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谋:傲世皇子妃》 第1章 地牢知真相 太子府地牢内—— 一女子端坐主位,明眸皓齿,面赛芙蓉,肤若凝脂,一袭深红色艳裙和鬓发上斜插的八羽垂珠凤簪相互辉衬,无一不在昭示着她的身份,她嘴角微扬,身子前倾,玉笋般的纤纤玉指抵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子。干净白嫩的手指和脚边女子血肉模糊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芙蓉望着林傲梅那张被割得血肉模糊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哈!林傲梅,你不是惯会用你这张脸去勾引男人的吗?连太子都被你勾走了。不过现在嘛,太子已经回到我身边了,太子妃是我——林芙蓉!不是你这狐媚子。”说着,林芙蓉笑着的脸骤变,反手扇了林傲梅一巴掌。 林傲梅全身被打的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手脚筋都被挑断,因为这一巴掌,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全身颤抖,撕心裂肺喊着:“不,不会!不是这样的,你骗我,太子不会的,她喜欢的是我,是我!”林傲梅越说越大声,血肉模糊的脸越发狰狞了,连在一旁的下人都不自觉退后了一小步。 林芙蓉却越发得意,不退反进,蜀锦绣鞋缀着大颗珍珠,踩住林傲梅垂在地上的手。 林傲梅咬住嘴唇,一声不吭,仿佛被踩的并不是她。 是啊!受尽了整整三个月的折磨,她现在已经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 “你?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一颗棋子,太子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你,也只有你这个笨女人才会死到临头还以为太子喜欢的是你。你知道为什么这五年来,连太子府比你早进门的贵妾都有了庶长女,你肚子却那么不争气吗?实话告诉你,你那支所谓和太子定情的簪子,就是源头!亏你还将它视若珍宝,真是笑死我了!和你那贱母亲一样蠢笨。哦对了,知道你那贱母亲怎么死的吗?她是被我娘派人推下护城河的。她死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呢!我看着水从她脖子、嘴巴,眼睛,渐渐地,慢慢地涌上来,真是可怜啊!”林芙蓉微眯着眼,唇畔带笑,明明恶毒的话语,却又说得无比平淡轻柔。 林傲梅越发颤抖起来,发疯一般扑向林芙蓉:“林芙蓉,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林芙蓉身边的侍卫一脚踹开了林傲梅,林芙蓉就站在侍卫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傲梅,火上浇油道:“你说爹?爹爹当时可是很赞成这个方法的,还夸我娘是贤内助呢!” “噗!”一口鲜血从林傲梅口中吐出来,她再一次拼尽全力扑向林芙蓉,却又被踢开了,但这一次不是侍卫,而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夫君-——詹玄启。 此时,他仍一脸柔情,如玉面庞温和宠溺。可是,他拥着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芙儿,为夫不是告诉过你了,这种脏地方别来吗?怎如此不听话?”略带指责不悦的话语,却饱含着浓浓的宠溺与关怀。 是了,往日里,他也是如此待她的…… 詹玄启身穿四爪龙袍,勾人心魄的丹凤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辉。 “夫君,没事的,芙儿身边不是有侍卫吗?”林芙蓉依偎在詹玄启怀里,半带撒娇的说。和刚才在林傲梅面前时完全判若两人,林芙蓉朱唇微启,洋溢在脸上的,是温婉柔和又幸福得刺眼的笑。 詹玄启已经坐上太子之位,在她面前却从不用“本宫”两个字,而是用平凡夫妻的“为夫”。这令林芙蓉更加确定,眼前的男子,心爱的必然只有自己一人。 不得不说,这是詹玄启的过人之处。 詹玄启的眸光扫到林傲梅身上,厌恶之情顿时一览无余。 林傲梅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嫡姐和夫君,眼中的仇恨与怒火似要将二人剁成肉酱,明知此时她再也伤不了他们分毫,却仍是忍不住面目狰狞的扑将过去——她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詹玄启漠然拔出剑,对着林傲梅的脚一砍而下,鲜血顿时弥漫了整个地牢,染出一片绝惨凄凉的红! 而詹玄启却毫不在意一般,只轻轻地遮住林芙蓉的双眼,不让她因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而害怕。 “哈哈哈哈!詹玄启你这个畜生、你禽兽不如!五年来,我为你除去了多少对手,你被大皇子暗杀,是我不顾自身性命为你挡下一剑,差点命丧黄泉;你被四皇子诬陷,是我滚过钉床为你击鼓鸣冤;你被陷敌营,是我带剑上阵冲进敌营,救你于危难之中。如此种种,你曾许我,你若为王,我必为后,如今,你刚刚成为太子,便是如此对我的吗?”林傲梅禅诉着过往,不禁怅然泪下。她的不顾自身性命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剑砍下双腿。 詹玄启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冷漠依旧:“本宫承认,你确实有恩于本宫,念在这些恩情的份上,本宫便让你走得痛快些。来人——” 语落,一个公公拿着托盘,上面俨然放着一杯毒酒。 已经被折磨到这个地步,唯有死才是林傲梅的解脱。 “詹玄启,林芙蓉,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林傲梅起誓,若有来生,再不与人为善,穷尽一生,也要你们血账血尝。”林傲梅已然无惧,仰天大喊。 “灌下去。”林芙蓉听着此话,莫名带了三分惧意,忙开口命令道。 侍卫虽心生不忍,奈何主子有令,只得端起毒酒,捏住林傲梅的嘴,将酒灌了下去。 第2章 重生邯珥村 头好痛,无法呼吸,胸口好痛…… 林傲梅强忍着疼痛,“嗖”地睁开眼,眸中一片凛冽。 望着瓦砾的屋顶,察觉到不对,猛的坐了起来:怎么回事,她不是被灌了毒酒,死了吗? “小姐,你怎的坐起来了?快躺下,身子好些了吗?怎么会无故落水了呢?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让嬷嬷可怎么活啊!”一年过五旬的中年女子赶进来,边说着,边拿起一边缝着好几个补丁的旧布衣披在林傲梅身上。 “苗、苗嬷嬷、你是苗嬷嬷?”林傲梅哽咽着,看到苗嬷嬷,林傲梅眼泪决堤。 怎么回事?她记得苗嬷嬷在她回相府之后不久便病死了,难道说,这是地狱?苗嬷嬷也在地狱? “小姐。怎的哭了呢?不怕不怕,嬷嬷在这呢!”苗嬷嬷抱住瘦骨嶙峋的林傲梅轻声安慰到。 靠在苗嬷嬷怀里,闻着属于苗嬷嬷的味道,林傲梅渐渐安下心来。 环顾四周,林傲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里,很眼熟! 而且刚刚苗嬷嬷说:她落水了? 再看看自己的手和脚,她死时已过桃李年华,这手和脚,如此稚嫩,怎么也不像一个成年人的手脚。 这、这是她小时候? 难道说,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知道了她的冤屈,她重生了? 这里是邯珥村,自从五年前,黎家蒙难,满门抄斩,母亲被杜柳清害死后,相府便以林傲梅重病缠身,静心休养的缘由扔在了这偏僻的山村,至今无人问津。 不过,她落水了,若她没记错,三天后便是相府派人接她回去的日子。 上辈子,她什么都不懂,相府也没派人下来知会一声,回相府时,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连相府丫鬟都比不过,后来下人都表明尊称她为“嫡二小姐”,背后却叫她乡巴佬,什么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的话讨论的沸沸扬扬。 “苗嬷嬷,白嬷嬷呢?”林傲梅脱出苗嬷嬷的怀里问道。 “阿钰帮小姐抓药去了。” 苗嬷嬷刚说完,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哟!命真大,还没死呢?” 刘段慬半倚在门边,吊儿郎当的说。谁看得出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呢? 刘段慬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一件淡绿的衣裳,修长偏瘦的身材,端正的五官,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显得无比耀眼。 在这刘家,他是唯一一个还关照着林傲梅的。但因他每次说话都带着讥讽蔑视,好像很讨厌林傲梅的样子,林傲梅对他总是唯恐避之不及。 林傲梅回过神,脸色淡漠疏离地望着他。 刘段慬愣了一下,这丫头每次一见自己不是畏手畏脚的吗?今天竟敢这样看他。 也没多在意,刘段慬只将手中的馒头扔给了林傲梅,却尚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傲梅将手里的馒头放在一边,站起身来,坐到铜镜前。果然,镜中分明是少时的自己,明明稚嫩白净的小脸却夹杂着泥土的颜色,一头青丝也杂乱无章。 缓缓叹了口气:“苗嬷嬷,替我梳妆!” 这下不仅刘段慬愣了,苗嬷嬷也愣了,“小……小姐?” “替我梳妆。”林傲梅再次道,声音很轻,却又不容置疑。 “是,小姐。”苗嬷嬷不禁一怔,连忙上前。 虽多年未曾梳妆,手法略显生疏,但苗嬷嬷梳起妆来还是游刃有余。一头青丝挽成了流云鬓,却无一丝装饰,略显清寡。 林傲梅抚了抚发髻,起身拿出妆奁台暗格夹层中的饰盒。 里面的首饰,都是林傲梅的母亲黎芊芊生前珍藏,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林傲梅有目的性的翻出一支通体淡紫的簪子别在了发上:这支紫玉簪子,她一定要贴身戴着,这可比不得其它几样。 “小姐,将这些拿出来,要是……”苗嬷嬷担忧起来,欲言又止。 “无妨。”林傲梅知道苗嬷嬷的顾虑,却无所谓的道。 上辈子她是个懦弱的老好人,嫁进二皇子府后,却经历了太多次出生入死。懦弱的性格在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已荡然无存,可这老好人的陋习,却终是改不了。 总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到头来,却害了自己,只成全了那些狼子野心,人模狗样的畜生。 既得上天垂怜,重生一世,她再也不要活得和前世那般窝囊。 前世对父亲继母的尊重,对嫡姐的敬爱、对庶弟庶妹的忍让、对下人的宽容,最后,在她被废去太子妃封号时,竟无一人为她求一句情,说一句话。有的,只是落井下石,过河拆桥。 既然如此,她能夺便夺,夺不了的,毁了又何妨? 眸光流转,林傲梅从手中精致的盒子中取出一支金步摇、一个碧绿手镯和一个祖母绿的扳指,再次将盒子放入暗格夹层内,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无半丝停滞。 林傲梅完全无视了刘段慬的存在,却不知刘段慬已然看呆了。 粗糙破烂的布衣,掩不了女子的一身贵气,紫色簪子在发上,竟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本来沾满尘土的脸已经梳洗干净,露出一张精致如玉般的脸庞。 怎么回事?为何掉了下水,整个人都变了?而且变得截然不同。懦弱,胆怯,哭泣,在她身上再寻不到一丝痕迹,有的,只是高贵典雅,不容侵犯。 刘段慬紧紧皱着眉头,她?真的是林傲梅?那个懦弱,被欺负了也一声不吭的林傲梅?那个虽有着高贵身份,却连自己都没拿她当成相府嫡小姐,而只将她当成可怜虫的林傲梅? “小姐,您?”苗嬷嬷终是忍不住开口。要知道,这些首饰,小姐向来视如生命,就连阿钰去抓药,也不敢拿一件去典当。 今天,小姐却…… “嬷嬷,钱财乃身外物,娘亲给梅儿这些东西,自然是希望这些东西能助梅儿一臂之力,万不是让梅儿触物伤情的,所以,嬷嬷不必介怀。至于你……”林傲梅对苗嬷嬷说完,转身望向刘段慬,“也请你刘家人听清楚也看仔细了。我,是相府的嫡二小姐。之前所有,傲梅皆可既往不咎。只是此后,莫再触碰我的底线,否则,休怪傲梅不念这五年的些许情分。” 刘段慬虽对她有所照顾,却也只将她当作可怜虫一般罢了,无半丝疼爱之心,有的,只是那一丝怜悯。 她这辈子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她只要护着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疼爱关心她之人便可,其余的,她再不会心慈手软。 若刘段慬不能为她所用,助她一臂之力,那么,她也决不会向他提供一丝一毫的帮助,就算他重蹈上辈子的悲剧,也与她无关。 “嫡出二小姐?好大的底气啊!”伴着这尖利刺耳的声音,是从门外进来的一妇人。看起来和苗嬷嬷一般年纪,墨黑绿的粗糙布衣,腰系围裙,一身农家妇人的打扮。 她身后跟着一个约十五六的女孩,皮肤偏黑,体型偏瘦,但胜在五官端正,虽说不上倾国倾城,眉清目秀却是当得起的。她一袭桃色长裙,显得格外惹人眼球。 “你那丞相爹,可是两年未送半分银子过来了,什么二小姐,也不过是被丢弃在这,自生自灭的丫头而已。要不是我们,你早饿死了,还敢摆千金小姐的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袭桃色衣裙的刘浣碧,刘段慬的妹妹。 林傲梅转过身,眉头浅蹙:呵,若她没记错,这次所谓的“失足落水”,可是这刘浣碧的杰作! 走到那妇人身边,林傲梅笑着叫了句“孙婶” 那“孙婶”,正是刘段慬和刘浣碧的母亲——孙氏。 “浣碧姐姐说,这两年来,相府没送钱来,可是实话?”林傲梅明知故问。 林傲梅猜想,前三年,相府派人送钱来,一是不想落下把柄,被说出“黎家刚蒙难,相府便对黎家外孙女薄情寡义的闲话来;二是她的身份毕竟还是相府嫡女,虽黎家倒了,可身份在那儿,将来也可能是颗不错的棋子。但她懦弱,胆小,不成大器的样子被相府得知,再说事情也过了那么多年,恐怕京城都不记得右相府有位嫡二小姐了。索性让她在这自生自灭,再也不管不问,更别提送银子了。 上辈子的林傲梅可不曾想过这些,还整天巴巴地盼着相府有朝一日能接她回去。 这辈子林傲梅毕竟是当过皇妃的,自是想通了这层,不禁冷笑:这便是她上辈子所敬所爱的亲人。 当朝右相,只要他稍稍遣人问候她这女儿几句,不说这刘家,便是这邯珥村,谁敢欺了她去? 林箭澜,你当真是我的”好“父亲啊! 脑中有涌现出死前林芙蓉的话,林傲梅更是暗自咬牙,定要让林箭澜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你那相爷爹两年没送半个子儿来了,你也知道,我们家都只靠几亩薄田过日子,还有刘健那个败家的,每天就知道喝酒,家里也没什么积蓄,这……” 孙氏说的刘健,便是她的丈夫,整天无所事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要说有刘段慬这个儿子,孙氏的功劳是最大的,从小送他进私塾念书,只为以后能高中状元。 那这进私塾的银子哪来的呢?刘健那是个只拿出不拿进的,孙氏又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几亩薄田也顶多温饱而已,哪来多余的银子送刘段慬上私塾? 这就要归功于林傲梅了。 林傲梅在刘家五年,相府也只是最近两年没送银子来,而之前黎家未倒台时,这刘家算来算去,牵来绕去也还算黎府半个亲戚,日子也必不难过,要说没积蓄,三餐不着,那简直是荒唐。顶多被刘健那个败家的给败光了!不然上辈子刘段慬怎么会还未入考场便饿死在京城呢? 林傲梅也知道,这孙氏不是真对她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也只是只白眼狼而已。 也不多话,将手中藏着的碧玉手镯拿出来,便看到孙氏母女眼睛发亮。 林傲梅走到刘浣碧身前,将手镯戴在她手上,露出了一副真诚的笑容:“浣碧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这手镯便当作妹妹送姐姐的嫁妆!祝姐姐和姐夫百年好合,白发齐眉。” 刘浣碧盯着眼前玉镯,又望向林傲梅,见她一脸真诚的笑容,如春天般盛开的花一般明艳,第一次觉得不嫉妒,也不生气,只贪婪的轻抚手腕上的玉镯。 刘氏和刘浣碧都被玉镯晃得亮瞎了眼,只有刘段慬皱着眉头,他总觉得,林傲梅是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林傲梅偏过头,一双大眼睛带着迷人的光彩,深看时又如一片古林一样深邃。望着这双眼,刘段慬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哽在喉咙,只剩一脸迷茫呆怔。 这是林傲梅?不可能! “哎呀!妹妹真是客气,也真是大方,姐姐从来都不知道妹妹有这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妹妹,这么值钱的东西,妹妹可要藏好了,别被歹人偷了去才好,不如这样,姐姐房里有口大箱子,里面放了一些衣裳布料,还有一把大锁,你把你的东西都放在那口大箱子里,再把锁锁上,钥匙交给你保管,这样也安全些,可好?”刘浣碧堆起一脸亲切的笑,像哄孩子般对林傲梅道。 “浣碧姐姐真爱说笑,这么值钱的东西,也是昨个儿爹爹派人送来的,只有这几件,哪需要藏在大箱子里呢?要是一个不小心被耗子叼了去,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林傲梅状似打趣道,用袖口轻遮住唇畔,浅笑嫣然。 耗子?这家里就数你这只耗子最大! “这山里山村的,耗子都跑地里去了,哪会跑来咱家啊?况且,家里已经好几天没米下锅了,这耗子来了,恐怕也得饿死呢!”完全没听出林傲梅在指桑骂槐的刘浣碧,换了副凄凉的表情,说到后半部分还掏出帕子擦了擦挤不出眼泪的眼角,贼溜溜的眼珠子却偷瞄着林傲梅。 既然林傲梅能送给她那么值钱的玉镯,自己肯定还有更值钱的东西。若打她逼她拿出来,看她那个丞相爹,居然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给这死丫头,说明还记着她,保不好要接她回相府,到时候死丫头告个状,那他们一家就全完了,当朝丞相,他们怎么得罪得起? 想到这,刘浣碧眼里心里都充满了嫉妒和愤恨。 凭什么?凭什么这死丫头投胎投得比她好,长得也比她好? 每次看到林傲梅那张如天仙般的脸蛋,刘浣碧都恨不得拿把刀划上几画。但是,刘段慬给她分析过利弊,无论怎样,都不能让林傲梅受伤留疤,特别是脸上。 她也知道哥哥的顾虑,所以剩菜剩饭,粗布糙衣,都给死丫头,让死丫头每天都穿着无数补丁的破布衣,看村里人谁还说她长得好看? 但是,昨天看到死丫头在河边洗衣服,虽然穿着一身灰色的破衣服,但在河水的辉衬下,既如同一朵忧郁的水仙花,那样令人晃瞎了眼。 她终于按捺不住,在名为”嫉妒”的毒蛇驱使下,她悄悄走近了她,一把将她推进河里。 反正淹死后,只要向丞相说死丫头独自在河边玩,不小心失足落水就好,林丞相把死丫头丢在这那么久,想必不会深究什么的。 谁知道死丫头命这么硬,居然被村长给救了,还送回家来,叮嘱他们好好照料,别再出什么岔子。她能说不吗?真是气煞她也。 不过,现在林丞相居然派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死丫头,难道说还记着她,要接她回相府?如果是这样,那要是昨天林傲梅淹死了…… 刘浣碧不禁暗自庆幸。不管怎样,现在对林傲梅是打不得,逼不得,只能对她动之以“情”,假装流几滴眼泪,把家里的惨状夸大其词,这笨丫头定会傻乎乎地,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贴补家用”。 第3章 收服刘段慬 按照刘浣碧打的如意算盘,林傲梅应该会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把值钱贵重的东西都交出来。不过,这次的如意算盘,她只打对了一半。 只见林傲梅确实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不过说出的话却让刘浣碧不知所措:“这可怎么办?爹爹只给了我四件东西,一个是浣碧姐姐手上的玉镯,一支是梅儿头上的紫玉簪子,爹爹说三天后要来接我回府,叫我务必带着它,” 说着,又从手中拿出来一枚祖母绿扳指,刘氏母女又是眼前一亮,只听林傲梅又说:“还有这枚扳指,我打算拿去当了,能做几件衣裳,回府时可以穿。不然,爹爹追问起来,怕是孙婶你们都不好交代。是?”言下之意,这两样东西,你们就不要肖想了! 林傲梅轻叹道:“唉,真是的,都怪我笨手笨脚,昨天要不是掉进了河里,也不会把那只最贵重华丽的金步摇给弄没了,八成是掉进河里了,真是太可惜了!”林傲梅轻抚额间,表示非常懊恼与无可奈何。 “金步摇?你是说金步摇掉河里了?”相比于林傲梅的懊恼,刘浣碧却是急得跳起来。。 “对啊!那金步摇十分端庄大气,本想连同玉镯一起送与浣碧姐姐当嫁妆的,可是昨天我把它带在身上,想洗完衣服后连同衣服送去给姐姐你,谁知道居然失足落水了。幸亏我怕玉镯子带身上摔碎了,这才保住了,不然……” 林傲梅没有再说下去,而且咬重了“失足”两个字,听得刘浣碧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当然知道不然怎样,不然恐怕连玉镯都要掉河里了。如果,如果当时,她能忍住一时的冲动,那、那…… 而且,刚刚林傲梅说了“最贵重华丽的金步摇”,玉镯已经价值不菲了,那么那支掉进河里的金步摇,岂不是…… 刘浣碧眼前似乎出现一副画面:她身穿一身红色嫁衣,头上挽着端庄华丽的金步摇,步步生莲的走出屋子,乡亲们各个向她祝福,围着她奉承她,她看到每个人眼中都对头上耀眼无比的金步摇充满了羡慕,这种众星拱月的情形,刘浣碧得意不已。 突然,这副画面破裂了,如同碎片一般破灭了,刘浣碧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碧儿!”一直在一边缄默不语,看女儿敲诈林傲梅的孙氏,忙赶上前扶住了刘浣碧,一把抱起。 孙氏长年在田里干农活,力气不说大如牛,抱起刘浣碧却是轻而易举。 走至门外,忍不住回头,望向林傲梅问:“林丞相三天后真要带你回相府?什么时候来告知的,为什么我没见到来人?”孙氏疑惑,开口询问。 “孙婶,您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是爹爹的女儿,难道爹爹派人来见自己的女儿,都要先请示孙婶,问孙婶同意与否吗?若是这般,我便让苗嬷嬷回府去告知爹爹,免得下次来,又没有请示孙婶,让孙婶见不到来人。”林傲梅并不解释,而是反驳道。 而这番话也含着另一层意思:林傲梅是主子,下人来见她天经地义,而你算哪根葱,连相府的下人都比不上。这般绵里藏针的话,也是在道孙氏不自量力。 孙氏毕竟是农妇,深层的话理解不透,但林傲梅的话直白的说她装乔拿大,她是听得懂的,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民妇不是这个意思,民妇是说,丞相府来人,民妇一定要好好招待一番,竟然见不到,也就算了。” 刚才还趾高气扬,现在听相府派人来探视,就低眉顺眼,一口一个民妇,比谁都狗腿子。 “原来是这样,倒是梅儿误会了,不过,浣碧姐姐这般模样,孙婶还是快些请个郎中来看看,若是留下什么后患,错过了下个月的大婚,那便不美了。”林傲梅巧妙的将话题一转,孙氏回过神来,看着怀中昏迷过去的女儿,转身走了。 本想叫儿子去请郎中的,但见刘段慬一双眼睛紧盯着林傲梅,以为他想到什么办法将林傲梅的珍宝讹过来了,便自己讪讪的走了。 静、静、静,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苗嬷嬷和刘段慬从一开始便惊呆了,孙氏和刘浣碧母子进来后,更是在旁边当起了隐形人。整间屋子似乎只有林傲梅一人而已。 此时她正望着窗外的天空,半点没有要开口的迹象。 窗外鸟儿在飞,风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现在正值春季,种种景物色彩斑斓。 三个月了,她被詹玄启和林芙蓉那对狗男女关在地牢里整整折磨了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她看不到光,看不到色彩,有的,只是一片漆黑的地牢和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 袖中手紧紧的握住,指甲扎在肉里,感觉到一阵疼痛。 林傲梅将手松开,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却散发出浓浓的戾气。 这不是梦,她重生了,真的重生了,苍天听到了她临死前的怒嚎,感受到她的冤屈了吗? 刚刚对孙氏母女,林傲梅一直是一种猫戏耗子的状态,完全不上心。而现在,想起前世的种种,那身上的戾气,似乎要将周遭淹没席卷。 苗嬷嬷和刘段慬同时打了个寒颤,为什么?为什么林傲梅身上会散发出这样的戾气?一种要将所有毁灭的杀气? 刘段慬先受不了这种压抑,开口问:“你是谁?” 他不是问:你是林傲梅吗?而是直接问:你是谁? 刘段慬心中有一个非常坚定的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女子,绝不是林傲梅。 林傲梅听到身后的声音,通身骇人的戾气微敛,脸上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现在的我,有能力可以帮你。”林傲梅并未转过身,似乎对窗外的景色十分迷恋。 见她气息渐渐正常起来,刘段慬也冷静下来,眼前平静的少女,背影削瘦,如同一朵在悬崖边上傲立的纯白雪莲,孤傲冷艳。 明明是一身灰色衣服,刘段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像白雪莲。而刚刚周身戾气时,又如同一朵黑色的曼陀罗。一黑一白,一纯洁一阴戾,两种极端的气息,怎么会在一瞬之间在同一个人身上变换? “你有什么能力,我为什么要你相助?”刘段慬感觉一切都混乱了,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林傲梅又在哪里? “能力?我的能力,你会慢慢见识的。至于为什么要我相助,若是你忘了今年的秋闱便算了,我确实没什么可助你的。” “什么意思?”刘段慬潜意识觉得,在这女子面前,他的神经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只得全神贯注。 林傲梅淡笑,收起赏景的眼光,回身。那一转眸的微笑,美丽魅惑得若盛开的罂栗。 “段慬哥哥,你不是真的认为,只凭一身才能,便可以在京中立足,步步高升?” 刘段慬眉目一凛:是啊!怎么可能只凭一身才能,就可以在京城中立足呢?莫说京城人才济济,就是那些官员的爱子爱徒,便是几百人有余啊!这还不算那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的,若算上,那是上千人也不足以谈啊! 而他刘段慬一介白身,一无权,二无钱,别说在京城立足、步步高升,就是想榜上有名也是难事,几率微乎其微。这些,刘段慬当然想过,如果黎家还在,他也能算一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但也总比没有好?可现在…… “你说你能助我?为什么要助我,凭什么助我?” “助你,自然是因为你有用;凭什么助你,就凭我是当今丞相的女儿,右相府的嫡出二小姐。”