的清香,只是久了难免怀念起粗粮和别的荤腥。 小路边一家粥铺,一行人迫不及待涌入,要了两屉冒着热气的白花花大馒头和三屉包子。男男女女一通猛塞毫不顾忌形象,看得周围众人一愣一愣地,心里颇为感慨。 如今这世道艰险啊,眼瞅着挺年轻的小伙儿和姑娘,居然饿成这副模样? 抹净了嘴,七人提上各自兵器,牵着马匹继续赶路。 太邬不比锦屏风气开放,毫无繁华热闹之象,明明是一座大城,街上却格外宁谧安静,连车轱辘的声音都听得见。 城中房屋皆是白墙黛瓦,透着别样古朴醇厚,处处小桥流水。河边洗衣的姑娘用碎花头巾包裹着乌黑油亮的长辫,笑容柔婉甜美。 客栈也与其它地方不同,至多两层楼高,里头总是静悄悄地,让进去的人不自觉放轻脚步。 封啸尘小声提醒道:“太邬城中的百姓喜爱安静,这习俗由来已久,算是一种怪癖。若有谁在大街上吼一声,破坏了这种美好,他在城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七人里头最叽叽喳喳的要数乔素空,不过入乡随俗的道理她还是懂滴,探过头去同样放低声音问他:“怎么难过法?” 封啸尘以为她要抬杠,别过身去不想理她。 元溪仿佛也知晓此事,“出门买不着菜,住店吃饭都比旁人贵三成,比较有特色的店铺压根不会让你进,假若不慎同当地人发生口角,捕快和知县会让你体会得更加深刻。” 乔素空识趣地闭嘴,那双忽闪忽闪大眼睛却彰显着她对一切的好奇。 同是习武之人,他们的脚步本就比旁人轻上许多,只要说话时注意点动静便是。乔素空进店时连呼吸也放轻,玉奴娇跟她差不多,唐棠瞅着她俩小心翼翼的模样,强忍着笑意,改明儿该让齐嬷嬷给她俩教教规矩,应付这种场面便可轻松自如。 第255章 小技等闲聊戏尔 在太邬除了补充所需干粮和衣物,唯有一件要事。 乔素空亲笔给玉无书去了一封书信,并无多余内容,只问及她是否安好,有无受到上官家动乱的牵连。 听那位断臂大汉所言,玉无书不知怎地游历到了夏国,她似乎在找什么人。远离上官家也好,她自己尚且不屑与之为伍,何况是生性柔弱易被欺负的医仙。 乔素空只知落梅公子曾救过玉无书,却不知她对那人钟情。唐棠听得医仙在夏国,便知晓她想找的人是谁。 同阅尽世情的毒仙相比,玉无书素来行善积德,救下之人莫不对其感恩,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 即使宸王落魄,不知丁游处境如何,她若真找到那人,会不会再度被其利用? 遗诏之事一了,他们迟早得去夏国走上一遭,那时若能遇见,希望她还听得进劝告。 几人收拾好行囊,略微改了下路线。毕竟消息已经传扬出去,再走大路过于招摇,并非上策。 贺梅凡提议接下来的路程越短越好,按照小路的走法,路程至少缩短一半,只是途经高山荒原,更多险阻。 再过一月便会入秋,各人添置了些衣物,尤其是被褥毛毯等,出了太邬一路直奔西南而去。小路果然要太平许多。 昌定城中,某处僻静的院落。 蒙面人神色恭敬,在台阶前伫立,汇报着近日消息,“主子,贺梅凡等人抄了小路行走,再有日便可到达秘境。夫人那边没能起到作用,派去之人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见,全部扑空,殿下那边传了书信,请您出手。” 屋子里响起威严不失讥讽的女子声音,“他养的人真是越来越废物。” 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可不是么,刺杀三四回,没有得手过一次。 “让兰桡与安叶去,告诉他们再得不到东西,不必回来了。” 没能成事当然不是放他们离开去潇洒自在,自有人去了断。 蒙面人道:“是。公子那边,是否差人去知会一声?” “他近日不是跟那个小贱人浓情蜜意,不问外事么,告诉他又有何用?”听上去并不高兴。 公子已好久没来看过主子,或许是彻底恼了她。也是,那样大的变故,远非常人消受得起。 蒙面人心下叹息,“属下明白。” 山间豁口冒出一个接一个的黑色小点,往近了看却是几位骑着马的行人。 “那是距龙玄最近的小镇,玉雪。”封啸尘用刀指向远处升起的缕缕炊烟。 乔素空掀了帘子飞上马车顶篷眺望,一路下来这番动作已是娴熟至极,见到人家大喜过望。 贺梅凡跟封啸尘商定的这条路,简直要了人的老命,山林里不是豺狼就是野豹,夏季毒虫又多。虽说他们几个不惧,也带了驱赶的药物上路,但这跟先前的路线完全不能比好么! 小镇虽小,五脏俱全,客栈酒馆应有尽有。到时余晖已尽,七人进了一家刚摆上红灯笼的小酒馆,拼了两张方桌,正好坐下。 店里就他们几人,当地人睡得都早,这会儿生意正是冷冷清清。小二约莫是白天太累,上了酒和几碟小菜,便在柜台趴着打盹儿,正好方便说话。 封啸尘指尖蘸了酒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低声道:“玉雪再往西走二十里便是秘境入口。我第一次来时,入口是在一座山内,里头有长长的隧道,行五百米左右便可到达。” 贺梅凡有备而来,自然特意打听过,皱眉道:“可我听到的消息是,入口是在水中。” 封啸尘无奈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定好,该怎么走。” 找到秘境的人很多,入口也不止一处,可那些人全部无功而返。听他们的描述,去的地方像是没错。但倘使真的没错,那么多人同去,怎会找不到宝藏所在? 唐棠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取下系在脖颈的一只小小的翡翠葫芦。 雕刻精美,玲珑剔透,玉中极品。要紧的是,里头装着从上官家盗来的图纸。 图上所画的最外层有四处小口,想来便是武林前辈们去过的入口。 元溪跟玉奴娇坐在最外侧,于霜秋则拉着乔素空推杯换盏,从门口看去,那三人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一丝儿不露。 单从图纸上看,无论从山间进入,还是自水下潜行,进入秘境后一直往前,分别会遇到四处横岭,它们成碗状环绕,连成一脉,从图纸尺寸上看,并不算高。 穿过横岭来到中心,便是埋葬宝藏之地,里头才是更为复杂细致的路线,画着好几处密室与河道,光是看着便觉复杂,远比外头艰险百倍。 前辈们又不瞎,这么显眼的地方,怎会毫无线索? 封啸尘忽而想起什么,点了点中间的位置,道:“或许我知道了。” 贺梅凡跟唐棠不约而同投过来疑惑的目光。 他面色惊惶,灌下一杯酒才镇定下来,“答案在这几处横岭上。” 每个横岭前画着细微标记,封啸尘竭力辨认着其中差别,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他记得自己是从山洞中进,自水下而出。而另一些人,却是从水路中进入,同样从水路返回。 按这份图纸所画,入口处南为山,北为水,西为水,东为山。如此山对水,水对山,无论走山路或是水路,进去的人只以为他们见到的是同一处景象,实则并非如此。 大多数人是从东侧玉雪镇进入,似封啸尘之前一般,小部分误打误撞由北侧进去的人则走了水路,如贺梅凡打探的那样。 岭脚的河流并非是入口,而是一道迷障,将他们送回玉雪镇的出口,方向正与来时路相反。 而由北方走水路又进入山中之人,却多半会迷失路途。 横岭内部并不相通,没有可进入的山洞,那些人往左手边一直走会再次遇见河流,跟他们一样回到玉雪镇。 外缘这几条粗糙的划线几乎将所有人蒙蔽过去,不看图纸,谁能想到他们遇见的并非入口?只要翻山越岭,便可去到真正的秘境。 或许真有人那样做过,但,他望向中心处复杂的路线,图纸外侧一片空白,唯有寥寥数笔,非亲身经历过的人不能明白。 没有地图指引,他们即使猜到,也或许早已丧生在路途,于是江湖中再无人知晓其中玄妙。 贺梅凡听他说完便有些头疼,不知是谁打造出这么一块地方,忽悠得众人晕头转向,数十年不曾被人察觉。 还好师妹手快,动身前取到了图纸。否则即使他和于霜秋成为那一小部分翻越山岭之人,怕也会被困死在里头。 乔素空听完他们的议论,嘀咕道:“难怪被上官家供奉起来,用心这么险恶,可不得藏得深点么?” 唐棠深觉有理,却将问起他另一件事,“师兄得到第一块石头,也是这般不易么?” 贺梅凡仔细回忆了下,“啊,不,我只是亮了下我的刀,劈碎一口铜钟,那些和尚便把东西乖乖送了出来。” 唐棠:“……” 本以为藏着赤炎石的地方都是这般诡秘,或许谷主给她的那块得到的也不是很难。 偏第三块这么麻烦,难怪要她来找。 第256章 欲寻陈迹都迷 凉风拂过门帘,守在最外侧的乔素空耳朵动了动,忽然微微提高声音,“相见恨晚,来,于大侠,干了这杯。” 几人停下商讨,贺梅凡拈了粒花生米往嘴里一丢,唐棠跟封啸尘碰杯,发出叮嘤地一声脆响。 一片其乐融融。 片刻后,门外进来一人。他头戴墨色斗笠,青纱掩面,夜风吹起一角,露出刀砍斧削的半张脸,目光锐利,行走如风。 “一壶酒,一盘酱骨头,白切鸡。”他取出些许碎银,小二立马清醒过来。 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他淡淡一瞥,那一桌七人个个男俊女美,实在扎眼得慌。看他的人正是两位姑娘。 许是感受到他们并无恶意,他收回目光,独自坐到窗前,等候酒菜。 玉葫芦已被她重新挂了回去。唐棠理了理衣襟,不着痕迹地再打量他一眼。 一看即知,此人跟他们一样并非本地人士。满身江湖气息,多半目的相同。 玉奴娇面颊酡红,不知喝了多少,双眼涣散,纤手一挥碰翻了半杯酒水,朝元溪无意识地呢喃道:“来,继续……喝呀,好久没有,嗝~这么痛快过。” 乔素空扶起烂醉如泥的姐妹,四顾之后提议道:“天色已晚,我们找处地方歇着,看她这样子,明天得睡到日上三竿呢。” 元溪去付钱,几人收拾动身。小镇上唯有两家客栈,他们行李又多,自然是选了最大的那家。 回到客栈稍事修整,便都极默契地去了贺梅凡房里,继续探讨对策。 唯恐隔墙有耳,乔素空在一旁咿咿呀呀地跟玉奴娇唱小曲儿,还借了唐棠的笛子来玩,吹奏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外面的人无法听清里头动静。 这曲调实在是,不忍耳闻。 贺梅凡抿着嘴唇,被这魔音搅得面色不大好看,“我们几人目标太大,进入的人不必太多,以免节外生枝。明天留三人在这看行李,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以防生变。” 留下的人自然是那对姐妹花,于霜秋是跟他来,便也留下,再然后是元溪。 元溪望了一眼封啸尘,“我想跟封护卫换换,保护郡主安全,刻不容缓。” 反正他们有图纸在手,认路不是问题。上次封啸尘进去并无太大收获,这回再去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他们没有挑明的一点是,因清殇阁之故,怕这人进去再出来,哪日有口无心彻底泄露了秘密,得不偿失。 贺大侠先提此话,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他不好开口直言,便由他来说。 贺梅凡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师妹这护卫找得很是上道,果真是打出来的感情比较坚固,正如他跟于霜秋一样。 唐棠沉吟着瞅了瞅封啸尘,也不知他听出那个意思没,对方仍如往常一般心大,点头道:“我本来对宝藏没有太大兴趣,纯属凑热闹罢了,留下便留下。” 进入秘境的人选和路线都已定下,乔素空将随身携带的毒药留下小部分,又在玉雪镇上唯一一家药店待了小半天,把可用之物搜刮干净,躲在房中两三日,最终留给唐棠一只沉甸甸的包袱。 乔毒仙将它往唐棠怀里一推,严肃道:“存货都给你了,一路小心。” 唐棠瞥一眼桌上留下的小半药瓶,疑惑的目光盯着她。 乔素空摸摸鼻子道:“我们总得留下一点防身嘛,两个姑娘家,在外多不安全。” 于霜秋经过昨夜饮酒一事,和先前乔素空自告奋勇的“义举”,对她好感大增,拍拍胸脯道:“放心乔姑娘,有我跟封兄弟在此,必定保你二人安然无恙。” 退房时,正见昨夜酒馆偶遇那人从楼上下来,抬眼往他们几人身上扫过,波澜不惊出门。 他挎着包袱,腰佩长剑,背影满是孤傲冷然。落在唐棠眼中非常简单明了,这是高手。 真正的高手,人狠话不多那种。 三人还按先前封啸尘的路线走,从东口山间入,依他所言,进去之后是莽莽丛林,并无异常。 数十年过去,其间有无发生变化,谁又知道?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然后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望着这边。 这是在等他们? 三人行,姑娘优先。贺梅凡两人刻意放慢脚步,唐棠尽量无视对方散发的冷气和杀意,笑脸相迎,“这位大哥可是去往龙玄秘境?” 他眼中微微一动,犀利的眼神柔和几分,“你们也是?” 唐棠见他如此,猜出几分,笑容越发明媚,“是啊,这么巧。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道?” 他点点头,于是三人行变成四个人。 唐棠忽而明白过来,这位仁兄不会是以为,他们几个是在跟踪他? 元溪似是不经意道:“听闻从前来这的人非常多,玉雪镇上的百姓还因此赚了不少银子,没想到数年过去,竟变得如此荒凉,也不知这趟能不能找到。” 贺梅凡镇定道:“管别人作甚,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也对,秘境岂是随意可开,说不准我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见那人沉默寡言毫无动静,跟贺梅凡继续胡诌,有意无意地试探:“近日江湖又有传言,说有人得了这里的图纸,不知消息是真是假。早知道该查探一番再过来,还能多几分胜算。” 贺梅凡安慰他:“不管消息真假,眼下来找人还能少些,抢完东西再来,得等到猴年马月。” 那人果然略有动容,语气疑惑:“秘境图纸?” 可算接话了,不然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元溪暗暗松了口气,应答道:“是啊,兄台没听说吗?龙玄秘境图纸现世,我们来得路上被人拦截了不下十次,一问才知,他们将我们当成得到图纸前来寻宝之人,真是无妄之灾啊!” 他并不在意这些,语气冷淡地反问:“你们想寻什么宝贝?” 这回是唐棠接茬,“当然是金银财宝咯!要是能得到其中一小部分,这辈子都吃喝不愁。即使找不到,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嘛。” 她生得俏丽顽皮,虽然口口声声是为钱财,却不让人反感,只觉可爱。 “的确如此。”他应了一声。 听他这般说,唐棠好奇地问,“大哥来过这?” “从前来过。”他简短地答了句,复而问起他们的身份,“不知几位高姓大名。” 这种事当然是听唐棠的,她随口报出各人名姓,“我姓余,单名一个红字。那位是我的师兄梅禾,旁边那个也是我的师兄,元溪。” 元溪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有点委屈。他的名声诚然不如贺梅凡响亮,唐棠需要掩藏身份也可以理解,但她这般直白地道出,是否有点打击人。 那人抬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元溪?” “你认得他?”唐棠故作惊喜,心里暗自盘算。 故意留下一个真名,没想到立马被对方看穿,看来他在江湖中混了不少年。 说是来过的人并无收获,这位为何又再度出现在此? 对方没回答,却道:“我是白头翁。” 第257章 知与君同 元溪一听对方名号,失声道:“是你。” 唐棠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收敛一下,贺梅凡同样投来不解的眼神。 他解释道:“我在江湖中好友不算太多,他们曾在我面前提过这位大侠,可以放心。” 他的好友的确不多,他们见过的唯有南青。唐棠略微抬头望向师兄,这“放心”二字分量不轻,仅听朋友之言便这般信任,以他的个性,非生死之交不足以如此。 元溪上前抱拳,望着他的神色竟有感动之意,“久仰,没想到竟在此处遇见阁下。” 见他如此,白头翁对他们几人态度好了许多,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若是为着金银财宝,我知道还有好几处秘境可寻,不必强行在这下功夫。” 唐棠似懂非懂地点头,趁机道:“我们也打听过一些,只是这里难度最高,听说很多人都没能找到宝藏所在,想来挑战挑战。” 白头翁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气挺高。” 唐棠毫无所觉道:“可不是么,要想发大财,就得深入虎穴,风险越大,希望越大。” 元溪:“……” 现在说他们不是一路的还来得及么? 白头翁脸色一僵,换了话题,“这条路我之前走过,你们若执意要去,时刻跟紧我就好。只有一条,除了金银,其它东西一律不许动。” 听他的意思,秘籍和石头也在此列,莫非这人也是为此? 贺梅凡与唐棠对视,元溪适时开口接上,请教道:“为何我们碰不得宝物,要是里头还有别的宝贝,不带走岂不浪费。” 白头翁斜睨他一眼,“你知道里面都有什么?” 元溪诚恳道:“不知道才想问个清楚。大老远好容易来一趟,不能亏本噻。” “龙玄秘境有四处入口,进去之后对应不同的藏宝之地。北侧为兵器,西侧为秘籍,南侧为古玩,东侧为金银。玉雪镇正是对应东侧,里头有你们想要的。” 这些图纸上却是没画,此人若真如元溪说得那般可信,他的话倒是提供不少线索。 唐棠直白地问,“你会去哪个方向,我们不能一路跟着你看看别的东西吗?” 白头翁一顿,“我去的那几处不适合你们,还是拿了银子快些离开为妙。” 她朝师兄望了一眼,垂下眼眸。 于诸如任务之类的事情上,贺梅凡一贯懂得分辨这种眼神里的含义。尽管没能要到准话,目前来看西侧和南侧是他们既定的方向。 白头翁第一次来已有所获,只是并未声张,或许如他一般的人还有很多。他腰间那把剑单从外观来看已是不凡,不大可能北上,东侧金银不是他所好,所去的方向跟他们大致相同。 跟紧他,或许比看图纸有用的多! 只是,她心里正在犯嘀咕,无妄谷主让她来这找一本秘籍。如白头翁所言,整个西侧都是秘籍,她总不能全抱回去? 就算她想抱,且有那个能力做到,其他寻宝者也不能同意呀! 几人行了一天一夜,晚间在林中露宿,唐棠打开乔素空给的包袱,照例取出药粉驱赶虫蚁等野物,在外奔波的时间一长,这些事情做起来相当熟练。 白头翁又看了她一眼,“余姑娘心思果真细腻,提早备下了这些。” 唐棠像是没听懂言语中的试探,将整个包袱打开给他看,带着点儿小骄傲:“不止哦,我还带了辣椒粉、盐和其它香料,你们想吃烧烤随时可以支棱起来!” 元溪见到白头翁缓缓低下头去,并且嘴角不明显地抽了抽。 “不用了,”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一点看不出强装的模样,“我是个糙人,这种时候啃馒头最好。” 似是想起什么,又提醒道:“明天走水路,你这些瓶瓶罐罐怕是会全部进水。” 唐棠将瓶塞死死扣住,“放心,我提前试过,它们封得绝对严实,保证完好如初。” 封啸尘提过的水路是往玉雪镇返回所用,白头翁带他们却像是在绕行。尤其是贺梅凡,一直抓着唐棠的剑鞘往前游,看得元溪眉头直跳。 水下模糊不清难以分辨方向,偶尔浮出水面呼吸,目之所及也是漆黑一片。明明下水时还是白天,依周遭景象判断,他们可能是在暗渠。 不知过了多久,白头翁在前头道:“可以出来了。” 三人相继露出水面,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这里仍是黑洞洞的石壁。光从前方某个小口透进来,正好指明方向。 四人闭眼,缓解着因在黑暗中待久了眼部的不适和酸痛感,然后一个个从小洞口爬出去。 唐棠瞪大双眼望着眼前景象,这里比她第一次去到上官家带来的震撼还要深重! 这是什么怪树,稀疏的树叶呈扇形,自根部往上延伸直到遮天蔽日,树干粗壮唯有一支,每隔半米叶片对称,像挥舞着的两面蒲扇。 幸而是直立着生长,倒在地上只会教人以为是巨大的蜈蚣精。 再往前走,是如寺院铜钟形状的紫色花朵,张着大口露出几根卷曲的花蕊,招摇得像是要吞下过往行人。 “这是不是食人花?”唐棠往师兄身后缩了缩。 它看上去好饿,花蕊上的露珠更像是口水,她不想被当成食物。 白头翁瞄了她一眼,扛好剑走到花朵跟前,往里头一钻。 “他,他被那花给吞下去了!”唐棠惊呼道。 三人眼睁睁看着白头翁像条虫子一般,往藤蔓里缓缓蠕动,这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然后他不动了,或者说,枝干恢复原状,白头翁人不见了。 贺梅凡开口道:“看来东侧入口在这朵花里面。” 元溪上前去摸了摸白头翁钻过的藤蔓,伸出手去扯了扯,发现外表出乎意料地结实柔软,好似一张天然皮革,难怪能将整个人包裹进去。 再往花托部分看,藤蔓确是与花朵浑然一体,略微一掐还会留下青色水痕,的确不是被人刻意裹上去迷惑世人。 初进便是奇花怪树,秘境就是秘境,果然不一般。 等三个人接连从藤蔓里钻进来,白头翁已跪在蒲团上好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言语。 他以头伏地,手心向上置于地面,面前并无牌位之类,不知在跪拜什么。 贺梅凡眸光微动,不等他站起来,在另一块蒲团上跪下,学着对方的姿势同样拜了一阵,只是不似他那般神神叨叨地念着。 一共就俩蒲团,唐棠纠结地望了一眼元溪,用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拜,还是不拜? 元溪微微点头,面色郑重:拜,毕竟进来白拿东西,就当是给秘境主人先道个谢。 白头翁这边跪完,还没起身就见身侧贺梅凡摆出跟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再往后看,余红小姑娘和元溪满脸虔诚地望着他。 看那架势,像在催促他快点起来,好让他们接着行跪拜大礼。 白头翁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也罢,这几人不像蝇营狗苟之辈,既然为钱财来到此地,又这么巧遇到了他,或许天意如此。 贺梅凡那边拜完,满头雾水地看着师妹跟元溪动作,再望向神色淡定的白头翁。 好像有几分明白,又好像有些不大明白。 第258章 白财动人心 “走。”贺梅凡转向最先拜完的那位,谦虚道:“还请白兄领路。” 看来不拿点东西,这几人不会罢休。 拜都拜了……白头翁心思回转,叮嘱道:“记住别跟人随意搭话,我说能碰的东西你们再碰,不能碰的坚决不可靠近。” 几人对金银之类并无太大兴趣,唐棠虽然见钱眼开,也知道不是什么钱都能拿。 真正的目标在后面。 “白兄尽管放心。”贺梅凡保证道。 得了他的承诺,白头翁领着几人往丛林更深处走去,到得一处山洞,停下脚步。 洞口外开着红艳艳的花朵,花朵硕大,叶片肥厚,簇簇艳烈如火。更重要的是,这里居然已有不下十个人在。 敢情白头翁不是第一个进来,也不是最后一个。说好的秘境从来无人找到所在,更不知其中蕴藏何物呢? 元溪立在唐棠左侧后方,轻声道:“你觉得他们是通过什么方法来到此地,能否活着出去?” 白头翁可以随意进出,不意味着其他人如此。至少以他从好友口中听说的事迹来看,不会。 唐棠目光触及某处,眼眸一缩,复而云淡风轻道:“怎么来的不知道,多半那些人出不去。” 绿叶掩映下露出某株红花粗壮弯曲的根部,土里斜出一个不明物体,乍一看,还以为是钻出来的嫩芽。 唐棠眼睛向来好使,轻易辨认出那东西是什么。 圆润纤细的一小截手指头。 长得这般茂盛,活埋须松动泥土,有点难度,估计是剁碎之后埋进去的? 贺梅凡在洞口站定,正跟他交谈着什么,唐棠则暗暗辨认着那十来人的面孔,没有一个是她认识。她看了看元溪,对方轻微摇头,他对那些人一样陌生。 探寻宝藏本就是冒险之举,连人家名姓都不知,谁又能管得谁的生死。这些人不知下场如何,他们三人更得小心着点。不过以白头翁对他们的态度来看,一路并无冒犯,或许不会有事。 贺梅凡对白头翁道过谢,过来跟他俩“商议”道:“白兄对我们诚然不错,里头的宝贝见者有份,但他还是那句话,不让碰的东西一定不要碰,否则即使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略微一顿,说话时盯着元溪,“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唐棠丝毫没压着声音,娇声娇气道:“知道了知道了,好容易找到地方,钱财是很要紧,谁又愿意不顾性命长眠此地呢?” 元溪注意到有几人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其中一个瘦子双眸闪烁,在唐棠身上游移片刻,察觉到他锐利的视线,后撤半步,躲到同伴身后。 他们一行也是三人,一个大胡子,一个瘦得跟猴儿似的,外加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像是常年刀口舔血活过来的那类匪徒。 元溪起了疑心,走得虽是水路,却在水下钻了不少洞口。没有熟人带路根本不可能发现,一般寻访者几乎全部顺着水路回到另一侧。他们几个不像细致之辈,莫非是误打误撞进来? 运气好到这般地步,实属罕见呐。 在瘦猴儿的提醒下,他两位同伴也跟着注意到这边,毫无例外都在盯着唐棠。 元溪将她往身后一拉,遮住他们几人的目光,弄得唐棠一阵莫名。 姑娘家长得太好看了也是麻烦,他面无表情地想,冰寒如铁的眼眸对上他们几人,那三人无可避免地打着哆嗦。 贺梅凡的声音将他拉回思绪,“走了。” 元溪抓着唐棠手腕跟上,她没注意到那几人,却觉自家护卫的反应有点不寻常,再往洞中一看,其他人各忙各的,似乎没有哪不对。 白头翁带着他们在石壁之间来回穿梭,路痴如贺梅凡毫无察觉,反正对他来讲哪都一样。有心记下路线的元溪和唐棠正在眼冒金星。 不成,脑袋快木了。记不住就是记不住,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叭! 自暴自弃的两人追着前头白头翁和师兄的身影,稍稍一个溜神就会不知该钻哪个洞。还好贺梅凡虽不认路,追人的本事一流,偶尔还能停下来等等他们。 好容易从洞里出来,几人被一阵耀目金光逼得眼泪直流。 麻蛋,不知道才从阴暗之地出来,过于夺目的亮光是会刺瞎人眼的吗! 白头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什么诚意道:“抱歉诸位,忘了提醒你们闭上眼睛先缓缓。” 贺梅凡用手在双眼前遮挡,一点点往下挪,渐渐适应过来,淡定道:“无妨,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这种事不用旁人提醒,自己也有经验。” 元溪跟唐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很不甘心。 两人头回来到这种秘境,类似经验还真没有。 白头翁等他们全部缓过来,随意往前一指,“你们要的财宝就在那。” 