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长得像吕布(三国)》 1.穿越之始 汉建安五年,距离曹操诛杀吕布仅仅只过去了两个春秋。 吕宁姝很懵圈,因为她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妇人紧紧地抱着不撒手。 ——你谁啊? “宁姝吾儿啊!” 吕宁姝赶紧挣脱她的怀抱:“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姝儿,你可是不记得阿母了?先前你被那些人带走……是阿母无能啊!” 妇人继续扑上来,对着她哭泣道。 吕宁姝眨眨眼。 她被什么人带走了她怎么不知道? 严氏对她哭道:“苦了我儿啊!那群人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如今总算是等来了我儿……” 吕宁姝仔细一瞧她的眉毛和嘴唇,发觉还真跟自己挺像的。 啊不,应该是自己像她。 ——难不成她真的是这妇人的女儿? 吕宁姝很肯定她是穿的,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她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 也不记得自己原本应该是谁,仿佛被一只大手抹去了所有的记忆,只剩思想和常识还在。 应该是魂穿? 严氏握住她的双手,继续抱住她:“姝儿,听话,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别闹了啊。” 似乎真的有血脉相连的感应,见着这妇人如此崩溃,情绪失控的样子,吕宁姝有些心软:“……嗯。” …… 只是这妇人一日后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卧在床上的妇人面色发灰,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余一双美目因着回光返照而发亮,依稀可窥见昔日的风华。 其实严氏已久病不起许多年了,而今日,她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许是先前寻找吕宁姝的一股执念强撑着,才撑到了现在。 吕宁姝握紧她的枯瘦如柴的双手,本该是朱红的下唇被她咬的发白,几乎要渗出血来,垂着脑袋不说话。 寅时的村落很安静,屋内只余下了严氏低低的喘息声。 “切莫忘记汝父教诲!” 半晌,严氏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然瞪大眼睛喊出了这句话,在骤然精神这一瞬之后,眼中的急切便霎那熄灭了。 她缓缓阖上了眼睛。 死了。 吕宁姝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把严氏的尸身整了整,清理了一下面容,放入了严氏几年前就早已买好的棺材之中。 尸身虽然枯瘦,却依旧还有是一个成年女子的体重,但吕宁姝抱着她却好似只托了一片鹅毛一般,丝毫不费力气。 心病难医。 棺材盖缓缓合上,吕宁姝俯下身子给这具身体的母亲磕了几个头。 先前严氏说吕宁姝被那些人带走之后,传言都说她死于了风寒。 在这个医疗条件并不发达,寻常人也看不起病的年代,一场小小风寒便能要了人的命。 因此,活下去也成了多数并非出身富贵之人的心愿。 ——自己莫不是借尸还魂了? 吕宁姝没能继承原主的记忆,却发现了许多疑点。 严氏不像寻常的妇人。 她说话很柔很轻,虽然因为久病的缘故而身形单薄,但养出来的气质还是有的。 而且她的手上并没有寻常妇人应有的薄茧,而是带着一股子精心保养过的细腻。 而吕宁姝自己——她淡淡的瞟了一眼架子上搁着的画戟。 原身似乎很喜欢舞刀弄枪,并且力气奇大,百来斤的物体搁在她手里跟塑料泡沫耍着玩儿似的。 她之前自己尝试着耍一把画戟,发现身体自带的反应还在,脑子却有些跟不上。 吕宁姝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没几两肉啊……难道是天赋异禀? 不再胡思乱想,她握起锄头走出屋子,准备找个好一点的地儿把严氏葬了。 在这样的乱世,死人多是暴尸荒野,地上稍微刨开一点土便能发现已经微微有些发黄的人骨。 而就在她握紧锄头杆子,准备用力挖坑的时候,只听“嘣”的一声,木质的杆子竟碎成了齑粉。 一阵风吹过,木屑被刮到空中,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吕宁姝:“……”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双白皙修长而微有薄茧的手。 2.追捕上门 穿了这么些日子,她依旧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的力气,方才就是用力过猛造成的结果之一。 先前吕宁姝帮着严氏整理妆奁的时候,还不小心捏碎了严氏最爱的一支玉钗。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跟严氏坦白,严氏就去了。 吕宁姝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锄头上铁准备继续挖坑。 虽然杆子不在了,但还有个头,或许也是可以用……的吧。 她颇有些心虚地想着。 而这时,她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马蹄声,正在渐渐靠近。 心里一凛,两只手指捏着锄头铁块,就地一滚,迅速钻进附近茂密的草丛之中。 吕宁姝随手抓起一把叶子盖上自己的头顶,那些枯枝败叶簌簌而下,一半堆在了身边,另一半则呆在了头顶上,略微遮挡了她的身形,若是不太注意的话便看见不了她。 至于会不会考虑到脏什么的,这种事在生存面前就是个笑话。 果然,远处骑着马的几个来人越来越近,马蹄踏过之处尘土扬起,直至停在了还留着严氏尸身的小屋前。 那屋子并不如何精致,却五脏俱全,看的出被精心布置过。 而此时,屋门便被打头的军汉一脚踹开,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内。 果然是来者不善,吕宁姝把头压的更低了些,免得被他们发现。 那领头的人进去之后发现了棺材,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在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跑了!” 至于跑了什么,自然是跑了吕宁姝。 原来,严氏和原身是避开那些人的看守而逃掉的。 至于为什么要跑,吕宁姝却不知道。 正当那几人想要策马离开,回去复命之时,吕宁姝的藏身之处忽然起了个大动静。 一条巨蟒正在捕猎。 吕宁姝深深觉得,人要是倒霉起来那是喝水都能塞到牙的。 你捕猎就算了为什么要在我脚底下捕猎啊! 那几个军汉被巨蟒所惊动,望向草丛,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其清明的,自然就看见了躲在里头的吕宁姝。 领头的络腮胡调转马头,策马步步逼近。 马蹄踩在青石上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这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吕宁姝的心上。 鼻尖上的一滴冷汗随着脸庞的轮廓缓缓滑落。 那络腮胡离她越来越近了。 马停了下来,络腮胡昂着头对她不屑喊道:“别躲了,乖乖随军爷回去——” 吕宁姝把捏着铁块的右手藏到背后,站起身来,脑袋一歪,故作天真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 没了草丛的遮掩,那络腮胡军汉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深如黛,凤眸狭长微挑,瞳若点漆,朱唇微翘,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英气,虽脸上有在草丛中沾上的灰黑,却更衬得肤白胜雪。 有些治下不严的地儿,投军的标准放的并不高,于是一些案底不太干净的人也能混入其中,而那样的军汉和匪徒无甚两样,烧杀劫掠乃是家常便饭。 那络腮胡搓搓手掌,扯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 吕宁姝把他的淫邪之念尽收眼底,恶心的不行,暗自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吕宁姝的神经也慢慢绷紧。 “自是来找逃犯的,军爷让你——” 话还未说完,络腮胡的身影便是猛地一顿! 他忽然感觉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一股剧痛袭来。 络腮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在模糊间只见那女娃握着一块不知名的东西,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那东西上满是鲜血——就是他自己的。 怎么可能! 络腮胡死都没死明白便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他的那些下属望见这一幕,拔刀围拢了过来。 四把刀,四个人! 方才能够暴起杀人成功是吕宁姝自己的怒意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可以称作“肢体记忆。” 而光靠着这些,对付一人还尚可,若要对付四个人,吕宁姝没有任何把握。 3.身份成谜 吕宁姝被那四人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她靠到了一棵约有百年树龄的树干上,无路可走。 看那些人的样子,尽管自己杀了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可上面给他们的命令应当还是想把自己活捉的。 否则他们擦得锃亮的利刃就该直接砍下来了,而不是把她围起来试图捉住她。 但……活捉的意思,就是只要她活着,被如何对待也没人在意。等待她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吕宁姝现在没有功夫去纠结自己第一回手上沾血杀人的心情。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她灵活地侧身一俯,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却也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吕宁姝忽而跃起,并指成爪,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他的肱骨断了! 约摸也是被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而且他不但断了骨头,同时小腹上还被顺势落下的吕宁姝狠狠锤了一拳。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震得山林里头惊起一群飞鸟。 而离黄脸大汉最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吕宁姝骤然发难,也不思考活不活捉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旋着手腕,拿出杀人的气势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虽然反应够快,但因为实战经验极其缺乏的缘故,左肩背还是被刀尖带起的罡风划了个结结实实。 但在吕宁姝受伤的同时,那汉子的刀刃也已经被她捏断了。 趁着那大汉失去了武器的时候,吕宁姝捏住断刃,用尽力气胡乱地反手一扔! 那汉子望着朝他飞来且避无可避的利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鲜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又一个人头落地了。 眼见还剩两人,吕宁姝不敢再耽搁,迅速把黄脸大汉脱手的大刀捡起以作暂时的防身之用,顺手往他脖子上抹了一下,补了个刀,而后跌跌撞撞的窜进了山林深处。 这些军汉定是这附近政权的手下。而她身份未明,性别长相又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待那剩下的两个军汉回去报了信,或许她就会被通缉。 看来此地是不能久留了。 但是她连所处这个世界的时代都不清楚,更何况负伤逃亡。 吕宁姝抿唇,撕下了衣袖上的布,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却因着不熟练的缘故,还是有殷红的血浸透了白色的布料渗出来,看着颇为凄惨。 事实上在穿越之后,吕宁姝对痛觉的适应性相当良好,这样又长又深的伤口她咬咬牙竟也能忍得住。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什么筋骨肌腱……她默默想着。 吕宁姝缓缓托起左臂,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尚且能够运转自如,便也放下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 能动,说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耐心地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再次折回她与严氏藏身的屋子,发现那两个军汉早已经没了踪影,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但是屋内已被那群人翻箱倒柜,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拿了去,包括原主的那杆宝贝画戟。 被珍之重之地放在架子之上,细细保养,擦的精亮,定然是心爱之物。 吕宁姝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 严氏的棺材也被抬走了,许是那追杀她们的人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既然借了原来吕宁姝的身体还魂,便要担起这具身体该有的责任,但是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糟蹋自己所珍之重之的东西。 严氏口中的“汝父”,她并不知道是谁,但他生前的教诲却是严氏时时刻刻强调的—— 吕氏之人不甘平庸,也不可平庸。 原身的父亲应当是个意气风发而又野心十足的人,并且还带着些许的傲气。 吕宁姝在剩下的东西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被他们匆忙之下遗漏的金银细软,而后给自己上了伤药,又带上了一些女子的画眉的黛粉,便立即逃出了这附近。 她顺手捎上了那条被严氏悉心保存、应当是她亡故父亲的玉带。 其实吕宁姝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好奇的。 这玉带的制式她没见过,却隐约感觉到一股华美之意,而如今他的家眷又被这儿的政权追杀,身份当是极其危险的,说不定就是与这里的政权相争而失败的那一方。 相信在这不久之后,又会有人来把整个山林翻一遍,试图把她找出来。 而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女孩。 吕宁姝伸手一掏,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铜镜与黛粉,把眉毛加粗,眉头压低,而后眯眼细细一看——她原本的眉毛偏向剑眉,却在末梢微微下弯,倒更像是一轮新月,如今被她粗糙的手法胡乱遮盖住,倒真有些像个容色姣好的少年。 吕宁姝扯下脑袋上梳好的两个总角,而后把发丝直接往脑后一绑。 原主本就因着习武的缘故不着女子裙衫,而甚是喜欢劲装短打,衣物的颜色也并不鲜亮,如今倒是省了一桩事体,用不着换。 不甘平庸什么的……那也要有那个命才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往自己脸上抹了两道灰,试图混入这附近的流民之中。 但是为什么流民还要经过审查啊摔! 吕宁姝踮起脚尖往前头张望,发现要进这个城还真不太容易。 4.你太白了 为了来到这里,吕宁姝整整走了约摸有两天的时间。 她们藏身的地方十分隐蔽,若不是她方向感比较强还真找不到出山林的路。 严氏生前懂一些医理,给她贴身配了一个小巧的药囊,味道闻起来并不刺鼻,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对付驱逐蚊虫这一道儿却有着奇效。 要不然她这些天别说带伤活着走出山林了,就是蛰都能被那些带着毒还飞来飞去的东西给蛰死。 她一路上听着流民们的窃窃私语,倒是拼凑出了一些信息——说是兼管此地的袁大将军实行德政,并不会对治下之人有多少压迫,因此那群人才决定前来碰碰运气。 流民嘛,大多都是家乡里头生了变故无家可归,比如黄巾肆虐、大旱大涝之类的,根本不能住人,所以才逼不得已成了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种人。 吕宁姝小声嘀咕——大将军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高的官职。 “这可不,” 边上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听见了她的低语,接话道:“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当初天子被曹司空迎奉至许都,先是封了袁大将军当三公之一的太尉,后来才封作了大将军。” 吕宁姝咦了一声,看着老者泯然众人的模样,疑惑道:“你看起来挺有文化又挺聪明的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为什么也在这里啊。” 老翁无奈摇头:“我只是侥幸识字罢了。更何况,若非权贵,读书又有何用?” 背井离乡,人人都是一样的。 在汉代可没有什么科举制,为官的多是世家权贵子弟,普通人要想出头实在是太难。 除非你家有亲眷飞上枝头当了皇亲国戚——最典型的就是何太后了,她掌权后便封了自己的兄长何进为大将军,而何进在那之前不过是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而已。 一步登天,虽然非议极多,但也人人艳羡不是吗? 这会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来晴空万里,此时却聚集起了一片片云层,牛毛似的雨珠飘飘扬扬,斜斜地落到皮肤上,又化开,如烟似雾。 吕宁姝敛眸,吊着胆子站在那等人审查,好在流民许多都是没有户籍的,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也没多少人关心你是不是黑户。 那些人应当还没来得及张榜通缉她,或者是官兵们并没有认出来她逃犯的身份。 进城不久,她就瞧见了一队人在催促各家各户的适龄男子去服兵役。 富裕些又不愿参军的人家交了钱便能相安无事,而不富裕的就只能乖乖跟着走了,有些抗拒的直接被捉了起来。 吕宁姝按了按之前受伤的左肩,感觉伤口有些发痒,好像有虫子在那钻来钻去挠她似的。 她七拐八绕找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解开已经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布条一看——前两日才刚受伤的地方已经快要长全了。 这样的愈合能力绝对是极其不正常的。 但在吕宁姝看来,愈合的快总比愈合的慢好,既然不是什么坏事,那去探究它也没有意义,吕宁姝一向不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她丢掉布条,准备去向附近的人打听一下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可此时,吕宁姝却隐隐听到了一阵哭声——男的,压抑着声音正在低低啜泣。 她转头望向那个方向,发现那里正是即将被催促去服兵役的一片人家。 在这时候哭,定是不愿去服兵役了。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循声而去,找到了哭声主人的所在。 那是一个约摸刚及冠、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年纪的男子。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很是瘦弱,身量与同龄人相比也并不太高,甚至比起年龄较小的吕宁姝来还要矮上些许。 吕宁姝暗暗比了下两人的身形,发现差不多,都在一米六左右。 她站在门口,伸手想要跟敲门似的敲敲门框,但敲下去之前却瞧见了裂缝满满的墙体,看上去摇摇欲坠。 吕宁姝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手,压低声音探头问道:“你为什么不愿从军呀?” 她这会儿年纪并不大,声音和男孩听起来无甚区别,都带着一股子稚气。 那人泪痕还没干,抬头看见了吕宁姝,对她招手:“你快些进来躲雨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东西。” 吕宁姝闻言,小心翼翼的跨进了屋子。 确实如他所言,这屋子家徒四壁,昏暗无比,只有一张床和一床被子。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吕宁姝发现这儿的床上还躺着一位面色蜡黄的妇人,那妇人年纪并不大,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却已然卧床不起了。 她走近,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 青年叹气:“我要去服役,但阿母病重无人照看,怕是……”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吕宁姝问道。 “有,给上头交三百钱。”那男子听了吕宁姝的问题更伤心了:“给阿母求医问药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家财,如今别说三百钱,怕是连三钱都出不起了。” 吕宁姝试探道:“不若我替了你的身份去服役如何?你也好在这照料你阿母。” 男子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猛然抬头直视她:“你……这是死罪啊!” 吕宁姝笑了:“即便是死罪,那也是我的死罪,届时若我被发现了也牵连不到你头上。更何况他们只要人,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的。” 见男子还在犹豫,吕宁姝又下了一剂猛药:“我要一个清白的身份出头,你要照顾你阿母,这岂不是互惠互利?何况就你这个身板儿,上了战场能活着回来吗?” 许是“阿母”两个字刺激了男子,他终于答应了吕宁姝,站起身来一礼:“吕殊谢过姑娘。” 吕宁姝眨眼,有些惊讶:“姑娘?你能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的性别呀! 吕殊无奈:“本来没看出来,如果仔细瞧还是有些痕迹的,你长得太白了。” 5.入伍参军 乍然得知了这么个听上去有些扯淡的理由,饶是吕宁姝再冷静也不禁嘴角一抽,默默无言。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十分淡定的性格。 身高的问题吕宁姝丝毫不担心,反正以后还能再长高,可这肤色还真是个麻烦的事儿。 在这天灾人祸一齐上的乱世,多数人先不说肤色如何,就只单单观察那个气色也没吕宁姝那么好,多是因为长期的食不果腹有些营养不良导致的面黄肌瘦。 可吕宁姝不止气色好,对比那些粗糙汉子,她的长相还是略微文弱了些。 这会儿倒是抹点灰就能蒙混过去,但以后就得看自己伪装的功力了。吕宁姝有胆子犯下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被拆穿后身死的准备。 汉代对女性的歧视虽说没有一千多年后那么严重,可也极少能接受有人以女子的身份参军。 吕宁姝朝他一笑:“我去了,你多保重。” 这会儿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说他们这些黔首,就算是皇帝也得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命,这萍水相逢的两人一分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永别了。 吕殊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你也保重。” 话音刚落,吕宁姝就已经出去了,她镇定地走向离这屋子并不远的、记录名册的人。 那里不止站着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领头的那个询问姓名户籍后便挥手叫身边的小兵划掉竹简上的名字。 站在那些人边上的多是刚及冠的男子,却也有几个如吕宁姝一般看上去年龄较小的人。 吕宁姝匆匆瞄了一眼这几个人,眼珠子一晃,心里头有了计较。 她低着头走过去,耐心等着前一个划掉名字之后,飞速地朝领头的那人塞了个鼓鼓的钱囊。 动作极快,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那领头的人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眉毛一挑,开玩笑一般道:“今天怎么这么多年龄不到的“壮丁”?” 吕宁姝的头愈发低了,身子微微颤抖,看上去好像十分害怕:“阿兄病重,还望军爷开恩,给小人一个通融。” 领头人暗自掂了掂钱囊的分量,又往袖子里面塞了塞,吐出两个字:“吕殊?” 吕宁姝压低声音:“是,小人凑不够三百钱,所以才……” 只见眼前的人嗤笑:“好了,这么害怕作甚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领头的男子还是极大地满足了某种程度上的虚荣心,对吕宁姝颤抖敬畏的样子十分满意。 说罢他伸手一挥,示意身边捧着竹简的小兵划掉了“吕殊”二字。 吕宁姝瞅了一眼他捧着的竹简,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没被认出来,只是因为在这个年代纸张还没有普及,画像这种东西付出的代价是比较昂贵的。而且就算那几个捉拿她的人跑回去也压根儿画不像她。 更何况现在她扮成了少年,被抓的可能性更小了。 吕宁姝继续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走向一边壮丁歇息的地方,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抬起头来。 她微眯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若是有人看见了,根本就想不到方才还状似害怕颤抖的人是她。 谁不会装呢! 西汉是征兵制兼行募兵制,到了东汉多是实行募兵制,但是它的兵役制度一直都没变。 而且到了现在这种乱世将起、军阀割据,四处兵戎相见的局面下,这兵马到底该如何使用,那肯定就是地方军阀说了算了。 吕宁姝现在正是在大将军袁绍的治下,可袁绍的地位虽然是凌驾于三公之上的大将军,不过天子却不在他那里,而是在曹操的老巢许县。 几月前袁绍被天子下诏封做三公之一的太尉,曹操则是做了大将军,官职凌驾于他之上。袁绍听闻自是不甚开心。 而曹操倒也不太计较这种虚名,见他不满意,便把大将军的位置让给了袁绍,自己屈居于他下面,做了个司空。 司空虽然是三公之一,可在这个时代到底只是虚职。 而虚职在乱世是不怎么值钱的,还不如直接给一堆粮草来得实在。 曹操是聪明的,既然虚职没什么用,那他为什么不牺牲这样的无用之物来暂且延缓兵强马壮的袁绍对他的发兵呢? 在把天子接到许县的时候,曹操就已经做好了跟各地诸侯开战的准备。 奉天子以令不臣,光看这句话就知道,天子如果站在你的阵营里,而你又待天子不薄,那妥妥的是有名声加成的。 虚职和虚名,看上去词义相近,可是事实上完全是两回事。 冲着这一点,这回袁绍的箭已经搭在了弦上,准备发兵了。 打谁?打的就是曹操。 袁绍的兵力几倍于曹操,兵强马壮,还坐拥着富庶的冀州,他当然有这个底气开战了。 新征的壮丁,无论是募来的还是服兵役的,都会被领去训练操演。若是看出来有天赋的,就会被分配到正式的军营里头训练,补充打仗的兵源。 虽然汉代的兵役只需服三日,但身为地方一霸的袁绍却改了制度——若是愿意留下的,也按照募兵的方法来优待。 这道政令算是一个不错的举动,因为此时除了被强制充军的人,入伍地方的正规军在普通人当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隋唐以前没有科举制,而且当时的书院都被各地世家把持,所谓的寒门学子事实上也并不如何“寒门”,至少都是小有家底,买得起笔墨的。 底层的人要怎么才能迅速出头?当兵。 首先得有个清白的出身,俗称良家子,然后才能参军。不过乱世的标准肯定得放的低一些——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案底,都是可以参军的。 毕竟这动辄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人的,打起来也太伤元气了。 若是能在战役中立下功劳,或是干脆凭着极其出众的武艺被赏识,都能带来极大好处。虽然到不了一步登天的程度,但这倒是普通人出头最可能的方法了。 相应的,当兵也存在着极大风险,能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里头保持四肢健全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立下功劳更是看运气。 何太后那样的妹妹世界上能有几个?指望别人还不如指望自个儿,至少自己能控制。 吕宁姝一向不怎么相信命运这个玩意。 新兵的训练十分繁重,虽然并不讲究技巧,但仅仅只是训练体能就已经把一干人都筛下去了。 营中都是大老爷们,这个年代也不讲究天天洗澡,晚上一群人挤着睡在一块儿,充斥着各种汗臭脚臭口臭,唾沫星子漫天飞,常常把吕宁姝逼得不得不蜷缩成一团待在角落——然后扒开一个小洞透气。 要命嘞,她怕是等不到被选中上战场,就得先被这群未来的同袍给熏死。 这样的生活,吕宁姝一咬牙倒是能忍住。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快就适应这种日子。 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 不合群,没关系,谁他娘的要合群。 要是真的合群了,她的异样就捂不住了。 …… 又是一日的体能训练,夜晚,营帐之中的一群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累的。 吕宁姝瞧着他们,继续默默地缩在一边,望天思考人生。 日复一日的繁重训练,她倒是尚且能忍受得住。 最恐怖的是经过这些堪称惨绝人寰的训练,她这一身的怪力居然还在涨! 虽然涨的极其缓慢,可吕宁姝确实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样的变化。 这让她深深地起了怀疑之心——莫不是迟早有一日她能把地球给撬了罢? 姑且先不论撬地球的可能性,吕宁姝还是给自己先定了个小目标。 若是争取有朝一日能跟项羽似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也不错。 至于曾经的她比较在乎的画风问题——那是何物,能食吗? 现在的吕宁姝已经选择放弃治疗了,因为她跟谁的画风都不一样。 某个膀大腰圆的八尺大汉背着圆木跑了十里气喘吁吁,而看似瘦瘦弱弱的吕宁姝扛着圆木跟散步似的溜溜达达晃到了目的地,速度还不比人家慢。 这就很欠打了嘛。 不过那自称刘朝的汉子倒是没打她,却时常来找她左一句又一句的寒暄,挖空心思想搞清楚吕宁姝这么大力气是怎么长的。 吕宁姝能告诉他吗?定然是不能的! 她自个儿都还搞不清这回事呢。 就在吕宁姝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她边上突然之间挤来了个人,吕宁姝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而后转头一看——怎么又是他。 “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干吗?”吕宁姝嫌弃脸。 “没啊。”刘朝瞪大一双虎目瞧着她,样子十分无辜。 虽然他长相凶悍了些,事实上在一番接触下来吕宁姝很清楚他那堪称愣头呆脑的本质。 吕宁姝不想跟他多说话,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胳膊下面。 刘朝叹气:“你怎地小小年纪就来了这里,战场上刀剑无眼啊!” 吕宁姝闷闷道:“无妨。” 其实刘朝的性格算是比较让人放心交好的一类,吕宁姝也并不是孤僻的性子,但她为了掩藏自己的不对劲,只能远远地在那群人哥俩好的时候避开。 这也是一件无奈的事情。 刘朝也不在意她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闻最近大将军正在四处遣人找一个女娃儿。这个赏金啊,足够寻常人家人吃一辈子的了。” 吕宁姝的食指微微一颤,故作镇定地问道:“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而已,怎么就许了这么高的赏金?” 6.拔树不造林 说到这甚么“手无缚鸡之力”,吕宁姝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见心虚。 刘朝见吕宁姝来了兴趣,往她那儿凑得更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说起来倒也奇怪,大将军既没道明那女娃的身份,也没招人画出那女娃的样子,神神秘秘的。” 吕宁姝挑眉:“那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嘛。” “所以说这事儿一听就不对劲啊。” 刘朝一拍大腿,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忙缩回来继续对着吕宁姝八卦:“我猜啊……这莫不是大将军的私生女罢?” 吕宁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啥?” 她敢赌上自己的节操,这具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刘朝猜的这个身世! 刘朝见她满脸的不信,还一本正经地试图分析:“能得大将军如此重视,却始终不肯道出那人的身份,这本来就有点儿问题。而且啊……要说这年龄也是对的上的。 况且你想想,儿女长相多是随父母的,若是大将军把画像张出来……长得像他的女娃,那哪儿成啊,这一来可不就得神神秘秘的么?” 吕宁姝轻咳一声——为什么乍一听还感觉挺有道理的。 她摆摆手,试图止住刘朝的胡思乱想:“得了吧你,哪有这种不可言说的身份还给挂赏金的。” 挂赏金说明她这颗脑袋值钱嘛! 刘朝“唉”了一嗓子,嘟哝道:“也是啊……” 他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呢。 吕宁姝笑他:“你当自个儿是大将军帐下的那群谋士呐?猜不到也正常。” 刘朝憨笑,伸手搔搔脑袋,却未曾想到搔下了一只虱子,他习惯性的把那东西没人的地方一弹。 吕宁姝一看见这东西就跟避瘟疫似的一蹦三尺远,捂住鼻端,食指一伸:“你几天没洗了!” 刘朝疑惑地朝她眨了眨眼,望天思索:“也就……十日罢。” 他还算爱干净的呢,至少他边上的另一个汉子半月才沐浴一回。 吕宁姝闻言打了个哆嗦,躲得离他更远了。 好嫌弃。 *** 军中百人为一屯,袁绍定期派人来筛选一批新兵,作为精军备选之用。 而屯长则被委任负责把挑选上的新兵交接,若遇到上面赏识的,便直接送到战场的前线延津。 这日,屯长照例挑选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是好苗子的兵。 毫无疑问,次次完成规定训练量的刘朝等一干人被选了出来,那屯长在人群中左看右看,疑道:“谁是吕殊?” 这人倒也是每日能完成训练,只是…… 屯长瞧了一眼剩下那群人的身板儿,搓搓手——看着就像一群弱鸡啊。 吕宁姝走了出来:“我啊。” 屯长瞪大眼睛,左手一指刘朝那边:“你能跟他们一样?” 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 吕宁姝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朝耐不住,对着那屯长说道:“他挺厉害的,别瞧他人小……” “不可能。” 屯长打断刘朝的话,摆手表示不信。 他皱眉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莫不是每天的训练都是别人帮你的罢……” 他瞄了刘朝一眼,又瞄了吕宁姝一眼,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很微妙。 吕宁姝一瞬间就明白了屯长的意思,拳头捏的咯咯响,用尽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个儿的拳头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我呸!!! 你丫才卖屁股!!! 吕宁姝气道:“你这是不信?” 屯长被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尴尬:“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相信?” 吕宁姝凤眼微眯。 她左右瞧了瞧,刚巧望见了平日里用来休憩的、校场中的唯一一颗树。 那树约摸有几百年的树龄了,约摸有十几丈高,树干比两个碗口还粗壮些。 屯长惊讶地看着吕宁姝往那棵树走去的背影,嘴巴微张——这是不堪经受歧视,要撞树自尽了? 吕宁姝冷笑一声,挽起袖子,两只手托住树干,屏住呼吸,用了些力道,猛然把那极为粗壮的参天大树往上一托—— 刹那间,叶子落雨般飞下。 由于在此地扎根百年,底下埋着的根系错综复杂,扎得极深,顷刻间被她骤然连根拔起,竟产生了地动山摇之感! 尘土飞扬,白日的阳光似乎都被铺天盖地的沙石遮盖。 散落的尘埃扑了屯长满脸。 而屯长还维持着极度惊讶的表情,直接被吕宁姝拔起的树喂了一嘴灰,正猛烈呛咳着。 这还没完,吕宁姝忽然像是不堪受力似的松手,那参天大树便直直的向屯长倒去! 漫天扬起的尘土间,屯长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完了。 这树在平日里少说也得几十个成年男子才拔得起来,至于要完全托住……少说也得五人。 正当屯长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那树忽然就不动了,并且还直直的往上立起,在持续掉落的树叶间归回原位。 他定睛一看——那个甚么“吕殊”又把树扶回去了。 只见某个始作俑者悄悄地往刘朝身后站了站,满脸无辜地瞧着他。 屯长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咽下一口唾沫,猛地揉了揉眼睛。 难道真的是自己读的书少…… 否则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是小白脸的家伙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拔起几十人才能拔动的树! 若说要是刘朝那样膀大腰圆的体型也就罢了,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却是吕宁姝怎么看都只有七尺的,堪称“娇小”的体型。 这也太恐怖了啊! 吕宁姝见屯长回神,朝他乖巧一笑:“抱歉,手滑了。” 屯长:“……” 刘朝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这家伙倒是记仇。 把屯长吓成这样,定然是为了方才那道微妙眼神的报复。 即使刘朝在默默腹诽,可他心里头却还是升起了那么些暗爽。 7.初次相遇 吕宁姝这么做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愤怒,事实上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她想出人头地,她想出头快想疯了。 她一定要去精兵营练本事。 吕宁姝不甘心做一个小兵,她不甘心自己在未来的某场战役里被当成炮灰之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 *** 建安五年,四月。 曹操为解救白马之围,亲自率军北上与袁军作战。 而此时,吕宁姝被分到了前线白马的骑兵营内,属袁绍势力的大将颜良帐下。 靶场。 终于不再是单调的体能训练。 吕宁姝屏气凝神,搭着箭矢的弓拉满了弦,却不动作,而是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草垛看。 好像偏了一点…… 她往右挪了挪。 又偏了一点…… 吕宁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计算着自己与靶心的距离。 半晌,待她终于觉得自己完全瞄准之后,便松了捏住箭柄的三根手指。 箭矢顺着她的力道平稳又迅捷地射了出去。 吕宁姝一晃神,发现自己面前的草垛中心四平八稳地插着一支箭。 自己这是中了? 她有些惊喜。 “那个……殊兄弟啊。” 一旁的刘朝戳戳她:“我好像把箭射到你的靶子上了。” 吕宁姝:“……”那她的箭呢? 吕宁姝默默地一点一点把头往右挪了四十五度——只见刘朝跟前的的草垛上,也四平八稳的插着一支羽箭。 她低头瞧瞧自己的手,诡异的沉默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殊兄弟……你没事儿吧?”刘朝关心道。 总觉得吕殊这表情不对头啊。 吕宁姝叹了口气,摇头表示自己没啥事儿,而后继续拿起弓箭练习。 第一次射箭,射不中也许是……正常的吧? 她扯了扯弓弦——这一石的弓还是力道轻了些,拉起来不得劲儿。 *** 战事渐酣。 吕宁姝终是接到了第一个任务——领小股队伍的骑兵骚扰曹军后方,打探消息。 说到底,这事实上就是古代的打游击。 轻骑兵的机动性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吕宁姝这回在伪装和掩藏踪迹上面下了大工夫。 曹营的防守很严密,吕宁姝窝在一处高地,仗着自己目力极佳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里头的动静。 刘朝皱眉道:“这么远……” “无妨,”吕宁姝笑了:“曹军主力正与颜将军作战,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清他后营防守的兵力。” 刘朝疑道:“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声东击西。”吕宁姝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骑射与挡箭会么?” “会。” “你们一半人,随我来。” 吕宁姝策马抄了小路,尽量放轻马蹄的声响,在黑夜中潜行。 这一夜注定平静不了。 远处的曹营。 营内的曹丕放下竹简,定定的望着空地出神。 事实上,曹丕自习武起一直是跟着曹操随军四处作战的。 就连建安二年的张绣叛乱、使他的兄长曹昂战死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曹操看来,即使这样教儿子风险很大,但教出来的效果绝对是不错的。 文武双全,还能磨炼性子。 ……虽然曹昂的死事实上是因为曹操的实力坑儿子。 要说张绣这事儿吧,曹操还真得背这一半的锅。 在他即将领军进攻宛城之前,驻守在那里的张绣向曹军投了降,然后皆大欢喜地迎曹军进了城。 曹操对于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了宛城这种事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然后他又非常喜闻乐见地纳了张绣的婶婶——那个貌美的寡妇邹氏。 张绣这下就不开心了。 他到底是崇拜也感激他叔叔张济的,而他对于张济的遗孀邹氏也是万般敬重。 可曹操居然把他婶婶邹氏纳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张绣不开心,张绣很生气。 更让张绣不满的是——曹操对他的亲信胡车儿也太过于热情了些。 这和“疑邻窃斧”的原理是一样的,在张绣心情好的时候看啥都是满意的,就算曹操拉着胡车儿去喝酒,那也是代表对张绣的亲近和看重。 可这会儿张绣心情不好,于是这事情放到他眼里就变成了——曹操想要利用胡车儿刺杀他。 再加上谋士贾诩的出谋划策,张绣就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了。 曹操表示很委屈。 可他委屈也没用啊,谁能想到张绣投降之后居然还会反呢? 而这场混战付出的代价就是曹操的长子曹昂战死,爱将典韦战死,侄子曹安民战死。 自此以后,曹操表示他再也不浪了。 这“左抱美人右抱猛将”付出的代价着实有点大。 …… 正当曹丕陷入回忆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外头传出了一阵骚乱的动静。 他扒开帐门一看——起火了! 袁军的轻骑兵往这里射了燃着火的箭矢。 本来,曹军的防守范围还是很广的,普通的箭矢根本射不着这大批的营帐。 可对于吕宁姝这种仿佛开了挂的人而言,也就是换个五石的弓就能解决的事儿。 她命令身侧数十人抵挡住朝他们射来的弓.弩.箭矢,就这么一箭一箭的往曹营里头射。 虽然准头不太好,可因为这把弓箭射程远的缘故,还是让曹营里一些地方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曹军也算是训练有素,在混乱了一瞬后立马就锁定吕宁姝这个位置出兵进攻了。 见曹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吕宁姝当机立断准备射完箭就溜之大吉。 可就在这时,她却在曹营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瞧见了一个少年。 长得还挺白净,一看就是曹操的儿子。 吕宁姝的眼睛一亮——活的战功啊! 她不敢耽搁丝毫的时间,迅速拈弓搭箭,粗略瞄准了一下,箭矢便脱手飞了出去,还不望给自个儿仗个气势,喝道:“纳命来!” 这支箭矢的势头堪称迅猛。 可曹丕的反应倒也不算慢,他在听到箭矢破空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应对,脑袋急急往右一偏,勉强躲过了直朝他面门射来的那一箭。 箭矢堪堪擦过他的左脸颊,留下了一道浅淡的血痕。 ……这可真是险极了。 不过吕宁姝这会已经放下弓.弩、拼命的策马狂奔了。 远处,她的身影迅速没入了黑夜之中。 吕宁姝握紧缰绳,心中颇有些遗憾—— 可惜了,自己的位置距离那顶营帐到底还是远了一些。 8.是条汉子 这边,吕宁姝不但把曹营的兵力打探了个大概,还顺手陪他们玩了把烧烤,正向上头报完信。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无法贸然出兵。 曹军大营里头留下的兵力并不雄厚,可袁军就多了么? 袁军定然也不多,因为他们的主力不在这儿。 并且现在袁军许多的兵力被分到了延津,导致了白马这边的所谓“主力”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袁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分兵。 他之前通过前线情报得知曹操命人行军至延津、准备打袁军后方,所以才分兵命人阻截曹军。 可这样一来,袁军进攻白马的兵力就少了。 也就是说,如果曹军使诈,他们出兵延津的势头只是一个幌子的话,白马这边就危险了。 吕宁姝皱眉听着这布置,握紧了手中泛着煞气的硬弓,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通常还很准。 刘朝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安心罢,颜将军的名声,整个河北都如雷贯耳,定能破了白马!” 言语之中似是很钦佩。 吕宁姝无奈地笑笑:“别轻敌啊,敌人很狡猾的。” 刘朝憨笑,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第二日。 “敌袭!” 吕宁姝闻言动作一滞,不到半秒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握紧弓箭上马准备迎敌。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军官,倒是能面见颜良颜将军。 可吕宁姝心里头始终还是有些顾虑的,万一有人认识原主呢? 暂且没时间想这些问题,因为前方涌来的曹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先前吕宁姝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了——曹军确实使了诈。 曹操根本就没有分兵!他的一切动作,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解救被袁军包围的白马。 而现在,白马这边袁军的兵力不足,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吕宁姝把长弓挂在身上,抽出锃亮的环首刀,咬牙砍下从后方偷袭刘朝的敌军头颅。 刘朝一愣,刀光剑影里还不忘对她喊:“多谢!” 吕宁姝又砍下一人,鲜血溅了满脸:“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这不是讲究礼数嘛。”刘朝仰头避开敌军的箭矢,委屈道。 吕宁姝嘴角一抽,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曹袁两军已经开始对冲了。 就在此时,她忽的看见远处曹军阵中冲出一红脸大汉,正在亲兵的掩护之下大喝着朝颜良冲去! 红脸长髯,身量高大,还骑着匹赤兔红马,那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吕宁姝心里一紧,当即弃了环首刀,对刘朝道:“掩护我!” 弃刀之后,她立即解下了挂在她身上的硬弓,从囊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号箭矢。 而此时,敌方的红脸大汉已经冲到了颜良跟前! 吕宁姝此时急的什么也不顾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手感与直觉,即使那弓足足有五石,一瞬间却还是被她拉弓如满月! 箭矢平稳地发了出去,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 吕宁姝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那道轨迹。 这一瞬很短,但也很长。 就在红脸大汉的刀即将砍到颜良脖颈上的时候,吕宁姝的箭矢也到了。 中了! 只听“咣”一声,长箭铁质的箭头猛地撞上了关羽手中握着的刀,使那饮血无数的刀锋偏了三寸,只削去了颜良的半根头发丝儿。 吕宁姝抿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颜良到底也是个名将,他见关羽的第一击就被人阻截失利,立刻反应过来,抽刀反击。 本来嘛,关羽策马奔过来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而这股冲劲儿一旦被打断了,那么他占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如果关羽这一击中了,自然就是袁军自溃,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这一仗。 可一旦关羽无法一击斩获颜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 “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不过关羽到底还是绝世猛将,尽管他一开始暂时陷入了袁军的包围,最后还是凭借高超的武力值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颜良见关羽已经退去,这才望向了箭矢射来的那个方向。 就是这道箭矢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颜良却惊讶地发现——射出那道惊天箭矢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弱、且眉清目秀的“少年”。 其实吕宁姝这样的身形确实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能进精兵营的多数都是胳膊粗壮,一看就很糙的大汉。而少有的几个长相并不那么“凶猛”的,也都称得上身量修长。 但吕宁姝她年纪小,年纪小的后果就是……身高并不怎么样。 颜良策马走向她,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能开五石弓的吕殊?” 吕宁姝点点头,并且奉上了她使的硬弓给颜良看。 能开五石弓的人这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不过当年的吕布倒算一个。 可吕布是什么人呐?身高九尺有余,还是声名在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即使最后兵败身死了,却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虽然吕布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就是了。 颜良虽然性格不怎么样,可他也是恩怨分明的。 此时他望向吕宁姝的眼里满是欣赏,抚掌大笑道:“好,是条汉子! 待大军回营,我便向主公引荐你,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吕宁姝低头,抱拳一礼道:“殊多谢将军!” 至于颜将军说的这个“是条汉子”么…… 吕宁姝甩甩脑袋,自动把这句话过滤了,只当他的夸奖是在另一种角度上证明自己伪装的好。 *** 十日后,营帐内。 袁绍看见吕宁姝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太眼熟了! 他紧盯着吕宁姝,缓缓地举起手中那只雕刻精美的青铜酒樽抿了一口,也不发话。 袁绍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所养出的不怒自威。 被他细细打量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本就有些心虚的吕宁姝垂眸,心中腾升起一丝微的不安。 半晌,她只听眼前堪称位高权重的那人开口道:“你说你姓……吕?” 吕宁姝闻言顿时心若擂鼓。 她握紧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抱拳低头道:“禀主公,末将确实姓吕。” 袁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放下右手旋着的酒樽,眯眼问道:“那么……吕布是你的什么人?” 9.叛袁投曹 此话一出,谋士这儿就连一向低调的荀谌都朝这边望了过来,而沮授则是若有所思,缄默不语。 吕宁姝被袁绍问懵了,睁大眼睛十分疑惑地瞧着他。 吕布? 这位仁兄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尽管名声有污,却依旧瑕不掩瑜,还是成为了军营当中许多人偷偷摸摸暗自崇拜的对象。 吕宁姝不禁想起了之前被她捎走藏起来的玉带。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倒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了,自是慢慢觉察出其中的深意来。 若说这条玉带是吕布的,倒是有可能。 心里正思索着,吕宁姝在此刻却没了紧张的感觉,而是异常镇定:“禀主公,殊乃是冀州魏郡人士。” 吕殊是魏郡人,她既得了吕殊的身份,那么自称魏郡人也没错。 袁绍闻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殊不敢。”吕宁姝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状似问心无愧道。 颜良这会儿倒是仗义开口了:“主公,这小子箭法倒是一绝,况且此战立下的功劳也不低……” 袁绍满意的点点头:“好,便依了你,对他论功行赏吧。” 没听过吕布有儿子啊……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 就在吕宁姝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向与河北派系、也就是颜良等人不合的郭图突然凑上前对袁绍悄声道: “主公,先前您不是还在追捕那吕布之女,若她去逃去寻了亲眷来报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瞎扯! 颜良面沉如水,目光不善地望着郭图。 “公则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 袁绍屈指,往手心轻轻一敲,有些犹豫:“你先把他带下去,看起来罢。” 依照郭图的整人能力,没罪也能硬生生打成有罪。 此刻,吕宁姝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喊冤,而是低下脑袋,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暗自估量着自己知道的一些逃脱路线,计算着成功跑路的可能性。 吕殊的身份并不是毫无破绽,如果袁绍有心要查,这回她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颜良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歉疚的眼神。 郭图保持着一副警惕的表情上去绑了吕宁姝,似乎真的是忠心为主一般。 吕宁姝任由郭图动作,随着他来到了一处看管俘虏的营帐内。 此地虽偏凉,却也是有人把守的。 正为打压了颜良而乐呵着的郭图并没有注意到吕宁姝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本来嘛,如果袁绍没有说出那句关于吕布的质问,郭图就只能干看着吕宁姝的升迁,使得颜良那边河北势力的羽翼进一步壮大。 毕竟人家的战功是实打实的呀。 可袁绍偏偏就问了这么个要命的问题,郭图便立马抓住了这个见缝插针的机会,就是为了给颜良添堵,遏制河北势力。 在袁绍帐下,不但谋士中间结成了派系,武将也结成了派系,除了自己派系之外的人,郭图都乐得踩上一脚。 不过他虽然口上对袁绍这么说了,可郭图心底还真不认为吕宁姝跟吕布有什么关系—— 就这身量,开五石弓?怕不是因为颜良自己开不了五石弓,白日做梦梦到的。 不以为然归不以为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郭图瞧了吕宁姝一眼,对她道:“好好呆着吧,别想着对主公不利。” 吕宁姝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郭图干笑,心下有些莫名的不安,转身就要走。 就在此时,他却猛然感觉自己的脖颈上抵着一柄冰凉森寒的短刃,身前骤然被一股大力勒住,力道大的有些喘不过气。 有人挟持了他! 他心中一凛,斜着眼睛快速瞟了一眼地上缠着他脚跟的绳子,却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什么时候,在袁绍那都快被捆成粽子的吕宁姝早已挣开了绳子,取出贴身的短刃架在了郭图的脖子上。 这把刀杀敌无数,饮尽鲜血,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吕宁姝不去管郭图的反应,而是对着这边营帐的守军将领冷声道:“放我走,我就放了他。” 吕宁姝并不确定以郭图的地位能不能威胁到他们,就算威胁不成,她也已经估量好了脱身的路线,只不过后者风险极大,她并不敢轻易尝试罢了。 那守军将领见了她,语气好像十分紧张,可他脸部的表情看上去却有些欲言又止:“你待如何?” 吕宁姝瞧见那将领表情不对,似是在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 “不必去找袁绍,等你们请示完主公,他的人头也就落地了。” 她继续配合着威胁道:“你们都退开!” 郭图求助般地看向那将领。 将领佯装犹豫了一会儿,挥挥手:“退下吧。” 守军潮水般退开。 吕宁姝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你啥意思? 将领叹气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一箭……曹公非要我找准机会挖墙脚,为了这事我都要暴露了。” “你是内奸?”吕宁姝奇道。 那将领连连摇头:“说这么难听作甚么?是内应,内应。” 郭图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刚想说话便被吕宁姝一手刀劈晕了。 “我可不信你们主公有那么缺人,还来袁营挖墙脚。” 吕宁姝当然知道曹操手底下堪称群英荟萃人才济济。 将领叹了第二口气:“我也不清楚……” 事实上曹操对这件事神神秘秘的,压根没说明白原因。 吕宁姝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郭图怎么办?” 将领呲牙,贼兮兮地笑了笑:“这跟搅屎棍儿留着还有点用,不过此事之后我就得跟你一块跑了。” 吕宁姝眼皮一跳。 搅屎棍这种形容……一点都不文雅,不过意外的很合适郭图的为人。 *** 吕宁姝在逃离袁绍势力范围之后,倒也没想着去曹营。 谁知道曹操为什么会注意到她一个名声不显的人? 作为真正跟曹兵血拼过的人,吕宁姝深知曹操的“诡计多端”。 这厮奸猾,不可信! 随她一起逃出的将领倒也不逼迫她,而是成天给她卖曹营的安利—— 什么英明神武啊,替天行道啊,一心为汉啊,袁绍攻曹形如谋逆啊…… 说到底,那将领还是猜错了吕宁姝的心思,事实上吕宁姝根本就不关心曹操到底是不是一心为汉。 她也无法理解那些始终忠于汉室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人各有志,谁也挡不住谁。 翌日。 由于始终心存疑虑,吕宁姝悄悄偏离了往曹营的方向。 吕宁姝并不是矫情,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么复杂的恩怨关系而已。 将领见状,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吕宁姝瞧见了远处一个红脸大汉。 骑红马,身量高大…… 这不就是那日差点斩了颜良的人吗! 而此时,关羽正被一道关卡拦住了去路——他没有符信。 关羽先前斩颜良不成,可他后来却帮曹操斩了文丑,在全了曹操对他的恩情之后,便奔赴着去找他的大哥刘备了。 由于去时太匆忙,他也忘了问曹操要。 吕宁姝身边的那个将领显然是认得他的,在关羽与守关之人争论的时候,他适时地策马走了过去,出示了曹操这儿的符信。 关羽一愣,对他拱手道:“多谢。” 那将领凑上前去,对关羽挤了挤眼睛,小声道:“不谢,看在我帮了你的面子上,你去对吕殊讲——” 关羽皱眉听着他的话,听到最后竟是颇讲义气地应声,点了点头。 吕宁姝望着朝她行来,欲言又止的关羽,轻咳一声。 别以为她刚才没看见这两个在窃窃私语啊。 这回曹操确实是帮了她一把,可她还没忘了疑似原主亲爹的吕布是怎么死的呢。 恩是不能不报的,可难道要等她报完恩情之后,再把曹操一刀砍了?这不是笑话么? 关羽可不知道她心里头的想法,与她相互拱手以示礼节后便开口了:“久闻阁下箭术精湛。” 吕宁姝没想到他打头就是这么一句话,有些懵—— 不不不我不精湛我经常射歪的! “不敢不敢。” 吕宁姝决定还是夸回去:“不及阁下能敌千军。” 关羽见她不买账,身为老实人的他也不太会耍心眼,便生硬转移了话题,叹道:“曹公仁义啊!” 吕宁姝“咦”了一声:“此话怎讲?” 仁义什么的……说的真的是那个袁绍军中传言的特别狡诈的家伙吗! 关羽此时流露出的感情倒是特别真诚:“在听闻关某欲要离去之时,曹公不但坦然释了关某,还以无数情谊相赠。” 他摇头道:“若不是为了大哥,关某怕是难以拒绝曹公盛情啊!” 吕宁姝秒懂。 依照关羽的意思……曹操这是对自己手底下的人宽和。 左右她现在已经惹恼了袁绍,不如去曹营试试运气。 关云长很仗义,那他大哥或许应该也很仗义的罢? 至于那甚么理不清的恩怨……她其实可以像关羽一样,先把恩报了,再离开去别的地方效力。 *** 曹营。 吕宁姝见了曹操,认命地朝他抱拳一礼:“殊拜见曹公。” 曹操仿佛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似的,对吕宁姝的态度跟先前对待关羽的态度一样:“好,操今日能得虎将相投,实乃一大喜事!” 关羽走了他可心痛死了啊! 要知道,曹操根本不缺谋士,也不缺武将,可他缺的是吕布那种一挑几都无压力的武将。 夏侯惇之类的,用兵厉害,可论起万军之中取人首级……还是欠缺了些。 曹操惜才,很惜才,看他对待关羽的态度就知道。 又送钱又送马的,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哪怕知道留下关羽后患无穷,可他到最后也没舍得把关羽杀了。 吕宁姝把他的态度看在眼里,倒是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太过热情,也没有太过冷淡,属于正常反应。 要说玩智商什么的……她可玩不过曹操。 荀攸眼观鼻鼻观心,一旁的郭嘉则是眯着一双狐狸眼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之间颇有些玩味。 吕宁姝看得出曹操的欣喜是真欣喜,可她却并没有注意到一旁正安静端坐着的曹丕微微睁大了眼睛—— 大兄弟你长得好像很眼熟啊! 曹丕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吕宁姝,总觉得他们似乎在哪儿见过。 10.身世疑云 说实话,在吕宁姝的印象当中,曹操肯定是生的一副精明相,狡猾的不要不要的,说不准还贼眉鼠眼。 而这同样也是袁军大部分人对曹操的看法。 可当她真正见到曹操的时候,却推翻了之前对这个人所有的印象。 曹操的身量并不高,但当他站在人群当中的时候别人总能一眼就注意到他。 长得也不是很好看,但眉眼间却透露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气度不凡的缘故,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曹操长得如何。 每当吕宁姝直视着他眼睛的时候便会觉得——这就是曹操,曹操就应当是这样。 这种感觉是在袁绍身上根本体会不到的。 在吕宁姝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就莫名觉得曹操有点可怕了。 怪不得人家能吸引那么多人才来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吕宁姝敢肯定,就算在这场战役里头袁绍的兵力高出曹操一截,曹操也不一定会输。 就算输了,他也能笑着赢回来。 吕宁姝左瞧瞧右瞧瞧,试图从曹操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压根找不到。 不对啊……按理来说,既然袁绍能对她的长相眼熟,那曹操应该也看得出来的吧? 可曹操对待吕宁姝的态度不但很正常,还很真诚,明眼人都看得出曹操确实是真心欢迎她投靠的。 想想好像也正常,吕宁姝自己清楚内情和底细,可说不准曹操还真就没认出来她,只知道她是“吕殊”,不一定知道她是吕宁姝啊。 看曹操表现出来的样子,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在曹军处于劣势的时候前来相投的一个武将而已。而且还因为自己先前阻截关羽的那一箭,对她多有重视。 比如现在问都不问直接任命她为中郎将,还承诺等她立功之后再升官。 吕宁姝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心中自是十足的不好意思,连忙推辞道:“曹公有恩于我,我还未能报答……” 这种越欠越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曹操闻言,笑容更加真诚了,他摇头道:“此话本就是出自真心。” 事实,在曹操看来,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在最合适的位置发光发热,不应当被埋没。 在这个世家门阀当道、对出身十分看重的年代,曹操这种想法倒是异于他人。 吕宁姝叹了口气。 原主的仇对她来说算是一种责任一样的东西,可个人偏向上她倒有着自己的看法。 很显然,她对曹操的观感比对袁绍好得多。 到时候万一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那就难做了。 如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旁的曹丕继续瞅着吕宁姝,仿佛要把她脸上瞅出朵花儿来。 对于这样明显的目光,吕宁姝自然也觉察到了。 她眯起双目,斜睨了一眼曹丕的方向。 曹丕见她望来,眉毛一挑,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吕宁姝——终于接收到他的怨念了? 吕宁姝回瞪——你这家伙对我有意见还是怎么。 曹丕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左颊。 虽然经过这些时日,他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可那日差点送了命的经历还是教曹丕印象十分深刻。 吕宁姝歪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 刹那间,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整个人僵在那里,看上去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 这瞪着她的家伙不就是当初那个“活的战功”么…… 心里一虚,吕宁姝偷偷摸摸地抓着曹操问道:“那个是——” 曹操抚掌笑道:“正是犬子。” 吕宁姝“哦”了一声,继续问他:“他记仇吗?” 曹操一愣,压根儿没想到吕宁姝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不记啊。” 吕宁姝这才松了口气。 不记就好。 曹操仿佛看出了气氛的尴尬,主动介绍道:“此乃操第三子丕。” 吕宁姝终于在近处看清了曹丕一回——生的唇红齿白的还挺好看。 她拱手道:“殊见过三公子。” 正当曹丕要回礼的时候,吕宁姝又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看上去还挺一本正经的。” 曹丕不动声色地对着她一礼,认真道:“多谢中郎将夸奖。” 在低下头的那一瞬,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难道我还能不正经的吗…… 总感觉眼前这家伙不太靠谱的样子。 事实证明吕宁姝还是很靠谱的,在跟一群未来的同僚算是认识了之后,她便去练兵了——总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吧。 待吕宁姝走后,一席人也纷纷离去。 郭嘉对曹操使了个眼色。 曹操意会,待所有人散去之后,便屏退侍人呆在原地等着郭嘉。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郭嘉便摇着羽扇晃进来了。 羽扇纶巾,在这年头算是文人士子的一种流行打扮,郭嘉不过是赶个时髦而已。 只是他一向风流不羁的神态配上这副打扮倒是极为俊俏合适,颇有种浪子的感觉。 曹操知道依着郭嘉这样的反应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抢先摆手道:“无妨。” 郭嘉摇头:“文和也看出来了。” 只不过贾诩一向秉持着能不出头就不出头的原则,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透露分毫。 而曾经身为吕布部下的张辽这会儿还在前线,并没有见到吕宁姝,更别提认出她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除非相熟,其实也没多少人记得吕布的模样了。 而他们见到吕宁姝也只会觉得眼熟,倒不会往吕布的方向去想。 郭嘉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茬,他是从曹操身上察觉出不对劲的。 毕竟直视着观察上司的神态什么的,在郭嘉看来并不算是什么冒犯的事。 郭嘉朝他一礼道:“嘉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为嘉解惑。” 曹操颔首:“何事?” 郭嘉以扇掩住二人的侧面,凑近他的耳畔低声道:“那吕布之女……不是已经逝了么?” 而且亲眼看见吕宁姝的尸身下葬的人也不少。 11.故人重逢 曹操闻言眉梢微挑,无奈笑道:“果真瞒不过奉孝。” 郭嘉的嘴角微微勾起,示意曹操快说。 曹操神秘道:“你可知,袁本初为何四处寻她?” 郭嘉半眯着眼睛,羽扇捅了捅曹操的肩——别卖关子。 “知晓她已死的人不过尔尔,袁本初算一个。” 曹操摊手:“可后来她又凭空出现,面貌眉目与吕氏女有九成相似,袁本初自然是觉得此人有死而复生之术了。” 郭嘉皱眉:“死而复生,实属荒谬啊。” 曹操点头:“我也不信,当年的吕氏女体弱多病,而吕殊……” 吕殊这家伙的身子骨都赶得上吕布了好吗! “嘉窃以为,此人应当并非先前的吕氏女,而是……另有身份。” 毕竟也不是十成十相似啊。 曹操负手而立,缓缓道:“吕布仅有一女,而她已病逝。” 之所以这样,曹操才敢用吕宁姝。 郭嘉蹙眉:“主公此举太过冒险。” 身份不明比身份弄明白更危险啊主公你醒一醒! 若那吕殊跟吕氏女有极大的关联,而他又心怀不轨的话…… 曹操摇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郭嘉笑道:“你且看着罢。” *** 前线战事已进入白日化阶段。 先前关羽虽未斩得颜良,却帮曹军斩了文丑。 而颜良、文丑二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一向亲厚。 颜良在得知文丑身死的消息之后,便每日都去袁绍面前请求上前线作战,誓要为文丑报仇。 袁绍虽然对他有些芥蒂,可看在他实在情真意切的份上,便无视帐中谋士沮授“颜良性急而不可单独任用”的劝阻,一不做二不休,命颜良强攻延津——这块看似比白马好啃的骨头。 曹军这边,战场嗅觉敏锐的张辽顿觉压力一松,感受到袁军的人马正渐渐退去。 白马守住了。 这一战还没完,在袁军成功渡河之后,面对颜良率领的六七千骑兵,曹操还是备感压力。 吕宁姝这回负责断后。 面对追来的骑兵,曹操命士卒故意将军备辎重丢弃在一边,吸引袁军来争抢,给自己挣得时间。 断后免不了短兵相接,就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吕宁姝边砍着敌军,一边眯眼试图找机会射箭刺杀颜良。 自那日颜良险些被斩起,他倒是警惕了许多,若吕宁姝要效仿先前关羽那样直接冲入人群,成功斩杀的希望极其渺茫。 可就在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敌军人群中,映入吕宁姝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刘朝。 还没等吕宁姝感受到故人重逢的惊喜,便极其惊诧地看见那人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抽刀格挡,却依旧没忍心对着熟悉的人反击,怒道:“你……” 她记得刘朝说过,他有一个和吕宁姝一样大的女儿。 她也记得刘朝提起女儿时满是慈爱的表情。 她还一度嫌弃过这家伙又怂又唠叨…… 如今看来,最怂的还是她自己。 一同训练又一同作战了许久,刘朝非常清楚吕宁姝的弱点和底细。 他找准机会一个点刺,锋锐的刀刃划开吕宁姝的右肩,直直地入了肉里,鲜血飞溅,大片红艳的血迹滴落在地。 新鲜的血液与其他人的旧血融在了一起,在慢慢的变褐、变黑。 吕宁姝猛地捂住极深的伤口,左手伸出三指精准地抓住了刘朝的环首刀,一捏一掰——断了! 她身侧的亲兵见状,立即把还没反应过来、失去武器的刘朝斩落马下。 “无事。”吕宁姝拒绝了亲兵想要去喊军医的动作,极力让面色保持镇定,就当这伤不存在似的,继续寻找着颜良的身影。 尽管右肩血流如注,可她右手抓着的刀依旧有力,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随着一道身影的倒下。 吕宁姝自己知道,其实这样的伤对她来说一点事都没有。 但……与昔日同袍兵戎相见,她心里又如何不难过? 在耐心的等待中,吕宁姝终于看见了颜良的身影。 她抓起了特制的硬弓,搭上一支黑漆漆的利箭,猛然拉开弓弦射出! 这支箭也是特制的,唯有五石弓可以驾驭。 拉弓的动作很大,扯裂了右肩才刚结痂的伤口。 长箭带着划破空气的啸声,直朝着颜良脑袋射去! 颜良反应很快,立即提起厚重的盾牌格挡——一般来说,箭矢都能被这种盾挡住。 但这一回颜良失算了。 那支箭矢竟直接穿透了厚盾,直射他的眉心! 他睁大眼睛,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之中当场毙命。 主将死了,再加上袁军被曹操扔下的辎重弄得阵型散乱,马蹄拌马蹄,人绊人,自是大溃。 “放箭!” 话音还未落,刹那间,漫天的箭雨落入袁军阵中。 只见侧面忽的冲来一队曹军,军中指挥的正是先前佯装溃退的曹操! …… 曹袁两军的初战,以袁军的溃退作为了暂时的结束。 整军休战之时,吕宁姝躲着受曹操之命四处寻找她的军医,溜进一顶无人的军帐中默默扯开甲胄查看伤口。 已经自愈了。 她垂眸,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开屏障冲出来,可却依旧在喉咙口堵着发不出声。 吕宁姝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块冰凉的大石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很难受,可她却判断不出自己为什么难受。 “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诧异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 清朗,尾音却带着一丝稚气。 吕宁姝抬头——曹丕? “三公子怎么在这儿。”她无精打采道。 “这是我的营帐。”曹丕微微睁大眼睛,无奈道。 吕宁姝毫无诚意地道歉:“……那真是冒犯了。” 曹丕这会儿看清了她染红了大片甲胄的深色血迹,蹙眉道:“你受伤了,还是快些去找军医罢。” 毕竟阿翁对吕殊这家伙可看重得很。 “愈合了,不去。” “你就赖在这儿了?”曹丕的眉毛挑的老高。 “就赖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吕宁姝忽然起了玩心,颇有兴味道:“你莫不是要去跟主公告状哭鼻子?” 曹丕闻言,竟十分认真地摇头:“阿翁不管这种事。” 吕宁姝失望的“哦”了一声。 这家伙太沉稳了,一点都不好玩。 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半晌,曹丕又默默瞧了一眼吕宁姝苍白的面色,犹豫道:“你还是去喝点药罢……” 吕宁姝闻言叹了口气。 她虽然不算聪明,但对善意和恶意一向都很敏感。 面对恶意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反击回去,如先前的郭图,如更早之前的那群追捕她的人。 可若是只有纯然的善意…… “谢谢。” 这会儿吕宁姝的心情竟然也没刚才那么差了。 12.至于么你 吕宁姝当然干不出那种明知是别人营帐还要继续赖下去的事儿来。 她方才这么说只不过是觉得无聊逗着曹丕玩而已。 而且这些营帐都是临时扎的,大军行到哪儿扎到哪儿,过不了多久便会拆了继续行军赶路。 “你为什么整天一本正经的,不觉得很无趣吗?” 曹丕扭头,闷闷道:“不告诉你。” 吕宁姝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小孩子。” 曹丕嗤笑:“你与我年岁无差。” 言下之意就是——你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吕宁姝:“……” 理论上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自觉嘴皮子并不利索,便不再多言,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阳光洒在脸上,倒也不觉烧灼,而是泛着丝丝的暖意。 这才多久…… 距离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才三个月而已。 为了转移注意力,吕宁姝随手扯了把长刀耍着玩儿,认真琢磨着每招每势需要用出的力道。 力气大不等于体力好,一味的使蛮力是绝对不可取的。 相对而言,她这具身体对使刀并不习惯,反而是刚穿越那会耍的画戟更顺手,可惜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次吕宁姝射杀颜良算是立了大功,即使接下来毫无建树,待战事结束后也能得到不菲的封赏。 不过……有大把的功劳已经放在了面前,为什么不立呢? 尽管她在曹营待的时间并不久,可她却对这里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袁绍那里的党争都只差摆到明面上撕破脸了,不过曹操这儿倒是较为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最重要的一点是——袁绍那里的内斗已经牵扯到了大局,乃至敌我不分的程度。 其中蹦跶的最厉害的就是郭图,为了打压别人,他倒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并且袁绍还很信任他——这可不就杯具了么。 曹操这儿的谋士在私底下暗中讨论的时候,都一致把郭图当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 虽然初战失利,可袁绍势力受到的损伤毕竟有限,这两军所派出的兵力也还没够得到一战定生死的地步。 可曹操清楚,总会有这么一天来临的。 成者,能彻底掌握半个大汉的权柄,败者自不必说。好一点的,对方大发善心留你一条小命把你拘禁起来,倒霉一点的那就只能等着枭首了。 总的来说,曹操先前颁布的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令还是有用的,可他毕竟起家的时候不如袁绍,这会儿也只能以曹军的三万余精锐直面袁绍的十万余精锐了。 二人的兵力两相对比一比三还多一点,这会儿曹操面临的压力着实很大。 “中郎将。”军医阴测测的声音从吕宁姝背后飘来。 军军军……军医? 吕宁姝一个激灵,立即停下了手中舞刀的姿势,讪笑着转过头来:“有事吗?” 军医皱眉望了吕宁姝活动自如的右臂一眼,惊疑不定:“你……” 受了不算轻的伤还能活动自如不渗血? 你仿佛在逗我。 吕宁姝望天,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蹭破点皮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啊。” 军医继续皱着眉头打量她,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让老夫瞧一眼。” 吕宁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用。” 瞧什么哟,真瞧了就要命了。 “真不用?那老夫可走了。”军医哼了一声,又用疑惑的眼神瞧了吕宁姝一眼,往伤兵营去了。 望着军医离开的背影,吕宁姝松了一口气。 她平时最怕这些医者,能躲着就躲着。 因为这群人是最容易、也是最有可能看出她身上破绽的人。 *** 张辽最近很郁闷。 他不过是私底下调侃了句主公“那个方面”的八卦,便被曹操丢了个与前任上司极为相似的小子过来。 说极为相似吧,倒也不是身形面貌上的,而是这如出一辙、令人生畏的……力气。 为什么这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小子这么嚣张啊! 再加上约有五成像的相貌,虽然其他人看来并不如何,可换了在吕布手下呆了多年的张辽看来……简直就是莫名的眼熟。 张辽觉得曹老板简直焉坏焉坏的! 当初曹操笑眯眯地拍着他的后背,对他摆出一脸“我很信任你”的时候,张辽还在为自己私底下八卦主公的私生活而羞愧呢。 现在看来—— “喂,说你呢,快把那块两人高的石头放下!” 吕宁姝:“???” 她帮人搬个石头咋了? 一旁的小兵星星眼:“中郎将真是条汉子!” 吕宁姝闻言,搬石头的动作一滞,手指头颤了颤。 说来也奇怪,最近总觉得张辽看她的眼神叫她头皮发麻、十分的不对劲。 就跟见鬼了似的。 这张文远在传闻里头不是很靠谱的吗…… 果然传言不可信,就跟曹操的传言一样! …… 就在吕宁姝跟张辽学的差不多的时候,曹操把她传了过去。 吕宁姝以为曹操要调兵,对他拱手一礼后便立在原地等待号令。 可曹操却笑着唤她上前,命身侧亲兵奉上一杆光洁地发亮的画戟到她面前。 吕宁姝一愣。 异常熟悉的感觉。 这杆不是那日她躲避追捕,被袁绍治下的军汉拿走的画戟吗! 吕宁姝抬手接过画戟攥紧,默默无言。 曹操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似的,继续笑道:“它似乎很适合你。” 吕宁姝微垂下头,双唇微颤,神色复杂。 半晌,她呐呐道:“殊多谢主公。” 曹操颔首,又命人牵上一匹一看就是神驹的马来:“宝马赠英雄,你立下大功,虽论功行赏还要在战后,可它却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会儿的吕宁姝已经懵了。 其实每个武将心里头都有那么一匹梦中情马。 尤其是曹操送的这匹马还颜色光亮,从头白到尾,没有一丝杂毛的时候。 这匹马颜值超高! 看着吕宁姝感动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旁的曹丕轻咳一声。 