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这嫡小姐有名无实,何以助我?”刘段慬不死心地问道。 “有名无实?那也是此时而已。现在是三月,离秋闱还有半年的时间,到时,我定能助你。”林傲梅信誓旦旦的说,周身闪耀着自信的光辉,越发光彩夺目。若说刚才刘段慬是看呆了,这回便是看痴了。 “好,”失态的转过头,刘段慬低头说道。“到那时,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义不容辞。” “很好,口说无凭,击掌为誓。”林傲梅嘴角勾起,右手五指并拢置于刘段慬面前。 “若违此言,人神共愤。”刘段慬也伸出右手,一掌击在林傲梅手心上,双掌相触那一瞬,刘段慬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越发明显。话刚说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走至门外,到林傲梅看不见的地方,刘段慬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望着和林傲梅击掌的右手,愣着。 她的手细如柔夷,透着丝丝凉意,两掌触碰时,如同在炎炎夏日中碰到了清凉清澈的井水,无比柔软舒畅。 刘段慬回过神,猛的摇了摇头,他在胡思乱想什么?迈开大步向刘浣碧屋里走去…… 第4章 苗白二嬷嬷 苗嬷嬷双目圆睁,当林傲梅如古井般的双眸望向她时,苗嬷嬷微不可见的退后了一步。 这是她的小姐吗? 从小姐救上来后,她都在细心的照料着,除了刚才,再也没有人来过。除了她和阿钰,就再也没人近过身,绝对不可能被人调换。 可是,小姐…… 刚刚的小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样冷漠、善变、扯谎连眼皮子都没跳一下,怎么可能是小姐? 林傲梅从苗嬷嬷眼中看到了疑虑、恐惧、担忧……心中百感交集。 是她,都是她,都是她太过无用,才导致上辈子苗嬷嬷和白嬷嬷在相府糊涂死去。 病死?一人病死可以说是天灾,可两个人都病死,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况且,白嬷嬷还会医术,怎么可能连见她一面都来不及就得疫症死了?连尸体都不让见就匆匆烧了?怕是杜柳清做贼心虚! 泪水不禁溢出了眼眶,林傲梅扑到苗嬷嬷怀里,泪水更加控制不住,放肆大哭。 看着怀里哭得抽搐的林傲梅,苗嬷嬷心中柔和,疑虑一扫而光,轻轻拍抚着怀中泪人儿似的林傲梅。 正想说些什么,白嬷嬷便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小姐是不是哪不舒服?让老奴给你看看。”白嬷嬷直奔向林傲梅,牵起她的手,闭上眼睛仔细的脉着。 感受到白嬷嬷粗糙温暖的手掌,林傲梅扬起嘴角:真好,这样真好,若这只是个梦,她只愿再也不要醒来。 “这该死的刘家,连春衣也没给小姐做几件,春季东风虽凉爽,但小姐身子这样单薄,怎么熬得住?冻得手这样凉。”白嬷嬷边说,边脱下身上的薄棉衣披在林傲梅身上。 林傲梅赶忙将棉衣披回白嬷嬷身上,药铺离邯珥村可还有足足十几里路,白嬷嬷身上的薄棉衣都抵不住冷气入侵,怎么能再脱下来? “嬷嬷,我没事,梅儿是自小体寒的,手哪时暖过?不碍事的。倒是您,帮梅儿到药铺抓药,冻坏了!您先把棉衣披着,我去拣些柴火,给您取取暖。”林傲梅朝二人笑笑,径直走出门去捡柴火。 “诶——小姐,外面冷,快回来,小姐!”白嬷嬷回过神来想唤回林傲梅,但已不见她踪影:“阿双,你看小姐她……” “小姐从刚才醒来后就不太一样了,我看除了容貌,其它的和之前都大相径庭。” “但是,眼前的人确实是小姐,从小我就替小姐把脉看病,是不是小姐的脉象我把得出来,错不了。”白嬷嬷说到。 “这……”苗嬷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二人说话间,便见林傲梅抱着木柴站在门边。 林傲梅走进屋子,拿出门后的铜盆,将木柴扔进盆内,又拿出打火石,用力一擦,火光和木柴相遇,木柴也跟着燃烧起来。 看着木柴越烧越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林傲梅眼角滑落,泪珠沿着精致的脸颊慢慢流下来,滴进了火堆里,火苗霎时发出“辟辟”的声音。 “嬷嬷,娘亲、娘亲跟我说,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杜柳清害死的。还有当年,黎家上下二百三十多口人,意图谋反,满门抄斩,也都是被冤枉的。” 林傲梅的外祖黎家,当年被誉为“出云第一家”,黎芊芊的父亲,也就是林傲梅的外祖父黎衡融,是同老先帝一同打江山的大功臣。先帝即位后,又带兵平叛无数次边疆战乱,先帝视其为兄弟手足,封黎衡融为镇远大将军,外加一等护国公的爵位,在当时是羡煞旁人,黎衡融长年出征领兵打仗,家中也从未纳妾,在当时又是一段佳话。 许是上天眷顾,黎衡融的夫人文佩环,生有三子一女,子嗣并不单薄。身为黎府唯一女儿的黎芊芊,从小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在家中可谓掌上明珠,受尽万千宠爱。 黎芊芊性格温和,美如冠玉,秀外慧中,以一曲《青衫隐》名扬天下,引万千男子倾心仰慕,她都无动于衷,却唯独对自己二哥的好友林箭澜一见钟情,芳心错许,使自己无辜惨死。 黎家,当然是冤枉的。 上辈子,詹玄启答应过她,待他登上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她为后。二便是为黎家平冤昭雪,让黎家人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安息。 呵!可是,还没等登上皇位,他就将林芙蓉封为太子妃,而将她这个本应该是太子妃的人打入地牢,整整折磨了三个月,后又以一杯毒酒葬送了她的生命。为了地位权力,詹玄启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詹玄启虽生于皇家,但非长非嫡,无权无势,在一众皇子之中,才气能力皆是中等,并不出众。按理说太子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不过詹玄启确有过人之处,他十分懂得审时视度,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又时时揣测圣心,装出一副大仁大义的模样,暗中还能无止境的利用她,将其他成年皇子一网打尽。 成为太子前,他需要名声,便以一颗“博爱”之心娶了默默无闻的相府嫡次女,名声大盛;成为太子后,他需要权势,又以一颗“仰慕”之心娶了外祖势力庞大的相府嫡长女,势力大涨。 詹玄启一步一步棋,走得皆是进可攻,退可守啊! 原来,错的不止是娘亲。她错的,比娘亲更加离谱。 “小姐是说,是夫人她,她托梦告诉小姐的?”白嬷嬷开口问,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是,小姐说的,她便信了两三分。 “嗯,娘亲说,叫我切莫再懦弱。三天后,相府要来接梅儿回去,叫梅儿务必照顾好两位嬷嬷,为黎家所有人报仇雪恨。”林傲梅泪光莹莹,言语动容。 “小姐,梦境也不可全信,这样!若三天后相府有派人来接咱们,嬷嬷便信了小姐的梦。若是没有,小姐就再不提此事,在这邯珥村做一个平凡人,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成吗?” 苗嬷嬷心思缜密,又深知高门里向来暗波汹涌,诡谲莫测,因而更希望林傲梅一生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就好,却不知现在林傲梅心中只有仇恨,她恨那些人,恨不得剥其皮、割其肉、饮其血、碎其骨。 若心中没有这些仇恨,林傲梅何尝不想一生平简简单单,平平静静的呢?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好,梅儿听嬷嬷的。”林傲梅扬嘴一笑,两个酒窝在脸上若隐若现,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苗嬷嬷心中叹了口气,小姐现在便这般明艳动人,长大后必定毫不逊色于夫人,这到底是她的福,还是她的祸? 白嬷嬷嘴上不说,心里却已信了一大半。她当时替夫人把过脉,夫人确实是因黎家满门抄斩而引起的急血攻心,但是,那应该病不至死才对。暗自决定,如果能回到相府,她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虽说不知是真是假,但总是有备无患,”林傲梅将怀中的扳指和步摇拿出来,将扳指交给了白嬷嬷,将步摇交给了苗嬷嬷:“白嬷嬷,你到当铺将扳指当了,再将钱全部换成一两的碎银子;苗嬷嬷,你也将步摇当了,去成衣店买些我们三人的春衣,再交代老板制百来个小钱袋,够装二两银子的就行。对了,外加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和一顶遮容的帷帽。” “好,我们这就去。”虽对那夜行衣有疑惑,但两人都识趣的不问,小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 “嗯,早去早回。”林傲梅看着二人身影越来越远,复又将眼光转向窗外: 詹玄启,林芙蓉,杜柳清,林箭澜,林严昱,林慕芫,聂蔓藤,就让我们来斗斗法! 第5章 夜探虚子山 是夜,万籁俱寂,星罗棋布。 月光照在地上,拉长了林傲梅站在窗前的身影。 苗嬷嬷和白嬷嬷睡得正熟,林傲梅却连眼睛都不敢闭上,只要一闭上,脑海中便涌现出前世的点点滴滴。 她好怕,好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好怕一转眼,发现自己仍在阴森的地牢中受着非人的折磨。 她不敢睡觉,甚至不敢眨眼,这种恐惧,似要将她凌迟了一般,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林傲梅看着夜色,垂眸:该行动了…… 林傲梅穿上夜行衣,黑巾蒙面,再戴上帷帽,确保万无一失。 轻点脚尖,一跃从窗口翻出。 身子轻盈的在空中移动,不时点下临近的树枝,如狸猫一般灵巧,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勾勒出一幅幽觅的暗夜图。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林傲梅在一座山下站定,除了山上不时传来一两声兽啼声,周围静谧得似乎连脚步也有回音。 就是这里了! 林傲梅走到山缘处,用手探着山的每一处。 在这里,一定在这里,也许就在某一块石头下。可山最多的就是石头,她要像无头苍蝇一般找到什么时候呢? 突然,林傲梅一动不动,全身神经绷紧。 这附近有人!!! 似乎知道林傲梅感觉到他的存在,一道黑影从杂草堆里飞身跳出来,一剑刺向林傲梅,林傲梅一个侧身躲过了。转手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与黑影打斗起来。银剑与树枝各不相让,你来我往过了十几来招,竟是谁也不占上风。 黑影仅露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占了兵器的上风,却只能和眼前的人打成平手,他倒想看看此人是何方神圣。 加快了银剑的速度,改刺为砍,意图将树枝砍断。一根脆软易折的树枝在林傲梅手中却似乎坚韧不已。 见黑影改变招式,她手掌收缩自如,将树枝舞的如灵蛇一般,以柔克刚。 黑影一急,手中的银剑就像风筝断了线似的被林傲梅抛出去。林傲梅依然步步紧逼,黑影边退边挡。 虽然黑影手里没有剑了,可她也没有兵器,根本伤不了他。 对了! 林傲梅帷帽下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邪笑。突然,仿佛一个不留神,树枝被打断了。黑影一看,忙转守为攻,欺身逼近。 说时迟那时快,林傲梅从怀中拿出紫玉簪,毫不犹豫地刺去,黑影连忙闪身,却还是被紫玉簪深深刺中了左肩,鲜血直流,林傲梅手握紧簪子,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跑了。 黑衣人武功不弱,也不知道有没有同伙,先跑为妙。 跑了一段路,发觉黑影并没追来,稍稍放慢了速度。 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虚子山?难道说除了她,还有人知道藏匿地点? 上辈子詹玄启从不缺钱用,所以连詹玄启也不知道。 居然还有人知道吗?还是碰巧而已?不管怎样,她都要更加小心了。 回到屋里,见苗嬷嬷和白嬷嬷仍在睡觉,这才稍放了些心。林傲梅点起蜡烛,换上平时的衣裳,拿起桌上向刘段慬借的书,坐在窗口,边看书,边等着黎明的到来。 反观另一边,黑影望着林傲梅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跑到一片无人的空地上,那有一匹棕色上等马绑在树桩上。 黑影熟练的解开缰绳,动作敏捷轻快的翻上马,一挥长鞭,扬长而去。整套动作完成不到半刻钟,全然看不出他受着伤。实际上左肩却被鲜血染的深红。 春季多雨,平静的山间沙路泞泥不堪,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将这片宁静彻底打破。马蹄踩在淤泥里,留下一个个马蹄印,也溅起来一朵朵水花。马儿对周遭一切浑不在意,只快捷如风的朝前奔去。 到达目的地,黑影翻身下马,一着青衣的小厮连忙上前牵马。 眼前,是一座辉宏壮观的府邸,大门上挂着一块金色牌匾,写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黑色大字:璃王府。 黑影看也不看,直接越过高墙,他对地形十分熟悉,没绕一点弯路,直接到了松竹院的书房前,站定,不敢推门而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进来。”书房内淡若无盐的传出两个字,声音不怒自威,如泉水叮咚,又如羽毛般轻盈绕在心间,让人一不小心便深陷其中。 黑影恭敬的推门而入,一眼望去,书房内空无一人。 黑影越过第二道门槛,眼前一片淡绿色帷幕,隐隐约约可见帷幕后躺在软榻上的一抹邪魅身影。 琉璃瓦片盖成的屋顶,帷幕外的桌椅全是上好的紫檀木,桌上的香炉冒出丝丝袅袅婷婷的烟,古香古色的装饰格里,每一小格都放着价值连城的古玩,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谁能想到书房内是这样别有洞天呢?这哪是书房?分明是比平常高门子弟还豪华舒畅的卧室。 “主子。”黑影低声唤道。他的嗓音不同于帷幕后的声音,而是略显粗犷,却透着敬畏,对眼前人的敬畏。 “受伤了?怎么回事?”一句疑问句,却透着肯定的味道。 “属下无能”,黑影单膝跪地,“属下在虚子山遇到一带帷帽的黑衣人,属下技不如人,请主子降罪。”三言两语,便将整件事情完整的描述。 帷幕后的人影似乎放下手中的书,起身。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撩起帷幕,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得那样优雅,如谪仙散落凡尘。身影不再若隐若现,在帷幕前展露无遗。 这是怎样一个人啊! 一袭白色圆领通身长袍,衣领袖襟都镶着淡青边,用嫩绿色的线绣出精致逼真的翠竹。他姿态闲逸而慵懒,身姿秀逸欣长,容貌精致犹胜女子,却没有丝毫的阴柔之气,五官俊美无俦,如一幅巧夺天工的水墨画,唇角似笑非笑,狭长的凤眸微微扬起,周身充溢着一股邪魅的魔力。 他,如同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大地女神的宠儿。 “虚子山?黑衣人?”白衣男子走近黑影身前,看着他左肩的伤口,“这是簪子所伤?呵!下手真狠呢!若再偏右一点,你现在恐怕身首异处了!” “是,”一个“是”字,不知道是回答是簪子所伤,还是在肯定白衣男子所说的再刺右一点,便身首异处了,“不过,属下可以断定,那黑衣人是个女子。” 和黑衣人交手时,他能感受到她的经络骨骼定非男子,毕竟阴阳有别,这对习武之人来说,并非难事。 “无霄,你武艺如何?”白衣男子含糊不清问道。 “属下在影卫中排行第七。” “第七……看来那黑衣人武艺不低,还是个女子,有趣!”他的影卫,就是现在的朝中武将,也没几个是他们对手。若是别人还好说,却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且连怀疑都怀疑不出是谁,这未免太措他的自信力了。 “当时属下手上有剑。”无霄再一次打击自家主子的自信力。 他手上有剑?什么意思?就是说他还占了兵器的优势,却还被对方用簪子刺伤。 “身份有暴露吗?” “没有。她刺伤属下后就跑了。” “那就好,我不想名声有损。”白衣男子没心没肺的说。 无霄嘴角抽搐,心中无语地想:您的名声有可以损的余地吗?草菅人命、喜怒无常、随姿散漫、阴狠暴虐…… “好了,下去!让无忧帮你处理下伤口。” “是,属下告退。”无霄起身退下。 虽说主子声明狼藉,不过,他们这些影卫却知道,那只是主子掩人耳目的面具罢了。他们是影卫,不管过的怎么样,为主子出生入死都是一生的使命,但主子向来对他们很好,把他们当兄弟看待,这些,他们都是看的出来的。所以,他们更加死心塌地,为主子赴汤蹈火,就算因此先驱蝼蚁,也在所不辞。 无霄退出书房,顺手将房门掩上,白衣男子拿起紫檀木桌上的青花鹤鹿蒲槌茶盅,用盅盖刮着浮在水上的茶叶,轻抿了一口。剑眉紧蹙,似乎不大满意。 虚子山,女子,簪子,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 等等,簪子?簪?难道说? “无渔,”白衣男子轻唤了一声,一个女子从窗外跃进来,她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紫色束腕衣,单膝跪在白衣男子三尺外的地方。 “把这香撤了,换几株玉兰。还有,去查查,虚子山附近有什么人和黎家有关。”这里的血腥味很重。其实,平常人根本连闻都闻不出来,但是,他觉得很重,很难闻。 “是。”无渔将龙涎香换掉,跃出窗外。 黑衣女子,和他猜测的一样吗?还是说,那女子那边,已经查到头绪了? 第6章 整相府刁奴 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林傲梅叹了口气。 第四天了,重生到现在已经第四天了。 四天来,一到黑夜,她便躺在床上假寐,直到苗嬷嬷和白嬷嬷睡熟了,她就坐在窗前,静静的看着书,等着黎明的到来。 照得到太阳后,她才敢睡上几个时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日上三竿,林傲梅眯着眼睛,秀眉紧蹙,鲜红的嘴唇被下齿咬得泛白,两只手紧紧抓着盖在身上的被角,丝毫不放松,似乎在忍耐,又在极度害怕着什么。 突然,林傲梅闭着的眼猛的睁大,望着被阳光照得光亮的瓦砾屋檐,大口大口得喘着气。 又是这个梦:从和詹玄启相遇,相识,相知,成亲。他为了她被罚跪在金銮殿外。从此,她对他不离不弃,为他滚钉床,挡长剑,除异己,任劳任怨。再到地牢折磨,挑断筋骨,受尽酷刑,砍断双腿,一切一切,前世的点点滴滴,每每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梦中。 还好、还好,她重生了,她不再是那个被当作棋子的林傲梅;不再是那个看不穿人心的林傲梅;不再是那个如同傀儡的林傲梅了。 “嬷嬷。”林傲梅朝门外唤道。 听到房中林傲梅的喊声,苗嬷嬷赶紧跑进来:“小姐醒了啊!小姐今天睡得真熟,都日上三竿了。”苗嬷嬷边说着,边帮林傲梅整理床铺。 “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林傲梅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变得圆大火红,忙问到。 “快巳时了。” 巳时?她从快卯时便开始睡,睡了快两个时辰。今天的精神会好很多。 记得几天前,她几乎都没睡,有时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就惊醒了。 “嗯。嬷嬷,替我梳妆!”如果她没记错,前世相府派人来接她,是下午的未时。 “好。”苗嬷嬷从柜子里将前几日做的衣服拿出来,正要问林傲梅穿哪套时,便见白嬷嬷已经捧着打好的水,准备给林傲梅洗漱:“阿钰,那边窗口上有晾干的花瓣,加些进水里,让小姐净脸净手。” “好,我这就去拿。”白嬷嬷放下水,去窗口拿花瓣。 苗嬷嬷总是那么细心。林傲梅莞尔笑笑。 “小姐,要穿哪套?”苗嬷嬷手里拿着五件颜色不同,款式各异的春装问道。 那天,她给自己和白嬷嬷各买了两套衣物,林傲梅则是淡粉、菊黄、天蓝、嫩绿、晶紫五套款式各异的春装。 “今天就穿哪套晶紫的!首饰就戴那支紫玉簪和珐琅银钗,还有那个白银缠丝双扣镯。”黎芊芊的首饰样样都是精品,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却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这几天林傲梅将首饰戴了个遍,孙氏问起,只说是相府送来的,也再没给过她们。倒是孙氏,现在每天都巴结奉承着,待遇和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看着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儿,苗嬷嬷和白嬷嬷都讶然了。即使看过很多次,她们还是会不经意的看痴。 粉雕玉琢的小脸,经过这几天的调养,肌肤更若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白皙。两腮微微透出丝红晕,一头青丝梳成宽松的蝴蝶鬓,一缕黑发垂髫在双肩,晶紫色的长裙在阳光下如同一朵并蒂花开。林傲梅就似那花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眼前。 她的容貌酷似生母黎芊芊,却比黎芊芊多了三分分灵动和飘逸。从前世,她便知道自己容貌精致,甚至连林芙蓉都逊色于她。 或许,这也是林芙蓉那样恨她的原因!否则,在地牢三个月,她何以让人每天在自己脸上割一刀呢? “嬷嬷,早膳备好了吗?”林傲梅的话,让两人同时回过神来:“好了,孙氏早备好了小米粥,在暖炉上温着呢!老奴这就去端来。”白嬷嬷朝厨房走去。 “小姐,今天要是相府来接咱们回去,老奴帮小姐换一身装扮!”毕竟,若回相府,小姐可能没有任何庇护,要是这样耀眼的话,容易生出许多事来。 林傲梅明白苗嬷嬷的想法,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前世她穿着破旧衣服,狼狈不堪的回去都碍了林芙蓉的眼。今生,她偏要让她碍眼到底! “嬷嬷,不是在每种情况下都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有时,你忍一时,别人就会觉得你好欺负而变本加厉;你退一寸,别人就会近一尺,直把你逼进死角,让你无路可退。我知道这次回府必定危机重重,杜柳清会将我视做眼中钉,肉中刺。但是,我不可以逃避,不可以退缩,而是应该先发制人,化被动为主动,这不仅是在为我娘报仇,更是在保护自己,保护你和白嬷嬷啊!” 苗嬷嬷眼中充满了震撼,她无法相信往日里懦弱的小姐竟会说出这番话,而这番话,也彻底点醒了她。 是啊!如果可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话,夫人何以会落到那种下场?小姐又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真是老了,糊涂了,伺候夫人那么久,被夫人温和娴静的性格感染,既连往日的狠厉劲也发不出来了。她的优柔寡断,已经害死了夫人,现在,她决不能让小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可以。 “小姐,你说得对。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奴也会保护小姐的。” 林傲梅知道苗嬷嬷已经想通了,她也点到为止,至于白嬷嬷,她从不担心。白嬷嬷以前是太医院医女,性格有些急躁,所以她大事几乎都会先问过苗嬷嬷再做。两人都是黎芊芊以前的陪嫁丫鬟,一个会医,一个懂武,黎衡融特别从宫里请旨带出来的,希望她们能保护黎芊芊,谁知,在黎家满门抄斩后,还是被杜柳清趁虚而入。 ——————————————————分割线—————————————— 未时。 一辆简陋的马车来到邯珥村,上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显然是车夫,女的一身粉色袄裙,头发梳成双髻,一副丫鬟打扮。 到了刘家大院,女子跳下马车,扯开喉咙:“刘家人呢?都死哪去了,没见相府来接人吗?还不快给本姑娘开门!”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顿时惹来不少人围观。 “谁啊!没见着门上有铁环吗?叫什么叫?叫魂呐!”门内也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大门打开,孙氏泼辣粗鲁,一见来人装扮,顿时压低了嗓门:“敢问你们是?”心中存了三分疑虑。 女子的神色,显然很看不起孙氏一副土里土气的模样,不耐烦道:“我们是右相府的人,奉相爷之命,前来接二小姐回府,你还不快去叫二小姐出来,耽误了回府的时辰,你们吃罪的起吗?” “哎呀!原来是右相府来人啊!民妇眼拙了,姑娘恕罪,民妇这就去请二小姐,姑娘请里面奉茶。”肯定了心中猜测,孙氏喜上眉梢。林丞相如果看到现在的女儿,定会因他们照料周到而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赏赐。孙氏越想心里越甜。 “不用了不用了,叫二小姐出来就行。”女子厌恶地摆了摆手,心中鄙夷嫌弃:这破屋,也就那笨蛋小姐才住,她连进都不想进。 “好好好,姑娘稍等、稍等。”孙氏点头哈腰,忙转身跑去里屋唤林傲梅。 ————————————分割线—————————————————— “傲梅小姐、傲梅小姐,相府来接人了,快走!”人未到,声先至,声音刺耳到差点将林傲梅手中的茶盅震碎。 果然来了!!!! 林傲梅朝苗嬷嬷递了个眼色,苗嬷嬷会意,站到门口,问孙氏道:“相府来人?他们可有持什么凭证证明?马车又是什么样的?” 面对苗嬷嬷的质问。孙氏愣了一会,方才答道:“我、我没见他们持什么凭证。马车,倒挺简陋的。” “真是笑话!来接堂堂相府的嫡二小姐,可能连相府文凭都不带吗?而且,相府的马车,宽敞舒适不说,外观更是辉煌,窗口还有云鸾花的标志,怎么可能是一辆简陋的马车?相爷为官公正廉明,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外面说不定是与相爷有过节的人派来骗小姐走,借此要挟相爷的,你这样不辨真假,若真出什么事,你有几条命可以抵?”苗嬷嬷厉声训斥。 孙氏听完,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女的确实是丫鬟打扮,可是那马车,却连村里富贵员外的马车都比不上。 没错,外面那些人,一定是假的:“那、那现在怎么办?她们在门外了,怎么办,怎么办?” 孬种! 看着慌得语无伦次的孙氏,白嬷嬷心里暗骂了一声。 “嬷嬷,你随孙婶出去看看!”如出谷黄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听了这话,孙氏犹如吃了一粒定心丸。 “是,小姐,老奴这就去。”向林傲梅做了一揖,苗嬷嬷朝门外走去,孙氏赶忙跟上。 苗嬷嬷到了门外,见村里人都聚在门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身破烂不堪,如同用木板勉强拼成的一般,四个车轮子因生锈而变成了暗红色,就连拉车的那匹马,精神荼扉,脸部耷拉,一看便知是一匹饱经风霜的老马。 “都瞎嚷嚷什么?小姐在屋里歇着呢!大白天的,都闲着没事干?”