眼前各类玉器宝石,玛瑙珍珠,璀璨得让人怀疑自己在做梦。金条银块堆成一座座小山,最醒目的是陷进石壁的那一块。 一尊目光下垂面含悲悯的金佛翘着手指,佛身高约五十来米,座下是十来座与人等高的白玉观音,超大号的翡翠玉壶等。各类珠宝自玉佛脚下延伸至周围百米,还有小些的珠串和被雕刻得精美无比的鸟雀兽类,个个价值连城。 本以为这几人会兴高采烈扑过去,谁知三人岿然不动,一个比一个安分。 他挑了挑眉,“不想要?” “想,”唐棠老实地回,然后用令几人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嘟哝道:“这不是等你发话吗?” 江湖经验嘛,谁没有似的。 有句俗语叫丑话说在前头,白头翁刻意提醒了两次不能妄动,这种时候谁冲出去谁傻子! 有毒的宝贝又不是没见过,这种秘境里头五花八门的下毒方法层出不穷,她又不傻! 还不算太笨。白头翁带着三人往金银堆的方向走,从脚下到最近的金银堆约有十来米,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碎石。 唐棠着意留心着他的步伐,待他安然过去,贺梅凡紧随其后,踩着方才被他踩过的位置到达,元溪和唐棠如法炮制。 白头翁的剑鞘往离他们半米之处的金银堆上一指,“这儿可以碰。” 怕上头有毒或是里头有诈,元溪特地抽剑挑开了些金块,里头露出一颗圆润光滑的珠子,约有小碗那么大,正是喜好奢华的贵族们用以放在寝殿照明的夜明珠。 只要能带哪怕一颗出去,买下整个郡主府都没问题。作为曾在风雨中来去为几千两银子差点折了一条命的元护卫,胸腔里那颗心狠狠颤动了下。 唐棠不由想起自己被问月索取的万两黄金,要是能有这么一颗,光是想想,受损的小心脏马上就能复原。 瞧他俩那模样,已经不能用两眼放光来形容。贺梅凡恨铁不成钢,轻咳一声。 醒醒你们,当着人家面要是流下了哈喇子,万一来日身份暴露,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第259章 飞花弄晚 既然说了这些东西可以动,那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去拨开金块,扒出一颗最大的珠子。 受不得这般诱惑,唐棠小心翼翼地托着它,偏过头问元溪,“扛得动么?” 他单手感受了下它沉甸甸的分量,眼珠转了一圈,实诚道:“游不了。” 万一再碰上水路,背着这东西,他会沉底的。 唐棠遗憾地在珠子上揉了几圈,像是舍不得这光滑的手感,转而毫不留情弃在一边。 两人动手继续往里刨,金条银块在他们身边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甚至快将他俩整个埋进去。 白头翁对他二人的举止似是感觉有趣,一动不动地立在那,不知想着什么。 他忽然问,“梅禾不爱金银财宝?” 这个称呼略微陌生,贺梅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怎会不爱,不过有他们俩装就好,我帮着扛。” 白头翁:哦,你们真是分工明确。 两人在这对金银山里扒出手腕粗的明珠十来颗,元溪选了略小些的往包袱里装,不妨碍跑路的前提下,金条能带走多少是多少。 唐棠蹲在那意犹未尽地问他,“还有哪些?” 怎么感觉她跟刚吃过一顿大餐似的……白头翁拂去多余的念头,用剑指向佛前各类玉像金器等,“这些也可以。” 唐棠望了眼那些世间罕见的宝贝,脑中浮现的唯有三个字,易碎品…… 带走有点难度,万一磕着碰着了得多心疼,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在这。 目光落在玉像旁边那堆雕刻的金银玉器上,她忽而眉头一松,提议道:“师兄何不去挑选?” 来的人共有七个,至少也得一人一件,方能不虚此行。 贺梅凡看向白头翁,示意他先请,后者微微摇头,表示他不感兴趣。 唐棠选了对镯子,想起远在不知哪个角落的万盛饶,每次回来他都会给她带点东西,便帮他挑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金龟,憨态可掬,细看引人发笑。 给乔素空的则是一对玉镯,看成色绝不在炎帝赏给她的那些珍品之下,玉奴娇是一对镶了金铃的脚环,打架时若是带上,更能发挥妙用。 还有万水烟,阿深…… 贺梅凡只在意于霜秋跟师弟两人,瞅见一块艳红如血的玉石,想起于某人家里那位,索性收下。 元溪递给他一个空包袱,这些东西全部交给他去背。 三人想拿的全部拿完,动作变得慢吞吞起来,互相心照不宣地递着眼色。 是时候摊牌了。 元溪第一个站起来道:“多谢白兄如此盛情,先前听你说起秘境四处都埋着宝物,不知其它几处可否进去一观?” 白头翁轻微皱眉,“这些还不够?” 他的手已按在腰间,世人总是容易贪心不足,若是他们得寸进尺,肖想那些不该肖想的东西。即使元溪跟那几位相熟,他也绝不手软。 元溪将他的防备看在眼中,微笑道:“非也。此番我们三人得到许多财宝,一生或许受用不尽,全靠白兄指引,哪敢肖想别的。只是听闻龙玄秘境存在多年,一直无人找到宝藏所在,实在好奇得紧。” 白头翁并未放松分毫,硬邦邦道:“你想说什么?” 他道:“此番出去,往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东侧金银我们已见过,听白兄说起还有其它几处,故而也想去开开眼界,并非觊觎宝藏。” 白头翁冷冷一笑,“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还想进去找找神兵利器,或是武功秘籍?” 秘籍是要取走,兵器大可不必。 贺梅凡上前解释道:“我等不是贪心之人。这次遇见白兄,实属缘分使然。除开金银,若能得到一两本秘籍,当然更好。” 这不是得寸进尺是什么!白头翁刚想拔剑,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忽而微微一愣。 贺梅凡时常以温和面貌示人,与人交谈时眼眸含笑,又对那名女子宠爱疼惜,很是关怀,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但不笑时,整个人犹如他腰间那柄长刀一般冷硬高傲。 那张脸眉目坚毅,神色冷峻,像极了他认识的某个人。 白头翁盯着他的面容片刻,眼中透出几分危险,“你们可知,刚进洞时看到的那些人现下如何?” 贺梅凡静默不语,他敏感地察觉出,白头翁待他们的态度似乎哪里变了。 唐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师兄身后,毫无先前的嬉笑娇气,声音略显清冷,“这还用问?多半是死了。” 白头翁唇角微勾,“一路只觉你有点小聪明,原来女子都是这般诡诈狡猾。” 她摇头道:“不,元溪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白大侠何必恼怒。” 白头翁是带他们进入秘境的人,又有元溪的情分在,若非不得已,实在不必撕破。 他的目光在梅禾与元溪二人身上逡巡,最终落在唐棠脸上,冷淡的声线道:“龙玄秘境不是无主之地,我带你们前来,已是仁至义尽。各位若想要硬闯,须得过问我手中的剑。” 唐棠徐徐吐出一口气,本以为可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得动手干上一场。 贺梅凡刚要拔刀,被师妹按住手臂。 玉笛在指尖宛若画笔,听话地打着旋儿,洞里响起她淡淡的没甚威慑力的声音,“师兄,让我来。” 白头翁本以为这女子深藏不露,定然有几分能耐,没想到她往几米之外一站,对着自己轻轻袅袅地吹起了小曲儿。 虽然吹得有些难听,让他感觉不是那么舒服,浑身仿佛有哪里不自在。 这女子给他的感觉并不恶毒,也不惹人讨厌,还是让梅禾来跟他一决高下更为合适。白头翁想拔剑制止对方,猛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怀疑自己被点了穴道,想运转内力冲破这股来历不明的气劲,却发现经脉犹如被节节阻隔般,凝滞不通。 因先前强行运气,此刻血肉之间隐隐疼痛犹如针扎,内息比没打通任督二脉之前还要孱弱。 四周静寂,唯有诡异的笛声似雾中飞花片片,被微风一带,朝人直扑过来。 白头翁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甩了甩头,眼前哪有什么迷雾飞花。 他狐疑地望向对面女子。 自己一路十分小心,并未中毒,更没靠近她半分,怎会如此? 唐棠与白头翁较量时所用的,正是烙音心法第三重,飞花。 师兄刀法一出定会暴露,她不想跟对方打架,也不想伤他。飞花之境使人内力尽封,让对方犹如被点穴般无法动手,正适合眼下境况。 唐棠走近他,眼中并无戏谑嘲笑,言语很是客气,“不管秘境有无主人,白大哥信或是不信,我们本无意冒犯。” 白头翁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到底想怎样?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本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让你们随意拿些珠宝,做人还是别太过分。” 顿了一瞬又道:“除了我等之外,龙玄秘境绝不会让旁人进出,从来没有人能硬闯过去。” 这点她当然相信,否则江湖上早就传扬开来,而非当前这般,图纸现世才引起一阵骚动。 再深的龙潭虎穴,只要有宝藏可图,一定会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前赴后继。 本是他们有求于人,唐棠好言好语地劝告,“当然不会过分,我们从始至终都是想看看而已。” 白头翁半个字都不信,后槽牙咬得死紧,骗鬼呢! 第260章 卷舒万世 受制于人,白头翁心头无力,“这种瞎话别再提及,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想干嘛?” 看在元溪那几位朋友的面子上,只要他们别异想天开,再让一寸也无妨。 唐棠没想到他这般执着,贺梅凡略一沉吟,示意元溪去跟他讲。 “来此为找一本秘籍,一块石头。” 白头翁眼底闪过一抹微光,“什么石头?” 一般不应该先问什么秘籍么,顺序是否弄错了。 元溪略感诧异,转头见贺梅凡默默盯着他,开门见山道:“赤炎石。” 白头翁心中一颤,“没听过,你们找错地方了。” 唐棠瞅了一眼师兄,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但自己的消息来源尽管道出无妨,“有人告诉我,第三块石头在龙玄秘境,托我前来取它。” 白头翁沉声道:“那人是谁,第三块是什么意思,另外两块在何处?”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唐棠闭口不言。她的态度很明显,谁也别想从谁这里套消息。 这么僵着不是办法,贺梅凡转而问起别的,“进来之前,你为何在地上参拜,拜得是谁?” 白头翁犟着不开口。 不说不代表他不知,贺梅凡慢悠悠道:“龙玄秘境的确有主,只是它的主人早已不在人世。你,和秘境中的其他几人,不过是他们留于世间的守护者。” 这些话令他大惊失色,“你是谁,为何知道这些?” 白头翁重新审视起这一群人。 梅禾给他的感觉本就非同一般,这女子又道有人让她前来取东西,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真是,他们回来了? 他的反应已经证实师兄所言不假,唐棠接着回答他的问题,“那人是一个藉藉无名的山谷谷主,另外两块亦在他手中。” “这么说,三块石头将会齐聚……”白头翁喃喃道。 他抬头盯着贺梅凡,“你不叫梅禾。” 贺梅凡极有耐心,等他继续猜。 白头翁语气有些急切,“你姓什么,你是否姓贺?” 这回诧异的人换成了他。 守护者的身份是传自其师,却没料到对方一口道出他的姓氏。 唐棠疑惑地望向师兄,白头翁分明不认识他,莫非他的师父在交出这副担子时,告知过同门? 这样一想也很合理。 贺梅凡已恢复如常,跟唐棠想到一块去,“我乃贺梅凡,师父临终前,命我必须找到这三块石头,替他继续完成使命。” 恩师留下的线索不多,多年来,他费尽周折打听消息,也只得了一块。 第二块和第三块的出现,都与唐棠脱不了干系。她分明与此事无关,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端卷入,现下贺梅凡却无心深思其中有何牵连。 知道第三块石头就在龙玄之境,而师妹正要来此,他便立即赶来此处。 刀客威名带来的惊异远不如方才,白头翁并不在意,颤声问道:“你可知解开之后会如何?” 贺梅凡眼眸黑沉,语气透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我当然知道。”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注定无法磨灭,即使代价再大,该讨回的血债,一笔也不能少! 唐棠从未见过杀气如此深重的师兄,被他周身冷冽的气息激得一颤。元溪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似乎白头翁跟贺大侠另有渊源。 不管怎样,他们二人有合作的理由,就是好事。 白头翁迟疑地问,“你可有找过,他们?” “没有他们,只剩一人。”贺梅凡脸上闪过痛惜之色,“他活得很好。” 白头翁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终究是那个家族的血脉,只要去往世间,必定出类拔萃,绝非等闲可比。 又听对方道:“待时机成熟,我会告知他真相,让他亲手讨回一切。” 唐棠眉头一跳,不知怎地莫名心悸起来。 虽不知师兄跟白头翁之间有何秘密,隐约可听出此事关乎秘境之主。翻开往事会是怎样的一页,谁也无法预料。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几乎可以推测,那是一段极为沉重的故事。 “进来之前,我便是在拜他们。赤炎石没那么容易得到,想拿到它,得看你的实力如何。”白头翁虽久不在江湖行走,贺梅凡的本领却是听说过一二。 将此事交托给他实属意料之中,或许当年,那人收徒时本已做好打算。 元溪道:“石头太过难取,不若先去找秘籍?” 白头翁问:“你们要找什么秘籍?” 元溪用目光询问唐棠,她无奈道:“我不晓得。” 白头翁怜悯地望着她,“西侧的秘籍加起来足有一整座藏书阁,你纵然进去,也是乱翻一气。” 何必非得去一趟? 问月的要求是石头与秘籍缺一不可,无妄谷主总不能坑她,毕竟坑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唐棠坚持要去,白头翁略略无语。 东侧因靠近玉雪镇,凭运气或其它理由进入秘境的人止步于此,按白头翁所言,其它几侧断不可能被人发现。 唐棠没忘记师兄所说的他们,这里应当还有旁人,但白头翁带他们一路过来,并未有人阻拦。 莫非他刻意选了无人的路线? 山洞加暗渠,她摸了摸头顶,并未粘上蛛网灰尘等,不像是长久无人经过的样子。 白头翁带着他们在一处石壁停下,“到了。” 三人望着坚硬挺立的陡峭石壁,唐棠脑袋里忽而闪过一道光。 这情景,与进入上官家的风格颇为相似。 在场的人不是好友便是同道,白头翁不再隐藏什么,当着他们的面在石壁上摩挲。 待白头翁在石壁上节奏不甚明显地击打,唐棠的表情已然麻木。 龙玄秘境的图纸还在她脖子上挂着,但显然它的主人并非上官家,否则师兄一早便知道。 换言之,上官家或许同他二人一样,只是看守秘境最重要之物的守护者。 师兄并没去过上官家,元溪却随乔素空走过一趟。 唐棠往他身边靠了靠,悄声问:“你觉不觉得,这儿有点眼熟?” 元溪正感觉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你知道?” 唐棠还未来及回答,石壁在他们眼中猛地下沉,露出黑漆漆的洞穴。 穿过洞穴便是藏着秘籍之处,只是没想到,里头异常空旷。 他们依然身处洞中,这里却比之前那处高了不止两倍,顶上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周围环绕着数百颗略小些的珠子,照得整个山洞如同白昼。 四周靠墙处架着高高的木架,竟似经常被人打扫般纤尘不染。 白头翁刻意打趣道:“你想要哪本?” 本以为对方说得无名秘籍,会孤零零地摆放在某个墙洞或是匣子里,宛如刻意隐藏的绝世高手等着独属于他的有缘人一样,待她来开启,发现。 眼前这…… 这特么地让她咋找? 唐棠现在恨不得立刻飞奔回问月山庄,揪出那两人出来好好分辩分辩! 第261章 云锁高峰水自流 元溪一看她懵懵的神情,就知道要坏事。 他微咳一声,“对方既然没说是哪本,不然你找找属于自己功法的那一类?” 万一拿回去的秘籍不对,还能落着一本武功心法,总比空手而归随意挑选得好。 唐棠回望一眼师兄,贺梅凡满脸写着赞同。 言之有理。 她抬头往木架上空看去,随手将剑丢给元溪,后者稳稳接住。 架子上挂着一块块木牌以做分类之用。唐棠绑好裤腿,预备顺着木架爬上去将各类秘籍大致过一遍,却被白头翁用剑拦住。 三人同时皱眉,还想干架? 却听他道:“此处为主人私藏,并非我能做主。要想从这带走东西,须得问过主人的意见。” 唐棠一噎。 他分明跟师兄才对过各自经历,秘境主人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这里除了“他们”哪有别人,问谁的意见去,总不能要求她把人找到再来拿。 虽然她不急,玉雪镇上那几位不是得等到黄花菜变凉? 唐棠还想再言,白头翁忽然抽剑朝某个方向重重一砍! 贺梅凡瞬间拔刀,元溪的剑也出鞘,唐棠极速后退。发现对方并无其它动作,正在疑惑时,身后石门重重落下,荡起漫天尘土。 毫无疑问,他们几人被彻底关在了里头。 三人茫然:不是说好的一伙? 白头翁执剑,没甚表情地朝着贺梅凡道:“你承接的是寻找主人血脉之责,原跟秘境没甚关联,看在进来之前,诸位都曾跪拜过主人的情面上,我带你们来了此地。然而书阁不属于我的地盘,要想带东西出去,没有主人的同意,也须问过其他人的意思。” 唐棠:她倒是想问,可眼下除了他们几个,这里连个鬼影都不见,该问谁去啊! 白头翁仍旧盯着贺梅凡,并不在意另外二人,“这里的每本秘籍都是无价之宝,一旦流传于世,或是有谁学成之后稍一走漏风声,龙玄之境的秘密将再无法掩盖下去。必将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这一点,贺大侠想必比我更清楚。” 贺梅凡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言。” 白头翁的剑指向唐棠,“姑娘想要从这带走东西,必得留下点儿什么。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请恕我职责所在,不得不向姑娘讨要点儿什么。” 唐棠听来听去,觉着这事还是双方信任度不够的问题。 她琢磨片刻,“你想让我留下什么?” “手或脚,任意一只。” 不,她不想变成残废。唐棠诚心问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么好看的姑娘,缺了手脚的确可惜。 白头翁目光扫过脸色黑沉的另外两人,略一沉思,“或者你立下誓言,学成之后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在场两位除外。来日我若不幸身死,你须得回到秘境,替我承接起守护之责。” 后者才是他真正想提的要求。 既是贺梅凡的师妹,又跟元溪交情不错,简直是下任守护者的最佳人选。 呃,残废变守护者,这个情况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唐棠略感遗憾。 若无婚约在身,这于她确是最好的归宿。但想要为那人报仇,注定绕不开万家这条路, 许下的诺言不可轻易更改,无论她对万盛饶是否有情,来日如何打算,万家那边都比看守秘境来得重要。 倘若有一天他不再执着于自己,或许她会考虑对方的提议。然而在这件事上,她没有先做决定的资格。 唐棠摇头,“我无法给你承诺,但这里有另一样东西,或许它足以作为交换。” 她取下脖子上的玉葫芦,将那张图纸摊开。 白头翁眼瞳一缩,“这是……” “本想在用完之后物归原主,谁料来路因元溪的关系遇到白兄,反而多此一举。” 唐棠无可奈何道:“不瞒阁下,这张图纸本是存放于上官家宗庙内。眼下因其少主之死,上官家正乱做一团。虽不知当年秘境主人出于何种考量,将其传给他们保管,依我个人之见,他们已不适合再作为守护者。” 上官痕已死,无论他的父亲是否愿意,上官烜都是待定的下任族长,从他两位兄长的野心和行事作风来看,图纸的秘密一旦被察觉,秘境将更加危险。 何况秘境本是师兄和白头翁的“主人”所有,上官氏逐步靠拢柳家,跟炎国皇室越走越近,来日焉知会是何种结果? 乔素空固然是由族长夫妇养大,想瞒过他们二人盗走如此重要的东西,实非易事。元溪大致提过他与乔素空演了一场戏骗过守卫,但以唐棠对他们的印象,乔素空那点心思在精明的族长面前,未免过于稚嫩,如何不会被看穿? 她后来越想越觉得,上官痕之父是刻意放任其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 论起对秘境的熟悉,无人可比得上他们几人。白头翁仔细辨认过上头所画的线条,确认每一处都与他所知晓的一模一样。 他目光溜过木架后某处,确认过是真图纸无疑,里头的人微微点头。 贺梅凡与元溪方才发觉这里还有一人,进来之时竟毫无知觉,可想对方功力之深厚,绝不在他二人之下。 难怪白头翁忽然提出这种要求,多半是出于这人授意。 唐棠见他动容,本以为对方会收下,孰料白头翁只是退了一步,“既如此,你便从这带走一本秘籍,我们不会阻拦。” 怎么又不要了。她眼中点了点儿茫然,说一出是一出? “这图纸我等无力保管,上官家若真如你所言,它到你手中也是缘分。贺大侠若是愿意接过此任,我等绝不会有异议。” 师妹不懂,贺梅凡却知道。若无此行,他无从知晓上官家其实跟他一样兼此重任,更不知龙玄秘境会是那个家族遗留的地盘。 所谓守护者其实是每人肩负某个部分,正如秘境分为四方。他从师父那得到的重担是寻找那些人的踪迹,和搜集赤炎石,跟图纸无关。 贺梅凡对她道:“它本应属于上官氏未来的少主,那人既已不在,理应由你保管。” 白头翁正有此意,留在这姑娘手里,最合适不过。 因图纸之故,他待唐棠的态度比之前温和许多,“你去。” 唐棠没想到转了一圈,这东西又回到自己手里。 总之不再拦她就好。 木架中央每隔一米垂下长长的黑绳,想必是放置书籍和清理时所用。唐棠运足所有功力,蜻蜓点水般在木架上来回游荡。 几人在地面等候,许是见她内力不足,时有间断之意,白头翁深深皱眉。 唐棠将各处秘籍分类记下,顺着黑绳缓缓落地。 “你的轻功也是上官家的人所教?” 图纸都给看了,没什么秘密需要再瞒,唐棠大方承认。 白头翁低头陷入沉思。 第261章 云锁高峰水自流 元溪一看她懵懵的神情,就知道要坏事。 他微咳一声,“对方既然没说是哪本,不然你找找属于自己功法的那一类?” 万一拿回去的秘籍不对,还能落着一本武功心法,总比空手而归随意挑选得好。 唐棠回望一眼师兄,贺梅凡满脸写着赞同。 言之有理。 她抬头往木架上空看去,随手将剑丢给元溪,后者稳稳接住。 架子上挂着一块块木牌以做分类之用。唐棠绑好裤腿,预备顺着木架爬上去将各类秘籍大致过一遍,却被白头翁用剑拦住。 三人同时皱眉,还想干架? 却听他道:“此处为主人私藏,并非我能做主。要想从这带走东西,须得问过主人的意见。” 唐棠一噎。 他分明跟师兄才对过各自经历,秘境主人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这里除了“他们”哪有别人,问谁的意见去,总不能要求她把人找到再来拿。 虽然她不急,玉雪镇上那几位不是得等到黄花菜变凉? 唐棠还想再言,白头翁忽然抽剑朝某个方向重重一砍! 贺梅凡瞬间拔刀,元溪的剑也出鞘,唐棠极速后退。发现对方并无其它动作,正在疑惑时,身后石门重重落下,荡起漫天尘土。 毫无疑问,他们几人被彻底关在了里头。 三人茫然:不是说好的一伙? 白头翁执剑,没甚表情地朝着贺梅凡道:“你承接的是寻找主人血脉之责,原跟秘境没甚关联,看在进来之前,诸位都曾跪拜过主人的情面上,我带你们来了此地。然而书阁不属于我的地盘,要想带东西出去,没有主人的同意,也须问过其他人的意思。” 唐棠:她倒是想问,可眼下除了他们几个,这里连个鬼影都不见,该问谁去啊! 白头翁仍旧盯着贺梅凡,并不在意另外二人,“这里的每本秘籍都是无价之宝,一旦流传于世,或是有谁学成之后稍一走漏风声,龙玄之境的秘密将再无法掩盖下去。必将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这一点,贺大侠想必比我更清楚。” 贺梅凡道:“阁下有话不妨直言。” 白头翁的剑指向唐棠,“姑娘想要从这带走东西,必得留下点儿什么。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请恕我职责所在,不得不向姑娘讨要点儿什么。” 唐棠听来听去,觉着这事还是双方信任度不够的问题。 她琢磨片刻,“你想让我留下什么?” “手或脚,任意一只。” 不,她不想变成残废。唐棠诚心问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么好看的姑娘,缺了手脚的确可惜。 白头翁目光扫过脸色黑沉的另外两人,略一沉思,“或者你立下誓言,学成之后不可对任何人提及,在场两位除外。来日我若不幸身死,你须得回到秘境,替我承接起守护之责。” 后者才是他真正想提的要求。 既是贺梅凡的师妹,又跟元溪交情不错,简直是下任守护者的最佳人选。 呃,残废变守护者,这个情况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唐棠略感遗憾。 若无婚约在身,这于她确是最好的归宿。但想要为那人报仇,注定绕不开万家这条路, 许下的诺言不可轻易更改,无论她对万盛饶是否有情,来日如何打算,万家那边都比看守秘境来得重要。 倘若有一天他不再执着于自己,或许她会考虑对方的提议。然而在这件事上,她没有先做决定的资格。 唐棠摇头,“我无法给你承诺,但这里有另一样东西,或许它足以作为交换。” 她取下脖子上的玉葫芦,将那张图纸摊开。 白头翁眼瞳一缩,“这是……” “本想在用完之后物归原主,谁料来路因元溪的关系遇到白兄,反而多此一举。” 唐棠无可奈何道:“不瞒阁下,这张图纸本是存放于上官家宗庙内。眼下因其少主之死,上官家正乱做一团。虽不知当年秘境主人出于何种考量,将其传给他们保管,依我个人之见,他们已不适合再作为守护者。” 上官痕已死,无论他的父亲是否愿意,上官烜都是待定的下任族长,从他两位兄长的野心和行事作风来看,图纸的秘密一旦被察觉,秘境将更加危险。 何况秘境本是师兄和白头翁的“主人”所有,上官氏逐步靠拢柳家,跟炎国皇室越走越近,来日焉知会是何种结果? 