吕宁姝疑惑地循声望过去。 曹丕见她望来,下巴微仰,示意吕宁姝瞧着他边上那一箱一箱被人搬走的竹简。 这些是曹军从近日的战役中得来的孤本典籍,极其珍贵,而这回曹操几乎把大半都送予了曹丕。 瞧着他罕见的露出了莫名显得有些得瑟的幼稚神情,吕宁姝冷笑一声——不就是几箱破竹子,至于么? 曹丕瞧见她不屑的反应,微微一怔,下巴也不抬了,就这么盯着吕宁姝——一杆破铜烂铁而已,至于么? 郭嘉无意间瞥见了二人对峙的样子,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眼皮狠狠一抽,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 怎么这么微妙呢…… 一旁的荀攸见了,无声地抬手轻轻拍打着郭嘉的肩膀,以示安抚。 淡定。 13.才不是呢 无功不受禄,战功那是战后封赏的,可这战役还没结束,曹操怎么就又送武器又送马的呢? 吕宁姝是这么想的,她也很耿直地就这么问出来了。 没想到曹操居然也非常耿直地告诉她——你主公我只是不希望你像关云长那样跑路啦。 说起来,这会儿的关羽早就已经跑回旧主刘备的身边尽忠去了。 吕宁姝闻言,正兴致勃勃捋着马鬃的手一顿。 她耿直就算了,毕竟她自认为耍心眼耍不过这群聪明人,可你曹孟德怎么也那么耿直啊! 虽然曹操的意思吕宁姝都懂,但是直接一个直球打过来这种做法……主公你崩人设了好吗! 曹操才不知道吕宁姝心里正默默吐槽他,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真诚,仿佛这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一般。 事实上这就是他心里想的,但曹操选择直接说出来而不是把话说的更漂亮一点,也是有原因的。 在他的眼里,“吕殊”虽然不聪明,可若是有人认为她蠢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得好像曹操吹得天花乱坠吕宁姝就会信似的。 事实上,吕殊这家伙心里头明镜着呢。 既然如此,曹操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他又不是那种以忽悠人为爱好的渣主公! 要知道忽悠吕宁姝是很费脑细胞的。 前线的压力渐重,对峙僵持着的战事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了,其他事情上的脑细胞自然是能省则省。 曹操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没啥问题——很有道理嘛不是! 曹丕倒是看出了些端倪,但他机智的选择了与一众谋士在边上保持沉默。 吕宁姝歪头望着他。 她的身高一直在窜,而这个年纪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的她已经接近曹操的高度了。 曹操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平静,正等着她的回应。 半晌。 吕宁姝抿了抿唇,真心实意的对曹操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殊必不负曹公。” 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含糊,更像是万金油句子,似乎怎么理解都行。 不过这句话里头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绝不会恩将仇报不辨黑白。 吕宁姝始终坚信她能把曹操对她的恩给报了。 曹操见了她的动作,微微颔首,而后又摆手道:“去吧。” 吕宁姝拱手,而后缓步退了下去。 …… 她把那匹颜值极高的良驹牵到马厩,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它发愣。 吕宁姝无意识的用食指敲着木栏杆,仰头道:“起什么名字好呢。” 那马似乎颇有灵性,对着她哕哕了两声。 “白毛……怎么样?”吕宁姝托腮,睁大眼睛看着它。 白毛? 那马骤然伸出前蹄刨地,扬起一片尘土,愤怒地哕哕叫了起来。 吕宁姝连忙顺着它的鬃毛轻轻安抚:“那先不起了,等我想到好的再给你起名字,乖啊。” 这下那匹白马才安静了下来。 还没等吕宁姝松口气,她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回头——怎么又是你? 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正是曹丕。 他手里头还拿着一块马鞍,似乎刚才听到了吕宁姝起的那堪称毫无水平的名字,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 “你的马鞍,忘了。”曹丕见她回头,解释道。 吕宁姝把马鞍接过来,感谢道:“多谢三公子。” …… 又是四眼互瞪了一会儿。 吕宁姝见他还立在原地,疑道:“还有什么事吗?” 曹丕沉默了半晌,颇有些郁闷的声音传来:“阿翁夸赞你的骑射好,让我来跟你学学。” 吕宁姝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曹丕摆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有那么可怕么…… 吕宁姝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声自偷袭曹营险些把曹丕射死那日起,就已经在曹军中传开了。 毕竟那样特殊的箭和力道还是很好辨认的。 再加上她甫一来曹营就得到了曹操的看重与赏识,又射杀颜良立下了大功,即使她的眉眼堪称清俊好看,可在那群军汉的眼中的地位还是等同于先前已亡故的典韦一般。 尤其是没见过吕宁姝的人,那传言都快把她传成三头六臂的妖怪了。 至于见过她的士兵……虽然一开始表情都很诡异,可熟悉了之后便星星眼开始崇拜了。 “骑射并不是我最擅长的。”吕宁姝老实道。 在练习久了之后,她发现射箭这种东西最需要的还是手感,可手感这种东西不是教了就有的。 “我觉着我的骑射也挺好的呀。” 曹丕丧气:“可阿翁偏觉得你更好。” 他把最后半句话说完:“既然阿翁觉得你更好……那我便应了,随你学。” 吕宁姝挑眉。 这话怎么听着一股酸味儿呢? 曹操的态度倒是传达到了——吕宁姝既然想要报恩,那就给他帮忙教儿子。 “你既然要学我这样的骑射,首先……” 吕宁姝眯眼,伸手一指他的浅色衣袍:“熏香不能用。” 说来也奇怪,这时代的文人怎么都喜欢熏香,她之前看见好几个了…… 据说曹营里还有一个极其出名的“留香荀令”,不过他管的是内政,而吕宁姝则是待在前线,至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不能用吗?”曹丕疑惑。 他之前用了也没出什么问题啊。 吕宁姝耐心地对他解释:“有些熏香会惊马。” 曹丕认真听着,而后点点头:“那我学骑射的时候便不用了。” 意思就是平时还是要用的。 吕宁姝嘴角一抽:“这么喜欢熏香啊。” 虽然香喷喷的确实怪好闻的,不过他们不嫌麻烦吗? 曹丕往外头瞧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垂眸低声道:“阿翁极欣赏荀尚书令……” 他后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低到吕宁姝压根儿听不见。 吕宁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他又不是欣赏荀令君的熏香。” 曹丕抬眸望了她一眼,衣袖被他骤然攥紧,又轻轻放了开,偏过头不出声,样子十分别扭。 吕宁姝笑到一半,忽然就反应了过来——难怪她老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呢! 感情眼前这人这不符合年纪的沉稳都是装的? 这家伙以为曹操就是喜欢荀彧那种持重沉稳的样子? “才不是装的。”曹丕朝她瞪眼睛,反驳道。 吕宁姝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恍然之下居然把刚才心里头想的话宣之于口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尴尬的,这会儿笑容里颇有些放肆的意味,猛一拍曹丕的肩膀:“别这样,年轻人么,还是有点活力比较好。” 14.程昱此人 吕宁姝这一搭用的力气可不小,险些把曹丕的身子拍了个趔趄。 不过也只是险些而已,曹丕身形一晃还是站稳了。 吕宁姝咦了一声:“没看出来,下盘还挺稳的啊。” 曹丕闻言似乎心情不错,眨了眨眼,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笑道:“那是自然。” 若是武艺不好的话,他十岁那年怎么可能在从宛城的混战中逃出来嘛! 毕竟那会儿的张绣可凶了,曹操那一仗打的可算是十分憋屈。 吕宁姝瞧着他终于显露了些少年时期应有的活力与朝气,满意的一点头:“基础不错,无需我教,我只能教你些对敌经验了。” 曹丕对她郑重一礼:“讨教了。” 吕宁姝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走罢,你怎么又开始一本正经了。” 曹丕抬眸瞧了她一眼。 ……他讲点礼数又怎么了。 …… 袁绍到底是兵强马壮,有十足的底气与曹操僵持,而曹操的兵马虽然质量上比袁绍的好些,可相较而言数量实在是太少。 又僵持了整整四个月。 建安五年九月,官渡。 吕宁姝最近清晰地感觉到了曹操焦灼的心情。 这几日曹操每天都与谋士议事至深夜,茶不思饭不想,整个直接人瘦了一圈儿,就连执军法时都严厉了不少。 虽然他们的初战赢得了胜利,但这显然不能左右整个战势大局,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持的话,因初战告捷提起来的士气也很快会低落下去。 袁绍命人建了箭楼,这玩意是用土建的,想烧也不着,只要曹军一靠近就放箭,死伤无数。 好在曹操这儿还有个叫刘晔的人,制造了投石器反击箭楼,才取得了一些成效。 又相持了一个月。 曹军的粮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士气陷入了极度的低落之中。 吕宁姝的鼻端充斥着无尽的血腥味,挥舞着画戟又斩下了一个大将的头颅。 她随意抹去脸上沾着的血迹,往后方担忧地望了一眼。 兵力不足带来的直面感觉就是——只能望着自己这方的人死伤惨重,却无法减少丝毫损失。 因为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 曹营。 曹操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与其他人一道望着面黄肌瘦的运粮人,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粮草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望着快要见底的军粮,就连曹操也不禁心生动摇。 可远在许都的荀彧却来信建议他坚持要把这场战役打下去,而且还要打赢。 “十五日,再给我十五日的时间。” “主公……” “就十五日!” *** 就在吕宁姝也禁不住心生焦躁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曹营渐渐低迷的气氛。 来人自称许攸,是袁绍那儿过来的谋士。 吕宁姝认得他,这人还是袁绍发起官渡之战的谋主之一。 于是吕宁姝目瞪口呆地看着曹操连鞋都没穿就大笑着直接跑出去迎接了。 忘履相迎,主公这是……太过激动所致罢。 许攸一来就被曹操热情迎接,然后第二天就爆出了一个大料——袁绍命淳于琼率万人护送军备粮草,就屯在官渡。 这个信息是非常重要且机密的,并且许攸还建议曹操以骑兵去烧了袁绍的粮草。 其实之前曹操已经用荀攸的计策烧过一次袁军其他地方的粮草,这回如果要烧,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男子,率先向曹操提出了质疑:“此人来自袁营,深受那袁绍信任,如今却好端端的便跑来我们这里。 明知军中兵力不足,却还劝主公分兵袭足有万人驻守的乌巢,居心何在?” “还能有什么居心?拿了我们的人头去领赏啊!”又有一人义愤填膺的附和。 吕宁姝始终保持着沉默,而她这会儿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两人说的话虽然非常想当然且偏主观,但其实不无道理,而这也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首先,曹袁两军的主力都相持与官渡,这是不争的事实。 曹军本身兵力就少,这时候许攸却还建议他们分兵去偷袭乌巢,压根不知道打不打得赢呢。 如果偷袭失败,那不仅分出去袭击乌巢的兵力完蛋,官渡这边也彻底没了回头路。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局。 许攸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蔑地望着出声的两人,似乎并不欲与他们解释——蠢货。 贾诩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发话,而曹操又正在思量,欲要上前进言建议曹操立即出兵乌巢。 可就在这时,荀攸先他一步开口了:“主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粮草已尽,此危急存亡之日,若是继续僵持,则必败。而若是能烧了袁军的辎重,不出三日,袁军必将自溃。” 贾诩敛眸,见荀攸先开了这个口,又默默把刚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继续在一边毫无存在感地站着。 曹操终于停止了思索,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下令—— “出兵乌巢!” …… 曹操既然决定出兵乌巢,过不久曹军营内空虚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对面袁绍的。 吕宁姝的任务就是守住官渡大营,等待袭乌巢的兵马回来。 眼前尽是杀不完的人。 死了一波,又来一波,四边皆有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刀,前赴后继地朝她砍来。 吕宁姝身侧的亲兵一个一个减少。 她呼出一口气,眯眼望着身上的粘稠的鲜血。 虽然不是她自己的,不过看着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有点厌烦。 双方短兵相接,激战一阵之后又各自退了回去。 吕宁姝“咣”地把画戟往边上一搁,随口问程昱:“还能撑几日?” 程昱蹙眉,估量了一会儿,伸出三根手指头:“至多三日罢。” 吕宁姝往后一仰,靠在墙上歇息,喃喃道:“三日啊……若三日之后主公还未归来,又当如何。” 程昱年过半百,两鬓虽然有些斑白,声音却中气十足:“那就继续守着!” 吕宁姝睁大眼睛问他:“你变出粮草来啊?” 程昱挑眉,先是叹了口气,而后说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当年我为主公守城,粮草尽绝之时,在东阿筹粮,以……人肉为脯。” 吕宁姝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一哆嗦:“人脯!你不要名声了啊?” 不是说这年头文人很看重名声的吗? 他这么做,吕宁姝固然能理解,但这样一来程昱的名字也相当于钉在了耻辱柱上,或是泼上一片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这样守城固然立了大功,可这让以后程昱手底下的士兵怎么想,让东阿的百姓怎么想? 定然是避他如蛇蝎了。 程昱啧道:“你急甚么?污的是老夫的名声,又不是你的名声。” 吕宁姝闻言更急了,一拳砸在墙壁上:“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吗!” 程昱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其严肃,他见吕宁姝砸墙,较劲似的也猛然挥出一拳狠狠砸在了墙壁上,那气势简直比吕宁姝还高。 他的目光直视吕宁姝,一字一顿、极其坚定道:“比起主公能够平定乱世的大业,老夫的这点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面被屡次摧残的墙壁终于不堪承受两人出拳的力道,非常给面子的塌了。 飞沙走石。 吕宁姝:“……” 15.孤注一掷 程昱这暴脾气事实上挺对吕宁姝胃口的。 天知道她每次在面对荀攸那种谋士的时候,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群看上去斯文得要命的文人惊着吓着。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智商高,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不属实,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见他认真听着,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程昱看着她的表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熟悉袁本初么?” 毕竟这家伙在袁绍手底下呆过啊。 吕宁姝茫然的摇头——她跟袁绍只打过一个照面啊。 “依老夫看,他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说白了就是袁绍那家伙的反应比你想的慢。 吕宁姝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程昱哼了一声:“主公告诉我的。” 曹操和袁绍算是发小一般的关系,年少时不但经常坐在一块儿畅谈大志,甚至还一起偷过新娘子,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关系也算铁。 只是后来二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现在又走到了这个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局面,倒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那,你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程昱点点头:“提议不错,待老夫再作些修改,便可一试。”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 智商被人夸奖了突然好高兴是怎么回事。 “报!那袁军大将又在外头叫阵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跑来,对着二人禀报道。 ……又来了。 吕宁姝拎起手边锃亮的画戟,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天天在外面喊,也不嫌嗓子疼。” 虽然口中抱怨着,可她还是径直走了出去。 这几日天天与对面叫骂,骂的她词汇量倒是丰富了不少。 至少……她现在跟曹丕斗嘴大概能斗得过了吧? 说起来,这小子随主公去偷袭乌巢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正思索着,吕宁姝已经走到了大军对阵的地方。 “吕殊走狗!别乌龟王八似地缩在你那裂壳儿里了,还不快速速出来与我张儁乂一战!” 这是张郃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听得十分耳熟了。 吕宁姝呸了一声,大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当真是狗随主人,脸大如盆!” “你叛离袁公,转投这马上就要被我大军覆灭的宦官之后,杀你昔日袍泽,是非不分,端的是魏郡之耻,冀州败类!若投降倒可放你条一狗命!” 吕宁姝一愣——这句话的画风不太对啊! 叫阵不应该是骂的越脏,让对方越生气更好吗?怎么还劝起降来了? 莫不是对面真以为曹军穷途末路了罢…… 曹军虽处于劣势,可要说穷途末路还着实太夸张了些。 吕宁姝试图继续让自己的智商上线。 ……肯定又是程昱这老头干的好事。 她微眯着凤眼,嘴角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对着身侧的小兵道:“让他叫,叫哑了也别理他。” *** 是夜。 吕宁姝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缰绳,镇定地与程昱一道命令大军分散成几个列队,各自抄小路前行,再汇合与一处直捣其最脆弱处。 而她如此自信,则是因为熟悉袁军的作战风格。 想那不久前,她还在为射不中草垛上的靶子而发愁,还在与刘朝比试谁的刀法更好。 那时,她总热血上头的想着与敌军不死不休。 如今看来,倒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果真是——世事无常。 16.扣锅袁绍 距离袁军大营越来越近了。 只剩下五百米。 程昱抬手示意大军停下,用肘子悄悄碰了碰吕宁姝的胳膊。 吕宁姝会意点头,悄然带着一队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潜入打探。 她对袁绍营中的布局还算熟悉。 今晚的夜色漆黑如墨,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挡住,透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 …… 远处嘈杂的声音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清晰。 只听一人嘲讽道:“先前那被关进去的田别驾好不容易出来了,谁知道才出来没几日啊,又被关进去了!” 吕宁姝歪头——田别驾?是指田丰吗? 又有一尖细嗓子连声附和:“怪他蠢!非得给主公找不痛快,弄得他自己也不痛快,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为了他那满脑子的圣贤之言呗!”郭图路过,刚巧听见了他们在角落里头嚼舌根,随口道。 众人哄笑。 整天只知道那些圣贤之言有何用?还不是被关进去了。 尖细嗓子兴味道:“他不是还说,今晚曹军必定夜袭么?” 正躲在黑暗中听墙角的吕宁姝指尖微微一颤。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难道计策没成功? 郭图嗤笑:“袭什么袭,他们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来袭我们?” 吕宁姝这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她还真有这个心思。 尖细嗓子双手交叠往脑袋后面一放,遗憾道:“若不是军中禁酒,现在我定去痛饮三坛!” 郭图随口道:“待战事结束,保准儿让你喝个够。” 他见这几人还站在这儿不动,挥挥手:“别杵在这儿嚼舌根了,回去养精蓄锐,明日大破曹军!” “唯。”那几人对着郭图躬身一礼,恭敬地退了去。 吕宁姝躲在暗处都快憋不住了,险些笑出声来。 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搅屎棍,放着田丰的忠贞之言不信,非得往其他人头上踩一脚才舒服。 这回她要是不去打袁绍都对不起郭图的“倾力支持”。 吕宁姝又呆在原地耐心观察了一会,确认这几人并不是装腔作势骗她之后,便趁着夜色迅速离去了。 *** 遍地的曹军倾巢而出,夜袭袁军。 一开始袁军的抵抗很激烈,且并不显慌乱。 虽然是仓促应战,但他们到底是训练已久、层层筛选出的袁军精兵,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起初还算做出了像样的抵抗。 曹军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这回算是孤注一掷,个个都杀红了眼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倒也吓退了不少袁军。 而且他们的“队友”袁绍…… 吕宁姝眨眨眼睛——果然反应很慢啊。 她都快打到袁绍门口了喂! 这会儿夜色正浓,虽然军营里头点了火把油灯之类的玩意儿,占据先机的曹军依旧能够趁着对方还迷糊的时候浑水摸鱼。 吕宁姝猛然策马向前,手中画戟舞的虎虎生风。 两米之内皆被她的气势所摄,竟无一人敢靠近! 叮叮叮几声,袁军匆忙之间射向她的箭矢全被她精准的用画戟拨向一边,偶有没注意到的,也仅仅只是蹭破一点皮而已,几乎是刚蹭破不久就愈合了。 吕宁姝无视甲胄上沾着的血迹尸块,径直冲向指挥着袁军的张郃! 沉重的画戟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势若万钧地朝张郃劈来。 张郃上前应战,咬牙持刀一抵,想要把吕宁姝向他劈来的画戟抵住。 可谁曾想,刚一触到对面的兵器,他的身子便骤然一顿,手臂直被一道巨力震得发麻! 若不是崩裂流血的虎口传来的痛意提醒了张郃,他简直生出了一种自己的手臂被当场斩断的错觉。 这吕殊还是人吗! 正常人能有这么大力气吗! 就在张郃脱力下意识放开大刀的时候,吕宁姝又紧接着骤然发难,旋转画戟一个点刺把他挑下马,命人把他绑起来带走。 ……程昱那老头之前嘱咐过她,不能随随便便把敌方将领给干掉。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宁姝和曹洪等人趁着袁军短暂陷入混乱的时刻直捣袁绍处。 …… 这次夜袭还算顺利,袁军很快就被打散了。 一开始他们还能做出像样的抵抗,而后来就是直接乱打一气根本分不着东南西北。 吕宁姝冲入袁绍所在的地方,却失望的发现那儿的人早就跑了。 程昱瞧见吕宁姝沮丧的表情,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是傻子啊!” 袁绍虽然反应慢但他也没有那么慢好不好! 吕宁姝恹恹地“哦”了一声。,胯.下的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她低落的心情,也学着她的样子恹恹地“哕”了一声。 程昱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人一马,转身朝别的地方清剿剩下的零散袁军了。 “中郎将……”有一亲兵朝吕宁姝禀报道:“末将在袁贼藏书的地方发现了此物。” 吕宁姝接过他奉上的一个奇怪盒子,有些好奇。 这东西黑漆漆的,像木却又不是木,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端平,放在了架子上。 身侧的亲兵和她还挺熟,悄声对她道:“依属下看,在话本里头,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毒.药。” 吕宁姝一拍他脑袋,无奈道:“毒.药还能跟书放一块?想多了你。” 少看点话本啊少年。 虽然口中这么说,不过吕宁姝打开盒子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哪一块。 把锁捏碎,她缓缓地把盖子翻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堆手指粗细的……木筒? 木筒上面还有帽子,似乎可以打开。 吕宁姝又伸手取出其中一个,满怀好奇地把竹筒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块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绢帛。 身侧探着脑袋的亲兵“咦”了一声:“密信啊?” 不过亲兵不识字,倒是没法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吕宁姝倒是认字,毕竟汉隶不如秦篆那么复杂,她还是看得懂的,只是由于古人用繁体字,看着要吃力一些。 ——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为曹营内应……曹贼欺上瞒下,明公深明大义? 吕宁姝睁大眼睛,恨得咬牙切齿。 这丫是通敌袁绍的密信啊! 哪个王八蛋这么浑! 尽管心里气的冒烟,可她还是不敢细看,匆匆瞄了一眼署名之后便急急地把绢帛往木筒里胡乱塞回去。 边上一头雾水的亲兵疑惑道:“敢问这是何物?” 中郎将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吕宁姝重新把盒子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捂宝贝似的抱在手里,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对亲兵道:“只不过是袁贼闲暇时阅读的……房中术而已。” 为了不走漏风声,她给袁绍扣个偷看小黄书的锅……大概也是没什么的吧? 17.见色起意 说来也巧,就当曹军整顿好了人马, “鸠占鹊巢”在袁营歇息的时候,曹操带着偷袭乌巢、大破淳于琼的五千骑兵回来了。 吕宁姝第一时间便越过程昱策马冲了出去,可到了大军跟前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冲出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踌躇着勒马又退了回去。 曹操挑眉看着她的动作,对吕宁姝招手示意她过去。 吕宁姝翻身下马,对他抱拳一礼:“主公。” 曹操伸手拍拍她的肩,点头道:“很好。” 吕宁姝抬眸瞧他,抑制不住的唇角微扬,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啊。 曹操见她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把她夸了一通。 毕竟是文化人,这一通赞美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一点刻意的痕迹都没有,直把吕宁姝夸得如坠云端,两眼冒星,满脸通红地退回程昱边上去了。 ——要是天天能这么被夸就好了。 一旁默默立着不出声的曹丕被曹操的这番话肉麻得一个哆嗦。 他强忍住抽搐的嘴角,默默地望了心情颇好的吕宁姝一眼。 但不可否认……他也很想被夸。 *** 袁绍虽然没死,可剩下的战事却不需要曹操亲身上战场安抚军心了,这会儿自是要清点战功以及物资的。 尤其是袁绍这次匆忙逃出,那些值钱的物什基本都没带走,留下了九成,清点的工作就更加繁琐了。 不过这玩意并不在吕宁姝管的范围内,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怀中抱着那只漆黑的盒子悄悄地溜进了曹操的营帐之中。 这样的秘密当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若放任这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清点,怕是要哗变出事。 里面的绢帛很多,少说也有十来个,况且她唯一打开看的那个署名还是…… 吕宁姝抿唇,脊梁上忽的便攀上了一股凉意。 待守卫进去禀报之后,过不久她便被迎进去了。 吕宁姝抬眼一看,曹操已经屏退左右了,像是猜到她要告诉他什么似的。 她双手奉上盒子,轻声道:“禀主公,此役之中有许多通敌之人。” 曹操示意她站直,也用双手接过了盒子,叹道:“这一战之前,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会输。” “主公高风亮节,匡扶汉室,为群臣之表率,怎么可能会输。”吕宁姝罕见的说了句奉承话。 未曾想,曹操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朗声大笑,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而是伸出右手拍了拍吕宁姝的肩。 “这些通敌的密信如何处理?” 吕宁姝没明白他的反应,索性转移了话题。 曹操笑着摇了摇头,打开盒子,把这些绢帛全都抽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便往火中一丢。 “主公……?” 吕宁姝睁大眼睛。 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哪怕这些人真的和袁绍暗通款曲也不追究? 曹操叹道:“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不能自保,这些人的做法倒是人之常情。” 吕宁姝转头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的密信,敛了眸子。 “主公有容人之量,是殊狭隘了。” 虽然知道主公有容人之量是好事,可作为唯二清楚真相的人,她就是很膈应那群人嘛。 这件事要是换了她,她肯定会把这群人丢到河里喂鱼去。 曹操无奈的拍拍她的头,对她耐心解释道:“我知晓你的一片好意,可这些人若要追究起来势必会牵扯更多的无辜之人,直接烧了更好。” 吕宁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现在那袁本初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像是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她连忙对着曹操一礼道:“多谢主公解惑,殊告退了。” 曹操笑道:“去吧,日后不必如此拘着。” “诺。” 几日后,大军班师回许。 曹操上表向皇帝报了战功,为手下的将士与谋臣请封。 虽说是向皇帝上报,可谁都知道这就是曹操自己的意思,皇帝当然不可能不从。 而现在的都亭侯,也是龙骧将军的吕宁姝披着一身战衣骑在马上,一双眸子里满是勃勃兴致,端的是翩翩少年郎,俊俏的眉宇间三分张扬又三分潇洒,颇有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望着被押解的袁军士兵,程昱感叹道:“若不是袁绍内部私斗严重,这场仗势必要打的艰难了。” 吕宁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在继承人当中左右摇摆的后果。” 一个派系支持一位公子,绞尽脑汁斗来斗去也是很累的嘛。 曹丕刚巧偏头捕捉到了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抬眸望了曹操一眼。 却不想曹操的余光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用眼神示意曹丕——怎么了? 曹丕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而后迅速偏离,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只余了浅浅的孺慕,只是朝着曹操谦和地笑了笑。 曹操对他点点头,继续跟荀彧说话去了。 好久不见,文若似是清瘦了些许…… 一旁的吕宁姝压根没主意到方才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打马向前对着曹丕笑道:“主公说我的府邸里建了个武场,日后你学骑射便可方便许多。” 吕宁姝觉得主公简直超贴心! 曹丕笑道:“好,我便与将军一道回去罢。” “走。”吕宁姝慢悠悠的调转马头,与他策马并行。 她的府邸靠北边,还得穿过挺长的路,若是只靠双腿走过去怕是要走半个时辰。 而骑着马还能逛逛许都的风光,瞧瞧与袁绍的治下有什么不同。 吕宁姝从来就没时间好好注意过这个时代的风俗,如今得了空闲倒是颇有兴味。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的身边只留了一个喜欢八卦的亲卫,闲来无事听他叨叨也挺好玩的。 对此,曹丕表示吕宁姝的精神娱乐还有待提高。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喜欢听八卦啊! “将军,这城东最近新开了家酒铺,听闻那酒比寻常的还要烈一些,贼得劲儿!”那亲兵开始叨叨。 吕宁姝漫不经心地点头——下次去瞧瞧。 “郭祭酒对那里的评价也很高……”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那有空更要去看看了! 要知道乱世嘛,打仗的时间肯定比闲着的时间多,而军中又禁酒,只有打完仗的那段空闲时间才能饮上几坛。 曹丕听着亲兵的话,抓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那郭奉孝极爱杯中之物,于这一道上嘴还挺刁,经常因行为不检为由被御史中丞陈群弹劾多次,奈何曹操一直有意宽容郭嘉,陈群每次的弹劾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 不过陈群也是执着,一直继续弹劾着他。 十月的气候已经有些泛凉,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划过,吹动了几人的袍角。 吕宁姝余光瞄到曹丕略显单薄的衣着,拽着缰绳默默加快了马蹄的步伐。 曹丕察觉到了速度的加快,状似不经意的瞧了吕宁姝一眼—— 这家伙应当是怕冷了,还是速速回府罢。 于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脑回路竟然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下诡异的重合了。 可就在此时,吕宁姝的鬓边突然被划过的风带上了一朵颜色娇嫩的桃花,乌色的发丝勾住了花萼,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搁在那儿。 桃花极其俏丽的颜色衬着青丝,白马上的“少年”凤眸微垂,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平添了几分风流,甚是好看。 吕宁姝稀里糊涂地摘下它,放在手心里仔细瞧着——这十月还有桃花吗? 摸起来的质感好像也不太对。 曹丕好奇一望:“绢布做的。” 吕宁姝一愣——难怪。 她疑惑的往桃花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儿杵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妇人,正眉眼含笑、面带春风地望着她。 还在不停地朝她抛媚眼。 这时,亲兵暗戳戳地凑到吕宁姝的耳边道:“这是个寡妇……有些权势,最喜欢十五六岁的俊俏男孩儿,据说口味极挑,非绝色不要……” 吕宁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卧槽! 18.你惹得起 太过低调的后果就是现在形成了这种被拦下的局面。 望着吕宁姝的表情,那妇人大抵也猜到了亲兵在说什么,吃吃一笑道:“小郎君怎生如此害羞,奴家又不会吃了你,只是心生爱慕想要带回家而已。” 吕宁姝被她盯得不知所措,勒着缰绳默默退后了两步。 妹子啊世间好看的男儿这么多你不必盯着我一个假的啊! 当然,这句话吕宁姝肯定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的。 她朝着亲兵小声嘀咕道:“你刚才说这妇人有些权势,到底怎么个权势法,我现在惹得起吗?” 亲兵瞪着一双豆眼,摊手表示不知道。 不过这妇人家中据说男宠有很多是真的…… 吕宁姝又对着曹丕咬耳朵:“三公子你认识她不?” 曹丕垂眸思索:“此人面熟,好似……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有些关联。” 那妇人见吕宁姝这样的反应,语气有些不满:“小郎君想要知道什么,问我便是,何苦……” 她眯起美目瞧了曹丕一眼——没见过。 顿了顿,接着便道:“何苦劳烦另一位小郎君呢。” 吕宁姝瞄了一眼她身后带着的家丁,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戟,开始思考强冲过去的可能性。 她试图劝妇人:“姑娘啊,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得是,你看我边上那位不就挺好看的,何苦要为难人呢。” 那妇人见她开口,瞟了一眼曹丕,娇着声音道:“他啊,看起来太正经了。” 吕宁姝闻言,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她脸上。 所以她看起来不正经的吗??? 似乎察觉到了吕宁姝微妙的神情,娇软的女声又道:“只是……小郎君生的颇像奴家的一位故人。” 她叹了口气,眉睫有泪光闪动,盈盈的水光欲落不落,似乎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可惜奴不知他的姓名,当年郎情妾意,如今却是……一去不归呀。” 不过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空怜惜她。 亲兵是默默担心自家将军的清白,没那个心思去怜惜。 曹丕是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叫陈群弹劾这“强抢民男”的妇人,说不准还能借题发挥拔除一些世家大族的羽翼势力。 而吕宁姝虽然称得上“怜香惜玉”,但站在她对面的是朵霸王花啊!根本不需要她怜惜的那种! 于是就造成了那妇人的泪水就这么僵在了眼眶里,无人理会。 尴尬。 死一般的沉默。 那妇人见这一招没用,顿时怒火中烧:“带回去!” 曹丕见状,冷笑一声刚想开口。 可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字,吕宁姝就先动了。 她一把解下画戟,甩了个漂亮的招式,动作幅度极大却毫无杀气。虽然她没有动真格,可还是直教那群人连连后退,更有甚者直接往地下一趴,免得这重物甩到自己。 家丁心里头也纳闷——怎么这人看上去比他们还想动手呢…… 怪哉! 那群家丁也只是看着有气势而已,连黄巾都没打过,更何况吕宁姝这种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血气还没褪干净的。 吕宁姝威胁般地耍了两招后,马鞭一甩,直接扬尘而去,毫不留情地甩了那妇人一脸灰。 “金氏。”曹丕似笑非笑,对着那妇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也策马离去了。 分明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教妇人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 吕宁姝气呼呼地冲进了新府邸,直奔武场而去。 曹丕见她涨红着一张脸,疑惑道:“你怎么……这般反应?” 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最多样貌生的周正些,怎么就值得这么害羞了? 这小子不会没见过女人吧…… 吕宁姝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垂头丧气道:“自然不是羞的,是闷的。” “因何郁气?” “唉,看她在那里横行无忌的样子就知道权势不一般嘛,说不准还是皇亲国戚。” 吕宁姝更郁闷了:“哪是我一个亭侯惹得起的。” 无妄之灾最烦了。 曹丕摇头:“惹得起。” “啊?”吕宁姝抬头看他,满脸的疑惑。 曹丕一本正经地对她分析:“其一,是她有错在先,不占理。其二,她那边的权势还没大到阿翁需要忌惮的地步。其三,就算忌惮,阿翁应当也会保你。其四……” 吕宁姝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边小鸡啄米般点头,边问道:“其四什么?” “若是弹劾顺利的话,她也等不到用势力压人的那一天了。” 毕竟曹操和另外一些人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吕宁姝秒懂,肃然一惊。 卧槽大兄弟你好猛! 她还在纠结如何保命呢,这家伙就直接盘算着如何反咬一口了。 果然还是智商不一样啊。 像是怕她还不够安心似的,曹丕又补了一句:“此事今日便处置,你不必担忧。” “谢谢。” 吕宁姝乐了,方才的郁气早就一扫而空,起身拎了把弓箭给曹丕:“走走走,一块儿射箭去。” *** 铁蹄踩在地上,踢踢踏踏发出颇有节奏的响声。 马背上的吕宁姝率先开弓,精准的一箭射向了百步外的草垛。 要知道移动中射箭不准是常有的事,而要提高精准度就得在不停的练习中找手感。 曹丕的那一箭刚好和她的位置相同,也是正中靶心。 “准度不差,已经越过我手底下的九成人了。”吕宁姝毫不吝啬地夸奖。 其实这家伙一开始的骑射就挺好的,曹操把他丢过来的原因大抵只是为了把他多余的动作去掉,磨练地更简洁些。 毕竟吕宁姝的功夫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基本上每招都只是冲着取对面的脑袋而使。 曹丕挑眉道:“那是自然。” 吕宁姝歪头看他——这神情怎么看怎么有种微妙的得瑟。 跟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较起来,这种偶尔的小表情突然感觉还挺好玩的…… 19.这丫自恋 吕宁姝觉得曹丕这家伙就是生来克她的。 先前她想往亲兵说的酒肆那儿走一遭,顺带喊上几个狐朋狗友的同僚联络联络友情什么的,谁知唯二相熟的程昱和张辽都被曹操塞了一堆的事儿。 张辽是被丢去打鲁国了,至于程昱这老头嘛……神神秘秘的,人也不在许都。 没朋友还喝什么酒啊?喝闷酒吗?还是借着酒意作诗? 吕宁姝觉得以她匮乏的艺术细胞来讲,能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她惊讶道:“你跟主公都喜欢他的书法呀。” 曹丕闻言,笔端骤然一顿,墨迹晕开在深色的袖子上,不置可否地朝她淡淡笑了笑:“嗯。” ……其实只是曹操颇为喜欢师宜官的书法而已。但也只要曹操喜欢就够了。 曹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笔。 阿翁的心里装着整个大汉,余下的目光也被其他人尽数分去,极少停留在他身上。 比如……那个生性活泼,更愿意与阿翁亲昵的五弟便很讨阿翁欢心。 吕宁姝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喜欢喝酒不,一起喝个几坛?” “杯中之物虽好,却需要节制。”曹丕答道。 “这话你还是去对郭祭酒说罢。” 吕宁姝摇摇头:“过了这段时间又要忙起来,军中禁酒就喝不了了。” 她一脸坚定道:“所以,趁着能喝的时候就要喝个够!” 只见曹丕缓缓露出了一个令她有着不祥预感的笑容,启唇道:“你那时候不能喝,但是我可以。” 吕宁姝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欠揍的! “给句准话,喝是不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去。” “喝!”曹丕直起身子,皱眉瞧着袖子上的墨迹:“待我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急性子的吕宁姝打断了:“去换吧去换吧,我等你。” *** 以上是今日吕宁姝的回忆。 而现在,吕宁姝正满脸震惊地瞧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曹丕喝完酒直接趴在案几上半睡不醒了。 酒肆里头倒还有类似雅间的地方,就是一块用屏风远远隔开的清净处,里面很干净,并不显嘈杂。 一开始曹丕喝的确实如他所说的很克制,结果被一边也壮了胆子的吕宁姝那么一刺激就……喝多了。 这人酒品倒是不错,醉了就直接趴在案上歇着了。 ……说好的喝酒节制呢。 为什么说曹丕是半睡不醒,因为他此时虽然闭着双目,双唇却一开一合像是说着什么。 吕宁姝心中的好奇心骤起,往前面的案上一趴,做贼似的偏过头,把耳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着。 “……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城而溃……暴骨如莽……” 吕宁姝讶异——这人醉了还在操心天下大事的? 她继续凝神细听。 “……余六岁而知射,八岁而知骑射……每征常从,张绣反,吾乘马得脱……” 吕宁姝眨眨眼——在讲自己以前的事儿啊。 她倒是还想继续听,结果发现耳边没声儿了。 抬眼一看……曹丕这家伙睡得可死了。 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怎么一喝醉话就这么多。 吕宁姝为了不让人打扰,出门那会儿也没带亲兵,最要命的是曹丕也没带,于是—— 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一个醉鬼送回家。 因为这丫现在扒着案几不肯挪动半分.身子。 “起来!” “……” “起来!袁军来了!” “……” “起来,你阿翁来抓你喝酒了!” “!!!” 曹丕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瞧见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口中小声道:“躲起来……” “骗你的,你阿翁没来抓你。” 吕宁姝见他醒来,哄道:“既然醒了,那便放开这案几可好?” ……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倚在案几上的少年两颊泛着浅浅的绯红,修长的双手无意识的扣在两边。 淡色薄唇微抿着,俊秀的眉眼在凑近细看下更显生气,双目轻阖,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看起来仿佛很美好。 但他的面前那个人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美好。 吕宁姝冷笑一声——老娘不伺候了! 她扣住曹丕的手腕,另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右腿往案上猛地一蹬,试图强行分离。 一声巨响。 案是碎了,可曹丕的手还抓着。 吕宁姝:“……” 她认命地多付了双倍的酒钱,默默地走出去把曹丕和几个酒坛子往马背上一按。 看上去挺瘦,实际上与其他人相较倒也不轻。 吕宁姝策马直奔曹操的府邸而去,顺带发誓以后出来喝酒一定得带几个亲兵。 不过这会儿曹丕被那马一颠一颠又给颠醒了,在短暂的清醒里他看清了这正是回自家的路,忙对吕宁姝道:“莫要回府!” 回去被弟弟们围观多丢人! “不回去你想住哪儿?” “……” “小祖宗哟,你倒是说句话啊!” “……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 得了,又开始絮叨了。 吕宁姝扶额。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路上晃悠被抓到要坐牢的啊! 她叹了口气,直接冲着自己的府邸飞速狂奔了。 自己府上应当还有两间客房…… *** 到了。 吕宁姝翻身下马,一手扛着曹丕,一手把酒坛子交给上来的侍从。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客房的床上一丢,唤了个侍人去照顾他,拍拍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她骑在马上被迫听了曹丕半个时辰无意识的絮絮叨叨,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这丫自恋。 20.被迫学习 翌日清晨。 “这……这是?” 吕宁姝被曹操遣人搬来的好几箱子竹简惊得呆若木鸡。 来人木着一张脸,声音丝毫不见情绪的起伏,显得极为严肃:“主公已经知道——” “我马上去向主公请罪!!!” 还没等那人说完话,吕宁姝便骑上马飞快地往曹操平日里处理公文的地方奔去。 “……你最近比较闲了。”那人木着一张脸把剩下的话补完。 他只是看起来严肃而已至于被吓得连话都不听了吗! 主公没有别的意思啊,快回来! 然而某人的身影早就远去了,连个背影都没舍得给他留下。 心塞。 …… “怎么了?” 曹操见吕宁姝急吼吼地跑过来,还以为她碰上了什么急事,神情中带着问询。 “主公我错了我不该怂恿三公子去喝酒更不该把他灌醉!” 吕宁姝一股脑儿把事情全都倒了出来,并且低着头摆出一副乖乖认错的姿态来。 “原来你还干了这事?”曹操左半边眉毛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啊?” 这下轮到吕宁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那您遣人是因为……” “我之所以把你留在许都,是想让你多看看书,学学另外的一些东西,磨磨性子。” 曹操摇头道:“我猜,你是连他的话都没听完便跑过来了罢?” 吕宁姝脖子一缩,心虚地点点头。 “你看你啊。” 曹操叹了口气:“下回可长记性了?”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 “那些竹简是叫你背的。” 吕宁姝继续点头。 “我瞧你与丕儿的关系倒是不错,若有不懂之处,可以问丕儿。” 某人还是一个劲儿点头。 曹操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眯眼试探道:“……你是奉孝?” 吕宁姝迷糊着继续点头,刚点到一半,她忽然便反应过来,猛地呆立当场,而后拼命摇头,试图做出些许补救来。 ——完了完了这下要被主公打死了。 曹操无奈道:“可都听进去了?” “殊明白。” 吕宁姝欲哭无泪,哀道:“定会把这些书读完。” “是背。”曹操见她还想耍滑头,坚定地纠正道。 “主公……”吕宁姝抬眼地瞧着他,努力表现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再这样就去把‘三史’也一并背了。”曹操对她的恳求丝毫不为所动。 “不不不,我背,一定背……”吕宁姝耸拉着脑袋,声音有气无力。 她是个武将啊! 武将难道不是负责干架的嘛! “这些书可以平心静气,你现在的心气过于浮躁,让我怎么放心叫你作为主帅出征?” 曹操语重心长。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 主帅! 那种一领就是几万大军的主帅! “多谢主公解惑!殊定当为主公肝脑涂地,不背完这些竹简绝不回来见主公!” 曹操只见眼前一花,刚刚还杵在这儿的吕宁姝对他行了一礼后就直接一溜烟儿跑了。 ……“肝脑涂地”是你这么用的吗? 果然叫她多读书是个正确的决定。 郭嘉慢悠悠地摇着羽扇从里厢晃出来,笑道:“平日里可没见主公如此对待属下。” 这倒不是指亲近程度,而是那种耐心培养的感觉。 “孺子可教也。”曹操无奈地笑了笑,继续拿起一边的公文开始处理。 *** 吕宁姝甫一回府便瞧见先前的人已经走了。 她走近,刚准备把竹简搬回去,就看见了装着竹简的箱子边上还有一口画风并不相同的小箱子。 边上的侍从及时上前道:“这箱子……是一并送来的,好像是卞夫人加上去的东西。” 卞夫人? 吕宁姝歪头一想——好像是三公子的生母吧? 平日里卞夫人一向很低调,吕宁姝极少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她顿时好奇心骤起,伸手打开一看。 里头其实没什么稀奇,也就几件衣物,都是干净的。 随着箱子的打开,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熏香味道。 切。 吕宁姝一闻这香味就知道这些衣服是谁的,顿时秒懂,立即把箱子关上塞到侍从手里:“快些去交给三公子。” 不过……还别说,这熏香怪好闻的。 整整喊了数十名侍从,这堆箱子才全部被运到了书房里,这还不算吕宁姝自己拎的。 望着快要堆成山的竹简,吕宁姝颤抖着手打开了离她最近的那一卷。 是《孟子》。 竹简上的字迹很清晰,看起来并不费力。 ……就是这文言文拗口了些。 吕宁姝仗着四周没人,悄悄挪了挪正坐的姿势。 要知道这会儿还没有椅子,所谓的正坐其实就是席地而坐,也可以说是跪坐,上身须得挺直,虽然确实很显气质吧,但维持同一个姿势时间长了也难受。 坐久了还腿麻。 她悄悄地打开一边的根本称不上暗格的“暗格”,也就是自个儿倒腾出来的一个小抽屉,摸出一坛子酒来。 这会儿的酿酒技术并不算成熟,于是这酒也没多烈,顶多十几度罢了。 吕宁姝平日里就把它当寻常的饮料喝。 谁知她刚开封,便在这酒封上发现了异常。 吕宁姝举起酒坛子凑近一看——果然有东西! 21.关我屁事 东西藏在酒封的下面,凑近观察它的吕宁姝发现这是一片薄薄的,在这个时代极其少见的——纸。 这张纸片单从外面看很难瞧见,但是如果开了封便非常容易发现了。 显然就是准备给开封之人看的。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生怕扯坏了哪一点儿。 东汉末年的造纸技术跟它的酿酒技术一样,并不怎么成熟,产出的纸不但脆弱易破,而且造价还贵。 好在酒封里头的这张纸还算牢固。拨去其他杂七杂八的布条之后,一张印着纹路的纸便完全呈现在了吕宁姝眼前。 为什么说是“印”呢,因为这上面的花纹清晰平整,根本没有墨汁流动的痕迹,显然并不是画上去的。 而且这花纹的边缘也没印完整,有些支离的感觉,应当是用一块石头般的硬物直接沾了墨汁草草覆上去便完成了。 光这些尚不能使吕宁姝关注什么,依照平常来看,她顶多也就以为是酒肆的人塞错了而已。 不过现在么,倒不一定……尤其是这花纹吕宁姝觉得莫名眼熟的时候。 要知道她平日里接触的最多就是打打杀杀,这种花样纹饰之类的东西吕宁姝关注的极少,至于这种能让她眼熟的,就更不能当做巧合来看了。 ——酒肆很可能有问题。 这是吕宁姝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就算十分眼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光凭直觉就冤枉人。吕宁姝撑着脑袋使劲儿回忆着这样的图案到底在哪里见过。 像虎却不是虎,要说无厘头倒也不是……倒像是只印了半个的狮子! 刹那间,吕宁姝脑内灵光乍现,猛地跳起身子,穿过院子与长廊,直直地奔向主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 好在她从来不放侍女们进主屋,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很快吕宁姝便在床底下找到了一直藏得极为隐蔽的玉带。 这正是先前她在严氏那里拿走的玉带,上头的雕刻果然与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上好的白玉精致雕琢着繁复的深浅纹路,想来必定是匠人挖空心思,耗费无数个日夜的精力才完成的。 由于是清晨,屋内并没有点灯,玉带上的狮头花纹在昏暗的光照下透着一股幽幽的诡异。 这下吕宁姝再傻都清楚那张纸就是冲着她身世来的了,并且很有可能在威胁着她什么。 那家酒肆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这样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又有什么目的? 吕宁姝很清楚,光要引起她的注意并不足以令人如此神神秘秘大费周章,幕后之人肯定是打着一石两鸟甚至三鸟的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宁姝翻出一把匕首藏进袖口,准备去会会这个偷偷摸摸的家伙。 谁知就在她刚出主屋,路过客房之时便瞧见了宿醉醒来、刚饮完醒酒汤捂着脑袋的曹丕。 瞧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上去倒是怪难受的。 十月刚好有甘蔗熟了一批,吕宁姝这儿倒也放着不少。 ——听说甘蔗汁对宿醉的效果不错,一会命人去取些,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吕宁姝这回去酒肆是从后门偷溜出去的。 其一,她刚答应了主公好好背书,转眼又大摇大摆跑到酒肆去,这……怎么想都觉得很混蛋嘛。 其二,便是自己的某些不可捉摸的小心思了。 …… 半个时辰后。 吕宁姝从外头打量了一番整个酒肆——看上去似乎很正常。 那亲兵说郭祭酒常到这儿来…… 但这里距离郭嘉的宅邸还挺远,这儿的酒水虽然比平常的那些酒醇些,难道这就真的能驱使他一个相对而言比吕宁姝忙碌的军师祭酒亲自走一遭? 吕宁姝蹙眉。 郭嘉好酒,这是曹营里人人皆知的事,于是这家伙为了酒亲自跑上一遭就显得并不引人注目,而是十分正常了。 但在对这家酒肆起了极度怀疑的吕宁姝看来,郭嘉的做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偶然发现了异常,却苦于找不到证据才经常光顾此地? 这倒是有可能。 郭嘉的感官一向敏锐,他能发现的异常并不代表大部分人都能发现,若是直接告知其他人难免有杞人忧天、大惊小怪的嫌疑。 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想通了这一点,吕宁姝跨进酒肆那道门槛的时候就更加谨慎了。 谁知就在她刚进门的时候,一阵香风就直接迎面吹来,吓得她立即侧身一转避开了朝她扑过来的某人,顺带伸手扶了一把,免得这人摔倒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金氏虽然没有直接倒地,却也凄凄惨惨地撞在了门上。 吕宁姝歪头瞧了瞧她的脸,嘴角一抽:“……怎么又是你。” 这不是那天强抢民男未遂的妇人吗! 金氏忿忿地站稳了脚跟,捂着额头不悦道:“小郎君真是狠心,连靠都不肯让奴家靠一下。” 吕宁姝望天:“我们不熟。” 而且……妹子你有点奔放在下消受不起啊! 正当她想要越过金氏往酒肆里去时,金氏又开口了:“今日酒肆歇业,小郎君若要打酒还是随我来吧。” 言下之意就是老娘我在这里等你很久啦。 吕宁姝闻言骤然回头,锋锐的目光毫无遮掩的扫向了她。 金氏被她这道眼神一刺,不自然地撇开了头,埋怨道:“这么凶作甚么,一点君子的气度都没有。” 吕宁姝不怒反笑,挑眉道:“我就是小气,怎么,你有意见?” 金氏一噎,瞪了她一眼,倒是哑口无言了。 吕宁姝被她七拐八拐地领到了平日里一处最热闹的堂中,如今倒是空空如也,显得颇为凄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神经绷紧,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只见金氏敲了敲墙,立即有一群人过来把地下的整块板子给……掀了,露出一扇门来。 正是密室的入口。谁也没想到密室会在这里,谁也没想到它会藏在平日里人流量最大,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就因为谁也没想到,所以它就在这里。 吕宁姝抱胸而立,始终神色淡淡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不耐。 ——故作玄虚。 ——没事找事。 ——心怀鬼胎。 哼! 金氏打开了密道的门,对吕宁姝道:“小郎君可以自行下去,奴家就不奉陪了。” 吕宁姝无奈道:“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去。” “我等与你绝无恶意,只是想寻个合作罢了,给出的筹码也定能让小郎君满意。” 吕宁姝疑惑道:“满意?” 这群人难不成还能帮她背书么? 想起自己府内堆成小山的竹简和那读起来磕磕绊绊的文言文,吕宁姝就禁不住脑壳疼。 金氏似乎很有自信:“小郎君马上就知道了。” 要不是吕宁姝真没瞧见她脸上的恶意,恐怕这会儿早就暴躁的把金氏拍飞了。 最讨厌故弄玄虚的家伙! 有什么事儿说清楚就是,一个劲儿唧唧歪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见不得人呢。 心里虽这么想,吕宁姝倒也想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身跳了下去。 密室并不太大,也就十来米宽,里面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女子甫一见到她便朝她故作慈爱的望了过来:“宁姝……你果然还活着!” 吕宁姝瞧着她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努力克制住头皮发麻的反应,疑惑道:“何事?” 她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女子。 而且她叫的是“宁姝”,也就是她原来的名字,显然认识的是原身,并不是穿过来的她。 就在此时,那男子也转过了身,止住了正要发话的魏氏,脑袋上花白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比程昱的年纪还大一些。 他主动朝吕宁姝一礼道:“姑娘可还记得……温侯吕奉先。” 吕宁姝心中暗生警惕,并没有回他的礼:“你待如何?” “陛下为奸佞小人所持,那奸贼不但祸乱朝纲,败坏祖宗法纪,甚至肆意毒杀有皇嗣在身的妃嫔,难道你不觉得其心可诛吗?”伏完问道。 先前的衣带诏事件败露,董承等谋划刺杀的一干人都遭到了曹操的清算,其中包括有孕在身的董贵人,饶是皇帝苦苦哀求,曹操都没有放她一命。 伏皇后得知此事后不禁感同身受,暗中写信向父亲伏完哭诉曹贼暴行,字字泣血,看的伏完不禁恸声落泪,直叹汉室竟被小人糟践至此! 他本不是像董承那样大胆的人,只能悄无声息地暗中循机而动,很快,吕宁姝就入了他的眼。 光靠他一个人肯定是没法再谋划一次刺杀的,只能寻找与他立场一致的帮手。 他是国丈,是天然的保皇党,而朝中对曹操不满的人也是真的不少。 尤其是当曹操透露出想要提拔寒门势力态度的时候,有几个世家大族已经处于观望状态了,只是碍于曹操也只是透露出那么个意图,并没有真正实行,所以才没人发声。 不过金氏就是纯粹偶然了。 她先前见过吕布,那会儿她还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少女怀春的情愫虽没能实现,却将那副英武的模样深深烙进了心里。 ……于是她瞧见吕宁姝的时候立马想起了某人。 刚巧她跟伏完又有些不清不楚……于是伏完自然而然也知道了。 而魏氏则是伏完确认吕宁姝身份的一颗关键的棋子。 当年吕布的家小被迁往许昌,与陈宫等一干人的家小一块被曹操奉养着,谁知严氏竟带着吕宁姝逃到了袁绍治下之一的冀州。 吕布有一妻一妾,其中的妾便是魏氏,自是认得吕宁姝的样貌。 至于先前传出的……吕宁姝已经身死的消息,在见到这么个大活人之后,伏完自然也就把它归类在了谣言里面。 伏完本觉得依着吕宁姝的身世,立场必定与他相同,能好好利用一番,再像许多年前的吕布斩董卓一样,效仿着演上一出斩曹贼的戏码。 却只见眼前的少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朱唇轻启:“匡扶汉室?” 伏完望着她的笑容,有些不解,却还是坚定道:“身为汉臣,理应匡扶汉室!” 字字铿锵,句句有力,伏完觉得他把自己都感动到了。 正当他觉得快要事成的时候,吕宁姝说出的四个字险些吓得他站立不稳,直往前栽跟头—— “关我屁事。” 22.知恩图报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怜伏完不但年纪一大把,官也做了半辈子,称得上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如今却被吕宁姝这一句军中学来的糙话噎得满脸涨红,无从反驳。 他抬起青筋毕露的手臂,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神色轻松的某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不忠,不孝!” 而一边的魏氏则是比他的反应大多了,尖锐的声音竟一时压过了伏完的指责。 她对着吕宁姝惊道:“姝儿,你身为一个女儿家,怎能出口如此粗鄙之语!” 吕宁姝一个侧身,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荒淫无度,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也能维持朝野清明,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别说什么曹操不愿还权,就算愿意他也还不起,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也辜负不起下属对他的信任。 事实上,作为一个靠谱的主公,他当然是不会还的。 吕宁姝简直受不了伏完这人了,也没了想要瞧瞧他的脑回路到底是啥样的心思,直接转身就想走人。 “慢着。” 伏完这会儿倒是满怀自信的开口了:“你不妨……看看你后面再做决定。” 吕宁姝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偏过头,余光瞄到了朝着她瞄准摆好、至少有十几架的黄肩弩。 那些弩已经上膛,只消一碰便可穿破她的后心。 吕宁姝此时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夫倒是不懂了。” 伏完负手,踱步走到她跟前,摇头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使你这样……与他横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死心塌地。” 吕宁姝也很疑惑为什么汉室能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忠诚着。 当然,现在她正被人威胁着,顾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万一伏完被她一个刺激……不好说啊。 “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吕宁姝沉默了半晌说道。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妥协了。 “你莫想匡老夫。” 伏完伸手抚了抚长须,笑道:“老夫固然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你就不怕……依你那主公的警惕多疑,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危险之人,会如何处置你?” 吕宁姝抿唇。 伏完又道:“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劝你还是慎重些罢。” 吕宁姝沉默了半晌。 就在伏完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吕宁姝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掐住伏完的脖子,冷声道:“不止是你能威胁,我也能。至少吕某人完全有自信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掐断你的喉咙。” 有武力值就是这么任性! 伏完被它捏的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来日你可不要后悔!” …… 就在二人不欢而散的时候,吕宁姝呢喃着的一句话远远地飘到了伏完的耳朵里。 那道声音带着伏完从未听到过的温柔,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似乎是说给他听的。 “在做一个良臣之前,首先你要成为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知恩图报’则是判断一个人最重要的秉性。 你于汉室知恩图报,我于主公亦然。” 23.要打备备 吕宁姝既然承诺了当做事情没发生过,那就是真的没有透露出半点儿风声。 皓日当空,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纸窗落进屋内,窗上的雕饰挡住了一部分微黄的光芒,阴影零碎模糊地落在地上,犹如点点落花,颇有一番意趣。 “啊啊啊我不背了!” 吕宁姝崩溃地大喊一声,整个人脱力往前一趴,咸鱼般瘫在案几上。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当然者为物。” 这下,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认命地拾起竹简,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 吕宁姝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飘忽忽,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 她思索了半天,才道:“讲了……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在不停地叨叨叨……” …… 曹操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一旁的程昱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只听“啪”的一声,沾着墨的毛笔脱手,自由落体滚到地上,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骤然寂静的书房里头显得颇为响亮。 而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僵着脸没去管身上溅到的墨汁,以衣袖掩面,一声一声不停地咳嗽起来。 吕宁姝满脸无辜地朝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沉默地拍了拍吕宁姝的肩,叹了口气:“可是没念懂?”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太难懂了啊! “我先前不是说过,你有不懂之处可去请教丕儿,他平日里闲暇,你若是去请教正巧可叫他温习一番。” 吕宁姝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当然是不好意思凑上去给人嘚瑟的机会啊。 曹操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姑娘家。” 吕宁姝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了头。 不过这会儿曹操正沉浸先前吕宁姝语出惊人的那句话里头,罕见的没分心注意到。 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叨叨叨……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有点道理的样子! 打住!这是对先贤的不敬! 程昱此时终于咳完,虚弱道:“主公啊……朽木不可雕也。” 吕宁姝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生气了。 是谁之前夸她有灵气的?骗子! 不管程昱怎么想,曹操还是对吕宁姝道明了叫她来的原因。 不止是为了考教她,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派吕宁姝领兵出征。 袁绍确实经过官渡一役便一蹶不振了,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势力就没有威胁了。 他先前坐拥幽、并、冀、青四个州,还好死不死地把这些地方分给了他的儿子们。 虽然袁绍的这些儿子已经开始有窝里斗的迹象了,看上去确实能省去曹军不少功夫,但是曹操还有个人没解决——刘备。 官渡一役之前,刘备被曹操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归附袁绍,现在正以联合刘表为由,驻于汝南。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晓得袁绍大势已去,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 但曹操不爽啊,他瞧着刘备并非池中之物,于是以高官厚禄待刘备,结果人家转眼就掺合“衣带诏”,还在叛变之后联合袁绍想打他。 若是等刘备强大起来,再想掐灭他的势力可就难了。 吕宁姝兴奋地跳起来:“打!干掉他!” 曹操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书还是要继续读的,至少你要把它吃透才有效果。” 吕宁姝朝他投去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曹操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不为所动,立场十分坚定。 吕宁姝鼓了鼓嘴,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阿翁。” 24.使君与操 吕宁姝回头——诶?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曹丕上来对曹操见了礼,便安静地垂手呆在一边。 只是这人显然听到了方才吕宁姝对《孟子》的歪解,方才那声轻笑就是曹丕实在憋不住笑意而发出的。 吕宁姝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对他拱手:“三公子别来无恙。” 曹操抚着长须点了点头,起了考教的心思:“不知丕儿如何看待刘玄德?” 曹丕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因为随着势力的壮大,事情也开始变多,曹操这两年已经极少考教他了。 不过他的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似乎对其早有所料的样子,思索一番便道:“刘备此人几易其主,看似多有败绩,然胸怀大志、又心志坚定,有大器晚成之兆,若不早日除之则后患无穷。” 一旁的程昱听了,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曹操点头道:“他早年是卢植的学生。” 其实他后来又起兵平黄巾什么的干了不少事儿,只是刘备相较于同时期的一些人才而言干的事儿都没那么惊天动地罢了。 吕宁姝突然想起先前亲兵对他八卦刘备的一些事儿,不禁出言笑道:“殊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 曹丕好奇地朝她望了过来,而程昱的心里则是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曹操来了兴趣:“何事?” 吕宁姝瞧了外头一眼,皱眉分析道:“那刘玄德,先是投了何进的军队,后来何进被宦官杀了; 他又投了他昔日的同窗公孙瓒,结果公孙瓒被袁绍打的自焚而死; 后来又投陶谦,结果陶谦不久病逝、徐州被破; 他投了主公后竟还想与董承等人刺杀主公,然主公英明,此事自是失败未成; 后叛了主公投袁绍,结果那袁绍又被主公大败,再无回天之力……这,当真巧极!” 曹操认真听着,默默思索——好像听起来还有点逻辑的样子。 吕宁姝接着道:“可想而知,他若是投了刘表,不久之后刘表肯定也会倒霉!” 只听“噗”一声,程昱刚喝下去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连忙起身朝曹操告罪:“昱失礼了……” 曹操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体谅道:“仲德啊,这些事务可另找人处理,你若是受不住就回去歇息罢。” 程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瞪了吕宁姝一眼,继续坐下提笔写字。 吕宁姝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这老头又发什么脾气? 曹操笑骂道:“若真如你所说的这样,那这天下也不用争了,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扔谁那儿去便好了。” 吕宁姝抬眼瞅了瞅他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也笑了笑:“开个玩笑嘛。” “可这也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曹操摇头道:“若换了寻常人,经历了这些事情怕是早就心灰意冷,隐居不出了,而他却百折不挠,从未放弃,依旧称得上一方人杰。” 要不然之前曹操也不会对刘备说什么“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了。 要知道,那时候的袁绍坐拥四州,名满天下,雄踞北方,袁术也是,自命不凡,张狂称帝,可他们在曹操的眼里却根本及不上一个还未做出什么较大建树的刘备。 曹操一向把人的性格看得很明白,也根本不会因为袁绍暂时的强势而动摇他的看法。 吕宁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她听进去了,曹操又道:“我本是想亲自出征,奈何……不出三日,许都必有动荡。” 说白了就是许都最近离不开他,没法亲征。 ——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坐镇? 吕宁姝顿时想起了被她刻意遗忘的伏完。 她不敢问曹操许都之后到底有什么大的动荡,低着头正打算行礼告退,回去等候调兵的指令。 结果曹操又表示她这些日子别想着偷懒,然后直接把曹丕扔给了她。 吕宁姝一脸懵圈:“……啊?” 不是吧! 这小子可听曹操的话了,说是盯紧就肯定盯得她死死的。 ……一点都不讨喜。 “主公,那我就……告退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回去吧。” 正当吕宁姝转身想走的时候,府中一个侍卫来报说许攸求见。 许攸是曹操的旧识,也是上回曹操和袁绍干架的时候从敌营跑过来透露乌巢粮草情报的谋士,在战役结束之后加官进爵属于挺风光的那种人。 他虽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他最近有点飘,导致很多人对他颇有不满。 比如说—— “阿瞒啊!”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吕宁姝被门框险些绊了个踉跄——阿瞒?这是在叫主公吗? 她下意识往后一望,曹操倒是没什么表情,可曹丕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程昱的脸涨成猪肝色,默默盯向窗外,一副想要冲上去拼命的样子。 吕宁姝直觉情况不妙,赶紧把曹丕死拽活拽给拖走了。 总觉得再不把他拽走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程昱那个暴脾气老头嘛……反正有主公在呢,能打起来才怪。 *** 这回曹操给的人不多不少。 这会儿正是战后恢复元气的时候,若是多了,难免太过招眼,其他地方也不够用。少了,又怕这一仗打不赢,而现在的数量刚好掐在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点上。 可这并不代表曹操对这次出征不重视了,恰恰相反,军队的后勤准备的十分充足,粮草只有多的没有少的,顺带还把张郃给丢了过来。 张郃就是那日夜袭袁绍被吕宁姝俘虏的袁军将领,据说用兵极其巧变,后来降了曹操,这回是他第一次随曹军一起干架。 要想一块儿共事,总得先混熟,虽然张郃只是个校尉,但论起打仗的经验来,吕宁姝自认为是比不过他的。 此时正是夜里,大军正整顿好准备扎营。 吕宁姝骑着马晃悠,伸手戳了张郃一下,凑过去搭讪道:“兄弟啊,听说你之前也被郭图整了。” 想当初她也是因为那家伙对袁绍说了句什么,搞得袁绍要杀她才逃出来的。 张郃的性子倒是爽快:“是啊,他说我心怀不满,还通敌,我呸!” 吕宁姝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会瞎说。” 张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我说啊,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证据,我都怀疑他才是真正一心向曹的那个。” ……瞧郭图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瞎出计策不说,还净把人逼得往曹操这边送。 偏偏袁绍还十分信任他,那才叫倒了大霉,不打败仗都对不起郭图的良苦用心。 就在吕宁姝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边上的跑来了一个亲兵对她禀报:“将军,军正有事要报。” 吕宁姝挑眉道:“什么事儿啊,叫他过来。” 军正生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满脸正气,对她抱拳道:“启禀将军,属下抓住一人,窃了其他人的财物,正要按军规处置时那人却喊冤,似是另有隐情,属下拿不定主意,故来请示将军。” 吕宁姝疑惑道:“喊冤?他难道没有窃人财物吗?” 军正犹豫:“是窃了……可,他说是因为友人……” 吕宁姝无语地打断他的话:“他既然犯了这事,就必须承担后果,难道还有人逼他偷窃不成?” 张郃皱眉,插了句嘴:“你怎么当军正的,这种事情还来请示?” 如何处置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偷东西有理由就不算偷东西了?什么歪理啊。 不是说不能请示,可这种事情还来请示显然就是不知轻重了。 这就相当于打仗的时候还来问你今晚吃什么一样。 军正慌张道:“属下知错……” 吕宁姝严肃道:“军法如山,任何人都不能左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军正的,但从今往后若你再犯这种错误,军正就只能换人了。” 军正额上的冷汗簌簌而下:“多谢将军宽恕。” 吕宁姝叹了口气:“我会让军丞看着你。” …… 距离歇息还有一段时间,曹丕就已经默默地抱了竹简摞在吕宁姝面前了。 吕宁姝认命地拿起竹简,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他。 ——这家伙最近好像长高了点。 曹丕专注地指着竹简啰啰嗦嗦给她讲解了一堆。 …… 一炷香后。 吕宁姝抬起袖子掩面偷偷打了个小哈欠,继续百无聊赖地听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困。 曹丕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继续认真地叨叨叨。 …… 半晌过去,一篇长文终于讲完,灯下捧着竹简的少年微微抬眸,望向了一旁睡得正香的吕宁姝。 “…………” 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只听主将营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啊啊啊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把墨汁涂我脸上!!!!!” 25.