苗嬷嬷威严狠厉训斥着众人,所有人都用不认识的眼光看着她。苗嬷嬷待人向来谦和有礼,从来不曾这样强势过,一时间众人竟也都安静了下来。 “哟!苗嬷嬷好生威严!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丫鬟打扮的女子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不由得开声讽刺。 “放肆!你是何人?见着本嬷嬷竟然敢不行礼,还如此大声叫唤,假扮右相府之人,到这来撒野,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苗嬷嬷不屑的看了女子一眼。 “行礼?你要本姑娘给你这死老太婆行礼?你是脑子糊涂了?”女子夸张的瞪大眼,惊讶道。 “死老太婆?谩骂宫中女官,依律是要掌嘴二十的。本嬷嬷的花名册早已记录在宫廷金册内,堂堂正六品掌事,难道,姑娘不应该行礼吗?还是说,想要掌嘴二十以示惩戒的好?”苗嬷嬷和白嬷嬷当年都是宫中女官,白嬷嬷是从六品医女,苗嬷嬷是正六品掌事,这可不是在胡诌。 “你、你有何凭证证明?而且,不知者无罪,你不能扇我巴掌。”女子已略显慌张。二十巴掌下去,回去后,她一定会沦为右相府所有人的笑柄。 “凭证?就凭你也配看本嬷嬷的官牒吗?不过,见你这么上不得台面,今天便让你开开眼界。”从怀中掏出一本黄色的小本子,虽已有些年月,但的确是官牒无疑。将官牒打开,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女子不识字,但在左下角看到了一个手纹印,“怎么样?要本嬷嬷拿印泥给你比对一下吗?” 女子愣愣的摇摇头,官牒上印着的官章,假不得。 “你刚刚说了,不知者无罪,那我也不怪罪于你,但是,现在知道了?”苗嬷嬷扬眉说到。 女子“扑腾”的一声跪地,好多年前在右相府见过苗嬷嬷,她向来都是温顺谦和,从来不曾这样过。所以刚刚看到她的狠厉劲,以为她是在这小山村里狐假虎威,才会忍不住开口讽刺。 可是,她真的从来不知道,苗嬷嬷是正六品掌事姑姑,否则,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放肆啊!“奴婢秋水,见过姑姑。” 苗嬷嬷这才收起官牒,慢吞吞的问:“秋水?什么人?我认识你吗?” 秋水当即一愣,急忙说道:“姑姑,我是秋水啊!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啊!你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简直是荒唐!夫人生前的四个二等丫鬟通琴、知画、晓书、明琪,哪有什么秋水,你当我老了好糊弄是?”苗嬷嬷当然认识秋水,确实是杜柳清的二等丫鬟。 “不是不是,是柳清夫人的丫鬟,奴婢确实是柳清夫人的二等丫鬟啊!”秋水近乎歇斯底里,她不知道苗嬷嬷为什么会不记得她,可是,如果苗嬷嬷不认她,她就接不回二小姐,这可是夫人交给她的任务,而且是个肥差,她务必完成得漂漂亮亮。 “柳清夫人?看来这五年来,继夫人当家,相府是越发没规矩了。夫人?右相府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一个夫人,那就是芊芊夫人,杜柳清只能称继夫人,难道都忘了吗?哼!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啊!”苗嬷嬷冷嘲热讽。 秋水心中暗暗叫苦,看情形,苗嬷嬷是挖了个坑让她跳,又拿她的话来训她,以报那一讽之仇。 “是,是继夫人,奴婢是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秋水。”不管如何,她都要忍辱负重,今天一定要把二小姐接回去,只要能将二小姐无声无息的带回去,这一仗,她便打赢了。 “噢!你这么说,我倒有点印象了,你这次来,是……?”苗嬷嬷一拍脑袋,仿佛刚刚想起秋水这个人。 秋水启唇刚要答话,苗嬷嬷再次开口:“不管怎样,你这丫头也太没规矩了,居然都不进屋向二小姐请安的吗?” 秋水差点没一口气憋死,她故意的,这死老太婆绝对是故意的。 “是,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二小姐请安。”心上过把瘾,嘴上却不敢放肆,笑话,正六品掌事!就是这村里的县太爷也才九品,二十巴掌,绝不是嘴上说说。 “嗯,这还差不多,跟我来!”苗嬷嬷稍稍满意,转过头望向众人,“大家伙也都散了!” “是!”正六品掌事,足以让众人拜服,众人立刻各自散去。 第7章 再探虚子山 苗嬷嬷带着秋水进屋,到林傲梅房门口站定,微弯下腰,恭敬的道:“小姐,老奴将人带来了,” “嗯,进来!”林傲梅懒怠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苗嬷嬷率先走进屋,秋水紧跟其后,一进门,便怔住了…… 简陋无比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木柜,一套桌椅,虽简陋,却一尘不染;虽单调,却掩不掉林傲梅满身风华。 她咪着眼,手抚在额间假寐,如同莲叶上的紫荷仙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两只黑蝴蝶扑扇着翅膀,小巧高挺的鼻子,不点而朱的薄唇,都像女娲娘娘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紫玉簪和珐琅银钗,一紫一银完美的结合,为白玉般的脸庞更增添了一分光彩。抚在额间的手,因晶紫色的水袖垂下,露出一节玉藕般的手臂,手腕处戴着的白银缠丝双扣镯,更衬得手臂光滑玉润,肌如白雪。这样的场景,美得如同一幅画,一幅任何神笔都描绘不出的画。 见秋水呆着不走,苗嬷嬷在她膝盖上踢了一脚:“发什么愣?还不给嫡二小姐请安。” “奴婢秋水,给嫡二小姐请安,二小姐万福。”秋水恭敬谨慎的磕头,不敢带一丝掺假和敷衍。眼前的二小姐十分有压迫力,眯着眼,姿态慵懒,却让她不敢有一丝怠慢之心。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名字不错。”林傲梅漫不经心的道。 “奴婢谢嫡二小姐夸奖。”秋水垂着头说。 “你是奉我爹之命,来接我回府的?”依然是懒怠的声音,好似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是,相爷十分惦记二小姐,请二小姐移驾,随奴婢回府。” “可有带相府文凭?”林傲梅终于坐正了身子,睁开眼盯着秋水。她的眼如同一口古井一般深沉,却又透着精明,仿佛能将世间所有人和事都看得透彻。 “奴婢出府匆忙,没带相府文凭,但苗嬷嬷和白嬷嬷都识得奴婢,都可证明奴婢是右相府的人。”秋水底气足了一点,嫡二小姐又怎样?在相府呆的时间还不如她多,而且,她还是夫人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丫鬟,谅二小姐也不敢拿她怎样。 “这样啊!”看得出秋水狂妄劲又发了,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苗嬷嬷、白嬷嬷,把这冒充相府丫鬟的人交到衙门,让县令乱棍打死,抬着尸体到右相府领赏去。” “是,小姐。”两人走到秋水身边,作势就要捉住她,秋水“腾”的一甩手臂站起来,壮着胆子直视林傲梅,“二小姐,你明知我是相府二等丫鬟,这是做甚?” “相府二等丫鬟?你现在怎么证明?只凭你的一面之词吗?你身上可一件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我说你是,你就是,我若说你不是,乱棍打死一个冒充相府丫鬟的骗子,又有什么呢?”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说今天天气挺不错的。 秋水发着愣:二小姐到底什么意思?除了刚才在门外有些许嚣张不敬,她好像从来没有得罪过眼前的嫡二小姐,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呢? 原以为这是个好活,夫人也承诺办这事,个中油水都让她去吃。谁知这二小姐竟是个这般难缠的主。 将自己打死,她此刻确实有这个能力,只要她们三人坚持说相府没有叫秋水的丫鬟,把她当成假冒的交到衙门,再添些油加些醋,夫人在相府,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必死无疑。可是,对二小姐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除了得罪夫人,招惹是非,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等等,这么说,二小姐只是在诈自己? 哼!真当她秋水是纸糊的不成? 这样想着,秋水胆子壮起来了,既然二小姐只是在诈自己,她若示弱,就中了二小姐的敲山震虎了,这时候,她应该强势起来,这敲山震虎就不攻自破了。 “二小姐,奴婢尊你是相府嫡小姐,自问对你从刚才到现在是恭恭敬敬,无半丝怠慢。可你明知奴婢是相府丫鬟,却装作不知,要置奴婢于死地。按理说,小姐是主,奴婢是仆,小姐要奴婢死,奴婢不敢违逆,但是,奴婢今日来接小姐回府,是全相府都知道的事,若等下县令带着奴婢尸体到右相府领赏,这不是当众打相爷耳光吗?二小姐要置相府颜面于何地,置相爷名声于何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看来五年不见,这丫鬟越发刁钻了。白嬷嬷和苗嬷嬷两人心里暗道。 本来就只是吓唬她,要她自乱阵脚而已,可现在她笃定小姐不能拿她怎么样,底气更足了,这可怎么办? 秋水说得对,小姐现在若装作不知打死了她,岂不是在打相府颜面,和杜柳清直接撕破脸皮?更有,虽时隔五年之久,可秋水五官和五年前并无多大不同,要说完全认不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怎么办?小姐的情景真是骑虎难下了。二人心里不免暗自焦急。 看着眼前怒目望着自己的秋水,林傲梅突然拿起边上的陶瓷茶盅,朝秋水身上狠狠摔去。 秋水本能侧身,茶水将她胸前打湿一片,茶盅从胸前砸向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惊得秋水身体不由得一抖。 “恭敬,无半丝怠慢?在主子面前怒目直视,仗着自己在相府时日长便目中无人,在大门外嚣张放肆,不可一世,这便是你口中的恭敬?当着我的面都敢这般放肆无礼,在外还不知顶着右相府名头怎样目中无人,有你这样的丫鬟,才真是让右相府颜面扫地,玷污我爹名声。今天我倒要看看,打死一个不知尊卑,破坏相府名声的丫鬟,我爹会不会怪罪于我,嬷嬷,还不动手?”林傲梅略显怒气,声音渐渐提高。 苗嬷嬷和白嬷嬷再次上前,一左一右压着秋水,秋水明显慌了,微微挣扎,慌张道:“二小姐,奴婢是柳清夫人的丫鬟,你现在打死奴婢,会直接和夫人结仇的,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二小姐是要回相府生活的,开罪了夫人,二小姐也不会好过的啊!” “和杜柳清结仇?那又怎样?我不在乎。我就是不允许一个婢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就算打死了你会和杜柳清结仇,我也乐意,拖下去。”林傲梅满不在意道。 苗嬷嬷和白嬷嬷加大力度,要将秋水往外拖,秋水拼尽全力的挣脱着:“二小姐,二小姐饶命啊!是奴婢瞎了眼,错将珍珠当鱼目,二小姐饶命啊!” 她怕了,真的怕了,眼前的二小姐,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是她太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二小姐。在面临死亡的恐惧下,秋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两个嬷嬷甩开,跪到林傲梅脚边。 林傲梅的脚向前一踢,秋水整个人向后摔去:“我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你有什么价值让我饶你一命?” 秋水脑子慌忙的转动:“奴婢,奴婢能说服夫人风风光光接小姐回府,请二小姐让奴婢将功折罪,饶奴婢一命!”秋水不停的磕着响头。 “我知道你办得到,杜柳清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秋棠和华棠是老夫人指派的,杜柳清心生芥蒂,表面倚重,内里却更信任你,但是,这件事有老夫人身边的绍棠和海棠就足够了,用不着你。” 林傲梅浅淡的一番话,让秋水心中生起万丈波澜:五年前黎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原配夫人黎芊芊因此病逝,二小姐随后也被继夫人设计出府。 二小姐离府后,右相府再没黎府人的踪迹,柳清夫人随后被扶正,本以为在夫人身边伺候最久的自己也会升为一等丫鬟,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夫人似乎并不放心继夫人全权管家,将自己的两个心腹丫鬟指派给杜柳清当一等丫鬟,而鞍前马后的自己却仍在二等丫鬟的位子上,直到现在。 甘不甘心是一回事,可这些事都是在二小姐离府后才发生的事,二小姐怎么会知道呢?听二小姐话里的意思,老夫人现在身边的心腹丫鬟海棠和绍棠居然是她的人吗?怪不得她不怕和夫人撕破脸皮。 太可怕了,相府竟然没一人察觉到,这离府五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小姐,难道相府的点点滴滴都在她掌握之中吗? 现在怎么办?二小姐用不着她,她的命就不值钱了。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既然跟着夫人没前途,眼前的二小姐可是另一座大靠山,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二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她为何不能另择明主呢? “二小姐,奴婢愿为二小姐效犬马之劳,请二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这番话便是摆明投靠效忠之意了。 这在林傲梅的意料之中,她对这丫头很了解,野心很大,绝不甘屈于一个二等丫鬟的位子,更何况她还伺候杜柳清时间最长,却被只有老夫人当靠山的秋棠和华棠捷足先登,当上了一等丫鬟。 从五年前,这丫头暗地里的不甘心就是显而易见的,她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虚称老夫人身边的绍棠海棠是她的人,让秋水以为她在相府有暗桩,无人得知。这步类似空城计的险棋,毫无疑问,林傲梅下对了。 林傲梅背靠椅圈,似乎在考虑,半响才道:“好!不过我身边不留废物,我会通知绍棠和海棠按兵不动,如何让杜柳清正正经经接我回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秋水欣喜若狂,二小姐这是答应给自己机会,借这件事考验她了?“是,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望,一定竭尽全力说服继夫人,正正式式接二小姐回府。” 苗嬷嬷和白嬷嬷二人心中不禁暗暗叫绝,小姐居然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化被动为主动,如果小姐开口拉拢秋水,就属于被动的一方,秋水非但不会效忠,就算表衷心,也有可能是假投靠,回府后将这事告知杜柳清,立一大功。 现在小姐反着来,挑起秋水隐藏在心中的不甘,让她自己生出投靠之心,这样,秋水不但不会告密,还会更加卖力表现,以求能傍上林傲梅这棵大树。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会对相府的人这样熟悉,但心中还是十分高兴。 “嗯,你回去!别让我失望才好。”林傲梅似乎并不在意结果,又眯着眼睛以手撑额靠在椅圈上寐着。 “是,奴婢告退。”秋水起身恭敬的退出门外。 等到秋水走远一些,白嬷嬷先按捺不住问:“小姐,相府的事您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要是秋水回去后向海棠和绍棠问起,那不就……” 五年前在相府时,秋棠,华棠,海棠,绍棠四人是老夫人的心腹丫鬟,这她们是知道的,可刚刚小姐说秋棠和华棠被指派给杜柳清当一等丫鬟,这事她和苗嬷嬷都不知道,应该是她们离府后才发生的事,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嬷嬷,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知道相府要来接人,我不下些工夫怎么成呢?这是托刘段慬帮我打听的而已。”相府,是她所有噩梦的起始点,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但这些她都明说不得,只能这样回答白嬷嬷:“至于秋水向秋棠和华棠问起,根本用不着担心,她问起,秋棠和华棠绝对是莫名其妙的否认,而她们越是莫名其妙,越是否认,秋水就只会越认定她俩在装蒜,这是人心里惯有的先入为主的思维方式,不必担心。” 同样是今时今日,同样是秋水,简陋无比的马车来接自己,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辈子,苗嬷嬷和白嬷嬷匆匆忙忙,翻遍屋子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自己则欣喜若狂,喜出望外,以为苦日子熬出头了,犹记得当日秋水是那样嚣张,厉声催促,今日,她的心变了,处理方式也变了,前世在自己面前狂妄嚣张的秋水变得恭恭敬敬,甚至效忠投靠,这世间,当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林傲梅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再次睁眼,眼中又是一片清明:自从那晚到虚子山遇见黑衣人后,她就再没去过,想避避风头。回相府后,想再来就麻烦了,她必须在回去前把东西找到才行。 ——————————————分割线—————————————————— 申时末,找借口将白嬷嬷和苗嬷嬷打发到镇上买些日用品,林傲梅把身上的首饰发簪都褪下,只把紫玉簪藏在袖中。从柜子里找出一块纱巾,别在发上,遮住那倾城绝色的容颜,足尖轻点,林傲梅轻盈地翻出窗口。 约莫半柱香后,林傲梅到达虚子山的山脚下,因已是申时末,打猎的人都撤了,整座山看不到一个人影。 黄昏的虚子山不同于夜晚静谧骇人,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连带人也感到一丝凉意。 林傲梅深吸了口气,走到山脚边缘,张开两只小巧白皙的小手,漫无目标的按着,拍着。 不一会儿,洁白的双手就被沙土染得脏兮兮,但林傲梅仿佛全然不觉,对着自己所能够着的山的每一寸,不停的拍打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傲梅羊脂白玉般的双手变得血迹斑斑,整个人也气喘吁吁。无奈,林傲梅只得靠着临近的大树底坐下。 这山这么大,到底在哪里呢? 拿出袖中的紫玉簪,忆起当年娘亲将簪子交给她时的情景,林傲梅只觉满心愧疚。 上辈子,她一心为的都只有詹玄启,将娘亲的托付抛之脑后,甚至想将紫玉簪的秘密当作詹玄启登基那天送他的礼物。 她是有多傻啊! 今生,她一定要让黎家重见天日,履行当初对娘亲的承诺。 世人皆知紫玉固比金刚石,所以一般的紫玉簪都是将紫玉镶嵌在雕刻好的金银簪内。而林傲梅手中的紫玉簪,却是由一整块完整的紫玉雕琢而成的,簪子上栩栩如生的紫荷花和簪柄簪尖,浑然天成,竟是一体的。整支簪子发出淡淡的紫色光泽,显得幽雅而神秘,仔细一看,簪柄还刻着微不可见的花纹。 林傲梅抚摸着凹陷的花纹,如果她所料不错,这花纹的纹路,就是打开机关的钥匙。现在问题是,她找不到机关。虽然知道在虚子山,但山这么大,凭她一己之力,要找到什么时候? 林傲梅整个人靠在大树主干上,抬头望着美得令人心颤的夕阳缓缓落下,显得那样孤苦伶仃。 好累,小时候的她,体力向来很差。 双手无力的垂下,突然,无意垂下的手,好像触摸到什么光滑的东西。以为是蛇,林傲梅赶忙翻身站起,但见大树底长出的嫩绿新草丝毫未动,显然不是蛇。 林傲梅疑惑的蹲下身子,拨开草丛,草丛内俨然是一块巴掌大小呈扁状的鹅卵石,嫩绿的青草很巧妙的将它遮掩起来,根本完全看不出来。 奇怪了,四周都是泥土,这鹅卵石在这里,未免突兀,且新草旧草一并遮掩着,实难发觉,倒像是有人为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林傲梅用紫玉簪将鹅卵石挑开,石下的泥土被压的紧平,不留一丝缝隙,中间却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小洞。 林傲梅吃了一惊,手指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将紫玉簪插进小洞中,竟完全吻合,轻轻一转,只听见”咔嚓“一声,大树临近的一处山俨然裂开一个口子。 林傲梅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山裂开的口子很小,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去,但林傲梅身躯瘦小,即使不侧身也钻的进去。 进入山洞内,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整个山洞堆满了金块,且每一块大小不一,没经过任何雕琢,就和刚从地底下开采出来的形态一模一样。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肯定兴奋得晕过去,林傲梅却眉头紧皱。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经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些金块,就因为这满山洞的金块,黎家遭人诬陷,连同表亲族人旁支,两百三十多口人,全部斩首,血流成河。 上辈子,她将詹玄启放在第一位,总以为只要詹玄启登上皇位,为黎家平冤,只是一句话的事,从来不曾仔细调查过黎家被害的全过程。 只知道,黎家因不愿护国宝藏落入歹人之手,宁死不招出宝藏的藏匿地点,最终惨遭灭门之祸,而那个所谓视外祖父为兄弟手足的先帝,则昭告天下:黎家通奸卖国,意图谋反。 个中详情,她从未了解清楚,因为,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事比詹玄启重要,甚至想等詹玄启登上皇位,为黎家平冤的那日,就将紫玉簪的事告诉詹玄启,给他一个惊喜。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啊! 外祖父戎马一生,为先帝夺江山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什么先帝视其为手足,荣耀满门,也许是因为这笔宝藏,也许是因为功高震主,忠心耿耿变成了通奸卖国,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她,为了心中那份自以为最纯粹的感情,五年的奋不顾身,鞍前马后,只因为詹玄启想坐上那个高位,她便倾尽所有,到头来,却受尽折磨,惨死狱中。 看着眼前满满的黄金,林傲梅憔悴的坐倒下,眼泪夺眶而出:“哈哈哈!祖父,你看啊!灭门抄家,就是你戎马一生对先帝忠心耿耿的回报,他的一道圣旨,就让你遗臭万年,死时,你可曾恨过?可曾悔过?当年的来龙去脉,就由梅儿替您查清楚,您受的冤屈,就由梅儿替您平反。但凡害过黎家的人,总有一天,梅儿会把他们全部都送到您面前,亲自给您谢罪。” 第8章 盛装回相府 铜镜前,苗嬷嬷手法娴熟地为林傲梅梳理着长发。 因要回相府,苗嬷嬷显得格外用心。 将乌鸦鸦的发丝梳成复杂却不繁重的流云鬓。打开首饰盒,里面上百种饰品,样样精美,令人眼花缭乱。苗嬷嬷一时踌躇起来,竟不知要戴哪样。 看出苗嬷嬷正犯难,林傲梅不由失笑,苗嬷嬷素来沉稳,办事利索,居然在这种小事上犯难,真是关心则乱。 拿过首饰盒,林傲梅翻翻找找,拿出一支镏金点翠步摇,一条雪贝链和一对白玉耳坠:“嬷嬷,就戴这些!手镯仍带那个白银缠丝双扣镯就行。” “好,听小姐的,不过头上只戴镏金点翠步摇,是不是太过单调了?”苗嬷嬷看着林傲梅的流云鬓道。 “流云鬓已是偏复杂的发髻了,如果再戴过多珠钗,就会显得过于繁重,画蛇添足了。”上辈子在二皇子府,为讨詹玄启欢心,林傲梅可是煞费苦心。詹玄启喜欢女子幽雅娴静,温婉大方,所以,从妆容,穿着,气质,到生活习性,她都向他的理想型一一在改变,只愿能成为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 但是,到被灌下毒酒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不管在他心中多完美,都比不上权势来得重要。 苗嬷嬷想想觉得有道理,便按林傲梅的吩咐一一为她装扮。 白嬷嬷带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包袱,走到林傲梅身边:“小姐,马车在门外候着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嗯!走!”林傲梅戴上面纱,率先走出屋门,无半丝留恋。 苗嬷嬷和白嬷嬷望着空荡荡的的屋子,心内百感交集。 怎么说也是住了五年的屋子,怎么可能无半丝眷恋? 但见林傲梅人影已经走远,赶忙收起心思,急步追上…… 三人走到大门外,见门外聚集了满满的人。邯珥村属于较偏僻的山村,相府来接人的阵仗比他们娶媳妇嫁女儿的阵仗还隆重,因而一个个都想来开开眼界,使刘家门口变得更加热闹。 相府的马车高端华丽,车帷挂着琉璃珠串成的绣带,宝蓝色的车前是三匹精壮矫健的棕马,两边窗口上的红色云鸾花格外亮眼。 云鸾花是出云国的国花,但凡朝中重臣及其家属的马车,都刻有云鸾花的标志,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秋水见到林傲梅,赶忙跳下马车行礼:“二小姐,奴婢奉相爷之命,来接二小姐回府,这是相府文凭,请二小姐过目。” 恭敬的语气让前日见过秋水的人都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不是那天在刘家门口目中无人大喊大叫的女人吗?怎么今天见到林傲梅,这么恭敬谦和?果然富贵好命人就是不一样啊! 每个人都暗暗羡慕林傲梅的好命,只有跟在孙氏身边的刘浣碧拳头紧握,看着一身菊黄色长裙,明艳动人的林傲梅,一口银牙差不多都快咬碎了。 这个死丫头,臭丫头,为什么这么命好?不过就是回趟相府,排场比她下个月大婚不知要气派多少倍,两个车夫,八个护卫,一个丫鬟,还有自身的两个贴身嬷嬷,她大婚顶多就一个喜婆加几抬嫁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这么苦? 林傲梅接过文凭,看了一眼,还给秋水,这时,孙氏突然扑过来,握住林傲梅的手,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却拼命忍住:“梅儿啊!在刘家五年,孙婶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现在你要回相府了,孙婶心里有多少舍不得啊!可惜家里穷,相府是大富大贵的门第,孙婶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希望你回府后,别忘了刘家,要常回来看看孙婶,免得我挂念,晓得吗?” 苗嬷嬷和白嬷嬷狠狠鄙视了孙氏一眼,当亲闺女看待?呸!她怎么不说将小姐供奉成祖宗? 