乔素空固然是由族长夫妇养大,想瞒过他们二人盗走如此重要的东西,实非易事。元溪大致提过他与乔素空演了一场戏骗过守卫,但以唐棠对他们的印象,乔素空那点心思在精明的族长面前,未免过于稚嫩,如何不会被看穿? 她后来越想越觉得,上官痕之父是刻意放任其在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 论起对秘境的熟悉,无人可比得上他们几人。白头翁仔细辨认过上头所画的线条,确认每一处都与他所知晓的一模一样。 他目光溜过木架后某处,确认过是真图纸无疑,里头的人微微点头。 贺梅凡与元溪方才发觉这里还有一人,进来之时竟毫无知觉,可想对方功力之深厚,绝不在他二人之下。 难怪白头翁忽然提出这种要求,多半是出于这人授意。 唐棠见他动容,本以为对方会收下,孰料白头翁只是退了一步,“既如此,你便从这带走一本秘籍,我们不会阻拦。” 怎么又不要了。她眼中点了点儿茫然,说一出是一出? “这图纸我等无力保管,上官家若真如你所言,它到你手中也是缘分。贺大侠若是愿意接过此任,我等绝不会有异议。” 师妹不懂,贺梅凡却知道。若无此行,他无从知晓上官家其实跟他一样兼此重任,更不知龙玄秘境会是那个家族遗留的地盘。 所谓守护者其实是每人肩负某个部分,正如秘境分为四方。他从师父那得到的重担是寻找那些人的踪迹,和搜集赤炎石,跟图纸无关。 贺梅凡对她道:“它本应属于上官氏未来的少主,那人既已不在,理应由你保管。” 白头翁正有此意,留在这姑娘手里,最合适不过。 因图纸之故,他待唐棠的态度比之前温和许多,“你去。” 唐棠没想到转了一圈,这东西又回到自己手里。 总之不再拦她就好。 木架中央每隔一米垂下长长的黑绳,想必是放置书籍和清理时所用。唐棠运足所有功力,蜻蜓点水般在木架上来回游荡。 几人在地面等候,许是见她内力不足,时有间断之意,白头翁深深皱眉。 唐棠将各处秘籍分类记下,顺着黑绳缓缓落地。 “你的轻功也是上官家的人所教?” 图纸都给看了,没什么秘密需要再瞒,唐棠大方承认。 白头翁低头陷入沉思。 第262章 落日无情最有情 几人没心思在意他的想法。 贺梅凡道:“可想好了?” 师妹修习的功法本就少见,若是这里没有,也在情理之中。 唐棠兀自垂眸,盯着与剑穗一同漂浮的赤色鸟羽。 “你见过碧鸳神鸟?”洞中忽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属于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个。 唐棠方知木架后还有人在,转身望去,目光穿过重叠厚重的书籍,缝隙里隐约露出一点银光。 贺梅凡露出意外之色,原以为这人患了哑疾,或不屑与他们交谈,会一直沉默直到他们离开。 她不由问,“碧鸳鸟是什么模样?” 木架后方的人似是背对着他们,衣袖微动,手臂一挥,左侧上方第五层的格子飞出一本古书, 唐棠伸手可接。 “第三十二页。”那人开口道。 古书干干净净,十分平整洁净,上头一丝灰尘也无。她依言翻到那一页,略微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只神态傲娇的鸟儿。 跟她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 碧鸳神鸟通体碧色,尾羽赤红,喜爱潜入水中捉鱼捕虾,极通人性,轻易不可离开水中,否则半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原来你的名字叫碧鸳。”唐棠喃喃道。 木架后的人又道:“你既然见过它,想必已经得了信物,可否让我一观?” 唐棠取下腰间玉佩放在木架上。那人转过身来,昏暗光线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见他伸出一根长长的木杆,挑起玉佩上的红绳。 这块玉佩实在不怎么起眼,若是在郡主府中被齐嬷嬷见到,或许还会责怪她不够仔细,有失体面。但因着那只刮刮叫的鸟儿,她一直将它系在腰间,想着回去之后再好好留存。 那人只端详片刻便将它放回,“此物既已归姑娘所有,或许是天意,除了找武功秘籍,你可有其它要求?” 这下惊讶得不止是贺梅凡跟元溪,白头翁也露出诧异之色。 听他之言,似乎有玉佩在手,不但这里任何东西可以随意挑选,她还能提条件? 唐棠猜测这块玉佩的来历非同一般,“前辈可否告知玉佩的意义,容我思量之后再做定夺。” 木架后沉静一瞬,而起再度响起略显寂寥空远的声音,“它是主人所有,凭玉佩可以随意进入龙玄秘境各处,但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白头翁仿佛才知晓有此物存在,满眼意外却不恼怒,这位前辈在他们之中的地位显然很高。 “我是偶然所得。”唐棠道:“来秘境只为两样东西,秘籍和赤炎石,其它别无所求。” 元溪跟贺梅凡:唐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 再等等看,话别说得太早啊! “赤炎石不属于我看管,有白头翁带路,但凭玉佩,那人不会阻拦。至于秘籍,我看姑娘轻功不错,似因内伤之故,武功有所消退。不如修习音攻之术,即使天赋不佳,苦练之下必有所成,这里有三本功法可用。” 秘籍先后飞出,落在她面前的木架空隙。 白头翁: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晓得这姑娘资质如何,但能将他内力尽锁令他动弹不得,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一名《拂月曲》,一名《破阵曲》,另一本名为《庄生晓梦》。 唐棠爽直地道:“我能都带走吗?” 那人道:“请便。” 元溪跟贺梅凡:收回之前的话,是他们的错。 拿到秘籍,白头翁跟那人略一颔首,带他们离开。木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棠心里一动,朝那望去,缝隙中露出青年挺拔颀长的身影。 那人一头长至脚踝的银发披散双肩,昏暗的角落中宛如水波里月色微漾,灵动而恬静。 贺梅凡悄悄靠近唐棠,声音放得很轻,狭窄的山洞中依然清晰可闻,“你是何时何地得到这块玉佩?” 听那位前辈所言,玉佩归主人所有,故而这东西本应归属于那个家族的后人。 现下他对此并不知情,却如何到了唐棠手里。 白头翁回头紧盯着她。 唐棠知晓此事关乎他们的“大计”,自然是知无不言,道出无意进入山洞,见到碧鸳鸟的经过。 末了还总结一句,“误打误撞而已,若那天去盗图纸的人是我,这东西本应在乔姑娘手里。” 又跟上官家有关。 贺梅凡决意找到石头之后,去探一次上官家的底细。 正在思索间,忽听得白头翁一声,“到了。” 跟书阁里那位不露面的前辈不同,放置赤炎石的地方坐了一位披着袈裟的高僧。 他身侧两旁放满佛经,见有人来,立即睁眼,眉目温和,神态欢喜。 唐棠恍若看见一尊真人佛像站起身来,在对她颔首微笑。 她甩了甩脑袋,眼前分明是个大活人,哪里是什么佛像。 白头翁双手合十朝对方行礼,“打扰高僧,实属无奈。这几位朋友远道而来,要取回赤炎石。” 高僧一句话没说,甚至没朝他们索要信物,从袖中取出一方盒子摆在桌上,“这便是赤炎石,诸位请带走。” 唐棠手中握着的玉佩刚刚伸出去一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白头翁皱眉道:“你不仔细辨认他们一番?” 高僧哈哈一笑,“何须辨认?我观诸位紫气绕身,必是不凡之人。这位大侠虽然满手血腥,却是赤诚义勇,必能为世间带来祥和安宁。这位姑娘更是脚踏金光,虽然前半生坎坷,然命中富与贵二字皆占,实有大气运。至于后头那位勇士,除了情关难过,但凡遇难必能逢凶化吉。赤炎石交到他们手中,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元溪,唐棠和贺梅凡: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尤其是唐棠,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脚下。 金光? 她从来没有踩着金子走路的念头,那得多心疼啊!想想就觉得暴殄天物。 元溪陷在对方那句“情关难过”里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差点死在郡主府前头,最难过的居然是情关? 太可怕了,日后一定要远离任何女子,保命为上。 贺梅凡的注意力却放在最前头那句。 紫气历来是帝王的象征,他们三人之中并无出身皇室之人,唐棠的郡主还是后封,算不得真正的王公贵族,何来紫气之说? 不知高僧所言是真是假,难道他真的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说得跟真的一样,其他人不知,他还不清楚这位“高僧”的脾性么。 白头翁冷哼一声,“不过是为你自己躲懒,所找的借口罢了。” 唐棠手中的玉佩被他摘下,推到高僧面前,“此物你可认得。” 高僧细瞧了几眼,“认得,是真的。” 白头翁将它塞回唐棠手中,“好了,你们可以拿走了。” 三人:所以,来这只为走个过场是? 这趟差事未免过于顺利,以致他们出了秘境之后,迟迟回不过神来。 唐棠有些走神,上一次出现这种熟悉的顺利之感,仿佛还是在无妄谷中过关的时候。 再然后,她跟问月山庄有了扯不断的干系。 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龙玄秘境。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第262章 落日无情最有情 几人没心思在意他的想法。 贺梅凡道:“可想好了?” 师妹修习的功法本就少见,若是这里没有,也在情理之中。 唐棠兀自垂眸,盯着与剑穗一同漂浮的赤色鸟羽。 “你见过碧鸳神鸟?”洞中忽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不属于他们四人中任何一个。 唐棠方知木架后还有人在,转身望去,目光穿过重叠厚重的书籍,缝隙里隐约露出一点银光。 贺梅凡露出意外之色,原以为这人患了哑疾,或不屑与他们交谈,会一直沉默直到他们离开。 她不由问,“碧鸳鸟是什么模样?” 木架后方的人似是背对着他们,衣袖微动,手臂一挥,左侧上方第五层的格子飞出一本古书, 唐棠伸手可接。 “第三十二页。”那人开口道。 古书干干净净,十分平整洁净,上头一丝灰尘也无。她依言翻到那一页,略微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只神态傲娇的鸟儿。 跟她见过的那只一模一样。 碧鸳神鸟通体碧色,尾羽赤红,喜爱潜入水中捉鱼捕虾,极通人性,轻易不可离开水中,否则半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原来你的名字叫碧鸳。”唐棠喃喃道。 木架后的人又道:“你既然见过它,想必已经得了信物,可否让我一观?” 唐棠取下腰间玉佩放在木架上。那人转过身来,昏暗光线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见他伸出一根长长的木杆,挑起玉佩上的红绳。 这块玉佩实在不怎么起眼,若是在郡主府中被齐嬷嬷见到,或许还会责怪她不够仔细,有失体面。但因着那只刮刮叫的鸟儿,她一直将它系在腰间,想着回去之后再好好留存。 那人只端详片刻便将它放回,“此物既已归姑娘所有,或许是天意,除了找武功秘籍,你可有其它要求?” 这下惊讶得不止是贺梅凡跟元溪,白头翁也露出诧异之色。 听他之言,似乎有玉佩在手,不但这里任何东西可以随意挑选,她还能提条件? 唐棠猜测这块玉佩的来历非同一般,“前辈可否告知玉佩的意义,容我思量之后再做定夺。” 木架后沉静一瞬,而起再度响起略显寂寥空远的声音,“它是主人所有,凭玉佩可以随意进入龙玄秘境各处,但有吩咐,我等无有不从。” 白头翁仿佛才知晓有此物存在,满眼意外却不恼怒,这位前辈在他们之中的地位显然很高。 “我是偶然所得。”唐棠道:“来秘境只为两样东西,秘籍和赤炎石,其它别无所求。” 元溪跟贺梅凡:唐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 再等等看,话别说得太早啊! “赤炎石不属于我看管,有白头翁带路,但凭玉佩,那人不会阻拦。至于秘籍,我看姑娘轻功不错,似因内伤之故,武功有所消退。不如修习音攻之术,即使天赋不佳,苦练之下必有所成,这里有三本功法可用。” 秘籍先后飞出,落在她面前的木架空隙。 白头翁: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不晓得这姑娘资质如何,但能将他内力尽锁令他动弹不得,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一名《拂月曲》,一名《破阵曲》,另一本名为《庄生晓梦》。 唐棠爽直地道:“我能都带走吗?” 那人道:“请便。” 元溪跟贺梅凡:收回之前的话,是他们的错。 拿到秘籍,白头翁跟那人略一颔首,带他们离开。木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唐棠心里一动,朝那望去,缝隙中露出青年挺拔颀长的身影。 那人一头长至脚踝的银发披散双肩,昏暗的角落中宛如水波里月色微漾,灵动而恬静。 贺梅凡悄悄靠近唐棠,声音放得很轻,狭窄的山洞中依然清晰可闻,“你是何时何地得到这块玉佩?” 听那位前辈所言,玉佩归主人所有,故而这东西本应归属于那个家族的后人。 现下他对此并不知情,却如何到了唐棠手里。 白头翁回头紧盯着她。 唐棠知晓此事关乎他们的“大计”,自然是知无不言,道出无意进入山洞,见到碧鸳鸟的经过。 末了还总结一句,“误打误撞而已,若那天去盗图纸的人是我,这东西本应在乔姑娘手里。” 又跟上官家有关。 贺梅凡决意找到石头之后,去探一次上官家的底细。 正在思索间,忽听得白头翁一声,“到了。” 跟书阁里那位不露面的前辈不同,放置赤炎石的地方坐了一位披着袈裟的高僧。 他身侧两旁放满佛经,见有人来,立即睁眼,眉目温和,神态欢喜。 唐棠恍若看见一尊真人佛像站起身来,在对她颔首微笑。 她甩了甩脑袋,眼前分明是个大活人,哪里是什么佛像。 白头翁双手合十朝对方行礼,“打扰高僧,实属无奈。这几位朋友远道而来,要取回赤炎石。” 高僧一句话没说,甚至没朝他们索要信物,从袖中取出一方盒子摆在桌上,“这便是赤炎石,诸位请带走。” 唐棠手中握着的玉佩刚刚伸出去一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白头翁皱眉道:“你不仔细辨认他们一番?” 高僧哈哈一笑,“何须辨认?我观诸位紫气绕身,必是不凡之人。这位大侠虽然满手血腥,却是赤诚义勇,必能为世间带来祥和安宁。这位姑娘更是脚踏金光,虽然前半生坎坷,然命中富与贵二字皆占,实有大气运。至于后头那位勇士,除了情关难过,但凡遇难必能逢凶化吉。赤炎石交到他们手中,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元溪,唐棠和贺梅凡: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形容。 尤其是唐棠,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脚下。 金光? 她从来没有踩着金子走路的念头,那得多心疼啊!想想就觉得暴殄天物。 元溪陷在对方那句“情关难过”里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他差点死在郡主府前头,最难过的居然是情关? 太可怕了,日后一定要远离任何女子,保命为上。 贺梅凡的注意力却放在最前头那句。 紫气历来是帝王的象征,他们三人之中并无出身皇室之人,唐棠的郡主还是后封,算不得真正的王公贵族,何来紫气之说? 不知高僧所言是真是假,难道他真的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说得跟真的一样,其他人不知,他还不清楚这位“高僧”的脾性么。 白头翁冷哼一声,“不过是为你自己躲懒,所找的借口罢了。” 唐棠手中的玉佩被他摘下,推到高僧面前,“此物你可认得。” 高僧细瞧了几眼,“认得,是真的。” 白头翁将它塞回唐棠手中,“好了,你们可以拿走了。” 三人:所以,来这只为走个过场是? 这趟差事未免过于顺利,以致他们出了秘境之后,迟迟回不过神来。 唐棠有些走神,上一次出现这种熟悉的顺利之感,仿佛还是在无妄谷中过关的时候。 再然后,她跟问月山庄有了扯不断的干系。 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龙玄秘境。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第263章 亦狂亦侠亦温文 贺梅凡等各自挎着一两个包袱慢悠悠地往回走,出了秘境,遇到不少跟他们一样前去寻宝,却没那么好运找到门道的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刚好遇到守护者,他们遇到了。 不是每一个守护者都愿意带人进入秘境,他们做到了。 不是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身怀图纸,他们带上了。 不是每一个拿到图纸的人都能得到赤炎石 他们有玉佩。 贺梅凡瞅了一眼师妹,无端想起那位高僧所言。 师妹是有大气运的人。 眼下看来,确实很像那么回事。不说不觉得,一提他便不由想起过往,好像第九组每次出任务都比其他组顺利一些。 其中诚然有他和师弟武功远胜其他人的缘故,但师妹在组里,的确能避开不少问题。 作用堪比小吉祥物。 路上行人几乎都注意到了他们,即使不在意三人过分亮眼的容貌和气质,站一块时无形外露的气场也不容忽视。 更何况,还有一位曾经冲到盟主家找江湖群豪讨要说法的贺大神在,经过无乐派之事,想不认识他也难。 元溪遇到陌生人时素来冷着脸,满身生人勿近的气息。贺梅凡更不用提,认得他的人不敢靠近,实在避不开时寒暄几句迅速躲开,不认得的被旁人提醒几句便也认得。 这尊刀神往那一站,没被提醒的人也能嗅到几分危险,绝不敢贸然上前,谁还管他们包袱里背的是什么东西。 最轻松的唐棠拎着只碎花小包袱,跟提了只小鸡似的悠闲地走在最前面,活泼又欢快。 一下得了三本秘籍,交哪本给他都行,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师兄得跟她去一趟无妄谷,跟他们交涉赤炎石的去向。 唐棠有种预感,那位谷主让她来取石头,并非是为得到它,而是另有用意。 否则当日,他不会将手中那块石头交给自己。 离玉雪镇尚有很长一段距离,身上的干粮已吃完,不过无须担忧吃饭问题。拜某些人所赐,因消息流传,江湖上来此寻宝的人又多了起来,路边每隔数里便摆了一处粥铺或简陋茶棚。 只是,他们虽不敢靠近后头两位,落在唐棠身上的目光却是从未间断。 据说这女子身上携带秘境图纸…… 为何他们却是轻装出行? 这到底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 渐渐地,偷摸跟在他们身后,想一探究竟之人越来越多,原本不敢靠近之人也混在人堆里头。 贺梅凡再如何厉害,并没听过他嗜杀的传言。按照江湖规矩,他们没有招惹到对方,应当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无乐派那出戏,不是证明跟他无关了么,就只是看看,应当不打紧? 若能有人上前搭上几句话,听听他们的经历也是好的。 许多人正琢磨着该如何上前跟他们套套近乎,不怕死第一名笑着过去打招呼:“贺大侠,好久不见!”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自己对宝藏的贪婪,敢于直视刀神那冻死人的目光。 坐在他们四周的众人暗暗竖起大拇指:牛掰了兄弟,牺牲你一个,造福大家伙! 贺梅凡见到对方时面容非常平静。这人是一位初出江湖的小辈,师承千千道人,为人有几分古道热肠。 他们在一处贼窝相识,那伙山贼抢了良家女子,小少侠明知自己打不过,想上山将人偷偷救走,贺梅凡暗中观察了几天,最后在他带着人无处躲藏即将暴露时果断一刀,解决了最猖狂的几人,完美收官。 “是你,你也来了此地。”贺梅凡面对他时态度略微温和,诚然是在看一位欣赏的后辈。 年轻人鼓起勇气道:“是,听说这里有即将开启的宝藏,还有人已经得了图纸,”说到这飞快地看了一眼唐棠,“近日囊中羞涩,难以为继,故而想过来碰碰运气。” 背地里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直白好诚实,好不做作! 莫非这就是刀神刀了恁多人却唯独不刀他的理由? 热乎乎的肉包子端上来,元溪跟唐棠全然不在意他们二人的对话,两人一手一只往嘴里塞,动作堪称神同步。 真香! 贺梅凡好歹是声名显赫的大侠,那两人不要面子,他不能不要,于是拿起筷子镇定地夹了一只往嘴里送,“你运气的确不错。” 年轻人眼睛一亮,粥棚里已然有人按捺不住差点站了起来,幸而被同伴立刻拉住。 求别这么肤浅,要脸! 他不再多言一句,几乎承载了全粥棚希望的年轻人紧追不舍,“贺大侠的意思是,我此行很有可能找到宝藏?” 贺梅凡将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语气拖得急死个人,“不是。” 粥棚里寂静一片,除了那两只吃饭叭叭的声音什么也听不着。小二和他爹早都识趣地关上耳朵,除了上饭上菜一律目不斜视,不敢有其它动作。 幸好这些江湖中人不会在此地随意杀人。 死一个平民便会立刻惊动官府。龙玄秘境之所以多年没有官府的人前去守卫,或是被哪个富商包下来据为私产,全在于这些江湖人士恪守规矩,懂得轻重。 贺梅凡缓缓给出解释,“你遇到了我,运气不错。” 后辈糊里糊涂,众人两眼茫然。 他将元溪背上的包袱打开,硕大光华的夜明珠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 “这趟一无所获,不过我跟老于从其它地方搜刮了些珠子,你既然穷得快揭不开锅,便从里头挑一颗?” 年轻人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可是眼前局面却非他本意,显得有些为难。 不止非他本意,更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贺梅凡见他不动,略一挑眉,“怎么,嫌弃这些不够?我们只找到了这些,其它一律没有。” 年轻人忍不住道:“感谢前辈厚爱,其实钱财毕竟乃身外之物,要想摆脱贫穷,最根本的还是要提升自我。故而晚辈除了银子之外,更想去里头找一两本武功绝学,贺大侠觉得可对?” 贺梅凡“嗯”了一句,“好志向,武林之中有你们这样的人,何愁不兴盛?” 毕竟是受人敬仰的大侠,年轻人得了他的肯定瞬间高兴起来,“所以,前辈可否告知你们进去之后的详细情况,也便于我,我等参考一二。” 好小子,这才是重点啊!众人两眼放光。 贺梅凡略一回想,“我们是从玉雪镇进去,我们先是到了一处山洞,钻过山洞便是一块空旷野外,在野外徘徊了三四日时间,师妹和元溪刨了刨半天泥土,没找到任何宝贝。我们便从旁边的河流里游了出来,再然后打算返回镇上,遇见了诸位。” 当着所有人的面,年轻人不死心地问,“那么图纸之说,也是凭空捏造?” 贺梅凡眉头一皱,有几人狠狠一颤,脊背生凉,几乎想直接央求那后生别再往下问。 第263章 亦狂亦侠亦温文 贺梅凡等各自挎着一两个包袱慢悠悠地往回走,出了秘境,遇到不少跟他们一样前去寻宝,却没那么好运找到门道的人。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刚好遇到守护者,他们遇到了。 不是每一个守护者都愿意带人进入秘境,他们做到了。 不是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身怀图纸,他们带上了。 不是每一个拿到图纸的人都能得到赤炎石 他们有玉佩。 贺梅凡瞅了一眼师妹,无端想起那位高僧所言。 师妹是有大气运的人。 眼下看来,确实很像那么回事。不说不觉得,一提他便不由想起过往,好像第九组每次出任务都比其他组顺利一些。 其中诚然有他和师弟武功远胜其他人的缘故,但师妹在组里,的确能避开不少问题。 作用堪比小吉祥物。 路上行人几乎都注意到了他们,即使不在意三人过分亮眼的容貌和气质,站一块时无形外露的气场也不容忽视。 更何况,还有一位曾经冲到盟主家找江湖群豪讨要说法的贺大神在,经过无乐派之事,想不认识他也难。 元溪遇到陌生人时素来冷着脸,满身生人勿近的气息。贺梅凡更不用提,认得他的人不敢靠近,实在避不开时寒暄几句迅速躲开,不认得的被旁人提醒几句便也认得。 这尊刀神往那一站,没被提醒的人也能嗅到几分危险,绝不敢贸然上前,谁还管他们包袱里背的是什么东西。 最轻松的唐棠拎着只碎花小包袱,跟提了只小鸡似的悠闲地走在最前面,活泼又欢快。 一下得了三本秘籍,交哪本给他都行,唯一有点麻烦的是,师兄得跟她去一趟无妄谷,跟他们交涉赤炎石的去向。 唐棠有种预感,那位谷主让她来取石头,并非是为得到它,而是另有用意。 否则当日,他不会将手中那块石头交给自己。 离玉雪镇尚有很长一段距离,身上的干粮已吃完,不过无须担忧吃饭问题。拜某些人所赐,因消息流传,江湖上来此寻宝的人又多了起来,路边每隔数里便摆了一处粥铺或简陋茶棚。 只是,他们虽不敢靠近后头两位,落在唐棠身上的目光却是从未间断。 据说这女子身上携带秘境图纸…… 为何他们却是轻装出行? 这到底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 渐渐地,偷摸跟在他们身后,想一探究竟之人越来越多,原本不敢靠近之人也混在人堆里头。 贺梅凡再如何厉害,并没听过他嗜杀的传言。按照江湖规矩,他们没有招惹到对方,应当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无乐派那出戏,不是证明跟他无关了么,就只是看看,应当不打紧? 若能有人上前搭上几句话,听听他们的经历也是好的。 许多人正琢磨着该如何上前跟他们套套近乎,不怕死第一名笑着过去打招呼:“贺大侠,好久不见!”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自己对宝藏的贪婪,敢于直视刀神那冻死人的目光。 坐在他们四周的众人暗暗竖起大拇指:牛掰了兄弟,牺牲你一个,造福大家伙! 贺梅凡见到对方时面容非常平静。这人是一位初出江湖的小辈,师承千千道人,为人有几分古道热肠。 他们在一处贼窝相识,那伙山贼抢了良家女子,小少侠明知自己打不过,想上山将人偷偷救走,贺梅凡暗中观察了几天,最后在他带着人无处躲藏即将暴露时果断一刀,解决了最猖狂的几人,完美收官。 “是你,你也来了此地。”