打扰了 这句怒吼显然是吕宁姝喊出的。 …… 半刻前—— 睡眼朦胧中,她忽的感觉到自己的右颊湿漉漉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过。 可由于实在是太困,吕宁姝压根儿就不想睁眼,只是迷迷糊糊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胡乱赶了赶。 曹丕挑眉,待吕宁姝的手放下去之后,继续上前往她脸上添完了最后一笔。 ——完成。 浓墨挥洒,一个大大的“彘”字安静地躺在了吕宁姝的右颊上。 字体是古朴工整的汉隶,蚕头雁尾,波磔分明,形体之间自有一派雍容雅致的气度。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此时的吕宁姝已经意识到不对,一个激灵醒来了。 她满头雾水的往脸上一抹——一手的墨汁。 “!!!” 曹丕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吕宁姝显然是生气了,顾不得擦墨,一击不成,直接翻身跳起想要逮人。 曹丕自然是不可能站着让她逮的,不但仗着先机左躲右闪,顺手还朝吕宁姝丢了几个竹简,一个接一个朝着吕宁姝的面门飞去,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完美的弧线。 吕宁姝偏头避开竹简,气急败坏地喊道:“装模作样!主公一个不在你就如此嚣张!” 曹丕摇头否认吕宁姝的话,认真道:“你睡觉。” 吕宁姝一个瞪视:“我……” 曹丕接着道:“你不认真背书。” 吕宁姝指着自己的右颊:“你画我脸!” 曹丕笑了:“这自然是因为将军低头打瞌睡,在下的笔锋躲闪不及,故才有此墨迹。” 吕宁姝眯眼,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曹丕点头,一脸肯定:“自是真的。” 吕宁姝转身捧起一把大刀,借着刀刃的反光仔细瞧自己脸上的痕迹。 曹丕抓住这个机会,悄悄转身正要溜出营帐。 但是这会儿吕宁姝已经清楚地瞧见了明晃晃的“彘”字了。 ——这小子骂她是猪! “曹丕你给我站住别跑!”一气之下,她连毫无敬意的大名都叫上了,猛地抛开大刀就冲上前揪住曹丕的袖子。 曹丕当然得往回拽。 …… 只听“嘶啦”一声,由于两边用力,袖子不堪承受如此力道,非常给面子地被撕了开,露出一截白色的中衣来。 曹丕低头瞧了自个儿的去了半截的袖子一眼,故意气吕宁姝:“莫不是阿翁给你的俸禄太少?你不必与我抢衣服……” 吕宁姝闻言大怒,伸出一拳头就往他脸上挥。 营帐外的亲兵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摇头——看样子是打起来了。 八卦的小本本上又可以添一笔了呢。 …… 几番交锋之下,胜负立现。 曹丕哪里敌得过力气奇大的吕宁姝,几个回合后直接被她按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曹丕的四肢都被死死压住,气的通红着脸,睁大眼睛瞪着她不说话。 吕宁姝朝他得意一笑——瞧你这小样儿。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一痛,只见曹丕还没放弃挣扎,抬起了额头狠狠往她脸上撞。 吕宁姝骤然受到这一击,下意识松手捂鼻子,可她的反应到底是锻炼过的,这会儿还不忘伸手拽掉了曹丕头顶上用于束发的玉簪。 束发是汉人男子未及冠前的发型,分为半束和全束。 为了看着清爽,曹丕一向是全束的,而他束的却并不甚牢固,白玉簪一被扯掉,墨色柔顺的发丝便散了开来,往下垂落到腰间。 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衣襟散乱,淡色的薄唇微抿,青丝坠落,半掩着白皙的脖颈。 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他的发丝散乱的样子却并不显狼狈,而是透着一股飘逸般的清雅。 吕宁姝低头看着这一幕,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曹丕望着自个儿垂下来的发丝,惊道:“你……” 第一次见到有人打架还扯簪子的! 吕宁姝双手合拢,捏吧捏吧把他的玉簪直接在手心里捏成了齑粉,摊开来往他眼前嚣张地晃了晃。 曹丕眯眼,拳头捏得咯咯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将军——”这时,门外一个亲兵低着脑袋跑进来似乎想要禀告什么,结果骤然看到眼前这堪称混乱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吕宁姝刚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问询,却没想到亲兵涨红着脸留下一句“打扰了”之后便忙不迭退了出去。 吕宁姝微微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快回来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丕这会儿也站了起来,轻轻地掸了掸方才衣袍上沾到的灰尘,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我记得他先前好似极善于搬弄那些是非之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果再不阻止他,明天谣言就满天飞啦。 吕宁姝闻言一愣,而后立即掀开营帐的帘子出去抓人了。 她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 翌日,军队依旧快速地向前行进着。 汝南这地方在豫州境内,而豫州先前是袁术的地方,后来被曹操给打了下来,刘备跑到这儿之后便与当地的叛乱的黄巾余党联合起来。 一看就是要搞事的样子。 黄巾的名声可谓是很差了,而且先前刘备已经公然叛曹,这回曹操出兵倒算是师出有名。 前面的黄巾军队一触即溃,可吕宁姝却丝毫瞧不见刘备的人影。 她皱眉,随手抓起一个黄巾头领问道:“刘玄德呢?” 龚都冷哼一声:“玄德公早已率军远走。” 吕宁姝乐了——哎哟,真是忠心耿耿,连“公”都叫起来了。 她把龚都丢给下属捆起来,下马询问其他的俘虏。 硬气的有,不硬气的也不少,吕宁姝倒是问到了不少信息。 刘备昨天听闻风声之后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曹操能出兵,刘备当然能跑,人家又不是游戏里固定的npc,难不成还能傻傻的站着让你打? 张郃忿忿道:“这还没打呢,怎么就先跑了。” 这刘皇叔太识时务了他们连人家的影子都摸不着啊。 吕宁姝蹙眉思索:“八成是往荆州跑了。” 主公不是说他原本带兵来汝南的理由就是连结荆州的刘表么。 若是此番不抓住他,等他和刘表沆瀣一气了之后便会艰难许多了。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停下。 而就在吕宁姝想要整顿兵马往荆州方向行进的时候,她的小腹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是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酸坠感,不似战场上刀光剑影里头受的皮外伤那般痛得分明,而是如同内伤一样的感觉,疼得吕宁姝冷汗直冒。 26.看不出来(捉虫) 汝南安阳,距离荆州刘表的治下还有一段距离。 远处的军队约千人,正抄着小路行进,断后的有三人,中间的那人身高约七尺有余,手长耳大,丝毫不显奔逃的慌乱。 “主公。”关羽疑惑道:“那吕殊不过是一还未及冠的黄毛小子,有甚么可跑的,不过是上回斩了颜良,又袭了袁绍而已。依羽之见,那颜良也非我一合之敌啊。现在我们不战而逃,岂不是输了气势?” 刘备摇了摇头:“非也。” 另外一位长相白净温和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云长,莫要意气用事。” 关羽瞧着刘备和张飞二人都神色自若的样子,不禁纳闷:“敢问这是为何?” ——他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飞耐心道:“那吕殊极善攻伐,好出险兵。若我们与其正面交锋,必然损伤无数。” 刘备也摇头道:“即便是打赢了也无用,不久之后此地定会引得那汉贼亲自攻伐。我此番前去荆州,实欲向刘景升借兵,再做图谋。” 关羽抚着长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其实刘表和曹操的矛盾这两人各自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的关系暂且还没紧张到那个互相出兵的程度罢了。 在刘表的性格里,守成的这一方面占了多数,没有太大的野心,甚至还被郭嘉归为“坐谈客耳”,而曹操则是还未安定北方,暂且没精力也没时间盯着他那块地方。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互相对峙的诡异局面。 事实上刘备有野心,野心还不小,他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寄人篱下。 *** 尽管知晓身子的情况不妙,吕宁姝领着的军队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只是这身子上的毛病她以前从未有过,平日里莫说腹坠感了,就连什么头痛之类的毛病都没有。 吕宁姝很疑惑,但她实在是不敢找军医。 ……就这么忍着? 又一阵坠痛感袭来,吕宁姝的双手骤然捏紧缰绳,抓得指关节泛白,直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怎么疼起来一阵一阵的,感觉也不像内伤啊。 曹丕瞧着她不太对劲的样子,拍马上前,蹙眉问道:“你没事罢?” 吕宁姝将手中的绳子攥得愈发紧了,强撑着保持行进的速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还行吧。” 曹丕无语——还行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的望着吕宁姝,最后还是劝道:“你身为主将,大可不必每次都身先士卒,前锋自有其余将士带头。” 主将亲自上场,这样虽然有利于鼓舞士气,可不仅时常受伤,还很容易被流矢之类的擦到。 吕宁姝笑了笑:“不考虑外因,单单只是两军交战,你可知他们凭的是什么?” 曹丕毫不犹豫地答道:“自是那股‘势’。” 吕宁姝颔首:“所以才会有先人发明出‘阵’这个东西。两军交战并不单单只在于杀人,而是在于击溃。” 曹丕顿时明白了:“你不坐守中军而冲在前锋,就是因为这个?” 吕宁姝点头:“这虽然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我知道它适合我就够了。” “所以说。” 曹丕微眯着眸子:“既然你也知晓自己很重要,为什么受伤了不去找军医?” 吕宁姝试图搪塞过去:“小事儿找什么军医,人家忙着呢。” 曹丕冷笑,闪电般出手一夺——只见吕宁姝被他打开的手心那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划破了。 方才她攥的力道之大,竟使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 吕宁姝见状,讪讪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无辜。 曹丕一把拽过她胯.下白马的缰绳就往后扯:“军医!” 吕宁姝忙不迭止住他的动作,低声哀求道:“别……” 曹丕转头望来,神色晦暗不明,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吕宁姝见他不再执意拽着马缰往后走,故作轻松地两手一搓,把手掌摊开来给他看:“你看,已经好了。” 曹丕一看——当真是一点血迹也无,连疤痕都没留下,丝毫看不出方才被划破过。 一旁那个酷爱八卦的亲兵瞧着这两个人动手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怎么这俩越看越腻歪? 可这两个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啊! 曹丕并不知道亲兵在想什么,虽然心中疑窦更盛,但他却并不再多话,而是沉默地跟了吕宁姝一路。 *** 是夜,依旧是惯例的背书。 先前被二人斗殴时飞来飞去作武器的竹简早就被亲兵整理好了。 吕宁姝因着心虚的缘故乖乖地坐在那里,难得的“服管”。 小腹只是早上疼了那么一会儿,后来虽然还是有些酸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曹丕拿起竹简正坐在她的边上,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开始令人昏昏欲睡的叨叨,而是一反常态地轻声道了句:“你讳疾忌医,定是事出有因。” 吕宁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低声道:“别说出去……” 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别人都看不出来偏他看出来了! 幸好曹丕还算是个安静的,看上去也挺守信用的样子。 曹丕这回非常不给面子:“为什么?” 吕宁姝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怕喝药。” “说谎。” “你问了也不告诉你。” 曹丕狐疑地瞄了一眼她的脖子,又细细地打量了吕宁姝一番。 ——身量没什么问题,挺高的。 ——五官虽是十足的俊俏,却略显阴柔。 愈发心生疑惑,他却始终没有朝着某个方面想。 不知为什么,曹丕的潜意识里避开了那种可能性。 吕宁姝不解地回瞄了一眼他的脖子,瞧见一个小小的凸起,好奇地伸手一戳。 还挺好玩儿的啊。 曹丕忙捂住自个儿那刚刚生出的喉结,惊道:“你没有?” 吕宁姝一副轻松的样子:“有啊!” 曹丕又瞧了一眼:“看不出来。” 吕宁姝挑眉,理所当然道:“我肉多,你当然看不出来。” 曹丕:“……” 他默默地瞟了一眼吕宁姝堪称瘦削的身板。 ——他对吕殊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沉默少言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稍微有点不靠谱的武将”变成了“脸皮越来越厚还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心眼”。 这印象一旦变化起来当真是天翻地覆。 吕宁姝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暗自松了一口气。 27.去信刘表 次日。 却说刘备一行人日夜兼程之下终于摸到了荆州的边儿。 他长吁一口气,勒住马头停下脚步,叹道:“到了。” 糜竺刚要开口,此时却只见四面八方涌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一下子便把他们半围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而打头的,正是那身挂赤色战袍,外着唐猊铠,面若冠玉,手持画戟气势如虹地朝他们冲来的吕殊! 那画戟长一丈二,看似极为沉重,却被那人舞的虎虎生风,仿佛带着从尸山血海而来的冲天煞气,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吕宁姝势如破竹地冲开人群,径直朝着刘备飚马奔去,杀气犹如实质:“大耳贼纳命来!” 见曹军主将不管不顾地直接朝刘备冲过来,关羽和张飞自然不会干看着,一个立即护着刘备突围,另一个上前试图拖住吕宁姝。 张飞右手握住一柄极沉的长铩上前格挡住吕宁姝猛劈过来的画戟,而关羽的大刀则是左右劈砍着冲破己兵刺探进来的曹军。 吕宁姝一击下去被长铩抵住,却并不肯撤回此招,而是借着劈砍下去的力道骤然旋转画戟,变换角度朝着张飞刺来! 这一下张飞的压力就大了。 他虽达不到吕布那般的境界,但也能称得上万人敌,平日里算是刘备极为爱重的一员悍将,可此时他面对这一招抵挡起来却格外吃力。 战场上瞬息万变,不过一眨眼二人便已经过了五十招,吕宁姝的余光瞧见刘备在关羽的护卫下即将突围出去,心生焦急,锋刃骤然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暴起一招就要往张飞的面门劈去! 眼见着张飞就要性命不保,关羽立即持着大刀拍马上前,与张飞上去一同夹击吕宁姝。 吕宁姝默默腹诽—— 二打一,不公平啊! 说起来,吕宁姝和关羽还有两面之缘,不过现在这两人各自都杀红了眼,哪里还想得到这种事儿。 又是百余回,三人还未分出胜负。 中军。 曹丕远远地望着总是喜欢冲在阵前的吕宁姝,心下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讳疾忌医,伤又不知好了没,还直接不怕死的跟两员悍将对上…… 估计除了阿翁,没人能管教得动她。 怪不得说主公挑下属,下属也挑主公呢。这人才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由于吕宁姝冲得太快,跑在后面张郃这会儿还没赶到。 吕宁姝又被关羽张飞二人绊住,眼见着刘备越走越远,急的直冒火。 边上的士卒,无论敌我皆被这刀光剑影所慑,但凡靠近的也都被波及地斩下了脑袋。 又是一百回合下来,吕宁姝始终不见疲惫,瞅准机会,佯装体力不支卖了个破绽,而后猛地奋起一招,竟直接把张飞的长铩斩了断! 张飞只觉得虎口骤然一震,汩汩的鲜血缓缓地流淌而出,吕宁姝又趁势一刺,边上另一人也被她的大力震地手臂一阵发麻,顿时变得毫无知觉,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会儿张郃已经领兵赶到了,压根儿没废话就直接上来配合吕宁姝揍人了,吕宁姝甩下一句“交给你了”便直接往刘备的方向狂奔。 张郃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选择围殴了。 好在张飞和关羽的战斗力都被吕宁姝的那一招削了一大截,这围殴什么的……大抵也是成了罢。 刘备策马扬鞭狂奔而去,吕宁姝策马狂追,也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距离越拉越小,吕宁姝却忽然小腹一疼,一阵怪异的温热感袭来,险些刺激的她摔下马去。 刘备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赵云等人的护送下跑远了。 吕宁姝额上冒着冷汗,想要继续去追,却奈何浑身无力,连马都险些骑不稳。 ……又开始疼了。 什么毛病这到底是! 吕宁姝眼见着实在是追不上了,气的勒住马缰,使马停下,把手中画戟往地下猛一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 除了这阵阵痛意,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 身上满是不小心沾上的血迹,血腥味很浓重。 ……不对。 除了血腥味,好像还掺杂着一股甜腥。 吕宁姝一愣。 ——好像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她是女的…… 听说,女的……都有,葵水这种东西。 只是先前她年纪未到,从未有过,故才把这桩事情忘了个彻底。 要命嘞。 好在这里是郊外,离城镇也不远,一会儿找个借口……嗯,偷偷的去找个地方换了罢。 只是因着这要命的玩意儿,竟让刘备跑了!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 郭嘉既然说刘表是“坐谈客”,若是去信一封以大军威胁他交出刘备,不知是否可行。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试。 张郃拍马而来,奔去了半条命才找到这边带着亲兵的吕宁姝,喘气道:“将军……” 吕宁姝叹气:“教他跑了,先回城,我一会儿去信一封予刘荆州。” “喏。”张郃应道:“他的那两个大将已经与那些士卒一同俘虏了。” 吕宁姝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往回走。 ***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吕宁姝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袍,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溜去一些农家挨个问询。 这玩意要是去某些特定的店里买的话定会招人注意。 好在那户人家见她生的好看,神色乖巧,又被吕宁姝早就准备好的一副说辞打动,不但塞了她足足够撑过这一周的带子,还坚决拒绝了吕宁姝给钱的请求。 吕宁姝没办法,趁他们不注意,帮那户人家挑满了整整一缸的水才抱着那捆东西跑回去。 得救了! …… 最要命的事儿解决了,吕宁姝就开始琢磨着如何给刘表写信。 为了表示郑重,当然得她这个主将亲手写出来才有意义了。 可她才刚习惯这个时代的书面话语,不过距离亲手写么……差了那么点。 于是就形成了她撑着脑袋唉声叹气地面对眼前一堆大白话和错别字的局面。 ……字虽然看得清,不过距离好看还差一大截。 曹丕瞧着她那满脸“要了老命”的样子,憋笑。 ——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学。 吕宁姝又废了一条写字的绢帛,提起来揉吧揉吧捏成一团丢掉,继续唉声叹气。 见她打定主意,大有一副写废了整个豫州所有的绢帛都不肯朝自个求助的架势,曹丕无奈地笑了笑,悄悄起身绕到她背后。 “这里。”曹丕抬起袖子一指某个写得歪歪扭扭字上面:“缺胳膊少腿。” 吕宁姝默默补上。 繁体字什么的,她也很绝望啊。 “还有这里。”曹丕继续耐心的指向另一块地方:“是‘荊’州,不是‘荆’州。” 吕宁姝默默地把字涂成一团,重写。 曹丕笑道:“你觉得那刘荆州看了此信,会作何想?” 吕宁姝把绢帛拎起来,抬远了看。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辣眼睛。 如果就把这么一封堪称惨不忍睹的信这么交给刘表……想必很毁形象。 吕宁姝又把绢帛揉成一团表示放弃。 曹丕无奈,凑近她的后肩,摊开一张新的绢帛,掌心包住吕宁姝提着笔的手背,缓缓地带着她在绢帛上书写。 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28.荆州之谜 ——这家伙嗅觉怎么这么好使的! 吕宁姝本来是认真地看着自个手中的笔,闻言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侧转脖颈,佯装着样子嗅了嗅,轻松道:“许是方才沐浴,未曾洗干净才有了些血腥气罢,我倒是只闻见了三公子衣衫上的熏香味儿。” 曹丕似笑非笑地低头望了她一眼:“也许吧。” 吕宁姝怕他不信,还特意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种人都是这样,血腥气闻多了就对这味道不那么敏感了。”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气势开张,方圆相济,看似古朴简洁,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住笔杆,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但胜在语气坚决,措辞正式,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就连字都端正了不少,虽然有些字依旧缺胳膊少腿,但那态度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一边望着信使远去的身影,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古人总说‘鱼传尺素’,我下回是不是该把绢帛塞在鱼腹之中再送出去才符合实际一点……” 曹丕闻言默默地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 曹操的回信要比刘表快得多。 他倒是没怪吕宁姝,而且还叮嘱了不管刘表回什么信、或是传了什么话,吕宁姝都必须要在原地驻军一个月,不得撤军,也不得进攻。 吕宁姝被他这一道指令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曹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她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安阳,就这么老实地驻守在了城中。 好在刘表的信很快就来了。 来自荆州的信使也是一副官方的口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宁姝让他交出刘备的要求,还极其坚定地表示如果吕宁姝再无理取闹就让刘备带大军打过来云云。 张郃气的拎着大刀直发抖,盯着信使的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信使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挺了挺脊背,等待吕宁姝的反应。 吕宁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信使半天得不到答复,头愈发低了下去。 半晌,他只听吕宁姝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罢,待明日我再遣人去信一封。” 信使疑惑道:“吕将军若是有书信,我可代为传达……” 吕宁姝抄起一把锃亮的画戟横在他眼前,歪着脑袋故作疑惑:“嗯?” 那信使瞄了瞄眼前那柄似乎轻轻一碰都要皮开肉绽的利器,冷汗连连:“都听吕将军的……” 吕宁姝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迤迤然收回了画戟。 信使见她肯放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闲杂之人都离了开,曹丕捏着手中的绢帛,蹙眉道:“这并不是刘景升的行事作风。” 也不知荆州发生了什么,或是刘备干了什么,才使得刘表的态度变得这般强硬。 吕宁姝一反常态的镇定:“明日我会遣人去荆州,给他送一份大礼。” 曹丕挑眉,似乎并不打算问询。 吕宁姝偷瞄一眼他的反应,继续道:“保准他看了惊喜。” 曹丕继续悠然自得地瞧着外头的风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 吕宁姝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曹丕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不想。” 吕宁姝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看竹简。 曹丕憋笑。 *** 是夜,一道人影乘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溜去了马厩,正打算取马离去。 吕宁姝刚牵到了缰绳,正低着头准备转身呢,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她之外的人。 吕宁姝心里一紧,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 曹丕似笑非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想去哪儿?” 吕宁姝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才在这儿跟捉贼似的守了这么久? 曹丕不打算接她的话,劝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回去歇息罢。” ——别去冒险了。 可打死曹丕都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吕宁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他按在马上,自己也迅速翻身上了马,绕开守卫,朝着荆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29.荆州豫州 夜色无边,已经进入了宵禁的时间段,街道上偶尔只有打更人敲着梆子路过,甚是寂静。 是以赶路的马蹄声踏在石砖上,发出急促清脆的“笃笃”声,显得格外清晰。 大半夜的。 曹丕本来是打算阻止吕宁姝的,免得她瞎整什么幺蛾子。结果他居然直接被这浑小子一把给拎到了马上,干脆的打包一起带走了。 “放我下来!”曹丕整个身子都被吕宁姝抱住,维持着这么一个令人自尊心受挫的姿势。 “不放。”吕宁姝盯着前方的道路不为所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你……”曹丕被吕宁姝死死地按在马上狂奔,气的耳根泛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宁姝哪里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顿时乐了:“‘你’?我什么我,我怎么了?” 曹丕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严肃道:“你身为主将不好好守在安阳,却偷偷摸摸跑到荆州去,这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吕宁姝丝毫没有减慢御马的速度,笑容里隐约地透露出了那么一丝军痞子的感觉:“你声音轻点,要是把这消息泄露了出去,后果还真难预料。” 见曹丕不说话,她又把曹丕的领子往上提了提,好让他坐的正一些,不至于让他在马上颠簸的如此难受。 “我早就安排好张儁乂暂时接替我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不在安阳。 而且主公的信里只让大军不离开安阳半步,我又没带大军走。” 吕宁姝解释道。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又没有什么大的战事,豫州附近也挺平静的,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那张儁乂竟会同意?”曹丕蹙眉。 张郃平日里很是靠谱,虽然身为下属,但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任由吕宁姝胡来的样子。 “他一开始当然不同意啊。” 吕宁姝凤目一斜:“后来我说,即使他不同意我还是会去荆州,区别只在于一个有他帮忙,一个没他帮忙罢了,然后他就同意了。哎哟,瞧他那小表情,活像逼良为娼似的。” 曹丕嘴角一抽,默默地瞧了吕宁姝一眼——这可不是跟逼良为娼的行径半斤八两、不分伯仲么。 心疼张郃。 *** 不出二人所料,到了荆州境内,他们果然被拦了下来。 吕宁姝十分镇定地掏出表明了刘表信使身份的文书,而后便被守卫轻松地放走了。 曹丕微微挑眉:“这是荆州信使的文书。” ——他之前还打算看着吕宁姝该怎么逃避关卡守卫的检查呢。 吕宁姝点点头:“是啊。” “可现在荆州信使那儿的文书是谁的?”曹丕疑惑。 “当然是豫州信使的啊。” 吕宁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把这两份文书换了一下,他明天要回荆州的时候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了。” 至于荆州信使拿着豫州的文书,会不会被荆州守卫当成奸细抓起来什么的…… 反正人家已经走出了豫州境内,也没法回头找她算账嘛。 东汉末年消息传播的速度又特别慢,那信使总不可能像现代那样直接发条短信给刘表说“嘿主公我的文书被人掉包了您快来救我”吧? 等信使把麻烦解决回到刘表身边的时候,吕宁姝早就搞完事情溜之大吉了。 所以说,实际上吕宁姝跟程昱混久了,还是学会了那么一点点坑人法子的。 吕宁姝穿着一袭深衣,进城牵着马与曹丕一同行在路上。 一个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荆州的地势,思考着某天打进来的时候走哪条道比较好,而另一个则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思索,面色平稳无波。 “认识你的人那么多,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吗?”曹丕开口,低声问她。 曹丕自己是不常露面,认识他的人当然不多。 可吕宁姝先前打的那几场战役都是极其关键的,名气算是很盛,按理来说她的身形面貌之类的肯定已经被人传遍了。 “自然不怕,你等着。” 吕宁姝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走到一家铺子前面,随便找了个两鬓斑白的老者问道:“这位太公,曹贼那边的吕殊就在咱们荆州门口,您可知他长得什么样啊?” 那老者一拍大腿:“嗨呀!你定是从别处过来的,这煞神的样子都快传遍整个荆州了。” 吕宁姝乖巧地点头道:“对啊,我是从冀州魏郡那过来的。” 反正吕殊确实是冀州人嘛。 那老者的眼睛隙开一条缝儿,指了指曹丕,又指了指吕宁姝:“像你们这样的小身板啊,别说是一只手,那姓吕的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们捏碎咯!” 吕宁姝佯装害怕:“真有这么吓人啊?” “当然了。” 老者一瞪眼,对吕宁姝的问句很是不满:“这煞神身量足有两丈,眼如铜铃,手腕粗如水缸,一个吼声就把十万袁军给吓死咯!” 曹丕:“……?” 吕宁姝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对老者道了谢后便连忙拉着曹丕走远了。 那老者望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哟,听说那煞神千里眼顺风耳,不知会不会听见……” …… “现在你知道了?”吕宁姝心情似乎不错。 “……知道了。” 都被传成这样了,吕宁姝还能被认出来那才是真有鬼。 “你对自己的名声那么不在乎的吗?”曹丕疑惑。 “那只是荆州的传法,又不是咱们许都那儿的传法。”吕宁姝一脸的云淡风轻。 在许都,因着金氏强抢民男的事情都闹到了皇帝那儿的缘故,关于“吕殊”的传言跟荆州简直是两个极端。 ——什么风华绝代貌若好女还喜欢涂脂抹粉之类的。 所以,传闻这种东西,当个玩笑就罢,没多少人当真的。 “我这回跑到荆州来也是为了将功补过。” 吕宁姝叹了口气:“虽然没打败仗,但主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打赢啊。” 人家是要刘备啊。 “你原本打算孤身一人来荆州,不为大动干戈,只是为了……抓一个刘备?没了?”曹丕不信。 “没了啊。”吕宁姝理直气壮地答道。 刚脑补了各种阴谋论、正准备暗戳戳在荆州搞事情的曹丕:“……” ——是他错了。 武力值和智商成正比的人,古往今来都没几个。 吕宁姝忽然一笑:“骗你的啦,我还想把那刘景升一起打包回去给主公当生辰礼呢。” 曹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出右手一巴掌按在吕宁姝的头顶上,而后—— 重重地揉了揉。 某人脑袋上的发丝儿顿时被揉地翘起了好几根。 “你且看……”还没等曹丕把话说完,吕宁姝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连忙背身躲到墙边的一处阴影里。 那里恰好是视觉死角,如果不走近巷子是根本看不到他们两个人的。 “嘘,别出声。”吕宁姝整个身子都绷紧了,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远处,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男子慢悠悠正地朝二人的方向走来。 ——是吕殊,真正的吕殊。 他怎么会在这里? 30.这是吕殊 吕宁姝现在用的身份户籍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而是吕殊的。 先前她替吕殊去参军服兵役,本是打算脚踏实地的靠军功一路升上去,没想到后来因为郭图的缘故被迫离开了冀州,孤注一掷地投了曹操。 相隔挺远,又是生活在不同势力的治下,吕宁姝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再也不会碰面了。 毕竟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处处都有可能兴起销烟的乱世,不知有多少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管吕殊为什么会在荆州,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吕宁姝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被吕殊发现。 其一,她跟吕殊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其二……吕殊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而且现在“吕殊”驻军安阳的消息都快传遍了,吕殊本人肯定是听到过那些传言的。 吕宁姝现在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紧张感,死死地盯着吕殊走来的方向。 曹丕微微敛眸,瞥了一眼自个儿被她无意识攥住不放的袖子,而后侧头去瞧吕宁姝的表情。 吕宁姝一心注意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小动作。 …… 吕殊越走越近了。 他的步伐很轻,很缓,似是闲庭信步一般。 暗处的吕宁姝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等吕殊走到最关键的那个拐角的时候,步伐一转,又慢悠悠地拐去了与二人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 吕宁姝松了一口气,这才扯着曹丕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曹丕似笑非笑:“你认识他。” 吕宁姝痛快承认了:“对,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她跟吕殊碰面倒是没事,可关键是她边上还有个曹丕看着啊。 依着曹丕对主公的关系……曹丕要是知道了,主公说不准也会知道。 更何况吕宁姝清楚她犯的是大罪。 一旦“吕殊”的身份露出了些许端倪,更多的秘密就能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揭出来。 饶是对立的势力如袁绍的谋士之流也不得不承认,曹操这样唯才是举,知人善任到极致的主公,纵观古今也挖不出几个。 因为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他把每个人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先前他那主动烧毁通敌密信的举动更是令吕宁姝禁不住心悦诚服,直叹其胸襟之宽广。 试想,有多少人能做到,在明知那些人先前早就有弃自己而去之心的时候还能既往不咎、权当不知、毫无隔阂地待他们? 如果曹操在官渡一役输了,那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背上捅上致命的一刀。但曹操赢了,并且他选择了宽容。 其实势弱的一方里面,有人背叛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能理解。理解容易,真正要做到宽恕就不知道有多难了。 但曹操又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在胸襟宽广能容人的同时,他的疑心也不轻。 这似乎是个很矛盾的性格,可这确实呈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关于这一点贾诩是看得很透的,而如今吕宁姝倒也歪打正着地知道了一些。 她先前盘算着要离开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竟只是一心盘算着今天打哪里明天打哪里。 毕竟她也只是想让自己有用武之地而已,至于封侯拜相什么的的野心也与这个志向并不冲突。而对于这个目的来说,每次论功行赏都十分公平的曹操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主公。 直到这时,吕宁姝才发觉曹操这人最可怕的地方。 你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却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收拢那么多的人心。 …… 吕宁姝的眸子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茫然,无意识地朝着襄阳的方向行去。 那是刘表的所在之处。 刘表占据的荆州并不完整,他虽然没有与曹操大动干戈,却也打了几场规模并不大的战役,使得南阳及其周围那一块战略要地被曹操夺了去。 新野距离南阳、穰城都很近,算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地方,刘备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会被刘表派去新野屯兵。 ……然后吕宁姝走着走着,约摸好一段路之后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等她。 “别来无恙。”吕殊的声音挺温和,但在吕宁姝听来简直比炸雷还要命。 “……别来无恙。”吕宁姝艰难地答道。 ——千躲万躲没想到自己跟人家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最终还是碰上了。 吕殊朝着她笑了笑,把一边的曹丕无视了个彻底:“我先前听闻你在豫州,还在遗憾距离如此之近却不能得见,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曹丕见了他堪称无礼的反应,瞥了一眼没说话。 吕宁姝没想到他这么热络,简直是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兄弟我跟你不熟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吕殊见她不动作,默默地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手,意味不明道:“殊兄……好似不想见到我?” 吕宁姝后退了一步,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匕首。 该庆幸的是吕殊并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叫了她“殊兄”,似乎就是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吕殊”。 但是正常来讲,吕殊完全可以当作吕宁姝的这个“吕殊”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可他现在却来主动接近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要命的是,吕宁姝偏偏还不能怎么着他,因为吕殊表面上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对她释放了“善意”。 吕殊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殊兄与我好似有什么误会,我来此地不过只是为了求学而已,现已拜入水镜先生门下。” 吕宁姝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默默地道了句:“恭喜。” 然后瞄着前面被吕殊挡住的路,直接翻身上马绕过他绝尘而去了,顺便还把曹丕拎了上。 ——她不想继续这种危机感满满的尬聊啊! 虽然这样直接跑了会显得很没礼貌…… 没礼貌就没礼貌吧,总比他冷不丁蹦出一句大爆料要好得多。 吕殊立在原地,望着远处已经不见了的人影,缓缓地抬起手臂,垂眸看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扯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31.汉水搞事 曹丕觉得吕宁姝最近很不对劲。 本来不紧不慢的赶路速度被她提升到了极快,平日里喜欢插科打诨的一些话儿也不说了,整个人就跟上了发条一般。 内心的焦灼可见一斑。 不过他也没问,总归吕宁姝也不会告诉他。 襄阳。 相对而言,荆州里面的这一块地方被刘表治理的还是比较安定的,是以有许多隐士也搬到了荆州来避难。 而且刘表设立了学官之类的地方,昭告天下寻求名士来此,传闻中的水镜先生司马徽便客居在襄阳。 司马徽善于识人,与荆州隐士庞德公相交甚密。 不过他虽然客居襄阳,却始终觉得刘表性暗,不能容人,打死都不谈论政事或是给他推荐人才。 刘表也很无奈啊,既然他做出了“礼贤下士”的这么一个姿态,那就得做到底,一旦出尔反尔了,影响肯定是不太好的。 …… 一到襄阳,吕宁姝便稍稍放松了些绷紧的神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催命似的赶路了。 吕宁姝摸下巴,凑过去对曹丕咬耳朵:“不出三日,那刘表便要在汉水上设宴,说是要送别甚么兄弟去新野,这两人虽然都是汉室宗亲,可关系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如今他们沆瀣一气,倒是‘兄弟’相称起来了。” 曹丕忍俊不禁:“你倒还管教起人家的称呼了。” 谁都知道那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哪能真当成兄弟呢,这两个姓刘的又不是傻子。 吕宁姝挑眉:“汉水与南阳的淯水相通,如果我们从汉水下手,倒是可以直接往南阳跑。” 南阳属于曹操的治下,跑到那儿基本算是安全了。 关键就是要怎么跑。 “我瞧着这蔡氏一族做的事情倒有些奇怪。” 刘表身边的重臣,一个蔡瑁一个蒯越,还有他的继室蔡夫人都……亲曹。 其实亲曹也很正常,毕竟刘表没啥图谋天下的野心,荆州最多也只能安稳那么十几年而已,迟早要被某个势力吃掉。 但这些人亲曹亲成这样就有点问题了。 曹丕斟酌道:“自古佞邪败政,爱恶败俗,昔日何进如此势大,却灭于吴匡、张璋。后有袁绍雄踞四州,不可一世,却亡于审配、郭图,至于这蔡氏……倒是有些相似。” 后面的话曹丕还没说,吕宁姝就已经秒懂了。 作为亲身领会过郭图搅事能力的人,她对这种人的影响再清楚不过了。 何进的时代距离她有点远,不了解也没法评论,袁绍容易被说动,没什么参考价值,但刘表……属于那种能被说动,但不太容易被说动的那一类人。 上回曹操和袁绍干架,打的正激烈的时候黄祖等反曹派劝刘表趁此大好时机结交袁绍,抵抗曹操,不过蒯越和蔡瑁这群亲曹派却劝刘表结交曹操。 至于为什么没有劝刘表夺天下的……许是都看出来他并不适合也并不乐意干这行了吧。 被这两派的势力扯来扯去,又代表的都是当地名门望族的态度,刘表最后就只能按兵不动,静静观望了。 不过按照现在刘表对曹操的态度,明显是反曹派里面又加了个刘备的结果。 ——反正不太妙。 刘皇叔这人吧,这会儿说他名气大事实上也不大,说名气小吧其实也不小,但无论他去哪里,都能得到极高的礼遇。比如这回的刘表就是亲自去郊外相迎。 虽然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但刘备每次借兵都能借的十分顺利,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吕宁姝兴奋道:“把这两个姓刘的还有那个黄祖干掉不就成了?” 曹丕嘴角一抽:“哪儿那么容易啊……” 倒也不是没可能,除非能说动蔡氏参与其中。 但是……这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不要怂就是干”的画风很奇怪的好不好! 曹丕觉得他要是再跟吕宁姝待下去迟早也要变成这个画风。 ……不过他弟弟曹彰就是这个画风,说不定这俩脑回路相似呢。 这事情虽然难度比较高,也非常简单粗暴,但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 吕宁姝思索,试探着问道:“你觉得蔡氏一族能忽悠得来不?” 曹丕回忆:“那蔡瑁……曾与阿翁交好。”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蔡夫人应该忽悠不动,人家虽然亲曹,但毕竟还是刘表的妻子,但是蔡瑁还真不一定,他的小心思可多了去了。 若是要与虎谋皮,还是得谨慎些。 …… *** 夜,汉水。 刘表设宴为刘备践行的巨船上已经是混乱不堪。 黄祖被吕宁姝一箭毙命,刘表也成功地被蔡瑁挟持了住,可就当吕宁姝想要取刘备人头的时候,却只见一杆锃亮的银枪破风朝她刺来。 作为一个将领,吕宁姝分辨得出其中极其危险的气息。 她的箭矢已经用完,这会儿手无寸铁地左躲右闪,根本没法靠近刘备半分。 ——大兄弟有话好好说啊! 赵云的银枪舞得眼花缭乱,密不透风,吕宁姝不欲与他多纠缠,直接跃入水中逃脱。 没想到这会儿刘备居然寻了个空档,下令命少量的弓箭手朝水中射箭。 吕宁姝被迫潜得更深来躲避箭矢,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缺氧的感觉。 ——仿佛她根本不需要呼吸一般。 …… 半刻过去,另一头接应她去南阳的曹丕却不禁担忧起来。 他这回负责忽悠蔡瑁和蔡氏的其他一干人,而吕宁姝则是在蔡瑁的安排和遮掩下上船去搞事。 但现在已经过去半刻了,吕宁姝那边却丝毫的动静都没有。 可这半刻时间已经足够一个正常人在水中溺得死透了…… …… 吕宁姝在水中潜了许久,终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到了曹丕接应的地方,摆手示意自己到了。 但是在曹丕看来,就是从水中伸出了某人被冻的有些苍白的手,无力地朝他挥了挥,加之夜色的遮掩,误以为吕宁姝在水里头快不行了,正在朝他呼救。 于是吕宁姝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曹丕想都没想便直接往水里一跳。 ——跳啥呀你! 这下吕宁姝再傻都知道曹丕肯定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可曹丕打娘胎里起就生活在北方,属于典型的旱鸭子,甫一下水,别说往前游了,直接被倒灌了好几口水,使劲儿扑腾。 吕宁姝加快速度往前游,总算是揪住了曹丕的领子,将他的身子抱住往船只的方向行去。 这家伙呛了水,又不会仰头换气,双唇还紧闭着,简直跟溺水没两样。 吕宁姝心一横,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头一低,俯身就要把那口气往他的口中渡去—— 32.吕殊之祸 初春的汉水还是偏凉的, 加之夜晚没有阳光传递热量,确实能担得起“冰凉刺骨”二字。 曹丕的双唇被冻得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甫一触碰便感觉冰凉冰凉的,就连一向体温偏低的吕宁姝这会儿都比他暖和。 他的衣衫浸在水中, 双目紧闭,眼睫上沾着点点的水珠, 顺着长翘的睫毛微颤着滑落下来,滴落在颈间, 透露着一丝玉般的莹润, 颇有些令人不忍触碰的意味。 吕宁姝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 低头撬开他的双唇,把那口气小心翼翼地渡了进去,好在曹丕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还是很乖巧的, 并没有多做挣扎就顺利的渡气成功了。 覆上的唇带着一丝温凉, 沉溺在窒息感觉中的曹丕忽然察觉到有人似是在引导他呼吸。 然后吕宁姝就看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家伙骤然间睁开了眼睛, 就这么愣愣地对视着。 两唇相碰, 还未分离。 吕宁姝还剩下半口气没给他渡完,见此情景也不管渡完还是没渡完了, 立即将触碰着的双唇与他分离开, 触了电一般的把头往后仰。 ——明明只是正常的渡气而已,怎么就莫名起了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怪哉。 没想到曹丕的反应比她更大,吕宁姝只见眼前的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猛地挣开她的怀抱, 要命一般地往船边逃。 人在极度的情绪之下都能爆发出自己都想不到的潜能, 这会儿某个旱鸭子属性的家伙竟也瞬间学会了如何在水中换气,游得飞快。 …… 好不容易上了船的吕宁姝狠狠地用袖子抹着嘴巴,像是恨不得把一层皮给磨下来。 此刻的她整个人从头湿到尾,甭管中衣还是深衣都紧紧地贴在了肌肤之上,额前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凌乱的碎发贴在颊边,却不显半点狼狈,浑身上下平添了一股风流不羁的意味。 曹丕自己也是全身湿透着,他抬眸望向了一脸郁闷的吕宁姝,忽而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我好心下水救你,你还嫌弃我不成?” 吕宁姝闻言转头看向他,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你确定是你救我,而不是我救你?” ——到底是谁救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曹丕当然清楚,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清澈:“那你方才在干什么?” 吕宁姝本来都快忘了这事,被他一提差点气死:“我在渡气,渡气啊!” 这家伙难不成还觉得自己好看到能让她豁下老脸都要“偷香窃玉”的程度吗! 哪怕是仙人在世她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不好! 曹丕瞧见她气的跳脚的样子,顿觉好笑,无意间往吕宁姝的方向扫了一眼。 刹那间,他好似发现了什么,眸光猛地一凛,皱眉道:“你……” 吕宁姝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眸光低头一看—— 卧槽裹胸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啊!!! 要命! 吕宁姝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整个人都被湿掉的布料紧贴着,身上的破绽自是一目了然。 怎么办! 她双手环抱,掩耳盗铃般地把微微的隆起掩住,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色厉内荏地瞪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胸肌啊!” 曹丕不再像之前那样任她糊弄了,忽的站起了身子,面沉如水地平视着她。 被他仿佛能看透人的目光直视着,吕宁姝慌了:“有话好好说……打个商量呗,你就当做没看见……” 曹丕严肃道:“说实话。” 吕宁姝见他不依不饶,气势一下子弱了起来:“……汉律又没规定女子不能参军。”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她不是男的。 得到了吕宁姝的亲口承认,先前发现的所有疑点顿时串联成了一条直线,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线索拼起来,乍然照亮了明悟的思绪。 紧接着就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仿佛被人当头一击。 曹丕微微睁大了眼睛,薄唇微张,脸上的肌肉骤然一僵,空白瞬间占满了整个大脑,说不出话来。 加之方才呛了不少水,又在河里冻了许久,本就是碍于面子强撑着当做没事,如今又被剧烈的情绪冲击了那么一下子,再也没能撑住,直接往后一仰,“当”的一声晕厥了过去。 “……”有那么不能接受吗? 吕宁姝瞧着“惊恐万状”直接昏过去的曹丕,不知怎么便莫名其妙起了一丝丝愤慨的感觉。 ——反应要不要这么大啊! *** 数日后。 船只行至淯水。 黄祖被杀,反曹派的势力直接被削减了大半,几乎失去了影响力。 事已至此,蒯越作为和蔡瑁相交甚密的人,不反也得反了。 刘表生性猜忌,就连居功甚伟的身侧重臣都多有防范,加之晚年脑子又不太清醒,渐失人心。 当年他孤身一人单骑入荆,面临肆虐宗贼的时候,取得了蒯氏和蔡氏的帮助,消灭宗贼平定了荆州七郡。 而如今,他也因为蒯氏和蔡氏,被半劝半迫着投了降。 其实矛盾积来已久,人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转移的,所有的结果都是事出有因,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需要改变,至于改好还是改坏就得因人而异了。 如今,不过是提前以一种更直接的形式爆发了而已。 刘表并非无能之人,他确实是个能臣,贾诩曾评价他有“平世三公才”,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也能名垂千古。 但现在是乱世。 乱世,是要争的,你不去争别人,别人就会来争你。 没人能够独善其身,无一例外。 这就是现实,现实永远都是很残忍的。 这次的事情就连交州牧张津都想掺合,奈何距离太远,自己兵力又疲弱,只能小打小闹般骚扰荆州的边界。 而且先前曹操曾经去信给他开了张空头支票,表示如果自己拿下荆州,会把零陵郡和桂阳郡的地方给他,这才使得张津如此卖力的帮忙跟称得上是“邻居”的刘表作对。 本来只是这么一个说法,曹操这会儿还没功夫图谋整个荆州呢,谁知道被吕宁姝曹丕这两个熊孩子一搅合,就莫名其妙地……拿下了。 张津当然很高兴,他一高兴就想送东西给曹操,但交州这会儿还没后世那么富庶,要是送钱的话,一来俗气,二来他那些钱曹操也看不上眼,于是就别出心裁地命人送了好几筐子的特产过来,说是送给曹操和他的下属。 ——什么柑橘、益智子粽之类的,装满了一整艘大船。 船上。 吕宁姝好奇地拎起橘子的杆儿,像往常一样凑过去悄悄地问曹丕:“听说交州产的橘子很甜的诶。” 曹丕只觉得一阵温凉的气息扑在耳根,有些微痒。 平日这样咬耳朵曹丕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来简直是……哪里都不对好吗! 别说她是个姑娘了,就算是两个大男人咬耳朵,好像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曹丕默默地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橘子,摇了摇头:“酢正裂人牙,慎食。” 意思就是这玩意太酸了,打死都不会吃,你最好也小心点。 吕宁姝疑惑:“张津派来的使者说很甜啊。” 难道是骗人的? 曹丕笑了,怂恿她:“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吕宁姝三下五除二地剥开了一个,狐疑的凑在朱唇上轻轻一咬—— 一股极为酸涩的汁液流淌在舌尖,吕宁姝被酸得一个激灵。 “为什么交州的橘子也这么酸!”她盯着手中的橘子一脸悲愤。 张津真的是在向曹操示好而不是结仇吗? 曹丕憋笑,伸手把吕宁姝肩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片叶子摘了下来。 …… 吕宁姝见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暗戳戳地凑过去:“打个商量呗……你别把这事情告诉你阿翁。” 至于“这事情”指的是什么,二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曹丕似笑非笑道:“你瞒了我那么久,如今只用一句话就想让我也替你一起瞒着,也太没诚意了。” 吕宁姝伸出一根手指:“我以后不嘲笑你。” 曹丕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以后会认真听你讲书,绝对不睡觉。” 曹丕还是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以后不会再一言不合把你往马上抛,也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好过分啊……” 好像总是在欺负人呢。 曹丕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也知道啊。” 你自己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吕宁姝讪笑:“三公子宽仁弘厚有雅量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高风亮节两袖清风……” ——把学来的所有溢美之词,也不管合不合适,全都堆到了曹丕的脑袋上。 这是吕宁姝第一回挖空心思来夸人,就连曹操都没被她这么夸张地“奉承”过。 曹丕慢悠悠地听完了吕宁姝罕见的夸人话,心下十分满意,面上却是一副矜持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佯装勉强道:“好罢。” …… 这两个人在荆州浪完之后就想偷偷跑回安阳去。 可没想到程昱却亲自跑过来抓人了,还把他们直接丢回了许都。 一路上程昱整日板着个脸生着气,任吕宁姝如何试探都不发一言,要是被问烦了还会瞪眼睛。 许都。 吕宁姝回府休整后就规规矩矩地去司空府向曹操禀报了,但她却在书房的门口撞见了刚出来的程昱。 见这老头丝毫不减当年暴脾气、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吕宁姝唰地转身就想往后跑。 程昱冷笑:“你跑之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这回是主公亲自吩咐让我管教你的。” 吕宁姝顿时步伐一滞,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程昱发落。 程昱朝她拱了拱手,还没等吕宁姝回礼便丝毫不卖面子地直接开口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吕宁姝脸上:“让你驻军南阳你丢下大军就跑,让你不要搞事你非得自己跑到荆州!你以为荆州的大军是兔子吃素的还是以为荆州很安全跟许都一样,啊?” 吕宁姝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那刘景升当年都能单骑入荆,为什么我不可以?” 刘表都敢的事情她怎么就做不得了? 程昱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还单骑入荆,现在飘上天了你倒是!人家刘景升有兵有将才去平定的宗贼,你有什么?就知道逞匹夫之勇!老夫告诉你,再勇的人都会阴沟里翻船!昔年西楚霸王你可知道?” 吕宁姝被他骂的有些心虚,回答道:“知道啊,项羽之勇,千古也难出其二。” 程昱哼了一声:“还算像话,那你念了那么久的书,可知道他亡在哪儿?” 吕宁姝冷汗连连:“恃勇弃谋……偶有妇人之仁,虽力强,却不知真力所在……故勇则勇矣,不用范增之谋,不知拉拢人心……” 似乎是知道了程昱到底在骂她什么,越说声音越弱。 程昱一个毛栗子重重地敲在她脑袋上:“现在知错了?” 这臭小子想的也太简单! 他以为平定天下就是不停地打?重点是要“平定”啊! 就算是不停地打,那也要考虑他们管不管的过来啊! 打个比方,一个人吃多了总得消化,可你还没消化完,还再不停地吃可不就吃不下去了么,要是再继续吃下去就得撑死了。 消化就如同休养生息,稳定内政,穷兵黩武就如同不停地吃,直到自取灭亡。 如果这次不是蔡氏和蒯氏劝得刘表主动投降,使得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下荆州,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总的来说,这臭小子的出发点是好的,搅事的杀伤力也非常巨大,但也太想当然,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如果不让主公好生管教他一番,将来指不定会把自己作死。 程昱觉得他简直要为熊孩子的心理成长问题操碎了心。 ——你看就连三公子都被这小子带坏了,现在正被卞夫人和曹操拉过去教育着呢。 吕宁姝见程昱这样的反应,乖巧地点了点头,更加不敢把一开始的打算说出来了。 ……其实她起初还真的想直接跟刘表干架来着,后来曹丕提议拉拢蔡氏才用了迂回一点的方法。 虽然在吕宁姝看来这两种方法差不多,反正嘴皮子都不用她动,她只需要动手就好了嘛。 好在程昱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这位身子骨一向健朗的老人怕是会直接气的吐血晕倒在地。 挨了程昱的一顿臭骂之后,吕宁姝才被放到曹操那里去。 “拜见主公。”吕宁姝还没从程昱的怒火中反应过来,声音有气无力。 曹操方才自然是听到了程昱的话,瞧见吕宁姝被程昱骤然飙升的战斗力怼得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倒真不忍心骂她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吕宁姝缩着脖子:“私自入荆……还没捉到刘备。”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罚你才妥当些?”曹操面沉如水,渐渐严肃起来。 平日里曹操还是挺随和的,讲到有趣之处吕宁姝也经常跟他开玩笑。 可他一旦严肃起来就真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吕宁姝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些怕他了。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弱:“自然应当重罚,以儆效尤。” “你当真如此认为?”曹操挑眉。 “绝无一句假话。”吕宁姝点头,认真道。 主公果然生气了!她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曹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错便好。” 他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并没有打败仗,你错便错在擅自行动,莽撞行事,若你为他人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可知后果之严重?” 更何况这回还把刘备身边的两员大将关羽、张飞给俘虏了。 吕宁姝这会儿是真后悔了,耸拉着脑袋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可怜:“我再也不敢了……” 她总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吕宁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也知道程昱和主公说的话都是为她考虑,于是她这回的认错确实是万分诚心。 “你入荆,说明胆识过人,懂得拉拢蔡氏,是会分析人心,联合荆州豪族逼迫刘表投降,是懂得利用人心,这很好。取荆州你居功甚伟。” 曹操给了她一颗甜枣:“只是,你在行事之前,你须得先告知我一声。” “多谢主公夸奖。” 吕宁姝抬眸瞧了他一眼:“但我只做了第一件事,其余的不敢居功,蔡氏是三公子忽悠的……” 后面那两个真不算她的功劳啊。 所以如果要夸什么的还真不能只夸她一个。 曹操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吕宁姝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便默默地为曹丕默哀了三秒。 大兄弟你保重啊…… “虽说功过相抵,罚却还是要罚的,我便罚你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三个月去罢。若是还有下次……” “回主公,绝不敢有下次了!”吕宁姝连忙答道。 三个月,依照吕宁姝的水平,刚好能把《三史》背完。 至于俸禄这种东西…… 其实吕宁姝压根儿也没对自己账房里的数目有多大概念,因为曹操平日里送的金银什么的都抵得上好几年的俸禄了。 她见曹操没什么话说,便悄无声息地告退了。 *** 对于闭门思过还要抱着一堆竹简回去,吕宁姝是欲哭无泪的。 就当她想要静下心来背这注释依旧看不懂的《三史》时,曹丕来了。 望着曹丕又运来了一堆堆积如山的竹简,吕宁姝睁大眼睛:“主公不会给我加量了吧?” 不要啊! 曹丕嘴角一抽:“你想哪里去了。” 他随手取过一个竹简打开给她看:“这注释你总看得懂罢。” 吕宁姝凑过去一瞧——确实很好理解也很简单的样子,总算是达到了吕宁姝理解内“人话”的范畴。 她乐了:“这个好,多谢了!” 只见眼前的少年微微扯出了一个非常欠揍的笑容,令她的心底腾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 “不谢,这是我三岁之时启蒙用的。” 吕宁姝:“……” 你不说这句话我们还是朋友! *** 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短,已经足够使初春的气候转换到初夏了。 吕宁姝窝在院子里,瞧着亲兵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还是汗流浃背的样子,有些好奇:“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热?” 明明穿两件还是感觉温度很正常啊。 亲兵也是一脸疑惑地瞧着她:“末将怎么从来没见将军怕过冷热寒暑……” 他俩真的生活在同一个季节吗! 吕宁姝望天:“我也不知,许是天赋异禀吧。” 这些天她虽然出不了府,却还是从亲兵的口中听闻了一些风声。 据说曹操并没有把学府转移,而是继续让它在荆州开着,甚至派人扩建了规模。 广发求贤令,偶尔诗兴一起还给下属写诗。 那词儿虽然在吕宁姝看来简直肉麻的没眼看,但收到诗的下属基本都是满脸感动痛哭流涕并且表示士为知己者死的。 刘表被好吃好喝的安置在许都,整日郁郁寡欢,加之年过花甲,常有些小毛小病,隔几日便唤了医者常住。 而蔡氏和蒯氏则是受到了重用,不过吕宁姝本人却有些防备他们。 听闻刘备跑到了扬州和交州那一块地方…… 被俘虏的关羽和张飞二人不肯投降,关羽虽感叹曹公恩义,但还是表示不会再事二主,如今也被软禁着。 据亲兵暗戳戳的猜测是曹操不忍心把他杀掉,也顾虑着一些影响。 …… 但是就在吕宁姝被勒令闭门思过的三个月里,曹操的司空府上来了那么一个人。 吕殊。 关于求贤令还是有很多人趋之若鹜的,但曹操在听见“吕殊”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禁愣了。 “吕殊”什么的……许都的某个将军府上不正闭门思过着一个吗。 也不知这小子把《三史》背出来了没有。 吕殊始终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向曹操推荐了水镜先生等一干隐士,并建议他去亲自求访。 谁知曹操却笑着拒绝了。 水镜先生固然是荆襄名士,地位崇高,可曹操难道就不是了吗? 就算他求贤若渴确实想去亲自拜访,也得考虑考虑合不合适,会不会对名声有什么影响,而吕殊的这个提议显然是不合适的。 先不说他如今是四处割据势力最大的那个,他还掌握着朝廷的那张嘴,皇帝明面上下的每道册封诏书或是任命,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是曹操的意思。 ……当然,衣带诏肯定不是。 若是遣人拜访倒是合适,但亲身拜访,不但曹操自己觉得不合适,而且几乎所有的谋士都是反对的。 吕殊对曹操的拒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仿佛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恰恰相反,他又向曹操推荐了吕宁姝的这个“吕殊”,说他们同名同姓,又是旧识,可以让“吕殊”去拜访司马徽,劝他出山。 于是曹操就把刚解禁的吕宁姝喊了过来。 吕宁姝一见到那个身影就有点不妙的感觉,她好奇地看向曹操:“主公?” 曹操对她耐心解释了一番。 抛开别的因素不谈,其实吕宁姝确实是比较合适的人选,首先是她的地位如果去拜访司马徽,并不显过于夸张,又不显得怠慢。 其次是她的武力值很让人放心,智商也不低,不用担心被忽悠或是半路被人干掉。 再有就是……长得好看啊! 别小看了颜值的重要性,莫说东汉末年,就是整个古代,放眼望来,颜值都是选拔官员的一个很重要的依据。 袁绍用人这么一言难尽为什么还能吸引人才,不单单因为他的名声家世,也因为人家颜值高啊,颜值高再加上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自然就有很多人投奔。 刘表的颜值也很高,这对于他刷蔡氏和蒯氏的好感度也是很关键的。 再说明朝,明朝对于颜值的要求几乎都要摆到明面上来了,当官的最次也是五官端正,少有长得丑的,长得好看在殿试上更是容易被赏识。 虽然对于吕殊这人称他们是“旧识”,吕宁姝是暗自防备的,可她拒绝不了曹操,也找不出理由拒绝。 毕竟是自家的主公啊。 难道要直接告诉曹操“事实上我跟着人一点都不熟他是骗你的”吗? 吕宁姝又不傻,吕殊背着曹操望向她的眼神分明带着十足的威胁。 于是吕宁姝便也应了,总之吕殊的这个提议在她看来没什么危险性。 ……难道还能半路雇人干掉她不成。 吕殊见她答应,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吕宁姝蹙眉,总觉得他的笑违和感非常严重。 ——不但假,还肉麻,皮笑肉不笑的,就连蔡瑁笑的都比他好看。 *** 几日后,荆州襄阳。 吕宁姝一路上带着几个亲兵,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依旧是低调行事。 她按照吕殊给的地图,七拐八拐,总算拐到了传闻中“水镜先生”隐居的地方。 山明水秀,确实是一个隐居的好居所。 远远地望着那间草庐,吕宁姝示意几个骑着马的亲兵停下,而后她翻身下马,准备孤身一人去拜访。 鉴于对吕殊的防备,如果真要发生什么的话,还不如只有她一个人来得方便,那些亲兵的战斗力在普通人当中虽是出类拔萃,却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容易死。 但吕宁姝清楚,以她奇怪的伤口愈合速度估计很难死。 一路上并没有任何的动静,什么都没发生。 她缓步踱到草庐跟前,轻轻地叩了叩门。 片刻,一个生的虎头虎脑的小童探出了脑袋,奶声奶气道:“敢问阁下为何来此?” 吕宁姝蹲下去平视他,笑道:“我是来找水镜先生的,还请小兄弟通报一声,给个方便。” 可谁知那小童却眨了眨眼睛道:“水镜先生正在园中,你可直接去找他。” 吕宁姝挑眉,对小童道了一声谢后便赶去了一旁的园子里。 园中只有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翁,正在拿着锄头耕作。 吕宁姝见那老翁的脚边沾着泥,手里还拿着个锄头,好奇道:“您就是水镜先生?” 那老翁放下锄头拭了把汗,转头回答道:“是啊。” 吕宁姝对他一礼:“龙骧将军吕殊受曹司空之命,前来拜会水镜先生。” 其实她被曹操封的官职说来还挺多的,就只报了那么一个比较有代表性的。 司马徽对“吕殊”这个称呼倒是没什么讶异,见她一副尊敬的样子还笑了:“我不过一个山野之人,怎么担得起司空身侧颇为炙手可热的将军来请。” 吕宁姝不慌不忙地回答:“司空久闻水镜先生清雅之名,常言以先生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无法得见实乃一大憾事,故叮嘱我来诚心拜访,请教先生。” 司马徽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吕宁姝面前,虽然还是一副粗糙的打扮,可他的眼神却是旁人都没有的通透,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将军这是折杀我了,这天下有才之士何其之多,怎么偏我便能得到司空赏识呢。” 这句话看上去好像信息量很大,可吕宁姝仔细一思考却如同坠入迷雾之中,直教她摸不着司马徽的意思。 ——这是在跟她打太极呢。 于是她干脆非常耿直地奉上一条绢帛,直接道:“先生不必心怀疑窦,临走之前司空写了首诗命我交给先生,还请先生过目。” 司马徽这下是真好奇了,他伸出双手接过来一看。 只见上面书着几行字,吕宁姝依稀窥见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她先前一直没打开看,如今看到上面的内容简直想捂脸了。 曹老板怎么又写这种诗啊! 给自家谋士写还不够,居然还给司马徽写! 抱着一种微妙的心情,吕宁姝悄悄瞥了一眼司马徽的表情。 ——热泪盈眶,百感交集。 她顿时被司马徽的反应吓到了,惊讶道:“先生……” 怎么这么大反应。 司马徽叹了口气,非常抱歉地望向吕宁姝:“老夫久居山野,怕是没有精力再去效力了,司空盛情难负,唯有鉴人之术可报答一二。” 吕宁姝继续照着曹操给的剧本来:“还请先生指点。” “卧龙,凤雏。”司马徽长叹一口气,说了这四个字后便低下头再也不发一言。 吕宁姝歪着脑袋思考——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 她谢过司马徽,离开了园子,走到拐角之处时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却只见司马徽立在原地拿着那条绢帛潸然泪下,感怀长叹。 吕宁姝嘴角一抽,赶紧逃也似的走了。 ……文人的情感都这么丰富的吗。 可就当她走到拐角之处的时候,一阵惊天的巨响震得司马徽隐居之处腾起一阵尘沙。 只见山头的一块巨石骤然崩裂,直直的朝草庐滚去! 吕宁姝睁大眼睛望着那块往下滚落的巨石,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草庐的方向奔去。 一百米…… 三十米…… 就在巨石即将把那块地方夷为平地的时候,吕宁姝闪电般伸出双手一撑! 臂上骤然受到一道猛烈的冲击力,吕宁姝死死地顶住巨石,而后用力抬起往下一按! 足有小半块巨石被深深地插在了泥土里,还剩大半截露在地面。 远处的亲兵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 司马徽本以为自己注定被这飞来横祸给拍死,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 还没等司马徽对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发表意见,吕宁姝就转头对他严肃道:“先生还是换个……没山的住处吧。” 司马徽默默地点了点头。 吕宁姝松开了手,绕到前面端详着石块。 按理来说这么大一个石块倒下来的时候必定会有先兆,但这块石头没有。 吕宁姝蹙眉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断裂的地方。 终于,她有了发现。 断裂的地方有个印子,可那印子却颇像自己的画戟砍出的痕迹。 ……奇怪,她的画戟分明好好地放在将军府内,这回怕吓到人都没带出来。 毕竟用画戟的人真没几个,这算是个标志性的东西。 为了防止有人误会,她伸手一抹,把那道痕迹抹平,起身走了。 可吕宁姝却始终没发现,自己掌心的那道割伤处,由中毒的青紫渐渐转换为正常肤色的变化。 ——仿佛毒素根本就侵入不了似的。 毕竟整天大伤小伤的都习惯了,那么一点小伤吕宁姝压根没放在心上。 *** 与此同时,曹操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跪在他面前一脸严肃地陈述吕宁姝“阴谋诡计”的吕殊。 什么这次他去拜访司马徽肯定会心怀不轨谋害啊…… 还有什么“吕殊”事实上是女子之类的话。 曹操眯眼问道:“那你觉得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吕殊低着头:“自是为了谋害曹公,为她父亲报仇。” 如今他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了曹操的面前,依着曹操的性子不可能不会处置吕宁姝。 曹操摇了摇头,挥手招来一队不知从何处跑来、神情凛然的侍卫。 而后,数柄寒凉的利刃抵在了吕殊的偏瘦弱的脖颈上,正在做着劈砍之前的试刀。 吕殊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曹公!” 凭什么! 明明所有的证据都摆了出来,包括被吕宁姝藏得极好的那根玉带,还有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曹操的眼神很冷,虽然是笑着的,但他的杀意却暴露无遗。 只见他认真地反问道:“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给我的下属定罪?” …… 可在刀刃落下之前,却听到吕殊对他笑着说道:“曹公……真是宽容啊,可惜你的那位好将军,不可能回的来了。” 33.锦帆甘宁 “曹公用人不疑, 可不知曹公听没听过一个词,叫做‘疑人不用’……” 他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 手起刀落。 一道白光闪过,边上立刻有人摊开白布挡住,青砖之上不染尘埃, 并未留下丝毫的痕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而后曹操又命人把那些证据销毁, 一些容易被吕宁姝发现的则是放回了原处。 程昱看着这一切,轻阖双目没有说话。 曹操始终保持着面色的平静, 对程昱颔首道:“别告诉她。” …… 襄阳。 正拖着诸葛亮搬家的司马徽似有所觉一般抬头望了一眼天边还没升起的星辰。 “……顺思其与, 逆思其夺, 心即命也。” 司马徽长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吕宁姝对方才发生的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刚拜访完司马徽就开始带着亲兵四处跑,去找他所说的“卧龙”、“凤雏”。 这些隐士们喜欢互相串门,所以住的应该也不会很远。 比如司马徽就跟庞德公关系挺好的, 他们每次互相串门的时候总不能可能大老远地跑个几十里吧。 再远都至少在襄阳附近。 吕宁姝沿着司马徽隐居处的小路前行, 跑了好几条冤枉路才兜兜转转总算是又找到了一处草庐。 此地虽然隐蔽, 但视野开阔, 着实是个风水宝地。 然而就当吕宁姝上前想要去敲门时,却发现门庭大开, 里面空无一物。 当然, 也没人。 出去串门肯定不可能门庭大开的,眼前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此地的隐士在不久前就搬走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搬走呢? 一边的亲兵看出了吕宁姝的疑惑, 问道:“将军, 会不会是上次那块巨石……” 吕宁姝抬头环顾四周, 还真发现了那么几块……石头。 可山里有石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嘛! 她下马,拂了一把门上的尘埃,发现光洁如新,显然是刚走没多久。 吕宁姝的脑内突然就灵光一闪。 司马徽昨日才差点被石头砸的一命呜呼…… 这些隐士之间都很熟…… 所以他不会是喊人家搬家去了吧! 吕宁姝盯着那几块石头,觉得自己这个猜测的可能性非常大。 还能怎样,自然是继续找啊! 但吕宁姝翻遍了整个襄阳,除了几间空草庐,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 就连司马徽都不见了。 没办法,她只能带着同样是找的垂头丧气的亲兵一脸郁闷的走水路回去了。 南方水多,水军迟早要训练起来,但曹操手底下的武将多是不通水性的,平日里看着身体健壮,马上一个比一个厉害,结果一上船基本上都浑身瘫软,晕的找不着北。 于是训练水军的事情只能交给荆州原本的官员来做。 …… 就在船只行出襄阳不远,跑到江夏附近的时候,他们遇上了……劫道的。 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打劫。 前面的船队看上去还挺专业,船只之间用大段的锦绣相互系着,颜色鲜艳,看上去非常土豪的样子。 于是吕宁姝就听到了非常经典的一句劫道台词——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只见吕宁姝从船舱里探出脑袋吼道:“都多少年了,就不能换句话说吗!” 谁知对面竟十分认真地回答道:“不能,我们干这一行也是有尊严的!” 吕宁姝眼皮一跳。 ……尊严什么的。 兄弟,我看你脑回路清奇,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叭? “你只要留下钱财,便可放你过去!”对面似乎还很讲信用的样子。 吕宁姝被气笑了:“那如果我不给呢?” 领头的那人脑袋上插着几根鲜艳的鸟羽,身上的铃铛晃得叮当响:“那就就留下你的小命!” …… 然后他就被揍了。 本来么,水上干架和地上干架的方式肯定是不一样的,吕宁姝的骑兵再厉害,在水上也没用啊。 对面那群打劫的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卧槽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直接把他们的船队给砸了啊! 是真“砸”,毫不客气地给号称结实的船身砸出一个大洞的那种。 望着滚滚而来涌入船身的水柱,甘宁气得跳脚。 要不要这么狠啊。 他本来是巴郡一带聚集了一堆弟兄专门打劫船只的游侠,人称“锦帆贼”,后来读了些书后便向有所作为,干出一番事业,于是就投了刘表,后来又依附江夏太守黄祖。 谁知这事儿还没干多久呢,顶头上司黄祖就被杀,刘表也带着荆州投降了。 于是甘宁也就暂时干回了老本行。 吕宁姝把他按住狂揍:“你说留下谁的小命呢!” 甘宁梗着脖子,十分有骨气:“你的!” 然后他的鼻梁上又挨了一拳…… 看上去可凄惨了。 “主公给我发的俸禄你也敢打劫!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吕宁姝气的七窍生烟。 “等等!”甘宁忽然大喊一声:“你主公可是那广发求贤令的曹司空?” 吕宁姝冷哼一声,停下了拳头:“是啊。” 甘宁的眼睛突然一亮:“我要去许都!” 吕宁姝眯眼瞧他,恶声恶气道:“去许都作甚,打劫主公么?” 甘宁嘻嘻一笑:“这不是求贤嘛,我去自荐啊。” 吕宁姝歪头:“你有什么本事?” 甘宁一拍胸脯:“司空既拿下了荆州,定然要远作图谋,南方水路众多,水军也是重中之重,于这一道我还真有些方法。” 