还说什么家里穷,相府是大富大贵的门第,又装出一副情深至切的模样,摆明是在逼小姐接济他们,否则就是小姐富贵忘本,忘恩负义了。 若当真情深至切,何必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当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林傲梅也心中鄙夷,面上却不露半分,右手轻轻的为孙氏扫去眼前的碎发,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孙氏手里抽出:“有空我会常回来探望的,但爹爹毕竟公务繁忙,我出趟府会很是劳师动众的。倒是你,孙婶,别总想着省几个钱,浣碧姐姐下个月就要大婚了,要多买些补品补补,不管什么,身子最重要,不然梅儿会担心的。”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既显关心又不显突兀,就像小辈对晚辈的好言相劝,循循善诱,而且又点明了孙氏省钱,要是日后孙氏穿得不好,吃得不好,那纯粹是她自己想省钱,找虐,和林傲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孙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林傲梅几句话,云淡风轻的就将她的小九九彻底消弭与无形了。 朝孙氏身后望去,见一身墨绿的刘段慬似乎欲言又止,林傲梅莲步轻移走到刘段慬面前,向刘段慬微微行了个半礼:“五年来多谢段慬哥哥的照顾,梅儿这便告辞了。”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刘段慬虚扶了一把,当两人身子只有一步之遥时,刘段慬用仅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林傲梅在哪儿?告诉我。” 林傲梅当下一愣,她以为刘段慬是要问秋闱的事,没想到…… 她那日没跟刘段慬解释她就是真的林傲梅,甚至故意误导他,是要留一手,因为她对刘段慬根本谈不上信任不信任,不可能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以后若是刘段慬有异心,又笃定她并非林傲梅,定会拿此事做文章。 她真的是林傲梅,无论他围绕这件事设什么局,她都稳操胜券,这样的误会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她从未想过刘段慬会向她问起林傲梅,是在担心她吗? 心中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里,泛起圈圈波纹。 也许,刘段慬在可怜她的同时,对她还是有一两分真心的。 泛起波纹的湖面很快平静下来:“她没事,我把她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了。” 就算有一两分真心又怎样?她付出了真感情的那颗心,早已被伤得鲜血淋漓,世上没有永远的真心,就算有,也注定被无情践踏。她不会再完全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谁也不会…… “那就好。”刘段慬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的石头。 林傲梅退后一小步,以免让人看出异样。 “苗嬷嬷。”听到林傲梅有吩咐,苗嬷嬷跑到她身边,林傲梅对着苗嬷嬷低语了几句,苗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刘段慬手上,“段慬哥哥,这张银票就当梅儿送与你进京赶考的盘缠,预祝段慬哥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刘段慬上辈子是在京城饿死的,还是送他些银两,以防万一的好。 刘段慬手拿着银票,羡煞众人,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林傲梅向众人倩身以示告别,转身走到马车旁,秋水已在旁边候着,忙把脚凳放在平地上,好让林傲梅踩着上马车,秋水和苗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林傲梅上车,白嬷嬷撩开车帘,等林傲梅上了马车,三人也跟着进了马车。 车内主座乳白色的蚕丝软枕静静的躺在车壁边,柔软的坐垫上用细丝勾勒出清新的茉莉图案,布置十分精致富丽。 林傲梅坐在正座上,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羊脂玉般的小脸。 出云国民风并不是很开放,女子在外面人多的场合,一般都要轻纱遮面,在车上,就没有戴的必要了。 “驾!”车夫见车里人都坐好,一抽鞭子,马车缓缓朝相府原路返回,八名护卫各人一骑跟在马车后,等马车走远,众人渐渐散去,却掩不掉眼里的羡慕。 马车平稳的上道,没留下一丝眷恋…… 车厢内,林傲梅把玩着手腕上的双扣镯,用赞赏的眼光看了一眼秋水:“事情办的不错,不枉当日饶你一命。” 秋水虽得杜柳清信任,但杜柳清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要促成这事,还是要下功夫的。秋水只用两天的时间便办到了,可见她十足十的聪明,也十分会揣摩杜柳清的心思。 “是二小姐目光如炬,奴婢不敢居功。”秋水谦卑低头道。 “我向来赏罚分明,嬷嬷。”林傲梅向白嬷嬷唤道,白嬷嬷会意,从身上包袱里拿出一个金元宝,递给秋水:“这是小姐赏你的,好好为小姐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秋水看着手里足足有十两重的金元宝,眼里露出掩盖不掉的惊喜。 金元宝值钱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她知道这几年来相爷拨下来给二小姐的月例虽丰厚,但都被夫人私下扣了。 没受相府半分接济,都能这么有钱,果然,这位二小姐,背后一定不简单。 她真走运,傍上这么位深藏不露的大靠山:“奴婢谢二小姐赏赐,往后定为二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傲梅脸上见不到半分波澜,平静似水,心里则万分感慨:有钱就是宝,没钱就是草,黎芊芊的首饰已经当了十来件,虽说除了紫玉簪,其余的都只是普通的贵重首饰,但毕竟是亡母留下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当。 再说,这样当下去装阔达也不是办法,那盒首饰不少,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从上辈子她就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则什么事也办不成。 所以,前世为助詹玄启有钱收买更多的幕僚,她不惜乔装打扮,抛头露脸远赴安溪茶都,短短两年,她便垄断了整个安溪的茶叶生意,当时的出云国,只要一提起茶叶,人们自然就会想到称霸茶叶界的张家,收入之大,可想而知。 这才使上辈子的詹玄启出手阔绰,就是林傲梅没把宝藏的事告诉他,他手头也从未紧过。 虽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些钱,为詹玄启登上太子之位铺平了道路,这中间,她出了多少力? 看来,回府后银钱方面还需要细细斟酌才是。 “还要多久才到京城?”林傲梅问秋水。 “至少还得六七个时辰。”回京城其实是有近一些的小路的,但为了安全起见,她们走的是平坦的官道,路程自然要远些,“要不二小姐先靠着软枕歇一会,到了奴婢再叫醒您?” “也好。”靠着秋水铺好的软枕,林傲梅闭上眼睛,脑中却不停的思索着:眼下,她必须理清头绪,回府后每一步都要更加谨慎仔细,今生比前世延后了两天回府,阵仗装容也和前世截然不同,回府后的情形会和前世发生哪些变化,她无从得知。 所以,她只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上辈子的所有悲剧,她都要一一改变,扭转乾坤。 因黑夜里林傲梅都寝不知寐。着实有些困了,现在苗嬷嬷和白嬷嬷都陪在她身边,又是白天,她比较心安,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分割线———————————————————————————— 不知眯过去多久,马车进入京城,苗嬷嬷轻唤醒林傲梅,掏出帕子浸湿,帮林傲梅擦着睡眼惺忪的脸,整理微皱的衣裳。 “那个,二小姐,夫人吩咐,要带您从相府的侧门进去,这……奴婢怕若是阻拦,夫人会疑心,所以,二小姐,恐怕您得委屈一下,从侧门进府了。”秋水有些心虚的说。 当时她对夫人说二小姐见阵仗不对,不肯回府。夫人难以向老夫人和老爷交代。她又不动声色的旁敲侧击,劝夫人不能明面上让小姐太过不去,否则被发现,将来不免落人话柄,一发不可收拾。夫人权衡再三,这才答应摆开阵仗迎二小姐回府。 也许是夫人对黎芊芊夫人确实存着很深的怨怼,命她吩咐车夫从侧门进府,这不是在暗暗告诉相府的人,林傲梅只占着相府小姐的名头而已,只够资格从侧门进府,和丫鬟婆子没有区别吗? 白嬷嬷一听就火冒三丈:“这杜柳清当真是不遗余力的想打压小姐,才刚回府就想给小姐下马威吗?从侧门进?相府有哪个主子从侧门进府的?” “嬷嬷稍安勿躁,她让我们从侧门进,也得看我们进不进啊?我们不进,谁也奈何不了。”毕竟,让相府嫡女走侧门是绝对不合规矩的,也就前世的她傻乎乎的进了。 前世也没秋水通风报信,坐在马车里,哪知道是正门还是侧门,前世苗嬷嬷和白嬷嬷也是进府后才知道是走的侧门,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进都进了,还能怎样? 偏生她不懂其中道理,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导致上辈子在府里受尽下人鄙夷,连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婆子都敢没事讽她两句。 这辈子,这正门,她是走定了! 见二小姐似乎有主意,白嬷嬷才带着些许不甘不愿的坐下来。 秋水却无所谓,她反倒希望林傲梅能够走正门,这样才能证明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草包,毕竟,在相府光有金钱不是生存之道,而是要既有钱,又有权,那么这权打哪来呢?自是从势造起,再加上能守能攻的计谋,逆来顺受,哪来的势? 如果林傲梅是个只能招架而毫无还手之力的棒槌,她投靠她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说不定还会受牵连,她可不是个傻子。 至于杜柳清那边,届时二小姐要走正门,她只要装模作样的阻拦两句也就是了,毕竟她只是个丫鬟,力不从心四个字她会演的淋漓尽致,让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秋水如是想着,只听马车外传入一声音:“车内可是二小姐?” 看来已经到相府门口了,八名护卫直接朝马厩里去,既然到府,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秋水撩开一角车帘,露出头部,“王妈妈,是我,奉夫人之命接二小姐回府。” “好!那就把车驾进来!”王妈妈大约四十五六的年纪,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米灰色的春袄,她是杜柳清的第一心腹,同上辈子一样被派来接引林傲梅,实则却是来确保让她万无一失的走侧门进府。 就在车夫想要驾车进门时,白嬷嬷突然一掀车帘,跳下马车:“王妈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王妈妈心中暗叫不好,怎么偏偏这时候下车,害她前功尽弃:“呵呵呵!托二小姐鸿福,老奴身子骨还算硬朗。” “咦!这里是相府吗?门怎么这么小?”似乎刚察觉到不对:“王妈妈,这是侧门?你居然让二小姐的车驾从侧门进府,看来,你身子骨是硬朗,脑袋瓜子却不灵光了!”白嬷嬷不留情面地讽道。 王妈妈脸色微哂,本以为不动声色的叫车夫驾车进来也就完事了,哪知这白嬷嬷会突然下马车,让嫡二小姐从侧门进府,这事放在哪儿都是于理不合的,向来嘴尖牙俐的她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时,苗嬷嬷伸出手将车帘半掀,王妈妈向车内望去,只见车厢内一女子静静的坐着,菊黄色的长裙衬得她越发娴静,精致如玉的脸庞略施淡粉,小巧玲珑的红唇如同雨后樱桃,展露无限美好。 最引人注目的是琼鼻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是配上这样一双眼,整个人占据了风花雪月的柔情,夺尽了风雷电掣的凌厉。 她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却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场,一股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她,就是离府五年的嫡二小姐吗?这样精致的仿若人间仙子的人儿,是相府的嫡二小姐? 王妈妈一瞬间觉得,夫人接回来的,不是一块为大小姐铺路的垫脚石,而是给自己和大小姐带回来一把割心窝的利刃。 大小姐自誉容貌出众,可连她老眼昏花都看的出来,大小姐的容貌,尚不及眼前的二小姐,更何况明眼人呢? “王妈妈,你糊涂了。但是,也糊涂的有些荒唐了,真是该罚!”林傲梅声音十分浅淡,如鸣佩环,她的话是在给王妈妈一个台阶,她若顺坡下也罢了,省的她再废口舌,若是不然的话…… 王妈妈陷入一个两难境地,是要顺坡下?还是坚持让二小姐走侧门?心中的天平不停摇晃,却哪边也不落下。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林芙蓉的小脸,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啊! 天平重重的朝林芙蓉那边落下,这位二小姐,容貌胜出大小姐太多,她绝对不能让她风风光光的从正门入府,二小姐丢一分脸,大小姐就会多一分优势。 下定决心,面对林傲梅的压迫力,王妈妈定了定神:“二小姐误会了,是因为正门最近正在修缮,府里的主子都将就着从侧门进出,委屈二小姐了。” 这是不顺坡下了?看来这王妈妈真是杜柳清的左膀右臂。 林傲梅不紧不慢的重新戴上面纱:“修缮?这么巧,那就没办法了。” 王妈妈心里的欢喜劲还没涌现出来,就被林傲梅的下一句话生生逼退了,“不过,我记得右相府的牌匾是当年圣上御笔,亲自赏赐下来的,要是修缮的工匠一个不小心,将牌匾磕着污着了,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带我去看看。” 大门根本就没有在修缮,一过去不就露馅了? “二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大门现在杂乱无章,只有木头钉子,要是一个不小心伤到了您,老奴无法向夫人交代啊!您若担心牌匾被污,老奴差个小厮去告诫她们一声也就是了,您不必前去。” 伤到了她这千金之躯,无法向杜柳清交代?恐怕是自己从正门入府,她才无法向杜柳清交代! “不行,这事关右相府生死存亡,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我就透着车窗亲口叮嘱他们一声,不会伤到的,走!”苗嬷嬷作势就要放下车帘,王妈妈一急,整个人拦在马车前,苗嬷嬷状似不解:“王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小姐心系相府,你却百般阻拦,是真的担忧小姐安危,还是心里有鬼?” “王妈妈,你反应太大了,这让我心有疑窦啊!今天这正门,我是去定了。还不快走?”林傲梅语气强硬,似乎还隐藏着些许恼意。 秋水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钻进府里。白嬷嬷和王妈妈都看到了,却各怀心思的都没说。 白嬷嬷知道秋水这是在做戏做全套,王妈妈则认为她是去搬救兵,虽知道没用,也不会开口阻拦。 这件事夫人不出面也便罢了,若出面,定要让二小姐从正门进,否则,为母不慈的罪名就会紧紧扣在夫人头上,所以,这情景,夫人出面和没出面完全就是一个结果。 两个车夫面面相觑,又看向王妈妈,见她没有示意,两人干脆不动。 “看来在这相府,主子的话还不如一个老奴才的眼神管用,当真是翻了天了。嬷嬷,扶我下车,进府找爹爹,问问这相府现在是不是奴才在当家作主。”林傲梅说着,一甩车帘,白嬷嬷上前,作势要将林傲梅扶下车。 不仅两个车夫,连王妈妈也脸色一白,二小姐这是要向相爷告状,说他们奴大欺主? 右侧的马车夫心思转得快,赶忙将林傲梅请进马车,赔笑道:“二小姐恕罪,切莫生气,奴才这就带小姐到正门。” 说着用手肘捅捅左侧的车夫,这事本就和他们没多大关系,夫人莫名其妙的吩咐他们将马车驶进侧门,他们照做就是,但现在二小姐这般吩咐,夫人不在,他们自然听二小姐的。不然二小姐告到相爷那儿去,他们可真是没事惹一身腥。 左侧车夫回过神,两人一同驾着马车朝正门而去。 看着马车缓缓驶向正门,王妈妈只觉完蛋,不知所措。 “王妈妈,我们也跟着去看看!”讥笑一声,白嬷嬷自己先走,不再理会她。 完了完了!要是小姐告到老夫人或相爷那儿去,夫人理亏,根本保不了她,真后悔刚才没顺着二小姐的台阶下,这时想起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后悔归后悔,她不得不跟上,看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相府正门,朱红色的玄铁大门开启着,龙飞凤舞的“右相府”三字牌匾高挂门上,大门两侧各摆着一只足足半人高的石狮。狮嘴一张一合,表情狰狞,威严无比,似乎在昭告着右相府的地位权势。光是大门就这样宏伟,府内还不知是怎样一片辉煌,这哪里有半分修缮的痕迹? 马车在相府门口停定,守门护卫腰带佩剑,上前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两名车夫跳下马车,撩开帘布,苗嬷嬷率先下车,又拿起车座上的脚凳放在地上,林傲梅微弯下身子,扶着苗嬷嬷的手,轻踩脚凳缓缓下了马车,身姿展露的那一瞬间,众人只觉如春日之花怒放,十五之月露颜。 以林傲梅的身手,跳下来不费吹灰之力,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护卫看着下车动作优雅到裙摆也丝毫未动的林傲梅,神情呆滞,他只觉眼前少女如踩着春风扑面而来的仙女,举手投足间高贵而随意。一时之间,他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眼前的少女,似乎,同任何美丽的词汇描绘都会玷污了她的神圣。 这时,白嬷嬷和王妈妈气喘吁吁从后面赶来,白嬷嬷直接走到林傲梅身边,王妈妈则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王妈妈,你告诉这护卫,我是什么人。”林傲梅似乎并不想放过她的样子,开口询问。 “这,这是嫡二小姐,相爷吩咐接小姐回府。”王妈妈不敢胡乱信口开河,这时候她不承认也没用,有两个车夫在这,谎言注定不攻自破。 “原来是嫡二小姐回府,卑职不识得,冒犯了二小姐,卑职该死。”护卫单膝跪地请罪道,心中却有些疑窦,这王妈妈是继夫人的心腹婆子,向来趾高气昂,怎么今天变得这般老实? “不知者不罪,”林傲梅微微摆手示意他起身,“起来!” “是。”护卫略显紧张的起身,嫡二小姐嗓音若出谷黄莺,语气却浅淡得如玉珠相撞。 似乎想起什么,护卫猛地一怔,随意指着一个护卫道:“你到书房通知相爷,就说嫡二小姐已经回到府中。” 相爷前几日便吩咐,若二小姐回府要立即差人告知他,本以为二小姐在前几日就会到府,哪知竟到今日才到,差点将相爷的吩咐给忘了。 “是!”被指到的护卫转身进府,很显然,先前的护卫职位比他高。 林傲梅并不在意,这护卫只是见她回府,忙去通知林箭澜,想必是想捞一功,可惜,他把自己在林箭澜心中的地位想得太高了,林箭澜怎么会关心她回不回府?对他来说,她这个女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 上辈子她回府,可是在第二天晚饭时才见到这位父亲的。 记得席间,他帮她夹菜盛汤,关怀备至,她对他也从来尊尊敬敬,恪尽儿女之道,将他当作慈父般孝敬,即使他对她疏忽五年,她也从未怪他。 可是,临死前林芙蓉的话,才真真正正如一把利刃剜她的心,现在,对这位所谓的父亲,她只有仇恨。 “二小姐,您进府!有王妈妈帮您引路,卑职就不用送您进去了!” “嗯!”苗嬷嬷和白嬷嬷一左一右走在林傲梅身后,跟着她走进相府。后面的王妈妈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回过神来匆匆追上…… 守门的护卫望着菊黄色的窈窕身影消失在眼帘,个个都露出惊艳的神色:这位嫡二小姐,就是比起威沛候府的嫡长女,那个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肖清潋,恐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9章 再见林芙蓉 离府五年,相府多多少少有些变化,但整体格局却不会变。苗嬷嬷和白嬷嬷自然不会不知怎样走。 而林傲梅更是熟悉,小时候的印象模模糊糊,但上辈子她是回府后,到年芳十六才嫁给了詹玄启,怎么说也在相府住过几年,就是这几年,她被蒙蔽了心扉,被当作垫脚石嫁到了二皇子府。 当今圣上的成年皇子有四个,除却三皇子幼时便暴毙身亡,现今剩下四个成年皇子明争暗斗。 四龙夺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期间,也是朝臣最紧张的时刻,虽说当今圣上登基时日尚浅,仍还健在,不过这种事谁说的准呢? 直到现在,圣上表面也没格外看重哪位皇子,从来都是雨露均沾,无人知晓圣上的心思。 朝臣一个个慧眼如炬,有的相信富贵险中求,早早站队,投入自己认为最优秀的皇子阵营,扶持其上位,他日,等到自己扶持的皇子成功上位,便是封侯拜相的功劳,相反,如果自己扶持的皇子败了,那付出的代价,便是抄家灭门,腰斩凌迟,革职流放,种种不一,总之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一旦投入某位皇子阵营,那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然拼了命。 还有一种,就是能忍住诱惑,不偏不倚,保持中立,这种人是最能站到最后的,不过一旦新皇登基,就没他们什么事了,不是回家养老,就是贬到偏僻荒凉的地儿当个芝麻小官,但至少能保住命不是? 很巧,林箭澜就是后者,至少表面上是的。 上辈子林芙蓉远嫁夕幻国,而她嫁到二皇子府,林箭澜自然而然的被划分到詹玄启的阵营,可身为二皇子妃的她却知道,林箭澜其实从未向詹玄启表效忠之意,也从未在朝堂上偏帮哪一位皇子,可事实真相,谁知道呢? 嫁给詹玄启五年,她没有一日闲过,只要詹玄启喜欢的,想要的,她都拼命的为他学,为他夺,为他抢。 记得新婚当夜,他拥她入怀,对她说:“梅儿,娶了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今生今世,我会视你如宝,宠你入骨。但是,三位皇兄皇弟虎视眈眈,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拥有你多久。梅儿,你愿意和我并肩奋战,拼出我们永恒的未来吗?其间必定危机重重,但我保证,只要我在一日,定会尽力护你周全。” 未来?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为了这两个字,她付出了所有。 但当她付出所有助詹玄启登上太子之位时,远嫁夕幻的林芙蓉,却莫名其妙当上了出云国的太子妃。而那一刻,她就进入了生不如死的阶段,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护自己周全的男子,亲手将自己推入了地狱深渊…… 看着相府花园里熟悉的一切,林傲梅好不容易抛开的记忆又再次袭来,恨意在心中翻滚,漫延全身血液,根本无心欣赏花园里雅致的美景。 园内山峦叠峰,藤萝掩映,亭台楼榭上都挂着小巧玲珑,钢竹制成的鸟笼,有比较常见的喜鹊,百灵,画眉,杜鹃,也有极其稀有的太阳鸟,旋木雀,太平鸟等等,百鸟齐鸣,十分悦耳动听。 林箭澜是个爱鸟之人,身居高位,多少下属投其所好,有这些并不稀奇。 穿着清一色桃色比甲的十多个丫鬟,灰蓝布衣的五六个小厮,在园里浇花,扫地,喂鸟……各司其职,见林傲梅三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不知所措的王妈妈,目光齐刷刷的望去。 面对众人满是疑惑、惊艳的目光,林傲梅举止大方,不见半丝畏缩。 上辈子从侧门进府后,王妈妈还特意扬声告诉众人:这是相府嫡二小姐。惹得丫鬟小厮齐齐向她行礼,而她骤然遇上这样的排场,被吓得呆愣,沦为相府好几日茶余饭后的笑谈。 王妈妈低头跟在林傲梅身后,一颗心高高的吊着,心中不停思索着对策。看来,那两个车夫不能留,除了秋水,就他们两个见到刚才她骗二小姐走侧门的事,秋水是自己人没关系,这两个车夫都不见得了。王妈妈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丝毫没注意到前面的林傲梅止住了脚步,一把撞到苗嬷嬷的背上。 “王妈妈,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苗嬷嬷转身问道。 “没,没什么,可能是昨儿个没睡好,不碍事的!”王妈妈皮笑肉不笑的敷衍道。笑话!她总不能说她想要灭了那两个车夫的口? “原来是这样,王妈妈是该好好睡一觉,清醒清醒,回去休息!”林傲梅的话,让王妈妈瞪大了眼,回去休息?二小姐让她回去休息?不去告状了? “二、二小姐,这……”清醒清醒?二小姐是意有所指吗? 这一声“二小姐”,惹得丫鬟小厮都忙放下手里头的活,这就是离府五年到乡下静养的嫡二小姐? 早前听相爷身边的贴身小厮石稀说起时,他们设想过很多次二小姐的颜容举止,却没想到是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和设想中的乡野村姑出现了极大的反差,使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 许久,也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双膝跪地,其余人也都回过神来:“奴婢(奴才)给二小姐请安,二小姐万福。” “苗嬷嬷和白嬷嬷识得路,你回去,没关系。”林傲梅无视了二十来个丫鬟奴才的行礼,对王妈妈说道,若明珠璀璨的双眸直勾勾的看着王妈妈,直盯得她头皮发麻:“是,老奴告退。” 王妈妈躬着身子,缓缓后退,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怎样开口询问,二小姐似乎得了失忆症,将刚才在府门的是忘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发生过似的。她是真的不计较,还是另有后招? 这二小姐似乎太过深不可测,她先回去禀告夫人,再作打算。但愿,夫人接回这二小姐,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才好啊! 看着王妈妈的背影,林傲梅勾唇一笑,一时间百花失色。 其实这件事她是不会告到林箭澜或老夫人那儿去的,毕竟她已经从正门进来了,而见过刚才的事,只有两个车夫,苗嬷嬷、白嬷嬷和秋水,苗嬷嬷和白嬷嬷是她的人,秋水面上是杜柳清的人,都不能作证,至于那两个车夫,一旦被灭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到时,王妈妈来个抵死不认,她指不定会被反咬一口,倒不如什么都别说,急死那个老刁奴的好。 