贺梅凡面对他时态度略微温和,诚然是在看一位欣赏的后辈。 年轻人鼓起勇气道:“是,听说这里有即将开启的宝藏,还有人已经得了图纸,”说到这飞快地看了一眼唐棠,“近日囊中羞涩,难以为继,故而想过来碰碰运气。” 背地里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直白好诚实,好不做作! 莫非这就是刀神刀了恁多人却唯独不刀他的理由? 热乎乎的肉包子端上来,元溪跟唐棠全然不在意他们二人的对话,两人一手一只往嘴里塞,动作堪称神同步。 真香! 贺梅凡好歹是声名显赫的大侠,那两人不要面子,他不能不要,于是拿起筷子镇定地夹了一只往嘴里送,“你运气的确不错。” 年轻人眼睛一亮,粥棚里已然有人按捺不住差点站了起来,幸而被同伴立刻拉住。 求别这么肤浅,要脸! 他不再多言一句,几乎承载了全粥棚希望的年轻人紧追不舍,“贺大侠的意思是,我此行很有可能找到宝藏?” 贺梅凡将剩下的小半个包子全塞进嘴里,细嚼慢咽,语气拖得急死个人,“不是。” 粥棚里寂静一片,除了那两只吃饭叭叭的声音什么也听不着。小二和他爹早都识趣地关上耳朵,除了上饭上菜一律目不斜视,不敢有其它动作。 幸好这些江湖中人不会在此地随意杀人。 死一个平民便会立刻惊动官府。龙玄秘境之所以多年没有官府的人前去守卫,或是被哪个富商包下来据为私产,全在于这些江湖人士恪守规矩,懂得轻重。 贺梅凡缓缓给出解释,“你遇到了我,运气不错。” 后辈糊里糊涂,众人两眼茫然。 他将元溪背上的包袱打开,硕大光华的夜明珠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 “这趟一无所获,不过我跟老于从其它地方搜刮了些珠子,你既然穷得快揭不开锅,便从里头挑一颗?” 年轻人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可是眼前局面却非他本意,显得有些为难。 不止非他本意,更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贺梅凡见他不动,略一挑眉,“怎么,嫌弃这些不够?我们只找到了这些,其它一律没有。” 年轻人忍不住道:“感谢前辈厚爱,其实钱财毕竟乃身外之物,要想摆脱贫穷,最根本的还是要提升自我。故而晚辈除了银子之外,更想去里头找一两本武功绝学,贺大侠觉得可对?” 贺梅凡“嗯”了一句,“好志向,武林之中有你们这样的人,何愁不兴盛?” 毕竟是受人敬仰的大侠,年轻人得了他的肯定瞬间高兴起来,“所以,前辈可否告知你们进去之后的详细情况,也便于我,我等参考一二。” 好小子,这才是重点啊!众人两眼放光。 贺梅凡略一回想,“我们是从玉雪镇进去,我们先是到了一处山洞,钻过山洞便是一块空旷野外,在野外徘徊了三四日时间,师妹和元溪刨了刨半天泥土,没找到任何宝贝。我们便从旁边的河流里游了出来,再然后打算返回镇上,遇见了诸位。” 当着所有人的面,年轻人不死心地问,“那么图纸之说,也是凭空捏造?” 贺梅凡眉头一皱,有几人狠狠一颤,脊背生凉,几乎想直接央求那后生别再往下问。 第264章 大梦谁先觉 看似简单和气的对话,其实双方心知肚明。 万一真惹恼了他,宝藏没找着,医药费先画上一大笔,多不划算啊。 对钱财的渴求,哪有小命要紧! 贺梅凡身边那女子忽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元溪赶紧递过一碗水,轻拍着她的后背。 听说她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却是第一次见到此女。 听说这位是曾经药谷谷主的未婚妻,成亲当日夫君离奇失踪不算,后来还被发现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好一桩婚事告吹,又攀上了首富家的公子,一来二去,竟然借着万家的东风被权贵们看中,博了个郡主身份。 一介小有名气的江湖女侠混到这个份上,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传奇。 唐棠伸手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张羊皮,往对面那后生面前一摊,语气透着几丝儿嘲讽,“你们说的宝藏图纸,可是这个?” 他定睛细看,纸上分明画着一名男子的面容,眉眼温润,眼中柔情点点,似乎很是眼熟。 这人他不认得,却有人隔着老远探头辨认过后,惊呼道:“这人不是上官痕么!” 那位惊世绝伦的天才药师,被江湖波澜掩藏许久的药谷谷主,没想到再次被人提起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唐棠冷冷一笑,“我不过闲来喜欢作画,偶然间得了张好纸,一时兴起画成谷主的模样珍藏,竟被人传成是什么藏宝图。” 众人:…… 若她所言是真,特意为此凑在这里的他们好像傻子。 “这东西于我而言的确是宝贝,但也算不得名贵,诸位若是想要,”她特意停顿了下,“我也不会给。” 众人:要那张肖像图干啥,他们又不喜欢上官痕。 唐棠见达到效果,不经意地抛出另一个问题,“我们来得路上也曾遇到人阻拦,各位不是第一伙,也不会是最后一伙。我的话大家信也好不信也罢,您们口中所谓的图纸就在这摆着。与其盯着我们,不如仔细想想是从哪听到的消息,有没有被人利用。” 粥铺里鸦雀无声。 若真有人将他们引来此处,目的又是为何? 这,没有理由啊! 元溪在心中冷嘲,连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都不懂,还在江湖上混什么混! 即使他们得到图纸,有那几位守在里头,不见得就能进去。 粥铺里头就没有他眼熟的人,可见被忽悠来的家伙,大多阅历不足,脑子也不好使。要是他们死在秘境里,无非是引来更多的人去探索秘密。届时,幕后之人便会顺应时势,站出来主持大局。 这个人物,或许是那位蝶蕊夫人,抑或是跟她们一样盯着秘境里宝藏的人。 再或者,跟贺梅凡等守护者的“秘密”有关。 师兄顾着对付这些人,都没怎么吃饱,唐棠将没吃完的包子装好,留着路上再吃。贺梅凡在一堆明灿灿的珠子里扒拉半晌,挑出一颗大小适中的,往年轻人碗边一放。 该走走人。 元溪瞥了那人一眼,将包袱重新系好,提剑跟上,身后粥铺小伙计好言好语地央求众位好汉,把今天的饭钱结算清楚。 走出老远,唐棠轻轻呼出一口气。 今日他们几个的演技可谓发挥到了最佳状态,乔素空在场定然会拍手叫好。只是信与不信,信他们多少,已不是她能预料和掌控。 希望那群人里有聪明的家伙,仔细想想是从何处刮来的妖风,将他们刻意往这里引。 夜间生了火堆,元溪守前半夜,贺梅凡守后半夜,唐棠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发现两人不在,不远处树林里有人呜呜呜地痛哭流涕。 哟,是哪个不长眼的还没死心,居然跟着他们,被逮了个正着? 唐棠把身上盖着的外袍还给师兄,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捆在树上的三人,忽地想起什么。 包袱里有乔素空给的药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孰料她刚走到一人身边,离得最远的那名瘦子忽然惊叫起来,“唐姑娘,唐姑娘有话好说,我们是财迷心窍,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放过我们!” 贺梅凡转身看她:你认得? 唐棠脚步一顿,将三人好好打量一番,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们三个,摇了摇头。 长得这么有特色,若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估计他们曾在哪见过自己,可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犯到自己头上,不给点教训怎么能行。 唐棠纠正他的话,“单方面认识,谈不上相识,但你们要是诚心改过,可以从今日之后算起。” 瘦子的哭声最大,双手被后绕捆在树上,闻言连忙分辩,“怎会不是相识,那位药谷谷主的尸首正是我们几人提供的消息啊!” 贺梅凡双眼倏而瞪大,唐棠脑子里“嗡”地一声,“你说什么?” 元溪从已然昏迷的刀疤脸身边离开,瞥了一眼怔忪的二人,将剑架在瘦子的脖颈处。 冰凉的剑刃就横在最温热的脉搏处,存在感极其强烈。瘦子慌乱地道出经过,“是我们看到盟主发出的悬赏,费尽波折几经生死方找到谷主下落,姑娘难道不知?” 唐棠恍惚中回忆起,似乎的确有这么桩事情。 听闻是几名江湖人士去接的悬赏,当时自己沉浸在上官痕已死的悲伤中,并未详细去追寻是何人给出的线索。 贺梅凡知道师妹被勾起伤心事,眼眸凛冽冰寒如霜,“我没记错的话,上官家给的赏银不少,难道还不够你们花?一路跟踪到此,究竟有何居心。” 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银子! 元溪轻轻一划,瘦子脖子上立刻多出一道血痕,只是伤及皮肉给个警告,并未动真格。 瘦高个慌乱之中看向自己的同伴,另一棵树上被捆着的络腮胡则静默着,仿佛这边事情全然与他无关,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他只得继续认错,面上浮起羞愧之色,“我等得了银两之后经常出入花楼赌场,又因武功不济被人抢过一次,十万两银子已经所剩无几,故而来到这里,想……”偷瞄了一眼唐棠,“想着能否再找点钱花。” 元溪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瘦子,逼得他几近窒息,不由别过头去。 唐棠盯着他和络腮胡两人片刻,忽而道:“你倒机灵,知道有先前的事情在,我即使发现也不会对你们如何,才跟上来是?” 她从元溪手中夺过剑,在他被缚住的手臂上划个叉,络腮胡与不省人事的刀疤脸同样如此。 “这次我的确可以放过你们,下次再敢跟踪,你知道下场。”长剑一个横劈,被捆住的三人身躯早都麻了,立刻往前倾倒,重重跪在地上。 瘦子连连磕头道:“我们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 只是一边说着,目光却直往元溪的包袱上瞥,显然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唐棠险些被他气笑,绷着脸道:“你还惦记着我们的钱财?” 粥铺里发生的事,他们想必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跟到这来,分明是想挑软柿子捏。 第264章 大梦谁先觉 看似简单和气的对话,其实双方心知肚明。 万一真惹恼了他,宝藏没找着,医药费先画上一大笔,多不划算啊。 对钱财的渴求,哪有小命要紧! 贺梅凡身边那女子忽而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元溪赶紧递过一碗水,轻拍着她的后背。 听说她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却是第一次见到此女。 听说这位是曾经药谷谷主的未婚妻,成亲当日夫君离奇失踪不算,后来还被发现不明不白地死了,好好一桩婚事告吹,又攀上了首富家的公子,一来二去,竟然借着万家的东风被权贵们看中,博了个郡主身份。 一介小有名气的江湖女侠混到这个份上,人生经历不可谓不传奇。 唐棠伸手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张羊皮,往对面那后生面前一摊,语气透着几丝儿嘲讽,“你们说的宝藏图纸,可是这个?” 他定睛细看,纸上分明画着一名男子的面容,眉眼温润,眼中柔情点点,似乎很是眼熟。 这人他不认得,却有人隔着老远探头辨认过后,惊呼道:“这人不是上官痕么!” 那位惊世绝伦的天才药师,被江湖波澜掩藏许久的药谷谷主,没想到再次被人提起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唐棠冷冷一笑,“我不过闲来喜欢作画,偶然间得了张好纸,一时兴起画成谷主的模样珍藏,竟被人传成是什么藏宝图。” 众人:…… 若她所言是真,特意为此凑在这里的他们好像傻子。 “这东西于我而言的确是宝贝,但也算不得名贵,诸位若是想要,”她特意停顿了下,“我也不会给。” 众人:要那张肖像图干啥,他们又不喜欢上官痕。 唐棠见达到效果,不经意地抛出另一个问题,“我们来得路上也曾遇到人阻拦,各位不是第一伙,也不会是最后一伙。我的话大家信也好不信也罢,您们口中所谓的图纸就在这摆着。与其盯着我们,不如仔细想想是从哪听到的消息,有没有被人利用。” 粥铺里鸦雀无声。 若真有人将他们引来此处,目的又是为何? 这,没有理由啊! 元溪在心中冷嘲,连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都不懂,还在江湖上混什么混! 即使他们得到图纸,有那几位守在里头,不见得就能进去。 粥铺里头就没有他眼熟的人,可见被忽悠来的家伙,大多阅历不足,脑子也不好使。要是他们死在秘境里,无非是引来更多的人去探索秘密。届时,幕后之人便会顺应时势,站出来主持大局。 这个人物,或许是那位蝶蕊夫人,抑或是跟她们一样盯着秘境里宝藏的人。 再或者,跟贺梅凡等守护者的“秘密”有关。 师兄顾着对付这些人,都没怎么吃饱,唐棠将没吃完的包子装好,留着路上再吃。贺梅凡在一堆明灿灿的珠子里扒拉半晌,挑出一颗大小适中的,往年轻人碗边一放。 该走走人。 元溪瞥了那人一眼,将包袱重新系好,提剑跟上,身后粥铺小伙计好言好语地央求众位好汉,把今天的饭钱结算清楚。 走出老远,唐棠轻轻呼出一口气。 今日他们几个的演技可谓发挥到了最佳状态,乔素空在场定然会拍手叫好。只是信与不信,信他们多少,已不是她能预料和掌控。 希望那群人里有聪明的家伙,仔细想想是从何处刮来的妖风,将他们刻意往这里引。 夜间生了火堆,元溪守前半夜,贺梅凡守后半夜,唐棠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发现两人不在,不远处树林里有人呜呜呜地痛哭流涕。 哟,是哪个不长眼的还没死心,居然跟着他们,被逮了个正着? 唐棠把身上盖着的外袍还给师兄,饶有兴致地看着被捆在树上的三人,忽地想起什么。 包袱里有乔素空给的药粉,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孰料她刚走到一人身边,离得最远的那名瘦子忽然惊叫起来,“唐姑娘,唐姑娘有话好说,我们是财迷心窍,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放过我们!” 贺梅凡转身看她:你认得? 唐棠脚步一顿,将三人好好打量一番,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们三个,摇了摇头。 长得这么有特色,若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估计他们曾在哪见过自己,可见过她的人多了去了,犯到自己头上,不给点教训怎么能行。 唐棠纠正他的话,“单方面认识,谈不上相识,但你们要是诚心改过,可以从今日之后算起。” 瘦子的哭声最大,双手被后绕捆在树上,闻言连忙分辩,“怎会不是相识,那位药谷谷主的尸首正是我们几人提供的消息啊!” 贺梅凡双眼倏而瞪大,唐棠脑子里“嗡”地一声,“你说什么?” 元溪从已然昏迷的刀疤脸身边离开,瞥了一眼怔忪的二人,将剑架在瘦子的脖颈处。 冰凉的剑刃就横在最温热的脉搏处,存在感极其强烈。瘦子慌乱地道出经过,“是我们看到盟主发出的悬赏,费尽波折几经生死方找到谷主下落,姑娘难道不知?” 唐棠恍惚中回忆起,似乎的确有这么桩事情。 听闻是几名江湖人士去接的悬赏,当时自己沉浸在上官痕已死的悲伤中,并未详细去追寻是何人给出的线索。 贺梅凡知道师妹被勾起伤心事,眼眸凛冽冰寒如霜,“我没记错的话,上官家给的赏银不少,难道还不够你们花?一路跟踪到此,究竟有何居心。” 那可是整整十万两银子! 元溪轻轻一划,瘦子脖子上立刻多出一道血痕,只是伤及皮肉给个警告,并未动真格。 瘦高个慌乱之中看向自己的同伴,另一棵树上被捆着的络腮胡则静默着,仿佛这边事情全然与他无关,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他只得继续认错,面上浮起羞愧之色,“我等得了银两之后经常出入花楼赌场,又因武功不济被人抢过一次,十万两银子已经所剩无几,故而来到这里,想……”偷瞄了一眼唐棠,“想着能否再找点钱花。” 元溪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瘦子,逼得他几近窒息,不由别过头去。 唐棠盯着他和络腮胡两人片刻,忽而道:“你倒机灵,知道有先前的事情在,我即使发现也不会对你们如何,才跟上来是?” 她从元溪手中夺过剑,在他被缚住的手臂上划个叉,络腮胡与不省人事的刀疤脸同样如此。 “这次我的确可以放过你们,下次再敢跟踪,你知道下场。”长剑一个横劈,被捆住的三人身躯早都麻了,立刻往前倾倒,重重跪在地上。 瘦子连连磕头道:“我们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 只是一边说着,目光却直往元溪的包袱上瞥,显然知道里头装着什么。 唐棠险些被他气笑,绷着脸道:“你还惦记着我们的钱财?” 粥铺里发生的事,他们想必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跟到这来,分明是想挑软柿子捏。 第265章 白云来往青山在 贺梅凡和元溪当然不会被当成软柿子,他们三人瞄准的目标,分明是自己。 瘦子羞愧道:“唐女侠有所不知,我等在赌坊欠了三万两。那些人正请了高手到处抓人,即使出去也是东躲xz。” 被抓到之后如何更不用提,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或是干脆直接卖身,从此给人当牛做马,下半辈子不得安生。 贺梅凡听出点门道来,“你是想让我们好人做到底,帮你们解决这笔烂账?” 元溪往另外二人身上一瞥,络腮胡从始至终保持沉默,刀疤脸因着方才唐棠那一剑,大约感到疼痛,已睁开眼,正盯着惊惶的瘦子。 唐棠紧紧抿唇,银货两讫的道理她比谁都懂,于情于理她都不再欠这三人什么。这种赌鬼根本没必要帮,任其烂到淤泥里才是合适的做法。 但,她回望一眼师兄跟元溪,从他们眼中看到同样的意思。 唐棠轻轻一叹,从包袱里揪出一颗最小的夜明珠。 说是最小,个头也有鸡蛋那么大,还赌债绝对足够。 瘦子得了东西,道过谢后欢喜地搀着同伴离开。三人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彼此交换着眼神。 盖不住的血腥气,目光凉薄冰冷,看人时不自觉流露出杀意,这样的人会是赌徒? 亡命之徒还差不多。 不管他们来意如何,一颗珠子罢了,见招拆招便是。 离玉雪镇越来越近,路上注意到他们一行的人越来越多。 唐棠正怀疑乔素空等是否还在原地等候,远处忽而出现几道熟悉的人影。 那四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封啸尘扬鞭一抽,马车加快速度直奔他们而来。 乔素空在马车里用力地冲她挥手,生怕看不见似的,大喊:“在这!” 汇合之后,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 一月之期已到,乔素空本在镇上等着那些人前来讨解药,孰料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她心里正犯嘀咕,玉奴娇打听之下,反而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有一小伙人按消息去寻找图纸,结果全部惨死,刀法干脆利落,很像某个人。 几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贺梅凡身上。 被杀的那伙人正是之前他们遇见的那波。可他从头到尾一招没出,连刀都没拔过,只贡献了一掌,还是帮乔毒仙打辅助,这样也能成为众矢之的? 贺大侠行走江湖,真能招惹麻烦啊!放在女子身上,此时该感叹一句红颜祸水。 唐棠: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之前无乐派似乎也是这样往师兄身上泼脏水。师兄虽然用武力简单粗暴地自证了清白,但凶手是谁迟迟没能查明,莫非这次对方故技重施,又给他甩来一口大锅? 元溪一句话点名重点,“贺大侠,此事是否与上次的仇家有关?” 贺梅凡一怔,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点头道:“是我个人恩怨。” 彻底了断之前,这样的事情永无断绝。 唐棠不明白师兄何来的仇家,却一直盯着封啸尘,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说到底此事因清殇阁而起,那些人受她们迷惑才会扑上来。偏偏师兄的仇家来得时间刚好,搭上这阵妖风又搞了一波大事。让人很难不怀疑,两者有所串通。 自弄清绝煞楼和问月山庄的底细之后,唐棠便知晓,江湖与朝廷看似在两方不同的天地,实则浑然一体,互有牵连。 她已经知道清殇阁的主子是谁,再者白孤雪的死跟姜雨霏和丁游脱不了干系。此事到最后得利最大的人正是那位新盟主,可巧,上回的事同样跟他有关。 乔素空见几人陷入各自的思绪里不说话,提醒道:“东西既已拿到,还是赶快回问月山庄把该办的事办了。现下只是谣传,不知对方还会搞出什么波澜。” 唐棠如梦初醒,盯着师兄的脸细看片刻,淡淡一笑,“是得尽快。” 几日之后,贺梅凡跟于霜秋告别众人,马车上只剩三位姑娘与两名护卫。 路过的城池和镇上,但凡遇见江湖中人,都能从他们的私语中听到几丝风声。藏宝图在贺梅凡的师妹手中,贺梅凡为了护住她和图纸,妄图独占宝藏,将觊觎之人杀得一个不留。 但同时又传出另一版本的故事,便是关于她手中图纸真假的问题。唐棠先前那一闹起了小小的作用,也有人怀疑起消息来源和背后用心,提出质疑。 目的达到,唐棠心里非常满意,看来那些江湖后生并非空有武力,一味只知争抢。 图纸在她手中不假,却不该成为被人争夺引发江湖动荡的工具。 遗诏同样如此。 经此一事,唐棠似乎更能明白,炎帝为何要执意揭开遗诏的秘密。 隐患就是隐患,只可在掌控之下慢慢消除,不可自欺欺人,全然当作不存在。 不破不立! 江湖上认得她的人毕竟不多,稍稍改过面容便可瞒天过海。在江湖各处流言四起的形势下,五人就这么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问月山庄。 问月在此等候已久,却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站着无妄谷主,见他们到来,开口笑道:“外头流言纷纷,难得诸位毫发无伤,辛苦。” 乔素空冷哼一声,这都拜谁所赐? 还不是他非得提出这些要求,结果他们悄无声息地出去,满身风雨地回来。 即使回到郡主府,来日还不知是何情形,要想再过安生日子,难呐! 唐棠取出赤炎石和三本秘籍,“你要的东西。” 无妄谷主接过石头看了一眼,果然又将它放回她手中,“这块赤炎石还是由你收着。” 唐棠等着对方给她一个解释,他却随手翻了翻三本秘籍,嘴角微微一弯,取走那本《庄生晓梦》,留下另外两本。 看不懂对方这般是何用意,大概,这两本也是让她拿回去? 她略一侧身,望向左侧的“封护卫”。 他揭下脸上的假皮,望向那二人,清亮的声音道:“阁下可否告知,为何要让唐棠去找这块石头?” 唐棠的易容术过于优秀,即使凑近细看也很难察觉。问月一怔,才看清此人并非上次跟他们一道来的护卫,而是刀客贺梅凡。 封啸尘身形跟他相似,顶着师兄的脸跟于霜秋一道离开,现下他们二人大约到了郡主府。 无妄谷主瞟了唐棠一眼,未见恼怒,反而眼眸含笑,“原来是贺大侠大驾光临。” 贺梅凡对他略一拱手,“久仰。” 此话实属客套,江湖上从未听过对方的名字,不是唐棠提起,他甚至不知还有无妄谷这样一处地方,何来久仰之说。 对方知道他口是心非,也不戳破,极为温和有礼,“不敢当,贺大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本尊,乃在下荣幸。” 唐棠觉得此刻这位谷主脸上笼罩的面具,比她给师兄弄得那张还要厚实。 明明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一切都很真诚随意。 不像现在,让她心里痒痒,很像抓点什么东西蹂躏一番,才能消除这种说不清是肉麻还是渗人的感觉。 总之,牙有点酸。 第265章 白云来往青山在 贺梅凡和元溪当然不会被当成软柿子,他们三人瞄准的目标,分明是自己。 瘦子羞愧道:“唐女侠有所不知,我等在赌坊欠了三万两。那些人正请了高手到处抓人,即使出去也是东躲xz。” 被抓到之后如何更不用提,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或是干脆直接卖身,从此给人当牛做马,下半辈子不得安生。 贺梅凡听出点门道来,“你是想让我们好人做到底,帮你们解决这笔烂账?” 元溪往另外二人身上一瞥,络腮胡从始至终保持沉默,刀疤脸因着方才唐棠那一剑,大约感到疼痛,已睁开眼,正盯着惊惶的瘦子。 唐棠紧紧抿唇,银货两讫的道理她比谁都懂,于情于理她都不再欠这三人什么。这种赌鬼根本没必要帮,任其烂到淤泥里才是合适的做法。 但,她回望一眼师兄跟元溪,从他们眼中看到同样的意思。 唐棠轻轻一叹,从包袱里揪出一颗最小的夜明珠。 说是最小,个头也有鸡蛋那么大,还赌债绝对足够。 瘦子得了东西,道过谢后欢喜地搀着同伴离开。三人盯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彼此交换着眼神。 盖不住的血腥气,目光凉薄冰冷,看人时不自觉流露出杀意,这样的人会是赌徒? 亡命之徒还差不多。 不管他们来意如何,一颗珠子罢了,见招拆招便是。 离玉雪镇越来越近,路上注意到他们一行的人越来越多。 唐棠正怀疑乔素空等是否还在原地等候,远处忽而出现几道熟悉的人影。 那四人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封啸尘扬鞭一抽,马车加快速度直奔他们而来。 乔素空在马车里用力地冲她挥手,生怕看不见似的,大喊:“在这!” 汇合之后,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 一月之期已到,乔素空本在镇上等着那些人前来讨解药,孰料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她心里正犯嘀咕,玉奴娇打听之下,反而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有一小伙人按消息去寻找图纸,结果全部惨死,刀法干脆利落,很像某个人。 