吕宁姝瞧了一眼自个儿也被射成了筛子的船只,虽然对他的话信了半截,却还是撇嘴道:“真不谦虚。” 不谦虚就不谦虚吧,总归甘宁喊出了这句话之后她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 一行人回到许都之后,曹操望了一眼头顶上晃荡着几根鲜艳鸟毛、还穿的一身骚包的甘宁,问吕宁姝:“这是……” 传说中的司马徽长这样吗你不要骗我! 还没等吕宁姝开口,甘宁自己就叨叨叨把来意全都跟曹操说了个明白。 一听他会训练水军,曹操高兴了,然后就把他往蔡瑁那儿一丢。 吕宁姝丧气道:“我去拜访了水镜先生,他告诉我说什么‘卧龙’和‘凤雏’是奇才,但我跑遍了襄阳都没找到他们。” 曹操咦了一声:“凤雏可是指士元?” 吕宁姝点点头:“主公怎么知道的?” 曹操往右手边一指。 吕宁姝转头,恰好庞统也抬头瞧她,这俩大眼瞪小眼。 ——原来你小子早就暗戳戳跑到许都来了啊! *** 待庞统回去之后,吕宁姝就主动上门去拜访了。 庞统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冷的人,性子还挺随和,吕宁姝跟他聊了会儿就混熟了。 接着吕宁姝就道明了来意,疑惑地问他:“你可知道‘卧龙’在何处?” 可没想到庞统却叹了口气:“他……不愿出仕啊。” 34.问心无愧 不愿出仕? “为什么?”吕宁姝更疑惑了。 在她看来, 只要是有意出山的人,主公应该是最好的选择才对呀。 曹操的势力大,脾气不差,人又靠谱, 还从来不以貌取人,从来不论出身, 唯才是举而且赏罚分明,很少有不服气的。 像何进董卓刘表袁绍那些人身边都有比较得宠又喜欢搅事的小人, 但是曹操没有。 吕宁姝觉得自家老板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了。 而庞统听了她的疑问却只是摇头。 他对曹操的观感固然也是很好, 但这不仅仅是要看老板的, 还要看个人的追求。 庞统善用奇策,性雅内融,相对而言也随和一些, 既然决定了要辅佐一个人必然会兢兢业业。 而且曹操给他安排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位置。庞统知道如果他尽职尽责的话, 这职位封赏也会很快升上去。 毕竟这个位置一看就是锻炼的, 曹操不可能放着大材小用。 很稳, 这对于庞统来说再好不过了。 但是孔明的追求不一样啊。 诸葛亮的才华丝毫不下于其他人,从他常常自比管仲、乐毅来看, 他肯定不是像司马徽那样真的不想掺合乱世这局棋的隐士。 相反, 其实诸葛亮的志向很大。 管仲、乐毅是什么人?那是重臣,名臣。 管仲是齐相,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称霸的齐桓公。乐毅是燕上将军, 揍的齐国差点亡国, 没有他燕国就根本振兴不了。 这两个人都是对于老板来说最重要的臣属。 而诸葛亮的志向就是达到他们那样的程度, 乃至更甚。 所以他的要求也独特一些,他不在乎现在主公的势力到底弱不弱,只要能成大事,又重用他,那他就会选择辅佐。 司马徽把他们二人都定位为可“安天下”的人才,就是因为他们能清楚的看到并且分析大局。 曹操身边的人才太多了,荀氏叔侄先不说,郭嘉贾诩程昱毛玠刘晔哪个才华比他差了? 而且这些人现在并不是像诸葛亮那样声名不显地隐居在襄阳,而是已经在这个时代大展拳脚、锋芒毕露了,还未出山的诸葛亮在某种程度上都能称得上是“后生”。 饶是他再傲气也没有这个底气肯定自己能竞争的过这些人中龙凤。 吕宁姝不清楚这些,但是庞统也没法跟她解释,因为吕宁姝不会懂。 反正自从这家伙被自家老板刷满好感度之后,自然就想不清什么“择主”之类的问题。 庞统叹气道:“他是个有主意的,若不愿出仕也定是有他自己的缘由。” 吕宁姝点点头,似乎察觉到了庞统的想法,主动转移了话题:“士元可知水镜先生有多少弟子?” 庞统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好几个吧。” 比如刘廙向朗之类的,刘廙这会儿还在曹操手底下当官。 她托腮思考:“吕殊说他是水镜先生的弟子……” 话说她回来的时候还真没看到吕殊,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庞统蹙眉:“他……” 由于庞统是庞德公从子,而且又跟司马徽相熟,他对司马徽的门下还是有些了解的。 吕殊是曹操跟袁绍这两方打的正火热的时候跑到荆州来的,虽然受到司马徽教导之后算是他的弟子了,可平日里跟他们这些人半句话也不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比如荆襄之地的隐士就有圈子,可吕殊却像是外人一样从不与他们来往。 名士嘛,多多少少都有点傲气,吕殊都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不想和他们沾上关系了,也没人会上去贴冷脸。 司马徽见了这些事却只是叹气,就连和他兄弟相称的庞德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教导吕殊。 ——毕竟这小子性格古怪,也不属于那种很有才能的人。 唯一说得通的,就是之前吕殊似乎与司马徽的故人有些关系罢了。 吕宁姝得了这么一番解释倒是清楚了些。 也就是说,她还呆在袁绍那儿的时候吕殊就已经去了荆州。 吕宁姝本来还有一层担忧,那便是袁绍看出了破绽,在她叛逃之后去寻吕殊的不痛快该如何。 如今得知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倒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至于司马徽的故人与吕殊有关……先暂且不探究。 谢过庞统之后,她便打算去找吕殊打开天窗说亮话问个明白。可庞统却对他说吕殊在半月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 就连吕宁姝身边最爱八卦的那个亲兵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无法,只能去问曹操。 就在吕宁姝走到司空府门口想要暗戳戳向曹操打探消息的时候,却得知了一个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据说甘宁把他的上司蔡瑁给打啦! 吕宁姝:“……” 甘兴霸你咋这么能呢! 虽然她对蔡瑁没什么好感,但蔡瑁也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吧? 要说甘宁这脾气比吕宁姝还暴躁些,吕宁姝好歹还会跟人讲点道理,甘宁是全凭着性子来的。 曹操嘴角一抽,派人去喊这两个人过来,而后耐着性子等着吕宁姝发问。 吕宁姝踌躇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公……可知吕殊在何处?” 曹操笑了,调侃道:“这不就站在我前面么?” ——小心思还挺多。 吕宁姝轻咳一声:“不是我,是那个让我去拜访水镜先生的人。” 曹操挑眉,反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吕宁姝心里头都快紧张死了,面上还得强装着云淡风轻:“也没什么,就是找他叙个旧。” 曹操“噢”了一声:“叙旧啊……” ——叙什么旧,难不成还要叙如何瞒着他? 不用吕宁姝承认他就知道这女娃儿心里头在想什么。 而且先前吕殊想致她于死地,跪在地上请求曹操先下手为强杀掉吕宁姝的时候,眼里那股意难平的妒忌都快溢出来了。 曹操看得明白,他只是不说。 吕宁姝飞速抬眸瞧了一眼曹操的表情,又垂了眼帘下去:“是……叙旧,毕竟是故人嘛。” 曹操点点头,佯装叹息道:“也好,只是半月前他误食毒物,已经下葬了。” 吕宁姝猛然抬起头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他:“下葬?怎会……”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吕宁姝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又心虚的低下头来。 欺骗别人的感觉确实十分不好受。 尤其是……她面对、欺瞒的还是给予她百般信任的主公。 吕殊就以这样一种堪称莫名其妙的方式死了,吕宁姝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更压抑了。 ……这是一种歉疚的恐惧,一种沉重的负担。 被主公那双仿佛能看透她的眼神望着,吕宁姝张了张口,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发出任何声音。 曹操的面上没有表情。 就在气氛即将凝固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甘宁和蔡瑁被带到了。 吕宁姝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往他们那边瞧。 甘宁匆匆走来,面上还没退去怒意,而蔡瑁…… 蔡瑁的脸肿成了猪头,还发亮。 按理来说蔡瑁有亲卫随从是不至于被揍成这样的,但甘宁也有啊。 他当初可是带着一大帮兄弟前来投奔的,而且都是原先跟着他劫道劫船的人,身上自有一股悍气。 曹操也转移了视线,问道:“如何?” 蔡瑁率先拱手了:“瑁本是负责训练水军,却不曾想这甘校尉一来便言道我的方法不对,想要改了,可这法子是先祖流传,怎能说改就改?” 甘宁瞪眼睛:“你放屁!明明是你骂我‘劫道的匪徒什么也不懂’,说我‘怎能堪当此任’!” 蔡瑁想要说什么,却顾忌着还在曹操面前:“我……” 话刚出口就被曹操打断了。 接着吕宁姝就看见曹操安抚了蔡瑁一番,让他回府休养,接着非常熟练地搬出“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的套路,先是吓唬了甘宁一通,成功地使甘宁乖得像个鹌鹑,接着就问甘宁训练水军的方法。 瞧着这莫名套路的一幕,吕宁姝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告退了。 …… 由于心里始终十分纠结的缘故,吕宁姝决定向曹操告假去襄阳寻司马徽。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盛夏酷热,可襄阳里头的山林倒没那么令人难受,反而透着股难得的清凉。 吕宁姝什么亲兵也没带,就这么独身一人去寻找司马徽。 许是身边没人的缘故,她找得非常的耐心。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找到了在屋子里教学生的司马徽。 只见几个绑着总角的小孩好奇地望了过来。 司马徽并不惊奇她的又一次拜访,对她笑道:“稀客啊,将军寻个地方坐吧。” 吕宁姝安静地对他行了个礼,听话地坐在了一边,然后托腮瞧着司马徽的动作。 只见司马徽随手拈下了一片绿叶,问道:“你们可知,何为天理,何为人欲?” 这问题对于小孩子来说显然是太复杂了。 “‘天理’就是这世间的定理,‘人欲’就是我们想的东西呗!”很快就有人回答了。 司马徽笑着摇头。 …… 一连好几个回答都被司马徽否认了,一个小童禁不住发问:“先生,天理和人欲到底是什么呀?” 司马徽望向一旁听得认真的吕宁姝:“将军不妨一答?” 吕宁姝一愣:“啊?我?” 司马徽微笑着点头。 吕宁姝望天思考许久:“……其实本没有什么天理,我觉得都是人制定的吧。 你看,在商周时期讲究先礼后兵,免战牌一挂对面就不能打了,那时候的人觉得这就是应该的呀。可到了现在哪里来的免战牌,不揍死对面就不错了。” 要不然怎么说先人实诚呢。 司马徽点头:“将军答了天理,可知‘人欲’是什么?” 吕宁姝这下不懂了,对着司马徽真心诚意地行了一个礼:“还请先生教我。” “一件事如果没有人欲的蒙蔽,那就是天理。” 吕宁姝十分诚实地摇头:“不懂。” 司马徽很耐心:“举个例子,你若是与人交友,如果带着目的就是有了私欲,但你如果发自内心的想要与他交好,便是符合天理的,可明白了?” 吕宁姝凝眉思索。 发自内心…… 对于主公,她其实并没有别的想法啊。 一开始就没有,她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抱负而已。 问心无愧。 吕宁姝突然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司马徽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司马徽捋了捋长须:“不必多礼,去吧。” 吕宁姝点了点头,牵着马兴冲冲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于屋子后面缓缓踱出了一个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的青年。 “先生这一番关于‘理’与‘欲’的说法,亮倒是有些想法……” *** 吕宁姝风风火火地回到了许都,正准备去找曹操的时候,却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宦官的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陛下有诏,还请将军一叙。” 吕宁姝一脸的莫名其妙。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不认识皇帝的啊。 35.幕后真相 “脑子不清醒, 私自行事, 他被那奸贼所害也是意料之中。”伏完叹气。 那些证据本就不是这时候应该拿出来的,现在被吕殊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摆了出来,那先前他苦心谋划的一些东西也就废了。 “那他老母的尸身……” “这样的事情本就有损阴德,若不是为了诛贼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便厚葬吧。” “喏。” 吕殊这回干的事情,除了他自己基本上是没有人对此顺心的, 包括伏完。 他在母亲病逝后便深受打击, 孤注一掷地跑去荆州求学,虽愤于世事, 但也打算学成之后做出一番事来。 谁曾想伏完追察吕宁姝的事情竟追查到了他的头上,并且还用亡母尸身作以胁迫,加之“吕殊”之名渐渐为世人所知、风光一时, 吕殊本人又觉得司马徽并没有用心教他…… 大受刺激之下, 就这么愤世嫉俗了。 腕上的三道深痕就是他在万般忌恨之下割出来的。 那块巨石事实上就是吕殊干的好事,在他的预计里,吕宁姝和司马徽定然会死一个。 而无论是死哪个, 活着的那个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若是荆襄名士死于一场人为的意外,而在场的却只有吕宁姝……她又是受曹操之命前来拜访的, 那可说不准会传出什么来。 若是吕宁姝拦住了巨石, 却死于上面的毒就更耐人寻味了, 曹操必然会追查她的死因。 还有伏完原先的打算被吕殊这么一倒腾, 可想而知定然会被发觉, 苦心谋划的一切也会付诸东流。 简单来说, 就是坑了别人又坑了自己。 伏完只当他是太过心急才会如此,却丝毫没想到吕殊就是故意的。 却说另一边被小黄门拦下的吕宁姝开始纠结了。 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找她,但吕宁姝也清楚虽然自己名为汉臣,实际上她的老板还真不是号称真龙天子的那个。 不想去啊。 而且那宦官这么明显的拦住她,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帝要见她似的,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多好的事情。 再说了,吕宁姝虽然打定了主意去找曹操,事实上她心里头现在还忐忑着呢。 小黄门笑的很和善:“还请将军入宫一叙。” 吕宁姝试图推脱:“你看我这会儿刚回来,面圣不都要形容整肃的吗,我现在这样会冲撞陛下。” 小黄门还是对她笑着:“将军大可放心,陛下宽和,不计较这些虚礼。” 吕宁姝没办法,正想着借口的时候突然瞧见了往她这个方向走来的曹丕,赶紧对他挤眼睛——帮忙啊! 小黄门也顺着吕宁姝的目光望去。 曹丕上前,状似不经意地伸手一拦,叹气道:“吕将军身染重疾、病入膏肓,若是贸然前去,怕是会把病气过给陛下。” 小黄门瞧了一眼吕宁姝堪称红润的气色,一时之间竟被曹丕的话语弄得不知说什么为好。 ——你仿佛在逗我。 曹丕的表情非常真诚,好像真的是确有其事一般。 吕宁姝闻言下巴一仰,身子十分配合地后倾往地上倒去,口中还毫无诚意地喊道—— “啊,我快死啦!” ……简直浮夸的要命。 曹丕赶忙向前一步托住她倒下去的身子,痛心地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转头道:“将军病重如此,竟已无法站立!若路途颠簸,怕是要性命垂危啊。” 吕宁姝干脆白眼一翻直接装死了。 那宦官死鱼眼看着这一幕,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还请将军入宫……” 还没等他说完话,之前还在装死的吕宁姝就咬破舌尖“噗”地往他脸上喷了口血,一脸夸张的忧伤:“臣将去矣……无法再为陛下尽忠了啊!” 被喷了一脸血的宦官再也忍耐不住了,扯着公鸭嗓子喊道:“你到底走不走!” 吕宁姝笑嘻嘻的:“不走,待我痊愈自会去跟陛下请罪。” “你这是抗旨不遵!” 曹丕摇头道:“非也,若是因你之过,使陛下背上了罔顾臣下性命的名声,可想而知自然会有损陛下威名,寒了忠臣之心啊!” 吕宁姝勉强挤出两滴鳄鱼眼泪,扯着嗓子干嚎:“哇啊——呜呜呜臣当真寒心呐——” 那小黄门不但沾了一脸血,而且丝毫没法跟这两个一唱一和都快上瘾了的家伙讲道理,气的一跺脚,直接拂袖而去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给了吕宁姝一个威胁的眼神,只可惜吕宁姝这会儿正闭着眼睛,没看到。 …… “喂,别装死了,他走了。”曹丕戳戳吕宁姝的脑袋。 吕宁姝忽然睁开双眸对他笑了笑,神色之间颇有一种得逞的小得意。 她起身,一拍曹丕的肩膀:“多谢了。”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不错啊这小子。 曹丕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过你这些日子还真得闭门不出,做出有恙在身的模样才行。” 吕宁姝叹了口气,还是点了点头。 曹丕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眯着眼若有所思。 …… 等曹丕送她回府,刚想离去之时却被吕宁姝一把拉了进去,还神秘兮兮地关好了大门。 曹丕挑眉等着她的解释。 吕宁姝四处环顾了一圈,见侍婢之类的都被打发了出去,便凑在他耳边问道:“你说,如果我要跟主公坦白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依着他的性子会如何?” 曹丕颇有些好笑地瞅了她一眼:“怎么,难不成是想坦白你并非男子的事?若是这个,阿翁不会多计较。” 吕宁姝望着屋檐的边儿想了想:“好像还要严重那么一点。” 曹丕摇头:“那就说不准了。” 吕宁姝闻言立刻变成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也不知吕殊有没有对主公说过什么。 若不是水镜先生指点……等等! 她告了假去襄阳拜访司马徽,似乎是想去问他关于吕殊的事情吧? 吕宁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被司马徽给忽悠了。 ……这年头,怎么连司马徽都开始忽悠人了。 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真诚一点啦! 可这会儿再去找司马徽显然是不可能的,人家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她,去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曹丕安慰般地拍拍她的脑袋。 这时,忽然有人跑过来对吕宁姝禀报说,曹操听闻她去了襄阳一趟就身染重病、命不久矣,直接跑到她府上来探望她了。 按理来说,如果没有要事,曹老板一般是很少会主动跑去下属府上的。 ……可见是急了。 吕宁姝闻言立即抓住曹丕往最里面跑。 ——卧槽玩脱了啊! 36.捉奸(不是) 好在曹操距离吕宁姝的将军府还有差不多百米的距离,吕宁姝还是有时间思考如何应对的。 这会儿她在慌张之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扯着曹丕“嗖”的一声跑了。 那负责在门口通风报信的侍从只见一道白影在眼前晃过, 方才还在眼前的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吕宁姝穿过几道门跑到了正堂, 发现没什么能藏的地方, 又急急忙忙跑去了后院。 曹丕被她拽来拽去, 也有点无奈了:“你这府里头怎么没个管事的。” 若是没管事的话, 谁知道那些侍人平日里趁吕宁姝不在府中都在干些什么。 吕宁姝歪头想了想:“之前的那个管事告假半年回乡了, 我忘记找人暂替了。” 曹丕扶额。 ……也对,一看这家伙就不是关心内宅事情的那种人。 她脑子里压根儿就没那根筋。 比起整治内院,曹丕觉得吕宁姝或许更愿意去背那些令她头疼欲裂的书也说不定。 吕宁姝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哎,三公子,你身上有带那种粉吗?” 曹丕疑惑:“什么‘粉’?” 吕宁姝直起身来,绕着他滴溜转了一圈, 扯着他的袖子道:“就是那种女孩子用的铅粉,涂上去让脸看着苍白没血色的, 我这不是想装一下嘛。” 曹丕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吕宁姝满是自然的点了点头。 曹丕指着自己的手指头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搞搞清楚到底谁是姑娘啊! “……没有!” 吕宁姝似乎察觉到了曹丕快炸毛的情绪, 连忙补救:“三公子生的如此好看, 自是用不着这东西的。” 闻言,某人的呼吸骤然顺畅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 …… 而此时,曹操已经领着张机匆匆推开了前院的大门。 关于张仲景这位名医来到许都还真是个巧合。 莫说其他人, 就是曹操自己也有头风的病症, 还极其难医。 事实上东汉末年医者的地位并不高, 因为属于“方术”的缘故, 反而较低。 但荀彧却上书建议说医者是“人命所县”,也就是关系着人命需要重视的意思,于是曹操便采纳了荀彧的建议,仿照刘表设立学官的方式设了医馆。 医馆里头放了各种先人留下的岐黄杂书,还真吸引了一条“大鱼”过来,那便是张机。 他四处游历,各处行医,就是为了撰写《伤寒杂病论》,对于医馆放置的珍贵资料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他不喜官场,但确实是想实实在在地为人治病,便把手里头撰写了一半的书抄录了一份交给了医馆。 虽然他此时声名不显,但他的水平确实无愧于后来人送予他的“医圣”一称,加之军中的疫病也是这年头的一大杀手…… ……然后张机这个小单纯就成功地被忽悠走了。 话说回来,这次曹操乍然听闻吕宁姝已经命不久矣,就急急忙忙拎着还在给他“望闻问切”的张机跑了过来。 毕竟他的头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这边的武力值担当已经快死了啊。 吕宁姝听见曹操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开始毫无目的地乱转。 曹丕望见两道屏风中间的一个极其隐蔽的空隙,便瞅准空隙拉着吕宁姝往里一躲。 既然是隐蔽的空隙,那肯定是很狭窄的。 夏日的温度逐渐拔高,两个人贴在一块本应该是热得不行,可吕宁姝的体温却一直都偏凉,甚至偏凉到不正常,如今倒是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形制冷机。 反正大热天抱着很舒服就是了。 吕宁姝忽然侧头小声道:“你是不是换熏香了?” 闻起来跟平时的不一样啊。 曹丕怔愣片刻,连忙伸手捂住她的下半张脸。 吕宁姝眯眼不满地看着他。 曹丕拼命对她使眼色。 吕宁姝眨巴眨巴眼瞪着他——干啥呀? 曹丕拼命用眼神示意——阿翁啊。 吕宁姝会意,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曹操这时已经由着侍婢的带领进入后院了。 这会儿他倒是没必要忌讳什么,毕竟吕宁姝的后院里又没有什么“将军夫人”之类的人。 曹丕只觉得有一道轻柔的气息扑在他的颈边,偏偏还随着呼吸十分规律,那痒痒的感觉一下一下的,直教人忽视不得。 他忽然便忆起了那日汉水之中覆上的温凉…… 好像……是软的。 等等!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打住。 不能想了。 正当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眼前的屏风骤然被掀倒,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曹操满脸震惊的面孔。 这两个嫩的显然玩不过老的,还是被找到了。 而曹操的眼神也有那么一点点耐人寻味。 曹操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知道吕宁姝压根儿就是在装病,气的用手指她:“你……” 吕宁姝急的跳起来:“主公,我……” 她不是故意的啊! 好在曹操的脾气没有程昱那么炸,就这么瘫着一张脸把他们两个领去了正堂。 “阿翁,此事……” 曹丕刚想解释,结果被曹操一个瞪眼给噎回去了。 曹操面无表情道:“你不是病了么,让仲景给你看看。” 吕宁姝不敢惹他,乖乖地伸手让他把脉。 张机倒是很敬业,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掺和进他们矛盾的打算,只是仔细地望了吕宁姝的面色,而后伸手搭在她手腕上把脉。 吕宁姝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听说是男是女一把脉便知啊! 谁知张机把脉把了半天都没能下初步的定论。 曹操疑惑道:“如何?” 张机蹙眉,犹疑道:“这脉相……” 这脉象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啊! 37.奇特脉象 此为防盗章  吕宁姝一个侧身, 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 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 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荒淫无度, 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 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 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也能维持朝野清明, 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 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 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 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 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 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别说什么曹操不愿还权,就算愿意他也还不起,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也辜负不起下属对他的信任。 事实上,作为一个靠谱的主公,他当然是不会还的。 吕宁姝简直受不了伏完这人了,也没了想要瞧瞧他的脑回路到底是啥样的心思,直接转身就想走人。 “慢着。” 伏完这会儿倒是满怀自信的开口了:“你不妨……看看你后面再做决定。” 吕宁姝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偏过头,余光瞄到了朝着她瞄准摆好、至少有十几架的黄肩弩。 那些弩已经上膛,只消一碰便可穿破她的后心。 吕宁姝此时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夫倒是不懂了。” 伏完负手,踱步走到她跟前,摇头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使你这样……与他横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死心塌地。” 吕宁姝也很疑惑为什么汉室能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忠诚着。 当然,现在她正被人威胁着,顾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万一伏完被她一个刺激……不好说啊。 “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吕宁姝沉默了半晌说道。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妥协了。 “你莫想匡老夫。” 伏完伸手抚了抚长须,笑道:“老夫固然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你就不怕……依你那主公的警惕多疑,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危险之人,会如何处置你?” 吕宁姝抿唇。 伏完又道:“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劝你还是慎重些罢。” 吕宁姝沉默了半晌。 就在伏完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吕宁姝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掐住伏完的脖子,冷声道:“不止是你能威胁,我也能。至少吕某人完全有自信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掐断你的喉咙。” 有武力值就是这么任性! 伏完被它捏的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来日你可不要后悔!” …… 就在二人不欢而散的时候,吕宁姝呢喃着的一句话远远地飘到了伏完的耳朵里。 那道声音带着伏完从未听到过的温柔,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似乎是说给他听的。 “在做一个良臣之前,首先你要成为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知恩图报’则是判断一个人最重要的秉性。 你于汉室知恩图报,我于主公亦然。” 她侧转脖颈,佯装着样子嗅了嗅,轻松道:“许是方才沐浴,未曾洗干净才有了些血腥气罢,我倒是只闻见了三公子衣衫上的熏香味儿。” 曹丕似笑非笑地低头望了她一眼:“也许吧。” 吕宁姝怕他不信,还特意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种人都是这样,血腥气闻多了就对这味道不那么敏感了。”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气势开张,方圆相济,看似古朴简洁,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住笔杆,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但胜在语气坚决,措辞正式,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就连字都端正了不少,虽然有些字依旧缺胳膊少腿,但那态度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一边望着信使远去的身影,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古人总说‘鱼传尺素’,我下回是不是该把绢帛塞在鱼腹之中再送出去才符合实际一点……” 曹丕闻言默默地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 曹操的回信要比刘表快得多。 他倒是没怪吕宁姝,而且还叮嘱了不管刘表回什么信、或是传了什么话,吕宁姝都必须要在原地驻军一个月,不得撤军,也不得进攻。 吕宁姝被他这一道指令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曹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她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安阳,就这么老实地驻守在了城中。 好在刘表的信很快就来了。 来自荆州的信使也是一副官方的口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宁姝让他交出刘备的要求,还极其坚定地表示如果吕宁姝再无理取闹就让刘备带大军打过来云云。 张郃气的拎着大刀直发抖,盯着信使的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信使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挺了挺脊背,等待吕宁姝的反应。 吕宁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信使半天得不到答复,头愈发低了下去。 半晌,他只听吕宁姝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罢,待明日我再遣人去信一封。” 信使疑惑道:“吕将军若是有书信,我可代为传达……” 吕宁姝抄起一把锃亮的画戟横在他眼前,歪着脑袋故作疑惑:“嗯?” 那信使瞄了瞄眼前那柄似乎轻轻一碰都要皮开肉绽的利器,冷汗连连:“都听吕将军的……” 吕宁姝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迤迤然收回了画戟。 信使见她肯放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闲杂之人都离了开,曹丕捏着手中的绢帛,蹙眉道:“这并不是刘景升的行事作风。” 也不知荆州发生了什么,或是刘备干了什么,才使得刘表的态度变得这般强硬。 吕宁姝一反常态的镇定:“明日我会遣人去荆州,给他送一份大礼。” 曹丕挑眉,似乎并不打算问询。 吕宁姝偷瞄一眼他的反应,继续道:“保准他看了惊喜。” 曹丕继续悠然自得地瞧着外头的风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 吕宁姝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曹丕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不想。” 吕宁姝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看竹简。 曹丕憋笑。 *** 是夜,一道人影乘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溜去了马厩,正打算取马离去。 吕宁姝刚牵到了缰绳,正低着头准备转身呢,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她之外的人。 吕宁姝心里一紧,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 曹丕似笑非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想去哪儿?” 吕宁姝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才在这儿跟捉贼似的守了这么久? 曹丕不打算接她的话,劝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回去歇息罢。” ——别去冒险了。 可打死曹丕都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吕宁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他按在马上,自己也迅速翻身上了马,绕开守卫,朝着荆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先前她想往亲兵说的酒肆那儿走一遭,顺带喊上几个狐朋狗友的同僚联络联络友情什么的,谁知唯二相熟的程昱和张辽都被曹操塞了一堆的事儿。 张辽是被丢去打鲁国了,至于程昱这老头嘛……神神秘秘的,人也不在许都。 没朋友还喝什么酒啊?喝闷酒吗?还是借着酒意作诗? 吕宁姝觉得以她匮乏的艺术细胞来讲,能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38.伏完之死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请耐心等待么么哒 先前吕宁姝帮着严氏整理妆奁的时候, 还不小心捏碎了严氏最爱的一支玉钗。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跟严氏坦白, 严氏就去了。 吕宁姝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锄头上铁准备继续挖坑。 虽然杆子不在了, 但还有个头, 或许也是可以用……的吧。 她颇有些心虚地想着。 而这时, 她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马蹄声,正在渐渐靠近。 心里一凛,两只手指捏着锄头铁块, 就地一滚, 迅速钻进附近茂密的草丛之中。 吕宁姝随手抓起一把叶子盖上自己的头顶,那些枯枝败叶簌簌而下, 一半堆在了身边,另一半则呆在了头顶上,略微遮挡了她的身形, 若是不太注意的话便看见不了她。 至于会不会考虑到脏什么的,这种事在生存面前就是个笑话。 果然, 远处骑着马的几个来人越来越近, 马蹄踏过之处尘土扬起, 直至停在了还留着严氏尸身的小屋前。 那屋子并不如何精致, 却五脏俱全, 看的出被精心布置过。 而此时,屋门便被打头的军汉一脚踹开, 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内。 果然是来者不善, 吕宁姝把头压的更低了些, 免得被他们发现。 那领头的人进去之后发现了棺材,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在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跑了!” 至于跑了什么,自然是跑了吕宁姝。 原来,严氏和原身是避开那些人的看守而逃掉的。 至于为什么要跑,吕宁姝却不知道。 正当那几人想要策马离开,回去复命之时,吕宁姝的藏身之处忽然起了个大动静。 一条巨蟒正在捕猎。 吕宁姝深深觉得,人要是倒霉起来那是喝水都能塞到牙的。 你捕猎就算了为什么要在我脚底下捕猎啊! 那几个军汉被巨蟒所惊动,望向草丛,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其清明的,自然就看见了躲在里头的吕宁姝。 领头的络腮胡调转马头,策马步步逼近。 马蹄踩在青石上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这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吕宁姝的心上。 鼻尖上的一滴冷汗随着脸庞的轮廓缓缓滑落。 那络腮胡离她越来越近了。 马停了下来,络腮胡昂着头对她不屑喊道:“别躲了,乖乖随军爷回去——” 吕宁姝把捏着铁块的右手藏到背后,站起身来,脑袋一歪,故作天真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 没了草丛的遮掩,那络腮胡军汉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深如黛,凤眸狭长微挑,瞳若点漆,朱唇微翘,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英气,虽脸上有在草丛中沾上的灰黑,却更衬得肤白胜雪。 有些治下不严的地儿,投军的标准放的并不高,于是一些案底不太干净的人也能混入其中,而那样的军汉和匪徒无甚两样,烧杀劫掠乃是家常便饭。 那络腮胡搓搓手掌,扯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 吕宁姝把他的淫邪之念尽收眼底,恶心的不行,暗自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吕宁姝的神经也慢慢绷紧。 “自是来找逃犯的,军爷让你——” 话还未说完,络腮胡的身影便是猛地一顿! 他忽然感觉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一股剧痛袭来。 络腮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在模糊间只见那女娃握着一块不知名的东西,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那东西上满是鲜血——就是他自己的。 怎么可能! 络腮胡死都没死明白便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他的那些下属望见这一幕,拔刀围拢了过来。 四把刀,四个人! 方才能够暴起杀人成功是吕宁姝自己的怒意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可以称作“肢体记忆。” 而光靠着这些,对付一人还尚可,若要对付四个人,吕宁姝没有任何把握。 他长吁一口气,勒住马头停下脚步,叹道:“到了。” 糜竺刚要开口,此时却只见四面八方涌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一下子便把他们半围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而打头的,正是那身挂赤色战袍,外着唐猊铠,面若冠玉,手持画戟气势如虹地朝他们冲来的吕殊! 那画戟长一丈二,看似极为沉重,却被那人舞的虎虎生风,仿佛带着从尸山血海而来的冲天煞气,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吕宁姝势如破竹地冲开人群,径直朝着刘备飚马奔去,杀气犹如实质:“大耳贼纳命来!” 见曹军主将不管不顾地直接朝刘备冲过来,关羽和张飞自然不会干看着,一个立即护着刘备突围,另一个上前试图拖住吕宁姝。 张飞右手握住一柄极沉的长铩上前格挡住吕宁姝猛劈过来的画戟,而关羽的大刀则是左右劈砍着冲破己兵刺探进来的曹军。 吕宁姝一击下去被长铩抵住,却并不肯撤回此招,而是借着劈砍下去的力道骤然旋转画戟,变换角度朝着张飞刺来! 这一下张飞的压力就大了。 他虽达不到吕布那般的境界,但也能称得上万人敌,平日里算是刘备极为爱重的一员悍将,可此时他面对这一招抵挡起来却格外吃力。 战场上瞬息万变,不过一眨眼二人便已经过了五十招,吕宁姝的余光瞧见刘备在关羽的护卫下即将突围出去,心生焦急,锋刃骤然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暴起一招就要往张飞的面门劈去! 眼见着张飞就要性命不保,关羽立即持着大刀拍马上前,与张飞上去一同夹击吕宁姝。 吕宁姝默默腹诽—— 二打一,不公平啊! 说起来,吕宁姝和关羽还有两面之缘,不过现在这两人各自都杀红了眼,哪里还想得到这种事儿。 又是百余回,三人还未分出胜负。 中军。 曹丕远远地望着总是喜欢冲在阵前的吕宁姝,心下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讳疾忌医,伤又不知好了没,还直接不怕死的跟两员悍将对上…… 估计除了阿翁,没人能管教得动她。 怪不得说主公挑下属,下属也挑主公呢。这人才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由于吕宁姝冲得太快,跑在后面张郃这会儿还没赶到。 吕宁姝又被关羽张飞二人绊住,眼见着刘备越走越远,急的直冒火。 边上的士卒,无论敌我皆被这刀光剑影所慑,但凡靠近的也都被波及地斩下了脑袋。 又是一百回合下来,吕宁姝始终不见疲惫,瞅准机会,佯装体力不支卖了个破绽,而后猛地奋起一招,竟直接把张飞的长铩斩了断! 张飞只觉得虎口骤然一震,汩汩的鲜血缓缓地流淌而出,吕宁姝又趁势一刺,边上另一人也被她的大力震地手臂一阵发麻,顿时变得毫无知觉,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会儿张郃已经领兵赶到了,压根儿没废话就直接上来配合吕宁姝揍人了,吕宁姝甩下一句“交给你了”便直接往刘备的方向狂奔。 张郃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选择围殴了。 好在张飞和关羽的战斗力都被吕宁姝的那一招削了一大截,这围殴什么的……大抵也是成了罢。 刘备策马扬鞭狂奔而去,吕宁姝策马狂追,也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距离越拉越小,吕宁姝却忽然小腹一疼,一阵怪异的温热感袭来,险些刺激的她摔下马去。 刘备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赵云等人的护送下跑远了。 39.穿了女装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她犹豫了一会儿,踌躇着勒马又退了回去。 曹操挑眉看着她的动作,对吕宁姝招手示意她过去。 吕宁姝翻身下马, 对他抱拳一礼:“主公。” 曹操伸手拍拍她的肩, 点头道:“很好。” 吕宁姝抬眸瞧他, 抑制不住的唇角微扬, 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啊。 曹操见她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把她夸了一通。 毕竟是文化人,这一通赞美的水平还是很高的, 一点刻意的痕迹都没有,直把吕宁姝夸得如坠云端, 两眼冒星, 满脸通红地退回程昱边上去了。 ——要是天天能这么被夸就好了。 一旁默默立着不出声的曹丕被曹操的这番话肉麻得一个哆嗦。 他强忍住抽搐的嘴角,默默地望了心情颇好的吕宁姝一眼。 但不可否认……他也很想被夸。 *** 袁绍虽然没死, 可剩下的战事却不需要曹操亲身上战场安抚军心了, 这会儿自是要清点战功以及物资的。 尤其是袁绍这次匆忙逃出, 那些值钱的物什基本都没带走, 留下了九成,清点的工作就更加繁琐了。 不过这玩意并不在吕宁姝管的范围内,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怀中抱着那只漆黑的盒子悄悄地溜进了曹操的营帐之中。 这样的秘密当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若放任这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清点, 怕是要哗变出事。 里面的绢帛很多, 少说也有十来个, 况且她唯一打开看的那个署名还是…… 吕宁姝抿唇, 脊梁上忽的便攀上了一股凉意。 待守卫进去禀报之后,过不久她便被迎进去了。 吕宁姝抬眼一看,曹操已经屏退左右了,像是猜到她要告诉他什么似的。 她双手奉上盒子,轻声道:“禀主公,此役之中有许多通敌之人。” 曹操示意她站直,也用双手接过了盒子,叹道:“这一战之前,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会输。” “主公高风亮节,匡扶汉室,为群臣之表率,怎么可能会输。”吕宁姝罕见的说了句奉承话。 未曾想,曹操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朗声大笑,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而是伸出右手拍了拍吕宁姝的肩。 “这些通敌的密信如何处理?” 吕宁姝没明白他的反应,索性转移了话题。 曹操笑着摇了摇头,打开盒子,把这些绢帛全都抽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便往火中一丢。 “主公……?” 吕宁姝睁大眼睛。 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哪怕这些人真的和袁绍暗通款曲也不追究? 曹操叹道:“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不能自保,这些人的做法倒是人之常情。” 吕宁姝转头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的密信,敛了眸子。 “主公有容人之量,是殊狭隘了。” 虽然知道主公有容人之量是好事,可作为唯二清楚真相的人,她就是很膈应那群人嘛。 这件事要是换了她,她肯定会把这群人丢到河里喂鱼去。 曹操无奈的拍拍她的头,对她耐心解释道:“我知晓你的一片好意,可这些人若要追究起来势必会牵扯更多的无辜之人,直接烧了更好。” 吕宁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现在那袁本初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像是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她连忙对着曹操一礼道:“多谢主公解惑,殊告退了。” 曹操笑道:“去吧,日后不必如此拘着。” “诺。” 几日后,大军班师回许。 曹操上表向皇帝报了战功,为手下的将士与谋臣请封。 虽说是向皇帝上报,可谁都知道这就是曹操自己的意思,皇帝当然不可能不从。 而现在的都亭侯,也是龙骧将军的吕宁姝披着一身战衣骑在马上,一双眸子里满是勃勃兴致,端的是翩翩少年郎,俊俏的眉宇间三分张扬又三分潇洒,颇有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望着被押解的袁军士兵,程昱感叹道:“若不是袁绍内部私斗严重,这场仗势必要打的艰难了。” 吕宁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在继承人当中左右摇摆的后果。” 一个派系支持一位公子,绞尽脑汁斗来斗去也是很累的嘛。 曹丕刚巧偏头捕捉到了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抬眸望了曹操一眼。 却不想曹操的余光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用眼神示意曹丕——怎么了? 曹丕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而后迅速偏离,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只余了浅浅的孺慕,只是朝着曹操谦和地笑了笑。 曹操对他点点头,继续跟荀彧说话去了。 好久不见,文若似是清瘦了些许…… 一旁的吕宁姝压根没主意到方才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打马向前对着曹丕笑道:“主公说我的府邸里建了个武场,日后你学骑射便可方便许多。” 吕宁姝觉得主公简直超贴心! 曹丕笑道:“好,我便与将军一道回去罢。” “走。”吕宁姝慢悠悠的调转马头,与他策马并行。 她的府邸靠北边,还得穿过挺长的路,若是只靠双腿走过去怕是要走半个时辰。 而骑着马还能逛逛许都的风光,瞧瞧与袁绍的治下有什么不同。 吕宁姝从来就没时间好好注意过这个时代的风俗,如今得了空闲倒是颇有兴味。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的身边只留了一个喜欢八卦的亲卫,闲来无事听他叨叨也挺好玩的。 对此,曹丕表示吕宁姝的精神娱乐还有待提高。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喜欢听八卦啊! “将军,这城东最近新开了家酒铺,听闻那酒比寻常的还要烈一些,贼得劲儿!”那亲兵开始叨叨。 吕宁姝漫不经心地点头——下次去瞧瞧。 “郭祭酒对那里的评价也很高……”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那有空更要去看看了! 要知道乱世嘛,打仗的时间肯定比闲着的时间多,而军中又禁酒,只有打完仗的那段空闲时间才能饮上几坛。 曹丕听着亲兵的话,抓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那郭奉孝极爱杯中之物,于这一道上嘴还挺刁,经常因行为不检为由被御史中丞陈群弹劾多次,奈何曹操一直有意宽容郭嘉,陈群每次的弹劾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 不过陈群也是执着,一直继续弹劾着他。 十月的气候已经有些泛凉,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划过,吹动了几人的袍角。 吕宁姝余光瞄到曹丕略显单薄的衣着,拽着缰绳默默加快了马蹄的步伐。 曹丕察觉到了速度的加快,状似不经意的瞧了吕宁姝一眼—— 这家伙应当是怕冷了,还是速速回府罢。 于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脑回路竟然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下诡异的重合了。 可就在此时,吕宁姝的鬓边突然被划过的风带上了一朵颜色娇嫩的桃花,乌色的发丝勾住了花萼,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搁在那儿。 桃花极其俏丽的颜色衬着青丝,白马上的“少年”凤眸微垂,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平添了几分风流,甚是好看。 吕宁姝稀里糊涂地摘下它,放在手心里仔细瞧着——这十月还有桃花吗? 摸起来的质感好像也不太对。 曹丕好奇一望:“绢布做的。” 吕宁姝一愣——难怪。 她疑惑的往桃花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儿杵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妇人,正眉眼含笑、面带春风地望着她。 还在不停地朝她抛媚眼。 这时,亲兵暗戳戳地凑到吕宁姝的耳边道:“这是个寡妇……有些权势,最喜欢十五六岁的俊俏男孩儿,据说口味极挑,非绝色不要……” 吕宁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卧槽! 只是这人显然听到了方才吕宁姝对《孟子》的歪解,方才那声轻笑就是曹丕实在憋不住笑意而发出的。 吕宁姝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对他拱手:“三公子别来无恙。” 曹操抚着长须点了点头,起了考教的心思:“不知丕儿如何看待刘玄德?” 曹丕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因为随着势力的壮大,事情也开始变多,曹操这两年已经极少考教他了。 不过他的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似乎对其早有所料的样子,思索一番便道:“刘备此人几易其主,看似多有败绩,然胸怀大志、又心志坚定,有大器晚成之兆,若不早日除之则后患无穷。” 一旁的程昱听了,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曹操点头道:“他早年是卢植的学生。” 其实他后来又起兵平黄巾什么的干了不少事儿,只是刘备相较于同时期的一些人才而言干的事儿都没那么惊天动地罢了。 吕宁姝突然想起先前亲兵对他八卦刘备的一些事儿,不禁出言笑道:“殊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 40.翻窗而出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袁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分兵。 他之前通过前线情报得知曹操命人行军至延津、准备打袁军后方, 所以才分兵命人阻截曹军。 可这样一来, 袁军进攻白马的兵力就少了。 也就是说, 如果曹军使诈,他们出兵延津的势头只是一个幌子的话, 白马这边就危险了。 吕宁姝皱眉听着这布置, 握紧了手中泛着煞气的硬弓, 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通常还很准。 刘朝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安心罢,颜将军的名声,整个河北都如雷贯耳,定能破了白马!” 言语之中似是很钦佩。 吕宁姝无奈地笑笑:“别轻敌啊,敌人很狡猾的。” 刘朝憨笑, 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第二日。 “敌袭!” 吕宁姝闻言动作一滞, 不到半秒便迅速做出了反应, 握紧弓箭上马准备迎敌。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军官, 倒是能面见颜良颜将军。 可吕宁姝心里头始终还是有些顾虑的,万一有人认识原主呢? 暂且没时间想这些问题,因为前方涌来的曹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先前吕宁姝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了——曹军确实使了诈。 曹操根本就没有分兵!他的一切动作,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解救被袁军包围的白马。 而现在, 白马这边袁军的兵力不足,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吕宁姝把长弓挂在身上, 抽出锃亮的环首刀, 咬牙砍下从后方偷袭刘朝的敌军头颅。 刘朝一愣, 刀光剑影里还不忘对她喊:“多谢!” 吕宁姝又砍下一人,鲜血溅了满脸:“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这不是讲究礼数嘛。”刘朝仰头避开敌军的箭矢,委屈道。 吕宁姝嘴角一抽,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曹袁两军已经开始对冲了。 就在此时,她忽的看见远处曹军阵中冲出一红脸大汉,正在亲兵的掩护之下大喝着朝颜良冲去! 红脸长髯,身量高大,还骑着匹赤兔红马,那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吕宁姝心里一紧,当即弃了环首刀,对刘朝道:“掩护我!” 弃刀之后,她立即解下了挂在她身上的硬弓,从囊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号箭矢。 而此时,敌方的红脸大汉已经冲到了颜良跟前! 吕宁姝此时急的什么也不顾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手感与直觉,即使那弓足足有五石,一瞬间却还是被她拉弓如满月! 箭矢平稳地发了出去,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 吕宁姝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那道轨迹。 这一瞬很短,但也很长。 就在红脸大汉的刀即将砍到颜良脖颈上的时候,吕宁姝的箭矢也到了。 中了! 只听“咣”一声,长箭铁质的箭头猛地撞上了关羽手中握着的刀,使那饮血无数的刀锋偏了三寸,只削去了颜良的半根头发丝儿。 吕宁姝抿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颜良到底也是个名将,他见关羽的第一击就被人阻截失利,立刻反应过来,抽刀反击。 本来嘛,关羽策马奔过来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而这股冲劲儿一旦被打断了,那么他占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如果关羽这一击中了,自然就是袁军自溃,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这一仗。 可一旦关羽无法一击斩获颜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 “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不过关羽到底还是绝世猛将,尽管他一开始暂时陷入了袁军的包围,最后还是凭借高超的武力值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颜良见关羽已经退去,这才望向了箭矢射来的那个方向。 就是这道箭矢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颜良却惊讶地发现——射出那道惊天箭矢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弱、且眉清目秀的“少年”。 其实吕宁姝这样的身形确实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能进精兵营的多数都是胳膊粗壮,一看就很糙的大汉。而少有的几个长相并不那么“凶猛”的,也都称得上身量修长。 但吕宁姝她年纪小,年纪小的后果就是……身高并不怎么样。 颜良策马走向她,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能开五石弓的吕殊?” 吕宁姝点点头,并且奉上了她使的硬弓给颜良看。 能开五石弓的人这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不过当年的吕布倒算一个。 可吕布是什么人呐?身高九尺有余,还是声名在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即使最后兵败身死了,却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虽然吕布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就是了。 颜良虽然性格不怎么样,可他也是恩怨分明的。 此时他望向吕宁姝的眼里满是欣赏,抚掌大笑道:“好,是条汉子! 待大军回营,我便向主公引荐你,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吕宁姝低头,抱拳一礼道:“殊多谢将军!” 至于颜将军说的这个“是条汉子”么…… 吕宁姝甩甩脑袋,自动把这句话过滤了,只当他的夸奖是在另一种角度上证明自己伪装的好。 *** 十日后,营帐内。 袁绍看见吕宁姝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太眼熟了! 他紧盯着吕宁姝,缓缓地举起手中那只雕刻精美的青铜酒樽抿了一口,也不发话。 袁绍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所养出的不怒自威。 被他细细打量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本就有些心虚的吕宁姝垂眸,心中腾升起一丝微的不安。 半晌,她只听眼前堪称位高权重的那人开口道:“你说你姓……吕?” 吕宁姝闻言顿时心若擂鼓。 她握紧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抱拳低头道:“禀主公,末将确实姓吕。” 袁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放下右手旋着的酒樽,眯眼问道:“那么……吕布是你的什么人?” …… 半刻前—— 睡眼朦胧中,她忽的感觉到自己的右颊湿漉漉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过。 可由于实在是太困,吕宁姝压根儿就不想睁眼,只是迷迷糊糊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胡乱赶了赶。 曹丕挑眉,待吕宁姝的手放下去之后,继续上前往她脸上添完了最后一笔。 41.医圣张机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曹军大营里头留下的兵力并不雄厚, 可袁军就多了么? 袁军定然也不多, 因为他们的主力不在这儿。 并且现在袁军许多的兵力被分到了延津, 导致了白马这边的所谓“主力”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袁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分兵。 他之前通过前线情报得知曹操命人行军至延津、准备打袁军后方, 所以才分兵命人阻截曹军。 可这样一来, 袁军进攻白马的兵力就少了。 也就是说,如果曹军使诈, 他们出兵延津的势头只是一个幌子的话, 白马这边就危险了。 吕宁姝皱眉听着这布置,握紧了手中泛着煞气的硬弓, 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通常还很准。 刘朝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安心罢, 颜将军的名声, 整个河北都如雷贯耳, 定能破了白马!” 言语之中似是很钦佩。 吕宁姝无奈地笑笑:“别轻敌啊,敌人很狡猾的。” 刘朝憨笑, 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第二日。 “敌袭!” 吕宁姝闻言动作一滞,不到半秒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握紧弓箭上马准备迎敌。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军官,倒是能面见颜良颜将军。 可吕宁姝心里头始终还是有些顾虑的, 万一有人认识原主呢? 暂且没时间想这些问题,因为前方涌来的曹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先前吕宁姝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了——曹军确实使了诈。 曹操根本就没有分兵!他的一切动作, 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解救被袁军包围的白马。 而现在, 白马这边袁军的兵力不足, 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吕宁姝把长弓挂在身上,抽出锃亮的环首刀,咬牙砍下从后方偷袭刘朝的敌军头颅。 刘朝一愣,刀光剑影里还不忘对她喊:“多谢!” 吕宁姝又砍下一人,鲜血溅了满脸:“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这不是讲究礼数嘛。”刘朝仰头避开敌军的箭矢,委屈道。 吕宁姝嘴角一抽,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曹袁两军已经开始对冲了。 就在此时,她忽的看见远处曹军阵中冲出一红脸大汉,正在亲兵的掩护之下大喝着朝颜良冲去! 红脸长髯,身量高大,还骑着匹赤兔红马,那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吕宁姝心里一紧,当即弃了环首刀,对刘朝道:“掩护我!” 弃刀之后,她立即解下了挂在她身上的硬弓,从囊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号箭矢。 而此时,敌方的红脸大汉已经冲到了颜良跟前! 吕宁姝此时急的什么也不顾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手感与直觉,即使那弓足足有五石,一瞬间却还是被她拉弓如满月! 箭矢平稳地发了出去,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 吕宁姝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那道轨迹。 这一瞬很短,但也很长。 就在红脸大汉的刀即将砍到颜良脖颈上的时候,吕宁姝的箭矢也到了。 中了! 只听“咣”一声,长箭铁质的箭头猛地撞上了关羽手中握着的刀,使那饮血无数的刀锋偏了三寸,只削去了颜良的半根头发丝儿。 吕宁姝抿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颜良到底也是个名将,他见关羽的第一击就被人阻截失利,立刻反应过来,抽刀反击。 本来嘛,关羽策马奔过来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而这股冲劲儿一旦被打断了,那么他占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如果关羽这一击中了,自然就是袁军自溃,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这一仗。 可一旦关羽无法一击斩获颜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 “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不过关羽到底还是绝世猛将,尽管他一开始暂时陷入了袁军的包围,最后还是凭借高超的武力值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颜良见关羽已经退去,这才望向了箭矢射来的那个方向。 就是这道箭矢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颜良却惊讶地发现——射出那道惊天箭矢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弱、且眉清目秀的“少年”。 其实吕宁姝这样的身形确实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能进精兵营的多数都是胳膊粗壮,一看就很糙的大汉。而少有的几个长相并不那么“凶猛”的,也都称得上身量修长。 但吕宁姝她年纪小,年纪小的后果就是……身高并不怎么样。 颜良策马走向她,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能开五石弓的吕殊?” 42.赠君玉扣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曹丕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因为随着势力的壮大, 事情也开始变多, 曹操这两年已经极少考教他了。 不过他的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似乎对其早有所料的样子, 思索一番便道:“刘备此人几易其主,看似多有败绩,然胸怀大志、又心志坚定, 有大器晚成之兆, 若不早日除之则后患无穷。” 一旁的程昱听了,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曹操点头道:“他早年是卢植的学生。” 其实他后来又起兵平黄巾什么的干了不少事儿, 只是刘备相较于同时期的一些人才而言干的事儿都没那么惊天动地罢了。 吕宁姝突然想起先前亲兵对他八卦刘备的一些事儿,不禁出言笑道:“殊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 曹丕好奇地朝她望了过来, 而程昱的心里则是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曹操来了兴趣:“何事?” 吕宁姝瞧了外头一眼,皱眉分析道:“那刘玄德,先是投了何进的军队, 后来何进被宦官杀了; 他又投了他昔日的同窗公孙瓒,结果公孙瓒被袁绍打的自焚而死; 后来又投陶谦,结果陶谦不久病逝、徐州被破; 他投了主公后竟还想与董承等人刺杀主公,然主公英明, 此事自是失败未成; 后叛了主公投袁绍, 结果那袁绍又被主公大败, 再无回天之力……这, 当真巧极!” 曹操认真听着, 默默思索——好像听起来还有点逻辑的样子。 吕宁姝接着道:“可想而知,他若是投了刘表,不久之后刘表肯定也会倒霉!” 只听“噗”一声,程昱刚喝下去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连忙起身朝曹操告罪:“昱失礼了……” 曹操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体谅道:“仲德啊,这些事务可另找人处理,你若是受不住就回去歇息罢。” 程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瞪了吕宁姝一眼,继续坐下提笔写字。 吕宁姝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这老头又发什么脾气? 曹操笑骂道:“若真如你所说的这样,那这天下也不用争了,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扔谁那儿去便好了。” 吕宁姝抬眼瞅了瞅他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也笑了笑:“开个玩笑嘛。” “可这也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曹操摇头道:“若换了寻常人,经历了这些事情怕是早就心灰意冷,隐居不出了,而他却百折不挠,从未放弃,依旧称得上一方人杰。” 要不然之前曹操也不会对刘备说什么“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了。 要知道,那时候的袁绍坐拥四州,名满天下,雄踞北方,袁术也是,自命不凡,张狂称帝,可他们在曹操的眼里却根本及不上一个还未做出什么较大建树的刘备。 曹操一向把人的性格看得很明白,也根本不会因为袁绍暂时的强势而动摇他的看法。 吕宁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她听进去了,曹操又道:“我本是想亲自出征,奈何……不出三日,许都必有动荡。” 说白了就是许都最近离不开他,没法亲征。 ——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坐镇? 吕宁姝顿时想起了被她刻意遗忘的伏完。 她不敢问曹操许都之后到底有什么大的动荡,低着头正打算行礼告退,回去等候调兵的指令。 结果曹操又表示她这些日子别想着偷懒,然后直接把曹丕扔给了她。 吕宁姝一脸懵圈:“……啊?” 不是吧! 这小子可听曹操的话了,说是盯紧就肯定盯得她死死的。 ……一点都不讨喜。 “主公,那我就……告退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回去吧。” 正当吕宁姝转身想走的时候,府中一个侍卫来报说许攸求见。 许攸是曹操的旧识,也是上回曹操和袁绍干架的时候从敌营跑过来透露乌巢粮草情报的谋士,在战役结束之后加官进爵属于挺风光的那种人。 他虽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他最近有点飘,导致很多人对他颇有不满。 比如说—— “阿瞒啊!”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吕宁姝被门框险些绊了个踉跄——阿瞒?这是在叫主公吗? 她下意识往后一望,曹操倒是没什么表情,可曹丕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程昱的脸涨成猪肝色,默默盯向窗外,一副想要冲上去拼命的样子。 吕宁姝直觉情况不妙,赶紧把曹丕死拽活拽给拖走了。 总觉得再不把他拽走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程昱那个暴脾气老头嘛……反正有主公在呢,能打起来才怪。 *** 这回曹操给的人不多不少。 这会儿正是战后恢复元气的时候,若是多了,难免太过招眼,其他地方也不够用。少了,又怕这一仗打不赢,而现在的数量刚好掐在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点上。 可这并不代表曹操对这次出征不重视了,恰恰相反,军队的后勤准备的十分充足,粮草只有多的没有少的,顺带还把张郃给丢了过来。 张郃就是那日夜袭袁绍被吕宁姝俘虏的袁军将领,据说用兵极其巧变,后来降了曹操,这回是他第一次随曹军一起干架。 要想一块儿共事,总得先混熟,虽然张郃只是个校尉,但论起打仗的经验来,吕宁姝自认为是比不过他的。 此时正是夜里,大军正整顿好准备扎营。 吕宁姝骑着马晃悠,伸手戳了张郃一下,凑过去搭讪道:“兄弟啊,听说你之前也被郭图整了。” 想当初她也是因为那家伙对袁绍说了句什么,搞得袁绍要杀她才逃出来的。 张郃的性子倒是爽快:“是啊,他说我心怀不满,还通敌,我呸!” 吕宁姝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会瞎说。” 张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我说啊,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证据,我都怀疑他才是真正一心向曹的那个。” ……瞧郭图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瞎出计策不说,还净把人逼得往曹操这边送。 偏偏袁绍还十分信任他,那才叫倒了大霉,不打败仗都对不起郭图的良苦用心。 就在吕宁姝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边上的跑来了一个亲兵对她禀报:“将军,军正有事要报。” 吕宁姝挑眉道:“什么事儿啊,叫他过来。” 军正生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满脸正气,对她抱拳道:“启禀将军,属下抓住一人,窃了其他人的财物,正要按军规处置时那人却喊冤,似是另有隐情,属下拿不定主意,故来请示将军。” 吕宁姝疑惑道:“喊冤?他难道没有窃人财物吗?” 军正犹豫:“是窃了……可,他说是因为友人……” 吕宁姝无语地打断他的话:“他既然犯了这事,就必须承担后果,难道还有人逼他偷窃不成?” 张郃皱眉,插了句嘴:“你怎么当军正的,这种事情还来请示?” 如何处置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偷东西有理由就不算偷东西了?什么歪理啊。 不是说不能请示,可这种事情还来请示显然就是不知轻重了。 这就相当于打仗的时候还来问你今晚吃什么一样。 军正慌张道:“属下知错……” 吕宁姝严肃道:“军法如山,任何人都不能左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军正的,但从今往后若你再犯这种错误,军正就只能换人了。” 军正额上的冷汗簌簌而下:“多谢将军宽恕。” 吕宁姝叹了口气:“我会让军丞看着你。” …… 距离歇息还有一段时间,曹丕就已经默默地抱了竹简摞在吕宁姝面前了。 吕宁姝认命地拿起竹简,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他。 ——这家伙最近好像长高了点。 曹丕专注地指着竹简啰啰嗦嗦给她讲解了一堆。 …… 一炷香后。 吕宁姝抬起袖子掩面偷偷打了个小哈欠,继续百无聊赖地听着,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困。 曹丕对她的反应毫无所觉,继续认真地叨叨叨。 …… 半晌过去,一篇长文终于讲完,灯下捧着竹简的少年微微抬眸,望向了一旁睡得正香的吕宁姝。 “…………” 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只听主将营中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啊啊啊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把墨汁涂我脸上!!!!!” 吕宁姝一个侧身,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荒淫无度,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也能维持朝野清明,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43.嬴秦刘汉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而一边的魏氏则是比他的反应大多了,尖锐的声音竟一时压过了伏完的指责。 她对着吕宁姝惊道:“姝儿, 你身为一个女儿家, 怎能出口如此粗鄙之语!” 吕宁姝一个侧身,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 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 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 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 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 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 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 荒淫无度, 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 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 也能维持朝野清明, 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 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 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别说什么曹操不愿还权,就算愿意他也还不起,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也辜负不起下属对他的信任。 事实上,作为一个靠谱的主公,他当然是不会还的。 吕宁姝简直受不了伏完这人了,也没了想要瞧瞧他的脑回路到底是啥样的心思,直接转身就想走人。 “慢着。” 伏完这会儿倒是满怀自信的开口了:“你不妨……看看你后面再做决定。” 吕宁姝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偏过头,余光瞄到了朝着她瞄准摆好、至少有十几架的黄肩弩。 那些弩已经上膛,只消一碰便可穿破她的后心。 吕宁姝此时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夫倒是不懂了。” 伏完负手,踱步走到她跟前,摇头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使你这样……与他横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死心塌地。” 吕宁姝也很疑惑为什么汉室能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忠诚着。 当然,现在她正被人威胁着,顾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万一伏完被她一个刺激……不好说啊。 “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吕宁姝沉默了半晌说道。 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妥协了。 “你莫想匡老夫。” 伏完伸手抚了抚长须,笑道:“老夫固然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你就不怕……依你那主公的警惕多疑,知道身边有那么一个危险之人,会如何处置你?” 吕宁姝抿唇。 伏完又道:“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劝你还是慎重些罢。” 吕宁姝沉默了半晌。 就在伏完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吕宁姝骤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掐住伏完的脖子,冷声道:“不止是你能威胁,我也能。至少吕某人完全有自信在箭矢射出的同时掐断你的喉咙。” 有武力值就是这么任性! 伏完被它捏的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好……今日暂且放你一马,来日你可不要后悔!” …… 就在二人不欢而散的时候,吕宁姝呢喃着的一句话远远地飘到了伏完的耳朵里。 那道声音带着伏完从未听到过的温柔,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似乎是说给他听的。 “在做一个良臣之前,首先你要成为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知恩图报’则是判断一个人最重要的秉性。 你于汉室知恩图报,我于主公亦然。” 