林傲梅终于发现满园子跪着的丫鬟奴才,环视了一眼,“都起来!” 说着,一挥袖朝前走去,宽大的衣袖随着春风摇摇曳曳,气势十足。 白嬷嬷解下身上的包袱,走到丫鬟奴才身边,一个个分发钱袋,不分薄厚:“二小姐刚回府,这些银子赏给你们买茶喝。” 有钱拿,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跪下谢恩。 就在这时,从远处亭榭传来一道骄横的声音:“那边穿黄衣的是谁?本小姐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林傲梅远远望去,只见对面远处凉亭里一个碧色身影指着自己问道。 凉亭偏高,林傲梅要微微抬头看着碧色身影,碧色身影也看着林傲梅。明明俯视的人是她,但和林傲梅对视,碧色身影却有种卑微的感觉。 本以为林傲梅会走上来回答她的问话,哪知林傲梅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她,半点没有要上前的意思,碧色身影只得走下凉亭,丫鬟小厮忙向她行礼:“三小姐万福。” 林傲梅远远就认出了她,相府的庶出三小姐-----林汀兰。 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绣襦罗裙,头戴云脚珍珠卷珠簪和一对赤金嵌宝双鸾簪,双耳上的兰花蕾形耳坠在鬓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容貌明丽,鸭蛋小脸上带着几分骄纵之色。 林汀兰生性鲁莽直撞,说好听些叫天性直率,说的不好听就是胸无大脑,根本不是林芙蓉的对手。但是,她的生母秦玉茗,林府的三姨娘,却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林汀兰径直走到林傲梅面前,扬起下巴问:“没听见本小姐问你话吗?你是什么人?”林汀兰姿态骄纵,毫不掩饰心里的妒意。 府里什么时候有这么绝色的女子?看她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是哪位姨娘的娘家人吗?长了这样一张狐媚子脸,如果身后没什么人撑腰,定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三小姐,这是嫡二小姐,你对嫡姐就是这样的态度吗?”苗嬷嬷开口答道。 “嬷嬷,我和三妹妹五年未见,一时认不出而已,下次注意也就是了,不必如此。”林傲梅浅浅的说了苗嬷嬷一句,转而走近林汀兰,亲密的握起她的手,巧笑倩然:“这便是三妹妹!五年前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既变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林汀兰上辈子天性使然,虽时常刁难她,但和林芙蓉她们相比,简直不足一提,所以林傲梅对她并不是很反感。 记得前世林汀兰及笈后,杜柳清便将她许给了泯南的首富陆家。 林家的所有女儿,都是杜柳清为林芙蓉铺路的棋子,泯南首富,看似风光,但所谓士农工商,商,其实是最卑微的,也因此林汀兰过的日子是最平静的。为林芙蓉铺路,怎么可能嫁给一户无权无势的人家?这其间,说没有秦玉茗的手笔,打死她都不信。看得出,秦玉茗对林汀兰,是多么的煞费苦心。 林傲梅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是娘亲还在,她是像杜柳清一样为了女儿能享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还是像秦玉茗一般为了女儿可以平平静静而煞费苦心呢? 林汀兰狠狠甩开林傲梅的手,嘟着嘴黑着脸的看着她。 林傲梅的话,分明就是在说:这次不认得也就算了,下次礼数就不可以少了。 林傲梅被甩开手,也不发怒,心里却觉得可笑,性格鲁莽,喜怒形于色,若是没有一个精明的生母,恐怕被杜柳清整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什么嫡二小姐,我听也没听过,不要刚见面就妹妹长妹妹短的。”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已有了计较,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姐姐五年前被送到乡下静养,但五年前自己才六岁,哪记得那么清楚,况且乡下回来的丫头不是应该土包子一个吗?怎么眼前的所谓二姐那样高不可攀的模样,身上不见一丝乡下人该有的姿态? 林芙蓉长的倾城,只要她在的地方,自己自然而然就成了陪衬,但林芙蓉是嫡,她是庶,姨娘告诫过自己不要招惹她,凡事要对她忍三分、让三分、退三分,所以,除了必要的场合,自己几乎一遇到林芙蓉便绕道而行,这已经让她十分憋屈。 而近两年四小姐林慕芫出落的越发水灵,依稀可见其容貌绝不在林芙蓉之下,林汀兰和林慕芫同为庶女,身份一样,自然就是在相貌上较量了,样貌差的,身价自是输一筹,这让林汀兰更憋屈了。 现在又来了个倾国的二姐,还是个嫡出,这相府,还有她林汀兰的立足之地吗? 林汀兰一想就觉得自己快憋屈死了,不满加嫉妒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一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也妄想本小姐叫你姐姐,告诉你,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别以为回到相府就是小姐了,你想得美。” 林汀兰嘴巴噼里啪啦如抖豆子般,让周围下人都目瞪口呆,这三小姐的骄横在相府人尽皆知,也从没像今天这样激动过啊!不过转念一想也是,二小姐的容貌,让人想不嫉妒也难呐!枪打出头鸟,可怜了二小姐,虽有嫡女身份,可惜生母已逝,又刚回相府,恐怕只得忍气吞声了。 “我刚回相府,不是小姐,难不成是丫鬟?”林傲梅敛起笑容,眼睛扫过在场的丫鬟小厮,接触到林傲梅眼光的人,都迅速将头低低垂下,没有一人敢直视她。这无疑是在告诉林汀兰,她就是相府小姐。 林汀兰看着林傲梅潋滟的双眸,只觉对她发难,好似打在厚厚的海绵上,软啪啪的,有劲无处使的感觉。 “三妹妹,不得无礼。二妹妹刚回府,你别吓着她了。” 一道天籁般的声音从长廊尾处传来,那声音,恍若天山清泉击打灵石,纤纤十指轻弹素琴,令听者沉醉,仿佛甘泉滑过心间。 曾经,林傲梅认为,便是瑶池的仙女,声音也不过如此!但是现在,却如同地狱恶鬼之音。 袖中粉拳紧握,微微颤抖,手掌传来的痛楚令她冷静了几分。 这声音,就是再过千百年,她也分辨得出。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将眼中杀气很好的掩饰了起来。 绽放出如明珠晓露般的笑容,缓缓转身,对上了长廊尾处的红色身影。 死,太便宜她了,就是把林芙蓉剁成肉泥,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长廊尾处的林芙蓉莲步缓缓走来,她眉目如画,眼若清泉,身着一袭精致的海棠红荷叶领罗裙,裙摆袖口颈边都用金线勾勒出海棠花,华耀而尊贵。腰间束着一根浅红腰带,右侧垂下一根同色丝绦,压着一块碧玉滕花玉佩,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云华鬓上斜插一支鎏金鹊簪,赤金凤尾的玛瑙流苏坠在鬓间,随着她的步伐而前后左右微微摆动。 一身的赤金海棠红穿戴在她身上,不显庸俗,反而华贵得如花中牡丹;不显臃肿,反而显得身材窈窕,神情端庄大气。 “见过嫡姐。”林傲梅看着离自己三步之遥的林芙蓉,连忙屈膝行礼,垂下眼眸,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刀杀了眼前人。 设想过无数次见到林芙蓉的场景,以为自己能够平静下来,但是,一见到她,眼中还是会涌现出滔天的仇恨。 不行,这样很容易暴露的,她必须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不可急于一时。 “二妹妹不必多礼。”林芙蓉虚扶了一把林傲梅,脸上的笑容温和大方,林傲梅也抬起头,笑靥如花。 林芙蓉打量着眼前妙人,少女身穿寻常的菊色罗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略显复杂的流云鬓上只有一支镏金的点翠步摇,一杂一简,相得益彰,偶尔有几缕墨玉般的发丝垂坠下来,衬得脸蛋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眼如一泓清泉,闪耀着无数光彩,颈上的雪贝链和从双耳垂下的白玉耳坠,将她内敛沉静的气质完美的展现出来。这样的她,美得勾人心魄。 一抹嫉恨稍纵即逝,接着是一副赞叹欣赏的神色,“五年不见,二妹出落得如此标致,刚才一见,我还以为见到了下凡的仙女呢!” 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艳,些许赞叹,些许欣慰,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温和大方,护妹有加的长姐。 林傲梅心中冷笑,这就是林芙蓉,府内府外无不称颂,声名远播的林家嫡长女。 在人前,她永远是温厚大方,进退有度的形象,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都完美得如同画中人,无一丝瑕疵,可谁知,那温柔如水,宽厚仁慈的形象下,藏着一颗蛇蝎心肠呢?就连前世的她,不也认为她是个好姐姐,对她推心置腹吗? “嫡姐惯会取笑人了,妹妹萤火之光怎能与姐姐日月之辉相较呢?见了姐姐,恐怕再无穿红衣之人入得了妹妹的眼了。”林芙蓉容貌明艳俏丽,姿态华贵,犹如一朵含苞怒放的牡丹花。红色,无疑是最适合她的颜色,海棠仙子,人如其名呢! 听了林傲梅的话,林芙蓉笑得越发亲切,心中大定:王妈妈真是夸大其词。 是,林傲梅确实是个绝色佳人,但她的容貌偏娇柔,而自己的容貌偏明丽,从五官看,自己确实不如她,不过类型不同,一般不会招人比较。 还以为她多棘手,刚刚见她三言两语就让林汀兰那笨蛋败下阵来,现在见到自己,还不得乖乖巴结? 毕竟,她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嫡女,而林傲梅,则是有名无实。如果她乖乖的掩下光芒,老老实实的为自己铺路,倒可以饶她一命,否则,要她死,就像捻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林汀兰看着两人言谈甚欢,直接忽视了自己,眼中一片不甘与嫉恨。 她的容貌也算上等,但在这两个绝色美人身边,却显得如此黯淡无光。林芙蓉艳丽如牡丹,林傲梅娇柔如雪莲,前者雍容,后者纯洁,确实不会轻易被人比较,不过看久了,眼光都会不由自主的被林傲梅吸引,胜负可想而知。 林汀兰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林芙蓉表面赞叹,内里不嫉恨才怪。 容貌和歌喉一向是她引人注目的法宝,她的容貌已逊于第一美人肖清潋,现在又冒出个林傲梅,自傲如林芙蓉,怎么甘心屈于第三位? 从适才来看,林傲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让她们两个鹬蚌相争去,无论哪个败下阵来,她都坐享其成,十分乐见。 “好啦!就你嘴甜。刚回府,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和母亲说,傲梅阁已经整顿好了,缺什么少什么就跟姐姐说,都是自家人,不可以见外,知道吗?”仿佛有些强迫的意思,从林芙蓉口中说出来,却似在嬉闹,对妹妹关怀备至。 周围的下人无不心中感叹:大小姐,当真是温婉贤淑啊! “是,梅儿知道了。”林傲梅恭敬地道,语气中满满都是对姐姐的敬意。林芙蓉还真是不放过一丝一毫塑造形象的机会,场面话,谁不会说? 林芙蓉嘴角扬起,这丫头这般貌美,看了就碍眼,幸好是个没脑子的:“嗯!这就对了,走!姐姐带你去转转这相府,五年没回来,怕是生疏了。”说着,亲密的牵起林傲梅的手。 “嫡姐,傲梅刚回来,相府以祖母为尊,自是应该先去拜见她老人家,怎可以先去参观相府呢?”林傲梅不赞同地道。 祖母孟氏,今年已年到六十。想起那慈祥的脸,林傲梅不禁有几分怀念,也许,这相府,只有她待自己有几分疼惜怜爱! 前世,嫁到二皇子府的第三年,孟氏就过世了。想来,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上辈子,她和孟氏并不亲近。也是,第一天回府就被林芙蓉拉去观游相府,连去问候一声都没有,任谁都会不悦!前世她还对林芙蓉感激涕零,怎知人家是别有用心。 林芙蓉有些不可置信,刚刚在自己眼前木讷的林傲梅,既然反驳自己,睁大眼看着林傲梅,只见她依旧笑靥如花。 “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姐姐一时疏忽了。”本想阻止她去给祖母请安,这样,祖母一定会对她多加不满。 相府明面上是母亲掌权,但祖母也不是一味坐享清福,甚至可以说,祖母的影响力比母亲还大。如果林傲梅惹祖母不悦,那就非靠母亲不可了,到时,还不是任她宰割? 相反,如果林傲梅讨得祖母欢心,有了祖母这座靠山,那要拿她怎样,可就要掂量着办了。 林芙蓉重新审视着林傲梅,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紧盯她潋滟的水眸,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可疑的迹象,但那双眼,似一口古井一般沉默,毫无波澜,什么都看不出。 “二娘当家,姐姐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不必放在心上。” 听了林傲梅的话,林芙蓉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二娘?是说母亲?林傲梅是在暗指她有一个当家的生母,就不把祖母放在眼里了?是无意的吗? 不,这话绵里藏针,无意的人根本讲不出来,还是她自己多疑,理解错了,林傲梅只是在说母亲当家,她要帮母亲打理而忙碌,一时疏忽情有可原? 林芙蓉无法确定林傲梅话里的意思,想起方才王妈妈的话,有些心有余悸。无论林傲梅什么意思,这话若别人乱想,像她刚刚那样理解,对她的名声有碍。 她一直是温婉大方,宽厚仁慈,孝顺体贴的代表,万人称颂,声名远播,她绝对绝对不允许她的名声有任何的污点。 “我前几天到护国寺为祖母点长明灯,顺便求了个平安符,采月,你到芙蓉苑取来,送到祖母的常青院。”为祖母点长明灯,是孝顺,为祖母求平安符,是时时记挂着祖母,这番话看似吩咐采月,实则是在说给周遭下人听的。 “是。”采月领命,朝芙蓉苑走去。 “祖母年迈,有时难免觉得孤单,离府五年,妹妹心中最记挂的便是祖母,恨不得刻刻陪伴她老人家,伺奉膝下,祖母的常青院,妹妹有些模糊了,能劳姐姐带路吗?”林傲梅恳请道。 林芙蓉的脸色青转黑,黑转红,红转白,这个林傲梅,是故意和她唱反调的? 她离府五年,恨不得刻刻陪伴在祖母身边,却不能如愿,而能刻刻陪伴在祖母身边的自己居然有空去护国寺点什么长明灯,求什么平安符。 祖母虽然信佛,可林傲梅说祖母难免觉得孤单,不是指时刻陪伴祖母比求什么子虚乌有的平安符来的重要吗?还叫自己帮她带路,把她当丫鬟吗? “为人女,孝顺祖母是应该的。若不是正好遇到妹妹回府,我也是要去祖母那请安的。既然这样,便一同去!”在人前,她不能发怒,只能将这话的侮辱性尽量降到最小,吞了这抹着蜂蜜的黄连。 “好,有劳嫡姐了。”林傲梅微微福身,姿态卑谦却不显丝毫卑微,心中冷笑:林芙蓉的忍性,倒是不亚于杜柳清啊!不过,狗急也会跳墙,何况林芙蓉呢?所以,她不急,她会一点一点的击溃她,一丝一丝的,撕下她的美人皮。 林汀兰在林傲梅和林芙蓉之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火药味,看着两个窈窕的身影亲密无间的向常青院走去,眼珠子转呀转,朝着晴翠园跑去。 这么有趣的事,不去告诉姨娘怎么行? 第10章 请安得赏赐 孟氏的常青院,位于右相府的最北边,坐西朝东,是府里唯一一个方向不同的院子。 因为孟氏惧寒,朝东向阳,可以增加一两分暖意。 绕过数不清的院子,林傲梅和林芙蓉并肩走到常青院,身后跟着白嬷嬷,苗嬷嬷和林芙蓉的贴身丫鬟采星。 守门的婆子见到林芙蓉迎面走来,身边还跟着个年龄相差无几的美丽女子,心虽疑惑,但还是赶忙跑进里屋通报。 相府主子过外院都是畅行无阻的,但孟氏是相府里地位最尊崇的,到了里院,除了林箭澜,其余人都要等孟氏发话才能进屋。 林傲梅和林芙蓉在里院站定,不一会儿,湘竹帘掀开,袁嬷嬷不紧不慢的走出,她比白嬷嬷年长几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严肃,周身却透着一股沉静的气息。 “老奴见过嫡大小姐,嫡二小姐,老太太请两位小姐进屋说话。”行礼完侧过身将竹帘掀开。 林芙蓉微微回了一礼,袁嬷嬷是相府的老人,声望不小且不论,更是孟氏身边的第一把手,在她面前,林芙蓉不敢拿乔,率先走进屋里。 林傲梅打量着袁嬷嬷,不觉有些感叹。 袁嬷嬷一生为相府打拼,膝下无一儿半女,上辈子孟氏去世后,林箭澜在京城为袁嬷嬷置办了一处宅子,让她安享晚年。可不过几天,便传出她留书自刎的事,遗书中的大概内容是说林箭澜仕途一帆风顺,孟氏驾鹤西去,她生无可恋,愿下黄泉与孟氏作伴。 由此可见,她和孟氏的感情之深。 自刎,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也因为这股勇气,林傲梅对她多了些许敬重。 在林傲梅打量袁嬷嬷的同时,袁嬷嬷也打量着林傲梅,心中只觉女大十八变。 五年前的二小姐,和芊芊夫人一样,性格柔弱,七岁的女孩,见人畏畏缩缩,不喜言谈,犹记得当初芊芊夫人还在世时,二小姐在路上撞见自己,竟吓得哭了。当时她只觉二小姐毫无大家风范,性格懦弱,难成大器。 芊芊夫人离世后,二小姐被送走,她虽感叹了一阵子,后也释怀。倒也没想过五年后的今天,继夫人会同意将二小姐接回来,意图虽明显不过,但做大小姐的垫脚石,总比在那偏僻的山村里穷苦一生的好。 继夫人的心也太狠了些,和芊芊夫人有恩怨,却要牵连无辜的二小姐。当初芊芊夫人掌家,对大小姐也算呵护备至,从没亏待。 就这点上看,芊芊夫人和继夫人,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怪不得老太太至今也不敢全然放权,将相府交由继夫人打理。否则,不说二小姐,就是那些姨娘庶子庶女,哪一个有活路? 不过,眼前的二小姐,柔和却不柔弱,卑谦却不卑微,若不是刚刚守门婆子通报,老太太说该是傲梅回来了,她定不相信,这女子,既是五年前自己认为难成大器的嫡二小姐。 眼前的女子,平和沉静中透着令人不敢忽视的威严,无关容貌,胜在气质高贵。炯炯有神的瞳眸中,带着睥睨天下的色彩,那股上位者独有的风采,让人不禁衍生出臣服其下的心思。 袁嬷嬷一时晃了神,眼中有着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的味道,只因林傲梅的容貌酷似黎芊芊,让人无从怀疑。 “咳!袁嬷嬷。”白嬷嬷假意咳嗽了一声,招回了失神的袁嬷嬷。 袁嬷嬷一个激灵,只见一双古林般孤寂的眼望着自己,赶忙恭敬的将湘竹帘掀得更高,躬着身子:“嫡二小姐请,老太太在屋里候着。” “有劳嬷嬷了。”林傲梅不带敷衍地回礼后,款款进屋。 看着步履从容入内的林傲梅,袁嬷嬷方才不可置信。自己可是相府资历最深的老嬷嬷,又是孟氏的左膀右臂,连林箭澜都对她礼让三分,见到相府小姐公子只需屈身行礼,连躬身子都不用。 可是刚才,她居然对这个刚回府、毫无根基的二小姐行此大礼,只因为被她的气势所震慑。 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单这一面,便不难看出,这嫡二小姐,很优秀,非常优秀。 这相府的所有小姐,怕是无一个可以和她媲美。 ——————————————分割线—————————— 屋内,孟氏坐在正中的花梨圈椅上,身穿仙鹤遨游的天青色春袄,额间垂下一颗高贵的泪形绿宝石,岁月在她慈祥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闭着眼睛,手中的楠木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绕圈。 令林傲梅意外的是,孟氏的右下首,竟坐着一个仪态端庄的妇人,风韵犹存,看不出实际年岁。眉目间顾盼生姿,和林芙蓉有三分相似。 她云髻高梳,容装精丽,身着一橙色缀白的绮丽华服,宽松的云袖上点缀着朵朵碎花,儒雅大气又不失奢华。 罢了罢了,该来的总会来,早遇晚遇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在门口耽搁了一会,进屋时林芙蓉已经行完礼,在杜柳清的身旁坐下,林傲梅走到屋子的正中央,缓缓下跪:“孙女傲梅,给祖母请安,孙女不孝,五年来不能陪伴祖母膝下,请祖母责罚!” 孟氏听到这黄鹂般的声音,倏然睁开眼,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芊芊那丫头刚进门时,跪在自己膝边,捧着茶盏甜甜地说:“母亲请用茶。”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这情景,多么相似,只是眼前的女孩偏小,十一二岁的年纪,声音带着些许悲怆,眸中闪着盈盈泪光,令见者动容。 孟氏眼眶不由得红了,一时没有动作,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尾随而来的袁嬷嬷见状,忙走上前掺起林傲梅:“二小姐回来就好,老夫人怎么会怪罪呢?” “是啊!回来就好。”孟氏收起情绪,将微红眼眶生生逼退。 林傲梅眼中的盈盈泪光,并无作假,而是包含着诸多情绪。 重生一回,联想起孟氏的种种行为,她明白了孟氏的良苦用心。 五年前母亲离世,虽说是杜柳清设计自己离府,但孟氏的权威自是大过当时还是侧室的杜柳清,若她坚决不肯自己离府,杜柳清也无可奈何。 孟氏却同意让她离府,并将她送到了远在偏僻乡下的刘家。上辈子她不懂,这辈子她若再不懂,就真对不起孟氏的一番苦心了。 杜柳清的父亲杜明晦位列三公,官居一品,是当年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詹奉天未登基前的老师,和黎衡融一文一武教导詹奉天。 当年,尚是先帝在位之际,杜明晦地位虽不如黎衡融尊崇,却也是出云国举足轻重的人。黎府倒台,黎芊芊“病亡”,杜柳清无疑是正室的不二人选。 而自己生母已逝,孟氏能保自己一时,却保不了自己一世,干脆将自己送到远离京城的邯珥村,加上刘家还是林傲梅外祖母文佩环的远房亲戚,日子清苦些,却也安全,想来孟氏也没料到,会将自己交到白眼狼手中。 虽如此,林傲梅依旧感激着孟氏,如果不是在邯珥村,而是在相府,这五年,恐怕自己早就死在杜柳清手中了。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五年前孟氏送自己离府时说的。但是,七岁的自己怎么懂呢?不过现在,她懂了…… “没错没错,回来就好,傲梅看来身子好多了,这邯珥村,确是个人杰地灵的地儿啊!”杜柳清眉目含笑,起身走到林傲梅身旁,一副慈母样,完全没注意到下首宝贝女儿的脸色极不自然。 她派王妈妈到侧门迎接林傲梅后便到常青院,以为林傲梅不懂过来请安,想趁孟氏火头上时再加把猛柴,不成想这贱丫头居然来了,还是和自己的宝贝女儿一块儿来的。 王妈妈想回秾华院通知杜柳清,林傲梅和她料想中的木讷不一样,可到秾华院压根找不到人,只得到芙蓉苑通知林芙蓉,这才有了林傲梅在花园里遇见林芙蓉的那一幕。 所以,杜柳清根本不知道林傲梅的变化,只觉得她长得像和黎芊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中厌恶之情更甚。 但在人前,特别是在孟氏跟前,她绝对不会露出一丁点的厌恶之情,反而表现得对林傲梅呵护备至,疼爱怜惜。 牵起林傲梅柔夷般的手,忽然惊呼:“哎呀!这手怎么这样凉!秋棠,快把我那件蚕丝披风拿来。” “是!”秋棠忙将披风送上。 杜柳清亲自帮林傲梅披上,在胸前仔细打了个蝴蝶结,带着笑意,心里却在滴血,这可是最名贵的天蚕丝织就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披风,没料到会在这碰到林傲梅,她什么礼物也没备,却又不能什么都不送,到时别人会怎么想她? “多谢二娘。”林傲梅的笑容让人如沐春晖,当然,这些人中并没有杜柳清母女,也许她们恨不得撕了这张风华绝代的脸。 杜柳清演绎慈母角色当真是游刃有余。人杰地灵?总有一天要让她知道,饿着肚子,多人杰地灵的地儿也没用。 一句“二娘”,让屋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疑惑,只有孟氏波澜不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按理说,林傲梅现在刚回府,和主母打好关系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可她却不叫“母亲”,而是叫“二娘”。 虽然黎芊芊是原配夫人,是林傲梅的生母,但毕竟人已不在,聪明人应该会向杜柳清示好为妙?“二娘”这个称呼,很容易引起杜柳清反感,这个嫡二小姐,不是极聪明,就是极蠢! 果然,杜柳清笑容凝固,望向正座上的孟氏,却见她毫无表示,只得轻轻拍着林傲梅的手,回到位子上。 林傲梅冷笑,杜柳清怎么配让她叫母亲,上辈子叫了那么多年,现在想想她都觉得恶心。她根本不配和娘亲沦为一谈,永远都不配。 “傲梅也坐。袁嬷嬷,去瞧瞧海棠……”孟氏话还没说完,一身桃色比甲,头梳双髻的海棠便掀帘而入,她双手拿着托盘,盘上放着四个茶盏,呼吸有些微喘,“让老夫人久等了,刚刚袁嬷嬷派人通知奴婢大小姐和二小姐也来了,要再泡上两盏茶,这才耽搁了。” 孟氏爱茶,可是爱到忘乎所以的地步,自然知道茶的温度不能降,否则一盏好茶就会付诸东流,也不怪海棠不等通传便掀帘而入了,赶忙叫她上茶。 海棠将茶一一奉上,林芙蓉轻刮茶沫,呷了一口,随即赞叹:“好茶,海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祖母当真是有口福之人。” 其实她并不喜茶,但为了讨好孟氏,一两句夸奖算得上什么? “大小姐过奖了,老太太的白川茶,夫人的铁观音,您和二小姐怕都喝不惯,奴婢为你们煮了另一种茶,不知大小姐品得出是何茶否?”海棠擅茶道,听到林芙蓉称赞,高兴之余便询问林芙蓉道。 “这……”林芙蓉愣住了,端起茶盏再细泯一口,不太确定的道:“是牡丹吗?” 海棠心里有些不悦,还要再泯一口才说,而且还不全对,这不摆明了适才夸她手艺有进展全属场面话吗? 刚要反驳,对面的林傲梅淡淡开口,声音清脆若玉珠相撞:“姐姐只说对了一半,这是绿牡丹茶,是以牡丹搭配绿茶冲泡而成。不过海棠姑娘心思玲珑,除了细砂糖,还加了一味蜂蜜,将牡丹花的微苦味巧妙的掩盖了,更加甘醇可口,当得起牡丹茶中的极品。” “二小姐真厉害。牡丹花味馥郁,能品出绿茶已经极不容易,二小姐居然还能品出茶中的蜂蜜。”海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大有种遇知己的感觉。很明显,林傲梅的话比林芙蓉的更受用。 林芙蓉握紧拳头,眼中的不甘显而易见,和素日里温婉的形象大不径庭。 她输了,她居然输了,输在这不起眼的茶叶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她,居然输给了林傲梅。 见女儿失态,杜柳清忙用手肘碰了碰她。林芙蓉一下子回过神来,脸上又变回了温和的笑容:“二妹妹真是博学,改日姐姐定当向你讨教一二。” 中间的插曲虽短,却没有逃过林傲梅的眼睛。 也许,她从来都不了解林芙蓉,知道她是个蛇蝎美人,但是,从刚才来看,林芙蓉的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 换句话说,林芙蓉也许对名声,赞扬,称颂这些东西,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意。 