几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贺梅凡身上。 被杀的那伙人正是之前他们遇见的那波。可他从头到尾一招没出,连刀都没拔过,只贡献了一掌,还是帮乔毒仙打辅助,这样也能成为众矢之的? 贺大侠行走江湖,真能招惹麻烦啊!放在女子身上,此时该感叹一句红颜祸水。 唐棠: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之前无乐派似乎也是这样往师兄身上泼脏水。师兄虽然用武力简单粗暴地自证了清白,但凶手是谁迟迟没能查明,莫非这次对方故技重施,又给他甩来一口大锅? 元溪一句话点名重点,“贺大侠,此事是否与上次的仇家有关?” 贺梅凡一怔,没想到他反应如此迅速,点头道:“是我个人恩怨。” 彻底了断之前,这样的事情永无断绝。 唐棠不明白师兄何来的仇家,却一直盯着封啸尘,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说到底此事因清殇阁而起,那些人受她们迷惑才会扑上来。偏偏师兄的仇家来得时间刚好,搭上这阵妖风又搞了一波大事。让人很难不怀疑,两者有所串通。 自弄清绝煞楼和问月山庄的底细之后,唐棠便知晓,江湖与朝廷看似在两方不同的天地,实则浑然一体,互有牵连。 她已经知道清殇阁的主子是谁,再者白孤雪的死跟姜雨霏和丁游脱不了干系。此事到最后得利最大的人正是那位新盟主,可巧,上回的事同样跟他有关。 乔素空见几人陷入各自的思绪里不说话,提醒道:“东西既已拿到,还是赶快回问月山庄把该办的事办了。现下只是谣传,不知对方还会搞出什么波澜。” 唐棠如梦初醒,盯着师兄的脸细看片刻,淡淡一笑,“是得尽快。” 几日之后,贺梅凡跟于霜秋告别众人,马车上只剩三位姑娘与两名护卫。 路过的城池和镇上,但凡遇见江湖中人,都能从他们的私语中听到几丝风声。藏宝图在贺梅凡的师妹手中,贺梅凡为了护住她和图纸,妄图独占宝藏,将觊觎之人杀得一个不留。 但同时又传出另一版本的故事,便是关于她手中图纸真假的问题。唐棠先前那一闹起了小小的作用,也有人怀疑起消息来源和背后用心,提出质疑。 目的达到,唐棠心里非常满意,看来那些江湖后生并非空有武力,一味只知争抢。 图纸在她手中不假,却不该成为被人争夺引发江湖动荡的工具。 遗诏同样如此。 经此一事,唐棠似乎更能明白,炎帝为何要执意揭开遗诏的秘密。 隐患就是隐患,只可在掌控之下慢慢消除,不可自欺欺人,全然当作不存在。 不破不立! 江湖上认得她的人毕竟不多,稍稍改过面容便可瞒天过海。在江湖各处流言四起的形势下,五人就这么一路风平浪静地到了问月山庄。 问月在此等候已久,却不是一个人。 她身边站着无妄谷主,见他们到来,开口笑道:“外头流言纷纷,难得诸位毫发无伤,辛苦。” 乔素空冷哼一声,这都拜谁所赐? 还不是他非得提出这些要求,结果他们悄无声息地出去,满身风雨地回来。 即使回到郡主府,来日还不知是何情形,要想再过安生日子,难呐! 唐棠取出赤炎石和三本秘籍,“你要的东西。” 无妄谷主接过石头看了一眼,果然又将它放回她手中,“这块赤炎石还是由你收着。” 唐棠等着对方给她一个解释,他却随手翻了翻三本秘籍,嘴角微微一弯,取走那本《庄生晓梦》,留下另外两本。 看不懂对方这般是何用意,大概,这两本也是让她拿回去? 她略一侧身,望向左侧的“封护卫”。 他揭下脸上的假皮,望向那二人,清亮的声音道:“阁下可否告知,为何要让唐棠去找这块石头?” 唐棠的易容术过于优秀,即使凑近细看也很难察觉。问月一怔,才看清此人并非上次跟他们一道来的护卫,而是刀客贺梅凡。 封啸尘身形跟他相似,顶着师兄的脸跟于霜秋一道离开,现下他们二人大约到了郡主府。 无妄谷主瞟了唐棠一眼,未见恼怒,反而眼眸含笑,“原来是贺大侠大驾光临。” 贺梅凡对他略一拱手,“久仰。” 此话实属客套,江湖上从未听过对方的名字,不是唐棠提起,他甚至不知还有无妄谷这样一处地方,何来久仰之说。 对方知道他口是心非,也不戳破,极为温和有礼,“不敢当,贺大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本尊,乃在下荣幸。” 唐棠觉得此刻这位谷主脸上笼罩的面具,比她给师兄弄得那张还要厚实。 明明她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一切都很真诚随意。 不像现在,让她心里痒痒,很像抓点什么东西蹂躏一番,才能消除这种说不清是肉麻还是渗人的感觉。 总之,牙有点酸。 第267章 明河共影 唐棠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已将藏匿石头和遗诏的地方告知师兄。贺梅凡取完三块石头,会顺带将衣裙交给师弟,两路人马再次告别。 师弟回来之时,另一份遗诏即可现世。 江小鱼的武功亦是不低,他明着去找贺梅凡“讨要说法”,不会引起他人过多关注。这本是最不易引人察觉的做法,亦是他们再三思量后最稳妥的办法。 但没想到,此举竟让一贯在江湖中披着马甲,扮演不谙世事少侠的江梦鱼,差点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情况有变,前来传信之人正是杜枕寒。 唐棠看到他时正想着一桩大事即将办完终于可以轻松轻松,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去,整个人都是懵的,“杜师兄?” 杜枕寒说话从来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直奔重点,“江梦鱼被上万山匪围困,无奈之下跑到山里东躲xz,朱汉明跟他两位同伴也在。他们正想办法拖延时间,要我前来找你跟万公子商量。” 这次没人给他下任务,纯属因为楼里接到江梦鱼的求救信,令主特地派出云部最能打的几人前来助他。但究其根源还是在唐棠和万家这,必须要他们出面才可彻底脱困。 万盛饶接到他传来的消息,连夜派阿绣赶往昌定,他则跟唐棠几人赶到临渊深山。 眼前已是漫天火海,灼热的浪潮逼得人半步靠近不得。 噼里啪啦的灼烧和树木断裂之声不绝于耳,因秋来天干风起,草木枯萎,落叶满地,正为烧山提供了绝佳条件。阴暗的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仿若九重天被恶龙撕开一个大洞,朝人间喷洒翻滚的熔岩。 为逼出江梦鱼来,这些匪徒竟敢放火烧山!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小鱼他们,还活着吗? 山下土匪已不止数千,上万人将被点燃的几座山团团围住,把守着各个出口,连只飞鸟也别想从里头活着出来。 唐棠等人远远停在一条小路上暗中观察,距山匪驻扎之处约有十里之远,却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似被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列成方队手持兵器巡逻,阵容堪比训练有素的军队。 她转头望着万盛饶,等他给一个解释。 敢跟山匪做生意的万家,背靠炎国权势最盛之人的万家,怎会容忍临渊城外养出这样大的地头蛇? 重要的是,他们全都将矛头对准江梦鱼,还穷追猛打,不死不休,害他落到如此境地。 危急时刻,他们斥巨资建造的堡垒呢,为何没能派上用场。山谷附近的士兵又是替谁豢养? 万盛饶没甚解释,死死盯着火海之中,眼中忽而一动,腾起比焰火更为璀璨的色彩。 翻滚的红浪中蹿出一人,尔后是三个黑点,正是被逼到绝境的江梦鱼等人! 朱汉明打头阵,手下刀刀见血毫不留情,见一个杀一个,所过之处头颅落地,无一活口。 那两名女子出手亦是果断狠厉,好似两叶柔弱的扁舟坠入河海,兴之所至,心之所游,看似随波逐流却步步踏成血路。 血水在她们脚下如溪流般汇聚成海,倒地的匪徒则似枯叶般了无生气。 江梦鱼手下剑花如片片冰雪飞散,每片雪花都是一抹最锋利的剑芒,割喉穿心。明明是深秋,冰冷的无尽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好似身在寒冬雪山。 见扑上来的山匪越发凶狠暴戾,他忽而站定,似是凝神聚气,眼眸在一瞬间转为幽深绿瞳,仿若跟周围世界完全脱离。 方玉春一个转身踢飞数人,正见有人妄图从身后偷袭,焦急地朝他大喊“小鱼快跑!” 却发现江梦鱼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幸而她那一嗓子惊动了沉浸在杀戮中的花怜影,徒手从身侧夺过一把长矛,尖头刺破那人胸膛再根根拔除,朝江梦鱼的防线远远一掷,将其背后穿心,钉在地上好一阵随风飘摇。 方玉春松了一大口气,一边动手砍人,一边刻意闪躲到他身边护着,心头隐隐着急。 不知这位平时挺能打的小老弟为何突然站在那让人砍,再这么走神下去,他早晚得命丧此处! 那样他们几个不就白来了么? 唐棠眼也不错地盯着那边,万盛饶一直抓着她的衣袖不让前去助阵,还道他们一定平安无事,杜枕寒未置一词,却说现在不是她出去的时候。 正砍下对手一条大腿的方玉春忽而背后一凉,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热浪滔天的山脚下猛然刮起强烈的风暴,江梦鱼腾空一跃,手中长剑似被催发,直指如巨浪般燃烧的山林。而后,在场所有人都见到了他们此生难忘的景象。 山林中的火焰似得乐召唤之令一般被吸附成长剑的形状,紧紧围绕在少年的兵刃之上。这一刻,他手中毫不起眼的无名剑刃,仿佛是世间最为霸道的名器。 江梦鱼凌空而上,沉默地注视着脚下如蝼蚁般杀之不尽的山匪,轻轻一挥。 原本平整的大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壕沟,火蛇无情地席卷而来,吞没了朱汉明身边所有山匪,徒留他一人怔在原地。 花怜影等人被这等罕见的画面震惊得全然忘记动作,却见空中少年宛若最凶狠的斗士,将那周身滚烫带着烈焰的长剑劈向自己身侧…… 转眼间挡在面前的数千土匪被杀得干干净净,烧焦的黑色枯木烟雾似蛟龙缠绕着盘旋上升。纵横交错的壕沟里,有被烧着的土匪呜哇哭喊,背着火四处乱窜。 血腥之气和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呛得人直欲咳嗽。场面极其残忍血腥,同两国交恶时刚刚激烈拼杀过的战场相差无几。 江梦鱼飘然落地,平静得仿佛这一切不是他所为。 花怜影咽了咽口水,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打架场面。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江小鱼吗? 朱汉明从身边土匪被清理干净起便再没动手,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这情形似曾相识,多年前仿佛有所耳闻。 四人满脸血污站成一排,望着左右两侧山脚下正不断往这赶来,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清楚这么杀下去,纵然是神也会疲惫不堪。 不知对方人马还有多少。 他们已经逃出火海重获生机,这些山匪都是听从命令的小喽啰,除了接着葬送人命,根本没有意义。 突然,唐棠从前所住的山谷方向响起漫山遍野的士兵吼声,潮水般的大军朝江梦鱼等人所在的方向涌来,迅速跟山匪们所在的阵营交融,兵戈撞击之声再度充斥山野。 粗略一看,来得人数比土匪只多不少。 危机解除。 唐棠发现身侧的富贵公子偷偷松了口气,心下暗笑。 原来,他并非表面那样胸有成竹。 杜枕寒见他们摆脱险境,朝天发射了一枚焰火,朱汉明眼神立时一亮,赶过来跟他们汇合。 万盛饶只看了江梦鱼一眼,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第一刀客出招的人,当时的震撼记忆犹新,心中起了一点猜想。 第267章 明河共影 唐棠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已将藏匿石头和遗诏的地方告知师兄。贺梅凡取完三块石头,会顺带将衣裙交给师弟,两路人马再次告别。 师弟回来之时,另一份遗诏即可现世。 江小鱼的武功亦是不低,他明着去找贺梅凡“讨要说法”,不会引起他人过多关注。这本是最不易引人察觉的做法,亦是他们再三思量后最稳妥的办法。 但没想到,此举竟让一贯在江湖中披着马甲,扮演不谙世事少侠的江梦鱼,差点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情况有变,前来传信之人正是杜枕寒。 唐棠看到他时正想着一桩大事即将办完终于可以轻松轻松,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去,整个人都是懵的,“杜师兄?” 杜枕寒说话从来单刀直入毫不拖泥带水,直奔重点,“江梦鱼被上万山匪围困,无奈之下跑到山里东躲xz,朱汉明跟他两位同伴也在。他们正想办法拖延时间,要我前来找你跟万公子商量。” 这次没人给他下任务,纯属因为楼里接到江梦鱼的求救信,令主特地派出云部最能打的几人前来助他。但究其根源还是在唐棠和万家这,必须要他们出面才可彻底脱困。 万盛饶接到他传来的消息,连夜派阿绣赶往昌定,他则跟唐棠几人赶到临渊深山。 眼前已是漫天火海,灼热的浪潮逼得人半步靠近不得。 噼里啪啦的灼烧和树木断裂之声不绝于耳,因秋来天干风起,草木枯萎,落叶满地,正为烧山提供了绝佳条件。阴暗的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仿若九重天被恶龙撕开一个大洞,朝人间喷洒翻滚的熔岩。 为逼出江梦鱼来,这些匪徒竟敢放火烧山!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小鱼他们,还活着吗? 山下土匪已不止数千,上万人将被点燃的几座山团团围住,把守着各个出口,连只飞鸟也别想从里头活着出来。 唐棠等人远远停在一条小路上暗中观察,距山匪驻扎之处约有十里之远,却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似被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列成方队手持兵器巡逻,阵容堪比训练有素的军队。 她转头望着万盛饶,等他给一个解释。 敢跟山匪做生意的万家,背靠炎国权势最盛之人的万家,怎会容忍临渊城外养出这样大的地头蛇? 重要的是,他们全都将矛头对准江梦鱼,还穷追猛打,不死不休,害他落到如此境地。 危急时刻,他们斥巨资建造的堡垒呢,为何没能派上用场。山谷附近的士兵又是替谁豢养? 万盛饶没甚解释,死死盯着火海之中,眼中忽而一动,腾起比焰火更为璀璨的色彩。 翻滚的红浪中蹿出一人,尔后是三个黑点,正是被逼到绝境的江梦鱼等人! 朱汉明打头阵,手下刀刀见血毫不留情,见一个杀一个,所过之处头颅落地,无一活口。 那两名女子出手亦是果断狠厉,好似两叶柔弱的扁舟坠入河海,兴之所至,心之所游,看似随波逐流却步步踏成血路。 血水在她们脚下如溪流般汇聚成海,倒地的匪徒则似枯叶般了无生气。 江梦鱼手下剑花如片片冰雪飞散,每片雪花都是一抹最锋利的剑芒,割喉穿心。明明是深秋,冰冷的无尽杀气却令人不寒而栗,好似身在寒冬雪山。 见扑上来的山匪越发凶狠暴戾,他忽而站定,似是凝神聚气,眼眸在一瞬间转为幽深绿瞳,仿若跟周围世界完全脱离。 方玉春一个转身踢飞数人,正见有人妄图从身后偷袭,焦急地朝他大喊“小鱼快跑!” 却发现江梦鱼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幸而她那一嗓子惊动了沉浸在杀戮中的花怜影,徒手从身侧夺过一把长矛,尖头刺破那人胸膛再根根拔除,朝江梦鱼的防线远远一掷,将其背后穿心,钉在地上好一阵随风飘摇。 方玉春松了一大口气,一边动手砍人,一边刻意闪躲到他身边护着,心头隐隐着急。 不知这位平时挺能打的小老弟为何突然站在那让人砍,再这么走神下去,他早晚得命丧此处! 那样他们几个不就白来了么? 唐棠眼也不错地盯着那边,万盛饶一直抓着她的衣袖不让前去助阵,还道他们一定平安无事,杜枕寒未置一词,却说现在不是她出去的时候。 正砍下对手一条大腿的方玉春忽而背后一凉,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热浪滔天的山脚下猛然刮起强烈的风暴,江梦鱼腾空一跃,手中长剑似被催发,直指如巨浪般燃烧的山林。而后,在场所有人都见到了他们此生难忘的景象。 山林中的火焰似得乐召唤之令一般被吸附成长剑的形状,紧紧围绕在少年的兵刃之上。这一刻,他手中毫不起眼的无名剑刃,仿佛是世间最为霸道的名器。 江梦鱼凌空而上,沉默地注视着脚下如蝼蚁般杀之不尽的山匪,轻轻一挥。 原本平整的大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壕沟,火蛇无情地席卷而来,吞没了朱汉明身边所有山匪,徒留他一人怔在原地。 花怜影等人被这等罕见的画面震惊得全然忘记动作,却见空中少年宛若最凶狠的斗士,将那周身滚烫带着烈焰的长剑劈向自己身侧…… 转眼间挡在面前的数千土匪被杀得干干净净,烧焦的黑色枯木烟雾似蛟龙缠绕着盘旋上升。纵横交错的壕沟里,有被烧着的土匪呜哇哭喊,背着火四处乱窜。 血腥之气和刺鼻的烟味混合着,呛得人直欲咳嗽。场面极其残忍血腥,同两国交恶时刚刚激烈拼杀过的战场相差无几。 江梦鱼飘然落地,平静得仿佛这一切不是他所为。 花怜影咽了咽口水,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惊天动地的打架场面。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江小鱼吗? 朱汉明从身边土匪被清理干净起便再没动手,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这情形似曾相识,多年前仿佛有所耳闻。 四人满脸血污站成一排,望着左右两侧山脚下正不断往这赶来,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兵,清楚这么杀下去,纵然是神也会疲惫不堪。 不知对方人马还有多少。 他们已经逃出火海重获生机,这些山匪都是听从命令的小喽啰,除了接着葬送人命,根本没有意义。 突然,唐棠从前所住的山谷方向响起漫山遍野的士兵吼声,潮水般的大军朝江梦鱼等人所在的方向涌来,迅速跟山匪们所在的阵营交融,兵戈撞击之声再度充斥山野。 粗略一看,来得人数比土匪只多不少。 危机解除。 唐棠发现身侧的富贵公子偷偷松了口气,心下暗笑。 原来,他并非表面那样胸有成竹。 杜枕寒见他们摆脱险境,朝天发射了一枚焰火,朱汉明眼神立时一亮,赶过来跟他们汇合。 万盛饶只看了江梦鱼一眼,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第一刀客出招的人,当时的震撼记忆犹新,心中起了一点猜想。 第268章 林花扫更落 唐棠才不管师弟刚刚何等威风霸气,上前对着他略显粗糙的脸就是一顿蹂躏,捏得他青青白白的脸泛起红晕。 她眼中所有泪花闪烁,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哭腔,“你差点吓死师姐了知不知道!” 江梦鱼将她的头往肩上轻轻一按,约是经历的风霜多了,跟着万水烟长了不少见识,不再稚嫩青涩的声音居然出奇地温柔动听,略微夹杂着无奈,“我这不是平安来见你了么。” 唐棠趴在他瘦削却有力的身架上,才发现原本跟她个头相差无几的江小鱼,居然已经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这个发现,很快让她忘记“师弟被人围困差点死在临渊”这件事。 唐棠直起身来,不死心地伸手比划一遍过后,当场愣住。 江梦鱼猜出师姐的想法,眼眸微微闪烁,不知是喜是忧。 从保护万家小姐的任务结束之后,他的个头一直是这么高。距上一次相见才没过多久,师姐现在才注意到,是否有点过于迟钝? 师姐弟各发各的呆,落在旁人眼中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褪去纯真懵懂身高已然抽条的少年,因过去几年的阅历和见识更见从容沉稳。他注视着怀中容颜娇美目光含忧的姑娘时,温柔深情而又专注,唇边噙着淡淡温和的笑意,仿佛全世界在他眼中全然不及。 杜枕寒眼底幽深,满脸深思。万盛饶腾起一点不好的预感,反应过来这念头是什么之后,瞳孔瞬间地震,将唐棠往身后一扯,取代了她在江梦鱼身边的位置。 他朝小青年咧嘴一笑,“东西可有带来?” 江梦鱼挠挠头,毫无半点剑客该有的高冷气场,“带来了。” 唐棠回过神来,倒没在意万盛饶有些粗暴的举止,犹自遗憾地想,原来师弟已经长大了啊。 还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 阿深的年龄与他相差无几,个头跟师弟差不多高,或许现在也是这般。 这种不觉间错过的愁绪笼罩心间,连身边几人的对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方才江梦鱼正问起贺梅凡现下在江湖中的处境,他随万水烟回来这一路听到不少消息,但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清。 杜枕寒等人一直在绝煞楼,知道的要比他准确得多。 万盛饶不知何时牵起唐棠的手慢悠悠踱步,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头,浑然不觉。 杜枕寒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现下江湖中亦有传闻,说贺梅凡二人借着一张图纸,已得到龙玄秘境中无上至宝,即将血洗江湖,独霸武林。” 因他这话刚回过神来的唐棠:“……” 有完没完了还! 师兄何时起了那么大的野心,她怎么不知道? 瞬间脑海里一串串问题跟鱼吐泡泡似的冒了出来:师兄为何要血洗江湖,江湖跟他什么仇什么怨,他的武功已经高过秋君如了吗,杀尽江湖中人以后他预备怎么办,归隐山林还是独闯天涯继续做屠夫,会不会带上于霜秋和他的媳妇。 最要紧的是,她斜着偷瞄了一眼师弟,这次跟人打架会让她和小鱼一起参与吗? 江梦鱼对此不甚在意,反正那两人已是未婚夫妻,拉个手算什么。 他低下头去,思索着自己往后的路该如何走法。 师弟仿佛越来越沉稳镇静,足可保全自身。相反是她自己,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地。唐棠叹了口气,想起杜枕寒之前的话。 “方才,杜师兄为何说还不到时候?”即使他知道江小鱼的秘密,就那么肯定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四人会毫发无伤么。 杜枕寒却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四周,众人因他这一举动停下脚步。 他们正行至一处静悄悄的深谷,两侧常绿密林郁郁葱葱,唯闻河流飞瀑之声。 等待半晌,他似从梦中惊醒般才听见她在问什么,看着唐棠无奈一笑,“现在,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山间呼啦啦涌出一大堆人,个个提刀目光仇恨地望向他们。 唐棠:“……”人生最怕突然听懂某句话。 杜枕寒将那二人推到身后,江梦鱼等则将唐棠跟那两名女子围在中间。 “来者何人,有何目的。”他语调平静,听上去没甚威胁,从容淡定。 这一刻的杜师兄,唐棠似乎从他身上看到几许贺梅凡的影子。除了武功略有逊色及不上大师兄,两人行事风格极其相似。 这些人跟唐棠之前遇到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他们不是自发纠结在一起的江湖人士,而是身着各门派服饰的武林弟子。 为首之人江梦鱼认得,偷偷告诉师姐,“他是天羡宗的长老,在武林中颇有声望,估计还是为着图纸一事而来。” 唐棠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龙玄秘境不是无主之地,皆因其血脉未明,被有心人利用放出风声,引来觊觎。她那点小伎俩,跟对方别有目的的针对和牵引相比,远不能及。 如今这形势是清殇阁刻意营造也好,还是同师兄的仇怨相关,唐棠都已被牵连进去,成为波澜起伏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他们甚至不知下棋之人是谁。 那位长老看上去很是面善,眼中精光闪闪,“这位兄弟不必如临大敌般针锋相对,在下受盟主之命而来,特向唐姑娘讨要一件东西。” 七人之中有三名女子,端庄娴静者有之,俏丽脱俗者有之,沉静温婉者亦有之,一样的满身江湖气,跟官府千金贵族小姐格格不入。 他们在门派之中潜心修行,除却武林大事甚少涉足江湖,并不能分清谁才是要找的那位“唐姑娘”,唯有一张不太清晰的画像作为参考。 万盛饶从唐棠问出那句话便放开了她,跟江梦鱼走到另一侧同她们保持距离。 故而,长老身后各门派青年们面色严肃,目光却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偶尔窃窃私语,像是在评头论足。偏偏他们的神色和装束格外正经,令人啼笑皆非。 这种事情他向来熟络,江梦鱼走到杜枕寒前头,出言讥讽道:“我记得师姐并不欠诸位什么东西,看各位的眼神分明是来劫财劫色,何必说得这样含蓄。” 一位身份尊贵的郡主,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随意抓走谁勒索一波,后半生足以吃喝不愁。 前提是他能在这几位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长老的脸色有些难看,回头瞪了一眼众弟子,警告他们收起过于露骨的目光。 江梦鱼冷哼一声,杜枕寒上前道:“不知长老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今日万家公子也在,唐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万家金银财宝多得是,大可直言不讳。万家向来仗义疏财,各位若是手头吃紧,或是遇到什么难题,他一定乐于相助。” 到底是跟江梦鱼合作过许久的人,杜枕寒嘴皮子功夫见长,损起人来也是针针见血。 第268章 林花扫更落 唐棠才不管师弟刚刚何等威风霸气,上前对着他略显粗糙的脸就是一顿蹂躏,捏得他青青白白的脸泛起红晕。 