天知道她每次在面对荀攸那种谋士的时候,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群看上去斯文得要命的文人惊着吓着。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智商高,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不属实,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见他认真听着,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44.身世真相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睡眼朦胧中, 她忽的感觉到自己的右颊湿漉漉的,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过。 可由于实在是太困, 吕宁姝压根儿就不想睁眼, 只是迷迷糊糊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胡乱赶了赶。 曹丕挑眉, 待吕宁姝的手放下去之后, 继续上前往她脸上添完了最后一笔。 ——完成。 浓墨挥洒,一个大大的“彘”字安静地躺在了吕宁姝的右颊上。 字体是古朴工整的汉隶, 蚕头雁尾, 波磔分明,形体之间自有一派雍容雅致的气度。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此时的吕宁姝已经意识到不对, 一个激灵醒来了。 她满头雾水的往脸上一抹——一手的墨汁。 “!!!” 曹丕早有准备, 一个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吕宁姝显然是生气了, 顾不得擦墨, 一击不成, 直接翻身跳起想要逮人。 曹丕自然是不可能站着让她逮的, 不但仗着先机左躲右闪, 顺手还朝吕宁姝丢了几个竹简, 一个接一个朝着吕宁姝的面门飞去, 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完美的弧线。 吕宁姝偏头避开竹简,气急败坏地喊道:“装模作样!主公一个不在你就如此嚣张!” 曹丕摇头否认吕宁姝的话, 认真道:“你睡觉。” 吕宁姝一个瞪视:“我……” 曹丕接着道:“你不认真背书。” 吕宁姝指着自己的右颊:“你画我脸!” 曹丕笑了:“这自然是因为将军低头打瞌睡, 在下的笔锋躲闪不及, 故才有此墨迹。” 吕宁姝眯眼,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曹丕点头,一脸肯定:“自是真的。” 吕宁姝转身捧起一把大刀,借着刀刃的反光仔细瞧自己脸上的痕迹。 曹丕抓住这个机会,悄悄转身正要溜出营帐。 但是这会儿吕宁姝已经清楚地瞧见了明晃晃的“彘”字了。 ——这小子骂她是猪! “曹丕你给我站住别跑!”一气之下,她连毫无敬意的大名都叫上了,猛地抛开大刀就冲上前揪住曹丕的袖子。 曹丕当然得往回拽。 …… 只听“嘶啦”一声,由于两边用力,袖子不堪承受如此力道,非常给面子地被撕了开,露出一截白色的中衣来。 曹丕低头瞧了自个儿的去了半截的袖子一眼,故意气吕宁姝:“莫不是阿翁给你的俸禄太少?你不必与我抢衣服……” 吕宁姝闻言大怒,伸出一拳头就往他脸上挥。 营帐外的亲兵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摇头——看样子是打起来了。 八卦的小本本上又可以添一笔了呢。 …… 几番交锋之下,胜负立现。 曹丕哪里敌得过力气奇大的吕宁姝,几个回合后直接被她按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曹丕的四肢都被死死压住,气的通红着脸,睁大眼睛瞪着她不说话。 吕宁姝朝他得意一笑——瞧你这小样儿。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一痛,只见曹丕还没放弃挣扎,抬起了额头狠狠往她脸上撞。 吕宁姝骤然受到这一击,下意识松手捂鼻子,可她的反应到底是锻炼过的,这会儿还不忘伸手拽掉了曹丕头顶上用于束发的玉簪。 束发是汉人男子未及冠前的发型,分为半束和全束。 为了看着清爽,曹丕一向是全束的,而他束的却并不甚牢固,白玉簪一被扯掉,墨色柔顺的发丝便散了开来,往下垂落到腰间。 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衣襟散乱,淡色的薄唇微抿,青丝坠落,半掩着白皙的脖颈。 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他的发丝散乱的样子却并不显狼狈,而是透着一股飘逸般的清雅。 吕宁姝低头看着这一幕,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曹丕望着自个儿垂下来的发丝,惊道:“你……” 第一次见到有人打架还扯簪子的! 吕宁姝双手合拢,捏吧捏吧把他的玉簪直接在手心里捏成了齑粉,摊开来往他眼前嚣张地晃了晃。 曹丕眯眼,拳头捏得咯咯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将军——”这时,门外一个亲兵低着脑袋跑进来似乎想要禀告什么,结果骤然看到眼前这堪称混乱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吕宁姝刚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问询,却没想到亲兵涨红着脸留下一句“打扰了”之后便忙不迭退了出去。 吕宁姝微微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快回来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丕这会儿也站了起来,轻轻地掸了掸方才衣袍上沾到的灰尘,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我记得他先前好似极善于搬弄那些是非之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果再不阻止他,明天谣言就满天飞啦。 吕宁姝闻言一愣,而后立即掀开营帐的帘子出去抓人了。 她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 翌日,军队依旧快速地向前行进着。 汝南这地方在豫州境内,而豫州先前是袁术的地方,后来被曹操给打了下来,刘备跑到这儿之后便与当地的叛乱的黄巾余党联合起来。 一看就是要搞事的样子。 黄巾的名声可谓是很差了,而且先前刘备已经公然叛曹,这回曹操出兵倒算是师出有名。 前面的黄巾军队一触即溃,可吕宁姝却丝毫瞧不见刘备的人影。 她皱眉,随手抓起一个黄巾头领问道:“刘玄德呢?” 龚都冷哼一声:“玄德公早已率军远走。” 吕宁姝乐了——哎哟,真是忠心耿耿,连“公”都叫起来了。 她把龚都丢给下属捆起来,下马询问其他的俘虏。 硬气的有,不硬气的也不少,吕宁姝倒是问到了不少信息。 刘备昨天听闻风声之后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曹操能出兵,刘备当然能跑,人家又不是游戏里固定的npc,难不成还能傻傻的站着让你打? 张郃忿忿道:“这还没打呢,怎么就先跑了。” 这刘皇叔太识时务了他们连人家的影子都摸不着啊。 吕宁姝蹙眉思索:“八成是往荆州跑了。” 主公不是说他原本带兵来汝南的理由就是连结荆州的刘表么。 若是此番不抓住他,等他和刘表沆瀣一气了之后便会艰难许多了。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停下。 而就在吕宁姝想要整顿兵马往荆州方向行进的时候,她的小腹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是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酸坠感,不似战场上刀光剑影里头受的皮外伤那般痛得分明,而是如同内伤一样的感觉,疼得吕宁姝冷汗直冒。 睡眼朦胧中,她忽的感觉到自己的右颊湿漉漉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在脸上划过。 可由于实在是太困,吕宁姝压根儿就不想睁眼,只是迷迷糊糊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胡乱赶了赶。 曹丕挑眉,待吕宁姝的手放下去之后,继续上前往她脸上添完了最后一笔。 ——完成。 浓墨挥洒,一个大大的“彘”字安静地躺在了吕宁姝的右颊上。 字体是古朴工整的汉隶,蚕头雁尾,波磔分明,形体之间自有一派雍容雅致的气度。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此时的吕宁姝已经意识到不对,一个激灵醒来了。 她满头雾水的往脸上一抹——一手的墨汁。 “!!!” 曹丕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吕宁姝显然是生气了,顾不得擦墨,一击不成,直接翻身跳起想要逮人。 曹丕自然是不可能站着让她逮的,不但仗着先机左躲右闪,顺手还朝吕宁姝丢了几个竹简,一个接一个朝着吕宁姝的面门飞去,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完美的弧线。 45.五百食邑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刘备摇了摇头:“非也。” 另外一位长相白净温和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云长, 莫要意气用事。” 关羽瞧着刘备和张飞二人都神色自若的样子,不禁纳闷:“敢问这是为何?” ——他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飞耐心道:“那吕殊极善攻伐,好出险兵。若我们与其正面交锋, 必然损伤无数。” 刘备也摇头道:“即便是打赢了也无用, 不久之后此地定会引得那汉贼亲自攻伐。我此番前去荆州, 实欲向刘景升借兵, 再做图谋。” 关羽抚着长髯, 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其实刘表和曹操的矛盾这两人各自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的关系暂且还没紧张到那个互相出兵的程度罢了。 在刘表的性格里,守成的这一方面占了多数,没有太大的野心, 甚至还被郭嘉归为“坐谈客耳”, 而曹操则是还未安定北方, 暂且没精力也没时间盯着他那块地方。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互相对峙的诡异局面。 事实上刘备有野心, 野心还不小,他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寄人篱下。 *** 尽管知晓身子的情况不妙, 吕宁姝领着的军队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只是这身子上的毛病她以前从未有过, 平日里莫说腹坠感了, 就连什么头痛之类的毛病都没有。 吕宁姝很疑惑, 但她实在是不敢找军医。 ……就这么忍着? 又一阵坠痛感袭来,吕宁姝的双手骤然捏紧缰绳, 抓得指关节泛白, 直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怎么疼起来一阵一阵的, 感觉也不像内伤啊。 曹丕瞧着她不太对劲的样子,拍马上前,蹙眉问道:“你没事罢?” 吕宁姝将手中的绳子攥得愈发紧了,强撑着保持行进的速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还行吧。” 曹丕无语——还行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的望着吕宁姝,最后还是劝道:“你身为主将,大可不必每次都身先士卒,前锋自有其余将士带头。” 主将亲自上场,这样虽然有利于鼓舞士气,可不仅时常受伤,还很容易被流矢之类的擦到。 吕宁姝笑了笑:“不考虑外因,单单只是两军交战,你可知他们凭的是什么?” 曹丕毫不犹豫地答道:“自是那股‘势’。” 吕宁姝颔首:“所以才会有先人发明出‘阵’这个东西。两军交战并不单单只在于杀人,而是在于击溃。” 曹丕顿时明白了:“你不坐守中军而冲在前锋,就是因为这个?” 吕宁姝点头:“这虽然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我知道它适合我就够了。” “所以说。” 曹丕微眯着眸子:“既然你也知晓自己很重要,为什么受伤了不去找军医?” 吕宁姝试图搪塞过去:“小事儿找什么军医,人家忙着呢。” 曹丕冷笑,闪电般出手一夺——只见吕宁姝被他打开的手心那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划破了。 方才她攥的力道之大,竟使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 吕宁姝见状,讪讪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无辜。 曹丕一把拽过她胯.下白马的缰绳就往后扯:“军医!” 吕宁姝忙不迭止住他的动作,低声哀求道:“别……” 曹丕转头望来,神色晦暗不明,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吕宁姝见他不再执意拽着马缰往后走,故作轻松地两手一搓,把手掌摊开来给他看:“你看,已经好了。” 曹丕一看——当真是一点血迹也无,连疤痕都没留下,丝毫看不出方才被划破过。 一旁那个酷爱八卦的亲兵瞧着这两个人动手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怎么这俩越看越腻歪? 可这两个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啊! 曹丕并不知道亲兵在想什么,虽然心中疑窦更盛,但他却并不再多话,而是沉默地跟了吕宁姝一路。 *** 是夜,依旧是惯例的背书。 先前被二人斗殴时飞来飞去作武器的竹简早就被亲兵整理好了。 吕宁姝因着心虚的缘故乖乖地坐在那里,难得的“服管”。 小腹只是早上疼了那么一会儿,后来虽然还是有些酸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曹丕拿起竹简正坐在她的边上,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开始令人昏昏欲睡的叨叨,而是一反常态地轻声道了句:“你讳疾忌医,定是事出有因。” 吕宁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低声道:“别说出去……” 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别人都看不出来偏他看出来了! 幸好曹丕还算是个安静的,看上去也挺守信用的样子。 曹丕这回非常不给面子:“为什么?” 吕宁姝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怕喝药。” “说谎。” “你问了也不告诉你。” 曹丕狐疑地瞄了一眼她的脖子,又细细地打量了吕宁姝一番。 ——身量没什么问题,挺高的。 ——五官虽是十足的俊俏,却略显阴柔。 愈发心生疑惑,他却始终没有朝着某个方面想。 不知为什么,曹丕的潜意识里避开了那种可能性。 吕宁姝不解地回瞄了一眼他的脖子,瞧见一个小小的凸起,好奇地伸手一戳。 还挺好玩儿的啊。 曹丕忙捂住自个儿那刚刚生出的喉结,惊道:“你没有?” 吕宁姝一副轻松的样子:“有啊!” 曹丕又瞧了一眼:“看不出来。” 吕宁姝挑眉,理所当然道:“我肉多,你当然看不出来。” 曹丕:“……” 他默默地瞟了一眼吕宁姝堪称瘦削的身板。 ——他对吕殊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沉默少言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稍微有点不靠谱的武将”变成了“脸皮越来越厚还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心眼”。 这印象一旦变化起来当真是天翻地覆。 吕宁姝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长吁一口气,勒住马头停下脚步,叹道:“到了。” 糜竺刚要开口,此时却只见四面八方涌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一下子便把他们半围了起来,挡住了去路。 而打头的,正是那身挂赤色战袍,外着唐猊铠,面若冠玉,手持画戟气势如虹地朝他们冲来的吕殊! 那画戟长一丈二,看似极为沉重,却被那人舞的虎虎生风,仿佛带着从尸山血海而来的冲天煞气,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吕宁姝势如破竹地冲开人群,径直朝着刘备飚马奔去,杀气犹如实质:“大耳贼纳命来!” 见曹军主将不管不顾地直接朝刘备冲过来,关羽和张飞自然不会干看着,一个立即护着刘备突围,另一个上前试图拖住吕宁姝。 张飞右手握住一柄极沉的长铩上前格挡住吕宁姝猛劈过来的画戟,而关羽的大刀则是左右劈砍着冲破己兵刺探进来的曹军。 吕宁姝一击下去被长铩抵住,却并不肯撤回此招,而是借着劈砍下去的力道骤然旋转画戟,变换角度朝着张飞刺来! 这一下张飞的压力就大了。 他虽达不到吕布那般的境界,但也能称得上万人敌,平日里算是刘备极为爱重的一员悍将,可此时他面对这一招抵挡起来却格外吃力。 战场上瞬息万变,不过一眨眼二人便已经过了五十招,吕宁姝的余光瞧见刘备在关羽的护卫下即将突围出去,心生焦急,锋刃骤然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暴起一招就要往张飞的面门劈去! 眼见着张飞就要性命不保,关羽立即持着大刀拍马上前,与张飞上去一同夹击吕宁姝。 吕宁姝默默腹诽—— 二打一,不公平啊! 说起来,吕宁姝和关羽还有两面之缘,不过现在这两人各自都杀红了眼,哪里还想得到这种事儿。 又是百余回,三人还未分出胜负。 中军。 曹丕远远地望着总是喜欢冲在阵前的吕宁姝,心下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讳疾忌医,伤又不知好了没,还直接不怕死的跟两员悍将对上…… 估计除了阿翁,没人能管教得动她。 怪不得说主公挑下属,下属也挑主公呢。这人才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由于吕宁姝冲得太快,跑在后面张郃这会儿还没赶到。 吕宁姝又被关羽张飞二人绊住,眼见着刘备越走越远,急的直冒火。 边上的士卒,无论敌我皆被这刀光剑影所慑,但凡靠近的也都被波及地斩下了脑袋。 又是一百回合下来,吕宁姝始终不见疲惫,瞅准机会,佯装体力不支卖了个破绽,而后猛地奋起一招,竟直接把张飞的长铩斩了断! 张飞只觉得虎口骤然一震,汩汩的鲜血缓缓地流淌而出,吕宁姝又趁势一刺,边上另一人也被她的大力震地手臂一阵发麻,顿时变得毫无知觉,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会儿张郃已经领兵赶到了,压根儿没废话就直接上来配合吕宁姝揍人了,吕宁姝甩下一句“交给你了”便直接往刘备的方向狂奔。 张郃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选择围殴了。 好在张飞和关羽的战斗力都被吕宁姝的那一招削了一大截,这围殴什么的……大抵也是成了罢。 46.一章日常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张辽是被丢去打鲁国了, 至于程昱这老头嘛……神神秘秘的, 人也不在许都。 没朋友还喝什么酒啊?喝闷酒吗?还是借着酒意作诗? 吕宁姝觉得以她匮乏的艺术细胞来讲, 能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 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 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她惊讶道:“你跟主公都喜欢他的书法呀。” 曹丕闻言, 笔端骤然一顿,墨迹晕开在深色的袖子上,不置可否地朝她淡淡笑了笑:“嗯。” ……其实只是曹操颇为喜欢师宜官的书法而已。但也只要曹操喜欢就够了。 曹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笔。 阿翁的心里装着整个大汉,余下的目光也被其他人尽数分去, 停留在他身上的并不多。 吕宁姝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喜欢喝酒不, 一起喝个几坛?” “杯中之物虽好,却需要节制。”曹丕答道。 “这话你还是去对郭祭酒说罢。” 吕宁姝摇摇头:“过了这段时间又要忙起来,军中禁酒就喝不了了。” 她一脸坚定道:“所以, 趁着能喝的时候就要喝个够!” 只见曹丕缓缓露出了一个令她有着不祥预感的笑容, 启唇道:“你那时候不能喝, 但是我可以。” 吕宁姝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 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欠揍的! “给句准话, 喝是不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去。” “喝!”曹丕直起身子, 皱眉瞧着袖子上的墨迹:“待我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急性子的吕宁姝打断了:“去换吧去换吧,我等你。” *** 以上是今日吕宁姝的回忆。 而现在,吕宁姝正满脸震惊地瞧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曹丕喝完酒直接趴在案几上半睡不醒了。 酒肆里头倒还有类似雅间的地方,就是一块用屏风远远隔开的清净处,里面很干净,并不显嘈杂。 一开始曹丕喝的确实如他所说的很克制,结果被一边也壮了胆子的吕宁姝那么一刺激就……喝多了。 这人酒品倒是不错,醉了就直接趴在案上歇着了。 ……说好的喝酒节制呢。 为什么说曹丕是半睡不醒,因为他此时虽然闭着双目,双唇却一开一合像是说着什么。 吕宁姝心中的好奇心骤起,往前面的案上一趴,做贼似的偏过头,把耳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着。 “……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城而溃……暴骨如莽……” 吕宁姝讶异——这人醉了还在操心天下大事的? 她继续凝神细听。 “……余六岁而知射,八岁而知骑射……每征常从,张绣反,吾乘马得脱……” 吕宁姝眨眨眼——在讲自己以前的事儿啊。 她倒是还想继续听,结果发现耳边没声儿了。 抬眼一看……曹丕这家伙睡得可死了。 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怎么一喝醉话就这么多。 吕宁姝为了不让人打扰,出门那会儿也没带亲兵,最要命的是曹丕也没带,于是—— 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一个醉鬼送回家。 因为这丫现在扒着案几不肯挪动半分.身子。 “起来!” “……” “起来!袁军来了!” “……” “起来,你阿翁来抓你喝酒了!” “!!!” 曹丕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瞧见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口中小声道:“躲起来……” “骗你的,你阿翁没来抓你。” 吕宁姝见他醒来,哄道:“既然醒了,那便放开这案几可好?” ……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倚在案几上的少年两颊泛着浅浅的绯红,修长的双手无意识的扣在两边。 淡色薄唇微抿着,俊秀的眉眼在凑近细看下更显生气,双目轻阖,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看起来仿佛很美好。 但他的面前那个人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美好。 吕宁姝仿佛听到自己脑袋里头那根的理智神经断掉的声音,冷笑一声——老娘不伺候了! 她扣住曹丕的手腕,另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右腿往案上猛地一蹬,试图强行分离。 一声巨响。 案是碎了,可曹丕的手还抓着。 吕宁姝:“……” 她认命地多付了双倍的酒钱,默默地走出去把曹丕和几个酒坛子往马背上一按。 看上去挺瘦,实际上与其他人相较倒也不轻。 吕宁姝策马直奔曹操的府邸而去,顺带发誓以后出来喝酒一定得带几个亲兵。 不过这会儿曹丕被那马一颠一颠又给颠醒了,在短暂的清醒里他看清了这正是回自家的路,忙对吕宁姝道:“莫要回府!” 回去被弟弟们围观多丢人! “不回去你想住哪儿?” “……” “小祖宗哟,你倒是说句话啊!” “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 得了,又开始絮叨了。 吕宁姝扶额。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路上晃悠被抓到要坐牢的啊! 47.把人拐跑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她侧转脖颈, 佯装着样子嗅了嗅,轻松道:“许是方才沐浴,未曾洗干净才有了些血腥气罢, 我倒是只闻见了二公子衣衫上的熏香味儿。” 曹丕似笑非笑地低头望了她一眼:“也许吧。” 吕宁姝怕他不信,还特意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种人都是这样, 血腥气闻多了就对这味道不那么敏感了。”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 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 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 气势开张, 方圆相济, 看似古朴简洁, 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住笔杆,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 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 但胜在语气坚决, 措辞正式, 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 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 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 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就连字都端正了不少,虽然有些字依旧缺胳膊少腿,但那态度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一边望着信使远去的身影,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古人总说‘鱼传尺素’,我下回是不是该把绢帛塞在鱼腹之中再送出去才符合实际一点……” 曹丕闻言默默地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 曹操的回信要比刘表快得多。 他倒是没怪吕宁姝,而且还叮嘱了不管刘表回什么信、或是传了什么话,吕宁姝都必须要在原地驻军一个月,不得撤军,也不得进攻。 吕宁姝被他这一道指令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曹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她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安阳,就这么老实地驻守在了城中。 好在刘表的信很快就来了。 来自荆州的信使也是一副官方的口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宁姝让他交出刘备的要求,还极其坚定地表示如果吕宁姝再无理取闹就让刘备带大军打过来云云。 张郃气的拎着大刀直发抖,盯着信使的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信使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挺了挺脊背,等待吕宁姝的反应。 吕宁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信使半天得不到答复,头愈发低了下去。 半晌,他只听吕宁姝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罢,待明日我再遣人去信一封。” 信使疑惑道:“吕将军若是有书信,我可代为传达……” 吕宁姝抄起一把锃亮的画戟横在他眼前,歪着脑袋故作疑惑:“嗯?” 那信使瞄了瞄眼前那柄似乎轻轻一碰都要皮开肉绽的利器,冷汗连连:“都听吕将军的……” 吕宁姝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迤迤然收回了画戟。 信使见她肯放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闲杂之人都离了开,曹丕捏着手中的绢帛,蹙眉道:“这并不是刘景升的行事作风。” 也不知荆州发生了什么,或是刘备干了什么,才使得刘表的态度变得这般强硬。 吕宁姝一反常态的镇定:“明日我会遣人去荆州,给他送一份大礼。” 曹丕挑眉,似乎并不打算问询。 吕宁姝偷瞄一眼他的反应,继续道:“保准他看了惊喜。” 曹丕继续悠然自得地瞧着外头的风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 吕宁姝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曹丕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不想。” 吕宁姝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看竹简。 曹丕憋笑。 *** 是夜,一道人影乘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溜去了马厩,正打算取马离去。 吕宁姝刚牵到了缰绳,正低着头准备转身呢,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她之外的人。 吕宁姝心里一紧,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 曹丕似笑非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想去哪儿?” 吕宁姝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才在这儿跟捉贼似的守了这么久? 曹丕不打算接她的话,劝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回去歇息罢。” ——别去冒险了。 可打死曹丕都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吕宁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他按在马上,自己也迅速翻身上了马,绕开守卫,朝着荆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一定要去精兵营练本事。 吕宁姝不甘心做一个小兵,她不甘心自己在未来的某场战役里被当成炮灰之后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 *** 建安五年,四月。 曹操为解救白马之围,亲自率军北上与袁军作战。 而此时,吕宁姝被分到了前线白马的骑兵营内,属袁绍势力的大将颜良帐下。 靶场。 终于不再是单调的体能训练。 吕宁姝屏气凝神,搭着箭矢的弓拉满了弦,却不动作,而是双眼微眯死死地盯着草垛看。 好像偏了一点…… 她往右挪了挪。 又偏了一点…… 吕宁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计算着自己与靶心的距离。 半晌,待她终于觉得自己完全瞄准之后,便松了捏住箭柄的三根手指。 箭矢顺着她的力道平稳又迅捷地射了出去。 吕宁姝一晃神,发现自己面前的草垛中心四平八稳地插着一支箭。 自己这是中了? 她有些惊喜。 “那个……殊兄弟啊。” 一旁的刘朝戳戳她:“我好像把箭射到你的靶子上了。” 吕宁姝:“……”那她的箭呢? 吕宁姝默默地一点一点把头往右挪了四十五度——只见刘朝跟前的的草垛上,也四平八稳的插着一支羽箭。 她低头瞧瞧自己的手,诡异的沉默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殊兄弟……你没事儿吧?”刘朝关心道。 总觉得吕殊这表情不对头啊。 吕宁姝叹了口气,摇头表示自己没啥事儿,而后继续拿起弓箭练习。 第一次射箭,射不中也许是……正常的吧? 她扯了扯弓弦——这一石的弓还是力道轻了些,拉起来不得劲儿。 *** 战事渐酣。 吕宁姝终是接到了第一个任务——领小股队伍的骑兵骚扰曹军后方,打探消息。 说到底,这事实上就是古代的打游击。 轻骑兵的机动性可不是说着玩的,更何况吕宁姝这回在伪装和掩藏踪迹上面下了大工夫。 曹营的防守很严密,吕宁姝窝在一处高地,仗着自己目力极佳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里头的动静。 刘朝皱眉道:“这么远……” “无妨,”吕宁姝笑了:“曹军主力正与颜将军作战,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清他后营防守的兵力。” 刘朝疑道:“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声东击西。”吕宁姝的脸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骑射与挡箭会么?” “会。” “你们一半人,随我来。” 吕宁姝策马抄了小路,尽量放轻马蹄的声响,在黑夜中潜行。 这一夜注定平静不了。 远处的曹营。 营内的曹丕放下竹简,定定的望着空地出神。 事实上,曹丕自习武起一直是跟着曹操随军四处作战的。 就连建安二年的张绣叛乱、使他的兄长曹昂战死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在曹操看来,即使这样教儿子风险很大,但教出来的效果绝对是不错的。 48.不如动武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可由于实在是太困, 吕宁姝压根儿就不想睁眼,只是迷迷糊糊挥手跟赶苍蝇似的胡乱赶了赶。 曹丕挑眉,待吕宁姝的手放下去之后, 继续上前往她脸上添完了最后一笔。 ——完成。 浓墨挥洒,一个大大的“彘”字安静地躺在了吕宁姝的右颊上。 字体是古朴工整的汉隶, 蚕头雁尾, 波磔分明, 形体之间自有一派雍容雅致的气度。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此时的吕宁姝已经意识到不对, 一个激灵醒来了。 她满头雾水的往脸上一抹——一手的墨汁。 “!!!” 曹丕早有准备, 一个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拳头。 吕宁姝显然是生气了, 顾不得擦墨,一击不成,直接翻身跳起想要逮人。 曹丕自然是不可能站着让她逮的, 不但仗着先机左躲右闪,顺手还朝吕宁姝丢了几个竹简,一个接一个朝着吕宁姝的面门飞去,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完美的弧线。 吕宁姝偏头避开竹简, 气急败坏地喊道:“装模作样!主公一个不在你就如此嚣张!” 曹丕摇头否认吕宁姝的话, 认真道:“你睡觉。” 吕宁姝一个瞪视:“我……” 曹丕接着道:“你不认真背书。” 吕宁姝指着自己的右颊:“你画我脸!” 曹丕笑了:“这自然是因为将军低头打瞌睡, 在下的笔锋躲闪不及, 故才有此墨迹。” 吕宁姝眯眼, 狐疑的望着他:“真的?” 曹丕点头, 一脸肯定:“自是真的。” 吕宁姝转身捧起一把大刀,借着刀刃的反光仔细瞧自己脸上的痕迹。 曹丕抓住这个机会,悄悄转身正要溜出营帐。 但是这会儿吕宁姝已经清楚地瞧见了明晃晃的“彘”字了。 ——这小子骂她是猪! “曹丕你给我站住别跑!”一气之下,她连毫无敬意的大名都叫上了,猛地抛开大刀就冲上前揪住曹丕的袖子。 曹丕当然得往回拽。 …… 只听“嘶啦”一声,由于两边用力,袖子不堪承受如此力道,非常给面子地被撕了开,露出一截白色的中衣来。 曹丕低头瞧了自个儿的去了半截的袖子一眼,故意气吕宁姝:“莫不是阿翁给你的俸禄太少?你不必与我抢衣服……” 吕宁姝闻言大怒,伸出一拳头就往他脸上挥。 营帐外的亲兵听见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摇头——看样子是打起来了。 八卦的小本本上又可以添一笔了呢。 …… 几番交锋之下,胜负立现。 曹丕哪里敌得过力气奇大的吕宁姝,几个回合后直接被她按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曹丕的四肢都被死死压住,气的通红着脸,睁大眼睛瞪着她不说话。 吕宁姝朝他得意一笑——瞧你这小样儿。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鼻梁一痛,只见曹丕还没放弃挣扎,抬起了额头狠狠往她脸上撞。 吕宁姝骤然受到这一击,下意识松手捂鼻子,可她的反应到底是锻炼过的,这会儿还不忘伸手拽掉了曹丕头顶上用于束发的玉簪。 束发是汉人男子未及冠前的发型,分为半束和全束。 为了看着清爽,曹丕一向是全束的,而他束的却并不甚牢固,白玉簪一被扯掉,墨色柔顺的发丝便散了开来,往下垂落到腰间。 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衣襟散乱,淡色的薄唇微抿,青丝坠落,半掩着白皙的脖颈。 奇怪的是尽管如此,他的发丝散乱的样子却并不显狼狈,而是透着一股飘逸般的清雅。 吕宁姝低头看着这一幕,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 曹丕望着自个儿垂下来的发丝,惊道:“你……” 第一次见到有人打架还扯簪子的! 吕宁姝双手合拢,捏吧捏吧把他的玉簪直接在手心里捏成了齑粉,摊开来往他眼前嚣张地晃了晃。 曹丕眯眼,拳头捏得咯咯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将军——”这时,门外一个亲兵低着脑袋跑进来似乎想要禀告什么,结果骤然看到眼前这堪称混乱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吕宁姝刚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问询,却没想到亲兵涨红着脸留下一句“打扰了”之后便忙不迭退了出去。 吕宁姝微微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快回来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丕这会儿也站了起来,轻轻地掸了掸方才衣袍上沾到的灰尘,诡异地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我记得他先前好似极善于搬弄那些是非之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如果再不阻止他,明天谣言就满天飞啦。 吕宁姝闻言一愣,而后立即掀开营帐的帘子出去抓人了。 她居然没想到这一茬! *** 翌日,军队依旧快速地向前行进着。 汝南这地方在豫州境内,而豫州先前是袁术的地方,后来被曹操给打了下来,刘备跑到这儿之后便与当地的叛乱的黄巾余党联合起来。 一看就是要搞事的样子。 黄巾的名声可谓是很差了,而且先前刘备已经公然叛曹,这回曹操出兵倒算是师出有名。 前面的黄巾军队一触即溃,可吕宁姝却丝毫瞧不见刘备的人影。 她皱眉,随手抓起一个黄巾头领问道:“刘玄德呢?” 龚都冷哼一声:“玄德公早已率军远走。” 吕宁姝乐了——哎哟,真是忠心耿耿,连“公”都叫起来了。 她把龚都丢给下属捆起来,下马询问其他的俘虏。 硬气的有,不硬气的也不少,吕宁姝倒是问到了不少信息。 刘备昨天听闻风声之后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曹操能出兵,刘备当然能跑,人家又不是游戏里固定的npc,难不成还能傻傻的站着让你打? 张郃忿忿道:“这还没打呢,怎么就先跑了。” 这刘皇叔太识时务了他们连人家的影子都摸不着啊。 吕宁姝蹙眉思索:“八成是往荆州跑了。” 主公不是说他原本带兵来汝南的理由就是连结荆州的刘表么。 若是此番不抓住他,等他和刘表沆瀣一气了之后便会艰难许多了。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停下。 而就在吕宁姝想要整顿兵马往荆州方向行进的时候,她的小腹处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是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酸坠感,不似战场上刀光剑影里头受的皮外伤那般痛得分明,而是如同内伤一样的感觉,疼得吕宁姝冷汗直冒。 她们藏身的地方十分隐蔽,若不是她方向感比较强还真找不到出山林的路。 严氏生前懂一些医理,给她贴身配了一个小巧的药囊,味道闻起来并不刺鼻,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对付驱逐蚊虫这一道儿却有着奇效。 要不然她这些天别说带伤活着走出山林了,就是蛰都能被那些带着毒还飞来飞去的东西给蛰死。 她一路上听着流民们的窃窃私语,倒是拼凑出了一些信息——说是兼管此地的袁大将军实行德政,并不会对治下之人有多少压迫,因此那群人才决定前来碰碰运气。 流民嘛,大多都是家乡里头生了变故无家可归,比如黄巾肆虐、大旱大涝之类的,根本不能住人,所以才逼不得已成了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种人。 吕宁姝小声嘀咕——大将军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高的官职。 “这可不,” 边上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听见了她的低语,接话道:“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当初天子被曹司空迎奉至许都,先是封了袁大将军当三公之一的太尉,后来才封作了大将军。” 吕宁姝咦了一声,看着老者泯然众人的模样,疑惑道:“你看起来挺有文化又挺聪明的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为什么也在这里啊。” 老翁无奈摇头:“我只是侥幸识字罢了。更何况,若非权贵,读书又有何用?” 背井离乡,人人都是一样的。 在汉代可没有什么科举制,为官的多是世家权贵子弟,普通人要想出头实在是太难。 除非你家有亲眷飞上枝头当了皇亲国戚——最典型的就是何太后了,她掌权后便封了自己的兄长何进为大将军,而何进在那之前不过是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而已。 49.别误会呀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只是这人显然听到了方才吕宁姝对《孟子》的歪解,方才那声轻笑就是曹丕实在憋不住笑意而发出的。 吕宁姝哼了一声, 不太情愿地对他拱手:“二公子别来无恙。” 曹操抚着长须点了点头,起了考教的心思:“不知丕儿如何看待刘玄德?” 曹丕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因为随着曹操势力的壮大、事情也开始变多, 曹操这两年已经极少考教他了。 不过他的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似乎对其早有所料的样子,思索一番便道:“刘备此人几易其主, 看似多有败绩, 然胸怀大志、又心志坚定, 有大器晚成之兆, 若不早日除之则后患无穷。” 一旁的程昱听了, 颇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曹操点头道:“他早年是卢植的学生。” 其实他后来又起兵平黄巾什么的干了不少事儿, 只是刘备相较于同时期的一些人才而言干的事儿都没那么惊天动地罢了。 吕宁姝突然想起先前亲兵对他八卦刘备的一些事儿, 不禁出言笑道:“殊倒是发现了一件奇事。” 曹丕好奇地朝她望了过来, 而程昱的心里则是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曹操来了兴趣:“何事?” 吕宁姝瞧了外头一眼, 皱眉分析道:“那刘玄德, 先是投了何进的军队, 后来何进被宦官杀了; 他又投了他昔日的同窗公孙瓒,结果公孙瓒被袁绍打的自焚而死; 后来又投陶谦,结果陶谦不久病逝、徐州被破; 他投了主公后竟还想与董承等人刺杀主公,然主公英明, 此事自是失败未成; 后叛了主公投袁绍, 结果那袁绍又被主公大败, 再无回天之力……这,当真巧极!” 曹操认真听着,默默思索——好像听起来还有点逻辑的样子。 吕宁姝接着道:“可想而知,他若是投了刘表,不久之后刘表肯定也会倒霉!” 只听“噗”一声,程昱刚喝下去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他连忙起身朝曹操告罪:“昱失礼了……” 曹操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体谅道:“仲德啊,这些事务可另找人处理,你若是受不住就回去歇息罢。” 程昱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瞪了吕宁姝一眼,继续坐下提笔写字。 吕宁姝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这老头又发什么脾气? 曹操笑骂道:“若真如你所说的这样,那这天下也不用争了,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扔谁那儿去便好了。” 吕宁姝抬眼瞅了瞅他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也笑了笑:“开个玩笑嘛。” “可这也正是他的过人之处。” 曹操摇头道:“若换了寻常人,经历了这些事情怕是早就心灰意冷,隐居不出了,而他却百折不挠,从未放弃,依旧称得上一方人杰。” 要不然之前曹操也不会对刘备说什么“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了。 要知道,那时候的袁绍坐拥四州,名满天下,雄踞北方,袁术也是,自命不凡,张狂称帝,可他们在曹操的眼里却根本及不上一个还未做出什么较大建树的刘备。 曹操一向把人的性格看得很明白,也根本不会因为袁绍暂时的强势而动摇他的看法。 吕宁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她听进去了,曹操又道:“我本是想亲自出征,奈何……不出三日,许都必有动荡。” 说白了就是许都最近离不开他,没法亲征。 ——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坐镇? 吕宁姝顿时想起了被她刻意遗忘的伏完。 她不敢问曹操许都之后到底有什么大的动荡,低着头正打算行礼告退,回去等候调兵的指令。 结果曹操又表示她这些日子别想着偷懒,然后直接把曹丕扔给了她。 吕宁姝一脸懵圈:“……啊?” 不是吧! 这小子可听曹操的话了,说是盯紧就肯定盯得她死死的。 ……一点都不讨喜。 “主公,那我就……告退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回去吧。” 正当吕宁姝转身想走的时候,府中一个侍卫来报说许攸求见。 许攸是曹操的旧识,也是上回曹操和袁绍干架的时候从敌营跑过来透露乌巢粮草情报的谋士,在战役结束之后加官进爵属于挺风光的那种人。 他虽然是个聪明人,不过他最近有点飘,导致很多人对他颇有不满。 比如说—— “阿瞒啊!”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吕宁姝被门框险些绊了个踉跄——阿瞒?这是在叫主公吗? 她下意识往后一望,曹操倒是没什么表情,可曹丕的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程昱的脸涨成猪肝色,默默盯向窗外,一副想要冲上去拼命的样子。 吕宁姝直觉情况不妙,赶紧把曹丕死拽活拽给拖走了。 总觉得再不把他拽走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至于程昱那个暴脾气老头嘛……反正有主公在呢,能打起来才怪。 *** 这回曹操给的人不多不少。 这会儿正是战后恢复元气的时候,若是多了,难免太过招眼,其他地方也不够用。少了,又怕这一仗打不赢,而现在的数量刚好掐在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点上。 可这并不代表曹操对这次出征不重视了,恰恰相反,军队的后勤准备的十分充足,粮草只有多的没有少的,顺带还把张郃给丢了过来。 张郃就是那日夜袭袁绍被吕宁姝俘虏的袁军将领,据说用兵极其巧变,后来降了曹操,这回是他第一次随曹军一起干架。 要想一块儿共事,总得先混熟,虽然张郃只是个校尉,但论起打仗的经验来,吕宁姝自认为是比不过他的。 此时正是夜里,大军正整顿好准备扎营。 吕宁姝骑着马晃悠,伸手戳了张郃一下,凑过去搭讪道:“兄弟啊,听说你之前也被郭图整了。” 想当初她也是因为那家伙对袁绍说了句什么,搞得袁绍要杀她才逃出来的。 张郃的性子倒是爽快:“是啊,他说我心怀不满,还通敌,我呸!” 吕宁姝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真会瞎说。” 张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要我说啊,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证据,我都怀疑他才是真正一心向曹的那个。” ……瞧郭图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瞎出计策不说,还净把人逼得往曹操这边送。 偏偏袁绍还十分信任他,那才叫倒了大霉,不打败仗都对不起郭图的良苦用心。 就在吕宁姝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边上的跑来了一个亲兵对她禀报:“将军,军正有事要报。” 吕宁姝挑眉道:“什么事儿啊,叫他过来。” 军正生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满脸正气,对她抱拳道:“启禀将军,属下抓住一人,窃了其他人的财物,正要按军规处置时那人却喊冤,似是另有隐情,属下拿不定主意,故来请示将军。” 50.曹植甄宓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吕宁姝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锄头上铁准备继续挖坑。 虽然杆子不在了,但还有个头,或许也是可以用……的吧。 她颇有些心虚地想着。 而这时,她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马蹄声,正在渐渐靠近。 心里一凛,两只手指捏着锄头铁块,就地一滚,迅速钻进附近茂密的草丛之中。 吕宁姝随手抓起一把叶子盖上自己的头顶,那些枯枝败叶簌簌而下,一半堆在了身边,另一半则呆在了头顶上,略微遮挡了她的身形, 若是不太注意的话便看见不了她。 至于会不会考虑到脏什么的,这种事在生存面前就是个笑话。 果然,远处骑着马的几个来人越来越近,马蹄踏过之处尘土扬起, 直至停在了还留着严氏尸身的小屋前。 那屋子并不如何精致, 却五脏俱全, 看的出被精心布置过。 而此时,屋门便被打头的军汉一脚踹开,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内。 果然是来者不善,吕宁姝把头压的更低了些, 免得被他们发现。 那领头的人进去之后发现了棺材, 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在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跑了!” 至于跑了什么, 自然是跑了吕宁姝。 原来,严氏和原身是避开那些人的看守而逃掉的。 至于为什么要跑,吕宁姝却不知道。 正当那几人想要策马离开,回去复命之时,吕宁姝的藏身之处忽然起了个大动静。 一条巨蟒正在捕猎。 吕宁姝深深觉得,人要是倒霉起来那是喝水都能塞到牙的。 你捕猎就算了为什么要在我脚底下捕猎啊! 那几个军汉被巨蟒所惊动,望向草丛,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其清明的,自然就看见了躲在里头的吕宁姝。 领头的络腮胡调转马头,策马步步逼近。 马蹄踩在青石上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这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吕宁姝的心上。 鼻尖上的一滴冷汗随着脸庞的轮廓缓缓滑落。 那络腮胡离她越来越近了。 马停了下来,络腮胡昂着头对她不屑喊道:“别躲了,乖乖随军爷回去——” 吕宁姝把捏着铁块的右手藏到背后,站起身来,脑袋一歪,故作天真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 没了草丛的遮掩,那络腮胡军汉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深如黛,凤眸狭长微挑,瞳若点漆,朱唇微翘,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英气,虽脸上有在草丛中沾上的灰黑,却更衬得肤白胜雪。 有些治下不严的地儿,投军的标准放的并不高,于是一些案底不太干净的人也能混入其中,而那样的军汉和匪徒无甚两样,烧杀劫掠乃是家常便饭。 那络腮胡搓搓手掌,扯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 吕宁姝把他的淫邪之念尽收眼底,恶心的不行,暗自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吕宁姝的神经也慢慢绷紧。 “自是来找逃犯的,军爷让你——” 话还未说完,络腮胡的身影便是猛地一顿! 他忽然感觉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一股剧痛袭来。 络腮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在模糊间只见那女娃握着一块不知名的东西,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那东西上满是鲜血——就是他自己的。 怎么可能! 络腮胡死都没死明白便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他的那些下属望见这一幕,拔刀围拢了过来。 四把刀,四个人! 方才能够暴起杀人成功是吕宁姝自己的怒意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可以称作“肢体记忆。” 而光靠着这些,对付一人还尚可,若要对付四个人,吕宁姝没有任何把握。 “姝儿,你可是不记得阿母了?先前你被那些人带走……是阿母无能啊!” 妇人继续扑上来,对着她哭泣道。 吕宁姝眨眨眼。 她被什么人带走了她怎么不知道? 严氏对她哭道:“苦了我儿啊!那群人都说你死了,我偏不信,如今总算是等来了我儿……” 吕宁姝仔细一瞧她的眉毛和嘴唇,发觉还真跟自己挺像的。 啊不,应该是自己像她。 ——难不成她真的是这妇人的女儿? 吕宁姝很肯定她是穿的,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她甚至不记得她叫什么。 也不记得自己原本应该是谁,仿佛被一只大手抹去了所有的记忆,只剩思想和常识还在。 应该是魂穿? 严氏握住她的双手,继续抱住她:“姝儿,听话,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别闹了啊。” 似乎真的有血脉相连的感应,见着这妇人如此崩溃,情绪失控的样子,吕宁姝有些心软:“……嗯。” …… 只是这妇人一日后便已经卧床不起了。 卧在床上的妇人面色发灰,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余一双美目因着回光返照而发亮,依稀可窥见昔日的风华。 其实严氏已久病不起许多年了,而今日,她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 许是先前寻找吕宁姝的一股执念强撑着,才撑到了现在。 吕宁姝握紧她的枯瘦如柴的双手,本该是朱红的下唇被她咬的发白,几乎要渗出血来,垂着脑袋不说话。 寅时的村落很安静,屋内只余下了严氏低低的喘息声。 “切莫忘记汝父教诲!” 半晌,严氏用尽最后的力气猛然瞪大眼睛喊出了这句话,在骤然精神这一瞬之后,眼中的急切便霎那熄灭了。 她缓缓阖上了眼睛。 死了。 吕宁姝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把严氏的尸身整了整,清理了一下面容,放入了严氏几年前就早已买好的棺材之中。 尸身虽然枯瘦,却依旧还有是一个成年女子的体重,但吕宁姝抱着她却好似只托了一片鹅毛一般,丝毫不费力气。 心病难医。 棺材盖缓缓合上,吕宁姝俯下身子给这具身体的母亲磕了几个头。 先前严氏说吕宁姝被那些人带走之后,传言都说她死于了风寒。 在这个医疗条件并不发达,寻常人也看不起病的年代,一场小小风寒便能要了人的命。 因此,活下去也成了多数并非出身富贵之人的心愿。 ——自己莫不是借尸还魂了? 吕宁姝没能继承原主的记忆,却发现了许多疑点。 严氏不像寻常的妇人。 她说话很柔很轻,虽然因为久病的缘故而身形单薄,但养出来的气质还是有的。 而且她的手上并没有寻常妇人应有的薄茧,而是带着一股子精心保养过的细腻。 而吕宁姝自己——她淡淡的瞟了一眼架子上搁着的画戟。 原身似乎很喜欢舞刀弄枪,并且力气奇大,百来斤的物体搁在她手里跟塑料泡沫耍着玩儿似的。 她之前自己尝试着耍一把画戟,发现身体自带的反应还在,脑子却有些跟不上。 吕宁姝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没几两肉啊……难道是天赋异禀? 不再胡思乱想,她握起锄头走出屋子,准备找个好一点的地儿把严氏葬了。 在这样的乱世,死人多是暴尸荒野,地上稍微刨开一点土便能发现已经微微有些发黄的人骨。 而就在她握紧锄头杆子,准备用力挖坑的时候,只听“嘣”的一声,木质的杆子竟碎成了齑粉。 一阵风吹过,木屑被刮到空中,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吕宁姝:“……”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这双白皙修长而微有薄茧的手。 毕竟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处处都有可能兴起销烟的乱世,不知有多少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管吕殊为什么会在荆州,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吕宁姝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被吕殊发现。 其一,她跟吕殊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其二……吕殊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而且现在“吕殊”驻军安阳的消息都快传遍了,吕殊本人肯定是听到过那些传言的。 吕宁姝现在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紧张感,死死地盯着吕殊走来的方向。 曹丕微微敛眸,瞥了一眼自个儿被她无意识攥住不放的袖子,而后侧头去瞧吕宁姝的表情。 吕宁姝一心注意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小动作。 …… 吕殊越走越近了。 他的步伐很轻,很缓,似是闲庭信步一般。 暗处的吕宁姝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等吕殊走到最关键的那个拐角的时候,步伐一转,又慢悠悠地拐去了与二人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 吕宁姝松了一口气,这才扯着曹丕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曹丕似笑非笑:“你认识他。” 吕宁姝痛快承认了:“对,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51.智商堪忧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天知道她每次在面对荀攸那种谋士的时候, 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群看上去斯文得要命的文人惊着吓着。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 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 智商高, 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 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 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 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不属实, 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 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 见他认真听着,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程昱看着她的表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熟悉袁本初么?” 毕竟这家伙在袁绍手底下呆过啊。 吕宁姝茫然的摇头——她跟袁绍只打过一个照面啊。 “依老夫看,他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说白了就是袁绍那家伙的反应比你想的慢。 吕宁姝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程昱哼了一声:“主公告诉我的。” 曹操和袁绍算是发小一般的关系,年少时不但经常坐在一块儿畅谈大志,甚至还一起偷过新娘子,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关系也算铁。 只是后来二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现在又走到了这个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局面,倒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那,你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程昱点点头:“提议不错,待老夫再作些修改,便可一试。”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 智商被人夸奖了突然好高兴是怎么回事。 “报!那袁军大将又在外头叫阵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跑来,对着二人禀报道。 ……又来了。 吕宁姝拎起手边锃亮的画戟,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天天在外面喊,也不嫌嗓子疼。” 虽然口中抱怨着,可她还是径直走了出去。 这几日天天与对面叫骂,骂的她词汇量倒是丰富了不少。 至少……她现在跟曹丕斗嘴大概能斗得过了吧? 说起来,这小子随主公去偷袭乌巢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正思索着,吕宁姝已经走到了大军对阵的地方。 “吕殊走狗!别乌龟王八似地缩在你那裂壳儿里了,还不快速速出来与我张儁乂一战!” 这是张郃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听得十分耳熟了。 吕宁姝呸了一声,大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当真是狗随主人,脸大如盆!” “你叛离袁公,转投这马上就要被我大军覆灭的宦官之后,杀你昔日袍泽,是非不分,端的是魏郡之耻,冀州败类!若投降倒可放你条一狗命!” 吕宁姝一愣——这句话的画风不太对啊! 叫阵不应该是骂的越脏,让对方越生气更好吗?怎么还劝起降来了? 莫不是对面真以为曹军穷途末路了罢…… 曹军虽处于劣势,可要说穷途末路还着实太夸张了些。 吕宁姝试图继续让自己的智商上线。 ……肯定又是程昱这老头干的好事。 她微眯着凤眼,嘴角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对着身侧的小兵道:“让他叫,叫哑了也别理他。” *** 是夜。 吕宁姝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缰绳,镇定地与程昱一道命令大军分散成几个列队,各自抄小路前行,再汇合与一处直捣其最脆弱处。 而她如此自信,则是因为熟悉袁军的作战风格。 想那不久前,她还在为射不中草垛上的靶子而发愁,还在与刘朝比试谁的刀法更好。 那时,她总热血上头的想着与敌军不死不休。 如今看来,倒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果真是——世事无常。 她侧转脖颈,佯装着样子嗅了嗅,轻松道:“许是方才沐浴,未曾洗干净才有了些血腥气罢,我倒是只闻见了二公子衣衫上的熏香味儿。” 曹丕似笑非笑地低头望了她一眼:“也许吧。” 吕宁姝怕他不信,还特意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种人都是这样,血腥气闻多了就对这味道不那么敏感了。”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气势开张,方圆相济,看似古朴简洁,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住笔杆,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但胜在语气坚决,措辞正式,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52.益州事变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吕宁姝挑眉:“那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嘛。” “所以说这事儿一听就不对劲啊。” 刘朝一拍大腿,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 忙缩回来继续对着吕宁姝八卦:“我猜啊……这莫不是大将军的私生女罢?” 吕宁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啥?” 她敢赌上自己的节操, 这具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刘朝猜的这个身世! 刘朝见她满脸的不信, 还一本正经地试图分析:“能得大将军如此重视,却始终不肯道出那人的身份,这本来就有点儿问题。而且啊……要说这年龄也是对的上的。 况且你想想, 儿女长相多是随父母的,若是大将军把画像张出来……长得像他的女娃,那哪儿成啊,这一来可不就得神神秘秘的么?” 吕宁姝轻咳一声——为什么乍一听还感觉挺有道理的。 她摆摆手, 试图止住刘朝的胡思乱想:“得了吧你, 哪有这种不可言说的身份还给挂赏金的。” 挂赏金说明她这颗脑袋值钱嘛! 刘朝“唉”了一嗓子,嘟哝道:“也是啊……” 他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呢。 吕宁姝笑他:“你当自个儿是大将军帐下的那群谋士呐?猜不到也正常。” 刘朝憨笑,伸手搔搔脑袋, 却未曾想到搔下了一只虱子, 他习惯性的把那东西没人的地方一弹。 吕宁姝一看见这东西就跟避瘟疫似的一蹦三尺远, 捂住鼻端, 食指一伸:“你几天没洗了!” 刘朝疑惑地朝她眨了眨眼,望天思索:“也就……十日罢。” 他还算爱干净的呢,至少他边上的另一个汉子半月才沐浴一回。 吕宁姝闻言打了个哆嗦,躲得离他更远了。 好嫌弃。 *** 军中百人为一屯, 袁绍定期派人来筛选一批新兵, 作为精军备选之用。 而屯长则被委任负责把挑选上的新兵交接, 若遇到上面赏识的,便直接送到战场的前线延津。 这日,屯长照例挑选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是好苗子的兵。 毫无疑问,次次完成规定训练量的刘朝等一干人被选了出来,那屯长在人群中左看右看,疑道:“谁是吕殊?” 这人倒也是每日能完成训练,只是…… 屯长瞧了一眼剩下那群人的身板儿,搓搓手——看着就像一群弱鸡啊。 吕宁姝走了出来:“我啊。” 屯长瞪大眼睛,左手一指刘朝那边:“你能跟他们一样?” 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 吕宁姝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朝耐不住,对着那屯长说道:“他挺厉害的,别瞧他人小……” “不可能。” 屯长打断刘朝的话,摆手表示不信。 他皱眉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莫不是每天的训练都是别人帮你的罢……” 他瞄了刘朝一眼,又瞄了吕宁姝一眼,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很微妙。 吕宁姝一瞬间就明白了屯长的意思,拳头捏的咯咯响,用尽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个儿的拳头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我呸!!! 你丫才卖屁股!!! 吕宁姝气道:“你这是不信?” 屯长被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尴尬:“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相信?” 吕宁姝凤眼微眯。 她左右瞧了瞧,刚巧望见了平日里用来休憩的、校场中的唯一一颗树。 那树约摸有几百年的树龄了,约摸有十几丈高,树干比两个碗口还粗壮些。 屯长惊讶地看着吕宁姝往那棵树走去的背影,嘴巴微张——这是不堪经受歧视,要撞树自尽了? 吕宁姝冷笑一声,挽起袖子,两只手托住树干,屏住呼吸,用了些力道,猛然把那极为粗壮的参天大树往上一托—— 刹那间,叶子落雨般飞下。 由于在此地扎根百年,底下埋着的根系错综复杂,扎得极深,顷刻间被她骤然连根拔起,竟产生了地动山摇之感! 尘土飞扬,白日的阳光似乎都被铺天盖地的沙石遮盖。 散落的尘埃扑了屯长满脸。 而屯长还维持着极度惊讶的表情,直接被吕宁姝拔起的树喂了一嘴灰,正猛烈呛咳着。 这还没完,吕宁姝忽然像是不堪受力似的松手,那参天大树便直直的向屯长倒去! 漫天扬起的尘土间,屯长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完了。 这树在平日里少说也得几十个成年男子才拔得起来,至于要完全托住……少说也得五人。 正当屯长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那树忽然就不动了,并且还直直的往上立起,在持续掉落的树叶间归回原位。 他定睛一看——那个甚么“吕殊”又把树扶回去了。 只见某个始作俑者悄悄地往刘朝身后站了站,满脸无辜地瞧着他。 屯长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咽下一口唾沫,猛地揉了揉眼睛。 难道真的是自己读的书少…… 否则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是小白脸的家伙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拔起几十人才能拔动的树! 若说要是刘朝那样膀大腰圆的体型也就罢了,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却是吕宁姝怎么看都只有七尺的,堪称“娇小”的体型。 这也太恐怖了啊! 吕宁姝见屯长回神,朝他乖巧一笑:“抱歉,手滑了。” 屯长:“……” 刘朝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这家伙倒是记仇。 把屯长吓成这样,定然是为了方才那道微妙眼神的报复。 即使刘朝在默默腹诽,可他心里头却还是升起了那么些暗爽。 不过也只是险些而已,曹丕身形一晃还是站稳了。 吕宁姝咦了一声:“没看出来,下盘还挺稳的啊。” 曹丕闻言似乎心情不错,眨了眨眼,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笑道:“那是自然。” 若是武艺不好的话,他十岁那年怎么可能在从宛城的混战中逃出来嘛! 毕竟那会儿的张绣可凶了,曹操那一仗打的可算是十分憋屈。 吕宁姝瞧着他终于显露了些少年时期应有的活力与朝气,满意的一点头:“基础不错,无需我教,我只能教你些对敌经验了。” 曹丕对她郑重一礼:“讨教了。” 吕宁姝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走罢,你怎么又开始一本正经了。” 曹丕抬眸瞧了她一眼。 ……他讲点礼数又怎么了。 …… 袁绍到底是兵强马壮,有十足的底气与曹操僵持,而曹操的兵马虽然质量上比袁绍的好些,可相较而言数量实在是太少。 又僵持了整整四个月。 建安五年九月,官渡。 吕宁姝最近清晰地感觉到了曹操焦灼的心情。 这几日曹操每天都与谋士议事至深夜,茶不思饭不想,整个直接人瘦了一圈儿,就连执军法时都严厉了不少。 虽然他们的初战赢得了胜利,但这显然不能左右整个战势大局,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持的话,因初战告捷提起来的士气也很快会低落下去。 袁绍命人建了箭楼,这玩意是用土建的,想烧也不着,只要曹军一靠近就放箭,死伤无数。 好在曹操这儿还有个叫刘晔的人,制造了投石器反击箭楼,才取得了一些成效。 又相持了一个月。 曹军的粮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士气陷入了极度的低落之中。 吕宁姝的鼻端充斥着无尽的血腥味,挥舞着画戟又斩下了一个大将的头颅。 她随意抹去脸上沾着的血迹,往后方担忧地望了一眼。 兵力不足带来的直面感觉就是——只能望着自己这方的人死伤惨重,却无法减少丝毫损失。 因为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 曹营。 曹操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与其他人一道望着面黄肌瘦的运粮人,深深叹了口气。 53.战场投石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曹丕嗤笑:“你与我年岁无差。” 言下之意就是——你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吕宁姝:“……” 理论上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自觉嘴皮子并不利索, 便不再多言, 直起身子走了出去。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阳光洒在脸上, 倒也不觉烧灼,而是泛着丝丝的暖意。 这才多久…… 距离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才三个月而已。 为了转移注意力, 吕宁姝随手扯了把长刀耍着玩儿,认真琢磨着每招每势需要用出的力道。 力气大不等于体力好,一味的使蛮力是绝对不可取的。 相对而言,她这具身体对使刀并不习惯, 反而是刚穿越那会耍的画戟更顺手, 可惜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次吕宁姝射杀颜良算是立了大功,即使接下来毫无建树,待战事结束后也能得到不菲的封赏。 不过……有大把的功劳已经放在了面前, 为什么不立呢? 尽管她在曹营待的时间并不久, 可她却对这里面的情况看得很清楚。 袁绍那里的党争都只差摆到明面上撕破脸了, 不过曹操这儿倒是较为平静,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最重要的一点是——袁绍那里的内斗已经牵扯到了大局,乃至敌我不分的程度。 其中蹦跶的最厉害的就是郭图,为了打压别人,他倒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并且袁绍还很信任他——这可不就杯具了么。 曹操这儿的谋士在私底下暗中讨论的时候, 都一致把郭图当成了典型的反面教材。 虽然初战失利, 可袁绍势力受到的损伤毕竟有限, 这两军所派出的兵力也还没够得到一战定生死的地步。 可曹操清楚,总会有这么一天来临的。 成者,能彻底掌握半个大汉的权柄,败者自不必说。好一点的,对方大发善心留你一条小命把你拘禁起来,倒霉一点的那就只能等着枭首了。 总的来说,曹操先前颁布的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令还是有用的,可他毕竟起家的时候不如袁绍,这会儿也只能以曹军的三万余精锐直面袁绍的十万余精锐了。 二人的兵力两相对比一比三还多一点,这会儿曹操面临的压力着实很大。 “中郎将。”军医阴测测的声音从吕宁姝背后飘来。 军军军……军医? 吕宁姝一个激灵,立即停下了手中舞刀的姿势,讪笑着转过头来:“有事吗?” 军医皱眉望了吕宁姝活动自如的右臂一眼,惊疑不定:“你……” 受了不算轻的伤还能活动自如不渗血? 你仿佛在逗我。 吕宁姝望天,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蹭破点皮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啊。” 军医继续皱着眉头打量她,最终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让老夫瞧一眼。” 吕宁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用。” 瞧什么哟,真瞧了就要命了。 “真不用?那老夫可走了。”军医哼了一声,又用疑惑的眼神瞧了吕宁姝一眼,往伤兵营去了。 望着军医离开的背影,吕宁姝松了一口气。 她平时最怕这些医者,能躲着就躲着。 因为这群人是最容易、也是最有可能看出她身上破绽的人。 *** 张辽最近很郁闷。 他不过是私底下调侃了句主公“那个方面”的八卦,便被曹操丢了个与前任上司极为相似的小子过来。 说极为相似吧,倒也不是身形面貌上的,而是这如出一辙、令人生畏的……力气。 为什么这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小子这么嚣张啊! 再加上约有五成像的相貌,虽然其他人看来并不如何,可换了在吕布手下呆了多年的张辽看来……简直就是莫名的眼熟。 张辽觉得曹老板简直焉坏焉坏的! 当初曹操笑眯眯地拍着他的后背,对他摆出一脸“我很信任你”的时候,张辽还在为自己私底下八卦主公的私生活而羞愧呢。 现在看来—— “喂,说你呢,快把那块两人高的石头放下!” 吕宁姝:“???” 她帮人搬个石头咋了? 一旁的小兵星星眼:“中郎将真是条汉子!” 吕宁姝闻言,搬石头的动作一滞,手指头颤了颤。 说来也奇怪,最近总觉得张辽看她的眼神叫她头皮发麻、十分的不对劲。 就跟见鬼了似的。 这张文远在传闻里头不是很靠谱的吗…… 果然传言不可信,就跟曹操的传言一样! …… 就在吕宁姝跟张辽学的差不多的时候,曹操把她传了过去。 吕宁姝以为曹操要调兵,对他拱手一礼后便立在原地等待号令。 可曹操却笑着唤她上前,命身侧亲兵奉上一杆光洁地发亮的画戟到她面前。 吕宁姝一愣。 异常熟悉的感觉。 这杆不是那日她躲避追捕,被袁绍治下的军汉拿走的画戟吗! 吕宁姝抬手接过画戟攥紧,默默无言。 曹操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似的,继续笑道:“它似乎很适合你。” 吕宁姝微垂下头,双唇微颤,神色复杂。 半晌,她呐呐道:“殊多谢主公。” 曹操颔首,又命人牵上一匹一看就是神驹的马来:“宝马赠英雄,你立下大功,虽论功行赏还要在战后,可它却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会儿的吕宁姝已经懵了。 其实每个武将心里头都有那么一匹梦中情马。 尤其是曹操送的这匹马还颜色光亮,从头白到尾,没有一丝杂毛的时候。 这匹马颜值超高! 看着吕宁姝感动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旁的曹丕轻咳一声。 吕宁姝疑惑地循声望过去。 曹丕见她望来,下巴微仰,示意吕宁姝瞧着他边上那一箱一箱被人搬走的竹简。 这些是曹军从近日的战役中得来的孤本典籍,极其珍贵,而这回曹操几乎把大半都送予了曹丕。 瞧着他罕见的露出了莫名显得有些得瑟的幼稚神情,吕宁姝冷笑一声——不就是几箱破竹子,至于么? 曹丕瞧见她不屑的反应,微微一怔,下巴也不抬了,就这么盯着吕宁姝——一杆破铜烂铁而已,至于么? 郭嘉无意间瞥见了二人对峙的样子,停下了扇扇子的动作,眼皮狠狠一抽,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 怎么这么微妙呢…… 一旁的荀攸见了,无声地抬手轻轻拍打着郭嘉的肩膀,以示安抚。 淡定。 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怜伏完不但年纪一大把,官也做了半辈子,称得上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如今却被吕宁姝这一句军中学来的糙话噎得满脸涨红,无从反驳。 他抬起青筋毕露的手臂,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对面神色轻松的某人,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不忠,不孝!” 而一边的魏氏则是比他的反应大多了,尖锐的声音竟一时压过了伏完的指责。 她对着吕宁姝惊道:“姝儿,你身为一个女儿家,怎能出口如此粗鄙之语!” 吕宁姝一个侧身,避过了想要抓住她手的魏氏,刚皱了皱眉想要开口,却没想到伏完自己就先把魏氏拉到了一边。 他朝着魏氏斥道:“浅见!” 魏氏似乎有些怕他,在伏完话音落下之后便闭口不言了。 吕宁姝颇有兴味地瞧着两人的反应,见伏完朝她望来,便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伏完对情绪的控制颇为熟稔,不过片刻的功夫脸上就不见了方才的怒意。 他语重心长地劝着吕宁姝:“天子年幼,朝中便有小人能够把持权柄,祸乱朝纲。若是扶植天子……” 吕宁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小人是谁?” 伏完坚定道:“自是那司空曹操!” 吕宁姝乐了:“伏中散可真会装瞎,虽然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桓灵二帝在位期间的朝堂有多混乱。” 卖官鬻爵,荒淫无度,这两位大兄弟可以说是被骂了很久了,就连再忠于汉室的臣子也没法否认其昏庸之处。 唯一可以称道的,大抵也只有其在位时能镇住臣子,维持表面的统治了。 扶植皇帝作甚?谁能清楚当今皇帝的秉性是否与桓灵二帝有着共通之处? 伏完义正辞严地反驳:“只要除了小人,哪怕今上是桓、灵在世,也能维持朝野清明,再无人祸。” 吕宁姝:“……” 你认真的吗? 她不禁被伏完的脑回路深深震惊到了,反问道:“可你没发现自主公掌权以来,朝堂已经相对清明了许多吗?” 伏完摇头:“曹贼任人唯亲,你难道不见我等忠君之人皆为虚职,他的宗亲却身处要职,而且竟还有许多目无君上的寒门庶族青云直上,受他提拔?” 显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吕宁姝挑眉道:“我也是寒门,谢谢。” 伏完:“……” 气氛突然尴尬。 吕宁姝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在你看来,他就该在逢迎天子的时候立即交还大权,然后继续为你们累死累活地平定乱世?” ——哪来那么大脸哟。 伏完反问道:“难道吕姑娘不是这么想的吗?” 吕宁姝嗤笑。 