在意就好,越在意的东西,一旦失去,承受的痛苦就越大,所以,上辈子她才会那样痛苦,痛苦到无以复加,直至化痛苦为满腔仇恨。 既然如此,她会让林芙蓉也尝尝这撕心裂肺,挖心割肉般的痛。 “妹妹略懂皮毛而已,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妹妹万不敢自认博学。”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林傲梅转而问孟氏道:“祖母,海棠姑娘方才说,您喝的是白川茶,这白川茶,不是用于舒缓头疼毛病的吗?祖母身体不适?” 上辈子孟氏是因肝气郁滞药石无灵而亡。据她所知,肝气郁滞会引起慢性头痛,一般的大夫只以为孟氏年迈,头痛,开些止痛药也就是了,没什么大碍,而极少往肝脏的方向想,等到肝脏疼痛发现了,却为时晚矣,药石无灵。 如果这辈子能及早发现孟氏的病源,对症下药,孟氏,会不会不用那么早离世? “唉!多年的老毛病了,喝了许多药也不见好,也亏海棠懂药理,也擅茶道,这才一直帮我调理,现如今已经好多了。”孟氏捧起茶盏,轻酌一口,仿佛不在意,一副看破生死红尘的模样。 “奴婢学艺不精,春夏两季还好,一到深秋严冬,晚上老太太都头痛欲裂,常常一宿都合不了眼。”海棠对林傲梅说到,想起一入秋,老太太头疼得辗转难眠,自己却束手无策,更觉无能。“二小姐刚才一下就品出了茶中的蜂蜜,敢问二小姐,是否精于此道?” 林傲梅摇摇头,星眸若有所思:“不,我略懂茶道,不懂药理。”海棠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春夏两季,祖母入夜是否会咳嗽?” “会,但比起秋冬两季,尚能入睡。”海棠答道。 “祖母,可否让傲梅看看这白川茶?”林傲梅请示孟氏 。孟氏狭长的眼瞪了一眼海棠,似乎在恼她的多嘴,却还是点了点头。 林傲梅接过茶盏,放在鼻间一嗅。 海棠是依照古方煎的茶,将香白芷,川芎,甘草,川乌头混合研磨后加入茶叶中煮沸,上辈子詹玄启喜茶,故林傲梅深通此道。 “祖母夜间咳嗽,海棠姑娘可曾想过在茶中放入些许薄荷,化痰散结,虽说治标不治本,但也能缓解一二。” 海棠恍若大悟:“二小姐说的不错,待会我就去煎,找人试试看药效。”薄荷和其它几味药的药性都不相冲,或许真的可行。 “整天不是白川茶就是地麻茶,喝得我都反胃了,海棠,去煮几杯碧螺春来,也让你们几个一同品鉴品鉴。” 林芙蓉眼中闪过惊喜,刚才被林傲梅无视的不快一扫而光。 碧螺春是贡茶,朝中只有几位大臣能不时得皇上一些赏赐,林箭澜官居一品,这赏赐自是少不了他。 不过,孟氏素来视茶如珍,这碧螺春,林箭澜是一片不落的全送到常青院,她和母亲从来没有机会尝过,今天孟氏居然肯拿出来,是因为林傲梅回来?? 林芙蓉猜的并没有错,正是因为林傲梅,平时也并非孟氏不肯拿出来,而是林芙蓉和杜柳清都不懂茶,孟氏怎会拿自己的珍宝出来让她们当水喝?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见林傲梅似乎懂得不少,这让孟氏一时心血来潮想让她尝尝这奇珍异宝。 “老太太,在二小姐面前,奴婢可不敢班门弄斧,难道老太太不好奇二小姐的手艺吗?”海棠对这位刚回府的二小姐很有好感,不由得想看看她的手艺。 “这……”孟氏有些犹豫,毕竟碧螺春可不是一般的茶叶,有钱就买得了的。 “祖母,您就让妹妹试试!我也想知道妹妹的手艺如何呀!”林芙蓉一副兴致满满的模样,朝孟氏撒娇道。 手艺?她就等着出丑!在乡下五年,母亲将她的月例都扣下了,能活下来已经是她的造化了,还能有什么手艺?再有,要是煮坏了祖母的碧螺春,那就更精彩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罢了,海棠,把那套青花瓷的‘茶室四宝’拿上来,其它器具也一应安排妥当,就在这屋内,让傲梅一展手艺。”说实话,她也挺好奇林傲梅“略懂茶道”的手艺。 海棠领命前去,不一会儿便和绍棠两人将东西搬上来,放在屋子正中央,茶具旁放了一个蒲团。席地而坐,韵味更佳。 林傲梅起身:“傲梅手艺尚浅,若祖母不弃,傲梅自当从命。” “你且试试。”孟氏眉目含笑。 林傲梅款款走向蒲团,盘起双腿,半坐在蒲团上。 眼前的茶具十分亮眼,不仅有煮茶必备的茶室四宝,还有茶船,茶盘,茶海,茶荷,茶匙,也都一应俱全。 炉中的木炭已经在燃烧,风量,火力也都调好,林傲梅将水注入石畏,置于炉上,待水烧开,拿起一旁的锡罐,一打开,众人便仿佛闻到了淡淡的茶香,陶醉其中。 碧螺春,茶如其名,叶片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果然是一等一的好茶。 用竹质茶匙舀出一勺,慢慢加入孟臣罐内,动作轻缓优雅,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的幽美与华贵。 茶和水交融,发出“咕噜咕噜”的翻滚声,似宫廷乐师击打着玉磬,金声玉振,优美动听。 用茶匙将茶沫杓出,放在茶荷内,孟氏眼前一亮,这些茶沫,与沸水交融,不再是淡淡的茶香,而是香沁肌骨,甘芳味浓。单闻味道便知为茶之精华,步骤看似简单随意,实则困难,水的热度,茶的多少,时间的快慢,都要配合得天衣无缝,不容一点疏忽。 人生如品茶,煮茶看品性,这丫头,胆大心细,谨慎果断。 茶水继续烧煮,波滚浪涌,再次将茶荷内沫饽加入水中,拿起垫布,将孟臣罐中的茶倒入茶海,再均匀的倒入若琛瓯中。 少女发丝轻拂,纱裙微动,说不出的美感,仿佛她本就该存在于那个清新恬淡的茶香世界中。她如同身处茶园的仙子,如梦似幻,灵动聪颖又淡漠清傲。 偌大的屋中静谧如夜,众人甚至都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眼前的仙子,也怕一眨眼,仙子便随风扬袖散去。 “请祖母品尝。”莹莹玉手,香茶美人,众人被仙子轻灵的声音唤回了魂,见林傲梅托着茶盘送到孟氏面前,巧笑嫣然,沁人心脾。 孟氏见茶盘上若琛瓯内的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原本条索紧结的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不由赞叹:“妙,妙啊!单闻香,观形,便知此茶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实在是妙哉!梅儿的手艺,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连祖母,也要甘拜下风啊!” 孟氏如获至宝,话语眼神中无不表现出她此时的欢喜。 林芙蓉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居然会被刚才煮茶的林傲梅迷住了,就连她也不得不承认,林傲梅,很美很美,美得令人心颤。 而且,祖母对林傲梅的态度,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煮茶前的“傲梅”,到煮茶后的“梅儿”,亲疏,往往在一句话中就能看出来。向来冷淡的祖母,居然会露出那种喜不自禁的神色,原本以为祖母素来对人冷淡,今天竟然因为一杯茶,就对林傲梅刮目相看了吗? “梅儿雕虫小技,怎当得起炉火纯青四字,不过是五年来无聊闲暇时打发时间罢了。”林傲梅浅淡的说,心中却宛如刀割。 是五年,不过不是在邯珥村的五年,而是嫁给詹玄启的五年。没有人想象得出,这五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这五年,她变得残忍,对阻碍詹玄启道路的人毫不留情的铲除; 这五年,她变得阴险,阴谋阳谋,即使不喜欢,为了詹玄启,她也不遗余力的学。 这五年,她变得狠辣,对自己,比对敌人还狠,茶艺,画艺,琴艺,因为詹玄启喜欢,无论春夏秋冬,她不敢有一丝懈怠,伤了多少次,累倒了多少次,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詹玄启的绊脚石,而被他毫不留情的除去。 孟氏只当她在谦虚,这样高超的手艺,没有日夜苦练,大罗神仙也难以成就。 心中对林傲梅越发怜惜,带着些许欣慰的拿起茶杯,深吸一口茶香,口味凉甜,鲜爽生津。轻啜一口,只觉至清至醇,韵香透彻心扉。 孟氏抿然一笑,好似在品尝人间最美味的东西。众人看得垂涎欲滴。一杯茶,孟氏足足品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 “梅儿的手艺,确是叫人惊叹!你们也快尝尝。”孟氏对杜柳清和林芙蓉道,示意丫鬟将茶递给她们,“这茶头酌色淡,幽香鲜雅,二酌凉甜,鲜爽生津,三酌碧清,香郁回甘,人间难觅!” 杜柳清看着眼前呈碧绿色的茶水,疑惑的喝了一口,她喝不出孟氏的韵味,却知道,味道很好,很好喝:“不愧是碧螺春,果然是人间极品。”将一切缘由归咎于茶叶,绝口不提煮茶人技艺的高超。 孟氏也没在意,吩咐袁嬷嬷道:“将里面那套清水紫砂拿来。” 众人不解孟氏意欲何为,也不知这所谓的清水紫砂是何物,唯袁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 清水紫砂,可是老太太视若生命的东西,今天怎么会拿出来? 袁嬷嬷从里屋捧出一个沉香木镂空花雕、手臂长短的盒子,显得格外小心。单这精致的盒子,便已经价值连城,众人更加好奇,什么贵重的东西,竟要用这样贵重的盒子装潢? 袁嬷嬷将盒子放在桌上,孟氏抚摸着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沉香木盒,招呼林傲梅近前,林傲梅不知所以,却还是走到孟氏身边。 “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脂粉送美人,祖母已经年迈,用不得这等好东西了,这清水紫砂,就当作梅儿回府祖母送的礼物,梅儿手艺高超,也不至使明珠蒙尘。” 孟氏此话一出,不仅在座之人,就连林傲梅自己也惊讶了,她大概猜到了盒中的东西,也明白它的贵重,却没想到孟氏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赠于自己。 林芙蓉则按捺不住,“咻”的一声站起来,惹得众人齐齐望向她,暗叫不好,林芙蓉稳了稳心神,“这盒子好生漂亮,只是不知这盒内的宝贝是何模样,竟得祖母这般爱护?” 孟氏笑笑,轻轻打开,只见盒中静静的躺着一整套“茶室四宝”。 做工精致细腻,设计新颖别致且不提,单那材质,便叫人望而生叹,仿若从清水中提炼出的精华,一拂便散,昙花一般神秘而孤傲,似乎生在水中,长在水中。似紫砂,却又显得光滑无比,似透明,而又非透明,朦胧神秘,氤氲美好,熠熠生辉。 孟氏居然藏有这等宝贝! 杜柳清心里怒火翻滚,还送给这小贱人,这应该是当家主母的她才配有的东西! 林芙蓉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俏脸上柳眉紧锁。她每天随母亲晨昏定省,祖母也不曾送什么宝贝给自己,林傲梅一回来,就将价值连城的清水紫砂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送给她。 鲜花赠美人,好一个鲜花赠美人!这是在告诉别人,她林芙蓉配不上这清水紫砂吗? “祖母,清水紫砂,只有祖母这般地位尊贵的人才能拥有,梅儿拿了,岂不折寿?”林傲梅可不是说场面话,福兮祸之所伏,拿了这清水紫砂,固然得一时风光,但相对的,如果这清水紫砂,在她手上磕到一星半点,到时也是算到她头上。 “地位尊贵?相府的嫡小姐,地位还不够尊贵吗?望眼这相府,谁的茶艺能好过你?快收下,祖母藏着也是藏着,派不上用场。” 林傲梅心中感激,孟氏明显是在故意帮她树立威望:“是,梅儿恭敬不如从命,谢祖母。” 罢了,祸兮福之所倚,收下便收下! 第11章 姐妹和睦是表象:孟氏之怒 “二妹运气真是好,我都没收到祖母如此贵重的礼物呢!叫人好生羡慕啊!”何止羡慕,而是嫉妒,她虽对这方面不了解,可贵廉一下子就分辨得出。 这套清水紫砂,已经不能用价值连城四个字来形容了。她林傲梅是相府嫡小姐,她林芙蓉就不是吗?怎么就没想过送给她?她可是长女,嫡长女! “祖母您瞧,大姐嫉妒了呢!您若不拿出些宝贝赏给她,恐怕她要和梅儿翻脸了呢!”林傲梅走到孟氏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半带撒娇的道。 孟氏一脸慈祥的笑容,拍拍林傲梅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这个孙女,从小就和自己生疏得很,当年芊芊不陪在身边,连唤自己都不敢。将她送去邯珥村,只愿她平平安安,远离些是非,谁知五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优秀,举止大方,茶艺精湛,还能同自己这般亲密。 府里有不少孙子孙女,对她恭敬惧怕有余,真心亲密不足,她向来不喜。当年芊芊就对她的眼,想不到芊芊的女儿,更合她的眼缘:“你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大姐素来大方,怎会因这点小事嫉妒。”虽是指责,语气中却含着满满的宠溺。 “是是是。我嫉妒着呢!你若是以后煮茶敢忘了我,看我不和你翻脸。”林芙蓉掩嘴笑笑,打趣着林傲梅道,笑容真诚,语气俏皮,配合得无懈可击,大概无人能相信,此时的她,已经怒火中烧,不仅因为孟氏将清水紫砂送给林傲梅,更因为孟氏居然和林傲梅那般亲密。 孟氏对她们这些孙子孙女向来冷淡,不仅自己,就连哥哥这个嫡孙,祖母也未曾如此亲密过。 “行,妹妹以后煮茶,绝少不了姐姐那一份。”林傲梅也笑道,明媚如桃花盛开。 孟氏见林傲梅和林芙蓉言谈笑逐颜开,甚是欣慰。 杜柳清心胸狭窄,但林芙蓉这个孙女却从小进退有度,温婉大方,每天晨昏定省,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虽有时心高气傲,举止中规中矩了些,不过终归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哪能真的完美无瑕呢?所以对林芙蓉,她心里也是疼爱看重的。 姐妹和睦,是她最想看到的。却不知,眼前的姐妹和睦,只是表象,二人都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剔骨,抽筋饮血。 “傲梅阁都收拾好了吗?”孟氏问杜柳清道。 “哎呀,不提我都忘了,”杜柳清向后伸手,华棠忙递上一张纸,“这是傲梅阁里的物件单,都一一列出来了,傲梅你看看,缺些什么说一下,我好给你补上。” 林傲梅接过打开,无非就是些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床铺被褥等日常用品罢了,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杜柳清绝不敢怠慢自己:“这样就够了,二娘费心了。” “对了,今晚吩咐下去,在桂园摆桌接风宴,把府里的姨娘小姐少爷都叫上,帮傲梅洗尘接风。”孟氏又吩咐道。 上辈子回府后,她被林芙蓉带去参观相府,连祖母的面都没见着,自然也没什么接风宴,府里人只知道回来了个二小姐,然后一夜无事。接风宴,可不单单纯粹为她洗尘,更是在为她正名身份。 “母亲说得是,傲梅五年没回来,是该好好认识府里的其它少爷小姐,也能有个伴。傲梅想吃什么?别到时做的菜不合你口味。”从林傲梅到常青院请安时,她就知道这接风宴是少不了了。 “离府五年,都不记得相府有什么好吃的了,在邯珥村,有什么就吃什么,没有什么合不合口味的,二娘看着安排就行了。虽是接风宴,但也不必太张罗,就当全家吃顿团圆饭,随意就好。” 林傲梅“不经意”的话,让在场的人都露出不同的情绪,孟氏疑惑怜惜,林芙蓉母女心慌失措,丫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见识了林傲梅的茶艺,海棠对林傲梅充满了仰慕,遂不解道:“二小姐,您在邯珥村有什么吃什么,那您都吃些什么?” “吃……” “既然二妹忘了相府有什么好吃的,那就随姐姐去厨房看看!那里好吃的不少,总有你喜欢吃的。”未等林傲梅说完,林芙蓉连忙横插一句。 母亲私下扣了林傲梅月例的事,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让祖母知道林傲梅连吃都吃不好,唯一被怀疑的,只有母亲。 所以,她不仅得阻止林傲梅的话,还要将她带出常青院。牵住林傲梅的手,有些急迫的想将她拉走。 林傲梅没有丝毫反应,任林芙蓉拉扯,见孟氏双眉紧蹙,林傲梅知道,孟氏已经看出了端倪。 本想“无意中”将杜柳清克扣她月例的事告知孟氏,岂料林芙蓉这般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看来此事,林芙蓉也知道的不少,只是终究年纪小,不如杜柳清沉得住气,林芙蓉这番话,简直将自己往绝路上逼。 “你和你母亲去,梅儿刚回来,我还有话要和她单独谈谈。”刻意咬重了“单独”两个字,孟氏的脸色已经隐藏着愠怒,语气不加。 杜柳清见孟氏脸色不好,知道女儿一番欲盖弥彰的话让孟氏心中三分的怀疑已变成了七分,偏偏她还没有争辩的余地,暗叫糟糕,只得拉着不知所措的林芙蓉向孟氏行礼告退,先避过孟氏的火气为上策。 待杜柳清母女离开,孟氏怒容一敛:“梅儿。你告诉祖母,在邯珥村,你吃的什么?过得如何?” “收成好就吃馒头米饭,收成不好,野菜充饥,也别有一番滋味阿!”林傲梅巧笑嫣然,不假思索的回答,好似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袁嬷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同情。 堂堂的相府嫡出小姐,竟要野菜充饥,这话说出去,谁敢相信?但是刚才大小姐的态度,却由不得她不相信。 孟氏眼中含泪,将林傲梅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摩擦着她的肩膀,无限怜惜:“孩子,苦了你了。没事了,这是相府,是你的家,再也不用受苦了。” 这是芊芊的女儿,她的孙女,才十二岁,既然沦落到野菜充饥的地步,当年将她送出相府,到底是在救她,还是在害她? “不苦,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以前祖母对梅儿说的。梅儿知道,娘亲和二娘之间并不和睦,子不言母过,谁是谁非,梅儿不敢妄论。梅儿只怕,在相府无容身之处,惹二娘不喜,让祖母烦心。” 听着怀中人儿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孟氏只觉她懂事过了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识大体的话,让人怜惜,也让人心疼。 “别胡说,祖母为孙女烦心,天经地义。好了,回去洗漱一番,今晚府里人都要为你接风,好好梳洗打扮,别落了面子。” “是,祖母,梅儿告退。”林傲梅脱出孟氏怀里,起身告退。 “海棠,把‘清水紫砂’送去傲梅阁,帮着看看摆放在哪里合适。”孟氏吩咐海棠,眼中意味不明,话语似有所指。 “奴婢明白。”海棠微低着头,眼睛往上瞟着孟氏答道。捧着“清水紫砂”,随林傲梅出了里屋。 竹帘放下之间,林傲梅眼里浅薄的水雾荡然无存,脸上一片漠然,嘴角微扬:这下杜柳清想撇得干干净净是绝对不可能了,孟氏对自己越是怜惜,对杜柳清就越是恼怒,虽想借着这件事打击到杜柳清是不可能的,但是相府后院大权在孟氏手中,孟氏毕竟年迈,再不情愿,管家大权也迟早要交给当家主母,这件事,等于在孟氏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以后孟氏要将大权彻底交到杜柳清手里,就要更加三思后行了。 “走!”白嬷嬷和苗嬷嬷在屋外等了许久,看到林傲梅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双手捧沉香木盒的海棠,心有疑惑,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听到林傲梅的声音,两人忙跟着回傲梅阁。 待林傲梅走远,常青院里屋一片寂静,孟氏不紧不慢的捻着手中的佛珠,熟悉她的袁嬷嬷和绍棠却知道,这是老夫人发怒的前兆。 “绍棠,到林总管那里传我的话,让他明天到府外伢婆那买些丫鬟,带去傲梅阁,让二小姐甄选。” “是,老夫人。”老夫人就要发怒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看来这新回府的嫡二小姐,十分讨老夫人喜欢。 一般府里小姐的丫鬟,都是在府里原有的小丫鬟中挑选的,这次二小姐却是个例外,从府外伢婆那里新买丫鬟进府,可比在府里呆久了的丫鬟安全可靠多了,倒不是能力好坏的问题,而是新丫鬟,可以保证在府里没有背后主子,至少不会做出吃里扒外,当人眼线的事。 “啪!”身边只剩最信任的袁嬷嬷,孟氏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力道大得使花梨木桌上的茶盏和点绿彩花口瓶都连带震了一震,怒喝道:“好、好一个杜柳清,她真当我老了,瞎了是!大胆,真是大胆!”孟氏喘着粗气,双手颤抖,胸口上下起伏,可见她火气之大。 袁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帮她顺气,“老太太,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其实从芊芊夫人进门,老太太就一直对继夫人心怀愧疚,继夫人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老太太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五年前芊芊夫人去世,继夫人扶正,府里就再没孩子出生,这继夫人,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不过,龙有逆鳞,看来这回,继夫人是真的触碰到老夫人的底线了,不单单是因为私下扣了二小姐那么多年的月例,而是这番作为,分明是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在老夫人看来,继夫人是永不满足,得寸进尺,怪不得老夫人会这样生气了。 “她敢,她居然敢!相府嫡小姐,野菜充饥,这话传出去,相府的脸面往哪搁?箭澜的脸面往哪搁?让他这百官之首在朝堂上如何立足?”她可以容忍杜柳清心胸狭隘,在姨娘通房身上动手脚,是因为相府子嗣不算少了,多了以后也少不了麻烦,但是,她绝对不容许杜柳清做出诋毁相府,对林箭澜不利的事。 “老夫人息怒,继夫人的性格,您也是知道的,您是府里的老夫人,是她的婆婆,她怎么敢不把您放在眼里,只是继夫人对芊芊夫人怨怼颇深,才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加以告诫也就是了,二小姐以前过得多苦,也都过去了,再气也是无用,且野菜充饥这事,也只有我们刚刚几人知道,都是常青院的人,还怕走漏了风声不成?您一句话,不全得把这事咽到肚子里去?” 不愧是袁嬷嬷,三言两语就让孟氏满腔怒火灭了一大半,神情缓和了不少:“待会海棠和绍棠回来,叮嘱她们把话都咽到肚子里,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我扒了她们的皮。” “是,老奴知道。”别看老夫人一脸慈眉善目,发起怒来,狠厉劲是丝毫不减当年,袁嬷嬷如是想到。 此时的孟氏已经平静下来,想着适才林芙蓉的过激言语反应,疑窦心生。看来这个温文大方,进退有度的嫡长孙女,知道的不少呢…… 此时正捧着“清水紫砂”的海棠,莫名其妙打了个寒噤。 怎么回事?谁在背后诅咒她吗?——————————————————————第十一章啦~———————— 第12章 遇慈父:杜柳清的谋算 傲梅阁坐落在右相府的西北方向,离孟氏的常青院不近,倒也不算太远,穿过几处楼榭花园和长廊便到。 一路上花木扶疏,风拂蝶舞,飞阁流丹,尽显奢华。 海棠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走在前头的林傲梅,只见她步如莲花,目不斜视,丝毫不为眼前的富丽景象所动,仿佛不染尘俗,飘然若仙。不由心中惊叹:小姐就是小姐,就是在乡下过着野菜充饥的日子,回到府里,也是一副荣辱不惊的高贵模样。 一想又觉不对,有多少千金小姐能做到这样呢? 林傲梅完全不知海棠心中所想,上辈子刚回相府时,她确实惊艳了好一阵子,后来嫁给了詹玄启,成了皇子妃,连天下最富丽堂皇的皇宫都出入无阻,现在的相府,对她已经毫无吸引力,更别提惊艳了。 这里,是她所有噩梦的源泉罢了。 光滑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百花摇曳,芳香蝶舞,醉迷人眼。 林箭澜一袭暗红蟒纹长袍,一支稀贵的黄杨木簪横穿发顶,见到沿着小径走来的少女,一时不该做何反应。 林傲梅也有些发愣,上辈子是在回府后第二天晚宴时才见到了林箭澜,这辈子居然会在这里就遇到。是因为她改变了一件事,后面有关联的事也会因此而改变吗? 林箭澜三十出头,五官端正,一副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一双清眸精光如电,长年身居高位致使他显得威严无比。 这个父亲,是她无比重要的棋,她不能和他翻脸,至少在杜柳清母女没挫骨扬灰前不能。 林傲梅脑子一转,双眸大睁,满是复杂的神色,翦翦水眸泪光盈盈,扑进林箭澜怀中:“爹,女儿好想您啊!您怎么都不去看女儿呢?” 林箭澜看着哭泣的女儿,百感交集。 柳清对芊芊有多忌讳,他是知道的,奈何孝义难两全,碍于当年父亲以死相逼,他只得娶了芊芊,而从小青梅竹马的柳清,当时肚中已有了自己的骨肉,却也只能沦为妾室,因此,对柳清,无论是自己,还是母亲,都充满了愧疚。 想起芊芊,那个气质胜兰,人娇若花的美丽女子,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和当时的所有男子一样,对黎芊芊充满了仰慕。 但仰慕归仰慕,他从来没有过半点旖旎之想,更加没想过,应芊芊二哥之邀游黎府,竟让芊芊芳心暗许,无论如何都要下嫁当时还只是长史的自己,真是造化弄人。 五年来从不曾到邯珥村见见这个女儿,一是邯珥村路途遥远,身为百官之首,因私坏公,必遭非议;二是不想柳清多想,从而对二女儿心怀芥蒂。却不知即使他对林傲梅不闻不问,杜柳清对林傲梅也从不曾释怀。 以为被自己疏忽了五年的女儿见到自己,定是生气恼怒,会对他不理不睬,谁知她并不抱怨,只说想念自己,就是再硬的心肠,也会被软化! “梅儿,父亲、父亲对不住你。”揽住怀中的女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泪纵横,语气有些颤抖。 听着林箭澜的话,林傲梅莫名的感到一丝异样。 经过上辈子,她知道身边人的丑恶嘴脸,对林芙蓉的亲密,杜柳清的关切,都觉得无比恶心。 而林箭澜,她不是也恨着他吗?为什么他的话,让自己感到那样温暖呢? “没错,爹对不住梅儿呢!祖母都送了梅儿一整套‘清水紫砂’,爹爹却两手空空,连见面礼也未给梅儿准备,岂不对不住梅儿?”忽略掉心中异样的暖流,林傲梅开口娇嗔道。 林箭澜微愣,听着女儿略显孩子气却避重就轻的回答,无比窝心。 明明是自己忽略了女儿整整五年,女儿却不显丝毫怨怼,虽说五年来也经常派手下去探望,但他未尽半点做父亲的责任,说自己亏欠这个女儿太多,实在是不为过。 现在见面,她本可以尽情的生气哭闹埋怨他,让他生出更多的愧疚,但她没有,她用见面礼填补他心中的愧疚,怎不知,多贵重的见面礼,也弥补不了这五年来的离家“修养”,弥补不了缺少了五年的家的温暖。 这份胸襟,这般关爱与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像极了当初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 芊芊,我们的女儿回来了!我答应你的,定会好好疼爱她。 “谁说爹没准备?爹不但准备了,而且这礼,也不会下于祖母的‘清水紫砂’。”林箭澜揉了揉林傲梅柔软的发丝,将拂在她脸颊旁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爱抚之意溢于言表。 随意而轻柔的举动,让林傲梅的心再次莫名颤了一颤。 