她眼中所有泪花闪烁,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哭腔,“你差点吓死师姐了知不知道!” 江梦鱼将她的头往肩上轻轻一按,约是经历的风霜多了,跟着万水烟长了不少见识,不再稚嫩青涩的声音居然出奇地温柔动听,略微夹杂着无奈,“我这不是平安来见你了么。” 唐棠趴在他瘦削却有力的身架上,才发现原本跟她个头相差无几的江小鱼,居然已经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 这个发现,很快让她忘记“师弟被人围困差点死在临渊”这件事。 唐棠直起身来,不死心地伸手比划一遍过后,当场愣住。 江梦鱼猜出师姐的想法,眼眸微微闪烁,不知是喜是忧。 从保护万家小姐的任务结束之后,他的个头一直是这么高。距上一次相见才没过多久,师姐现在才注意到,是否有点过于迟钝? 师姐弟各发各的呆,落在旁人眼中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褪去纯真懵懂身高已然抽条的少年,因过去几年的阅历和见识更见从容沉稳。他注视着怀中容颜娇美目光含忧的姑娘时,温柔深情而又专注,唇边噙着淡淡温和的笑意,仿佛全世界在他眼中全然不及。 杜枕寒眼底幽深,满脸深思。万盛饶腾起一点不好的预感,反应过来这念头是什么之后,瞳孔瞬间地震,将唐棠往身后一扯,取代了她在江梦鱼身边的位置。 他朝小青年咧嘴一笑,“东西可有带来?” 江梦鱼挠挠头,毫无半点剑客该有的高冷气场,“带来了。” 唐棠回过神来,倒没在意万盛饶有些粗暴的举止,犹自遗憾地想,原来师弟已经长大了啊。 还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 阿深的年龄与他相差无几,个头跟师弟差不多高,或许现在也是这般。 这种不觉间错过的愁绪笼罩心间,连身边几人的对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方才江梦鱼正问起贺梅凡现下在江湖中的处境,他随万水烟回来这一路听到不少消息,但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清。 杜枕寒等人一直在绝煞楼,知道的要比他准确得多。 万盛饶不知何时牵起唐棠的手慢悠悠踱步,她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头,浑然不觉。 杜枕寒瞥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现下江湖中亦有传闻,说贺梅凡二人借着一张图纸,已得到龙玄秘境中无上至宝,即将血洗江湖,独霸武林。” 因他这话刚回过神来的唐棠:“……” 有完没完了还! 师兄何时起了那么大的野心,她怎么不知道? 瞬间脑海里一串串问题跟鱼吐泡泡似的冒了出来:师兄为何要血洗江湖,江湖跟他什么仇什么怨,他的武功已经高过秋君如了吗,杀尽江湖中人以后他预备怎么办,归隐山林还是独闯天涯继续做屠夫,会不会带上于霜秋和他的媳妇。 最要紧的是,她斜着偷瞄了一眼师弟,这次跟人打架会让她和小鱼一起参与吗? 江梦鱼对此不甚在意,反正那两人已是未婚夫妻,拉个手算什么。 他低下头去,思索着自己往后的路该如何走法。 师弟仿佛越来越沉稳镇静,足可保全自身。相反是她自己,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地。唐棠叹了口气,想起杜枕寒之前的话。 “方才,杜师兄为何说还不到时候?”即使他知道江小鱼的秘密,就那么肯定在大军到来之前,他们四人会毫发无伤么。 杜枕寒却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四周,众人因他这一举动停下脚步。 他们正行至一处静悄悄的深谷,两侧常绿密林郁郁葱葱,唯闻河流飞瀑之声。 等待半晌,他似从梦中惊醒般才听见她在问什么,看着唐棠无奈一笑,“现在,是时候了。” 话音刚落,山间呼啦啦涌出一大堆人,个个提刀目光仇恨地望向他们。 唐棠:“……”人生最怕突然听懂某句话。 杜枕寒将那二人推到身后,江梦鱼等则将唐棠跟那两名女子围在中间。 “来者何人,有何目的。”他语调平静,听上去没甚威胁,从容淡定。 这一刻的杜师兄,唐棠似乎从他身上看到几许贺梅凡的影子。除了武功略有逊色及不上大师兄,两人行事风格极其相似。 这些人跟唐棠之前遇到的小打小闹全然不同,他们不是自发纠结在一起的江湖人士,而是身着各门派服饰的武林弟子。 为首之人江梦鱼认得,偷偷告诉师姐,“他是天羡宗的长老,在武林中颇有声望,估计还是为着图纸一事而来。” 唐棠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龙玄秘境不是无主之地,皆因其血脉未明,被有心人利用放出风声,引来觊觎。她那点小伎俩,跟对方别有目的的针对和牵引相比,远不能及。 如今这形势是清殇阁刻意营造也好,还是同师兄的仇怨相关,唐棠都已被牵连进去,成为波澜起伏中的一颗小小棋子。 他们甚至不知下棋之人是谁。 那位长老看上去很是面善,眼中精光闪闪,“这位兄弟不必如临大敌般针锋相对,在下受盟主之命而来,特向唐姑娘讨要一件东西。” 七人之中有三名女子,端庄娴静者有之,俏丽脱俗者有之,沉静温婉者亦有之,一样的满身江湖气,跟官府千金贵族小姐格格不入。 他们在门派之中潜心修行,除却武林大事甚少涉足江湖,并不能分清谁才是要找的那位“唐姑娘”,唯有一张不太清晰的画像作为参考。 万盛饶从唐棠问出那句话便放开了她,跟江梦鱼走到另一侧同她们保持距离。 故而,长老身后各门派青年们面色严肃,目光却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偶尔窃窃私语,像是在评头论足。偏偏他们的神色和装束格外正经,令人啼笑皆非。 这种事情他向来熟络,江梦鱼走到杜枕寒前头,出言讥讽道:“我记得师姐并不欠诸位什么东西,看各位的眼神分明是来劫财劫色,何必说得这样含蓄。” 一位身份尊贵的郡主,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随意抓走谁勒索一波,后半生足以吃喝不愁。 前提是他能在这几位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长老的脸色有些难看,回头瞪了一眼众弟子,警告他们收起过于露骨的目光。 江梦鱼冷哼一声,杜枕寒上前道:“不知长老说的东西是指什么?今日万家公子也在,唐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万家金银财宝多得是,大可直言不讳。万家向来仗义疏财,各位若是手头吃紧,或是遇到什么难题,他一定乐于相助。” 到底是跟江梦鱼合作过许久的人,杜枕寒嘴皮子功夫见长,损起人来也是针针见血。 第269章 径草踏还生 对面各宗门弟子一阵骚动,他们代表本门而来,又受盟主指派跟随长老办事,在各自门派中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的弟子差点按捺不住就要冲上来,却被他身边同伴拦下。 天羡宗长老最为年长,比小辈更有肚量,“诸位何必咄咄逼人,近日江湖流言甚广,唐姑娘想必亦是不堪其扰。此事若能依盟主之意顺利平息,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唐棠站着没动,花怜影出来道:“长老是有德之人,必定不会欺骗我等。但江湖险恶,口说无凭,不知你们有何信物,能证明是盟主所派?” 站出来的这名女子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尚未可知。 长老并未生怒,他身旁与之装束相仿的年轻人取出一块铁牌,抛向花怜影。 “姑娘所言有理,这便是盟主令。” 杜枕寒等人接连看过,其实他们久不在江湖,谁也没见过,辨不出真假。 花怜影拿到之后却不打算归还,当着众人的面往腰间一揣,对面十来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她笑眯眯道:“你们既然知道图纸归谁所有,想必更知道郡主府落在何处,这块牌子我们姑且收下,一月之后,必定去往盟主府中赴约,长老意下如何?” 天羡宗是武林一流门派,长老自然不会与一小辈计较,何况还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女子。 “依姑娘所言,一月为期。”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拨人达成一致,万盛饶冲那名长老虚假地抱拳一笑,带着人离开。 杜枕寒盯着花怜影若有所思,眼里俱是赞赏。 本以为这次又要打一架才能摆脱,没想到她跟这些人打起交道来,还挺有经验。 来日的事来日再谈,眼前脱困才是要紧。 几人将唐棠与万公子顺利送回安都,绝煞楼的账单已送来多时。万盛饶认命地叹了口气,大笔一挥,留下自己名姓,连带着将八千里银票塞到杜枕寒手中。 明西影尚在府中,万盛饶带着两人和遗诏一同进宫。 之前抄录的那份自是已经送到炎帝手中,不知他们是否已找到看懂其中内容的人。 唐棠当着炎帝的面铺开那件衣裙,让他亲眼见到,它是如何变得跟明西影手中那道遗诏一样。 炎帝是出色的帝王,年轻时也曾游历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奇人异事,遗诏并未让他如何惊讶。 第二道遗诏的文字与明西影手中那道一模一样,果然是上下两份。 万盛饶将两道遗诏一齐呈上,“陛下,郡主幸不辱命,带回了此物。” 御书房唯有他们四人,皇帝最亲近的内侍在门外守着。 炎帝将两道遗诏铺开,上头熟悉的字迹险些刺痛他的双眼。 几人垂着头相互交换眼色,看来的确是先皇亲笔所书。 帝王看罢久久不语,最后目光落在明西影身上,“你是何人?” 明西影道出身世,面对这位本该与他父亲同为堂兄弟的皇帝,毫无胆怯之意。 “难怪你不知上头内容。”炎帝缓缓道:“这是明家人自小必须学会的文字,除却皇室子弟,无人可识。” “你们父子得了遗诏,为何不将它留存于手中,却要交出来。不怕朕知晓你的存在后,将你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明西影道:“先帝只将东西交予我父亲,却未告知识别之法,可见我们对皇室并不构成威胁,仅是保管而已。” 炎帝黑沉的眼眸盯着他,丝毫不带上位者的迫人气势,像是在看一位后生晚辈。 “无论当年陛下得位是否名正言顺,眼下您都是明氏最为尊贵之人。朝政大事我们从不关心,但见炎国百姓富足,朝政清明,可知当今陛下乃是一位明君。” “再者,”他瞥了一眼万盛饶两人,“收拢天下钱财的万家对皇室忠诚不二,连颜太师的后人也已得到妥善安置。这道遗诏放在我们手中,只会成为有心人兴风作浪的工具。” “你倒很乖觉。”一时听不出皇帝的话是褒是贬。 明西影轻声一笑,“倒也不是乖觉,而是另有所图。” 三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尤其是唐棠,从对方知晓她手中同样有一道遗诏开始,她便没对这父子二人起过疑心。 从他们的交往之中可见,明西影一脉是真正的与世无争之人。最先便是他交付出一份信任,主动言明身份,许多事才可如此顺利。 当初开解唐棠疑惑的话并非假意,而是十足的真心。 “陛下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予唐棠去做,何不当着颜家后人的面说个清楚,当年为何下了那样的命令。” 仇怨宜解不宜结,炎帝并非是那种为一己私欲随意诛杀大臣的君主,颜太师为官迂腐也好,圆滑也好,都不应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颜家唯一的血脉就在眼前,既然他敢放心任用,为何不可解开这个谜团? 敏慧缜密,淡泊名利,更难得的是心怀大义,不为地位名利所牵绊。 炎帝望着他沉稳自若的模样,眼神有一瞬恍惚,喃喃道:“朕的几个儿子,竟无一可及。” 万盛饶心头猛然一颤,此话诚然是将已封为太子的明炤囊括进去。 他走向一旁靠墙的书架,从其中翻出一本古籍,将它递到明西影手中。 答案就在这本书中。 炎帝缓缓开口,“你是绝煞楼的人,归属于雷部,想必很快便可弄清其中原委。” 唐棠的脖子有些僵硬,怎地皇帝也知道绝煞楼之事,那么应下越王请求的自己…… 炎帝看出她的心虚,淡然却有力的声音传来:“从朕知晓绝煞楼在江湖中崛起那一日,便命人留意过它背后之人,你们以为江湖中的风吹草动,能瞒得过朕的眼睛?” 瞒不过瞒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他却不再多说,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去查,还是你们几人去查。万家的人随时配合,有什么要求,只管让饶儿传递消息给朕。” “唯有一点,查到任何线索务必着人告知于朕。此事背后真相关乎天下安定,相信你们不会轻举妄动,尤其是你,香棠郡主。” 唐棠突然被提名,心思还放在副楼主之事上,不敢抬头看他,糯糯地回应,“是。” “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江湖中事再如何复杂,无非是些恩怨情仇,远不及朝政大事的分量。无论如何,饶儿会在你身边看顾着,希望你做任何决定时,要顾及到他的感受。” 炎帝的话半是叮嘱半是敲打,可自己家的仇怨,关万盛饶什么事? 她在江湖中也没见成日喊打喊杀,名声还算尚可。既然这皇帝知晓绝煞楼,也该知道她从前在楼里斐然的功劳。 第九组如此优秀的战绩,还不足以证明,她绝非意气用事之人吗? 唐棠越发不明白炎帝的话,似懂非懂道:“多谢陛下提醒,香棠会记得今日的话。” 万盛饶垂首时看不见任何表情,倒是明西影皱着眉,听出点别的意味,一时难免神游天外。 第269章 径草踏还生 对面各宗门弟子一阵骚动,他们代表本门而来,又受盟主指派跟随长老办事,在各自门派中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的弟子差点按捺不住就要冲上来,却被他身边同伴拦下。 天羡宗长老最为年长,比小辈更有肚量,“诸位何必咄咄逼人,近日江湖流言甚广,唐姑娘想必亦是不堪其扰。此事若能依盟主之意顺利平息,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唐棠站着没动,花怜影出来道:“长老是有德之人,必定不会欺骗我等。但江湖险恶,口说无凭,不知你们有何信物,能证明是盟主所派?” 站出来的这名女子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尚未可知。 长老并未生怒,他身旁与之装束相仿的年轻人取出一块铁牌,抛向花怜影。 “姑娘所言有理,这便是盟主令。” 杜枕寒等人接连看过,其实他们久不在江湖,谁也没见过,辨不出真假。 花怜影拿到之后却不打算归还,当着众人的面往腰间一揣,对面十来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她笑眯眯道:“你们既然知道图纸归谁所有,想必更知道郡主府落在何处,这块牌子我们姑且收下,一月之后,必定去往盟主府中赴约,长老意下如何?” 天羡宗是武林一流门派,长老自然不会与一小辈计较,何况还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女子。 “依姑娘所言,一月为期。”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拨人达成一致,万盛饶冲那名长老虚假地抱拳一笑,带着人离开。 杜枕寒盯着花怜影若有所思,眼里俱是赞赏。 本以为这次又要打一架才能摆脱,没想到她跟这些人打起交道来,还挺有经验。 来日的事来日再谈,眼前脱困才是要紧。 几人将唐棠与万公子顺利送回安都,绝煞楼的账单已送来多时。万盛饶认命地叹了口气,大笔一挥,留下自己名姓,连带着将八千里银票塞到杜枕寒手中。 明西影尚在府中,万盛饶带着两人和遗诏一同进宫。 之前抄录的那份自是已经送到炎帝手中,不知他们是否已找到看懂其中内容的人。 唐棠当着炎帝的面铺开那件衣裙,让他亲眼见到,它是如何变得跟明西影手中那道遗诏一样。 炎帝是出色的帝王,年轻时也曾游历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奇人异事,遗诏并未让他如何惊讶。 第二道遗诏的文字与明西影手中那道一模一样,果然是上下两份。 万盛饶将两道遗诏一齐呈上,“陛下,郡主幸不辱命,带回了此物。” 御书房唯有他们四人,皇帝最亲近的内侍在门外守着。 炎帝将两道遗诏铺开,上头熟悉的字迹险些刺痛他的双眼。 几人垂着头相互交换眼色,看来的确是先皇亲笔所书。 帝王看罢久久不语,最后目光落在明西影身上,“你是何人?” 明西影道出身世,面对这位本该与他父亲同为堂兄弟的皇帝,毫无胆怯之意。 “难怪你不知上头内容。”炎帝缓缓道:“这是明家人自小必须学会的文字,除却皇室子弟,无人可识。” “你们父子得了遗诏,为何不将它留存于手中,却要交出来。不怕朕知晓你的存在后,将你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明西影道:“先帝只将东西交予我父亲,却未告知识别之法,可见我们对皇室并不构成威胁,仅是保管而已。” 炎帝黑沉的眼眸盯着他,丝毫不带上位者的迫人气势,像是在看一位后生晚辈。 “无论当年陛下得位是否名正言顺,眼下您都是明氏最为尊贵之人。朝政大事我们从不关心,但见炎国百姓富足,朝政清明,可知当今陛下乃是一位明君。” “再者,”他瞥了一眼万盛饶两人,“收拢天下钱财的万家对皇室忠诚不二,连颜太师的后人也已得到妥善安置。这道遗诏放在我们手中,只会成为有心人兴风作浪的工具。” “你倒很乖觉。”一时听不出皇帝的话是褒是贬。 明西影轻声一笑,“倒也不是乖觉,而是另有所图。” 三人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尤其是唐棠,从对方知晓她手中同样有一道遗诏开始,她便没对这父子二人起过疑心。 从他们的交往之中可见,明西影一脉是真正的与世无争之人。最先便是他交付出一份信任,主动言明身份,许多事才可如此顺利。 当初开解唐棠疑惑的话并非假意,而是十足的真心。 “陛下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予唐棠去做,何不当着颜家后人的面说个清楚,当年为何下了那样的命令。” 仇怨宜解不宜结,炎帝并非是那种为一己私欲随意诛杀大臣的君主,颜太师为官迂腐也好,圆滑也好,都不应该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颜家唯一的血脉就在眼前,既然他敢放心任用,为何不可解开这个谜团? 敏慧缜密,淡泊名利,更难得的是心怀大义,不为地位名利所牵绊。 炎帝望着他沉稳自若的模样,眼神有一瞬恍惚,喃喃道:“朕的几个儿子,竟无一可及。” 万盛饶心头猛然一颤,此话诚然是将已封为太子的明炤囊括进去。 他走向一旁靠墙的书架,从其中翻出一本古籍,将它递到明西影手中。 答案就在这本书中。 炎帝缓缓开口,“你是绝煞楼的人,归属于雷部,想必很快便可弄清其中原委。” 唐棠的脖子有些僵硬,怎地皇帝也知道绝煞楼之事,那么应下越王请求的自己…… 炎帝看出她的心虚,淡然却有力的声音传来:“从朕知晓绝煞楼在江湖中崛起那一日,便命人留意过它背后之人,你们以为江湖中的风吹草动,能瞒得过朕的眼睛?” 瞒不过瞒不过,姜还是老的辣。 他却不再多说,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去查,还是你们几人去查。万家的人随时配合,有什么要求,只管让饶儿传递消息给朕。” “唯有一点,查到任何线索务必着人告知于朕。此事背后真相关乎天下安定,相信你们不会轻举妄动,尤其是你,香棠郡主。” 唐棠突然被提名,心思还放在副楼主之事上,不敢抬头看他,糯糯地回应,“是。” “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江湖中事再如何复杂,无非是些恩怨情仇,远不及朝政大事的分量。无论如何,饶儿会在你身边看顾着,希望你做任何决定时,要顾及到他的感受。” 炎帝的话半是叮嘱半是敲打,可自己家的仇怨,关万盛饶什么事? 她在江湖中也没见成日喊打喊杀,名声还算尚可。既然这皇帝知晓绝煞楼,也该知道她从前在楼里斐然的功劳。 第九组如此优秀的战绩,还不足以证明,她绝非意气用事之人吗? 唐棠越发不明白炎帝的话,似懂非懂道:“多谢陛下提醒,香棠会记得今日的话。” 万盛饶垂首时看不见任何表情,倒是明西影皱着眉,听出点别的意味,一时难免神游天外。 第271章 行人更在春山外 乔素空望了一眼亭子里的一男一女。 这期间她一直在郡主府中,两人即使有了婚约,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无逾矩。 她微微抿了抿唇,投入到正在淘洗花瓣的队伍里去,再没心思去关心别的事务。 “这局我赢了!”唐棠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啦啦落了满桌也不在意,只顾兴奋道:“快,告诉我阿深的近况。” 万盛饶本是故意放水,见她如此高兴,心头也欢快起来,微微一笑,“再有十日,便是与天羡长老约定去往盟主府中的日子,路上顺道去接阿深一起,或许秋君如会有闲心过去看热闹。” 提及此事,唐棠便忍不住一叹,方才的好心情去了大半,“虽然以痕哥的画像骗过众人,即使我再次拿出那张图,谁知道他们又会有什么话讲。”盯上秘境宝藏的人,怎会因此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盛饶似乎并不担心此事,“上次贺大侠跟那些人的旧怨还未清算,不如借此机会去瞧瞧这位新盟主是个什么人物。” 书信已传了过去,贺梅凡刚得到赤炎石,他跟于霜秋可能抽不出空。但此事本是针对他而来,届时会否出现很难预料。 有秋君如与唐深在,到时再去绝煞楼请出江梦鱼,加上乔素空等人随行,如此阵仗和排面,哪怕当日盟主府中有武林各门派掌门在场,也不敢仗势欺人,拿炎帝亲封的郡主如何。 唐棠本也是这样打算,雷部与风部是两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出动。可若来日再生变故,有护身符在手却弃之不用,无疑是傻子行径。 本以为见到阿深时,他会跟自己一样欢喜。谁知刚到秋君如家,就见一位窈窕纤瘦裙摆及地的姑娘,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甩在身后,脸蛋儿红扑扑地,鼻尖儿上冒着细汗,一边扛着两篮青菜往前走,一边催促井旁的唐深。 “哎呀你快着点儿,待会儿阿娘锅里的水都烧干了!” 自家弟弟沉着脸,活像受气包一样无可奈何地摇着木柄,单手拎起两担水就往旁边的屋里走。 小姑娘在后面盯着他听话沉默的身形,眼神晶晶亮,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柔情。 唐棠:没想到进展这么快,倒叫她有点不好意思哩。 她捅了捅身边人的胳膊,语气微微急切,“哎,有没有带玉佩手镯之类的东西。” 万盛饶一顿,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答得略微迟疑,“有。”将一枚玉佩递到她手中。 除了随身玉佩,万大公子偶尔得了喜爱的物件,也会贴身带着方便把玩。出门在外,类似情况并不鲜见,带上这些小玩意儿几乎成了习惯。 唐棠接过之后细瞧,觉着正合适,感慨道:“上次秋君如见着阿深就提过这事,没想到许久不见,他居然真给我找了位弟媳。” 小姑娘机灵得很,最先察觉到这边停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人直勾勾往自己家看。 她跟母亲一贯生活在乡野,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唯有城里头那些官老爷才会坐。 秋雨鹤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疑惑地问,“你们找谁?” 刚刚挑完水的唐深在屋子里喊,“雨鹤,你娘叫你回来洗菜!” 唐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秋雨鹤闹了个大红脸,朝他奶凶奶凶地大嚷,“没见到有人来找吗,你不会帮忙提一下!” 唐深远远地从院子里出来,见到两个熟悉的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姐……” 秋雨鹤当他又怂包起来,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追究,硬邦邦地问唐棠,“你们到底找谁呀。” 唐棠往她身后一指,从怔愣中脱离的阿深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 秋雨鹤双眼微瞪,大约从来不知道他会武功这事。 唐棠望着许久不见的弟弟,果真跟江小鱼一般,对方的个头已比她高出许多。 自大婚那件事过后,唐棠便没在明面上真正地见过他。常府中的刺杀事件,还有郡主府遇刺阿深的刻意出现,她都需要一个解释。 见到人之后,她彻底相信了万盛饶所言,阿深需要一处地方调整,郡主府的确不适合居住。 秋家便很好。 “你是雨鹤,这是一点见面礼,小小心意,别嫌粗陋。”唐棠柔柔一笑,将玉佩塞到秋雨鹤手中,打量着她们所住的院落。 秋家的房屋在村中算是比较气派,两层小楼,空地上圈养着鸡鸭,还有一片果林。秋雨鹤看着斯文柔弱,力气不小,观其脚步和吐息,武功亦是不弱。 没跟她哥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大约是因母亲在家,不能放心的缘故。 秋雨鹤人在乡野,却很识货,这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连连推拒道:“你们是阿深的家里人么,照顾他是大哥的意思,阿深在这帮了我们不少忙,不用这样客气。” 唐深忽然出声道:“拿着。”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不会再留在秋家,就当是一点谢礼。 秋雨鹤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慌乱道:“阿深你带这位姐姐和公子在屋子里坐,我去跟阿娘说加两个菜……” 姐弟俩相顾无言。 “不用了,”万盛饶打断道:“我们过来便是要带他离开,你回去收拾东西。”后面这句话是对唐深所言。 他沉默着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秋雨鹤,转身回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秋姑娘眼圈儿泛红,唐棠跟万盛饶对视一眼:…… 怎么感觉他们跟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 她此刻心情非常复杂,但想来想去,自己的做法都没有问题:即使阿深跟这位秋姑娘真得生出情愫,也不能一直赖在丈母娘家里不走,那样不成了上门女婿? 喜欢就把人风风光光娶回,嫁到安都城来,或者另辟一块地方才对。 万盛饶跟秋雨鹤的母亲正寒暄告别。 唐深收拾完包袱,出来以后只对秋雨鹤道了句,“这是我姐,她来接我。” 临别之前一两句好听的话讲不出口,难怪跟人日常相处起来,交流基本靠吼。 不过话说回来,并非所有年轻男女在一起都是柔情蜜意,吵吵闹闹也是一种情趣。 唐棠感觉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硬着头皮道:“秋姑娘若有时间,可跟伯母来安都城中游玩,到时提前说一声,我们必定敞开大门欢迎。” 秋雨鹤不知唐深什么来头,但见他姐姐和另一位公子通身气派不凡,满身贵气,猜测他亦是什么少爷,心里不免嘀咕了一句,哪有少爷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一面对她甜甜一笑,“知道啦,这次走了以后,要记得常来哦。” 阿绣跟阿荣在外驾着马车,唐棠小心地觑着唐小弟脸色。 都说女大心思多,男娃何尝不是这样。本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何不回来府里,看着唐深的模样,并非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第271章 行人更在春山外 乔素空望了一眼亭子里的一男一女。 这期间她一直在郡主府中,两人即使有了婚约,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无逾矩。 她微微抿了抿唇,投入到正在淘洗花瓣的队伍里去,再没心思去关心别的事务。 “这局我赢了!”唐棠将棋盘一推,棋子哗啦啦落了满桌也不在意,只顾兴奋道:“快,告诉我阿深的近况。” 万盛饶本是故意放水,见她如此高兴,心头也欢快起来,微微一笑,“再有十日,便是与天羡长老约定去往盟主府中的日子,路上顺道去接阿深一起,或许秋君如会有闲心过去看热闹。” 提及此事,唐棠便忍不住一叹,方才的好心情去了大半,“虽然以痕哥的画像骗过众人,即使我再次拿出那张图,谁知道他们又会有什么话讲。”盯上秘境宝藏的人,怎会因此善罢甘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盛饶似乎并不担心此事,“上次贺大侠跟那些人的旧怨还未清算,不如借此机会去瞧瞧这位新盟主是个什么人物。” 书信已传了过去,贺梅凡刚得到赤炎石,他跟于霜秋可能抽不出空。但此事本是针对他而来,届时会否出现很难预料。 有秋君如与唐深在,到时再去绝煞楼请出江梦鱼,加上乔素空等人随行,如此阵仗和排面,哪怕当日盟主府中有武林各门派掌门在场,也不敢仗势欺人,拿炎帝亲封的郡主如何。 唐棠本也是这样打算,雷部与风部是两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出动。可若来日再生变故,有护身符在手却弃之不用,无疑是傻子行径。 本以为见到阿深时,他会跟自己一样欢喜。谁知刚到秋君如家,就见一位窈窕纤瘦裙摆及地的姑娘,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甩在身后,脸蛋儿红扑扑地,鼻尖儿上冒着细汗,一边扛着两篮青菜往前走,一边催促井旁的唐深。 “哎呀你快着点儿,待会儿阿娘锅里的水都烧干了!” 自家弟弟沉着脸,活像受气包一样无可奈何地摇着木柄,单手拎起两担水就往旁边的屋里走。 小姑娘在后面盯着他听话沉默的身形,眼神晶晶亮,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柔情。 唐棠:没想到进展这么快,倒叫她有点不好意思哩。 她捅了捅身边人的胳膊,语气微微急切,“哎,有没有带玉佩手镯之类的东西。” 万盛饶一顿,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答得略微迟疑,“有。”将一枚玉佩递到她手中。 除了随身玉佩,万大公子偶尔得了喜爱的物件,也会贴身带着方便把玩。出门在外,类似情况并不鲜见,带上这些小玩意儿几乎成了习惯。 唐棠接过之后细瞧,觉着正合适,感慨道:“上次秋君如见着阿深就提过这事,没想到许久不见,他居然真给我找了位弟媳。” 小姑娘机灵得很,最先察觉到这边停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人直勾勾往自己家看。 她跟母亲一贯生活在乡野,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唯有城里头那些官老爷才会坐。 秋雨鹤将菜篮子往地上一放,疑惑地问,“你们找谁?” 刚刚挑完水的唐深在屋子里喊,“雨鹤,你娘叫你回来洗菜!” 唐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秋雨鹤闹了个大红脸,朝他奶凶奶凶地大嚷,“没见到有人来找吗,你不会帮忙提一下!” 唐深远远地从院子里出来,见到两个熟悉的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姐……” 秋雨鹤当他又怂包起来,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追究,硬邦邦地问唐棠,“你们到底找谁呀。” 唐棠往她身后一指,从怔愣中脱离的阿深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 秋雨鹤双眼微瞪,大约从来不知道他会武功这事。 唐棠望着许久不见的弟弟,果真跟江小鱼一般,对方的个头已比她高出许多。 自大婚那件事过后,唐棠便没在明面上真正地见过他。常府中的刺杀事件,还有郡主府遇刺阿深的刻意出现,她都需要一个解释。 见到人之后,她彻底相信了万盛饶所言,阿深需要一处地方调整,郡主府的确不适合居住。 秋家便很好。 “你是雨鹤,这是一点见面礼,小小心意,别嫌粗陋。”唐棠柔柔一笑,将玉佩塞到秋雨鹤手中,打量着她们所住的院落。 秋家的房屋在村中算是比较气派,两层小楼,空地上圈养着鸡鸭,还有一片果林。秋雨鹤看着斯文柔弱,力气不小,观其脚步和吐息,武功亦是不弱。 没跟她哥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大约是因母亲在家,不能放心的缘故。 秋雨鹤人在乡野,却很识货,这玉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连连推拒道:“你们是阿深的家里人么,照顾他是大哥的意思,阿深在这帮了我们不少忙,不用这样客气。” 唐深忽然出声道:“拿着。”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不会再留在秋家,就当是一点谢礼。 秋雨鹤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慌乱道:“阿深你带这位姐姐和公子在屋子里坐,我去跟阿娘说加两个菜……” 姐弟俩相顾无言。 “不用了,”万盛饶打断道:“我们过来便是要带他离开,你回去收拾东西。”后面这句话是对唐深所言。 他沉默着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秋雨鹤,转身回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秋姑娘眼圈儿泛红,唐棠跟万盛饶对视一眼:…… 怎么感觉他们跟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 她此刻心情非常复杂,但想来想去,自己的做法都没有问题:即使阿深跟这位秋姑娘真得生出情愫,也不能一直赖在丈母娘家里不走,那样不成了上门女婿? 喜欢就把人风风光光娶回,嫁到安都城来,或者另辟一块地方才对。 万盛饶跟秋雨鹤的母亲正寒暄告别。 唐深收拾完包袱,出来以后只对秋雨鹤道了句,“这是我姐,她来接我。” 临别之前一两句好听的话讲不出口,难怪跟人日常相处起来,交流基本靠吼。 不过话说回来,并非所有年轻男女在一起都是柔情蜜意,吵吵闹闹也是一种情趣。 唐棠感觉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硬着头皮道:“秋姑娘若有时间,可跟伯母来安都城中游玩,到时提前说一声,我们必定敞开大门欢迎。” 秋雨鹤不知唐深什么来头,但见他姐姐和另一位公子通身气派不凡,满身贵气,猜测他亦是什么少爷,心里不免嘀咕了一句,哪有少爷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一面对她甜甜一笑,“知道啦,这次走了以后,要记得常来哦。” 阿绣跟阿荣在外驾着马车,唐棠小心地觑着唐小弟脸色。 都说女大心思多,男娃何尝不是这样。本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为何不回来府里,看着唐深的模样,并非是问这些的好时机。 第272章 绣衣不惜拂尘看 阿深的变化甚至比师弟还大,江小鱼给人的感觉是从青涩转为沉稳,令人放心许多。 阿深却好似又回到初见时那般沉默寡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唐棠看得出他对秋家人颇为接纳,并不反感,即使秋雨鹤指挥着他干着干那也无怨言。 他应当,是喜欢秋家人的,就如同程嫂相处那般。秋母本分质朴,秋雨鹤爽直热烈,对人真挚赤诚,尤其是秋姑娘看他的眼神,显然已是情愫暗生。 关键时刻还是万盛饶管用,出言打破沉寂,“据我所知,上次与天羡宗长老定下一月之期,跟在他身边的门派弟子们并未回去,而是直接侯在盟主家,朝自个门派传了消息。现下各大门派正派弟子赶往盟主家中,等着从唐棠这拿到图纸。” 浩浩荡荡的阵仗,宛如赶上一场武林盛事,再打听却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看他们如此笃定的模样,除了清殇阁的人在捣鬼,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人家执意相逼,不好不见,也不知贺梅凡是惹了多大的麻烦。 唐深闻言终于有所动容,“姐姐怎么了?” 他在秋家一待近乎半年,对江湖中事全然不知。秋君如偶尔回家,只是看望母亲和妹妹是否安好,并不会同她们提及外界变故。 他不知唐棠又招惹了什么麻烦,正如唐棠不知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姐弟之间互有秘密,唯一的纽带,竟成了他这个“外人”。 不能算作外人,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万盛饶将唐棠近来在江湖中的遭遇同他道出,顺带表明来意,“过去之事木已成舟,无论是错是对,都不及来日重要。我们将你从秋家带出来,便是因唐棠跟贺大侠接下来面对的情况难以预料,多一个可信赖之人在身边,总好过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唐深皱眉道:“那件事已经了结?” 关乎社稷之事,对方来势汹汹,不信他们肯轻易罢手。若非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定会保住唐棠安然无恙,他原本打算跟那些人同归于尽。 万盛饶知道他指得是哪件,“局势瞬息万变,再完全的准备也须东风助阵。现下越王已然被禁,那东西便失了效用,其他人纵然有心做什么亦是徒劳。个中曲折,我们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但是在此之前,关于绝煞楼的事,唐棠还有话要问你。” 毕竟风部如今归属唐棠,这个话题算是在姐弟二人之间开了个好头。 唐深至今不愿多提,知晓唐棠主管雷部与风部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是瞥向万盛饶。 对方仍是那般温润平静地望着他,那双眼眸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 唐棠察觉出阿深有愿意倾诉的念头,讲出越王与楼主跟她的约定,“接手之后我也曾接触过部分事务。雷部有明大哥在,令主亦是与师弟熟识,但风部那边……”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地跟阿深描述,风部令主似乎有些不大寻常。唐深已冷漠地开口:“风部令主早有叛变之心,姐姐若要在楼里立威,大可从他身上入手。” 唯有一桩,风部以培养杀手为任,不同于其它三部。若是唐棠拿他开刀,往后等着她的恐怕会是没完没了的刺杀,其中不但包括现下风部中听命于他的杀手,更可能出现已经隐姓埋名多年的旧部。 这事越王和山泽从未跟她提过。 唐棠暗道当初大意,本以为雷部的人最难约束,现下看来,这两人分明联手坑她。 让她接管绝煞楼,除了明面上需要人做个遮掩,更重要的是想借她的手,解决风部的麻烦。 越王在挑选令主时,自然是以他认为最忠诚可靠的心腹来担当重任,引一位“副楼主”入局,原来是自己玩不转了。 “这便是你退出绝煞楼的缘由?”她试探地问。 唐深眉目间俱是冰冷之意,眼中浮现凛冽杀气,唐棠知晓这是他陷于怨恨之中才会流露出的情绪,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是,但不全是。”他神色痛苦,微闭双眼,“另一半原因,恕阿深现在无法告诉你。” 这是他和万公子的约定。 唐棠明白此时不该逼他,宽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放心,姐姐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新官三把火,她还一把都没放过,这段时间最好风部的人别犯在她手中,否则管他盟主不盟主,杀手不杀手,风部令主必死无疑。 万盛饶刻意的隐瞒和提前铺垫,足见阿深的遭遇的伤害有何等严重。他们越是讳莫如深,说明背后的问题越是麻烦。她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胆敢欺负他们姐弟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深喉咙微动,问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姐,你们何时成亲?” 唐棠面色一僵,“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炎帝应下婚事之后,万盛饶好似全然放下心来,从未相逼,问过她具体时日。 唐棠知道自己躲不掉,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但三年未满,她并不想在此期限内另嫁他人。 从前还有顾虑,桃李年华尚未嫁娶,在一众贵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自炎帝交代要事给她之后,再也没考虑过这些琐碎习俗。 能搞事业的年纪,当然是好好搞事业啊! 没想到未婚夫婿不着急,最先问起此事的却是她一贯疼爱的弟弟。 阿深没打算让她赖过去,似是铁了心肠要在今日问出个结果,甚至面无表情道:“因为过去几年我自觉非常倒霉,想借着哪里有喜事,可以去去晦气。” 见她不说话,唐深转而问起另外一人,“万公子意下如何?” “……”万盛饶的神情一言难尽。 无端端被人引入歧途,犯下诸多罪孽,恐成为唐深心中抹不去的阴影。但以此为理由,真不知自己是该为他感到悲伤,还是该感谢未来“小舅子”这般贴心,替他筹谋终身大事。 “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等下去。”他语调温柔,听得某人越发心虚。 唐深那迫人的目光再度转移到自家姐姐身上,“姐,那人已经不在世上,你无须为他守着贞节牌坊。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莫要让过往旧情伤了眼前真心待你的人。” 唐棠一时无语。 阿深这话的确是恋爱中的人才能说出来,讲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像是自己有感而发。 “或者,你若看不上万公子,”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同样心急如焚等着答案,表面上却仍旧装出淡定模样的万盛饶,“贺大侠,江小鱼,或者是……我,都值得托付终生。” “瞎说什么呢,万公子是你未来姐夫,小孩子家在他面前也不懂得收敛着些。”唐棠的脸颊立时涨得通红。 第272章 绣衣不惜拂尘看 阿深的变化甚至比师弟还大,江小鱼给人的感觉是从青涩转为沉稳,令人放心许多。 阿深却好似又回到初见时那般沉默寡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唐棠看得出他对秋家人颇为接纳,并不反感,即使秋雨鹤指挥着他干着干那也无怨言。 他应当,是喜欢秋家人的,就如同程嫂相处那般。秋母本分质朴,秋雨鹤爽直热烈,对人真挚赤诚,尤其是秋姑娘看他的眼神,显然已是情愫暗生。 关键时刻还是万盛饶管用,出言打破沉寂,“据我所知,上次与天羡宗长老定下一月之期,跟在他身边的门派弟子们并未回去,而是直接侯在盟主家,朝自个门派传了消息。现下各大门派正派弟子赶往盟主家中,等着从唐棠这拿到图纸。” 浩浩荡荡的阵仗,宛如赶上一场武林盛事,再打听却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看他们如此笃定的模样,除了清殇阁的人在捣鬼,想必其中另有隐情。”人家执意相逼,不好不见,也不知贺梅凡是惹了多大的麻烦。 唐深闻言终于有所动容,“姐姐怎么了?” 他在秋家一待近乎半年,对江湖中事全然不知。秋君如偶尔回家,只是看望母亲和妹妹是否安好,并不会同她们提及外界变故。 他不知唐棠又招惹了什么麻烦,正如唐棠不知他过去都经历了什么。姐弟之间互有秘密,唯一的纽带,竟成了他这个“外人”。 不能算作外人,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万盛饶将唐棠近来在江湖中的遭遇同他道出,顺带表明来意,“过去之事木已成舟,无论是错是对,都不及来日重要。我们将你从秋家带出来,便是因唐棠跟贺大侠接下来面对的情况难以预料,多一个可信赖之人在身边,总好过被人打得措手不及。” 唐深皱眉道:“那件事已经了结?” 关乎社稷之事,对方来势汹汹,不信他们肯轻易罢手。若非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定会保住唐棠安然无恙,他原本打算跟那些人同归于尽。 万盛饶知道他指得是哪件,“局势瞬息万变,再完全的准备也须东风助阵。现下越王已然被禁,那东西便失了效用,其他人纵然有心做什么亦是徒劳。个中曲折,我们会在路上慢慢讲给你听。但是在此之前,关于绝煞楼的事,唐棠还有话要问你。” 毕竟风部如今归属唐棠,这个话题算是在姐弟二人之间开了个好头。 唐深至今不愿多提,知晓唐棠主管雷部与风部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却是瞥向万盛饶。 对方仍是那般温润平静地望着他,那双眼眸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心思。 唐棠察觉出阿深有愿意倾诉的念头,讲出越王与楼主跟她的约定,“接手之后我也曾接触过部分事务。雷部有明大哥在,令主亦是与师弟熟识,但风部那边……” 她正想着如何委婉地跟阿深描述,风部令主似乎有些不大寻常。唐深已冷漠地开口:“风部令主早有叛变之心,姐姐若要在楼里立威,大可从他身上入手。” 唯有一桩,风部以培养杀手为任,不同于其它三部。若是唐棠拿他开刀,往后等着她的恐怕会是没完没了的刺杀,其中不但包括现下风部中听命于他的杀手,更可能出现已经隐姓埋名多年的旧部。 这事越王和山泽从未跟她提过。 唐棠暗道当初大意,本以为雷部的人最难约束,现下看来,这两人分明联手坑她。 让她接管绝煞楼,除了明面上需要人做个遮掩,更重要的是想借她的手,解决风部的麻烦。 越王在挑选令主时,自然是以他认为最忠诚可靠的心腹来担当重任,引一位“副楼主”入局,原来是自己玩不转了。 “这便是你退出绝煞楼的缘由?”她试探地问。 唐深眉目间俱是冰冷之意,眼中浮现凛冽杀气,唐棠知晓这是他陷于怨恨之中才会流露出的情绪,耐心地等着他回答。 “是,但不全是。”他神色痛苦,微闭双眼,“另一半原因,恕阿深现在无法告诉你。” 这是他和万公子的约定。 唐棠明白此时不该逼他,宽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放心,姐姐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新官三把火,她还一把都没放过,这段时间最好风部的人别犯在她手中,否则管他盟主不盟主,杀手不杀手,风部令主必死无疑。 万盛饶刻意的隐瞒和提前铺垫,足见阿深的遭遇的伤害有何等严重。他们越是讳莫如深,说明背后的问题越是麻烦。她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胆敢欺负他们姐弟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深喉咙微动,问起另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姐,你们何时成亲?” 唐棠面色一僵,“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炎帝应下婚事之后,万盛饶好似全然放下心来,从未相逼,问过她具体时日。 唐棠知道自己躲不掉,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但三年未满,她并不想在此期限内另嫁他人。 从前还有顾虑,桃李年华尚未嫁娶,在一众贵女之中显得格格不入,自炎帝交代要事给她之后,再也没考虑过这些琐碎习俗。 能搞事业的年纪,当然是好好搞事业啊! 没想到未婚夫婿不着急,最先问起此事的却是她一贯疼爱的弟弟。 阿深没打算让她赖过去,似是铁了心肠要在今日问出个结果,甚至面无表情道:“因为过去几年我自觉非常倒霉,想借着哪里有喜事,可以去去晦气。” 见她不说话,唐深转而问起另外一人,“万公子意下如何?” “……”万盛饶的神情一言难尽。 无端端被人引入歧途,犯下诸多罪孽,恐成为唐深心中抹不去的阴影。但以此为理由,真不知自己是该为他感到悲伤,还是该感谢未来“小舅子”这般贴心,替他筹谋终身大事。 “只要她答应嫁给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等下去。”他语调温柔,听得某人越发心虚。 唐深那迫人的目光再度转移到自家姐姐身上,“姐,那人已经不在世上,你无须为他守着贞节牌坊。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莫要让过往旧情伤了眼前真心待你的人。” 唐棠一时无语。 阿深这话的确是恋爱中的人才能说出来,讲起大道理来一套又一套,像是自己有感而发。 “或者,你若看不上万公子,”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同样心急如焚等着答案,表面上却仍旧装出淡定模样的万盛饶,“贺大侠,江小鱼,或者是……我,都值得托付终生。” “瞎说什么呢,万公子是你未来姐夫,小孩子家在他面前也不懂得收敛着些。”唐棠的脸颊立时涨得通红。 第274章 闲云生叶不生根 唐棠跟他们打过恁多次交道,太懂这些黑衣人的习性,不出一日,树林里的尸体便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除非他们愿意留下守株待兔,否则查不到半点痕迹。 瑶光宗本跟她没甚干系,倘若在那久候,等不等得来黑衣人还未可知,多半会等来瑶光宗弟子,那时被对方见到他们,再一深究万盛饶与贺梅凡的关系 近日大师兄得了宝藏,意图血染江湖的类似传闻,无疑会变得越发可信。 慢着!唐棠猛地记起一件事,这情形,与从前无乐派弟子的遭遇何其相似。 那些黑衣人个个执刀,唯独留下一名女弟子不杀,莫非是为留下活口做个见证,蓄意栽赃? 人都跑了,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但若她的猜想没错,往后必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想到此处,唐棠用百两银票,换走了阿深手中银子。 唐小弟:??? 唐棠一本正经道:“见义勇为,给你点奖励。” 唐深:…… 钟盟主的府邸坐落在归岳城中,路上除却对宝藏图纸等消息过分关注的江湖人士,对他们一行人频频投来审视的目光,再没遇到异常。 认识万盛饶与唐深的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人知道他与那位郡主的未婚夫妻关系,也没那个胆量上前逼问。至于唐棠,换副容貌便可解决。一位楚楚动人的美貌女子,时刻守在颇有风流之名的万家少爷身边,会引出怎样的遐思和猜疑,不必多言。 万盛饶等人来到目的地,在此住下已有一段时间。离天羡宗长老定下的时间只剩两日,近日来往的武林中人明显变多。 阿绣出去着意打探,将各大派情况摸了个大概。 瑶光宗弟子,女的身披缥碧道袍,男的则为玄青色长袍。日常的打扮跟道士一般无二,像是随时将会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无论掌门还是长老或弟子,皆是无欲无求的个性,相当好认。 天羡宗以男子为主,宗门内讲究论资排辈,各长老占据一座山峰。入门弟子自行选择其师父,每三年一次弟子小比,十年一次大比,收不着徒弟的长老自动退位让峰。 