撇开这群人理所当然的无赖嘴脸暂且不说,退一万步,如果曹操真的把大权交还了皇帝,那身为曹操亲自提拔的他们又有什么立足之地了呢? 这权柄可不是说交还就轻飘飘的一句交还就够了呀! 光从字里行间的话就能感觉出来伏完这些人对曹操那些下属的恶意满满。 若是曹操放权,他先前苦心培养、煎熬多年的势力定然会付之一炬,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举个例子,世家子弟如荀彧荀攸那些人倒还能凭借家族势力保全自身。 可像郭嘉之类的寒门就直接会被朝中大臣一面倒的针对、面临着清算掉脑袋的风险啊!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别说什么曹操不愿还权,就算愿意他也还不起,他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也辜负不起下属对他的信任。 事实上,作为一个靠谱的主公,他当然是不会还的。 吕宁姝简直受不了伏完这人了,也没了想要瞧瞧他的脑回路到底是啥样的心思,直接转身就想走人。 “慢着。” 伏完这会儿倒是满怀自信的开口了:“你不妨……看看你后面再做决定。” 吕宁姝的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缓缓偏过头,余光瞄到了朝着她瞄准摆好、至少有十几架的黄肩弩。 那些弩已经上膛,只消一碰便可穿破她的后心。 吕宁姝此时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夫倒是不懂了。” 伏完负手,踱步走到她跟前,摇头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使你这样……与他横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都死心塌地。” 吕宁姝也很疑惑为什么汉室能让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忠诚着。 当然,现在她正被人威胁着,顾虑到自己的小命还是不要乱说话了。 万一伏完被她一个刺激……不好说啊。 “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吕宁姝沉默了半晌说道。 54.关中大捷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 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 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气势开张, 方圆相济,看似古朴简洁, 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 用力握住笔杆, 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 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 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但胜在语气坚决,措辞正式, 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 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 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 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 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 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 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就连字都端正了不少,虽然有些字依旧缺胳膊少腿,但那态度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一边望着信使远去的身影,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古人总说‘鱼传尺素’,我下回是不是该把绢帛塞在鱼腹之中再送出去才符合实际一点……” 曹丕闻言默默地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 曹操的回信要比刘表快得多。 他倒是没怪吕宁姝,而且还叮嘱了不管刘表回什么信、或是传了什么话,吕宁姝都必须要在原地驻军一个月,不得撤军,也不得进攻。 吕宁姝被他这一道指令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曹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她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安阳,就这么老实地驻守在了城中。 好在刘表的信很快就来了。 来自荆州的信使也是一副官方的口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宁姝让他交出刘备的要求,还极其坚定地表示如果吕宁姝再无理取闹就让刘备带大军打过来云云。 张郃气的拎着大刀直发抖,盯着信使的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信使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挺了挺脊背,等待吕宁姝的反应。 吕宁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信使半天得不到答复,头愈发低了下去。 半晌,他只听吕宁姝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罢,待明日我再遣人去信一封。” 信使疑惑道:“吕将军若是有书信,我可代为传达……” 吕宁姝抄起一把锃亮的画戟横在他眼前,歪着脑袋故作疑惑:“嗯?” 那信使瞄了瞄眼前那柄似乎轻轻一碰都要皮开肉绽的利器,冷汗连连:“都听吕将军的……” 吕宁姝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迤迤然收回了画戟。 信使见她肯放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闲杂之人都离了开,曹丕捏着手中的绢帛,蹙眉道:“这并不是刘景升的行事作风。” 也不知荆州发生了什么,或是刘备干了什么,才使得刘表的态度变得这般强硬。 吕宁姝一反常态的镇定:“明日我会遣人去荆州,给他送一份大礼。” 曹丕挑眉,似乎并不打算问询。 吕宁姝偷瞄一眼他的反应,继续道:“保准他看了惊喜。” 曹丕继续悠然自得地瞧着外头的风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 吕宁姝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曹丕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不想。” 吕宁姝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看竹简。 曹丕憋笑。 *** 是夜,一道人影乘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溜去了马厩,正打算取马离去。 吕宁姝刚牵到了缰绳,正低着头准备转身呢,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她之外的人。 吕宁姝心里一紧,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 曹丕似笑非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想去哪儿?” 吕宁姝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才在这儿跟捉贼似的守了这么久? 曹丕不打算接她的话,劝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回去歇息罢。” ——别去冒险了。 可打死曹丕都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吕宁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他按在马上,自己也迅速翻身上了马,绕开守卫,朝着荆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高的问题吕宁姝丝毫不担心,反正以后还能再长高,可这肤色还真是个麻烦的事儿。 在这天灾人祸一齐上的乱世,多数人先不说肤色如何,就只单单观察那个气色也没吕宁姝那么好,多是因为长期的食不果腹有些营养不良导致的面黄肌瘦。 可吕宁姝不止气色好,对比那些粗糙汉子,她的长相还是略微文弱了些。 这会儿倒是抹点灰就能蒙混过去,但以后就得看自己伪装的功力了。吕宁姝有胆子犯下这样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被拆穿后身死的准备。 汉代对女性的歧视虽说没有一千多年后那么严重,可也极少能接受有人以女子的身份参军。 吕宁姝朝他一笑:“我去了,你多保重。” 这会儿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别说他们这些黔首,就算是皇帝也得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小命,这萍水相逢的两人一分别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永别了。 吕殊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你也保重。” 话音刚落,吕宁姝就已经出去了,她镇定地走向离这屋子并不远的、记录名册的人。 那里不止站着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领头的那个询问姓名户籍后便挥手叫身边的小兵划掉竹简上的名字。 站在那些人边上的多是刚及冠的男子,却也有几个如吕宁姝一般看上去年龄较小的人。 吕宁姝匆匆瞄了一眼这几个人,眼珠子一晃,心里头有了计较。 她低着头走过去,耐心等着前一个划掉名字之后,飞速地朝领头的那人塞了个鼓鼓的钱囊。 动作极快,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那领头的人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眉毛一挑,开玩笑一般道:“今天怎么这么多年龄不到的“壮丁”?” 吕宁姝的头愈发低了,身子微微颤抖,看上去好像十分害怕:“阿兄病重,还望军爷开恩,给小人一个通融。” 领头人暗自掂了掂钱囊的分量,又往袖子里面塞了塞,吐出两个字:“吕殊?” 吕宁姝压低声音:“是,小人凑不够三百钱,所以才……” 只见眼前的人嗤笑:“好了,这么害怕作甚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虽然口中这么说,可领头的男子还是极大地满足了某种程度上的虚荣心,对吕宁姝颤抖敬畏的样子十分满意。 说罢他伸手一挥,示意身边捧着竹简的小兵划掉了“吕殊”二字。 吕宁姝瞅了一眼他捧着的竹简,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没被认出来,只是因为在这个年代纸张还没有普及,画像这种东西付出的代价是比较昂贵的。而且就算那几个捉拿她的人跑回去也压根儿画不像她。 更何况现在她扮成了少年,被抓的可能性更小了。 吕宁姝继续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走向一边壮丁歇息的地方,见没人注意到她,才抬起头来。 她微眯着眼,嘴角扬起的弧度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若是有人看见了,根本就想不到方才还状似害怕颤抖的人是她。 谁不会装呢! 西汉是征兵制兼行募兵制,到了东汉多是实行募兵制,但是它的兵役制度一直都没变。 而且到了现在这种乱世将起、军阀割据,四处兵戎相见的局面下,这兵马到底该如何使用,那肯定就是地方军阀说了算了。 55.秦酒醉人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袁军定然也不多,因为他们的主力不在这儿。 并且现在袁军许多的兵力被分到了延津,导致了白马这边的所谓“主力”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袁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分兵。 他之前通过前线情报得知曹操命人行军至延津、准备打袁军后方,所以才分兵命人阻截曹军。 可这样一来,袁军进攻白马的兵力就少了。 也就是说,如果曹军使诈,他们出兵延津的势头只是一个幌子的话, 白马这边就危险了。 吕宁姝皱眉听着这布置, 握紧了手中泛着煞气的硬弓, 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通常还很准。 刘朝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安心罢, 颜将军的名声,整个河北都如雷贯耳,定能破了白马!” 言语之中似是很钦佩。 吕宁姝无奈地笑笑:“别轻敌啊, 敌人很狡猾的。” 刘朝憨笑, 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第二日。 “敌袭!” 吕宁姝闻言动作一滞, 不到半秒便迅速做出了反应,握紧弓箭上马准备迎敌。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军官,倒是能面见颜良颜将军。 可吕宁姝心里头始终还是有些顾虑的,万一有人认识原主呢? 暂且没时间想这些问题,因为前方涌来的曹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先前吕宁姝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了——曹军确实使了诈。 曹操根本就没有分兵!他的一切动作,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解救被袁军包围的白马。 而现在, 白马这边袁军的兵力不足, 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吕宁姝把长弓挂在身上, 抽出锃亮的环首刀,咬牙砍下从后方偷袭刘朝的敌军头颅。 刘朝一愣,刀光剑影里还不忘对她喊:“多谢!” 吕宁姝又砍下一人,鲜血溅了满脸:“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这不是讲究礼数嘛。”刘朝仰头避开敌军的箭矢,委屈道。 吕宁姝嘴角一抽,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曹袁两军已经开始对冲了。 就在此时,她忽的看见远处曹军阵中冲出一红脸大汉,正在亲兵的掩护之下大喝着朝颜良冲去! 红脸长髯,身量高大,还骑着匹赤兔红马,那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吕宁姝心里一紧,当即弃了环首刀,对刘朝道:“掩护我!” 弃刀之后,她立即解下了挂在她身上的硬弓,从囊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号箭矢。 而此时,敌方的红脸大汉已经冲到了颜良跟前! 吕宁姝此时急的什么也不顾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手感与直觉,即使那弓足足有五石,一瞬间却还是被她拉弓如满月! 箭矢平稳地发了出去,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 吕宁姝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那道轨迹。 这一瞬很短,但也很长。 就在红脸大汉的刀即将砍到颜良脖颈上的时候,吕宁姝的箭矢也到了。 中了! 只听“咣”一声,长箭铁质的箭头猛地撞上了关羽手中握着的刀,使那饮血无数的刀锋偏了三寸,只削去了颜良的半根头发丝儿。 吕宁姝抿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颜良到底也是个名将,他见关羽的第一击就被人阻截失利,立刻反应过来,抽刀反击。 本来嘛,关羽策马奔过来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而这股冲劲儿一旦被打断了,那么他占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如果关羽这一击中了,自然就是袁军自溃,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这一仗。 可一旦关羽无法一击斩获颜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 “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不过关羽到底还是绝世猛将,尽管他一开始暂时陷入了袁军的包围,最后还是凭借高超的武力值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颜良见关羽已经退去,这才望向了箭矢射来的那个方向。 就是这道箭矢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颜良却惊讶地发现——射出那道惊天箭矢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弱、且眉清目秀的“少年”。 其实吕宁姝这样的身形确实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能进精兵营的多数都是胳膊粗壮,一看就很糙的大汉。而少有的几个长相并不那么“凶猛”的,也都称得上身量修长。 但吕宁姝她年纪小,年纪小的后果就是……身高并不怎么样。 颜良策马走向她,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能开五石弓的吕殊?” 吕宁姝点点头,并且奉上了她使的硬弓给颜良看。 能开五石弓的人这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不过当年的吕布倒算一个。 可吕布是什么人呐?身高九尺有余,还是声名在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即使最后兵败身死了,却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虽然吕布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就是了。 颜良虽然性格不怎么样,可他也是恩怨分明的。 此时他望向吕宁姝的眼里满是欣赏,抚掌大笑道:“好,是条汉子! 待大军回营,我便向主公引荐你,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吕宁姝低头,抱拳一礼道:“殊多谢将军!” 至于颜将军说的这个“是条汉子”么…… 吕宁姝甩甩脑袋,自动把这句话过滤了,只当他的夸奖是在另一种角度上证明自己伪装的好。 *** 十日后,营帐内。 袁绍看见吕宁姝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太眼熟了! 他紧盯着吕宁姝,缓缓地举起手中那只雕刻精美的青铜酒樽抿了一口,也不发话。 袁绍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所养出的不怒自威。 被他细细打量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本就有些心虚的吕宁姝垂眸,心中腾升起一丝微的不安。 半晌,她只听眼前堪称位高权重的那人开口道:“你说你姓……吕?” 吕宁姝闻言顿时心若擂鼓。 她握紧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抱拳低头道:“禀主公,末将确实姓吕。” 袁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放下右手旋着的酒樽,眯眼问道:“那么……吕布是你的什么人?” 她们藏身的地方十分隐蔽,若不是她方向感比较强还真找不到出山林的路。 严氏生前懂一些医理,给她贴身配了一个小巧的药囊,味道闻起来并不刺鼻,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对付驱逐蚊虫这一道儿却有着奇效。 要不然她这些天别说带伤活着走出山林了,就是蛰都能被那些带着毒还飞来飞去的东西给蛰死。 她一路上听着流民们的窃窃私语,倒是拼凑出了一些信息——说是兼管此地的袁大将军实行德政,并不会对治下之人有多少压迫,因此那群人才决定前来碰碰运气。 流民嘛,大多都是家乡里头生了变故无家可归,比如黄巾肆虐、大旱大涝之类的,根本不能住人,所以才逼不得已成了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种人。 吕宁姝小声嘀咕——大将军听起来好像是个很高的官职。 “这可不,” 边上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听见了她的低语,接话道:“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当初天子被曹司空迎奉至许都,先是封了袁大将军当三公之一的太尉,后来才封作了大将军。” 吕宁姝咦了一声,看着老者泯然众人的模样,疑惑道:“你看起来挺有文化又挺聪明的样子,像是读过书的,为什么也在这里啊。” 老翁无奈摇头:“我只是侥幸识字罢了。更何况,若非权贵,读书又有何用?” 背井离乡,人人都是一样的。 在汉代可没有什么科举制,为官的多是世家权贵子弟,普通人要想出头实在是太难。 除非你家有亲眷飞上枝头当了皇亲国戚——最典型的就是何太后了,她掌权后便封了自己的兄长何进为大将军,而何进在那之前不过是一个杀猪宰牛的屠夫而已。 一步登天,虽然非议极多,但也人人艳羡不是吗? 这会的天气说变就变,本来晴空万里,此时却聚集起了一片片云层,牛毛似的雨珠飘飘扬扬,斜斜地落到皮肤上,又化开,如烟似雾。 56.替儿还债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糜竺刚要开口, 此时却只见四面八方涌来了不知多少的骑兵, 一下子便把他们半围了起来, 挡住了去路。 而打头的,正是那身挂赤色战袍,外着唐猊铠, 面若冠玉,手持画戟气势如虹地朝他们冲来的吕殊! 那画戟长一丈二, 看似极为沉重, 却被那人舞的虎虎生风, 仿佛带着从尸山血海而来的冲天煞气,直教人不敢靠近半分。 吕宁姝势如破竹地冲开人群,径直朝着刘备飚马奔去, 杀气犹如实质:“大耳贼纳命来!” 见曹军主将不管不顾地直接朝刘备冲过来, 关羽和张飞自然不会干看着,一个立即护着刘备突围,另一个上前试图拖住吕宁姝。 张飞右手握住一柄极沉的长铩上前格挡住吕宁姝猛劈过来的画戟, 而关羽的大刀则是左右劈砍着冲破己兵刺探进来的曹军。 吕宁姝一击下去被长铩抵住, 却并不肯撤回此招,而是借着劈砍下去的力道骤然旋转画戟,变换角度朝着张飞刺来! 这一下张飞的压力就大了。 他虽达不到吕布那般的境界,但也能称得上万人敌, 平日里算是刘备极为爱重的一员悍将, 可此时他面对这一招抵挡起来却格外吃力。 战场上瞬息万变, 不过一眨眼二人便已经过了五十招,吕宁姝的余光瞧见刘备在关羽的护卫下即将突围出去,心生焦急,锋刃骤然一震,不知哪来的力气,暴起一招就要往张飞的面门劈去! 眼见着张飞就要性命不保,关羽立即持着大刀拍马上前,与张飞上去一同夹击吕宁姝。 吕宁姝默默腹诽—— 二打一,不公平啊! 说起来,吕宁姝和关羽还有两面之缘,不过现在这两人各自都杀红了眼,哪里还想得到这种事儿。 又是百余回,三人还未分出胜负。 中军。 曹丕远远地望着总是喜欢冲在阵前的吕宁姝,心下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讳疾忌医,伤又不知好了没,还直接不怕死的跟两员悍将对上…… 估计除了阿翁,没人能管教得动她。 怪不得说主公挑下属,下属也挑主公呢。这人才也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 由于吕宁姝冲得太快,跑在后面张郃这会儿还没赶到。 吕宁姝又被关羽张飞二人绊住,眼见着刘备越走越远,急的直冒火。 边上的士卒,无论敌我皆被这刀光剑影所慑,但凡靠近的也都被波及地斩下了脑袋。 又是一百回合下来,吕宁姝始终不见疲惫,瞅准机会,佯装体力不支卖了个破绽,而后猛地奋起一招,竟直接把张飞的长铩斩了断! 张飞只觉得虎口骤然一震,汩汩的鲜血缓缓地流淌而出,吕宁姝又趁势一刺,边上另一人也被她的大力震地手臂一阵发麻,顿时变得毫无知觉,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会儿张郃已经领兵赶到了,压根儿没废话就直接上来配合吕宁姝揍人了,吕宁姝甩下一句“交给你了”便直接往刘备的方向狂奔。 张郃能怎么办,当然只能选择围殴了。 好在张飞和关羽的战斗力都被吕宁姝的那一招削了一大截,这围殴什么的……大抵也是成了罢。 刘备策马扬鞭狂奔而去,吕宁姝策马狂追,也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距离越拉越小,吕宁姝却忽然小腹一疼,一阵怪异的温热感袭来,险些刺激的她摔下马去。 刘备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赵云等人的护送下跑远了。 吕宁姝额上冒着冷汗,想要继续去追,却奈何浑身无力,连马都险些骑不稳。 ……又开始疼了。 什么毛病这到底是! 吕宁姝眼见着实在是追不上了,气的勒住马缰,使马停下,把手中画戟往地下猛一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 除了这阵阵痛意,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 身上满是不小心沾上的血迹,血腥味很浓重。 ……不对。 除了血腥味,好像还掺杂着一股甜腥。 吕宁姝一愣。 ——好像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她是女的…… 听说,女的……都有,葵水这种东西。 只是先前她年纪未到,从未有过,故才把这桩事情忘了个彻底。 要命嘞。 好在这里是郊外,离城镇也不远,一会儿找个借口……嗯,偷偷的去找个地方换了罢。 只是因着这要命的玩意儿,竟让刘备跑了!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 郭嘉既然说刘表是“坐谈客”,若是去信一封以大军威胁他交出刘备,不知是否可行。 不管行不行,总要试试。 张郃拍马而来,奔去了半条命才找到这边带着亲兵的吕宁姝,喘气道:“将军……” 吕宁姝叹气:“教他跑了,先回城,我一会儿去信一封予刘荆州。” “喏。”张郃应道:“他的那两个大将已经与那些士卒一同俘虏了。” 吕宁姝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往回走。 ***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吕宁姝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衣袍,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溜去一些农家挨个问询。 这玩意要是去某些特定的店里买的话定会招人注意。 好在那户人家见她生的好看,神色乖巧,又被吕宁姝早就准备好的一副说辞打动,不但塞了她足足够撑过这一周的带子,还坚决拒绝了吕宁姝给钱的请求。 吕宁姝没办法,趁他们不注意,帮那户人家挑满了整整一缸的水才抱着那捆东西跑回去。 得救了! …… 最要命的事儿解决了,吕宁姝就开始琢磨着如何给刘表写信。 为了表示郑重,当然得她这个主将亲手写出来才有意义了。 可她才刚习惯这个时代的书面话语,不过距离亲手写么……差了那么点。 于是就形成了她撑着脑袋唉声叹气地面对眼前一堆大白话和错别字的局面。 ……字虽然看得清,不过距离好看还差一大截。 曹丕瞧着她那满脸“要了老命”的样子,憋笑。 ——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学。 吕宁姝又废了一条写字的绢帛,提起来揉吧揉吧捏成一团丢掉,继续唉声叹气。 见她打定主意,大有一副写废了整个豫州所有的绢帛都不肯朝自个求助的架势,曹丕无奈地笑了笑,悄悄起身绕到她背后。 “这里。”曹丕抬起袖子一指某个写得歪歪扭扭字上面:“缺胳膊少腿。” 吕宁姝默默补上。 繁体字什么的,她也很绝望啊。 “还有这里。”曹丕继续耐心的指向另一块地方:“是‘荊’州,不是‘荆’州。” 吕宁姝默默地把字涂成一团,重写。 曹丕笑道:“你觉得那刘荆州看了此信,会作何想?” 吕宁姝把绢帛拎起来,抬远了看。 ——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辣眼睛。 如果就把这么一封堪称惨不忍睹的信这么交给刘表……想必很毁形象。 吕宁姝又把绢帛揉成一团表示放弃。 曹丕无奈,凑近她的后肩,摊开一张新的绢帛,掌心包住吕宁姝提着笔的手背,缓缓地带着她在绢帛上书写。 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妹子啊世间好看的男儿这么多你不必盯着我一个假的啊! 当然,这句话吕宁姝肯定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的。 她朝着亲兵小声嘀咕道:“你刚才说这妇人有些权势,到底怎么个权势法,我现在惹得起吗?” 亲兵瞪着一双豆眼,摊手表示不知道。 不过这妇人家中据说男宠有很多是真的…… 吕宁姝又对着曹丕咬耳朵:“二公子你认识她不?” 曹丕垂眸思索:“此人面熟,好似……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有些关联。” 那妇人见吕宁姝这样的反应,语气有些不满:“小郎君想要知道什么,问我便是,何苦……” 她眯起美目瞧了曹丕一眼——没见过。 顿了顿,接着便道:“何苦劳烦另一位小郎君呢。” 吕宁姝瞄了一眼她身后带着的家丁,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戟,开始思考强冲过去的可能性。 她试图劝妇人:“姑娘啊,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得是,你看我边上那位不就挺好看的,何苦要为难人呢。” 那妇人见她开口,瞟了一眼曹丕,娇着声音道:“他啊,看起来太正经了。” 吕宁姝闻言,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她脸上。 所以她看起来不正经的吗??? 似乎察觉到了吕宁姝微妙的神情,娇软的女声又道:“只是……小郎君生的颇像奴家的一位故人。” 她叹了口气,眉睫有泪光闪动,盈盈的水光欲落不落,似乎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可惜奴不知他的姓名,当年郎情妾意,如今却是……一去不归呀。” 不过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空怜惜她。 亲兵是默默担心自家将军的清白,没那个心思去怜惜。 曹丕是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叫陈群弹劾这“强抢民男”的妇人,说不准还能借题发挥拔除一些世家大族的羽翼势力。 57.赴任荆州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无功不受禄, 战功那是战后封赏的, 可这战役还没结束,曹操怎么就又送武器又送马的呢? 吕宁姝是这么想的, 她也很耿直地就这么问出来了。 没想到曹操居然也非常耿直地告诉她——你主公我只是不希望你像关云长那样跑路啦。 说起来, 这会儿的关羽早就已经跑回旧主刘备的身边尽忠去了。 吕宁姝闻言, 正兴致勃勃捋着马鬃的手一顿。 她耿直就算了, 毕竟她自认为耍心眼耍不过这群聪明人,可你曹孟德怎么也那么耿直啊! 虽然曹操的意思吕宁姝都懂,但是直接一个直球打过来这种做法……主公你崩人设了好吗! 曹操才不知道吕宁姝心里正默默吐槽他,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真诚, 仿佛这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一般。 事实上这就是他心里想的,但曹操选择直接说出来而不是把话说的更漂亮一点,也是有原因的。 在他的眼里,“吕殊”虽然不聪明, 可若是有人认为她蠢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得好像曹操吹得天花乱坠吕宁姝就会信似的。 事实上, 吕殊这家伙心里头明镜着呢。 既然如此, 曹操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他又不是那种以忽悠人为爱好的渣主公! 要知道忽悠吕宁姝是很费脑细胞的。 前线的压力渐重, 对峙僵持着的战事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了,其他事情上的脑细胞自然是能省则省。 曹操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没啥问题——很有道理嘛不是! 曹丕倒是看出了些端倪, 但他机智的选择了与一众谋士在边上保持沉默。 吕宁姝歪头望着他。 她的身高一直在窜,而这个年纪又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会儿的她已经接近曹操的高度了。 曹操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平静, 正等着她的回应。 半晌。 吕宁姝抿了抿唇, 真心实意的对曹操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殊必不负曹公。” 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含糊,更像是万金油句子,似乎怎么理解都行。 不过这句话里头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绝不会恩将仇报不辨黑白。 吕宁姝始终坚信她能把曹操对她的恩给报了。 曹操见了她的动作,微微颔首,而后又摆手道:“去吧。” 吕宁姝拱手,而后缓步退了下去。 …… 她把那匹颜值极高的良驹牵到马厩,深深叹了口气,对着它发愣。 吕宁姝无意识的用食指敲着木栏杆,仰头道:“起什么名字好呢。” 那马似乎颇有灵性,对着她哕哕了两声。 “白毛……怎么样?”吕宁姝托腮,睁大眼睛看着它。 白毛? 那马骤然伸出前蹄刨地,扬起一片尘土,愤怒地哕哕叫了起来。 吕宁姝连忙顺着它的鬃毛轻轻安抚:“那先不起了,等我想到好的再给你起名字,乖啊。” 这下那匹白马才安静了下来。 还没等吕宁姝松口气,她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嗤笑。 她回头——怎么又是你? 只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正是曹丕。 他手里头还拿着一块马鞍,似乎刚才听到了吕宁姝起的那堪称毫无水平的名字,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 “你的马鞍,忘了。”曹丕见她回头,解释道。 吕宁姝把马鞍接过来,感谢道:“多谢二公子。” …… 又是四眼互瞪了一会儿。 吕宁姝见他还立在原地,疑道:“还有什么事吗?” 曹丕沉默了半晌,颇有些郁闷的声音传来:“阿翁夸赞你的骑射好,让我来跟你学学。” 吕宁姝颇有些无语地看着曹丕摆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她有那么可怕么…… 吕宁姝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声自偷袭曹营险些把曹丕射死那日起,就已经在曹军中传开了。 毕竟那样特殊的箭和力道还是很好辨认的。 再加上她甫一来曹营就得到了曹操的看重与赏识,又射杀颜良立下了大功,即使她的眉眼堪称清俊好看,可在那群军汉的眼中的地位还是等同于先前已亡故的典韦一般。 尤其是没见过吕宁姝的人,那传言都快把她传成三头六臂的妖怪了。 至于见过她的士兵……虽然一开始表情都很诡异,可熟悉了之后便星星眼开始崇拜了。 “骑射并不是我最擅长的。”吕宁姝老实道。 在练习久了之后,她发现射箭这种东西最需要的还是手感,可手感这种东西不是教了就有的。 “我觉着我的骑射也挺好的呀。” 曹丕丧气:“可阿翁偏觉得你更好。” 他把最后半句话说完:“既然阿翁觉得你更好……那我便应了,随你学。” 吕宁姝挑眉。 这话怎么听着一股酸味儿呢? 曹操的态度倒是传达到了——吕宁姝既然想要报恩,那就给他帮忙教儿子。 “你既然要学我这样的骑射,首先……” 吕宁姝眯眼,伸手一指他的浅色衣袍:“熏香不能用。” 说来也奇怪,这时代的文人怎么都喜欢熏香,她之前看见好几个了…… 据说曹营里还有一个极其出名的“留香荀令”,不过他管的是内政,而吕宁姝则是待在前线,至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不能用吗?”曹丕疑惑。 他之前用了也没出什么问题啊。 吕宁姝耐心地对他解释:“有些熏香会惊马。” 曹丕认真听着,而后点点头:“那我学骑射的时候便不用了。” 意思就是平时还是要用的。 吕宁姝嘴角一抽:“这么喜欢熏香啊。” 虽然香喷喷的确实怪好闻的,不过他们不嫌麻烦吗? 曹丕往外头瞧了一眼,确认没人后才垂眸低声道:“阿翁极欣赏荀尚书令……” 他后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低到吕宁姝压根儿听不见。 吕宁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他又不是欣赏荀令君的熏香。” 曹丕抬眸望了她一眼,衣袖被他骤然攥紧,又轻轻放了开,偏过头不出声,样子十分别扭。 吕宁姝笑到一半,忽然就反应了过来——难怪她老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呢! 感情眼前这人这不符合年纪的沉稳都是装的? 这家伙以为曹操就是喜欢荀彧那种持重沉稳的样子? “才不是装的。”曹丕朝她瞪眼睛,反驳道。 吕宁姝一愣,这才发觉自己恍然之下居然把刚才心里头想的话宣之于口了。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尴尬的,这会儿笑容里颇有些放肆的意味,猛一拍曹丕的肩膀:“别这样,年轻人么,还是有点活力比较好。” 她侧转脖颈,佯装着样子嗅了嗅,轻松道:“许是方才沐浴,未曾洗干净才有了些血腥气罢,我倒是只闻见了二公子衣衫上的熏香味儿。” 曹丕似笑非笑地低头望了她一眼:“也许吧。” 吕宁姝怕他不信,还特意补上了一句:“我们这种人都是这样,血腥气闻多了就对这味道不那么敏感了。”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气势开张,方圆相济,看似古朴简洁,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用力握住笔杆,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但胜在语气坚决,措辞正式,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58.小心庞统(捉虫)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吕宁姝被她盯得不知所措, 勒着缰绳默默退后了两步。 妹子啊世间好看的男儿这么多你不必盯着我一个假的啊! 当然, 这句话吕宁姝肯定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的。 她朝着亲兵小声嘀咕道:“你刚才说这妇人有些权势,到底怎么个权势法, 我现在惹得起吗?” 亲兵瞪着一双豆眼, 摊手表示不知道。 不过这妇人家中据说男宠有很多是真的…… 吕宁姝又对着曹丕咬耳朵:“二公子你认识她不?” 曹丕垂眸思索:“此人面熟,好似……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有些关联。” 那妇人见吕宁姝这样的反应,语气有些不满:“小郎君想要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何苦……” 她眯起美目瞧了曹丕一眼——没见过。 顿了顿,接着便道:“何苦劳烦另一位小郎君呢。” 吕宁姝瞄了一眼她身后带着的家丁,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戟, 开始思考强冲过去的可能性。 她试图劝妇人:“姑娘啊,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得是, 你看我边上那位不就挺好看的, 何苦要为难人呢。” 那妇人见她开口, 瞟了一眼曹丕,娇着声音道:“他啊, 看起来太正经了。” 吕宁姝闻言, 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她脸上。 所以她看起来不正经的吗??? 似乎察觉到了吕宁姝微妙的神情, 娇软的女声又道:“只是……小郎君生的颇像奴家的一位故人。” 她叹了口气,眉睫有泪光闪动, 盈盈的水光欲落不落, 似乎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可惜奴不知他的姓名, 当年郎情妾意,如今却是……一去不归呀。” 不过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空怜惜她。 亲兵是默默担心自家将军的清白,没那个心思去怜惜。 曹丕是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叫陈群弹劾这“强抢民男”的妇人,说不准还能借题发挥拔除一些世家大族的羽翼势力。 而吕宁姝虽然称得上“怜香惜玉”,但站在她对面的是朵霸王花啊!根本不需要她怜惜的那种! 于是就造成了那妇人的泪水就这么僵在了眼眶里,无人理会。 尴尬。 死一般的沉默。 那妇人见这一招没用,顿时怒火中烧:“带回去!” 曹丕见状,冷笑一声刚想开口。 可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字,吕宁姝就先动了。 她一把解下画戟,甩了个漂亮的招式,动作幅度极大却毫无杀气。虽然她没有动真格,可还是直教那群人连连后退,更有甚者直接往地下一趴,免得这重物甩到自己。 家丁心里头也纳闷——怎么这人看上去比他们还想动手呢…… 怪哉! 那群家丁也只是看着有气势而已,连黄巾都没打过,更何况吕宁姝这种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血气还没褪干净的。 吕宁姝威胁般地耍了两招后,马鞭一甩,直接扬尘而去,毫不留情地甩了那妇人一脸灰。 “金氏。”曹丕似笑非笑,对着那妇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也策马离去了。 分明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教妇人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 吕宁姝气呼呼地冲进了新府邸,直奔武场而去。 曹丕见她涨红着一张脸,疑惑道:“你怎么……这般反应?” 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最多样貌生的周正些,怎么就值得这么害羞了? 这小子不会没见过女人吧…… 吕宁姝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垂头丧气道:“自然不是羞的,是闷的。” “因何郁气?” “唉,看她在那里横行无忌的样子就知道权势不一般嘛,说不准还是皇亲国戚。” 吕宁姝更郁闷了:“哪是我一个亭侯惹得起的。” 无妄之灾最烦了。 曹丕摇头:“惹得起。” “啊?”吕宁姝抬头看他,满脸的疑惑。 曹丕一本正经地对她分析:“其一,是她有错在先,不占理。其二,她那边的权势还没大到阿翁需要忌惮的地步。其三,就算忌惮,阿翁应当也会保你。其四……” 吕宁姝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边小鸡啄米般点头,边问道:“其四什么?” “若是弹劾顺利的话,她也等不到用势力压人的那一天了。” 毕竟曹操和另外一些人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吕宁姝秒懂,肃然一惊。 卧槽大兄弟你好猛! 她还在纠结如何保命呢,这家伙就直接盘算着如何反咬一口了。 果然还是智商不一样啊。 像是怕她还不够安心似的,曹丕又补了一句:“此事今日便处置,你不必担忧。” “谢谢。” 吕宁姝乐了,方才的郁气早就一扫而空,起身拎了把弓箭给曹丕:“走走走,一块儿射箭去。” *** 铁蹄踩在地上,踢踢踏踏发出颇有节奏的响声。 马背上的吕宁姝率先开弓,精准的一箭射向了百步外的草垛。 要知道移动中射箭不准是常有的事,而要提高精准度就得在不停的练习中找手感。 曹丕的那一箭刚好和她的位置相同,也是正中靶心。 “准度不差,已经越过我手底下的九成人了。”吕宁姝毫不吝啬地夸奖。 其实这家伙一开始的骑射就挺好的,曹操把他丢过来的原因大抵只是为了把他多余的动作去掉,磨练地更简洁些。 毕竟吕宁姝的功夫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基本上每招都只是冲着取对面的脑袋而使。 曹丕挑眉道:“那是自然。” 吕宁姝歪头看他——这神情怎么看怎么有种微妙的得瑟。 跟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较起来,这种偶尔的小表情突然感觉还挺好玩的…… 张辽是被丢去打鲁国了,至于程昱这老头嘛……神神秘秘的,人也不在许都。 没朋友还喝什么酒啊?喝闷酒吗?还是借着酒意作诗? 吕宁姝觉得以她匮乏的艺术细胞来讲,能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她惊讶道:“你跟主公都喜欢他的书法呀。” 曹丕闻言,笔端骤然一顿,墨迹晕开在深色的袖子上,不置可否地朝她淡淡笑了笑:“嗯。” ……其实只是曹操颇为喜欢师宜官的书法而已。但也只要曹操喜欢就够了。 曹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笔。 阿翁的心里装着整个大汉,余下的目光也被其他人尽数分去,停留在他身上的并不多。 吕宁姝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喜欢喝酒不,一起喝个几坛?” “杯中之物虽好,却需要节制。”曹丕答道。 “这话你还是去对郭祭酒说罢。” 吕宁姝摇摇头:“过了这段时间又要忙起来,军中禁酒就喝不了了。” 她一脸坚定道:“所以,趁着能喝的时候就要喝个够!” 只见曹丕缓缓露出了一个令她有着不祥预感的笑容,启唇道:“你那时候不能喝,但是我可以。” 吕宁姝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欠揍的! “给句准话,喝是不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去。” “喝!”曹丕直起身子,皱眉瞧着袖子上的墨迹:“待我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急性子的吕宁姝打断了:“去换吧去换吧,我等你。” 59.赶回邺城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吕宁姝被那四人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她靠到了一棵约有百年树龄的树干上,无路可走。 看那些人的样子,尽管自己杀了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可上面给他们的命令应当还是想把自己活捉的。 否则他们擦得锃亮的利刃就该直接砍下来了, 而不是把她围起来试图捉住她。 但……活捉的意思, 就是只要她活着,被如何对待也没人在意。等待她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吕宁姝现在没有功夫去纠结自己第一回手上沾血杀人的心情。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 她灵活地侧身一俯, 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 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 却也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 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 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 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 吕宁姝忽而跃起, 并指成爪, 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 他的肱骨断了! 约摸也是被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而且他不但断了骨头,同时小腹上还被顺势落下的吕宁姝狠狠锤了一拳。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震得山林里头惊起一群飞鸟。 而离黄脸大汉最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吕宁姝骤然发难,也不思考活不活捉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旋着手腕,拿出杀人的气势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虽然反应够快,但因为实战经验极其缺乏的缘故,左肩背还是被刀尖带起的罡风划了个结结实实。 但在吕宁姝受伤的同时,那汉子的刀刃也已经被她捏断了。 趁着那大汉失去了武器的时候,吕宁姝捏住断刃,用尽力气胡乱地反手一扔! 那汉子望着朝他飞来且避无可避的利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鲜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又一个人头落地了。 眼见还剩两人,吕宁姝不敢再耽搁,迅速把黄脸大汉脱手的大刀捡起以作暂时的防身之用,顺手往他脖子上抹了一下,补了个刀,而后跌跌撞撞的窜进了山林深处。 这些军汉定是这附近政权的手下。而她身份未明,性别长相又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待那剩下的两个军汉回去报了信,或许她就会被通缉。 看来此地是不能久留了。 但是她连所处这个世界的时代都不清楚,更何况负伤逃亡。 吕宁姝抿唇,撕下了衣袖上的布,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却因着不熟练的缘故,还是有殷红的血浸透了白色的布料渗出来,看着颇为凄惨。 事实上在穿越之后,吕宁姝对痛觉的适应性相当良好,这样又长又深的伤口她咬咬牙竟也能忍得住。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什么筋骨肌腱……她默默想着。 吕宁姝缓缓托起左臂,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尚且能够运转自如,便也放下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 能动,说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耐心地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再次折回她与严氏藏身的屋子,发现那两个军汉早已经没了踪影,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但是屋内已被那群人翻箱倒柜,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拿了去,包括原主的那杆宝贝画戟。 被珍之重之地放在架子之上,细细保养,擦的精亮,定然是心爱之物。 吕宁姝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 严氏的棺材也被抬走了,许是那追杀她们的人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既然借了原来吕宁姝的身体还魂,便要担起这具身体该有的责任,但是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糟蹋自己所珍之重之的东西。 严氏口中的“汝父”,她并不知道是谁,但他生前的教诲却是严氏时时刻刻强调的—— 吕氏之人不甘平庸,也不可平庸。 原身的父亲应当是个意气风发而又野心十足的人,并且还带着些许的傲气。 吕宁姝在剩下的东西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被他们匆忙之下遗漏的金银细软,而后给自己上了伤药,又带上了一些女子的画眉的黛粉,便立即逃出了这附近。 她顺手捎上了那条被严氏悉心保存、应当是她亡故父亲的玉带。 其实吕宁姝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好奇的。 这玉带的制式她没见过,却隐约感觉到一股华美之意,而如今他的家眷又被这儿的政权追杀,身份当是极其危险的,说不定就是与这里的政权相争而失败的那一方。 相信在这不久之后,又会有人来把整个山林翻一遍,试图把她找出来。 而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女孩。 吕宁姝伸手一掏,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铜镜与黛粉,把眉毛加粗,眉头压低,而后眯眼细细一看——她原本的眉毛偏向剑眉,却在末梢微微下弯,倒更像是一轮新月,如今被她粗糙的手法胡乱遮盖住,倒真有些像个容色姣好的少年。 吕宁姝扯下脑袋上梳好的两个总角,而后把发丝直接往脑后一绑。 原主本就因着习武的缘故不着女子裙衫,而甚是喜欢劲装短打,衣物的颜色也并不鲜亮,如今倒是省了一桩事体,用不着换。 不甘平庸什么的……那也要有那个命才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往自己脸上抹了两道灰,试图混入这附近的流民之中。 但是为什么流民还要经过审查啊摔! 吕宁姝踮起脚尖往前头张望,发现要进这个城还真不太容易。 襄阳。 相对而言,荆州里面的这一块地方被刘表治理的还是比较安定的,是以有许多隐士也搬到了荆州来避难。 而且刘表设立了学官之类的地方,昭告天下寻求名士来此,传闻中的水镜先生司马徽便客居在襄阳。 司马徽善于识人,与荆州隐士庞德公相交甚密。 不过他虽然客居襄阳,却始终觉得刘表性暗,不能容人,打死都不谈论政事或是给他推荐人才。 刘表也很无奈啊,既然他做出了“礼贤下士”的这么一个姿态,那就得做到底,一旦出尔反尔了,影响肯定是不太好的。 …… 一到襄阳,吕宁姝便稍稍放松了些绷紧的神经,不再像先前那般催命似的赶路了。 吕宁姝摸下巴,凑过去对曹丕咬耳朵:“不出三日,那刘表便要在汉水上设宴,说是要送别甚么兄弟去新野,这两人虽然都是汉室宗亲,可关系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如今他们沆瀣一气,倒是‘兄弟’相称起来了。” 曹丕忍俊不禁:“你倒还管教起人家的称呼了。” 谁都知道那只是客气客气而已,哪能真当成兄弟呢,这两个姓刘的又不是傻子。 吕宁姝挑眉:“汉水与南阳的淯水相通,如果我们从汉水下手,倒是可以直接往南阳跑。” 南阳属于曹操的治下,跑到那儿基本算是安全了。 关键就是要怎么跑。 “我瞧着这蔡氏一族做的事情倒有些奇怪。” 刘表身边的重臣,一个蔡瑁一个蒯越,还有他的继室蔡夫人都……亲曹。 其实亲曹也很正常,毕竟刘表没啥图谋天下的野心,荆州最多也只能安稳那么十几年而已,迟早要被某个势力吃掉。 但这些人亲曹亲成这样就有点问题了。 曹丕斟酌道:“自古佞邪败政,爱恶败俗,昔日何进如此势大,却灭于吴匡、张璋。后有袁绍雄踞四州,不可一世,却亡于审配、郭图,至于这蔡氏……倒是有些相似。” 后面的话曹丕还没说,吕宁姝就已经秒懂了。 作为亲身领会过郭图搅事能力的人,她对这种人的影响再清楚不过了。 何进的时代距离她有点远,不了解也没法评论,袁绍容易被说动,没什么参考价值,但刘表……属于那种能被说动,但不太容易被说动的那一类人。 上回曹操和袁绍干架,打的正激烈的时候黄祖等反曹派劝刘表趁此大好时机结交袁绍,抵抗曹操,不过蒯越和蔡瑁这群亲曹派却劝刘表结交曹操。 至于为什么没有劝刘表夺天下的……许是都看出来他并不适合也并不乐意干这行了吧。 被这两派的势力扯来扯去,又代表的都是当地名门望族的态度,刘表最后就只能按兵不动,静静观望了。 不过按照现在刘表对曹操的态度,明显是反曹派里面又加了个刘备的结果。 ——反正不太妙。 刘皇叔这人吧,这会儿说他名气大事实上也不大,说名气小吧其实也不小,但无论他去哪里,都能得到极高的礼遇。比如这回的刘表就是亲自去郊外相迎。 虽然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但刘备每次借兵都能借的十分顺利,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吕宁姝兴奋道:“把这两个姓刘的还有那个黄祖干掉不就成了?” 曹丕嘴角一抽:“哪儿那么容易啊……” 倒也不是没可能,除非能说动蔡氏参与其中。 但是……这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不要怂就是干”的画风很奇怪的好不好! 60.她的心思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刘备摇了摇头:“非也。” 另外一位长相白净温和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云长, 莫要意气用事。” 关羽瞧着刘备和张飞二人都神色自若的样子, 不禁纳闷:“敢问这是为何?” ——他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飞耐心道:“那吕殊极善攻伐,好出险兵。若我们与其正面交锋,必然损伤无数。” 刘备也摇头道:“即便是打赢了也无用,不久之后此地定会引得那汉贼亲自攻伐。我此番前去荆州, 实欲向刘景升借兵, 再做图谋。” 关羽抚着长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其实刘表和曹操的矛盾这两人各自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的关系暂且还没紧张到那个互相出兵的程度罢了。 在刘表的性格里,守成的这一方面占了多数, 没有太大的野心,甚至还被郭嘉归为“坐谈客耳”, 而曹操则是还未安定北方,暂且没精力也没时间盯着他那块地方。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互相对峙的诡异局面。 事实上刘备有野心, 野心还不小,他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寄人篱下。 *** 尽管知晓身子的情况不妙,吕宁姝领着的军队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只是这身子上的毛病她以前从未有过, 平日里莫说腹坠感了,就连什么头痛之类的毛病都没有。 吕宁姝很疑惑,但她实在是不敢找军医。 ……就这么忍着? 又一阵坠痛感袭来,吕宁姝的双手骤然捏紧缰绳, 抓得指关节泛白, 直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怎么疼起来一阵一阵的, 感觉也不像内伤啊。 曹丕瞧着她不太对劲的样子,拍马上前,蹙眉问道:“你没事罢?” 吕宁姝将手中的绳子攥得愈发紧了,强撑着保持行进的速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还行吧。” 曹丕无语——还行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的望着吕宁姝,最后还是劝道:“你身为主将,大可不必每次都身先士卒,前锋自有其余将士带头。” 主将亲自上场,这样虽然有利于鼓舞士气,可不仅时常受伤,还很容易被流矢之类的擦到。 吕宁姝笑了笑:“不考虑外因,单单只是两军交战,你可知他们凭的是什么?” 曹丕毫不犹豫地答道:“自是那股‘势’。” 吕宁姝颔首:“所以才会有先人发明出‘阵’这个东西。两军交战并不单单只在于杀人,而是在于击溃。” 曹丕顿时明白了:“你不坐守中军而冲在前锋,就是因为这个?” 吕宁姝点头:“这虽然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我知道它适合我就够了。” “所以说。” 曹丕微眯着眸子:“既然你也知晓自己很重要,为什么受伤了不去找军医?” 吕宁姝试图搪塞过去:“小事儿找什么军医,人家忙着呢。” 曹丕冷笑,闪电般出手一夺——只见吕宁姝被他打开的手心那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划破了。 方才她攥的力道之大,竟使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 吕宁姝见状,讪讪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无辜。 曹丕一把拽过她胯.下白马的缰绳就往后扯:“军医!” 吕宁姝忙不迭止住他的动作,低声哀求道:“别……” 曹丕转头望来,神色晦暗不明,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吕宁姝见他不再执意拽着马缰往后走,故作轻松地两手一搓,把手掌摊开来给他看:“你看,已经好了。” 曹丕一看——当真是一点血迹也无,连疤痕都没留下,丝毫看不出方才被划破过。 一旁那个酷爱八卦的亲兵瞧着这两个人动手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怎么这俩越看越腻歪? 可这两个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啊! 曹丕并不知道亲兵在想什么,虽然心中疑窦更盛,但他却并不再多话,而是沉默地跟了吕宁姝一路。 *** 是夜,依旧是惯例的背书。 先前被二人斗殴时飞来飞去作武器的竹简早就被亲兵整理好了。 吕宁姝因着心虚的缘故乖乖地坐在那里,难得的“服管”。 小腹只是早上疼了那么一会儿,后来虽然还是有些酸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曹丕拿起竹简正坐在她的边上,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开始令人昏昏欲睡的叨叨,而是一反常态地轻声道了句:“你讳疾忌医,定是事出有因。” 吕宁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低声道:“别说出去……” 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别人都看不出来偏他看出来了! 幸好曹丕还算是个安静的,看上去也挺守信用的样子。 曹丕这回非常不给面子:“为什么?” 吕宁姝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怕喝药。” “说谎。” “你问了也不告诉你。” 曹丕狐疑地瞄了一眼她的脖子,又细细地打量了吕宁姝一番。 ——身量没什么问题,挺高的。 ——五官虽是十足的俊俏,却略显阴柔。 愈发心生疑惑,他却始终没有朝着某个方面想。 不知为什么,曹丕的潜意识里避开了那种可能性。 吕宁姝不解地回瞄了一眼他的脖子,瞧见一个小小的凸起,好奇地伸手一戳。 还挺好玩儿的啊。 曹丕忙捂住自个儿那刚刚生出的喉结,惊道:“你没有?” 吕宁姝一副轻松的样子:“有啊!” 曹丕又瞧了一眼:“看不出来。” 吕宁姝挑眉,理所当然道:“我肉多,你当然看不出来。” 曹丕:“……” 他默默地瞟了一眼吕宁姝堪称瘦削的身板。 ——他对吕殊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沉默少言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稍微有点不靠谱的武将”变成了“脸皮越来越厚还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心眼”。 这印象一旦变化起来当真是天翻地覆。 吕宁姝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暗自松了一口气。 曹操闻言眉梢微挑,无奈笑道:“果真瞒不过奉孝。” 郭嘉的嘴角微微勾起,示意曹操快说。 曹操神秘道:“你可知,袁本初为何四处寻她?” 郭嘉半眯着眼睛,羽扇捅了捅曹操的肩——别卖关子。 “知晓她已死的人不过尔尔,袁本初算一个。” 曹操摊手:“可后来她又凭空出现,面貌眉目与吕氏女有九成相似,袁本初自然是觉得此人有死而复生之术了。” 郭嘉皱眉:“死而复生,实属荒谬啊。” 曹操点头:“我也不信,当年的吕氏女体弱多病,而吕殊……” 吕殊这家伙的身子骨都赶得上吕布了好吗! “嘉窃以为,此人应当并非先前的吕氏女,而是……另有身份。” 毕竟也不是十成十相似啊。 曹操负手而立,缓缓道:“吕布仅有一女,而她已病逝。” 之所以这样,曹操才敢用吕宁姝。 郭嘉蹙眉:“主公此举太过冒险。” 身份不明比身份弄明白更危险啊主公你醒一醒! 若那吕殊跟吕氏女有极大的关联,而他又心怀不轨的话…… 曹操摇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郭嘉笑道:“你且看着罢。” *** 前线战事已进入白日化阶段。 先前关羽虽未斩得颜良,却帮曹军斩了文丑。 而颜良、文丑二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一向亲厚。 颜良在得知文丑身死的消息之后,便每日都去袁绍面前请求上前线作战,誓要为文丑报仇。 袁绍虽然对他有些芥蒂,可看在他实在情真意切的份上,便无视帐中谋士沮授“颜良性急而不可单独任用”的劝阻,一不做二不休,命颜良强攻延津——这块看似比白马好啃的骨头。 曹军这边,战场嗅觉敏锐的张辽顿觉压力一松,感受到袁军的人马正渐渐退去。 白马守住了。 这一战还没完,在袁军成功渡河之后,面对颜良率领的六七千骑兵,曹操还是备感压力。 吕宁姝这回负责断后。 面对追来的骑兵,曹操命士卒故意将军备辎重丢弃在一边,吸引袁军来争抢,给自己挣得时间。 断后免不了短兵相接,就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吕宁姝边砍着敌军,一边眯眼试图找机会射箭刺杀颜良。 自那日颜良险些被斩起,他倒是警惕了许多,若吕宁姝要效仿先前关羽那样直接冲入人群,成功斩杀的希望极其渺茫。 可就在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敌军人群中,映入吕宁姝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刘朝。 还没等吕宁姝感受到故人重逢的惊喜,便极其惊诧地看见那人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抽刀格挡,却依旧没忍心对着熟悉的人反击,怒道:“你……” 她记得刘朝说过,他有一个和吕宁姝一样大的女儿。 她也记得刘朝提起女儿时满是慈爱的表情。 她还一度嫌弃过这家伙又怂又唠叨…… 如今看来,最怂的还是她自己。 一同训练又一同作战了许久,刘朝非常清楚吕宁姝的弱点和底细。 他找准机会一个点刺,锋锐的刀刃划开吕宁姝的右肩,直直地入了肉里,鲜血飞溅,大片红艳的血迹滴落在地。 新鲜的血液与其他人的旧血融在了一起,在慢慢的变褐、变黑。 吕宁姝猛地捂住极深的伤口,左手伸出三指精准地抓住了刘朝的环首刀,一捏一掰——断了! 她身侧的亲兵见状,立即把还没反应过来、失去武器的刘朝斩落马下。 “无事。”吕宁姝拒绝了亲兵想要去喊军医的动作,极力让面色保持镇定,就当这伤不存在似的,继续寻找着颜良的身影。 尽管右肩血流如注,可她右手抓着的刀依旧有力,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随着一道身影的倒下。 吕宁姝自己知道,其实这样的伤对她来说一点事都没有。 但……与昔日同袍兵戎相见,她心里又如何不难过? 在耐心的等待中,吕宁姝终于看见了颜良的身影。 61.闺怨诗啊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吕宁姝崩溃地大喊一声, 整个人脱力往前一趴,咸鱼般瘫在案几上。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 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 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 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 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 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 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 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 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当然者为物。” 这下, 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 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 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认命地拾起竹简,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 吕宁姝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飘忽忽,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 她思索了半天,才道:“讲了……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在不停地叨叨叨……” …… 曹操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一旁的程昱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只听“啪”的一声,沾着墨的毛笔脱手,自由落体滚到地上,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骤然寂静的书房里头显得颇为响亮。 而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僵着脸没去管身上溅到的墨汁,以衣袖掩面,一声一声不停地咳嗽起来。 吕宁姝满脸无辜地朝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沉默地拍了拍吕宁姝的肩,叹了口气:“可是没念懂?”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太难懂了啊! “我先前不是说过,你有不懂之处可去请教丕儿,他平日里闲暇,你若是去请教正巧可叫他温习一番。” 吕宁姝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当然是不好意思凑上去给人嘚瑟的机会啊。 曹操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姑娘家。” 吕宁姝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了头。 不过这会儿曹操正沉浸先前吕宁姝语出惊人的那句话里头,罕见的没分心注意到。 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叨叨叨……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有点道理的样子! 打住!这是对先贤的不敬! 程昱此时终于咳完,虚弱道:“主公啊……朽木不可雕也。” 吕宁姝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生气了。 是谁之前夸她有灵气的?骗子! 不管程昱怎么想,曹操还是对吕宁姝道明了叫她来的原因。 不止是为了考教她,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派吕宁姝领兵出征。 袁绍确实经过官渡一役便一蹶不振了,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势力就没有威胁了。 他先前坐拥幽、并、冀、青四个州,还好死不死地把这些地方分给了他的儿子们。 虽然袁绍的这些儿子已经开始有窝里斗的迹象了,看上去确实能省去曹军不少功夫,但是曹操还有个人没解决——刘备。 官渡一役之前,刘备被曹操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归附袁绍,现在正以联合刘表为由,驻于汝南。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晓得袁绍大势已去,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 但曹操不爽啊,他瞧着刘备并非池中之物,于是以高官厚禄待刘备,结果人家转眼就掺合“衣带诏”,还在叛变之后联合袁绍想打他。 若是等刘备强大起来,再想掐灭他的势力可就难了。 吕宁姝兴奋地跳起来:“打!干掉他!” 曹操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书还是要继续读的,至少你要把它吃透才有效果。” 吕宁姝朝他投去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曹操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不为所动,立场十分坚定。 吕宁姝鼓了鼓嘴,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阿翁。” 吕布? 这位仁兄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尽管名声有污,却依旧瑕不掩瑜,还是成为了军营当中许多人偷偷摸摸暗自崇拜的对象。 吕宁姝不禁想起了之前被她捎走藏起来的玉带。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倒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了,自是慢慢觉察出其中的深意来。 若说这条玉带是吕布的,倒是有可能。 心里正思索着,吕宁姝在此刻却没了紧张的感觉,而是异常镇定:“禀主公,殊乃是冀州魏郡人士。” 吕殊是魏郡人,她既得了吕殊的身份,那么自称魏郡人也没错。 袁绍闻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殊不敢。”吕宁姝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状似问心无愧道。 颜良这会儿倒是仗义开口了:“主公,这小子箭法倒是一绝,况且此战立下的功劳也不低……” 袁绍满意的点点头:“好,便依了你,对他论功行赏吧。” 没听过吕布有儿子啊……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 就在吕宁姝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向与河北派系、也就是颜良等人不合的郭图突然凑上前对袁绍悄声道: “主公,先前您不是还在追捕那吕布之女,若她去逃去寻了亲眷来报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瞎扯! 颜良面沉如水,目光不善地望着郭图。 “公则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 袁绍屈指,往手心轻轻一敲,有些犹豫:“你先把他带下去,看起来罢。” 依照郭图的整人能力,没罪也能硬生生打成有罪。 此刻,吕宁姝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喊冤,而是低下脑袋,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暗自估量着自己知道的一些逃脱路线,计算着成功跑路的可能性。 62.一亲芳泽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曹操闻言眉梢微挑, 无奈笑道:“果真瞒不过奉孝。” 郭嘉的嘴角微微勾起,示意曹操快说。 曹操神秘道:“你可知, 袁本初为何四处寻她?” 郭嘉半眯着眼睛,羽扇捅了捅曹操的肩——别卖关子。 “知晓她已死的人不过尔尔, 袁本初算一个。” 曹操摊手:“可后来她又凭空出现,面貌眉目与吕氏女有九成相似,袁本初自然是觉得此人有死而复生之术了。” 郭嘉皱眉:“死而复生, 实属荒谬啊。” 曹操点头:“我也不信, 当年的吕氏女体弱多病,而吕殊……” 吕殊这家伙的身子骨都赶得上吕布了好吗! “嘉窃以为, 此人应当并非先前的吕氏女, 而是……另有身份。” 毕竟也不是十成十相似啊。 曹操负手而立,缓缓道:“吕布仅有一女,而她已病逝。” 之所以这样,曹操才敢用吕宁姝。 郭嘉蹙眉:“主公此举太过冒险。” 身份不明比身份弄明白更危险啊主公你醒一醒! 若那吕殊跟吕氏女有极大的关联, 而他又心怀不轨的话…… 曹操摇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郭嘉笑道:“你且看着罢。” *** 前线战事已进入白日化阶段。 先前关羽虽未斩得颜良, 却帮曹军斩了文丑。 而颜良、文丑二人素来焦不离孟, 孟不离焦的,关系一向亲厚。 颜良在得知文丑身死的消息之后, 便每日都去袁绍面前请求上前线作战, 誓要为文丑报仇。 袁绍虽然对他有些芥蒂, 可看在他实在情真意切的份上,便无视帐中谋士沮授“颜良性急而不可单独任用”的劝阻,一不做二不休,命颜良强攻延津——这块看似比白马好啃的骨头。 曹军这边,战场嗅觉敏锐的张辽顿觉压力一松,感受到袁军的人马正渐渐退去。 白马守住了。 这一战还没完,在袁军成功渡河之后,面对颜良率领的六七千骑兵,曹操还是备感压力。 吕宁姝这回负责断后。 面对追来的骑兵,曹操命士卒故意将军备辎重丢弃在一边,吸引袁军来争抢,给自己挣得时间。 断后免不了短兵相接,就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吕宁姝边砍着敌军,一边眯眼试图找机会射箭刺杀颜良。 自那日颜良险些被斩起,他倒是警惕了许多,若吕宁姝要效仿先前关羽那样直接冲入人群,成功斩杀的希望极其渺茫。 可就在此时,正在不远处的敌军人群中,映入吕宁姝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是刘朝。 还没等吕宁姝感受到故人重逢的惊喜,便极其惊诧地看见那人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抽刀格挡,却依旧没忍心对着熟悉的人反击,怒道:“你……” 她记得刘朝说过,他有一个和吕宁姝一样大的女儿。 她也记得刘朝提起女儿时满是慈爱的表情。 她还一度嫌弃过这家伙又怂又唠叨…… 如今看来,最怂的还是她自己。 一同训练又一同作战了许久,刘朝非常清楚吕宁姝的弱点和底细。 他找准机会一个点刺,锋锐的刀刃划开吕宁姝的右肩,直直地入了肉里,鲜血飞溅,大片红艳的血迹滴落在地。 新鲜的血液与其他人的旧血融在了一起,在慢慢的变褐、变黑。 吕宁姝猛地捂住极深的伤口,左手伸出三指精准地抓住了刘朝的环首刀,一捏一掰——断了! 她身侧的亲兵见状,立即把还没反应过来、失去武器的刘朝斩落马下。 “无事。”吕宁姝拒绝了亲兵想要去喊军医的动作,极力让面色保持镇定,就当这伤不存在似的,继续寻找着颜良的身影。 尽管右肩血流如注,可她右手抓着的刀依旧有力,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随着一道身影的倒下。 吕宁姝自己知道,其实这样的伤对她来说一点事都没有。 但……与昔日同袍兵戎相见,她心里又如何不难过? 在耐心的等待中,吕宁姝终于看见了颜良的身影。 她抓起了特制的硬弓,搭上一支黑漆漆的利箭,猛然拉开弓弦射出! 这支箭也是特制的,唯有五石弓可以驾驭。 拉弓的动作很大,扯裂了右肩才刚结痂的伤口。 长箭带着划破空气的啸声,直朝着颜良脑袋射去! 颜良反应很快,立即提起厚重的盾牌格挡——一般来说,箭矢都能被这种盾挡住。 但这一回颜良失算了。 那支箭矢竟直接穿透了厚盾,直射他的眉心! 他睁大眼睛,在不可置信的情绪之中当场毙命。 主将死了,再加上袁军被曹操扔下的辎重弄得阵型散乱,马蹄拌马蹄,人绊人,自是大溃。 “放箭!” 话音还未落,刹那间,漫天的箭雨落入袁军阵中。 只见侧面忽的冲来一队曹军,军中指挥的正是先前佯装溃退的曹操! …… 曹袁两军的初战,以袁军的溃退作为了暂时的结束。 整军休战之时,吕宁姝躲着受曹操之命四处寻找她的军医,溜进一顶无人的军帐中默默扯开甲胄查看伤口。 已经自愈了。 她垂眸,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开屏障冲出来,可却依旧在喉咙口堵着发不出声。 吕宁姝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块冰凉的大石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很难受,可她却判断不出自己为什么难受。 “你怎么在这儿?” 一道诧异的声音在她耳畔炸开。 清朗,尾音却带着一丝稚气。 吕宁姝抬头——曹丕? “二公子怎么在这儿。”她无精打采道。 “这是我的营帐。”曹丕微微睁大眼睛,无奈道。 吕宁姝毫无诚意地道歉:“……那真是冒犯了。” 曹丕这会儿看清了她染红了大片甲胄的深色血迹,蹙眉道:“你受伤了,还是快些去找军医罢。” 毕竟阿翁对吕殊这家伙可看重得很。 “愈合了,不去。” “你就赖在这儿了?”曹丕的眉毛挑的老高。 “就赖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吕宁姝忽然起了玩心,颇有兴味道:“你莫不是要去跟主公告状哭鼻子?” 曹丕闻言,竟十分认真地摇头:“阿翁不管这种事。” 吕宁姝失望的“哦”了一声。 这家伙太沉稳了,一点都不好玩。 大眼瞪大眼,相顾无言。 半晌,曹丕又默默瞧了一眼吕宁姝苍白的面色,犹豫道:“你还是去喝点药罢……” 吕宁姝闻言叹了口气。 她虽然不算聪明,但对善意和恶意一向都很敏感。 面对恶意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反击回去,如先前的郭图,如更早之前的那群追捕她的人。 可若是只有纯然的善意…… “谢谢。” 这会儿吕宁姝的心情竟然也没刚才那么差了。 这张纸片单从外面看很难瞧见,但是如果开了封便非常容易发现了。 显然就是准备给开封之人看的。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生怕扯坏了哪一点儿。 东汉末年的造纸技术跟它的酿酒技术一样,并不怎么成熟,产出的纸不但脆弱易破,而且造价还贵。 好在酒封里头的这张纸还算牢固。拨去其他杂七杂八的布条之后,一张印着纹路的纸便完全呈现在了吕宁姝眼前。 为什么说是“印”呢,因为这上面的花纹清晰平整,根本没有墨汁流动的痕迹,显然并不是画上去的。 而且这花纹的边缘也没印完整,有些支离的感觉,应当是用一块石头般的硬物直接沾了墨汁草草覆上去便完成了。 光这些尚不能使吕宁姝关注什么,依照平常来看,她顶多也就以为是酒肆的人塞错了而已。 不过现在么,倒不一定……尤其是这花纹吕宁姝觉得莫名眼熟的时候。 要知道她平日里接触的最多就是打打杀杀,这种花样纹饰之类的东西吕宁姝关注的极少,至于这种能让她眼熟的,就更不能当做巧合来看了。 ——酒肆很可能有问题。 这是吕宁姝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就算十分眼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光凭直觉就冤枉人。吕宁姝撑着脑袋使劲儿回忆着这样的图案到底在哪里见过。 像虎却不是虎,要说无厘头倒也不是……倒像是只印了半个的狮子! 刹那间,吕宁姝脑内灵光乍现,猛地跳起身子,穿过院子与长廊,直直地奔向主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 好在她从来不放侍女们进主屋,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很快吕宁姝便在床底下找到了一直藏得极为隐蔽的玉带。 