他本是她最最敬重爱戴的父亲啊! 为什么,他既然不爱娘亲,又要娶娘亲。娶了娘亲后,却还不知足的纳了杜柳清为妾。 为什么,他明明先娶的是娘亲,却是杜柳清先生下了林严昱和林芙蓉?娘亲在相府,究竟是生活在一片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想拽着他问清楚,可是,她不能…… 两行清泪顺着林傲梅精致如玉的脸庞滑下,浸湿了男子的衣裳,林箭澜方察觉到怀中瓷娃娃般的女儿哭得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好不可怜,明显一惊:“梅儿,怎么了?” “女儿以为、以为父亲……只喜欢嫡、嫡姐她们,不喜欢梅儿、忘记梅儿了……”不时呜咽,促使语句断断续续,却也足以让林箭澜听出了大慨,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拭去林傲梅的泪水:“傻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父亲的孩子,父亲怎么会不喜欢梅儿?” 都怪他,若不是他疏忽了梅儿那么久,梅儿小小年纪,又怎么会这么想?愧疚的潮水似乎要将他淹没,心中怜惜之意更甚。 林傲梅淡粉色的薄唇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脸颊在林箭澜怀中蹭了蹭,将十二岁少女应有的天真烂漫展现的淋漓尽致:“梅儿也喜欢爹爹,最喜欢爹爹了。” 到底是个孩子阿! 林箭澜轻笑出声,也是,梅儿才十二岁,比芙儿还小一岁,论温婉懂事,举止大方,自是逊芙儿一筹,但却有芙儿所没有的烂漫暖心,天真可人。 想起林傲梅儿时的木讷,林箭澜也不禁发出和袁嬷嬷一样的感叹:女大十八变啊! “爹爹,祖母说今晚要在桂园为梅儿办接风宴!待梅儿回去沐浴更衣后,爹爹和梅儿一同前往可好?”林傲梅征求着林箭澜的意见,不用想也知道他定不会拒绝。 “好,现在应是酉时初了,父亲到常青院给祖母请个安,梅儿待会到祖母那,我们一同前去。” “是,爹爹。”林傲梅倩了倩身,“那梅儿先告退了。” 林箭澜再次打量着林傲梅,见她礼仪周到纯熟,心中更觉欣慰满意。 女孩子天真烂漫一些可以,但若太过,便成骄纵了。 而林傲梅,则进退有度,活泼直率中又不缺知书达理,举止从容不迫,身形虽稚嫩了些许,但说温和婉约,这样看来,倒还稍强了芙儿些许。 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迈开步子朝常青院而去,看不见林傲梅唇畔的那一抹似笑非笑。 依刚才林箭澜的反应,看来自己又多了一道护身符。 祖母和林箭澜,右相府最大的掌权人,有了这两把利剑,她倒要看看,杜柳清还能轻易的整出什么幺蛾子。 眼睑稍垂,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上一片阴影,清冷的星眸被渐落的夕阳染上一层凄迷的霞光,让人看了不由心底悸动而心疼。 “小姐。”苗嬷嬷上前一步,低声唤道。 林傲梅快速收敛心神,星目流转间,刚刚那孤寂寥落仿佛从未出现过。苗嬷嬷和白嬷嬷却肯定,那是真实存在的。 “走!回傲梅阁。” 看着前方款款而行的窈窕身影,海棠愣了出神:这嫡二小姐,真像个谜啊! ————————————分割线——————————-———— 陌生而熟悉的傲梅阁,此时已被打理得焕然一新。 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到了四岁时渐渐懂事才迁到傲梅阁的,直至七岁离府,住了也不过三年光景。 傲梅阁和芙蓉苑构造几近相同,一间主屋,两间偏房和六间耳房,外加一个小花园和一个小厨房,比起林汀兰的汀兰园,林慕芫的慕芫斋,精致也宽阔了不少,这便是嫡庶之分,亘古不变。 正中的主屋,窗明几净,陈设华丽精美,樱桃木的桌椅,主案上摆放着紫定刻花梅瓶,插着几株白梅,清香馥郁,雅致非常。 左右两侧各立着一个一人高的红木黑漆架,不同的是左侧架上排列着的是《女德》、《女诫》、四书五经等书,右侧则是摆放了一些古玩,倒也精致。 跨入里屋,便是闺房。 入眼的是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案,水蓝色的帷幕将内里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和妆奁台等闺阁物件一并掩住,显得书香气十足。 信手撩开帷幕,林傲梅粉唇微扬:杜柳清可是下的血本了,单这座八开的床头花鸟屏风,便已是难得的精品。 一模一样的陈设,想起上辈子自己对杜柳清感激涕零,因这几件东西就认定杜柳清宅心仁厚,对她好感倍增,不觉可笑。 杜柳清这样做,只是在为自己博美名,让人看到她对自己“关怀备至”,可笑自己竟还当了真! 转身出了里屋,见海棠手里依旧捧着那套“清水紫砂”四下打量,似乎在找寻能配得上手中珍宝的地方,可是,林傲梅却觉得她打量得过分仔细了些,只差将一砖一瓦全掀开看一眼。 莞尔一笑,海棠是个聪明人,孟氏的话中话,往往一个眼神,她便能心领神会。 看来是老夫人多心了,这傲梅阁并无不妥之处。只不过,总感觉缺了些什么的样子。 一时也想不起来,海棠再次环视了整间主屋,确定实无不妥,才走到右侧的架上将一座红色的珊瑚宝塔往旁边挪了一挪,腾出位置摆上“清水紫砂”。 “二小姐,将茶具摆在这里可好?”忽略掉心中的那一点空缺,海棠毕恭毕敬的问道。 “嗯,便放这儿!” 清水紫砂可是稀罕物,放桌上要是一个不小心磕了一星半点,难保杜柳清不会捉襟见影,还是放架上安全一些。海棠果真是个心思通透的。不过,还是有些遗漏了,那就只能提醒提醒她了。 林傲梅朝海棠笑笑,示意她等一会儿,转身走进里屋,从首饰匣子里随手拿了只慧钗和步摇,塞到海棠手里:“海棠,这几年我不在府里,祖母她老人家,多亏你悉心照料,替我尽孙女之道,这点东西,权当谢礼,收下!” “万万使不得啊,二小姐,伺候老夫人,是海棠职责所在,自当尽力,怎敢再收二小姐的赏赐。”海棠推诿道。 这首饰虽贵重,可终究不如银子来得方便,她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府,这首饰也典当不了。私下收不是自个主子的贵重之物,在大户人家都是不成文的禁令。 收后藏起来,一个不小心被发现了,落个“盗窃”的罪名,更是得不偿失了。用不了,也藏不得,试问,她怎么敢收? 二小姐还不如赏自己几个银锭子来得实在些,毕竟,银稞子长的都一个样,可这慧钗步摇,明显不是自己一个小丫头能有的。二小姐怎么就不赏自己一些银票之类的呢?啊啊啊啊啊…… 海棠一边推诿,一颗心却不停的滴血。忽然猛的大脑一惊,心中那一点空缺瞬间被补上。 原来如此,她说怎么了老觉得差点什么,原来问题出在这! 现在是三月中旬,府里众人三月的月例都已经领了,四月的月例却还得等半月有余才能领。二小姐此时回府,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此手上连可用的银子都没有,更别提银票了,可谓是身无分文。否则刚刚进里屋出来后拿的便是银子,而不是首饰了。 敢情二小姐不是不懂赏银子方便,而是无钱可赏,才退而求其次赏自己首饰的。 继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这傲梅阁无处不在昭示着她的无微不至。既是无微不至,又怎么会漏了这重要的一环呢? 想通了其中道行,海棠便要赶回常青院向孟氏交差:“二小姐,奴婢告退。”将首饰推回林傲梅手中,海棠屈膝福了福身,赶忙告退。 看海棠急匆匆赶回常青院,林傲梅不慌不忙的将首饰递给苗嬷嬷,示意她收起来。 白嬷嬷却有些猜不透林傲梅的用意:“小姐,您明知海棠不敢收这般贵重的东西,却偏多此一举,这又是演哪出?” 她发觉,小姐自从落水以后,做事好像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了,不知道阿双有没有这种感觉。不过阿双素来精明,也许自己所认为小姐所谓的“高深莫测”,阿双都是知晓小姐的用意的! 纤细的素手抚上主案上的紫定刻花梅瓶,目光恬淡狡黠,傲然静立:“嬷嬷觉得,这傲梅阁,如何?”林傲梅不答反问。 “这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是顶好的上品。杜柳清这样费心,无非是想蒙蔽世人罢了,小姐可别被她的面慈心毒欺了去。”小姐再聪慧,终究是个孩子,白嬷嬷说不担心林傲梅会被杜柳清的口腹蜜剑给唬住,是骗人的。 “既然知道她面慈心毒,想要蒙蔽世人,我又怎么会让她轻易如愿?”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至少也得捞一把才算解气。 林傲梅唇角噙着淡淡的笑,玉手猛的抓住花瓶中的白梅,稍一用力,花瓣飘落在地:“嬷嬷,备水,我要沐浴!”林傲梅转身入了净房。 “是,小姐。”苗嬷嬷应道,对着白嬷嬷暗暗比了个“银子”的手势,才去备水。 现在傲梅阁还没有丫鬟,所有事都要她和白嬷嬷亲力亲为,丫鬟应该要明天才带来,让小姐自己挑选。 不过,就算有丫鬟,小姐的贴身事,还是她和白嬷嬷二人来做,其他人,她不放心。 杜柳清是主母,要安插一两个自己人进傲梅阁不费吹灰之力。 白嬷嬷没有苗嬷嬷来的精明缜密,但听到林傲梅意有所指的问话,再加上苗嬷嬷的暗示,再傻也都明了了。 这满屋子华美贵重的摆设,都是入了相府钱库的,丢了碰了摔了,都是有记录的,说白了,就是些没实用的东西,不能典当,不能变卖,纯显摆而已。杜柳清这是要小姐在相府没银子打点,寸步难行啊! 如此不动声色的刁难,如此不落人话柄的下马威,单这一手,便能看出杜柳清的心思有多可怕! 小姐真是她的对手吗? 白嬷嬷甩甩头,抛开心中的担忧:就算小姐不是杜柳清的对手,她也会舍命护小姐周全,哪怕是以命相抵…… ————此时的秾华院,下人一个个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口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主子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娘!你不是说那贱丫头木讷呆板吗?今天怎么回事?那作风,像木讷呆板的人吗?况且,您也没说那贱丫头有那样一副好皮囊啊!”林芙蓉对杜柳清不满的诘问道,姣好的面容因气愤而变得扭曲。 如果知道那贱丫头的容貌如此沉鱼落雁,她是绝对不会让她回到京城的,除非,把她容貌毁了! 就算是棋子,是垫脚石,光芒也绝对不能超过她,绝对不行。 “要是跟你说,你留得她到现在?”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容不下,也见不得人比她更优秀。这份好胜心,真是像极了自己! 不过,芙儿年纪小,太沉不住气,这份好胜心,能让她变得更优秀,却也难保不会让她吃大亏。 杜柳清叹了口气,手搭着林芙蓉的肩,目光柔和,语重心长:“芙儿,你是如此优秀,那小贱人再出色,终究是个死了娘的,会几手茶艺,讨了常青院那位的喜又怎样?一无钱二无权三无人撑腰,空占个嫡出的名头,实则连那庶出的林汀兰和林慕芫也比不过,好歹她俩还有个生母,有个可以帮衬的外祖家。别忘了,从前的出云第一家,现可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想起黎家的下场,杜柳清那快到让人捕捉不到的快意令林芙蓉神色缓了过来。 不错,一个死了娘,乱臣贼子的外孙女也妄想和她斗!岂不以卵击石? 不过,纵然威胁不到她,那副皮囊,她也定得毁了才安心! 林芙蓉眼中不加掩饰的杀意,让杜柳清不悦的皱起了眉,放下了搭在她肩上的手:“我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林傲梅的容貌不能毁。她的容貌有多好,她的价值就有多高,作用就有多大,现在毁了她的容貌,就是毁了你自己的前程!” “难不成我的前程还非得靠那小贱人不可吗?凭我的能力,我也照样能成人中之凤!”林芙蓉美目露出不屑,仿佛那九尾凤簪已是她囊中之物。 “芙儿。”听到林芙蓉的话,杜柳清还是不觉放柔了声音:“你从小便是娘的心头肉,娘只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了你。将来,你必定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芙儿,这路,可不容易走啊!一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虽说你聪明绝顶,可这旦夕祸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娘怎舍得,让你承受这样的风险?唯有利用林傲梅那绝色容颜为你冲锋陷阵,若败了,她死无葬身之地,你却置身事外,到时新皇登基,以你外祖父的势力,照样能把你送上顶峰,若成了,她毫无权势,也无靠山,就是新皇,也分得清孰轻孰重,皇后的宝座,也只能是你的。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你确定不做?” 林芙蓉年纪小,没想到这一层,听到杜柳清一番解说,心中也甚是感动:“多谢娘亲,为芙儿考虑得这般周到,刚刚是芙儿的错,娘亲莫恼才是。”林芙蓉将头靠在杜柳清肩上,娇声说到。 “你是娘的亲女儿,娘不为你考虑周到,还为谁考虑周到?”知道林芙蓉明白利弊了,杜柳清笑嗔道,“等到你坐上那皇后的宝座,就是要杀了那林傲梅,我也不会拦你。” “嗯,谢谢娘,娘对女儿最好了。” 春光融融,好一副母慈女孝的画面! “芙儿,今天你也鲁莽了,知道吗?” 林芙蓉仰头望着杜柳清,毕竟是聪明人,一听便知道杜柳清是什么意思:“是,女儿知错了,可女儿也是着急嘛!总觉得那贱丫头是故意的。” “她故意也好,无意也罢,芙儿,你今天在常青院,是被她摆了一道。如今可好,常青院那位,不仅我,怕是连你也怀疑了。” “确实,女儿鲁莽了。”林芙蓉若有所思,纤纤玉指轻敲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幸好是在常青院,否则传扬出去,总归对她名声有碍。祖母顾及父亲,对父亲不好的事,定会想法子压下来,想来林傲梅食不果腹也定不会走漏风声。只可惜了,这么多年的晨昏定省,做小伏低,怕是功亏一篑了。 思及此,林芙蓉变指为拳,重重往桌上一砸,:“这该死的林傲梅!” 祖母是有诰命在身的,这几年也对自己颇为满意,在外人面前话里话外不少赞扬她,为她锦上添了不少花,要是祖母对她起了怀疑之心,转而疼爱起了林傲梅,那可大大不妙啊! 林芙蓉揉了揉头,思索着对策,外面王妈妈通报,说是府里张管事求见。 “叫他进来!”林芙蓉与杜柳清一左一右坐在主座上,扭曲的样子已不复存在,脸上又恢复了温柔得体的笑容。 在外人面前,她总会有种本能,一种如同先天性的伪装本能。 “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张管事是杜柳清扶正后一手提拔上来的,当然以杜柳清马首是瞻。 “怎么这时候来见我,有什么事?”能入杜柳清的眼,张管事的能力自是不必怀疑的,许多事都能独当一面,省了杜柳清不少事,今天既会来找她。 “奴才有事要禀。” “说。” “是。日前夫人交代选几个丫头送去傲梅阁,可刚刚老太太传话下来,让林总管去伢婆子那新买丫鬟去傲梅阁,说是不必夫人操心了。”张管事一口气将事全交代了,不敢抬头,就怕杜柳清发怒。 “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么大点的事,也劳得动张管事亲自跑一趟?”等不到杜柳清开口,倒是等到了林芙蓉铃儿似的声音:“不过,还要劳烦张管事再跑一趟太师府,请外祖父派几位武功好一点的侍卫,日夜保护二妹妹的安全,否则,我不大放心!” 张管事偷瞥着林芙蓉美目盼兮的面容,很快反应过来,恭身道:“大小姐宅心仁厚,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林芙蓉低声唤住正往外走的张管事:“二妹妹的傲梅阁,还没有题诗?” “大小姐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爹爹出身清流,府里小姐少爷的院落,都有自己题的诗词,以显才气,二妹妹也不能例外,不是吗?”林芙蓉说得意味深长,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墨黑的眼看着张管事道。 “是是是,奴才明白了,奴才告退。”这大小姐小小年纪,做事心计和夫人相比可说是如出一辙,不容小觑。 温婉大方?也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才知:流言不可信啊! “以为从外面新买丫鬟,我们便拿傲梅阁没办法了?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单纯了?”杜柳清对着常青院的方向,状似嘲讽的感叹了声,嘴角却从头至尾都噙着笑。 就算不塞丫头进去,傲梅阁的一举一动,照样都在她掌握之中。 “娘,今晚的接风宴,可得安排妥当,不能出一丁点差错。”祖母对她已经起了疑心,她不能再露出马脚,唯今之计,只得慢慢挽回了…… 第13章 接风宴(上) 桂园,是取“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之意。月光皎洁,桂子飘香,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众人围坐在桂花树下,琉璃灯盏忽明忽暗,朦胧而温馨! 倒是树下的人,却不见得有多温馨。 “接风宴?二小姐人都没到,还办什么接风宴?”着黛色衣裙的五姨娘聂蔓藤扫着手中团扇,媚眼上扬,半冷不热地道。 仔细一看,基本后院所有主子都已入席,唯独杜柳清右侧三个位子没有人。 再看饭桌上,除了桌边上每人一杯香茗,竟也空空如也。 “就是,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如此不懂规矩!”四姨娘周佟听到有人开头抱怨,随即附合道。 其实缺席的不止林傲梅,还有孟氏和林箭澜,不过,柿子挑软的捏这道理谁都懂,再加上其它两个她们碰都不敢碰,所以,喝香茗饿着肚子的气只能全撒在林傲梅身上了。 “让这么多长辈在这等她一个晚辈,佛祖要是不折她的寿,明年呐,我就不添香油钱了!”四姨娘话语不可谓不毒。席上除了一穿淡青色锦缎长衫的年轻男子眼神一凛,示意她闭嘴之外,其他人都露出鄙视不屑的神情。 “四姨娘说谁不懂规矩?”就在杜柳清正想开口应付几句来表现她的“贤良淑德”时,一道柔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惹得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雪白的桂花树下,林箭澜和一妙龄女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孟氏。 女子身着藕荷色渐白的云绸半臂,外披玉色兰花轻纱,下着浅白色曳地长裙。鸦色的发挽成朝月鬓,斜插一支羊脂玉茉莉小簪,身上不见什么饰物,唯有自发上垂下两根碧色缎带随意绕至胸前,随风飘逸,格外轻盈。 眉如柳,肌肤胜雪,清颓荷衣,青丝墨染,若仙若灵。简单而随意的家居打扮,透出一股如水的温柔,仿佛她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千金嫡女,只是江南一隅某寻常百姓家的芳华少女。素面朝天,脂粉未施,却是格外风姿楚楚,清丽脱俗。 她什么都没有做,盈盈而立于桂花树下,却将婉约、优雅、清冽、温柔、甜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风吹,桂花飘落,点缀在女子墨染的鬓发和蹁跹的纱裙上,灵秀雅致,仿佛不染尘俗,飘然若仙。 众人不由呼吸一怔:这如莲似雪的女子,是五年前离府修养,今天刚从乡下回来的嫡二小姐? 像!太像了!像极了当年风华绝代的原配夫人黎芊芊! 尘封在众人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眼前的少女唤醒出来。 犹记得,当年的芊芊夫人,待字闺中时便已名扬四海,与长史林箭澜两情相悦,才子佳人的凄美故事仿佛再次呈现在眼前。 十五年了,十五年前,这段故事传得如火如荼,上达天子,下至平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同样是藕荷色衣裙,若说芊芊夫人是那幽兰,那眼前的少女便是那雪莲。身形稍显稚嫩,但那股清傲冷凝的气质,却硬是将那稚嫩生生压了下去,显出一股超出年龄的成熟,让人忍不住将她和二八年华的黎芊芊相之比较。 林傲梅就那样静静的站着,淡淡的笑容皎若明月。她知道,众人都在注视着她。现在,她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只要静静的站着,就等于在狠狠的甩着杜柳清的耳光。自重生后,她就不再掩饰自己的美丽,这是上天赐予她最得天独厚的条件! 众人一瞥席上同样倾城绝色的林芙蓉,只见她神色依旧,艳若海棠,贵如牡丹,石榴红的长裙,赤金的慧钗花钿,雍容华贵,和林傲梅隔门对望,星眸碰撞,似乎擦出了火花,竟是谁也不肯退让。 没有人再不识趣的开口,直到杜柳清手中的香茗“哐当”一声摔碎在地,才打破了这片寂静。 这个小贱人,是故意的!故意穿着颜色和黎芊芊相近的衣裙,故意来给她添堵的。 杜柳清望向林傲梅浅淡如水的瞳眸,直觉那水眸正传达着“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的信息,袖中的手不觉又紧了紧。 林傲梅星目流转,心中嗤笑。 她确实是故意的,不过,目的可不止是给杜柳清添堵,更多的,则是试探。 照林芙蓉前世在地牢里所说,娘亲是被杜柳清派人推下护城河淹死的,而且,林芙蓉也亲眼看到了。 下午在常青院,林芙蓉知道杜柳清克扣她月例的事,经她一说,立马便做贼心虚起来,可见,现在的林芙蓉年龄尚小,与前世较之过于稚气胆小。那么,淹死娘亲,人命关天,现在林芙蓉见到酷似娘亲的自己,难保不会在林箭澜和祖母面前露出马脚,在众人面前失态。 然而,林傲梅失望了,林芙蓉神色依旧,不害怕,也不慌张,那双与自己暗中较着劲的水眸不见一丝心虚,即使是杜柳清,眼中除了稍纵即逝的怨恨外也一无所有。 杜柳清暂且不提,毕竟心计和年龄摆在那里,就是她现在对自己笑脸相迎林傲梅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林芙蓉的反应,确实让林傲梅有点捉摸不透。是隐藏得太深,还是真的无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 当然,林傲梅更偏信于前者。 索性不再想,挽着孟氏的手臂走进桂园,向杜柳清、林芙蓉、林严昱三人倩身行礼。 杜柳清是主母,林芙蓉和林严昱是嫡出,又比她年长,理应行礼。 而其他人,却没有这个身份和地位,只得乖乖起身行礼。 一番装模作样的行礼回礼后,杜柳清赶忙打圆场,邀请三人入席。 看到林傲梅是陪同林箭澜和孟氏前来的,就连冲动无脑的四姨娘也不敢再噤声她迟来的事了,更别提其它精明如斯的人了。 四姨娘不噤声,不代表她说出的话没人记得,这一点,从林箭澜铁青不愉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狠狠瞪了四姨娘一眼,林箭澜道:“这么多年,还口无遮拦!吃完饭回绮罗斋面壁一月,不得出门。” 这便是禁了四姨娘的足了。 淡青色锦缎长衫的男子示意正要反驳的四姨娘住口,转而对林箭澜道:“爹,姨娘有口无心,您别计较了,禁足一月,也着实重了些。”。 林傲梅望向他,见他坐在林严昱下首处,顿时明了。 四姨娘的亲儿子,相府的二少爷林严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怪不得为四姨娘求情了。 虽说多活了一世,可林傲梅对家中这些兄弟姐妹都不见得有多了解。当然,除了林芙蓉,林严昱和林慕芫。 第14章 接风宴(中) 林傲梅笑颜未变道:“四姨娘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般直率。不过,这番话,在自个家中说说笑也就罢了,可别在外面说。傲梅在家中的长辈,只有祖母,爹爹和二娘,您这样说,要是让外人误以为祖母混淆嫡庶,爹爹宠妾灭妻,二娘懦弱无能,那就罪过了。二娘,梅儿说得可对?” 对,当然对,姨娘,说白了就是半个奴才,怎能以长辈自居?就是见到府里庶出小姐少爷都得行礼,即使是自己的亲儿女,在别人面前,也只能称为少爷小姐,更别提对林傲梅这个嫡出的。 不过,没想到林傲梅会突然问自己这烫手山芋般的问题,杜柳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进退两难。 答“对”,得罪了府里的所有姨娘,四姨娘周佟是个没脑子没靠山的,她自是没顾忌,可三姨娘秦玉茗和五姨娘聂蔓藤,她却不能不顾忌。虽说自己不惧,可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 若答“不对”,便是在承认孟氏混淆嫡庶,林箭澜宠妾灭妻,自己懦弱无能,当真进退维谷。 杜柳清咬牙暗骂一声贱丫头,假咳一声,索性不答,捧起丫鬟新换的香茗低头浅啜,装作听不见。却不知她这一番举动落在四姨娘眼里,无疑是采取默认态度的,一双眼犹如淬了毒一般射向杜柳清。 三姨娘秦玉茗和五姨娘聂蔓藤心中暗道四姨娘傻,只不过前者不动声色,后者幸灾乐祸。 林傲梅无疑是在挑拨离间,想让她们针对杜柳清,把她们当枪杆子使,也就周佟那笨蛋中计。孰不知,林傲梅这计,针对的也只是四姨娘而已。 见四姨娘对杜柳清明显不贫,林傲梅也索性卖个人情给她:“不过,爹爹,二哥说得对,禁足一月,是重了些,家和万事兴,请爹爹开恩,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这接风宴本就是为了给林傲梅正名身份,这种小要求,林箭澜自是不会不给林傲梅面子。 “看在梅儿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以后说话做事掂量着点。”林箭澜的神色缓和了些,对四姨娘却依旧没好语气。 “谢老爷,谢二小姐。”四姨娘这回识趣了,再不敢放肆。 见到四姨娘看林傲梅的眼神中含着感激,林严恒暗自摇了摇头:他这个傻姨娘啊!不过,看来林傲梅针对的是杜柳清,对四姨娘并没有恶意,他也懒得再提醒四姨娘。 “爹,勋儿饿了!”五岁的林严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肚子饿了,便用他奶声奶气的声音嚷道,三姨娘拦都拦不住。 “哈哈哈!是爹疏忽了,来人,上菜!”身为幼子,林严勋无疑是备受宠爱。林箭澜一把将他抱起,笑得好不开怀。 姜汁鱼片、糖醋荷藕、干连福海参、蜜汁烧鹅、凤尾鱼翅……借着上菜的当口,杜柳清一一为林傲梅引见席上的人。 “二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比大姐姐还好看!”梳着双螺鬓的林慕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顶着一张略显婴儿肥的娃娃脸,小小的红唇与皮肤的白皙,更显分明,一脸纯真的看着林傲梅,浅浅一笑,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四妹妹也很漂亮,下午见到三妹妹,已经让我惊叹了,想不到四妹妹出落得更加美轮美奂。” 相府四小姐林慕芫,五姨娘聂蔓藤的女儿,年仅九岁,本该天真烂漫的年龄,却满是算计。 上辈子,她对这个幼妹疼爱入骨,而这个看似娇憨无邪的幼妹,是怎么报答她的? 她联手林芙蓉,亲手杀了郁儿,将自己推入了地狱深渊。 在林芙蓉成为太子妃时,林慕芫,一届庶女身份,竟嫁给了当时权侵朝野的大将军为正妻,与林芙蓉共享荣华。 怪只怪自己太傻,聂蔓藤那条毒蛇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一只无害的绵羊?一句看似纯真的话,便是将她往风口浪尖上推,想让她和林芙蓉互掐。 不过,林芙蓉是聪明人,也许会更嫉恨她,但绝对不会明着针对她。倒是林汀兰,就不见得有林芙蓉那般看得开,想得透了…… 果然,林芙蓉听了林慕芫的话,不怒反笑:“是啊,二妹妹这天仙似的人,几年不见,倒觉得比以前更亲切,更平易近人了。” 