万化门跟希夷门因前些年各自门下有弟子因一名女子结仇,隐有敌对之势。 重霄派为后起之秀,其创派掌门为一天资甚高的年轻人。虽未听闻其门下弟子有出类拔萃之辈。但在各派之中声誉很不错,约莫是掌门尚且年轻之故,经常流传出该派弟子打抱不平和锄强扶弱的义举。 无乐派的人也来到此城,令人稍感意外,细想又有那么一丝合理。不知是冲着跟贺梅凡的仇怨,还是闻听了宝藏之说,想分一杯羹。 尚未聚首之前,三人最常做的便是在归岳城各个茶楼,酒楼,甚至是青楼闲逛,听武林各派弟子夸夸其谈,或吹嘘或怒骂,收获不少八卦故事,有时还会撞上几派弟子为一点小事动手打架。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好容易拜入名门正派学了点本领,谁不想拿出来现上一现,寻个由头比划比划而已。只要不闹出人命,最后总会由各派长老出来调和一番,该道歉道歉,握手言和就是。 所谓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近,正是这个理儿。 唐棠跟着万盛饶看得尽兴,最主要的心思仍放在瑶光宗那边。只是来此地之后,见过不少那女子的同门,却再没发现对方身影。 莫非受伤过重,决意退出此次盛事,回门派中养伤去也? 唐棠一面接过醉仙楼姑娘递过来的酒杯,一面神游天际。唐深周围则是一个女子也无,万盛饶同样如此。 在座最为享受的就她一人。 唐棠静静想完事情,见那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黑沉,放下酒杯无奈道:“来到花楼不喝酒便罢,能别板着脸么?对面姑娘跳得舞多好看哪。” 眼见那名舞姬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万大公子身上,他却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舞姬的笑容险些绷不住,这舞都快没法看了。 “砰——”清脆的琵琶断弦声传来,歌舞骤停。 叫来的姑娘们个个惊惶,以为惹恼了这几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纷纷跪倒在地,乞求饶恕。 唐棠示意自己身边斟酒的姑娘不必害怕,让她带领众女退下,不解道:“你们到底怎么了?” 阿深瞟了一眼门外,顺手一个酒杯砸过去,哐当落在地上。 门板被他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有陌生女子慌乱的面容一闪而过,走廊上响起忙乱的脚步声。 唐棠以为是被人跟踪才使得他们这般不爽,满不在乎道:“想开一点,这样的事几乎天天都有。谁让我们几人容貌过于出色,又不属于任何一派呢!” 即使是行走江湖的游侠,以他们几人的姿貌,在外行走未免显得过于惹眼,前来打探在所难免。 万盛饶看了一眼唐深,后者微微点头,确定周围的耳朵眼睛都被震慑,再不敢靠近。 他开口道:“昨夜阿绣接到贺大侠来信,有人寻到于霜秋的住所,趁人不备带走了他的娘子。” 唐棠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于家与大师兄的住处靠得很近,那里隐蔽得很,除去村民从无江湖人士造访,怎会被人盯上? 万盛饶的语气带着几许凌厉,“消息传来到他那已过了五日,现下距离玉秀被人抓走,已过了七日。” 那些人想以玉秀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唐棠承认图纸一事,在武林各派面前供出宝藏所在。 “师兄他们现在何处,没去救她出来?” 张怀玉可谓是于霜秋的死穴,无人能动,已经过去好几天,凭他们两个,救人应当不是难事。 除非对方给她下毒,救人于事无补。 唐棠从他深沉的脸色中看出,那些人采用的是后一种手段。 “贺大侠知道以后立刻请了乔素空相助,但是没什么用处。” 唐棠恍然记起郡主府中那名死去的丫鬟,比乔素空高明的人没有几个,这样死抓着她不肯放过的更是屈指可数,莫非这两回的戏码同出一人之手? 万盛饶道:“即使贺大侠他们将人救出,我再请动薛神医出山,尚需费些时日。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这头,明日你便要跟钟盟主与各派长老对峙。” 说到底,都是为她手中的图纸而来。 这东西过了几位守护者的眼,亦无法归还给上官家。看来除了封啸尘不慎泄露消息给清殇阁的人,先前盯着遗诏的人又卷土重来,没打算放过她。 认下此事,她一人失信于秘境外遇到的年轻后辈事小,师兄的使命再无法完成,龙玄的秘密公诸于世会引发怎样的风浪,更是未知。 “可有查出,是哪方人马抓走了她?”现下让雷部的人出动,寻找张怀玉的下落为时已晚,但若能知道是谁动手,总强过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274章 闲云生叶不生根 唐棠跟他们打过恁多次交道,太懂这些黑衣人的习性,不出一日,树林里的尸体便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除非他们愿意留下守株待兔,否则查不到半点痕迹。 瑶光宗本跟她没甚干系,倘若在那久候,等不等得来黑衣人还未可知,多半会等来瑶光宗弟子,那时被对方见到他们,再一深究万盛饶与贺梅凡的关系 近日大师兄得了宝藏,意图血染江湖的类似传闻,无疑会变得越发可信。 慢着!唐棠猛地记起一件事,这情形,与从前无乐派弟子的遭遇何其相似。 那些黑衣人个个执刀,唯独留下一名女弟子不杀,莫非是为留下活口做个见证,蓄意栽赃? 人都跑了,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但若她的猜想没错,往后必定还有再见的一天。 想到此处,唐棠用百两银票,换走了阿深手中银子。 唐小弟:??? 唐棠一本正经道:“见义勇为,给你点奖励。” 唐深:…… 钟盟主的府邸坐落在归岳城中,路上除却对宝藏图纸等消息过分关注的江湖人士,对他们一行人频频投来审视的目光,再没遇到异常。 认识万盛饶与唐深的人本就不多,即使有人知道他与那位郡主的未婚夫妻关系,也没那个胆量上前逼问。至于唐棠,换副容貌便可解决。一位楚楚动人的美貌女子,时刻守在颇有风流之名的万家少爷身边,会引出怎样的遐思和猜疑,不必多言。 万盛饶等人来到目的地,在此住下已有一段时间。离天羡宗长老定下的时间只剩两日,近日来往的武林中人明显变多。 阿绣出去着意打探,将各大派情况摸了个大概。 瑶光宗弟子,女的身披缥碧道袍,男的则为玄青色长袍。日常的打扮跟道士一般无二,像是随时将会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无论掌门还是长老或弟子,皆是无欲无求的个性,相当好认。 天羡宗以男子为主,宗门内讲究论资排辈,各长老占据一座山峰。入门弟子自行选择其师父,每三年一次弟子小比,十年一次大比,收不着徒弟的长老自动退位让峰。 万化门跟希夷门因前些年各自门下有弟子因一名女子结仇,隐有敌对之势。 重霄派为后起之秀,其创派掌门为一天资甚高的年轻人。虽未听闻其门下弟子有出类拔萃之辈。但在各派之中声誉很不错,约莫是掌门尚且年轻之故,经常流传出该派弟子打抱不平和锄强扶弱的义举。 无乐派的人也来到此城,令人稍感意外,细想又有那么一丝合理。不知是冲着跟贺梅凡的仇怨,还是闻听了宝藏之说,想分一杯羹。 尚未聚首之前,三人最常做的便是在归岳城各个茶楼,酒楼,甚至是青楼闲逛,听武林各派弟子夸夸其谈,或吹嘘或怒骂,收获不少八卦故事,有时还会撞上几派弟子为一点小事动手打架。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好容易拜入名门正派学了点本领,谁不想拿出来现上一现,寻个由头比划比划而已。只要不闹出人命,最后总会由各派长老出来调和一番,该道歉道歉,握手言和就是。 所谓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近,正是这个理儿。 唐棠跟着万盛饶看得尽兴,最主要的心思仍放在瑶光宗那边。只是来此地之后,见过不少那女子的同门,却再没发现对方身影。 莫非受伤过重,决意退出此次盛事,回门派中养伤去也? 唐棠一面接过醉仙楼姑娘递过来的酒杯,一面神游天际。唐深周围则是一个女子也无,万盛饶同样如此。 在座最为享受的就她一人。 唐棠静静想完事情,见那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黑沉,放下酒杯无奈道:“来到花楼不喝酒便罢,能别板着脸么?对面姑娘跳得舞多好看哪。” 眼见那名舞姬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万大公子身上,他却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舞姬的笑容险些绷不住,这舞都快没法看了。 “砰——”清脆的琵琶断弦声传来,歌舞骤停。 叫来的姑娘们个个惊惶,以为惹恼了这几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纷纷跪倒在地,乞求饶恕。 唐棠示意自己身边斟酒的姑娘不必害怕,让她带领众女退下,不解道:“你们到底怎么了?” 阿深瞟了一眼门外,顺手一个酒杯砸过去,哐当落在地上。 门板被他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有陌生女子慌乱的面容一闪而过,走廊上响起忙乱的脚步声。 唐棠以为是被人跟踪才使得他们这般不爽,满不在乎道:“想开一点,这样的事几乎天天都有。谁让我们几人容貌过于出色,又不属于任何一派呢!” 即使是行走江湖的游侠,以他们几人的姿貌,在外行走未免显得过于惹眼,前来打探在所难免。 万盛饶看了一眼唐深,后者微微点头,确定周围的耳朵眼睛都被震慑,再不敢靠近。 他开口道:“昨夜阿绣接到贺大侠来信,有人寻到于霜秋的住所,趁人不备带走了他的娘子。” 唐棠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于家与大师兄的住处靠得很近,那里隐蔽得很,除去村民从无江湖人士造访,怎会被人盯上? 万盛饶的语气带着几许凌厉,“消息传来到他那已过了五日,现下距离玉秀被人抓走,已过了七日。” 那些人想以玉秀的性命相要挟,逼迫唐棠承认图纸一事,在武林各派面前供出宝藏所在。 “师兄他们现在何处,没去救她出来?” 张怀玉可谓是于霜秋的死穴,无人能动,已经过去好几天,凭他们两个,救人应当不是难事。 除非对方给她下毒,救人于事无补。 唐棠从他深沉的脸色中看出,那些人采用的是后一种手段。 “贺大侠知道以后立刻请了乔素空相助,但是没什么用处。” 唐棠恍然记起郡主府中那名死去的丫鬟,比乔素空高明的人没有几个,这样死抓着她不肯放过的更是屈指可数,莫非这两回的戏码同出一人之手? 万盛饶道:“即使贺大侠他们将人救出,我再请动薛神医出山,尚需费些时日。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这头,明日你便要跟钟盟主与各派长老对峙。” 说到底,都是为她手中的图纸而来。 这东西过了几位守护者的眼,亦无法归还给上官家。看来除了封啸尘不慎泄露消息给清殇阁的人,先前盯着遗诏的人又卷土重来,没打算放过她。 认下此事,她一人失信于秘境外遇到的年轻后辈事小,师兄的使命再无法完成,龙玄的秘密公诸于世会引发怎样的风浪,更是未知。 “可有查出,是哪方人马抓走了她?”现下让雷部的人出动,寻找张怀玉的下落为时已晚,但若能知道是谁动手,总强过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275章 赖有风帘能扫荡 此事究其根源,还是在清殇阁那位夫人身上。 俗话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唐棠忍不住磨了磨牙,莫非是她自己过于谦和仁善,倒让人家变得越发猖狂,肆无忌惮起来。 万盛饶轻轻一叹,“抓走于夫人实在无须费太大心思,依我得到的消息,她甚至有故意透露消息给对方的嫌疑。” 唐棠一怔,“何出此言?” 张家与辛家同样被颜家命案牵连,张怀玉虽然流落风尘,却得到了真正爱护她的人,嫁给于霜秋无疑是她最好的归宿。 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做。 莫非是被有心人利用,以颜家或炎帝为仇敌,不惜身犯险境,故意跟他们作对? 万盛饶犹疑着望了她一眼,“据我得到的消息,烟悦楼的玉秀姑娘,与你们乃是同门。” 换句话说,张怀玉亦是绝煞楼刻意培养出的探子,不过归属于雨部,身份隐秘不为人知。 唐深不由朝他投去冷冷一瞥。风云雷雨四部互不相干,连同在一个小组的人,关系也并不如何亲近,知道她是又能如何? 雨部本不属于唐棠管辖,她却听出另一层意思,“你是在暗示,张怀玉进入雨部绝非偶然,甚至现下雨部的探子里头,亦不止她一人会跟我作对?” 万盛饶似是无意道:“你和阿深,当初都是如何进的绝煞楼?” 唐深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盯着面容平静不为所动的万盛饶,冰寒彻骨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唐棠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自个复述一遍,转而望着唐深。 他一字一句道:“我被楼中收养,跟姐姐一样在那长大,从有记忆开始,一直都在风部。” 万盛饶顿了顿,“张怀玉亦是如此,不排除她背叛了绝煞楼。往后遇到什么人才会误入歧途,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子。” 字字锥心,唐深脸色煞白,唐棠低头思索着明日之事,并未注意到阿深的异样。 “她的心结须得于霜秋自己去解,但眼下要紧的是明天,你当如何应对各大门派。”万盛饶说完,悄悄靠近唐深身边,左手搭在他右肩微微用力。 唐深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别有深意的幽沉眼眸。 他看懂那双眼中蕴含的意思,既已决定不再提起过往,不妨装得更像一点,免得她再度伤神。 唐深面上掠过一丝哀痛,复而归于平静。 夹在玉秀这条人命和师兄的使命之间,唐棠左右为难,根本无法做出决定。 三人回到客栈,万盛饶问阿绣,“贺大侠可再有消息传递过来?” 阿绣摇头,“没有,但我们出去探听消息时,见到小鱼和乔姑娘等来了归岳城,现已在客栈住下。” 万两银票送到云部,来的人除了江梦鱼还有朱汉明等,为安全起见,他们藏在城中并未现身。 万盛饶带着唐深去跟阿绣他们商议,明日在盟主府中如何部署,各自见机行事。唐棠则懊恼地推开师弟房门,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早知对方会劫走玉秀,就该让江小鱼前去守着,这里少他一人并不妨事,可惜为时已晚。 “师姐。”几日未见,相比满面晦暗的唐棠,江梦鱼整个人好似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轻松之感。 她望着师弟有一瞬恍惚。 是了,师弟不再是山谷里那个负气任性的少年。来这的路上曾听不少侠士称赞起近些年出彩的晚辈,还有各派弟子敬仰的人物,其中便有江梦鱼的名字。 这几年仿佛只有她还停在原地,抛开图纸一事,武林同道对她的印象,仍止步于谷主未婚妻这种再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名份上。 唐棠心中自嘲,将玉秀之事道出,龙玄的秘密师兄和她晓得,师弟知道便也无妨。 “明日当着众人的面,我会承认龙玄之中有宝藏的传闻,并答应告知他们如何走法,拖延时间。” 从醉仙楼回客栈这一段路上,她已有了大致想法。想通了,便没甚为难之处。 说出的消息是真是假,是否让他们寻到入口,交出什么样的图纸,都在她一念之间。今夜她会给师兄传信,让他们尽快救出玉秀。 解毒之事有薛神医在,无非是费些时日罢了。等众人涌向秘境,求证之后反应过来,师兄那边早已将人带走。只要在那之前保住玉秀的性命,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唐棠曾失去过心爱之人,比谁都更明白,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这样做法,来日她的郡主府当然少不得被人寻衅,但倘若经此一事,解开张怀玉的心结,成全于霜秋这一对,却也值得。 麻烦便麻烦点。 小俩口闹别扭,不懂珍惜眼前人,没想过有的人连这种机会也已失去。 江梦鱼静静地听她说完。 这一刻的他沉静而安稳,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 或许许多事情上,她应该放手。 唐棠想了想,将玉葫芦摘下交到他手中,还有那块偶然得来的玉佩,叮嘱道:“这两样东西你务必要保管好,有时间去秘境走上一遭,让里头那几位重新认识新的主人。” 此二物是龙玄秘境最重要的象征,赤炎石已得,秘籍也已到手,再留着它们实在没有必要。 她已决意助师兄挡下一切觊觎龙玄宝藏的人,贴身放着未免风险太大,不如交给小鱼。 江梦鱼漠然地盯着它们好一阵。 他将玉佩揣进怀里,玉葫芦则重新挂在师姐颈间,眼眸中微微闪烁的光点,仍可看出一丝天真顽皮,似是玩笑道:“狡兔三窟。” 仿佛方才的冷淡不过一场错觉。 这样也好。唐棠捏着玉葫芦漫不经心地想,秘境之中处处是机关和山洞,几位守护者可任意更改,这图纸于第一回进入的人堪称指引,实则没甚大用。 说不定,来日还可以拿去唬人。 江梦鱼见她显出轻松之色,用略显低沉的嗓音道:“来之前师兄告诉我,他们正在尽力救出于夫人,师姐不必为此改口,无故惹祸上身。” 唐棠感到一阵奇怪,“师兄何时联络的你,是他这样讲的么。” 从绝煞楼出发到归岳城,最快也须耗费四五日。万家的书信是昨夜才接到,莫非贺梅凡在告诉这边之前,提前通知过江小鱼如何应对? 江梦鱼点头,“不管面对谁,你大可直接否认到底。” 有他这番话在,唐棠万分欣喜,轻轻捶了师弟的肩膀一拳,“好啊你小子!明明见师姐愁得慌,居然一直忍着不说。今夜要不来找你商量对策,你是不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为此事彻夜难安,事到临头再给师姐一个惊吓?” 江梦鱼面色微微凝滞,恍然之中,语气隐有一丝无奈,“我,绝无此意。” 难题竟然早有答案,唐棠打了个哈欠,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告别师弟回房。 开门正撞见欲言又止的万盛饶。 唐棠大概猜到他的来意,但此刻浓重的倦意袭来,她已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故而轻飘飘地朝对方甩下一句“搞定”,一路脚步轻快,溜回了自个房中。 留下一头雾水的万大公子,脚尖儿晃了一晃,转个圈,重踏来时路。 他的房间本在另外一头,还以为唐棠会因此事辗转难眠,想来劝解一二。眼下这样,大约方才江梦鱼为她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 各回各家。 第275章 赖有风帘能扫荡 此事究其根源,还是在清殇阁那位夫人身上。 俗话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唐棠忍不住磨了磨牙,莫非是她自己过于谦和仁善,倒让人家变得越发猖狂,肆无忌惮起来。 万盛饶轻轻一叹,“抓走于夫人实在无须费太大心思,依我得到的消息,她甚至有故意透露消息给对方的嫌疑。” 唐棠一怔,“何出此言?” 张家与辛家同样被颜家命案牵连,张怀玉虽然流落风尘,却得到了真正爱护她的人,嫁给于霜秋无疑是她最好的归宿。 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做。 莫非是被有心人利用,以颜家或炎帝为仇敌,不惜身犯险境,故意跟他们作对? 万盛饶犹疑着望了她一眼,“据我得到的消息,烟悦楼的玉秀姑娘,与你们乃是同门。” 换句话说,张怀玉亦是绝煞楼刻意培养出的探子,不过归属于雨部,身份隐秘不为人知。 唐深不由朝他投去冷冷一瞥。风云雷雨四部互不相干,连同在一个小组的人,关系也并不如何亲近,知道她是又能如何? 雨部本不属于唐棠管辖,她却听出另一层意思,“你是在暗示,张怀玉进入雨部绝非偶然,甚至现下雨部的探子里头,亦不止她一人会跟我作对?” 万盛饶似是无意道:“你和阿深,当初都是如何进的绝煞楼?” 唐深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盯着面容平静不为所动的万盛饶,冰寒彻骨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唐棠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自个复述一遍,转而望着唐深。 他一字一句道:“我被楼中收养,跟姐姐一样在那长大,从有记忆开始,一直都在风部。” 万盛饶顿了顿,“张怀玉亦是如此,不排除她背叛了绝煞楼。往后遇到什么人才会误入歧途,做了他人手中的刀子。” 字字锥心,唐深脸色煞白,唐棠低头思索着明日之事,并未注意到阿深的异样。 “她的心结须得于霜秋自己去解,但眼下要紧的是明天,你当如何应对各大门派。”万盛饶说完,悄悄靠近唐深身边,左手搭在他右肩微微用力。 唐深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别有深意的幽沉眼眸。 他看懂那双眼中蕴含的意思,既已决定不再提起过往,不妨装得更像一点,免得她再度伤神。 唐深面上掠过一丝哀痛,复而归于平静。 夹在玉秀这条人命和师兄的使命之间,唐棠左右为难,根本无法做出决定。 三人回到客栈,万盛饶问阿绣,“贺大侠可再有消息传递过来?” 阿绣摇头,“没有,但我们出去探听消息时,见到小鱼和乔姑娘等来了归岳城,现已在客栈住下。” 万两银票送到云部,来的人除了江梦鱼还有朱汉明等,为安全起见,他们藏在城中并未现身。 万盛饶带着唐深去跟阿绣他们商议,明日在盟主府中如何部署,各自见机行事。唐棠则懊恼地推开师弟房门,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早知对方会劫走玉秀,就该让江小鱼前去守着,这里少他一人并不妨事,可惜为时已晚。 “师姐。”几日未见,相比满面晦暗的唐棠,江梦鱼整个人好似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轻松之感。 她望着师弟有一瞬恍惚。 是了,师弟不再是山谷里那个负气任性的少年。来这的路上曾听不少侠士称赞起近些年出彩的晚辈,还有各派弟子敬仰的人物,其中便有江梦鱼的名字。 这几年仿佛只有她还停在原地,抛开图纸一事,武林同道对她的印象,仍止步于谷主未婚妻这种再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名份上。 唐棠心中自嘲,将玉秀之事道出,龙玄的秘密师兄和她晓得,师弟知道便也无妨。 “明日当着众人的面,我会承认龙玄之中有宝藏的传闻,并答应告知他们如何走法,拖延时间。” 从醉仙楼回客栈这一段路上,她已有了大致想法。想通了,便没甚为难之处。 说出的消息是真是假,是否让他们寻到入口,交出什么样的图纸,都在她一念之间。今夜她会给师兄传信,让他们尽快救出玉秀。 解毒之事有薛神医在,无非是费些时日罢了。等众人涌向秘境,求证之后反应过来,师兄那边早已将人带走。只要在那之前保住玉秀的性命,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唐棠曾失去过心爱之人,比谁都更明白,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这样做法,来日她的郡主府当然少不得被人寻衅,但倘若经此一事,解开张怀玉的心结,成全于霜秋这一对,却也值得。 麻烦便麻烦点。 小俩口闹别扭,不懂珍惜眼前人,没想过有的人连这种机会也已失去。 江梦鱼静静地听她说完。 这一刻的他沉静而安稳,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 或许许多事情上,她应该放手。 唐棠想了想,将玉葫芦摘下交到他手中,还有那块偶然得来的玉佩,叮嘱道:“这两样东西你务必要保管好,有时间去秘境走上一遭,让里头那几位重新认识新的主人。” 此二物是龙玄秘境最重要的象征,赤炎石已得,秘籍也已到手,再留着它们实在没有必要。 她已决意助师兄挡下一切觊觎龙玄宝藏的人,贴身放着未免风险太大,不如交给小鱼。 江梦鱼漠然地盯着它们好一阵。 他将玉佩揣进怀里,玉葫芦则重新挂在师姐颈间,眼眸中微微闪烁的光点,仍可看出一丝天真顽皮,似是玩笑道:“狡兔三窟。” 仿佛方才的冷淡不过一场错觉。 这样也好。唐棠捏着玉葫芦漫不经心地想,秘境之中处处是机关和山洞,几位守护者可任意更改,这图纸于第一回进入的人堪称指引,实则没甚大用。 说不定,来日还可以拿去唬人。 江梦鱼见她显出轻松之色,用略显低沉的嗓音道:“来之前师兄告诉我,他们正在尽力救出于夫人,师姐不必为此改口,无故惹祸上身。” 唐棠感到一阵奇怪,“师兄何时联络的你,是他这样讲的么。” 从绝煞楼出发到归岳城,最快也须耗费四五日。万家的书信是昨夜才接到,莫非贺梅凡在告诉这边之前,提前通知过江小鱼如何应对? 江梦鱼点头,“不管面对谁,你大可直接否认到底。” 有他这番话在,唐棠万分欣喜,轻轻捶了师弟的肩膀一拳,“好啊你小子!明明见师姐愁得慌,居然一直忍着不说。今夜要不来找你商量对策,你是不是想眼睁睁看着我为此事彻夜难安,事到临头再给师姐一个惊吓?” 江梦鱼面色微微凝滞,恍然之中,语气隐有一丝无奈,“我,绝无此意。” 难题竟然早有答案,唐棠打了个哈欠,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告别师弟回房。 开门正撞见欲言又止的万盛饶。 唐棠大概猜到他的来意,但此刻浓重的倦意袭来,她已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故而轻飘飘地朝对方甩下一句“搞定”,一路脚步轻快,溜回了自个房中。 留下一头雾水的万大公子,脚尖儿晃了一晃,转个圈,重踏来时路。 他的房间本在另外一头,还以为唐棠会因此事辗转难眠,想来劝解一二。眼下这样,大约方才江梦鱼为她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 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