这正是先前她在严氏那里拿走的玉带,上头的雕刻果然与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上好的白玉精致雕琢着繁复的深浅纹路,想来必定是匠人挖空心思,耗费无数个日夜的精力才完成的。 由于是清晨,屋内并没有点灯,玉带上的狮头花纹在昏暗的光照下透着一股幽幽的诡异。 这下吕宁姝再傻都清楚那张纸就是冲着她身世来的了,并且很有可能在威胁着她什么。 那家酒肆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这样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又有什么目的? 63.郭嘉献计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毕竟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处处都有可能兴起销烟的乱世, 不知有多少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管吕殊为什么会在荆州,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 吕宁姝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被吕殊发现。 其一,她跟吕殊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其二……吕殊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而且现在“吕殊”驻军安阳的消息都快传遍了, 吕殊本人肯定是听到过那些传言的。 吕宁姝现在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紧张感,死死地盯着吕殊走来的方向。 曹丕微微敛眸, 瞥了一眼自个儿被她无意识攥住不放的袖子,而后侧头去瞧吕宁姝的表情。 吕宁姝一心注意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小动作。 …… 吕殊越走越近了。 他的步伐很轻,很缓, 似是闲庭信步一般。 暗处的吕宁姝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等吕殊走到最关键的那个拐角的时候,步伐一转, 又慢悠悠地拐去了与二人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 吕宁姝松了一口气, 这才扯着曹丕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曹丕似笑非笑:“你认识他。” 吕宁姝痛快承认了:“对, 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她跟吕殊碰面倒是没事,可关键是她边上还有个曹丕看着啊。 依着曹丕对主公的关系……曹丕要是知道了,主公说不准也会知道。 更何况吕宁姝清楚她犯的是大罪。 一旦“吕殊”的身份露出了些许端倪, 更多的秘密就能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揭出来。 饶是对立的势力如袁绍的谋士之流也不得不承认, 曹操这样唯才是举, 知人善任到极致的主公, 纵观古今也挖不出几个。 因为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 他把每个人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先前他那主动烧毁通敌密信的举动更是令吕宁姝禁不住心悦诚服,直叹其胸襟之宽广。 试想,有多少人能做到,在明知那些人先前早就有弃自己而去之心的时候还能既往不咎、权当不知、毫无隔阂地待他们? 如果曹操在官渡一役输了,那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背上捅上致命的一刀。但曹操赢了,并且他选择了宽容。 其实势弱的一方里面,有人背叛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能理解。理解容易,真正要做到宽恕就不知道有多难了。 但曹操又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在胸襟宽广能容人的同时,他的疑心也不轻。 这似乎是个很矛盾的性格,可这确实呈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关于这一点贾诩是看得很透的,而如今吕宁姝倒也歪打正着地知道了一些。 她先前盘算着要离开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竟只是一心盘算着今天打哪里明天打哪里。 毕竟她也只是想让自己有用武之地而已,至于封侯拜相什么的的野心也与这个志向并不冲突。而对于这个目的来说,每次论功行赏都十分公平的曹操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主公。 直到这时,吕宁姝才发觉曹操这人最可怕的地方。 你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却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收拢那么多的人心。 …… 吕宁姝的眸子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茫然,无意识地朝着襄阳的方向行去。 那是刘表的所在之处。 刘表占据的荆州并不完整,他虽然没有与曹操大动干戈,却也打了几场规模并不大的战役,使得南阳及其周围那一块战略要地被曹操夺了去。 新野距离南阳、穰城都很近,算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地方,刘备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会被刘表派去新野屯兵。 ……然后吕宁姝走着走着,约摸好一段路之后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等她。 “别来无恙。”吕殊的声音挺温和,但在吕宁姝听来简直比炸雷还要命。 “……别来无恙。”吕宁姝艰难地答道。 ——千躲万躲没想到自己跟人家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最终还是碰上了。 吕殊朝着她笑了笑,把一边的曹丕无视了个彻底:“我先前听闻你在豫州,还在遗憾距离如此之近却不能得见,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曹丕见了他堪称无礼的反应,瞥了一眼没说话。 吕宁姝没想到他这么热络,简直是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兄弟我跟你不熟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吕殊见她不动作,默默地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手,意味不明道:“殊兄……好似不想见到我?” 吕宁姝后退了一步,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匕首。 该庆幸的是吕殊并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叫了她“殊兄”,似乎就是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吕殊”。 但是正常来讲,吕殊完全可以当作吕宁姝的这个“吕殊”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可他现在却来主动接近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要命的是,吕宁姝偏偏还不能怎么着他,因为吕殊表面上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对她释放了“善意”。 吕殊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殊兄与我好似有什么误会,我来此地不过只是为了求学而已,现已拜入水镜先生门下。” 吕宁姝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默默地道了句:“恭喜。” 然后瞄着前面被吕殊挡住的路,直接翻身上马绕过他绝尘而去了,顺便还把曹丕拎了上。 ——她不想继续这种危机感满满的尬聊啊! 虽然这样直接跑了会显得很没礼貌…… 没礼貌就没礼貌吧,总比他冷不丁蹦出一句大爆料要好得多。 吕殊立在原地,望着远处已经不见了的人影,缓缓地抬起手臂,垂眸看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扯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此话一出,谋士这儿就连一向低调的荀谌都朝这边望了过来,而沮授则是若有所思,缄默不语。 吕宁姝被袁绍问懵了,睁大眼睛十分疑惑地瞧着他。 吕布? 这位仁兄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尽管名声有污,却依旧瑕不掩瑜,还是成为了军营当中许多人偷偷摸摸暗自崇拜的对象。 吕宁姝不禁想起了之前被她捎走藏起来的玉带。 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倒也不像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了,自是慢慢觉察出其中的深意来。 若说这条玉带是吕布的,倒是有可能。 心里正思索着,吕宁姝在此刻却没了紧张的感觉,而是异常镇定:“禀主公,殊乃是冀州魏郡人士。” 吕殊是魏郡人,她既得了吕殊的身份,那么自称魏郡人也没错。 袁绍闻言,抚了抚袖子,笑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殊不敢。”吕宁姝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状似问心无愧道。 颜良这会儿倒是仗义开口了:“主公,这小子箭法倒是一绝,况且此战立下的功劳也不低……” 袁绍满意的点点头:“好,便依了你,对他论功行赏吧。” 没听过吕布有儿子啊……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 就在吕宁姝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向与河北派系、也就是颜良等人不合的郭图突然凑上前对袁绍悄声道: “主公,先前您不是还在追捕那吕布之女,若她去逃去寻了亲眷来报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吕宁姝恨得牙痒痒——瞎扯! 颜良面沉如水,目光不善地望着郭图。 “公则所言好似也有些道理。” 袁绍屈指,往手心轻轻一敲,有些犹豫:“你先把他带下去,看起来罢。” 依照郭图的整人能力,没罪也能硬生生打成有罪。 此刻,吕宁姝的第一反应不是试图喊冤,而是低下脑袋,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暗自估量着自己知道的一些逃脱路线,计算着成功跑路的可能性。 吕殊的身份并不是毫无破绽,如果袁绍有心要查,这回她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颜良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歉疚的眼神。 郭图保持着一副警惕的表情上去绑了吕宁姝,似乎真的是忠心为主一般。 吕宁姝任由郭图动作,随着他来到了一处看管俘虏的营帐内。 此地虽偏凉,却也是有人把守的。 正为打压了颜良而乐呵着的郭图并没有注意到吕宁姝眸中一闪而过的暗光。 本来嘛,如果袁绍没有说出那句关于吕布的质问,郭图就只能干看着吕宁姝的升迁,使得颜良那边河北势力的羽翼进一步壮大。 毕竟人家的战功是实打实的呀。 可袁绍偏偏就问了这么个要命的问题,郭图便立马抓住了这个见缝插针的机会,就是为了给颜良添堵,遏制河北势力。 在袁绍帐下,不但谋士中间结成了派系,武将也结成了派系,除了自己派系之外的人,郭图都乐得踩上一脚。 不过他虽然口上对袁绍这么说了,可郭图心底还真不认为吕宁姝跟吕布有什么关系—— 就这身量,开五石弓?怕不是因为颜良自己开不了五石弓,白日做梦梦到的。 64.卧龙归荆 此为防盗章~跳订太多即会显示, 如有不便请谅解么么哒。  她朝着亲兵小声嘀咕道:“你刚才说这妇人有些权势, 到底怎么个权势法, 我现在惹得起吗?” 亲兵瞪着一双豆眼, 摊手表示不知道。 不过这妇人家中据说男宠有很多是真的…… 吕宁姝又对着曹丕咬耳朵:“二公子你认识她不?” 曹丕垂眸思索:“此人面熟, 好似……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有些关联。” 那妇人见吕宁姝这样的反应,语气有些不满:“小郎君想要知道什么, 问我便是,何苦……” 她眯起美目瞧了曹丕一眼——没见过。 顿了顿,接着便道:“何苦劳烦另一位小郎君呢。” 吕宁姝瞄了一眼她身后带着的家丁, 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戟, 开始思考强冲过去的可能性。 她试图劝妇人:“姑娘啊, 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得是,你看我边上那位不就挺好看的,何苦要为难人呢。” 那妇人见她开口,瞟了一眼曹丕, 娇着声音道:“他啊, 看起来太正经了。” 吕宁姝闻言, 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她脸上。 所以她看起来不正经的吗??? 似乎察觉到了吕宁姝微妙的神情, 娇软的女声又道:“只是……小郎君生的颇像奴家的一位故人。” 她叹了口气, 眉睫有泪光闪动, 盈盈的水光欲落不落, 似乎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可惜奴不知他的姓名, 当年郎情妾意, 如今却是……一去不归呀。” 不过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空怜惜她。 亲兵是默默担心自家将军的清白, 没那个心思去怜惜。 曹丕是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叫陈群弹劾这“强抢民男”的妇人,说不准还能借题发挥拔除一些世家大族的羽翼势力。 而吕宁姝虽然称得上“怜香惜玉”,但站在她对面的是朵霸王花啊!根本不需要她怜惜的那种! 于是就造成了那妇人的泪水就这么僵在了眼眶里,无人理会。 尴尬。 死一般的沉默。 那妇人见这一招没用,顿时怒火中烧:“带回去!” 曹丕见状,冷笑一声刚想开口。 可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字,吕宁姝就先动了。 她一把解下画戟,甩了个漂亮的招式,动作幅度极大却毫无杀气。虽然她没有动真格,可还是直教那群人连连后退,更有甚者直接往地下一趴,免得这重物甩到自己。 家丁心里头也纳闷——怎么这人看上去比他们还想动手呢…… 怪哉! 那群家丁也只是看着有气势而已,连黄巾都没打过,更何况吕宁姝这种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血气还没褪干净的。 吕宁姝威胁般地耍了两招后,马鞭一甩,直接扬尘而去,毫不留情地甩了那妇人一脸灰。 “金氏。”曹丕似笑非笑,对着那妇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也策马离去了。 分明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教妇人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 吕宁姝气呼呼地冲进了新府邸,直奔武场而去。 曹丕见她涨红着一张脸,疑惑道:“你怎么……这般反应?” 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最多样貌生的周正些,怎么就值得这么害羞了? 这小子不会没见过女人吧…… 吕宁姝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垂头丧气道:“自然不是羞的,是闷的。” “因何郁气?” “唉,看她在那里横行无忌的样子就知道权势不一般嘛,说不准还是皇亲国戚。” 吕宁姝更郁闷了:“哪是我一个亭侯惹得起的。” 无妄之灾最烦了。 曹丕摇头:“惹得起。” “啊?”吕宁姝抬头看他,满脸的疑惑。 曹丕一本正经地对她分析:“其一,是她有错在先,不占理。其二,她那边的权势还没大到阿翁需要忌惮的地步。其三,就算忌惮,阿翁应当也会保你。其四……” 吕宁姝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边小鸡啄米般点头,边问道:“其四什么?” “若是弹劾顺利的话,她也等不到用势力压人的那一天了。” 毕竟曹操和另外一些人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吕宁姝秒懂,肃然一惊。 卧槽大兄弟你好猛! 她还在纠结如何保命呢,这家伙就直接盘算着如何反咬一口了。 果然还是智商不一样啊。 像是怕她还不够安心似的,曹丕又补了一句:“此事今日便处置,你不必担忧。” “谢谢。” 吕宁姝乐了,方才的郁气早就一扫而空,起身拎了把弓箭给曹丕:“走走走,一块儿射箭去。” *** 铁蹄踩在地上,踢踢踏踏发出颇有节奏的响声。 马背上的吕宁姝率先开弓,精准的一箭射向了百步外的草垛。 要知道移动中射箭不准是常有的事,而要提高精准度就得在不停的练习中找手感。 曹丕的那一箭刚好和她的位置相同,也是正中靶心。 “准度不差,已经越过我手底下的九成人了。”吕宁姝毫不吝啬地夸奖。 其实这家伙一开始的骑射就挺好的,曹操把他丢过来的原因大抵只是为了把他多余的动作去掉,磨练地更简洁些。 毕竟吕宁姝的功夫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基本上每招都只是冲着取对面的脑袋而使。 曹丕挑眉道:“那是自然。” 吕宁姝歪头看他——这神情怎么看怎么有种微妙的得瑟。 跟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较起来,这种偶尔的小表情突然感觉还挺好玩的…… 若是武艺不好的话,他十岁那年怎么可能在从宛城的混战中逃出来嘛! 毕竟那会儿的张绣可凶了,曹操那一仗打的可算是十分憋屈。 吕宁姝瞧着他终于显露了些少年时期应有的活力与朝气,满意的一点头:“基础不错,无需我教,我只能教你些对敌经验了。” 曹丕对她郑重一礼:“讨教了。” 吕宁姝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走罢,你怎么又开始一本正经了。” 曹丕抬眸瞧了她一眼。 ……他讲点礼数又怎么了。 …… 袁绍到底是兵强马壮,有十足的底气与曹操僵持,而曹操的兵马虽然质量上比袁绍的好些,可相较而言数量实在是太少。 又僵持了整整四个月。 建安五年九月,官渡。 吕宁姝最近清晰地感觉到了曹操焦灼的心情。 这几日曹操每天都与谋士议事至深夜,茶不思饭不想,整个直接人瘦了一圈儿,就连执军法时都严厉了不少。 虽然他们的初战赢得了胜利,但这显然不能左右整个战势大局,如果没有足够的兵力相持的话,因初战告捷提起来的士气也很快会低落下去。 袁绍命人建了箭楼,这玩意是用土建的,想烧也不着,只要曹军一靠近就放箭,死伤无数。 好在曹操这儿还有个叫刘晔的人,制造了投石器反击箭楼,才取得了一些成效。 又相持了一个月。 曹军的粮草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士气陷入了极度的低落之中。 吕宁姝的鼻端充斥着无尽的血腥味,挥舞着画戟又斩下了一个大将的头颅。 她随意抹去脸上沾着的血迹,往后方担忧地望了一眼。 兵力不足带来的直面感觉就是——只能望着自己这方的人死伤惨重,却无法减少丝毫损失。 因为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群人的事。 曹营。 曹操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与其他人一道望着面黄肌瘦的运粮人,深深叹了口气。 这些粮草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望着快要见底的军粮,就连曹操也不禁心生动摇。 可远在许都的荀彧却来信建议他坚持要把这场战役打下去,而且还要打赢。 “十五日,再给我十五日的时间。” “主公……” “就十五日!” *** 就在吕宁姝也禁不住心生焦躁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曹营渐渐低迷的气氛。 来人自称许攸,是袁绍那儿过来的谋士。 吕宁姝认得他,这人还是袁绍发起官渡之战的谋主之一。 于是吕宁姝目瞪口呆地看着曹操连鞋都没穿就大笑着直接跑出去迎接了。 忘履相迎,主公这是……太过激动所致罢。 许攸一来就被曹操热情迎接,然后第二天就爆出了一个大料——袁绍命淳于琼率万人护送军备粮草,就屯在官渡。 这个信息是非常重要且机密的,并且许攸还建议曹操以骑兵去烧了袁绍的粮草。 其实之前曹操已经用荀攸的计策烧过一次袁军其他地方的粮草,这回如果要烧,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男子,率先向曹操提出了质疑:“此人来自袁营,深受那袁绍信任,如今却好端端的便跑来我们这里。 明知军中兵力不足,却还劝主公分兵袭足有万人驻守的乌巢,居心何在?” “还能有什么居心?拿了我们的人头去领赏啊!”又有一人义愤填膺的附和。 吕宁姝始终保持着沉默,而她这会儿也只能保持沉默。 这两人说的话虽然非常想当然且偏主观,但其实不无道理,而这也是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首先,曹袁两军的主力都相持与官渡,这是不争的事实。 曹军本身兵力就少,这时候许攸却还建议他们分兵去偷袭乌巢,压根不知道打不打得赢呢。 如果偷袭失败,那不仅分出去袭击乌巢的兵力完蛋,官渡这边也彻底没了回头路。 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局。 许攸不屑地嗤了一声,轻蔑地望着出声的两人,似乎并不欲与他们解释——蠢货。 贾诩左右瞧了一眼,见没人发话,而曹操又正在思量,欲要上前进言建议曹操立即出兵乌巢。 可就在这时,荀攸先他一步开口了:“主公孤军独守,外无救援,粮草已尽,此危急存亡之日,若是继续僵持,则必败。而若是能烧了袁军的辎重,不出三日,袁军必将自溃。” 贾诩敛眸,见荀攸先开了这个口,又默默把刚要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继续在一边毫无存在感地站着。 曹操终于停止了思索,深吸了一口气,当机立断下令—— “出兵乌巢!” …… 曹操既然决定出兵乌巢,过不久曹军营内空虚的消息肯定是瞒不住对面袁绍的。 吕宁姝的任务就是守住官渡大营,等待袭乌巢的兵马回来。 眼前尽是杀不完的人。 死了一波,又来一波,四边皆有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刀,前赴后继地朝她砍来。 吕宁姝身侧的亲兵一个一个减少。 65.蜻蜓点水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耐心等待么么哒。 吕宁姝会意点头, 悄然带着一队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潜入打探。 她对袁绍营中的布局还算熟悉。 今晚的夜色漆黑如墨, 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云挡住, 透不出一星半点的光亮。 …… 远处嘈杂的声音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清晰。 只听一人嘲讽道:“先前那被关进去的田别驾好不容易出来了, 谁知道才出来没几日啊, 又被关进去了!” 吕宁姝歪头——田别驾?是指田丰吗? 又有一尖细嗓子连声附和:“怪他蠢!非得给主公找不痛快,弄得他自己也不痛快, 你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为了他那满脑子的圣贤之言呗!”郭图路过,刚巧听见了他们在角落里头嚼舌根,随口道。 众人哄笑。 整天只知道那些圣贤之言有何用?还不是被关进去了。 尖细嗓子兴味道:“他不是还说, 今晚曹军必定夜袭么?” 正躲在黑暗中听墙角的吕宁姝指尖微微一颤。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难道计策没成功? 郭图嗤笑:“袭什么袭, 他们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来袭我们?” 吕宁姝这才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她还真有这个心思。 尖细嗓子双手交叠往脑袋后面一放,遗憾道:“若不是军中禁酒, 现在我定去痛饮三坛!” 郭图随口道:“待战事结束,保准儿让你喝个够。” 他见这几人还站在这儿不动,挥挥手:“别杵在这儿嚼舌根了, 回去养精蓄锐,明日大破曹军!” “唯。”那几人对着郭图躬身一礼, 恭敬地退了去。 吕宁姝躲在暗处都快憋不住了,险些笑出声来。 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搅屎棍,放着田丰的忠贞之言不信, 非得往其他人头上踩一脚才舒服。 这回她要是不去打袁绍都对不起郭图的“倾力支持”。 吕宁姝又呆在原地耐心观察了一会, 确认这几人并不是装腔作势骗她之后, 便趁着夜色迅速离去了。 *** 遍地的曹军倾巢而出,夜袭袁军。 一开始袁军的抵抗很激烈,且并不显慌乱。 虽然是仓促应战,但他们到底是训练已久、层层筛选出的袁军精兵,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起初还算做出了像样的抵抗。 曹军也不是吃素的,况且他们这回算是孤注一掷,个个都杀红了眼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倒也吓退了不少袁军。 而且他们的“队友”袁绍…… 吕宁姝眨眨眼睛——果然反应很慢啊。 她都快打到袁绍门口了喂! 这会儿夜色正浓,虽然军营里头点了火把油灯之类的玩意儿,占据先机的曹军依旧能够趁着对方还迷糊的时候浑水摸鱼。 吕宁姝猛然策马向前,手中画戟舞的虎虎生风。 两米之内皆被她的气势所摄,竟无一人敢靠近! 叮叮叮几声,袁军匆忙之间射向她的箭矢全被她精准的用画戟拨向一边,偶有没注意到的,也仅仅只是蹭破一点皮而已,几乎是刚蹭破不久就愈合了。 吕宁姝无视甲胄上沾着的血迹尸块,径直冲向指挥着袁军的张郃! 沉重的画戟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势若万钧地朝张郃劈来。 张郃上前应战,咬牙持刀一抵,想要把吕宁姝向他劈来的画戟抵住。 可谁曾想,刚一触到对面的兵器,他的身子便骤然一顿,手臂直被一道巨力震得发麻! 若不是崩裂流血的虎口传来的痛意提醒了张郃,他简直生出了一种自己的手臂被当场斩断的错觉。 这吕殊还是人吗! 正常人能有这么大力气吗! 就在张郃脱力下意识放开大刀的时候,吕宁姝又紧接着骤然发难,旋转画戟一个点刺把他挑下马,命人把他绑起来带走。 ……程昱那老头之前嘱咐过她,不能随随便便把敌方将领给干掉。 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宁姝和曹洪等人趁着袁军短暂陷入混乱的时刻直捣袁绍处。 …… 这次夜袭还算顺利,袁军很快就被打散了。 一开始他们还能做出像样的抵抗,而后来就是直接乱打一气根本分不着东南西北。 吕宁姝冲入袁绍所在的地方,却失望的发现那儿的人早就跑了。 程昱瞧见吕宁姝沮丧的表情,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你当他是傻子啊!” 袁绍虽然反应慢但他也没有那么慢好不好! 吕宁姝恹恹地“哦”了一声。,胯.下的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她低落的心情,也学着她的样子恹恹地“哕”了一声。 程昱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一人一马,转身朝别的地方清剿剩下的零散袁军了。 “中郎将……”有一亲兵朝吕宁姝禀报道:“末将在袁贼藏书的地方发现了此物。” 吕宁姝接过他奉上的一个奇怪盒子,有些好奇。 这东西黑漆漆的,像木却又不是木,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端平,放在了架子上。 身侧的亲兵和她还挺熟,悄声对她道:“依属下看,在话本里头,这样的东西一般都是毒.药。” 吕宁姝一拍他脑袋,无奈道:“毒.药还能跟书放一块?想多了你。” 少看点话本啊少年。 虽然口中这么说,不过吕宁姝打开盒子的动作还是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哪一块。 把锁捏碎,她缓缓地把盖子翻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堆手指粗细的……木筒? 木筒上面还有帽子,似乎可以打开。 吕宁姝又伸手取出其中一个,满怀好奇地把竹筒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块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绢帛。 身侧探着脑袋的亲兵“咦”了一声:“密信啊?” 不过亲兵不识字,倒是没法看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吕宁姝倒是认字,毕竟汉隶不如秦篆那么复杂,她还是看得懂的,只是由于古人用繁体字,看着要吃力一些。 ——愿为明公效犬马之劳,为曹营内应……曹贼欺上瞒下,明公深明大义? 吕宁姝睁大眼睛,恨得咬牙切齿。 这丫是通敌袁绍的密信啊! 哪个王八蛋这么浑! 尽管心里气的冒烟,可她还是不敢细看,匆匆瞄了一眼署名之后便急急地把绢帛往木筒里胡乱塞回去。 边上一头雾水的亲兵疑惑道:“敢问这是何物?” 中郎将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吕宁姝重新把盒子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捂宝贝似的抱在手里,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对亲兵道:“只不过是袁贼闲暇时阅读的……房中术而已。” 为了不走漏风声,她给袁绍扣个偷看小黄书的锅……大概也是没什么的吧? 说来也巧,就当曹军整顿好了人马, “鸠占鹊巢”在袁营歇息的时候,曹操带着偷袭乌巢、大破淳于琼的五千骑兵回来了。 吕宁姝第一时间便越过程昱策马冲了出去,可到了大军跟前却又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冲出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踌躇着勒马又退了回去。 曹操挑眉看着她的动作,对吕宁姝招手示意她过去。 吕宁姝翻身下马,对他抱拳一礼:“主公。” 曹操伸手拍拍她的肩,点头道:“很好。” 66.位同三公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曹丕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他信了吗?他信了才有鬼! 笔锋落在绢上, 落出的线条匀净而雍容, 气势开张,方圆相济, 看似古朴简洁, 内里却又暗藏乾坤。 曹丕覆住她的右手, 用力握住笔杆, 重新写下了一封带着标准官方口吻的信。 吕宁姝专注地盯着笔的走势, 瞧见这封信里头语气十分客气,不禁感叹:“真有礼貌。” 曹丕握着印章正要盖印,听到这句话手微微一抖, 险些盖歪:“……总不能像你那样跟阵前搦战时那般叫骂罢。” 瞧吕宁姝原本的措辞是啥呀—— 一开始虽然话白, 但胜在语气坚决, 措辞正式, 还客客气气地称呼刘表为“刘荆州”,结果写到后来越写越飘、越写越放飞自我, 连什么“景升小儿”都出来了, 简直跟挑衅似的。 吕宁姝不太服气:“他倒想要做个老好人,早就打算好了跟那刘玄德勾搭上,到时候遣人过来知会我们一声便罢了, 哪来这么好的事。” 曹丕笑了:“你就算再看他不顺眼, 也不必表现的如此急切。若是真像原先那样把骂信送给他了, 先不说荆州众人的反应, 你这样一来反倒会给自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那信可不单单是给刘表看的,荆州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吕宁姝听得认真,而后便是满脸的恍然大悟。 其实吕宁姝在这种涉及智商的决断上基本上是听聪明人的,如程昱之类的,因为她知道这些人的决断更合适,也更好。 既然是好的建议,那她有什么理由不听呢? 见她确实听进去了,曹丕满意的松了开手:“如此你可懂了?” ——也不是教不了的嘛。 “懂了懂了。”吕宁姝托着腮,好奇地瞧了一眼曹丕缩回去的手:“你的手好暖和。” 跟她简直不是一个温度的有没有! 曹丕犹豫了一瞬,无奈道:“是你的手太凉。” 吕宁姝不信,蜷起手指,使手背贴在颈间那一块地方细细比较,最终还是道:“我感觉跟别的地方温度差不多啊。” 曹丕摇头,一本正经地蹦出了吕宁姝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体虚,喝药。” 吕宁姝连忙捂住耳朵,满脸坚决地装作没听见。 ——又要她去找医者?不去! …… 吕宁姝派人给刘表送信的同时,还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大意就是属下失职放跑了那刘备,待捉回那小子就回去领罪什么的。 给曹操的信倒不需要曹丕帮着,而是吕宁姝自己写的了,不过她那态度比给刘表的那封认真多了,简直跟小学生交作业似的。 就连字都端正了不少,虽然有些字依旧缺胳膊少腿,但那态度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她一边望着信使远去的身影,一边疑惑地自言自语:“古人总说‘鱼传尺素’,我下回是不是该把绢帛塞在鱼腹之中再送出去才符合实际一点……” 曹丕闻言默默地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 曹操的回信要比刘表快得多。 他倒是没怪吕宁姝,而且还叮嘱了不管刘表回什么信、或是传了什么话,吕宁姝都必须要在原地驻军一个月,不得撤军,也不得进攻。 吕宁姝被他这一道指令弄得一头雾水。 虽然不明白曹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过她还是乖乖地退回了安阳,就这么老实地驻守在了城中。 好在刘表的信很快就来了。 来自荆州的信使也是一副官方的口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吕宁姝让他交出刘备的要求,还极其坚定地表示如果吕宁姝再无理取闹就让刘备带大军打过来云云。 张郃气的拎着大刀直发抖,盯着信使的眼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信使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挺了挺脊背,等待吕宁姝的反应。 吕宁姝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信使半天得不到答复,头愈发低了下去。 半晌,他只听吕宁姝笑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罢,待明日我再遣人去信一封。” 信使疑惑道:“吕将军若是有书信,我可代为传达……” 吕宁姝抄起一把锃亮的画戟横在他眼前,歪着脑袋故作疑惑:“嗯?” 那信使瞄了瞄眼前那柄似乎轻轻一碰都要皮开肉绽的利器,冷汗连连:“都听吕将军的……” 吕宁姝见他识相,满意地“嗯”了一声,迤迤然收回了画戟。 信使见她肯放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待闲杂之人都离了开,曹丕捏着手中的绢帛,蹙眉道:“这并不是刘景升的行事作风。” 也不知荆州发生了什么,或是刘备干了什么,才使得刘表的态度变得这般强硬。 吕宁姝一反常态的镇定:“明日我会遣人去荆州,给他送一份大礼。” 曹丕挑眉,似乎并不打算问询。 吕宁姝偷瞄一眼他的反应,继续道:“保准他看了惊喜。” 曹丕继续悠然自得地瞧着外头的风景,看上去一点都不好奇。 吕宁姝咬牙切齿:“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吗?” 曹丕的眸子里盛满了无辜:“不想。” 吕宁姝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看竹简。 曹丕憋笑。 *** 是夜,一道人影乘着漆黑如墨的夜色溜去了马厩,正打算取马离去。 吕宁姝刚牵到了缰绳,正低着头准备转身呢,却没想到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个出乎意料她之外的人。 吕宁姝心里一紧,满脸警惕地抬起头来。 曹丕似笑非笑:“将军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是想去哪儿?” 吕宁姝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家伙难不成早就猜到她要干什么,才在这儿跟捉贼似的守了这么久? 曹丕不打算接她的话,劝道:“更深露重,将军还是回去歇息罢。” ——别去冒险了。 可打死曹丕都没想到,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吕宁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他按在马上,自己也迅速翻身上了马,绕开守卫,朝着荆州的方向狂奔而去。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智商高,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67.祸水东引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并且现在袁军许多的兵力被分到了延津,导致了白马这边的所谓“主力”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袁绍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分兵。 他之前通过前线情报得知曹操命人行军至延津、准备打袁军后方, 所以才分兵命人阻截曹军。 可这样一来, 袁军进攻白马的兵力就少了。 也就是说, 如果曹军使诈,他们出兵延津的势头只是一个幌子的话,白马这边就危险了。 吕宁姝皱眉听着这布置, 握紧了手中泛着煞气的硬弓,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通常还很准。 刘朝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安:“安心罢,颜将军的名声,整个河北都如雷贯耳,定能破了白马!” 言语之中似是很钦佩。 吕宁姝无奈地笑笑:“别轻敌啊, 敌人很狡猾的。” 刘朝憨笑, 摸了摸自个儿的后脑勺。 第二日。 “敌袭!” 吕宁姝闻言动作一滞, 不到半秒便迅速做出了反应, 握紧弓箭上马准备迎敌。 她如今大小也算个军官,倒是能面见颜良颜将军。 可吕宁姝心里头始终还是有些顾虑的,万一有人认识原主呢? 暂且没时间想这些问题, 因为前方涌来的曹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先前吕宁姝心里头的猜测被证实了——曹军确实使了诈。 曹操根本就没有分兵!他的一切动作,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解救被袁军包围的白马。 而现在,白马这边袁军的兵力不足, 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吕宁姝把长弓挂在身上, 抽出锃亮的环首刀, 咬牙砍下从后方偷袭刘朝的敌军头颅。 刘朝一愣,刀光剑影里还不忘对她喊:“多谢!” 吕宁姝又砍下一人,鲜血溅了满脸:“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这不是讲究礼数嘛。”刘朝仰头避开敌军的箭矢,委屈道。 吕宁姝嘴角一抽,并不打算接他的话。 曹袁两军已经开始对冲了。 就在此时,她忽的看见远处曹军阵中冲出一红脸大汉,正在亲兵的掩护之下大喝着朝颜良冲去! 红脸长髯,身量高大,还骑着匹赤兔红马,那气势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大将。 吕宁姝心里一紧,当即弃了环首刀,对刘朝道:“掩护我!” 弃刀之后,她立即解下了挂在她身上的硬弓,从囊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号箭矢。 而此时,敌方的红脸大汉已经冲到了颜良跟前! 吕宁姝此时急的什么也不顾了,只能凭着自己的手感与直觉,即使那弓足足有五石,一瞬间却还是被她拉弓如满月! 箭矢平稳地发了出去,这会儿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箭矢破空的“嗖嗖”声。 吕宁姝死死地盯着自己射出的那道轨迹。 这一瞬很短,但也很长。 就在红脸大汉的刀即将砍到颜良脖颈上的时候,吕宁姝的箭矢也到了。 中了! 只听“咣”一声,长箭铁质的箭头猛地撞上了关羽手中握着的刀,使那饮血无数的刀锋偏了三寸,只削去了颜良的半根头发丝儿。 吕宁姝抿唇,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颜良到底也是个名将,他见关羽的第一击就被人阻截失利,立刻反应过来,抽刀反击。 本来嘛,关羽策马奔过来的时候就是凭着一股冲劲儿,而这股冲劲儿一旦被打断了,那么他占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 如果关羽这一击中了,自然就是袁军自溃,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这一仗。 可一旦关羽无法一击斩获颜良,他就是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 “千军之中取人首级”,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不过关羽到底还是绝世猛将,尽管他一开始暂时陷入了袁军的包围,最后还是凭借高超的武力值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颜良见关羽已经退去,这才望向了箭矢射来的那个方向。 就是这道箭矢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颜良却惊讶地发现——射出那道惊天箭矢的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文弱、且眉清目秀的“少年”。 其实吕宁姝这样的身形确实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了。 能进精兵营的多数都是胳膊粗壮,一看就很糙的大汉。而少有的几个长相并不那么“凶猛”的,也都称得上身量修长。 但吕宁姝她年纪小,年纪小的后果就是……身高并不怎么样。 颜良策马走向她,好奇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能开五石弓的吕殊?” 吕宁姝点点头,并且奉上了她使的硬弓给颜良看。 能开五石弓的人这天底下都找不出几个,不过当年的吕布倒算一个。 可吕布是什么人呐?身高九尺有余,还是声名在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即使最后兵败身死了,却也留下了赫赫威名。 虽然吕布的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就是了。 颜良虽然性格不怎么样,可他也是恩怨分明的。 此时他望向吕宁姝的眼里满是欣赏,抚掌大笑道:“好,是条汉子! 待大军回营,我便向主公引荐你,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吕宁姝低头,抱拳一礼道:“殊多谢将军!” 至于颜将军说的这个“是条汉子”么…… 吕宁姝甩甩脑袋,自动把这句话过滤了,只当他的夸奖是在另一种角度上证明自己伪装的好。 *** 十日后,营帐内。 袁绍看见吕宁姝的一瞬间就觉得不对劲。 太眼熟了! 他紧盯着吕宁姝,缓缓地举起手中那只雕刻精美的青铜酒樽抿了一口,也不发话。 袁绍的眉宇之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所养出的不怒自威。 被他细细打量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本就有些心虚的吕宁姝垂眸,心中腾升起一丝微的不安。 半晌,她只听眼前堪称位高权重的那人开口道:“你说你姓……吕?” 吕宁姝闻言顿时心若擂鼓。 她握紧拳头,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抱拳低头道:“禀主公,末将确实姓吕。” 袁绍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放下右手旋着的酒樽,眯眼问道:“那么……吕布是你的什么人?” 曹丕本来是打算阻止吕宁姝的,免得她瞎整什么幺蛾子。结果他居然直接被这浑小子一把给拎到了马上,干脆的打包一起带走了。 “放我下来!”曹丕整个身子都被吕宁姝抱住,维持着这么一个令人自尊心受挫的姿势。 “不放。”吕宁姝盯着前方的道路不为所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你……”曹丕被吕宁姝死死地按在马上狂奔,气的耳根泛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吕宁姝哪里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顿时乐了:“‘你’?我什么我,我怎么了?” 曹丕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严肃道:“你身为主将不好好守在安阳,却偷偷摸摸跑到荆州去,这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吕宁姝丝毫没有减慢御马的速度,笑容里隐约地透露出了那么一丝军痞子的感觉:“你声音轻点,要是把这消息泄露了出去,后果还真难预料。” 见曹丕不说话,她又把曹丕的领子往上提了提,好让他坐的正一些,不至于让他在马上颠簸的如此难受。 “我早就安排好张儁乂暂时接替我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不在安阳。 而且主公的信里只让大军不离开安阳半步,我又没带大军走。” 吕宁姝解释道。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又没有什么大的战事,豫州附近也挺平静的,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那张儁乂竟会同意?”曹丕蹙眉。 张郃平日里很是靠谱,虽然身为下属,但怎么看都不是那种任由吕宁姝胡来的样子。 “他一开始当然不同意啊。” 吕宁姝凤目一斜:“后来我说,即使他不同意我还是会去荆州,区别只在于一个有他帮忙,一个没他帮忙罢了,然后他就同意了。哎哟,瞧他那小表情,活像逼良为娼似的。” 曹丕嘴角一抽,默默地瞧了吕宁姝一眼——这可不是跟逼良为娼的行径半斤八两、不分伯仲么。 心疼张郃。 *** 不出二人所料,到了荆州境内,他们果然被拦了下来。 吕宁姝十分镇定地掏出表明了刘表信使身份的文书,而后便被守卫轻松地放走了。 曹丕微微挑眉:“这是荆州信使的文书。” ——他之前还打算看着吕宁姝该怎么逃避关卡守卫的检查呢。 吕宁姝点点头:“是啊。” “可现在荆州信使那儿的文书是谁的?”曹丕疑惑。 “当然是豫州信使的啊。” 吕宁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把这两份文书换了一下,他明天要回荆州的时候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了。” 68.她心悦你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相隔挺远,又是生活在不同势力的治下,吕宁姝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再也不会碰面了。 毕竟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处处都有可能兴起销烟的乱世, 不知有多少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管吕殊为什么会在荆州,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吕宁姝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被吕殊发现。 其一,她跟吕殊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 其二……吕殊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而且现在“吕殊”驻军安阳的消息都快传遍了,吕殊本人肯定是听到过那些传言的。 吕宁姝现在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紧张感,死死地盯着吕殊走来的方向。 曹丕微微敛眸,瞥了一眼自个儿被她无意识攥住不放的袖子, 而后侧头去瞧吕宁姝的表情。 吕宁姝一心注意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小动作。 …… 吕殊越走越近了。 他的步伐很轻,很缓, 似是闲庭信步一般。 暗处的吕宁姝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 等吕殊走到最关键的那个拐角的时候,步伐一转, 又慢悠悠地拐去了与二人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 吕宁姝松了一口气, 这才扯着曹丕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曹丕似笑非笑:“你认识他。” 吕宁姝痛快承认了:“对,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她跟吕殊碰面倒是没事,可关键是她边上还有个曹丕看着啊。 依着曹丕对主公的关系……曹丕要是知道了,主公说不准也会知道。 更何况吕宁姝清楚她犯的是大罪。 一旦“吕殊”的身份露出了些许端倪, 更多的秘密就能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揭出来。 饶是对立的势力如袁绍的谋士之流也不得不承认, 曹操这样唯才是举, 知人善任到极致的主公,纵观古今也挖不出几个。 因为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他把每个人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先前他那主动烧毁通敌密信的举动更是令吕宁姝禁不住心悦诚服,直叹其胸襟之宽广。 试想,有多少人能做到,在明知那些人先前早就有弃自己而去之心的时候还能既往不咎、权当不知、毫无隔阂地待他们? 如果曹操在官渡一役输了,那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背上捅上致命的一刀。但曹操赢了,并且他选择了宽容。 其实势弱的一方里面,有人背叛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能理解。理解容易,真正要做到宽恕就不知道有多难了。 但曹操又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在胸襟宽广能容人的同时,他的疑心也不轻。 这似乎是个很矛盾的性格,可这确实呈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关于这一点贾诩是看得很透的,而如今吕宁姝倒也歪打正着地知道了一些。 她先前盘算着要离开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竟只是一心盘算着今天打哪里明天打哪里。 毕竟她也只是想让自己有用武之地而已,至于封侯拜相什么的的野心也与这个志向并不冲突。而对于这个目的来说,每次论功行赏都十分公平的曹操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主公。 直到这时,吕宁姝才发觉曹操这人最可怕的地方。 你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却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收拢那么多的人心。 …… 吕宁姝的眸子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茫然,无意识地朝着襄阳的方向行去。 那是刘表的所在之处。 刘表占据的荆州并不完整,他虽然没有与曹操大动干戈,却也打了几场规模并不大的战役,使得南阳及其周围那一块战略要地被曹操夺了去。 新野距离南阳、穰城都很近,算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地方,刘备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会被刘表派去新野屯兵。 ……然后吕宁姝走着走着,约摸好一段路之后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等她。 “别来无恙。”吕殊的声音挺温和,但在吕宁姝听来简直比炸雷还要命。 “……别来无恙。”吕宁姝艰难地答道。 ——千躲万躲没想到自己跟人家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最终还是碰上了。 吕殊朝着她笑了笑,把一边的曹丕无视了个彻底:“我先前听闻你在豫州,还在遗憾距离如此之近却不能得见,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曹丕见了他堪称无礼的反应,瞥了一眼没说话。 吕宁姝没想到他这么热络,简直是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兄弟我跟你不熟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吕殊见她不动作,默默地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手,意味不明道:“殊兄……好似不想见到我?” 吕宁姝后退了一步,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匕首。 该庆幸的是吕殊并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叫了她“殊兄”,似乎就是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吕殊”。 但是正常来讲,吕殊完全可以当作吕宁姝的这个“吕殊”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可他现在却来主动接近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要命的是,吕宁姝偏偏还不能怎么着他,因为吕殊表面上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对她释放了“善意”。 吕殊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意:“殊兄与我好似有什么误会,我来此地不过只是为了求学而已,现已拜入水镜先生门下。” 吕宁姝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默默地道了句:“恭喜。” 然后瞄着前面被吕殊挡住的路,直接翻身上马绕过他绝尘而去了,顺便还把曹丕拎了上。 ——她不想继续这种危机感满满的尬聊啊! 虽然这样直接跑了会显得很没礼貌…… 没礼貌就没礼貌吧,总比他冷不丁蹦出一句大爆料要好得多。 吕殊立在原地,望着远处已经不见了的人影,缓缓地抬起手臂,垂眸看着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扯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这张纸片单从外面看很难瞧见,但是如果开了封便非常容易发现了。 显然就是准备给开封之人看的。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生怕扯坏了哪一点儿。 东汉末年的造纸技术跟它的酿酒技术一样,并不怎么成熟,产出的纸不但脆弱易破,而且造价还贵。 好在酒封里头的这张纸还算牢固。拨去其他杂七杂八的布条之后,一张印着纹路的纸便完全呈现在了吕宁姝眼前。 为什么说是“印”呢,因为这上面的花纹清晰平整,根本没有墨汁流动的痕迹,显然并不是画上去的。 而且这花纹的边缘也没印完整,有些支离的感觉,应当是用一块石头般的硬物直接沾了墨汁草草覆上去便完成了。 光这些尚不能使吕宁姝关注什么,依照平常来看,她顶多也就以为是酒肆的人塞错了而已。 不过现在么,倒不一定……尤其是这花纹吕宁姝觉得莫名眼熟的时候。 要知道她平日里接触的最多就是打打杀杀,这种花样纹饰之类的东西吕宁姝关注的极少,至于这种能让她眼熟的,就更不能当做巧合来看了。 ——酒肆很可能有问题。 这是吕宁姝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就算十分眼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光凭直觉就冤枉人。吕宁姝撑着脑袋使劲儿回忆着这样的图案到底在哪里见过。 像虎却不是虎,要说无厘头倒也不是……倒像是只印了半个的狮子! 刹那间,吕宁姝脑内灵光乍现,猛地跳起身子,穿过院子与长廊,直直地奔向主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 好在她从来不放侍女们进主屋,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很快吕宁姝便在床底下找到了一直藏得极为隐蔽的玉带。 这正是先前她在严氏那里拿走的玉带,上头的雕刻果然与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上好的白玉精致雕琢着繁复的深浅纹路,想来必定是匠人挖空心思,耗费无数个日夜的精力才完成的。 由于是清晨,屋内并没有点灯,玉带上的狮头花纹在昏暗的光照下透着一股幽幽的诡异。 这下吕宁姝再傻都清楚那张纸就是冲着她身世来的了,并且很有可能在威胁着她什么。 那家酒肆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这样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又有什么目的? 吕宁姝很清楚,光要引起她的注意并不足以令人如此神神秘秘大费周章,幕后之人肯定是打着一石两鸟甚至三鸟的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宁姝翻出一把匕首藏进袖口,准备去会会这个偷偷摸摸的家伙。 谁知就在她刚出主屋,路过客房之时便瞧见了宿醉醒来、刚饮完醒酒汤捂着脑袋的曹丕。 瞧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上去倒是怪难受的。 十月刚好有甘蔗熟了一批,吕宁姝这儿倒也放着不少。 ——听说甘蔗汁对宿醉的效果不错,一会命人去取些,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吕宁姝这回去酒肆是从后门偷溜出去的。 其一,她刚答应了主公好好背书,转眼又大摇大摆跑到酒肆去,这……怎么想都觉得很混蛋嘛。 69.何为奸雄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曹操挑眉看着她的动作,对吕宁姝招手示意她过去。 吕宁姝翻身下马,对他抱拳一礼:“主公。” 曹操伸手拍拍她的肩, 点头道:“很好。” 吕宁姝抬眸瞧他,抑制不住的唇角微扬,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继续啊。 曹操见她一脸求表扬的样子,强忍着笑意把她夸了一通。 毕竟是文化人, 这一通赞美的水平还是很高的,一点刻意的痕迹都没有,直把吕宁姝夸得如坠云端,两眼冒星, 满脸通红地退回程昱边上去了。 ——要是天天能这么被夸就好了。 一旁默默立着不出声的曹丕被曹操的这番话肉麻得一个哆嗦。 他强忍住抽搐的嘴角,默默地望了心情颇好的吕宁姝一眼。 但不可否认……他也很想被夸。 *** 袁绍虽然没死,可剩下的战事却不需要曹操亲身上战场安抚军心了, 这会儿自是要清点战功以及物资的。 尤其是袁绍这次匆忙逃出, 那些值钱的物什基本都没带走,留下了九成, 清点的工作就更加繁琐了。 不过这玩意并不在吕宁姝管的范围内, 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怀中抱着那只漆黑的盒子悄悄地溜进了曹操的营帐之中。 这样的秘密当然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若放任这东西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清点,怕是要哗变出事。 里面的绢帛很多,少说也有十来个, 况且她唯一打开看的那个署名还是…… 吕宁姝抿唇, 脊梁上忽的便攀上了一股凉意。 待守卫进去禀报之后, 过不久她便被迎进去了。 吕宁姝抬眼一看,曹操已经屏退左右了,像是猜到她要告诉他什么似的。 她双手奉上盒子,轻声道:“禀主公,此役之中有许多通敌之人。” 曹操示意她站直,也用双手接过了盒子,叹道:“这一战之前,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会输。” “主公高风亮节,匡扶汉室,为群臣之表率,怎么可能会输。”吕宁姝罕见的说了句奉承话。 未曾想,曹操听了这句话之后却是朗声大笑,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认同,而是伸出右手拍了拍吕宁姝的肩。 “这些通敌的密信如何处理?” 吕宁姝没明白他的反应,索性转移了话题。 曹操笑着摇了摇头,打开盒子,把这些绢帛全都抽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便往火中一丢。 “主公……?” 吕宁姝睁大眼睛。 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哪怕这些人真的和袁绍暗通款曲也不追究? 曹操叹道:“袁绍强盛之时,我尚不能自保,这些人的做法倒是人之常情。” 吕宁姝转头望着已经被烧成灰的密信,敛了眸子。 “主公有容人之量,是殊狭隘了。” 虽然知道主公有容人之量是好事,可作为唯二清楚真相的人,她就是很膈应那群人嘛。 这件事要是换了她,她肯定会把这群人丢到河里喂鱼去。 曹操无奈的拍拍她的头,对她耐心解释道:“我知晓你的一片好意,可这些人若要追究起来势必会牵扯更多的无辜之人,直接烧了更好。” 吕宁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反正现在那袁本初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像是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她连忙对着曹操一礼道:“多谢主公解惑,殊告退了。” 曹操笑道:“去吧,日后不必如此拘着。” “诺。” 几日后,大军班师回许。 曹操上表向皇帝报了战功,为手下的将士与谋臣请封。 虽说是向皇帝上报,可谁都知道这就是曹操自己的意思,皇帝当然不可能不从。 而现在的都亭侯,也是龙骧将军的吕宁姝披着一身战衣骑在马上,一双眸子里满是勃勃兴致,端的是翩翩少年郎,俊俏的眉宇间三分张扬又三分潇洒,颇有种春风得意的感觉。 望着被押解的袁军士兵,程昱感叹道:“若不是袁绍内部私斗严重,这场仗势必要打的艰难了。” 吕宁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在继承人当中左右摇摆的后果。” 一个派系支持一位公子,绞尽脑汁斗来斗去也是很累的嘛。 曹丕刚巧偏头捕捉到了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抬眸望了曹操一眼。 却不想曹操的余光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用眼神示意曹丕——怎么了? 曹丕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而后迅速偏离,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只余了浅浅的孺慕,只是朝着曹操谦和地笑了笑。 曹操对他点点头,继续跟荀彧说话去了。 好久不见,文若似是清瘦了些许…… 一旁的吕宁姝压根没主意到方才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打马向前对着曹丕笑道:“主公说我的府邸里建了个武场,日后你学骑射便可方便许多。” 吕宁姝觉得主公简直超贴心! 曹丕笑道:“好,我便与将军一道回去罢。” “走。”吕宁姝慢悠悠的调转马头,与他策马并行。 她的府邸靠北边,还得穿过挺长的路,若是只靠双腿走过去怕是要走半个时辰。 而骑着马还能逛逛许都的风光,瞧瞧与袁绍的治下有什么不同。 吕宁姝从来就没时间好好注意过这个时代的风俗,如今得了空闲倒是颇有兴味。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的身边只留了一个喜欢八卦的亲卫,闲来无事听他叨叨也挺好玩的。 对此,曹丕表示吕宁姝的精神娱乐还有待提高。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喜欢听八卦啊! “将军,这城东最近新开了家酒铺,听闻那酒比寻常的还要烈一些,贼得劲儿!”那亲兵开始叨叨。 吕宁姝漫不经心地点头——下次去瞧瞧。 “郭祭酒对那里的评价也很高……”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那有空更要去看看了! 要知道乱世嘛,打仗的时间肯定比闲着的时间多,而军中又禁酒,只有打完仗的那段空闲时间才能饮上几坛。 曹丕听着亲兵的话,抓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那郭奉孝极爱杯中之物,于这一道上嘴还挺刁,经常因行为不检为由被御史中丞陈群弹劾多次,奈何曹操一直有意宽容郭嘉,陈群每次的弹劾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 不过陈群也是执着,一直继续弹劾着他。 十月的气候已经有些泛凉,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划过,吹动了几人的袍角。 吕宁姝余光瞄到曹丕略显单薄的衣着,拽着缰绳默默加快了马蹄的步伐。 曹丕察觉到了速度的加快,状似不经意的瞧了吕宁姝一眼—— 这家伙应当是怕冷了,还是速速回府罢。 于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脑回路竟然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下诡异的重合了。 可就在此时,吕宁姝的鬓边突然被划过的风带上了一朵颜色娇嫩的桃花,乌色的发丝勾住了花萼,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搁在那儿。 桃花极其俏丽的颜色衬着青丝,白马上的“少年”凤眸微垂,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平添了几分风流,甚是好看。 吕宁姝稀里糊涂地摘下它,放在手心里仔细瞧着——这十月还有桃花吗? 摸起来的质感好像也不太对。 曹丕好奇一望:“绢布做的。” 吕宁姝一愣——难怪。 她疑惑的往桃花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儿杵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妇人,正眉眼含笑、面带春风地望着她。 还在不停地朝她抛媚眼。 这时,亲兵暗戳戳地凑到吕宁姝的耳边道:“这是个寡妇……有些权势,最喜欢十五六岁的俊俏男孩儿,据说口味极挑,非绝色不要……” 吕宁姝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卧槽! 皓日当空,阳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纸窗落进屋内,窗上的雕饰挡住了一部分微黄的光芒,阴影零碎模糊地落在地上,犹如点点落花,颇有一番意趣。 “啊啊啊我不背了!” 吕宁姝崩溃地大喊一声,整个人脱力往前一趴,咸鱼般瘫在案几上。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当然者为物。” 这下,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认命地拾起竹简,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 吕宁姝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飘忽忽,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 她思索了半天,才道:“讲了……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在不停地叨叨叨……” …… 曹操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一旁的程昱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只听“啪”的一声,沾着墨的毛笔脱手,自由落体滚到地上,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骤然寂静的书房里头显得颇为响亮。 而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僵着脸没去管身上溅到的墨汁,以衣袖掩面,一声一声不停地咳嗽起来。 吕宁姝满脸无辜地朝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沉默地拍了拍吕宁姝的肩,叹了口气:“可是没念懂?”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太难懂了啊! “我先前不是说过,你有不懂之处可去请教丕儿,他平日里闲暇,你若是去请教正巧可叫他温习一番。” 吕宁姝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当然是不好意思凑上去给人嘚瑟的机会啊。 曹操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姑娘家。” 吕宁姝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了头。 不过这会儿曹操正沉浸先前吕宁姝语出惊人的那句话里头,罕见的没分心注意到。 70.性别争论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程昱这暴脾气事实上挺对吕宁姝胃口的。 天知道她每次在面对荀攸那种谋士的时候, 总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群看上去斯文得要命的文人惊着吓着。 像程昱这种能直接对着吼、还使得她差点吼不过的暴脾气,简直是一股泥石流般的存在。 事实上,这年代文官和武将的界限并没有后世那么深如天堑。 就像程昱, 智商高, 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 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 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 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 我笨,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 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 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 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 不属实, 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 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 见他认真听着,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程昱看着她的表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熟悉袁本初么?” 毕竟这家伙在袁绍手底下呆过啊。 吕宁姝茫然的摇头——她跟袁绍只打过一个照面啊。 “依老夫看,他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说白了就是袁绍那家伙的反应比你想的慢。 吕宁姝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程昱哼了一声:“主公告诉我的。” 曹操和袁绍算是发小一般的关系,年少时不但经常坐在一块儿畅谈大志,甚至还一起偷过新娘子,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关系也算铁。 只是后来二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现在又走到了这个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局面,倒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那,你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程昱点点头:“提议不错,待老夫再作些修改,便可一试。”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 智商被人夸奖了突然好高兴是怎么回事。 “报!那袁军大将又在外头叫阵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跑来,对着二人禀报道。 ……又来了。 吕宁姝拎起手边锃亮的画戟,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天天在外面喊,也不嫌嗓子疼。” 虽然口中抱怨着,可她还是径直走了出去。 这几日天天与对面叫骂,骂的她词汇量倒是丰富了不少。 至少……她现在跟曹丕斗嘴大概能斗得过了吧? 说起来,这小子随主公去偷袭乌巢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正思索着,吕宁姝已经走到了大军对阵的地方。 “吕殊走狗!别乌龟王八似地缩在你那裂壳儿里了,还不快速速出来与我张儁乂一战!” 这是张郃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听得十分耳熟了。 吕宁姝呸了一声,大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当真是狗随主人,脸大如盆!” “你叛离袁公,转投这马上就要被我大军覆灭的宦官之后,杀你昔日袍泽,是非不分,端的是魏郡之耻,冀州败类!若投降倒可放你条一狗命!” 吕宁姝一愣——这句话的画风不太对啊! 叫阵不应该是骂的越脏,让对方越生气更好吗?怎么还劝起降来了? 莫不是对面真以为曹军穷途末路了罢…… 曹军虽处于劣势,可要说穷途末路还着实太夸张了些。 吕宁姝试图继续让自己的智商上线。 ……肯定又是程昱这老头干的好事。 她微眯着凤眼,嘴角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对着身侧的小兵道:“让他叫,叫哑了也别理他。” *** 是夜。 吕宁姝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缰绳,镇定地与程昱一道命令大军分散成几个列队,各自抄小路前行,再汇合与一处直捣其最脆弱处。 而她如此自信,则是因为熟悉袁军的作战风格。 想那不久前,她还在为射不中草垛上的靶子而发愁,还在与刘朝比试谁的刀法更好。 那时,她总热血上头的想着与敌军不死不休。 如今看来,倒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果真是——世事无常。 没想到曹操居然也非常耿直地告诉她——你主公我只是不希望你像关云长那样跑路啦。 说起来,这会儿的关羽早就已经跑回旧主刘备的身边尽忠去了。 吕宁姝闻言,正兴致勃勃捋着马鬃的手一顿。 她耿直就算了,毕竟她自认为耍心眼耍不过这群聪明人,可你曹孟德怎么也那么耿直啊! 虽然曹操的意思吕宁姝都懂,但是直接一个直球打过来这种做法……主公你崩人设了好吗! 曹操才不知道吕宁姝心里正默默吐槽他,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非常真诚,仿佛这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一般。 事实上这就是他心里想的,但曹操选择直接说出来而不是把话说的更漂亮一点,也是有原因的。 在他的眼里,“吕殊”虽然不聪明,可若是有人认为她蠢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得好像曹操吹得天花乱坠吕宁姝就会信似的。 事实上,吕殊这家伙心里头明镜着呢。 既然如此,曹操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 他又不是那种以忽悠人为爱好的渣主公! 要知道忽悠吕宁姝是很费脑细胞的。 前线的压力渐重,对峙僵持着的战事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了,其他事情上的脑细胞自然是能省则省。 曹操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没啥问题——很有道理嘛不是! 曹丕倒是看出了些端倪,但他机智的选择了与一众谋士在边上保持沉默。 吕宁姝歪头望着他。 她的身高一直在窜,而这个年纪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会儿的她已经接近曹操的高度了。 曹操望向她的眼神十分平静,正等着她的回应。 半晌。 吕宁姝抿了抿唇,真心实意的对曹操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殊必不负曹公。” 这话说的其实有点含糊,更像是万金油句子,似乎怎么理解都行。 不过这句话里头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绝不会恩将仇报不辨黑白。 71.画风有毒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刘朝一拍大腿,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忙缩回来继续对着吕宁姝八卦:“我猜啊……这莫不是大将军的私生女罢?” 吕宁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啥?” 她敢赌上自己的节操,这具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刘朝猜的这个身世! 刘朝见她满脸的不信,还一本正经地试图分析:“能得大将军如此重视,却始终不肯道出那人的身份,这本来就有点儿问题。而且啊……要说这年龄也是对的上的。 况且你想想,儿女长相多是随父母的, 若是大将军把画像张出来……长得像他的女娃, 那哪儿成啊, 这一来可不就得神神秘秘的么?” 吕宁姝轻咳一声——为什么乍一听还感觉挺有道理的。 她摆摆手,试图止住刘朝的胡思乱想:“得了吧你,哪有这种不可言说的身份还给挂赏金的。” 挂赏金说明她这颗脑袋值钱嘛! 刘朝“唉”了一嗓子,嘟哝道:“也是啊……” 他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呢。 吕宁姝笑他:“你当自个儿是大将军帐下的那群谋士呐?猜不到也正常。” 刘朝憨笑, 伸手搔搔脑袋,却未曾想到搔下了一只虱子,他习惯性的把那东西没人的地方一弹。 吕宁姝一看见这东西就跟避瘟疫似的一蹦三尺远,捂住鼻端,食指一伸:“你几天没洗了!” 刘朝疑惑地朝她眨了眨眼,望天思索:“也就……十日罢。” 他还算爱干净的呢, 至少他边上的另一个汉子半月才沐浴一回。 吕宁姝闻言打了个哆嗦, 躲得离他更远了。 好嫌弃。 *** 军中百人为一屯, 袁绍定期派人来筛选一批新兵, 作为精军备选之用。 而屯长则被委任负责把挑选上的新兵交接, 若遇到上面赏识的,便直接送到战场的前线延津。 这日,屯长照例挑选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是好苗子的兵。 毫无疑问,次次完成规定训练量的刘朝等一干人被选了出来,那屯长在人群中左看右看,疑道:“谁是吕殊?” 这人倒也是每日能完成训练,只是…… 屯长瞧了一眼剩下那群人的身板儿,搓搓手——看着就像一群弱鸡啊。 吕宁姝走了出来:“我啊。” 屯长瞪大眼睛,左手一指刘朝那边:“你能跟他们一样?” 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 吕宁姝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朝耐不住,对着那屯长说道:“他挺厉害的,别瞧他人小……” “不可能。” 屯长打断刘朝的话,摆手表示不信。 他皱眉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莫不是每天的训练都是别人帮你的罢……” 他瞄了刘朝一眼,又瞄了吕宁姝一眼,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很微妙。 吕宁姝一瞬间就明白了屯长的意思,拳头捏的咯咯响,用尽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个儿的拳头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我呸!!! 你丫才卖屁股!!! 吕宁姝气道:“你这是不信?” 屯长被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尴尬:“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相信?” 吕宁姝凤眼微眯。 她左右瞧了瞧,刚巧望见了平日里用来休憩的、校场中的唯一一颗树。 那树约摸有几百年的树龄了,约摸有十几丈高,树干比两个碗口还粗壮些。 屯长惊讶地看着吕宁姝往那棵树走去的背影,嘴巴微张——这是不堪经受歧视,要撞树自尽了? 吕宁姝冷笑一声,挽起袖子,两只手托住树干,屏住呼吸,用了些力道,猛然把那极为粗壮的参天大树往上一托—— 刹那间,叶子落雨般飞下。 由于在此地扎根百年,底下埋着的根系错综复杂,扎得极深,顷刻间被她骤然连根拔起,竟产生了地动山摇之感! 尘土飞扬,白日的阳光似乎都被铺天盖地的沙石遮盖。 散落的尘埃扑了屯长满脸。 而屯长还维持着极度惊讶的表情,直接被吕宁姝拔起的树喂了一嘴灰,正猛烈呛咳着。 这还没完,吕宁姝忽然像是不堪受力似的松手,那参天大树便直直的向屯长倒去! 漫天扬起的尘土间,屯长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完了。 这树在平日里少说也得几十个成年男子才拔得起来,至于要完全托住……少说也得五人。 正当屯长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那树忽然就不动了,并且还直直的往上立起,在持续掉落的树叶间归回原位。 他定睛一看——那个甚么“吕殊”又把树扶回去了。 只见某个始作俑者悄悄地往刘朝身后站了站,满脸无辜地瞧着他。 屯长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咽下一口唾沫,猛地揉了揉眼睛。 难道真的是自己读的书少…… 否则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是小白脸的家伙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拔起几十人才能拔动的树! 若说要是刘朝那样膀大腰圆的体型也就罢了,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却是吕宁姝怎么看都只有七尺的,堪称“娇小”的体型。 这也太恐怖了啊! 吕宁姝见屯长回神,朝他乖巧一笑:“抱歉,手滑了。” 屯长:“……” 刘朝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这家伙倒是记仇。 把屯长吓成这样,定然是为了方才那道微妙眼神的报复。 即使刘朝在默默腹诽,可他心里头却还是升起了那么些暗爽。 好在酒封里头的这张纸还算牢固。拨去其他杂七杂八的布条之后,一张印着纹路的纸便完全呈现在了吕宁姝眼前。 为什么说是“印”呢,因为这上面的花纹清晰平整,根本没有墨汁流动的痕迹,显然并不是画上去的。 而且这花纹的边缘也没印完整,有些支离的感觉,应当是用一块石头般的硬物直接沾了墨汁草草覆上去便完成了。 光这些尚不能使吕宁姝关注什么,依照平常来看,她顶多也就以为是酒肆的人塞错了而已。 不过现在么,倒不一定……尤其是这花纹吕宁姝觉得莫名眼熟的时候。 要知道她平日里接触的最多就是打打杀杀,这种花样纹饰之类的东西吕宁姝关注的极少,至于这种能让她眼熟的,就更不能当做巧合来看了。 ——酒肆很可能有问题。 这是吕宁姝心里头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就算十分眼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光凭直觉就冤枉人。吕宁姝撑着脑袋使劲儿回忆着这样的图案到底在哪里见过。 像虎却不是虎,要说无厘头倒也不是……倒像是只印了半个的狮子! 刹那间,吕宁姝脑内灵光乍现,猛地跳起身子,穿过院子与长廊,直直地奔向主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 好在她从来不放侍女们进主屋,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很快吕宁姝便在床底下找到了一直藏得极为隐蔽的玉带。 这正是先前她在严氏那里拿走的玉带,上头的雕刻果然与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上好的白玉精致雕琢着繁复的深浅纹路,想来必定是匠人挖空心思,耗费无数个日夜的精力才完成的。 由于是清晨,屋内并没有点灯,玉带上的狮头花纹在昏暗的光照下透着一股幽幽的诡异。 这下吕宁姝再傻都清楚那张纸就是冲着她身世来的了,并且很有可能在威胁着她什么。 那家酒肆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这样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又有什么目的? 吕宁姝很清楚,光要引起她的注意并不足以令人如此神神秘秘大费周章,幕后之人肯定是打着一石两鸟甚至三鸟的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吕宁姝翻出一把匕首藏进袖口,准备去会会这个偷偷摸摸的家伙。 谁知就在她刚出主屋,路过客房之时便瞧见了宿醉醒来、刚饮完醒酒汤捂着脑袋的曹丕。 瞧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看上去倒是怪难受的。 十月刚好有甘蔗熟了一批,吕宁姝这儿倒也放着不少。 ——听说甘蔗汁对宿醉的效果不错,一会命人去取些,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想法,吕宁姝这回去酒肆是从后门偷溜出去的。 其一,她刚答应了主公好好背书,转眼又大摇大摆跑到酒肆去,这……怎么想都觉得很混蛋嘛。 其二,便是自己的某些不可捉摸的小心思了。 …… 半个时辰后。 吕宁姝从外头打量了一番整个酒肆——看上去似乎很正常。 那亲兵说郭祭酒常到这儿来…… 但这里距离郭嘉的宅邸还挺远,这儿的酒水虽然比平常的那些酒醇些,难道这就真的能驱使他一个相对而言比吕宁姝忙碌的军师祭酒亲自走一遭? 吕宁姝蹙眉。 郭嘉好酒,这是曹营里人人皆知的事,于是这家伙为了酒亲自跑上一遭就显得并不引人注目,而是十分正常了。 但在对这家酒肆起了极度怀疑的吕宁姝看来,郭嘉的做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偶然发现了异常,却苦于找不到证据才经常光顾此地? 这倒是有可能。 郭嘉的感官一向敏锐,他能发现的异常并不代表大部分人都能发现,若是直接告知其他人难免有杞人忧天、大惊小怪的嫌疑。 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想通了这一点,吕宁姝跨进酒肆那道门槛的时候就更加谨慎了。 谁知就在她刚进门的时候,一阵香风就直接迎面吹来,吓得她立即侧身一转避开了朝她扑过来的某人,顺带伸手扶了一把,免得这人摔倒在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金氏虽然没有直接倒地,却也凄凄惨惨地撞在了门上。 吕宁姝歪头瞧了瞧她的脸,嘴角一抽:“……怎么又是你。” 这不是那天强抢民男未遂的妇人吗! 金氏忿忿地站稳了脚跟,捂着额头不悦道:“小郎君真是狠心,连靠都不肯让奴家靠一下。” 吕宁姝望天:“我们不熟。” 而且……妹子你有点奔放在下消受不起啊! 正当她想要越过金氏往酒肆里去时,金氏又开口了:“今日酒肆歇业,小郎君若要打酒还是随我来吧。” 言下之意就是老娘我在这里等你很久啦。 吕宁姝闻言骤然回头,锋锐的目光毫无遮掩的扫向了她。 金氏被她这道眼神一刺,不自然地撇开了头,埋怨道:“这么凶作甚么,一点君子的气度都没有。” 吕宁姝不怒反笑,挑眉道:“我就是小气,怎么,你有意见?” 金氏一噎,瞪了她一眼,倒是哑口无言了。 吕宁姝被她七拐八拐地领到了平日里一处最热闹的堂中,如今倒是空空如也,显得颇为凄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神经绷紧,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只见金氏敲了敲墙,立即有一群人过来把地下的整块板子给……掀了,露出一扇门来。 正是密室的入口。谁也没想到密室会在这里,谁也没想到它会藏在平日里人流量最大,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就因为谁也没想到,所以它就在这里。 吕宁姝抱胸而立,始终神色淡淡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有多不耐。 ——故作玄虚。 ——没事找事。 ——心怀鬼胎。 哼! 金氏打开了密道的门,对吕宁姝道:“小郎君可以自行下去,奴家就不奉陪了。” 吕宁姝无奈道:“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去。” “我等与你绝无恶意,只是想寻个合作罢了,给出的筹码也定能让小郎君满意。” 吕宁姝疑惑道:“满意?” 这群人难不成还能帮她背书么? 想起自己府内堆成小山的竹简和那读起来磕磕绊绊的文言文,吕宁姝就禁不住脑壳疼。 金氏似乎很有自信:“小郎君马上就知道了。” 要不是吕宁姝真没瞧见她脸上的恶意,恐怕这会儿早就暴躁的把金氏拍飞了。 最讨厌故弄玄虚的家伙! 有什么事儿说清楚就是,一个劲儿唧唧歪歪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见不得人呢。 心里虽这么想,吕宁姝倒也想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身跳了下去。 密室并不太大,也就十来米宽,里面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女子甫一见到她便朝她故作慈爱的望了过来:“宁姝……你果然还活着!” 吕宁姝瞧着她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努力克制住头皮发麻的反应,疑惑道:“何事?” 她很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女子。 而且她叫的是“宁姝”,也就是她原来的名字,显然认识的是原身,并不是穿过来的她。 就在此时,那男子也转过了身,止住了正要发话的魏氏,脑袋上花白的头发看上去似乎比程昱的年纪还大一些。 他主动朝吕宁姝一礼道:“姑娘可还记得……温侯吕奉先。” 吕宁姝心中暗生警惕,并没有回他的礼:“你待如何?” “陛下为奸佞小人所持,那奸贼不但祸乱朝纲,败坏祖宗法纪,甚至肆意毒杀有皇嗣在身的妃嫔,难道你不觉得其心可诛吗?”伏完问道。 先前的衣带诏事件败露,董承等谋划刺杀的一干人都遭到了曹操的清算,其中包括有孕在身的董贵人,饶是皇帝苦苦哀求,曹操都没有放她一命。 72.邺城有变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否则他们擦得锃亮的利刃就该直接砍下来了, 而不是把她围起来试图捉住她。 但……活捉的意思, 就是只要她活着,被如何对待也没人在意。等待她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吕宁姝现在没有功夫去纠结自己第一回手上沾血杀人的心情。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 她灵活地侧身一俯, 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 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 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 却也是久经训练的, 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 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 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 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 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吕宁姝忽而跃起,并指成爪, 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 他的肱骨断了! 约摸也是被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而且他不但断了骨头, 同时小腹上还被顺势落下的吕宁姝狠狠锤了一拳。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震得山林里头惊起一群飞鸟。 而离黄脸大汉最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吃素的, 见吕宁姝骤然发难, 也不思考活不活捉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旋着手腕,拿出杀人的气势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虽然反应够快,但因为实战经验极其缺乏的缘故,左肩背还是被刀尖带起的罡风划了个结结实实。 但在吕宁姝受伤的同时,那汉子的刀刃也已经被她捏断了。 趁着那大汉失去了武器的时候,吕宁姝捏住断刃,用尽力气胡乱地反手一扔! 那汉子望着朝他飞来且避无可避的利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鲜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又一个人头落地了。 眼见还剩两人,吕宁姝不敢再耽搁,迅速把黄脸大汉脱手的大刀捡起以作暂时的防身之用,顺手往他脖子上抹了一下,补了个刀,而后跌跌撞撞的窜进了山林深处。 这些军汉定是这附近政权的手下。而她身份未明,性别长相又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待那剩下的两个军汉回去报了信,或许她就会被通缉。 看来此地是不能久留了。 但是她连所处这个世界的时代都不清楚,更何况负伤逃亡。 吕宁姝抿唇,撕下了衣袖上的布,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却因着不熟练的缘故,还是有殷红的血浸透了白色的布料渗出来,看着颇为凄惨。 事实上在穿越之后,吕宁姝对痛觉的适应性相当良好,这样又长又深的伤口她咬咬牙竟也能忍得住。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什么筋骨肌腱……她默默想着。 吕宁姝缓缓托起左臂,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尚且能够运转自如,便也放下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 能动,说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耐心地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再次折回她与严氏藏身的屋子,发现那两个军汉早已经没了踪影,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但是屋内已被那群人翻箱倒柜,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拿了去,包括原主的那杆宝贝画戟。 被珍之重之地放在架子之上,细细保养,擦的精亮,定然是心爱之物。 吕宁姝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 严氏的棺材也被抬走了,许是那追杀她们的人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既然借了原来吕宁姝的身体还魂,便要担起这具身体该有的责任,但是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那些人糟蹋自己所珍之重之的东西。 严氏口中的“汝父”,她并不知道是谁,但他生前的教诲却是严氏时时刻刻强调的—— 吕氏之人不甘平庸,也不可平庸。 原身的父亲应当是个意气风发而又野心十足的人,并且还带着些许的傲气。 吕宁姝在剩下的东西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被他们匆忙之下遗漏的金银细软,而后给自己上了伤药,又带上了一些女子的画眉的黛粉,便立即逃出了这附近。 她顺手捎上了那条被严氏悉心保存、应当是她亡故父亲的玉带。 其实吕宁姝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好奇的。 这玉带的制式她没见过,却隐约感觉到一股华美之意,而如今他的家眷又被这儿的政权追杀,身份当是极其危险的,说不定就是与这里的政权相争而失败的那一方。 相信在这不久之后,又会有人来把整个山林翻一遍,试图把她找出来。 而她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女孩。 吕宁姝伸手一掏,拿出先前准备好的铜镜与黛粉,把眉毛加粗,眉头压低,而后眯眼细细一看——她原本的眉毛偏向剑眉,却在末梢微微下弯,倒更像是一轮新月,如今被她粗糙的手法胡乱遮盖住,倒真有些像个容色姣好的少年。 吕宁姝扯下脑袋上梳好的两个总角,而后把发丝直接往脑后一绑。 原主本就因着习武的缘故不着女子裙衫,而甚是喜欢劲装短打,衣物的颜色也并不鲜亮,如今倒是省了一桩事体,用不着换。 不甘平庸什么的……那也要有那个命才是。 她微微叹了口气,往自己脸上抹了两道灰,试图混入这附近的流民之中。 但是为什么流民还要经过审查啊摔! 吕宁姝踮起脚尖往前头张望,发现要进这个城还真不太容易。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她灵活地侧身一俯,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却也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吕宁姝忽而跃起,并指成爪,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他的肱骨断了! 约摸也是被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而且他不但断了骨头,同时小腹上还被顺势落下的吕宁姝狠狠锤了一拳。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震得山林里头惊起一群飞鸟。 而离黄脸大汉最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吕宁姝骤然发难,也不思考活不活捉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旋着手腕,拿出杀人的气势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虽然反应够快,但因为实战经验极其缺乏的缘故,左肩背还是被刀尖带起的罡风划了个结结实实。 73.天下大定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她颇有些心虚地想着。 而这时, 她的耳朵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马蹄声, 正在渐渐靠近。 心里一凛,两只手指捏着锄头铁块,就地一滚,迅速钻进附近茂密的草丛之中。 吕宁姝随手抓起一把叶子盖上自己的头顶, 那些枯枝败叶簌簌而下, 一半堆在了身边, 另一半则呆在了头顶上,略微遮挡了她的身形, 若是不太注意的话便看见不了她。 至于会不会考虑到脏什么的,这种事在生存面前就是个笑话。 果然, 远处骑着马的几个来人越来越近, 马蹄踏过之处尘土扬起, 直至停在了还留着严氏尸身的小屋前。 那屋子并不如何精致,却五脏俱全, 看的出被精心布置过。 而此时,屋门便被打头的军汉一脚踹开, 气势汹汹的闯进屋内。 果然是来者不善,吕宁姝把头压的更低了些,免得被他们发现。 那领头的人进去之后发现了棺材, 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在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跑了!” 至于跑了什么, 自然是跑了吕宁姝。 原来, 严氏和原身是避开那些人的看守而逃掉的。 至于为什么要跑, 吕宁姝却不知道。 正当那几人想要策马离开,回去复命之时,吕宁姝的藏身之处忽然起了个大动静。 一条巨蟒正在捕猎。 吕宁姝深深觉得,人要是倒霉起来那是喝水都能塞到牙的。 你捕猎就算了为什么要在我脚底下捕猎啊! 那几个军汉被巨蟒所惊动,望向草丛,习武之人目力都是极其清明的,自然就看见了躲在里头的吕宁姝。 领头的络腮胡调转马头,策马步步逼近。 马蹄踩在青石上的声音在清晨的山野之中十分清晰,这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吕宁姝的心上。 鼻尖上的一滴冷汗随着脸庞的轮廓缓缓滑落。 那络腮胡离她越来越近了。 马停了下来,络腮胡昂着头对她不屑喊道:“别躲了,乖乖随军爷回去——” 吕宁姝把捏着铁块的右手藏到背后,站起身来,脑袋一歪,故作天真地问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呀?” 没了草丛的遮掩,那络腮胡军汉看清了她的模样。 眉深如黛,凤眸狭长微挑,瞳若点漆,朱唇微翘,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英气,虽脸上有在草丛中沾上的灰黑,却更衬得肤白胜雪。 有些治下不严的地儿,投军的标准放的并不高,于是一些案底不太干净的人也能混入其中,而那样的军汉和匪徒无甚两样,烧杀劫掠乃是家常便饭。 那络腮胡搓搓手掌,扯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 吕宁姝把他的淫邪之念尽收眼底,恶心的不行,暗自握紧了手中唯一的利器。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吕宁姝的神经也慢慢绷紧。 “自是来找逃犯的,军爷让你——” 话还未说完,络腮胡的身影便是猛地一顿! 他忽然感觉脖颈一凉,鲜血喷涌而出。 一股剧痛袭来。 络腮胡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在模糊间只见那女娃握着一块不知名的东西,神色阴冷地看着他。 那东西上满是鲜血——就是他自己的。 怎么可能! 络腮胡死都没死明白便咕咚一声倒了下来。 而他的那些下属望见这一幕,拔刀围拢了过来。 四把刀,四个人! 方才能够暴起杀人成功是吕宁姝自己的怒意加上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或许可以称作“肢体记忆。” 而光靠着这些,对付一人还尚可,若要对付四个人,吕宁姝没有任何把握。 没朋友还喝什么酒啊?喝闷酒吗?还是借着酒意作诗? 吕宁姝觉得以她匮乏的艺术细胞来讲,能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她惊讶道:“你跟主公都喜欢他的书法呀。” 曹丕闻言,笔端骤然一顿,墨迹晕开在深色的袖子上,不置可否地朝她淡淡笑了笑:“嗯。” ……其实只是曹操颇为喜欢师宜官的书法而已。但也只要曹操喜欢就够了。 曹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笔。 阿翁的心里装着整个大汉,余下的目光也被其他人尽数分去,停留在他身上的并不多。 吕宁姝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喜欢喝酒不,一起喝个几坛?” “杯中之物虽好,却需要节制。”曹丕答道。 “这话你还是去对郭祭酒说罢。” 吕宁姝摇摇头:“过了这段时间又要忙起来,军中禁酒就喝不了了。” 她一脸坚定道:“所以,趁着能喝的时候就要喝个够!” 只见曹丕缓缓露出了一个令她有着不祥预感的笑容,启唇道:“你那时候不能喝,但是我可以。” 吕宁姝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欠揍的! “给句准话,喝是不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去。” “喝!”曹丕直起身子,皱眉瞧着袖子上的墨迹:“待我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急性子的吕宁姝打断了:“去换吧去换吧,我等你。” *** 以上是今日吕宁姝的回忆。 而现在,吕宁姝正满脸震惊地瞧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曹丕喝完酒直接趴在案几上半睡不醒了。 酒肆里头倒还有类似雅间的地方,就是一块用屏风远远隔开的清净处,里面很干净,并不显嘈杂。 一开始曹丕喝的确实如他所说的很克制,结果被一边也壮了胆子的吕宁姝那么一刺激就……喝多了。 这人酒品倒是不错,醉了就直接趴在案上歇着了。 ……说好的喝酒节制呢。 为什么说曹丕是半睡不醒,因为他此时虽然闭着双目,双唇却一开一合像是说着什么。 吕宁姝心中的好奇心骤起,往前面的案上一趴,做贼似的偏过头,把耳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着。 “……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城而溃……暴骨如莽……” 吕宁姝讶异——这人醉了还在操心天下大事的? 她继续凝神细听。 “……余六岁而知射,八岁而知骑射……每征常从,张绣反,吾乘马得脱……” 吕宁姝眨眨眼——在讲自己以前的事儿啊。 她倒是还想继续听,结果发现耳边没声儿了。 抬眼一看……曹丕这家伙睡得可死了。 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怎么一喝醉话就这么多。 吕宁姝为了不让人打扰,出门那会儿也没带亲兵,最要命的是曹丕也没带,于是—— 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一个醉鬼送回家。 因为这丫现在扒着案几不肯挪动半分.身子。 “起来!” “……” “起来!袁军来了!” “……” “起来,你阿翁来抓你喝酒了!” “!!!” 曹丕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瞧见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口中小声道:“躲起来……” “骗你的,你阿翁没来抓你。” 吕宁姝见他醒来,哄道:“既然醒了,那便放开这案几可好?” ……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倚在案几上的少年两颊泛着浅浅的绯红,修长的双手无意识的扣在两边。 淡色薄唇微抿着,俊秀的眉眼在凑近细看下更显生气,双目轻阖,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看起来仿佛很美好。 但他的面前那个人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美好。 吕宁姝仿佛听到自己脑袋里头那根的理智神经断掉的声音,冷笑一声——老娘不伺候了! 她扣住曹丕的手腕,另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右腿往案上猛地一蹬,试图强行分离。 一声巨响。 案是碎了,可曹丕的手还抓着。 吕宁姝:“……” 她认命地多付了双倍的酒钱,默默地走出去把曹丕和几个酒坛子往马背上一按。 看上去挺瘦,实际上与其他人相较倒也不轻。 吕宁姝策马直奔曹操的府邸而去,顺带发誓以后出来喝酒一定得带几个亲兵。 不过这会儿曹丕被那马一颠一颠又给颠醒了,在短暂的清醒里他看清了这正是回自家的路,忙对吕宁姝道:“莫要回府!” 回去被弟弟们围观多丢人! “不回去你想住哪儿?” “……” “小祖宗哟,你倒是说句话啊!” “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 得了,又开始絮叨了。 吕宁姝扶额。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路上晃悠被抓到要坐牢的啊! 她叹了口气,直接冲着自己的府邸飞速狂奔了。 74.司马叔达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说到这甚么“手无缚鸡之力”, 吕宁姝当真是一点儿都不见心虚。 刘朝见吕宁姝来了兴趣, 往她那儿凑得更近了些,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说起来倒也奇怪,大将军既没道明那女娃的身份,也没招人画出那女娃的样子, 神神秘秘的。” 吕宁姝挑眉:“那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嘛。” “所以说这事儿一听就不对劲啊。” 刘朝一拍大腿, 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 忙缩回来继续对着吕宁姝八卦:“我猜啊……这莫不是大将军的私生女罢?” 吕宁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啥?” 她敢赌上自己的节操,这具身体绝对不可能是刘朝猜的这个身世! 刘朝见她满脸的不信, 还一本正经地试图分析:“能得大将军如此重视,却始终不肯道出那人的身份, 这本来就有点儿问题。而且啊……要说这年龄也是对的上的。 况且你想想, 儿女长相多是随父母的, 若是大将军把画像张出来……长得像他的女娃,那哪儿成啊, 这一来可不就得神神秘秘的么?” 吕宁姝轻咳一声——为什么乍一听还感觉挺有道理的。 她摆摆手,试图止住刘朝的胡思乱想:“得了吧你, 哪有这种不可言说的身份还给挂赏金的。” 挂赏金说明她这颗脑袋值钱嘛! 刘朝“唉”了一嗓子,嘟哝道:“也是啊……” 他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呢。 吕宁姝笑他:“你当自个儿是大将军帐下的那群谋士呐?猜不到也正常。” 刘朝憨笑,伸手搔搔脑袋, 却未曾想到搔下了一只虱子, 他习惯性的把那东西没人的地方一弹。 吕宁姝一看见这东西就跟避瘟疫似的一蹦三尺远, 捂住鼻端, 食指一伸:“你几天没洗了!” 刘朝疑惑地朝她眨了眨眼,望天思索:“也就……十日罢。” 他还算爱干净的呢,至少他边上的另一个汉子半月才沐浴一回。 吕宁姝闻言打了个哆嗦,躲得离他更远了。 好嫌弃。 *** 军中百人为一屯,袁绍定期派人来筛选一批新兵,作为精军备选之用。 而屯长则被委任负责把挑选上的新兵交接,若遇到上面赏识的,便直接送到战场的前线延津。 这日,屯长照例挑选那些平日里一看就是好苗子的兵。 毫无疑问,次次完成规定训练量的刘朝等一干人被选了出来,那屯长在人群中左看右看,疑道:“谁是吕殊?” 这人倒也是每日能完成训练,只是…… 屯长瞧了一眼剩下那群人的身板儿,搓搓手——看着就像一群弱鸡啊。 吕宁姝走了出来:“我啊。” 屯长瞪大眼睛,左手一指刘朝那边:“你能跟他们一样?” 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 吕宁姝理所当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刘朝耐不住,对着那屯长说道:“他挺厉害的,别瞧他人小……” “不可能。” 屯长打断刘朝的话,摆手表示不信。 他皱眉打量了吕宁姝一番,疑道:“长得倒是细皮嫩肉的,莫不是每天的训练都是别人帮你的罢……” 他瞄了刘朝一眼,又瞄了吕宁姝一眼,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头。 很微妙。 吕宁姝一瞬间就明白了屯长的意思,拳头捏的咯咯响,用尽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才没让自个儿的拳头直接往他脸上招呼。 我呸!!! 你丫才卖屁股!!! 吕宁姝气道:“你这是不信?” 屯长被人看破了心思,有些尴尬:“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相信?” 吕宁姝凤眼微眯。 她左右瞧了瞧,刚巧望见了平日里用来休憩的、校场中的唯一一颗树。 那树约摸有几百年的树龄了,约摸有十几丈高,树干比两个碗口还粗壮些。 屯长惊讶地看着吕宁姝往那棵树走去的背影,嘴巴微张——这是不堪经受歧视,要撞树自尽了? 吕宁姝冷笑一声,挽起袖子,两只手托住树干,屏住呼吸,用了些力道,猛然把那极为粗壮的参天大树往上一托—— 刹那间,叶子落雨般飞下。 由于在此地扎根百年,底下埋着的根系错综复杂,扎得极深,顷刻间被她骤然连根拔起,竟产生了地动山摇之感! 尘土飞扬,白日的阳光似乎都被铺天盖地的沙石遮盖。 散落的尘埃扑了屯长满脸。 而屯长还维持着极度惊讶的表情,直接被吕宁姝拔起的树喂了一嘴灰,正猛烈呛咳着。 这还没完,吕宁姝忽然像是不堪受力似的松手,那参天大树便直直的向屯长倒去! 漫天扬起的尘土间,屯长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完了。 这树在平日里少说也得几十个成年男子才拔得起来,至于要完全托住……少说也得五人。 正当屯长觉得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那树忽然就不动了,并且还直直的往上立起,在持续掉落的树叶间归回原位。 他定睛一看——那个甚么“吕殊”又把树扶回去了。 只见某个始作俑者悄悄地往刘朝身后站了站,满脸无辜地瞧着他。 屯长还没从极度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咽下一口唾沫,猛地揉了揉眼睛。 难道真的是自己读的书少…… 否则为什么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是小白脸的家伙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拔起几十人才能拔动的树! 若说要是刘朝那样膀大腰圆的体型也就罢了,最有视觉冲击力的却是吕宁姝怎么看都只有七尺的,堪称“娇小”的体型。 这也太恐怖了啊! 吕宁姝见屯长回神,朝他乖巧一笑:“抱歉,手滑了。” 屯长:“……” 刘朝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眼神——这家伙倒是记仇。 把屯长吓成这样,定然是为了方才那道微妙眼神的报复。 即使刘朝在默默腹诽,可他心里头却还是升起了那么些暗爽。 “主公。”关羽疑惑道:“那吕殊不过是一还未及冠的黄毛小子,有甚么可跑的,不过是上回斩了颜良,又袭了袁绍而已。依羽之见,那颜良也非我一合之敌啊。现在我们不战而逃,岂不是输了气势?” 刘备摇了摇头:“非也。” 另外一位长相白净温和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云长,莫要意气用事。” 关羽瞧着刘备和张飞二人都神色自若的样子,不禁纳闷:“敢问这是为何?” ——他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飞耐心道:“那吕殊极善攻伐,好出险兵。若我们与其正面交锋,必然损伤无数。” 刘备也摇头道:“即便是打赢了也无用,不久之后此地定会引得那汉贼亲自攻伐。我此番前去荆州,实欲向刘景升借兵,再做图谋。” 关羽抚着长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其实刘表和曹操的矛盾这两人各自也心知肚明,只是现在的关系暂且还没紧张到那个互相出兵的程度罢了。 在刘表的性格里,守成的这一方面占了多数,没有太大的野心,甚至还被郭嘉归为“坐谈客耳”,而曹操则是还未安定北方,暂且没精力也没时间盯着他那块地方。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互相对峙的诡异局面。 事实上刘备有野心,野心还不小,他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寄人篱下。 *** 尽管知晓身子的情况不妙,吕宁姝领着的军队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只是这身子上的毛病她以前从未有过,平日里莫说腹坠感了,就连什么头痛之类的毛病都没有。 吕宁姝很疑惑,但她实在是不敢找军医。 ……就这么忍着? 75.一将功成,曹魏代汉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就像程昱,智商高, 在曹营里扮演的角色也算是个谋士, 但他最近却刚被曹操迁为振威将军。 吕宁姝有时候还得对他尊称一声程将军呢。 既然脾性相投, 她最近跟程昱的关系倒是好上了不少。 而这会儿, 吕宁姝现在正与程昱暗戳戳的商量解袁绍之围的办法。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曹操能在三日之内赶回来。 吕宁姝想了一晚上, 差点把脑袋想破才对着程昱出了这么个主意:“袁军已经分兵,现在我们的兵力与他相较,至少不算毫无抵抗之力,与其呆在这儿严防死守,不如……夜袭?” 程昱挑眉,来了兴趣:“你要如何夜袭?” 吕宁姝望天:“你聪明,我笨, 如果我说的不好别嘲笑我。” “废话那么多作甚,快说来听听。” “先放出我们要夜袭的风声来,越大越好,这一点我军营中那些细作便可利用。” 程昱点点头——袁军里有曹操的细作, 曹军里当然也有袁绍的细作。 “而后那袁本初兴许会觉得这消息太明显, 不属实, 是我们走投无路之下故意放出来的。 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放松防备。” 吕宁姝抬头瞅了程昱一眼, 见他认真听着, 又继续说道:“这样一来, 田丰沮授之流便会劝袁绍加强防备, 可郭图定会想办法反驳他们。 田丰刚而犯上,袁绍定会心生不满,转而偏向更会说话的郭图……” 程昱挑眉,鼓励般的点点头。 吕宁姝顿了顿,继续说道:“待他们放松防备,我等便可倾巢而出,伺机夺取袁绍大营!” 袁绍帐内的谋士并不废物,恰恰相反,他们每个人都很聪明。 怪就怪袁绍在继承人的立场上太不坚定,这才导致了愈发激烈乃至不择手段的派系之争出现。 “于这一道你还算有点灵气,但你漏算了一点。”程昱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深意地一笑。 吕宁姝被他勾起了兴趣,向他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此计倒是胆大妄为,此乃老夫欣赏之处,但有一点不足——你算错了袁本初。” 程昱慢悠悠地抚着长髯道。 “他?” 吕宁姝一愣。 她知道自己这个主意漏洞挺多,风险也挺大。 首先这东西变数太多,她不可能猜到人家每一步的做法——吕宁姝又不是贾诩。 其次倾巢而出、放弃己方大营,直接夺取袁军大营的做法也极其危险,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 吕宁姝也早就想到了无数种程昱能反驳她的地方,却唯独没想到程昱会说她猜错了袁绍的反应。 程昱看着她的表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按理来说你不是应该更熟悉袁本初么?” 毕竟这家伙在袁绍手底下呆过啊。 吕宁姝茫然的摇头——她跟袁绍只打过一个照面啊。 “依老夫看,他绝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说白了就是袁绍那家伙的反应比你想的慢。 吕宁姝轻咳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程昱哼了一声:“主公告诉我的。” 曹操和袁绍算是发小一般的关系,年少时不但经常坐在一块儿畅谈大志,甚至还一起偷过新娘子,彼此之间都颇为了解,关系也算铁。 只是后来二人因为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现在又走到了这个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局面,倒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 “那,你这是同意我的想法了?”吕宁姝试探着问道。 程昱点点头:“提议不错,待老夫再作些修改,便可一试。” 吕宁姝闻言眼睛一亮,颇有些惊喜。 智商被人夸奖了突然好高兴是怎么回事。 “报!那袁军大将又在外头叫阵了!”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跑来,对着二人禀报道。 ……又来了。 吕宁姝拎起手边锃亮的画戟,叹了口气:“这家伙怎么天天在外面喊,也不嫌嗓子疼。” 虽然口中抱怨着,可她还是径直走了出去。 这几日天天与对面叫骂,骂的她词汇量倒是丰富了不少。 至少……她现在跟曹丕斗嘴大概能斗得过了吧? 说起来,这小子随主公去偷袭乌巢也不知安全不安全…… 正思索着,吕宁姝已经走到了大军对阵的地方。 “吕殊走狗!别乌龟王八似地缩在你那裂壳儿里了,还不快速速出来与我张儁乂一战!” 这是张郃的声音,这几天她已经听得十分耳熟了。 吕宁姝呸了一声,大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当真是狗随主人,脸大如盆!” “你叛离袁公,转投这马上就要被我大军覆灭的宦官之后,杀你昔日袍泽,是非不分,端的是魏郡之耻,冀州败类!若投降倒可放你条一狗命!” 吕宁姝一愣——这句话的画风不太对啊! 叫阵不应该是骂的越脏,让对方越生气更好吗?怎么还劝起降来了? 莫不是对面真以为曹军穷途末路了罢…… 曹军虽处于劣势,可要说穷途末路还着实太夸张了些。 吕宁姝试图继续让自己的智商上线。 ……肯定又是程昱这老头干的好事。 她微眯着凤眼,嘴角勾起一弯不易察觉的弧度,对着身侧的小兵道:“让他叫,叫哑了也别理他。” *** 是夜。 吕宁姝用力抓紧了手中的缰绳,镇定地与程昱一道命令大军分散成几个列队,各自抄小路前行,再汇合与一处直捣其最脆弱处。 而她如此自信,则是因为熟悉袁军的作战风格。 想那不久前,她还在为射不中草垛上的靶子而发愁,还在与刘朝比试谁的刀法更好。 那时,她总热血上头的想着与敌军不死不休。 如今看来,倒颇有些嘲讽的感觉。 果真是——世事无常。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她灵活地侧身一俯,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却也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吕宁姝忽而跃起,并指成爪,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他的肱骨断了! 约摸也是被捏了个粉碎性骨折。 而且他不但断了骨头,同时小腹上还被顺势落下的吕宁姝狠狠锤了一拳。 那是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震得山林里头惊起一群飞鸟。 而离黄脸大汉最近的那个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吕宁姝骤然发难,也不思考活不活捉了,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旋着手腕,拿出杀人的气势一刀朝她劈来! 吕宁姝虽然反应够快,但因为实战经验极其缺乏的缘故,左肩背还是被刀尖带起的罡风划了个结结实实。 但在吕宁姝受伤的同时,那汉子的刀刃也已经被她捏断了。 趁着那大汉失去了武器的时候,吕宁姝捏住断刃,用尽力气胡乱地反手一扔! 那汉子望着朝他飞来且避无可避的利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鲜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又一个人头落地了。 眼见还剩两人,吕宁姝不敢再耽搁,迅速把黄脸大汉脱手的大刀捡起以作暂时的防身之用,顺手往他脖子上抹了一下,补了个刀,而后跌跌撞撞的窜进了山林深处。 这些军汉定是这附近政权的手下。而她身份未明,性别长相又有着极高的辨识度,待那剩下的两个军汉回去报了信,或许她就会被通缉。 看来此地是不能久留了。 但是她连所处这个世界的时代都不清楚,更何况负伤逃亡。 吕宁姝抿唇,撕下了衣袖上的布,简单地包扎了下伤口。却因着不熟练的缘故,还是有殷红的血浸透了白色的布料渗出来,看着颇为凄惨。 事实上在穿越之后,吕宁姝对痛觉的适应性相当良好,这样又长又深的伤口她咬咬牙竟也能忍得住。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什么筋骨肌腱……她默默想着。 吕宁姝缓缓托起左臂,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尚且能够运转自如,便也放下了一颗高高悬着的心。 能动,说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问题。 她耐心地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再次折回她与严氏藏身的屋子,发现那两个军汉早已经没了踪影,便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但是屋内已被那群人翻箱倒柜,所有值钱的物什都被拿了去,包括原主的那杆宝贝画戟。 被珍之重之地放在架子之上,细细保养,擦的精亮,定然是心爱之物。 吕宁姝心里头非常不是滋味。 严氏的棺材也被抬走了,许是那追杀她们的人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愧疚。 76.番外一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每当吕宁姝直视着他眼睛的时候便会觉得——这就是曹操,曹操就应当是这样。 这种感觉是在袁绍身上根本体会不到的。 在吕宁姝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 就莫名觉得曹操有点可怕了。 怪不得人家能吸引那么多人才来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吕宁姝敢肯定,就算在这场战役里头袁绍的兵力高出曹操一截, 曹操也不一定会输。 就算输了, 他也能笑着赢回来。 吕宁姝左瞧瞧右瞧瞧,试图从曹操的表情上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却压根找不到。 不对啊……按理来说,既然袁绍能对她的长相眼熟,那曹操应该也看得出来的吧? 可曹操对待吕宁姝的态度不但很正常,还很真诚, 明眼人都看得出曹操确实是真心欢迎她投靠的。 想想好像也正常, 吕宁姝自己清楚内情和底细, 可说不准曹操还真就没认出来她, 只知道她是“吕殊”,不一定知道她是吕宁姝啊。 看曹操表现出来的样子, 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在曹军处于劣势的时候前来相投的一个武将而已。而且还因为自己先前阻截关羽的那一箭, 对她多有重视。 比如现在问都不问直接任命她为中郎将,还承诺等她立功之后再升官。 吕宁姝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心中自是十足的不好意思,连忙推辞道:“曹公有恩于我, 我还未能报答……” 这种越欠越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曹操闻言, 笑容更加真诚了, 他摇头道:“此话本就是出自真心。” 事实,在曹操看来,有本事的人就应该在最合适的位置发光发热,不应当被埋没。 在这个世家门阀当道、对出身十分看重的年代,曹操这种想法倒是异于他人。 吕宁姝叹了口气。 原主的事情对她来说算是一种责任一样的东西,可个人偏向上她倒有着自己的看法。 很显然,她对曹操的观感比对袁绍好得多。 到时候万一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那就难做了。 如今……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一旁的曹丕继续瞅着吕宁姝,仿佛要把她脸上瞅出朵花儿来。 对于这样明显的目光,吕宁姝自然也觉察到了。 她眯起双目,斜睨了一眼曹丕的方向。 曹丕见她望来,眉毛一挑,眨巴眨巴眼睛瞧着吕宁姝——终于接收到他的怨念了? 吕宁姝回瞪——你这家伙对我有意见还是怎么。 曹丕无奈,指了指自己的左颊。 虽然经过这些时日,他的伤口早已经愈合,可那日差点送了命的经历还是教曹丕印象十分深刻。 吕宁姝歪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 刹那间,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凝,整个人僵在那里,看上去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 这瞪着她的家伙不就是当初那个“活的战功”么…… 心里一虚,吕宁姝偷偷摸摸地抓着曹操问道:“那个是——” 曹操抚掌笑道:“正是犬子。” 吕宁姝“哦”了一声,继续问他:“他记仇吗?” 曹操一愣,压根儿没想到吕宁姝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不记啊。” 吕宁姝这才松了口气。 不记就好。 曹操仿佛看出了气氛的尴尬,主动介绍道:“此乃操第三子丕,行二。” 吕宁姝终于在近处看清了曹丕一回——生的唇红齿白的还挺好看。 她拱手道:“殊见过二公子。” 正当曹丕要回礼的时候,吕宁姝又好死不死地笑着补充了一句:“看上去……一本正经的。” 曹丕不动声色地对着她一礼,认真道:“多谢中郎将夸奖。” 在低下头的那一瞬,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难道我还能不正经的吗…… 总感觉眼前这家伙不太靠谱的样子。 事实证明吕宁姝还是很靠谱的,在跟一群未来的同僚算是认识了之后,她便去练兵了——总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吧。 待吕宁姝走后,一席人也纷纷离去。 郭嘉对曹操使了个眼色。 曹操意会,待所有人散去之后,便屏退侍人呆在原地等着郭嘉。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郭嘉便摇着羽扇晃进来了。 羽扇纶巾,在这年头算是文人士子的一种流行打扮,郭嘉不过是赶个时髦而已。 只是他一向风流不羁的神态配上这副打扮倒是极为俊俏合适,颇有种浪子的感觉。 曹操知道依着郭嘉这样的反应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抢先摆手道:“无妨。” 郭嘉摇头:“文和也看出来了。” 只不过贾诩一向秉持着能不出头就不出头的原则,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透露分毫。 而曾经身为吕布部下的张辽这会儿还在前线,并没有见到吕宁姝,更别提认出她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除非相熟,其实也没多少人记得吕布的模样了。 而他们见到吕宁姝也只会觉得眼熟,倒不会往吕布的方向去想。 郭嘉一开始也没想到这一茬,他是从曹操身上察觉出不对劲的。 毕竟直视着观察上司的神态什么的,在郭嘉看来并不算是什么冒犯的事。 郭嘉朝他一礼道:“嘉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为嘉解惑。” 曹操颔首:“何事?” 郭嘉以扇掩住二人的侧面,凑近他的耳畔低声道:“那吕布之女……不是已经逝了么?” 而且亲眼看见吕宁姝的尸身下葬的人也不少。 东西藏在酒封的下面,凑近观察它的吕宁姝发现这是一片薄薄的,在这个时代极其少见的——纸。 这张纸片单从外面看很难瞧见,但是如果开了封便非常容易发现了。 显然就是准备给开封之人看的。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生怕扯坏了哪一点儿。 77.番外二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要说这最好的酒友应当是某位郭祭酒, 可她跟郭嘉又不熟! 于是吕宁姝左瞧又瞧就跑到曹操的府邸去找曹丕了。 通传的人倒是见过她, 很快便放吕宁姝进去了。 曹丕那会儿正在临帖呢,吕宁姝凑过去一看——落款“宜官”。 她惊讶道:“你跟主公都喜欢他的书法呀。” 曹丕闻言, 笔端骤然一顿,墨迹晕开在深色的袖子上, 不置可否地朝她淡淡笑了笑:“嗯。” ……其实只是曹操颇为喜欢师宜官的书法而已。但也只要曹操喜欢就够了。 曹丕轻轻搁下了手中的笔。 阿翁的心里装着整个大汉,余下的目光也被其他人尽数分去,停留在他身上的并不多。 吕宁姝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喜欢喝酒不,一起喝个几坛?” “杯中之物虽好, 却需要节制。”曹丕答道。 “这话你还是去对郭祭酒说罢。” 吕宁姝摇摇头:“过了这段时间又要忙起来, 军中禁酒就喝不了了。” 她一脸坚定道:“所以, 趁着能喝的时候就要喝个够!” 只见曹丕缓缓露出了一个令她有着不祥预感的笑容,启唇道:“你那时候不能喝, 但是我可以。” 吕宁姝瞬间觉得自己的拳头有点痒。 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白瞎了这么好听的声音, 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好听。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很欠揍的! “给句准话, 喝是不喝?不喝我自己一个人喝去。” “喝!”曹丕直起身子, 皱眉瞧着袖子上的墨迹:“待我去……” 可他话还没说完, 就被急性子的吕宁姝打断了:“去换吧去换吧, 我等你。” *** 以上是今日吕宁姝的回忆。 而现在, 吕宁姝正满脸震惊地瞧着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曹丕喝完酒直接趴在案几上半睡不醒了。 酒肆里头倒还有类似雅间的地方, 就是一块用屏风远远隔开的清净处,里面很干净,并不显嘈杂。 一开始曹丕喝的确实如他所说的很克制,结果被一边也壮了胆子的吕宁姝那么一刺激就……喝多了。 这人酒品倒是不错,醉了就直接趴在案上歇着了。 ……说好的喝酒节制呢。 为什么说曹丕是半睡不醒,因为他此时虽然闭着双目,双唇却一开一合像是说着什么。 吕宁姝心中的好奇心骤起,往前面的案上一趴,做贼似的偏过头,把耳朵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着。 “……乡邑望烟而奔,城郭睹城而溃……暴骨如莽……” 吕宁姝讶异——这人醉了还在操心天下大事的? 她继续凝神细听。 “……余六岁而知射,八岁而知骑射……每征常从,张绣反,吾乘马得脱……” 吕宁姝眨眨眼——在讲自己以前的事儿啊。 她倒是还想继续听,结果发现耳边没声儿了。 抬眼一看……曹丕这家伙睡得可死了。 平时看着一声不吭的,怎么一喝醉话就这么多。 吕宁姝为了不让人打扰,出门那会儿也没带亲兵,最要命的是曹丕也没带,于是—— 她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一个醉鬼送回家。 因为这丫现在扒着案几不肯挪动半分.身子。 “起来!” “……” “起来!袁军来了!” “……” “起来,你阿翁来抓你喝酒了!” “!!!” 曹丕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瞧见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口中小声道:“躲起来……” “骗你的,你阿翁没来抓你。” 吕宁姝见他醒来,哄道:“既然醒了,那便放开这案几可好?” …… 回答她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倚在案几上的少年两颊泛着浅浅的绯红,修长的双手无意识的扣在两边。 淡色薄唇微抿着,俊秀的眉眼在凑近细看下更显生气,双目轻阖,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看起来仿佛很美好。 但他的面前那个人并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美好。 吕宁姝仿佛听到自己脑袋里头那根的理智神经断掉的声音,冷笑一声——老娘不伺候了! 她扣住曹丕的手腕,另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伸出右腿往案上猛地一蹬,试图强行分离。 一声巨响。 案是碎了,可曹丕的手还抓着。 吕宁姝:“……” 她认命地多付了双倍的酒钱,默默地走出去把曹丕和几个酒坛子往马背上一按。 看上去挺瘦,实际上与其他人相较倒也不轻。 吕宁姝策马直奔曹操的府邸而去,顺带发誓以后出来喝酒一定得带几个亲兵。 不过这会儿曹丕被那马一颠一颠又给颠醒了,在短暂的清醒里他看清了这正是回自家的路,忙对吕宁姝道:“莫要回府!” 回去被弟弟们围观多丢人! “不回去你想住哪儿?” “……” “小祖宗哟,你倒是说句话啊!” “夫文武之道……各随时而用……” 得了,又开始絮叨了。 吕宁姝扶额。 马上就要到宵禁的时间了,再不回去的话,路上晃悠被抓到要坐牢的啊! 她叹了口气,直接冲着自己的府邸飞速狂奔了。 自己府上应当还有两间客房…… *** 到了。 吕宁姝翻身下马,一手扛着曹丕,一手把酒坛子交给上来的侍从。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客房的床上一丢,唤了个侍人去照顾他,拍拍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她骑在马上被迫听了曹丕半个时辰无意识的絮絮叨叨,最终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这丫自恋。 若是武艺不好的话,他十岁那年怎么可能在从宛城的混战中逃出来嘛! 毕竟那会儿的张绣可凶了,曹操那一仗打的可算是十分憋屈。 吕宁姝瞧着他终于显露了些少年时期应有的活力与朝气,满意的一点头:“基础不错,无需我教,我只能教你些对敌经验了。” 曹丕对她郑重一礼:“讨教了。” 吕宁姝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走罢,你怎么又开始一本正经了。” 曹丕抬眸瞧了她一眼。 ……他讲点礼数又怎么了。 …… 袁绍到底是兵强马壮,有十足的底气与曹操僵持,而曹操的兵马虽然质量上比袁绍的好些,可相较而言数量实在是太少。 又僵持了整整四个月。 建安五年九月,官渡。 吕宁姝最近清晰地感觉到了曹操焦灼的心情。 这几日曹操每天都与谋士议事至深夜,茶不思饭不想,整个直接人瘦了一圈儿,就连执军法时都严厉了不少。 78.互穿番外(正史丕穿书)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耐心等待么么哒。  刘备摇了摇头:“非也。” 另外一位长相白净温和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云长, 莫要意气用事。” 关羽瞧着刘备和张飞二人都神色自若的样子, 不禁纳闷:“敢问这是为何?” ——他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张飞耐心道:“那吕殊极善攻伐, 好出险兵。若我们与其正面交锋, 必然损伤无数。” 刘备也摇头道:“即便是打赢了也无用, 不久之后此地定会引得那汉贼亲自攻伐。我此番前去荆州, 实欲向刘景升借兵, 再做图谋。” 关羽抚着长髯, 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其实刘表和曹操的矛盾这两人各自也心知肚明, 只是现在的关系暂且还没紧张到那个互相出兵的程度罢了。 在刘表的性格里,守成的这一方面占了多数, 没有太大的野心,甚至还被郭嘉归为“坐谈客耳”, 而曹操则是还未安定北方, 暂且没精力也没时间盯着他那块地方。 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互相对峙的诡异局面。 事实上刘备有野心,野心还不小, 他永远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寄人篱下。 *** 尽管知晓身子的情况不妙, 吕宁姝领着的军队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只是这身子上的毛病她以前从未有过, 平日里莫说腹坠感了,就连什么头痛之类的毛病都没有。 吕宁姝很疑惑,但她实在是不敢找军医。 ……就这么忍着? 又一阵坠痛感袭来,吕宁姝的双手骤然捏紧缰绳, 抓得指关节泛白, 直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怎么疼起来一阵一阵的, 感觉也不像内伤啊。 曹丕瞧着她不太对劲的样子,拍马上前,蹙眉问道:“你没事罢?” 吕宁姝将手中的绳子攥得愈发紧了,强撑着保持行进的速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还行吧。” 曹丕无语——还行是什么意思? 他狐疑的望着吕宁姝,最后还是劝道:“你身为主将,大可不必每次都身先士卒,前锋自有其余将士带头。” 主将亲自上场,这样虽然有利于鼓舞士气,可不仅时常受伤,还很容易被流矢之类的擦到。 吕宁姝笑了笑:“不考虑外因,单单只是两军交战,你可知他们凭的是什么?” 曹丕毫不犹豫地答道:“自是那股‘势’。” 吕宁姝颔首:“所以才会有先人发明出‘阵’这个东西。两军交战并不单单只在于杀人,而是在于击溃。” 曹丕顿时明白了:“你不坐守中军而冲在前锋,就是因为这个?” 吕宁姝点头:“这虽然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我知道它适合我就够了。” “所以说。” 曹丕微眯着眸子:“既然你也知晓自己很重要,为什么受伤了不去找军医?” 吕宁姝试图搪塞过去:“小事儿找什么军医,人家忙着呢。” 曹丕冷笑,闪电般出手一夺——只见吕宁姝被他打开的手心那已经被她自己的指甲划破了。 方才她攥的力道之大,竟使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渗血。 吕宁姝见状,讪讪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无辜。 曹丕一把拽过她胯.下白马的缰绳就往后扯:“军医!” 吕宁姝忙不迭止住他的动作,低声哀求道:“别……” 曹丕转头望来,神色晦暗不明,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吕宁姝见他不再执意拽着马缰往后走,故作轻松地两手一搓,把手掌摊开来给他看:“你看,已经好了。” 曹丕一看——当真是一点血迹也无,连疤痕都没留下,丝毫看不出方才被划破过。 一旁那个酷爱八卦的亲兵瞧着这两个人动手动脚的样子,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怎么这俩越看越腻歪? 可这两个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啊! 曹丕并不知道亲兵在想什么,虽然心中疑窦更盛,但他却并不再多话,而是沉默地跟了吕宁姝一路。 *** 是夜,依旧是惯例的背书。 先前被二人斗殴时飞来飞去作武器的竹简早就被亲兵整理好了。 吕宁姝因着心虚的缘故乖乖地坐在那里,难得的“服管”。 小腹只是早上疼了那么一会儿,后来虽然还是有些酸痛感,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曹丕拿起竹简正坐在她的边上,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开始令人昏昏欲睡的叨叨,而是一反常态地轻声道了句:“你讳疾忌医,定是事出有因。” 吕宁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低声道:“别说出去……” 这人怎么这么敏感,别人都看不出来偏他看出来了! 幸好曹丕还算是个安静的,看上去也挺守信用的样子。 曹丕这回非常不给面子:“为什么?” 吕宁姝沉默半晌,小声道:“我怕喝药。” “说谎。” “你问了也不告诉你。” 曹丕狐疑地瞄了一眼她的脖子,又细细地打量了吕宁姝一番。 ——身量没什么问题,挺高的。 ——五官虽是十足的俊俏,却略显阴柔。 愈发心生疑惑,他却始终没有朝着某个方面想。 不知为什么,曹丕的潜意识里避开了那种可能性。 吕宁姝不解地回瞄了一眼他的脖子,瞧见一个小小的凸起,好奇地伸手一戳。 还挺好玩儿的啊。 曹丕忙捂住自个儿那刚刚生出的喉结,惊道:“你没有?” 吕宁姝一副轻松的样子:“有啊!” 曹丕又瞧了一眼:“看不出来。” 吕宁姝挑眉,理所当然道:“我肉多,你当然看不出来。” 曹丕:“……” 他默默地瞟了一眼吕宁姝堪称瘦削的身板。 ——他对吕殊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沉默少言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稍微有点不靠谱的武将”变成了“脸皮越来越厚还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心眼”。 这印象一旦变化起来当真是天翻地覆。 吕宁姝见自己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暗自松了一口气。 郭嘉半眯着眼睛,羽扇捅了捅曹操的肩——别卖关子。 “知晓她已死的人不过尔尔,袁本初算一个。” 曹操摊手:“可后来她又凭空出现,面貌眉目与吕氏女有九成相似,袁本初自然是觉得此人有死而复生之术了。” 郭嘉皱眉:“死而复生,实属荒谬啊。” 曹操点头:“我也不信,当年的吕氏女体弱多病,而吕殊……” 吕殊这家伙的身子骨都赶得上吕布了好吗! “嘉窃以为,此人应当并非先前的吕氏女,而是……另有身份。” 毕竟也不是十成十相似啊。 曹操负手而立,缓缓道:“吕布仅有一女,而她已病逝。” 之所以这样,曹操才敢用吕宁姝。 郭嘉蹙眉:“主公此举太过冒险。” 身份不明比身份弄明白更危险啊主公你醒一醒! 若那吕殊跟吕氏女有极大的关联,而他又心怀不轨的话…… 曹操摇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郭嘉笑道:“你且看着罢。” *** 前线战事已进入白日化阶段。 先前关羽虽未斩得颜良,却帮曹军斩了文丑。 而颜良、文丑二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一向亲厚。 颜良在得知文丑身死的消息之后,便每日都去袁绍面前请求上前线作战,誓要为文丑报仇。 袁绍虽然对他有些芥蒂,可看在他实在情真意切的份上,便无视帐中谋士沮授“颜良性急而不可单独任用”的劝阻,一不做二不休,命颜良强攻延津——这块看似比白马好啃的骨头。 79.互穿番外(各归其位)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耐心等待么么哒。  太过低调的后果就是现在形成了这种被拦下的局面。 望着吕宁姝的表情, 那妇人大抵也猜到了亲兵在说什么, 吃吃一笑道:“小郎君怎生如此害羞,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只是心生爱慕想要带回家而已。” 吕宁姝被她盯得不知所措,勒着缰绳默默退后了两步。 妹子啊世间好看的男儿这么多你不必盯着我一个假的啊! 当然, 这句话吕宁姝肯定不会傻到直接说出口的。 她朝着亲兵小声嘀咕道:“你刚才说这妇人有些权势, 到底怎么个权势法,我现在惹得起吗?” 亲兵瞪着一双豆眼, 摊手表示不知道。 不过这妇人家中据说男宠有很多是真的…… 吕宁姝又对着曹丕咬耳朵:“二公子你认识她不?” 曹丕垂眸思索:“此人面熟, 好似……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有些关联。” 那妇人见吕宁姝这样的反应, 语气有些不满:“小郎君想要知道什么, 问我便是,何苦……” 她眯起美目瞧了曹丕一眼——没见过。 顿了顿,接着便道:“何苦劳烦另一位小郎君呢。” 吕宁姝瞄了一眼她身后带着的家丁,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画戟, 开始思考强冲过去的可能性。 她试图劝妇人:“姑娘啊, 这天底下好看的人多得是,你看我边上那位不就挺好看的, 何苦要为难人呢。” 那妇人见她开口,瞟了一眼曹丕,娇着声音道:“他啊, 看起来太正经了。” 吕宁姝闻言, 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她脸上。 所以她看起来不正经的吗??? 似乎察觉到了吕宁姝微妙的神情, 娇软的女声又道:“只是……小郎君生的颇像奴家的一位故人。” 她叹了口气,眉睫有泪光闪动,盈盈的水光欲落不落,似乎任谁见了都得心生怜惜:“可惜奴不知他的姓名,当年郎情妾意,如今却是……一去不归呀。” 不过她对面的三个人都没空怜惜她。 亲兵是默默担心自家将军的清白,没那个心思去怜惜。 曹丕是心里头暗自盘算着叫陈群弹劾这“强抢民男”的妇人,说不准还能借题发挥拔除一些世家大族的羽翼势力。 而吕宁姝虽然称得上“怜香惜玉”,但站在她对面的是朵霸王花啊!根本不需要她怜惜的那种! 于是就造成了那妇人的泪水就这么僵在了眼眶里,无人理会。 尴尬。 死一般的沉默。 那妇人见这一招没用,顿时怒火中烧:“带回去!” 曹丕见状,冷笑一声刚想开口。 可还没等他说出第一个字,吕宁姝就先动了。 她一把解下画戟,甩了个漂亮的招式,动作幅度极大却毫无杀气。虽然她没有动真格,可还是直教那群人连连后退,更有甚者直接往地下一趴,免得这重物甩到自己。 家丁心里头也纳闷——怎么这人看上去比他们还想动手呢…… 怪哉! 那群家丁也只是看着有气势而已,连黄巾都没打过,更何况吕宁姝这种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血气还没褪干净的。 吕宁姝威胁般地耍了两招后,马鞭一甩,直接扬尘而去,毫不留情地甩了那妇人一脸灰。 “金氏。”曹丕似笑非笑,对着那妇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也策马离去了。 分明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教妇人惊出一身冷汗。 另一边。 吕宁姝气呼呼地冲进了新府邸,直奔武场而去。 曹丕见她涨红着一张脸,疑惑道:“你怎么……这般反应?” 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最多样貌生的周正些,怎么就值得这么害羞了? 这小子不会没见过女人吧…… 吕宁姝才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垂头丧气道:“自然不是羞的,是闷的。” “因何郁气?” “唉,看她在那里横行无忌的样子就知道权势不一般嘛,说不准还是皇亲国戚。” 吕宁姝更郁闷了:“哪是我一个亭侯惹得起的。” 无妄之灾最烦了。 曹丕摇头:“惹得起。” “啊?”吕宁姝抬头看他,满脸的疑惑。 曹丕一本正经地对她分析:“其一,是她有错在先,不占理。其二,她那边的权势还没大到阿翁需要忌惮的地步。其三,就算忌惮,阿翁应当也会保你。其四……” 吕宁姝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边小鸡啄米般点头,边问道:“其四什么?” “若是弹劾顺利的话,她也等不到用势力压人的那一天了。” 毕竟曹操和另外一些人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吕宁姝秒懂,肃然一惊。 卧槽大兄弟你好猛! 她还在纠结如何保命呢,这家伙就直接盘算着如何反咬一口了。 果然还是智商不一样啊。 像是怕她还不够安心似的,曹丕又补了一句:“此事今日便处置,你不必担忧。” “谢谢。” 吕宁姝乐了,方才的郁气早就一扫而空,起身拎了把弓箭给曹丕:“走走走,一块儿射箭去。” *** 铁蹄踩在地上,踢踢踏踏发出颇有节奏的响声。 马背上的吕宁姝率先开弓,精准的一箭射向了百步外的草垛。 要知道移动中射箭不准是常有的事,而要提高精准度就得在不停的练习中找手感。 曹丕的那一箭刚好和她的位置相同,也是正中靶心。 “准度不差,已经越过我手底下的九成人了。”吕宁姝毫不吝啬地夸奖。 其实这家伙一开始的骑射就挺好的,曹操把他丢过来的原因大抵只是为了把他多余的动作去掉,磨练地更简洁些。 毕竟吕宁姝的功夫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基本上每招都只是冲着取对面的脑袋而使。 曹丕挑眉道:“那是自然。” 吕宁姝歪头看他——这神情怎么看怎么有种微妙的得瑟。 跟他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较起来,这种偶尔的小表情突然感觉还挺好玩的…… 相隔挺远,又是生活在不同势力的治下,吕宁姝原本以为他们两个再也不会碰面了。 毕竟这是一个乱世、一个处处都有可能兴起销烟的乱世,不知有多少人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管吕殊为什么会在荆州,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吕宁姝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被吕殊发现。 其一,她跟吕殊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其二……吕殊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而且现在“吕殊”驻军安阳的消息都快传遍了,吕殊本人肯定是听到过那些传言的。 吕宁姝现在莫名有一种被人抓包的紧张感,死死地盯着吕殊走来的方向。 曹丕微微敛眸,瞥了一眼自个儿被她无意识攥住不放的袖子,而后侧头去瞧吕宁姝的表情。 吕宁姝一心注意着前方,并没有察觉到曹丕的小动作。 …… 吕殊越走越近了。 他的步伐很轻,很缓,似是闲庭信步一般。 暗处的吕宁姝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等吕殊走到最关键的那个拐角的时候,步伐一转,又慢悠悠地拐去了与二人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 吕宁姝松了一口气,这才扯着曹丕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曹丕似笑非笑:“你认识他。” 吕宁姝痛快承认了:“对,而且我不想让他看到我。” ——她跟吕殊碰面倒是没事,可关键是她边上还有个曹丕看着啊。 依着曹丕对主公的关系……曹丕要是知道了,主公说不准也会知道。 更何况吕宁姝清楚她犯的是大罪。 一旦“吕殊”的身份露出了些许端倪,更多的秘密就能顺藤摸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揭出来。 饶是对立的势力如袁绍的谋士之流也不得不承认,曹操这样唯才是举,知人善任到极致的主公,纵观古今也挖不出几个。 因为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他把每个人都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先前他那主动烧毁通敌密信的举动更是令吕宁姝禁不住心悦诚服,直叹其胸襟之宽广。 试想,有多少人能做到,在明知那些人先前早就有弃自己而去之心的时候还能既往不咎、权当不知、毫无隔阂地待他们? 如果曹操在官渡一役输了,那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背上捅上致命的一刀。但曹操赢了,并且他选择了宽容。 其实势弱的一方里面,有人背叛是人之常情,很多人都能理解。理解容易,真正要做到宽恕就不知道有多难了。 但曹操又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在胸襟宽广能容人的同时,他的疑心也不轻。 这似乎是个很矛盾的性格,可这确实呈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关于这一点贾诩是看得很透的,而如今吕宁姝倒也歪打正着地知道了一些。 她先前盘算着要离开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竟只是一心盘算着今天打哪里明天打哪里。 毕竟她也只是想让自己有用武之地而已,至于封侯拜相什么的的野心也与这个志向并不冲突。而对于这个目的来说,每次论功行赏都十分公平的曹操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主公。 直到这时,吕宁姝才发觉曹操这人最可怕的地方。 你看,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却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收拢那么多的人心。 …… 吕宁姝的眸子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到的茫然,无意识地朝着襄阳的方向行去。 那是刘表的所在之处。 刘表占据的荆州并不完整,他虽然没有与曹操大动干戈,却也打了几场规模并不大的战役,使得南阳及其周围那一块战略要地被曹操夺了去。 新野距离南阳、穰城都很近,算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地方,刘备极有可能在不久之后会被刘表派去新野屯兵。 ……然后吕宁姝走着走着,约摸好一段路之后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等她。 “别来无恙。”吕殊的声音挺温和,但在吕宁姝听来简直比炸雷还要命。 “……别来无恙。”吕宁姝艰难地答道。 ——千躲万躲没想到自己跟人家的目的地是一样的,最终还是碰上了。 吕殊朝着她笑了笑,把一边的曹丕无视了个彻底:“我先前听闻你在豫州,还在遗憾距离如此之近却不能得见,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 曹丕见了他堪称无礼的反应,瞥了一眼没说话。 吕宁姝没想到他这么热络,简直是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兄弟我跟你不熟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吕殊见她不动作,默默地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手,意味不明道:“殊兄……好似不想见到我?” 吕宁姝后退了一步,指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匕首。 该庆幸的是吕殊并没有直接揭穿她,而是叫了她“殊兄”,似乎就是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吕殊”。 但是正常来讲,吕殊完全可以当作吕宁姝的这个“吕殊”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可他现在却来主动接近她,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最要命的是,吕宁姝偏偏还不能怎么着他,因为吕殊表面上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对她释放了“善意”。 80.无责任番外(现代) 此为防盗章~如有不便请谅解, 耐心等待么么哒。  竹简虽是被她小心翼翼地抓在手里,生怕一用力就捏坏,可吕宁姝望向它的目光恨不得把这折磨了她一个月的东西给吃了。 这时, 门外亲兵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将军啊……恕属下直言,一月之期已至, 主公明日就要唤你去检查成果了。” 言下之意就是将军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快背吧。 出声的正是平日里与吕宁姝最熟的那个亲兵,颇爱八卦不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哦。”吕宁姝闷闷地应了一声, 继续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歇会儿,就一小会儿。 先前她听曹丕那自恋的家伙醉酒时絮絮叨叨说的甚么“余五岁便熟读诗文”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看来……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她不该嘲笑人家酒量差的! 搞得现在都不敢去向人家请教了,就怕曹丕暗戳戳给她传达“这书我x岁就背出来”的暗示。 她才不会给这家伙得瑟的机会呢! 曹操搬给她的竹简上虽然非常贴心的带着古人的释义, 然而这对吕宁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连释义都看不懂! 比如说《左传》里头的这句“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吕宁姝就看得一头雾水,连忙摊开手边的另一个竹简翻注解。 结果注解上明晃晃的写着十个大字:“一定者为轨, 当然者为物。” 这下,吕宁姝睁大眼睛凑近瞧着这拆开来都懂、合在一块儿就彻底完蛋的十个字,更加抓耳挠腮了。 ——这到底说的是啥呀这是??? 最恐怖的不是对原文一知半解, 而是你看了注释之后发现你连一知半解都做不到了。 ……或许这就是命吧。 吕宁姝从案上爬起来坐直, 认命地拾起竹简, 继续逐字逐句地死背这些让她头痛欲裂的文字。 只剩一点点了,明天去交差的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 *** 翌日傍晚。 一天的公务这会儿也忙得差不多了,曹操刚好得了空闲便立即派人把吕宁姝召了过来。 熟悉的司空府,熟悉的主公,旁边居然还坐着一个很久没见的程昱。 不过那老头正提笔低头忙活着,没空理她。 吕宁姝上前对着曹操一礼道:“禀主公,那些竹简已背完了。” 曹操点点头,直截了当出言考教了吕宁姝一番。 一开始曹操考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取上句对下句,也就是背书。 见吕宁姝能满怀自信地对答如流后,又开始问她注释。 ——依旧能把竹简上写的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曹操见她态度认真的模样,露出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随口问道:“你既背了这些,可有什么感悟?” 既是随口一问,在曹操看来肯定是很简单的问题,本来是只消吕宁姝随口一答,这次的考教便能过去了。 谁知吕宁姝闻言却一脸严肃地对他讲:“读书人真不容易!” 天知道这真的是一个月以来吕宁姝最深切的感悟。 曹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可知,《孟子》讲了什么?” 吕宁姝表情一僵,眼神开始飘飘忽忽,心虚的样子暴露无遗。 她思索了半天,才道:“讲了……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在不停地叨叨叨……” …… 曹操的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 一旁的程昱不小心听到了这句话,只听“啪”的一声,沾着墨的毛笔脱手,自由落体滚到地上,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骤然寂静的书房里头显得颇为响亮。 而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僵着脸没去管身上溅到的墨汁,以衣袖掩面,一声一声不停地咳嗽起来。 吕宁姝满脸无辜地朝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沉默地拍了拍吕宁姝的肩,叹了口气:“可是没念懂?” 吕宁姝点头如捣蒜——太难懂了啊! “我先前不是说过,你有不懂之处可去请教丕儿,他平日里闲暇,你若是去请教正巧可叫他温习一番。” 吕宁姝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当然是不好意思凑上去给人嘚瑟的机会啊。 曹操笑着调侃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姑娘家。” 吕宁姝好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了头。 不过这会儿曹操正沉浸先前吕宁姝语出惊人的那句话里头,罕见的没分心注意到。 一个叫孟子的先贤见了不同的人叨叨叨……为什么听起来感觉有点道理的样子! 打住!这是对先贤的不敬! 程昱此时终于咳完,虚弱道:“主公啊……朽木不可雕也。” 吕宁姝听到他这句话顿时生气了。 是谁之前夸她有灵气的?骗子! 不管程昱怎么想,曹操还是对吕宁姝道明了叫她来的原因。 不止是为了考教她,更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派吕宁姝领兵出征。 袁绍确实经过官渡一役便一蹶不振了,可这并不代表他的势力就没有威胁了。 他先前坐拥幽、并、冀、青四个州,还好死不死地把这些地方分给了他的儿子们。 虽然袁绍的这些儿子已经开始有窝里斗的迹象了,看上去确实能省去曹军不少功夫,但是曹操还有个人没解决——刘备。 官渡一役之前,刘备被曹操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归附袁绍,现在正以联合刘表为由,驻于汝南。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晓得袁绍大势已去,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 但曹操不爽啊,他瞧着刘备并非池中之物,于是以高官厚禄待刘备,结果人家转眼就掺合“衣带诏”,还在叛变之后联合袁绍想打他。 若是等刘备强大起来,再想掐灭他的势力可就难了。 吕宁姝兴奋地跳起来:“打!干掉他!” 曹操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幻想:“书还是要继续读的,至少你要把它吃透才有效果。” 吕宁姝朝他投去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曹操负手而立,衣袂飘飘,不为所动,立场十分坚定。 吕宁姝鼓了鼓嘴,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阿翁。” 看那些人的样子,尽管自己杀了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可上面给他们的命令应当还是想把自己活捉的。 否则他们擦得锃亮的利刃就该直接砍下来了,而不是把她围起来试图捉住她。 但……活捉的意思,就是只要她活着,被如何对待也没人在意。等待她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吕宁姝现在没有功夫去纠结自己第一回手上沾血杀人的心情。 因为她没有这个时间,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当打头的汉子试图拿刀鞘拍下来之时,她灵活地侧身一俯,仗着身形小试图往缝隙里头钻过去,但却撞上了一堵墙一般的坚实,且散发着汗臭味的壮硕后背。 那些军汉虽然浑,却也是久经训练的,自然懂得如何配合。 她被包围了。 吕宁姝的双臂已被一个黄脸大汉反剪住,捏得死紧。 她暗自腹诽那大汉身上的熏天味道——肯定有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 见她被制服,那四人有些松懈,四散分开准备收拾了头领的尸身回去复命。 而就在此时,吕宁姝动了。 她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气,骤然挣脱了那黄脸大汉的钳制,正当黄脸大汉被震地两臂发麻时,吕宁姝忽而跃起,并指成爪,往他拿刀的那个胳膊狠狠一拧——只听“喀”一声,他的肱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