即使处于下风,林芙蓉也不会放过一丝一毫表现自己温婉大方的机会,话语中谁能听出含有半点嫉妒?反倒让人觉得她以林傲梅为荣,林傲梅越优秀她越欣慰的样子似的,温婉贤惠得如同世间女子效仰的典范。 一番话下来,不仅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丫鬟,就连林箭澜也对林芙蓉露出赞赏的眼神,一脸慈爱欣慰,看向杜柳清也多了一丝信任:能教出这般乖巧懂事,大方贤惠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对芊芊一直心怀芥蒂,至今未消,又私下克扣梅儿月例呢?看来应是母亲误会柳清了。 惺惺作态!林汀兰不屑的对林芙蓉嗤笑了声,随后不满的瞪向林慕芫。 林傲梅说得对,林慕芫出落得比她更加美轮美奂了。 林慕芫假意被林汀兰吓到,水汪汪的大眼睛饱含委屈的望向林箭澜,身子微微往下首的五姨娘靠去。 林箭澜顺着小女儿委屈的眼神望去,便是林汀兰因瞪着林慕芫而显得恶狠狠的瞳眸,顿时心生不悦。 大女儿温婉贤良,进退有度;二女儿烂漫可人,知书达礼;四女儿虽小,却也是天真娇憨,从不让他操心。反倒是这个三女儿,任性刁蛮,冲动易怒,且不知轻重。 “兰儿!”浅浅的一声冷喝,惊得林汀兰忙将视线收回,低头吃饭。 林傲梅假装看不到林汀兰眼中的不甘,用银箸夹了一块蜜汁鹅肉,送入口中。感觉不错,又夹起一块放到林箭澜碗里。 众人不由自主的看着林傲梅,见她姿态端庄,细嚼慢咽,不急不缓,吃相格外优雅,倒叫人不好意思打扰她。 这是乡下回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像。 林箭澜咬了一口蜜汁鹅肉,满意笑笑,这二女儿像极了芊芊,也不怪乎刚刚柳清会吃惊到连茶盏也摔了,就连自己适才在常青院见到,不也恍惚了好久? “石稀,将东西拿来。”众人这才注意到林箭澜的贴身小厮石稀自入门时,手中便一直拿着一个小盒子,林芙蓉和林严昱对视一眼,不知为何,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 林箭澜大手将小盒子接过,递给林傲梅:“梅儿,你娘让为父替你保管了那么久的东西,今天爹借花献佛,也该物归原主了!” 娘亲的东西?林傲梅疑惑的接过打开。 幻彩琉璃!果然是幻彩琉璃! 林芙蓉和林严昱不祥的预感顿时应验。杜柳清只觉眼前一黑,多亏身后正在布菜的王妈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才不致使晕倒。 眼前仅巴掌大的幻彩琉璃,雕刻成小巧玲珑的四尾彩凤。虽说龙为皇,凤为后,但龙凤向来也是吉利的象征,民间的龙不过三爪,凤不过四尾,便不算逾矩。 彩凤凤姿翱翔,形容矫健,仿佛旋转于雪色长空,轻灵而典雅。四尾辉煌如钻,在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不同的光晕,流转不定,时而清恰如水,时而氤氲如雾,时而朦胧如纱。 都说物以稀为贵,幻彩琉璃之罕见珍贵,堪称无价。 其它三个强国不说,就说这出云国,也仅有当今皇上随身佩戴的九龙吐珠玉佩,一国之母宫中的一套百凤朝阳头面是由幻彩琉璃铸成的。连帝王国母也奢华不起的东西,黎芊芊居然能有,虽只有这巴掌大,却仍能想象出,当年的“出云第一家”,风头多盛! 幻彩琉璃产于深海,开采出来后能熔于火,而妙就妙在,仅熔一次。熔化一次后的幻彩琉璃一旦再次定型,便是水火不侵,就连最坚硬的铁桦木,也难损其分毫。 印象中,上辈子林箭澜也有将这琉璃彩凤赠于自己。不同的是,上辈子是她的嫁妆,这辈子,则是她的接风礼。 而这只琉璃彩凤,上辈子最后的归宿,却是落在林芙蓉手里。她从来不知道,这只琉璃彩凤,居然是娘亲的东西…… 还有……林傲梅疑窦丛生,柳眉微蹙:在诧见到酷似娘亲的自己时脸色都波澜不惊的杜柳清和林芙蓉兄妹,居然在看到彩凤时脸色大变。 她没有忘记方才林箭澜将小盒子拿出来时林芙蓉和林严昱眼中相视而过的担忧,也没有错过在自己打开盒子见到彩凤时两人的慌乱,甚至连杜柳清,在那一霎也摇摇欲坠。 三人不正常的反应,呈现出的,是恐惧,一种对死亡的恐惧。 在常青院,祖母送“清水紫砂”给自己,因为价格不菲,杜柳清母女眼中,是对祖母的不平和对自己的憎恨。现在,父亲赠的彩凤比之“清水紫砂”更是珍之何止千万,却在她们眼中看不到不平与嫉恨。有的,只是恐惧与慌乱。 事有反常即为妖! 第15章 接风宴(下) 不管心中有多少疑惑,林傲梅终究向林箭澜道了谢。 上辈子她曾仔细把玩过这只彩凤,也没见什么不对,此时就算再多看两眼,也看不出什么。索性将彩凤放回盒中,盖上交给身后的苗嬷嬷。 杜柳清身为主母,当然也不好两手空空。送给林傲梅的接风礼,是一对通体澄绿的玉如意。 林芙蓉和林严昱是林傲梅的嫡姐嫡兄,也送了一些小玩物。 于是,不一会儿,苗嬷嬷和白嬷嬷便捧着一大堆珍奇异宝,直看得林汀兰和林慕芫两眼放光。 孟氏将最后一口糖醋荷藕吃完,绍棠忙递上帕子,孟氏擦了擦嘴角,又啜了口香茗,这才道:“梅儿刚回来,要置办东西花销定不小,这个月的月例翻上两倍,下个月再如常!” 此话一出,众人不免愕然。 老夫人偏颇得也太明显了!这理由,牵强附会得反倒让众人无法辩驳,或者说,孟氏是故意在府人面前为林傲梅做脸的。 林傲梅是刚回来不错,可置办东西那是杜柳清的任务,用的也都是府里公银,哪有用林傲梅个人月例置办东西的道理? 听孟氏这样说,杜柳清并未不满,反倒松了口气。 看来,孟氏果真还是顾及维护她的颜面的。 毕竟,她是箭澜的正妻,她的颜面,就是箭澜的颜面。不管孟氏对自己有多不满,在妾室庶子面前,也不会让她狼狈下不来台的。 只可惜,便宜那个贱丫头了。 她故意让管事忽略傲梅阁的月例,现在又正好三月中旬,先枯她半个月,大不了下个月再发还给她。没想到被孟氏阴差阳错这么一搅和,还得翻上两倍。 不过,孟氏没有揪住她克扣林傲梅在邯珥村那么多年月例的尾巴不放,也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杜柳清只以为孟氏将林傲梅月例翻倍,是补偿她在邯珥村受的苦,还暗自恼恨孟氏阴差阳错毁了她一招下马威的好棋,全然不知这翻了两倍的月例,只是孟氏故意针对她那下马威的把戏罢了。 孟氏既然知道杜柳清克扣了林傲梅在乡下的月例,又怎么能不防着她在府里玩同样的把戏呢? 见杜柳清都没有异议,其他人更不敢吱声了,只在心中暗自计较:看来这嫡二小姐挺受宠的啊!绝对不是她们原先以为的乡巴佬! 再看林傲梅一副言笑晏晏,对谁都和气温柔的模样,只觉林傲梅温和可亲,大家风范十足,一时不管真心的还是假意的,都和林傲梅叨聊两句,一场宴席欢声笑语,一大家子人温馨美满! 有些人就是这么贱,如果一开始便对她们温声细语,她不但不会觉得你温和可亲,平易近人,反倒会觉得你懦弱可欺。非得你给她一巴掌再送她粒甜枣,她才会觉得你是好人。就例如这四姨娘和五姨娘。 “对了爹爹,怎么不见二姨娘?”林傲梅恍若刚察觉,懵里懵懂的问。 二姨娘张泞月,是张尚书的庶出次女。 早在未出嫁时,和黎芊芊便是旧识,感情颇好,就算后来入了右相府,和黎芊芊也一直姐妹相称。 黎府倒台,杜柳清上位,最容不下的,就是张泞月。 况且,二姨娘有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没有子嗣。 子凭母贵,而母,又何尝不是凭子贵? 就算是冲动没靠山也没什么心机的四姨娘,因为生了林严恒,也致使杜柳清不敢轻易下手,三姨娘和五姨娘就更别提了! 三姨娘秦玉茗,是秦侍郎的嫡女,生有林汀兰和林严勋。 五姨娘聂蔓藤,是聂左相的庶女,生有林慕芫。 没有子嗣,外族不强,这两个致命点,注定了二姨娘在黎府倒台后便无法存活。 “唉!二小姐离府不知道,二姨娘她,重病缠身,去了!”四姨娘换了一副凄楚的表情,似乎难以启齿的道,眼神则若有若无的瞄向杜柳清。 “哐当!”清脆的瓷器碰碎声,只见林傲梅神情恍惚,充满着不可置信:“怎么会…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没差人告诉我一声…” “就、就在你离府一年后。”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林箭澜似乎也有些伤感。 当年没派人通知傲梅,是因为泞月和芊芊感情素来要好,连带着傲梅从小也和她十分亲近,担心傲梅小小年纪,在承受失母之痛后,又要承担亲密之人去世之疼,所以一瞒,便瞒到了现在。 在林箭澜最后一个字说完时,眼泪从林傲梅睁得大大的水眸中流出,沿着如象牙雕就般的脸颊,滑过尖巧的下巴,缓缓渗入衣襟,直看得人心疼。 慌忙擦掉泪水,迫使自己露出微笑:“女儿失态了,爹爹恕罪。” 弱不胜衣的姿态,璨若星光的笑容,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不让一切不好的东西沾染玷污她。 林箭澜的心狠狠抽痛,将林傲梅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梅儿还有爹爹。” 孟氏想起那个和黎芊芊几乎形影不离的女子,再看林傲梅梨花带雨的白玉小脸,越发怜惜。 最亲的生母走了,亲密的姨娘也走了,心中必定含着深深的委屈,却仍微笑着面对他们。 她虽老了,却也不是傻了,张泞月是不是暴毙身亡,她比谁都清楚,可是当年纵然心有怀疑,却无凭无据,连张泞月的父亲都无计可施,她又有什么办法?看来,这么多年,她确实是太纵着杜柳清了。 孟氏拍了拍林傲梅的肩膀,静默不语,无声胜有声。 林傲梅挣开林箭澜,泪眼婆娑:“爹爹祖母也别伤心了,梅儿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姨娘和娘亲一样,都在天上看着呢!她们一定不希望,爹爹和祖母因为她们而伤心的。” 本来想安慰林傲梅的孟氏和林箭澜,看到林傲梅反过来安慰他们,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是梅儿第一天回府,爹爹你说,今晚娘亲和姨娘会不会回来探望梅儿呢?”林傲梅俏脸上泪痕犹在,却绽放出皎若春花的笑容,单纯得如同透明的水晶,一双翦水秋瞳闪着光,充满着期待,让人不忍反驳她的话。 林箭澜被她单纯无厘头的话惹得哑然失笑,伸手轻轻刮了刮林傲梅的琼鼻,宠溺的道:“只要梅儿乖乖的,娘亲和姨娘,都会悄悄来探望梅儿的。” 他只顾哄着林傲梅,却没见到另一边杜柳清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了一颤。 “真的吗?梅儿好高兴啊!”林傲梅扑进林箭澜怀中,脸颊蹭了蹭,语气好不欢欣的道。 林箭澜伸手抚摸着林傲梅柔软的青丝,一脸疼惜宠溺。 看着眼前父女二人的一番互动,众人不免暗自庆幸:好在今天没得罪这位嫡二小姐啊!本来以为她只占嫡出名头,面儿上过得去就是了,又是乡下回来的,哪能真和府里小姐相提并论呢? 没想到,不仅老夫人摆明偏颇她,连老爷也对她宠溺有加,以后对这位嫡二小姐,可不能只做面上功夫了。 一时间,众人心里或多或少的轻视之意荡然无存。 高门宅第,最会见风使舵,攀高踩低,尽管嫡二小姐生母已逝,也无外族,但现在是在右相府,老夫人庇护,老爷宠爱,就是最大的筹码。 所以,嫡二小姐,并不是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空占嫡出名头的主子。至少,他们这些人是绝对惹不起的!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人精?林傲梅忽然提起二姨娘的用意,即使一开始不知道,在见到林箭澜和孟氏的反应后,也自该全都一清二楚了。 先是对四姨娘收放自如的训斥与求情,对林慕芫不动声色的反击与挑拨,无不在向众人发出警告:她并非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再是笑脸迎人,表明不容欺辱而又平易近人。 最后是提起二姨娘,真心假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引起祖母父亲的怜惜抚慰,利用他们的举动昭告府人:她有祖母庇护,父亲宠爱,有足够的资本占着这嫡出之名。 双管齐下,即使对她有极大的轻视之意,也会被打击得荡然无存了! 好一个林傲梅,只言片语,心思便玲珑至此!林严昱在赞赏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忌惮…… 第16章 夜半来客(上) 夜,月上柳梢,清辉尽洒,落下一地斑驳的树影。 一件件窄袖黑衣立于树枝上,高墙上,与黑暗完全溶为了一体,迷离诡异。 傲梅阁中,烟罗纱帐掩下,檀木雕花拔步床上,女子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格外旖旎。 她呼吸均匀,微敛眉目,却并没有睡着。 林傲梅轻抚着紫玉簪上的花纹,将眼光投向窗外。 接风宴回来时,她便已经察觉到树上有人,联想到祖母说会亲自派丫鬟婆子过来,外头监视着的是谁的人,并不难猜。 没办法插人进来,就干脆派人监视,那母女二人果然闲得慌。 大概是笃定自己无法察觉! 可惜了,前世明衡子虽对自己失望懊恼,却终究是个君子,言出必行,秉着黎家对他有救命之恩,即使对自己再厌憎,也是倾尽平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教导自己。 磨练了那么多年的武艺,这几个小啰啰,她还不放在眼里。 黑暗中,林傲梅回想着林箭澜今天的一举一动,回想着他在常青院诧见到一身装束酷似娘亲的自己时的眼神。 那种眼神,太过惊喜,太过真切,真切得,让她看不透,想不通…… 突然间,林傲梅神色一凛,而后不动声色的将紫玉簪藏进袖中,闭眼假寐。 几乎同一瞬,一道黑暗无声无息的潜入内阁。 隔着纱帐和帷幕,依稀可见黑衣人在桌案上翻翻找找。 见这情景,林傲梅否决了心中的猜测。 本来第一反应,便以为这人也是杜柳清派来的,潜入她的闺房,再闹得人尽皆知,借机毁她清白。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否则就不该在潜入后还翻翻找找,悄无声息。 想来只是小贼贪财,索性装做不知,让他悄悄来,悄悄去的好。不然,若是闹开了,就是此人不是杜柳清派来的,她也百口莫辩。 可惜,天不遂人愿,黑衣人撩开帷幕,对着妆奁台又是一阵轻声翻找,离檀木雕花拔步床,也不过一尺之遥。 似乎没有找到自己要的东西,他将目光转到了纱帐内。 这道目光,让林傲梅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力。 她暗暗握紧了拳,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黑衣人大步走向拔步床,林傲梅咬住了下唇:可恶!她都假装不知道了,这黑衣人居然还这般肆无忌惮,当今年头,连做贼的都能如此嚣张? 纱帐掀开一瞬间,林傲梅猛的翻身而起,两手后撑,一脚向黑衣人踢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若是往常,她必定会装睡到底,紫玉簪她随身带着,她就不信,黑衣人还敢搜她身。 不过现在不一样,琉璃彩凤就放在床头,单凭它是娘亲的东西,就一定不容丢失。 况且,今天杜柳清母子三人的反应,让她有种直觉,琉璃彩凤,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足以置杜柳清于死地! 黑衣人微微一怔,左脚一借力,整个人向后仰去,躲过了突如其来的一脚。 林傲梅再次逼近,月光笼罩下,她青丝墨染,如绸如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黑衣人堪堪一闪,两人正面对上。 光线昏暗,只依稀看见女子脸部的轮廓,而林傲梅却能清楚的看见黑衣人脸上的半截面具。 金色的面具右侧上方,绘着一朵银色的荼蘼花,覆盖着鼻梁以上的部位,恰恰遮住容颜。 突然,面具人袖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光,准确无误的搁在林傲梅颈上。 林傲梅大骇,没想到面具人武功如此了得,在他手下,自己居然连三招都过不了。 黑衣人袖中的武器搁在自己颈上,她猜不出那是什么武器,只知道,上面尖利的倒刺抵得自己脖子上一片刺痛。面具人甚至用不着出力,只需稍稍转个角度,她的脖子就会皮开肉绽,必死无疑。 “你想怎样?”林傲梅淡漠的声音悠悠响起。 她不能死,重生一回,大仇未报,她怎么能死? 面具人潋滟的双眸闪过一丝惊讶。惊讶于她的武功,惊讶于她的镇静,惊讶于她在面临死亡是居然还能淡漠的问自己:你想怎样? 别说闺阁女子,就是立于朝堂之上的七尺男儿,在毫无防备中遇到这种情况,也无非两个步骤,第一,尖叫;第二,被杀。 虽然他不会杀她,但如果她像一般人一样尖叫失措,慌张挣扎,他会毫不犹豫的劈晕她。 可现在,她莫名的镇静让他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劫财,不杀人。把你屋里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阁下不是都翻找过了吗?值钱的东西都在这儿了,阁下这是在强人所难?” 果然,从他进来时,这女子就已经察觉到了,真是低估她了。 面具人压低了声音道:“少说废话,这些个俗物,小爷还看不上,至少也要像外屋的‘清水紫砂’还勉强凑合,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赶紧交出来,否则……”手中微一用力,意思不言而喻。 颈上疼痛加剧,林傲梅皱起柳眉:“好,我去拿。” 面具人满意的勾起嘴角,稍稍放松了力度,让林傲梅可以活动。 原来,她也并非不怕死…… 颈上仍悬着把凶器,黑暗中,林傲梅嘴角微扬,敛下眼中一抹精芒,慢慢走向妆奁台。 好一阵摸索,从铜镜后取出一个匣子,惹得面具人一阵无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欺我! 林傲梅还在不停的翻找,突然停了下来:“光线太暗,根本拿不到,放开我。” 见她老老实实的,面具人稍微放下了戒心,松开了她。 力量悬殊,她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 林傲梅转过头想看看那抵得自己脖子生疼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面具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入袖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无所谓的撇撇嘴,林傲梅拿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 没错,力量悬殊,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瞥了一眼窗外,将烛台往左边方向移了移,但愿杜柳清不会让她失望才好啊! 第17章 夜半来客(中) ————秾华院 “老爷,乏了?从接风宴后你就到书房处理公文,现在都子时末了。公务固然重要,可老爷也要保重身体才是!”杜柳清站在林箭澜身后,帮他按压肩膀,柔情似水,温声如玉。 递过华棠手里的汤盅,掀盖奉上给林箭澜:“这是府里新进的血燕,熬炖到现在,你尝尝。” 林箭澜睁开微眯的眼,接过汤盅,道:“你有心了。” 浅尝了一口,望向杜柳清,神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会,终是道:“母亲说,你私下扣了梅儿多年在邯珥村的月例,可有此事?” 杜柳清动作一顿,随即垂下眼眸,无尽委屈:“唉,我就知道,老太太定是跟你说什么了。下午在常青院,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了。我不分辨,是因为清者自清,老太太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心意的。老太太偏爱芊芊,芊芊死了,老太太迁怒于我,误解我冤枉我,我都可以忍。但是,箭澜,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不相信我。我是什么样的人,老太太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吗?我将你当作我的天,别人误解冤枉我,我都可以忍受,却唯独不能忍受你有半分的不相信我。”杜柳清顺势靠在林箭澜后背,泪如泉涌。 林箭澜转过身揽住她,想了想,还是柔声道:“我没有不信你。” 即使心中有一两分怀疑,杜柳清一番话下来,也已消弭无踪了。 “你信,但是你也怀疑了。”泪水滚过面庞,用手帕拭去,声音凄然:“箭澜,我以前对芊芊诸多怨恨,恨她横刀夺爱,怨她为妻我为妾,是因为我以为,她是霸道,蛮狠,不讲理的人。可是那么久,我没有瞎,我也不是没有心,她是什么人,我清楚。我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因为她爱惨了你,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所以,我真的不再恨她了,又何必再克扣傲梅的月例呢?”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这些话,彻底攻陷了林箭澜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他抚慰杜柳清道:“逝者已逝,如今你是相府的女主人,老太太纵使冤枉了你,你也多多担待些,委屈你了。” 母亲素来偏喜芊芊,待柳清并不亲近,甚至稍显不满,他也不是不知道的。不过百善孝为先,那是生他养他育他的亲母,他不能责怪她,只能委屈柳清了。 幸好,柳清淑慧贤良,从不在他面前诉委屈,若非丫鬟暗中嚼舌根被他听到,恐怕他如今还被瞒在鼓里。 “不委屈,你信我便好。”杜柳清止住眼泪,凄婉着道。 林箭澜拥着杜柳清的手更收紧了些,他林箭澜何其有幸,这一生能得芊芊和柳清如此厚爱? 芊芊,你为何如此红颜薄命,不能与我共享齐人之寿,一世荣华? “夫人,大小姐命采星送来了苦甘草汤,说是您下午说喉咙有些疼痛,特意给您熬的。”秋心在里屋屋门外恭声说到,一双眼睛黑不溜秋,双手交叠放在腹前。 杜柳清一见她交叠着的双手,顿时明了,嗔笑着道:“这孩子,我不过咳嗽了声,她就问东问西的。告诉她只是喉咙有些痛,她还熬药送过来。” “芙儿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也去把药喝了,别辜负她一番苦心。”想起林芙蓉,林箭澜一脸慈爱。不知怎的,脑海中也呈现出林傲梅烂漫知礼的模样,更是欣慰。 “嗯。这血燕,老爷也趁热喝了,妾身去去就来。”见林箭澜端起汤盅,杜柳清这才出了里屋的门。 还好,箭澜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她。今晚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她多年的筹谋伪装将毁于一旦。 都是黎芊芊那个贱人,要不是她,她何以处处小心翼翼的面对箭澜,装得贤良温和,婉约大度,她再也不能和少时那样,在箭澜面前耍小性子,装做生气等他来安慰了。现在,她就跟其他女人一样了,不再是箭澜心中的唯一,所以,她必须温和,必须贤惠,她要比黎芊芊更温和,更贤惠。 不然,别人会觉得她不如黎芊芊,箭澜也会觉得黎芊芊更好,外人提起右相夫人,只会记得黎芊芊。 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比黎芊芊好,在提起箭澜的妻子时,想到的,只会是她杜柳清,她要把黎芊芊狠狠的踩在脚下! 微扬的嘴角透出一股决然的狠辣,转而问秋心:“怎么了?” 屋外哪有什么采星的身影?那只不过是秋心找借口让杜柳清单独出里屋罢了。 秋心和秋水一样,名为杜柳清的二等丫鬟,实际上两人才是杜柳清真正的心腹。 刚刚在里屋,秋心行礼时,将左右手的交叠转换了顺序。 正确的礼是左手在下,右手在上,而在里屋秋心行的礼,则是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一个丫鬟,谁也不会故意去看她的手有没有摆正,但是,杜柳清会,这是她和秋心、秋水、王妈妈之间的暗号。 所以,她一看秋心的手势,就知道秋心有事要向她单独禀告,因此借秋心设下的幌子出来,着实天衣无缝,即便是长年身处朝堂的林箭澜也察觉不出异样。 “夫人,武楷刚刚回禀,二小姐闺房里不止二小姐一人。”武楷,是杜柳清到太师府指派来监视傲梅阁那群人的领头。 “他说的是真的?”杜柳清疑惑问道。 “武楷说,房里点起了蜡烛,将人影映在了窗纸上,绝对有两个人,错不了。”秋心压低声音回道。 杜柳清听完顿时笑了,满脸喜色:“好!天助我也。半夜三更有人在她闺房,这下看她怎么狡辩!刚回府就这么不知检点,孟氏也休想救她,我正愁没地方出这口恶气呢!” 这种事一旦被揭发,林傲梅在府里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她再“贤惠”的帮她遮掩丑事,就相当于握住了林傲梅的把柄,她不更得乖乖听话,为芙儿铺路? “附耳过来!”杜柳清对秋心耳语了一阵,秋心应“是”,转身跑去找武楷。 黎芊芊,你就看着,看着我一步步,把你的女儿变成芙儿的垫脚石! 第18章 夜半来客(下) 傲梅阁内,一灯如豆,在一片黑暗中却显得异常光亮。 面具人这才看清了女子清丽的面容。 她未穿外袍,只着了一件浅色襦衣,下系了条翠纹裙,面如满月,柳眉弯弯,竟和当年风靡天下的第一美人有七分相似。 果然是她的女儿,身处险境而临危不乱,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平静而顺从,金子、银票、首饰,仿佛真将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 在这片平静下,面具人敏锐的嗅到了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是哪不对。 他将林傲梅拿出来的东西扫视了一遍,居然没有一件是自己要找的,皱起眉头看向林傲梅:这丫头,不会是故意的? 此时的林傲梅,看似平静,手心却沁出了薄汗。 她连娘亲留的那盒首饰都拿出来了,面具人却明显都不满意。 可以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性的。他到底要找什么?琉璃彩凤? 林傲梅脑子不断的飞转,都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能拿的东西她都已经拿出来了,杜柳清都还没到,她只能另想办法脱身了…… 正暗骂杜柳清废物时,远处隐约传来“来人,抓刺客啊——”的嘈杂声,正渐渐逼近傲梅阁。 电光火石间,面具人一个掌风将烛火熄灭,又一把擒住林傲梅,压低了身子。 房里顿时恢复成一片黑暗:“不错啊!居然敢算计我。活腻了你?” 这个丫头,早就知道外面有不少人在监视她! 能在府里不动声色的监视,很明显是这府里人派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遇到陌生人闯入闺房,一般人定会想方设法遮掩住,拼死瞒住外面不怀好意的眼线。她居然反其道而行,还将蜡烛点燃,刻意暴露。 在他的潜意识里,林傲梅一定会遮掩住这一切,毕竟,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一旦被人知晓有人半夜在她闺房,她必定清白不保,声名尽毁,一则一死以证清白;二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因为,没有世人会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 没想到,终究棋差一招,让她有机可乘。若她不是极蠢,就是极聪明,而他坚信,她是后者…… “阁下何出此言?”听面具人在这种时候还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想暴露,林傲梅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 她本来就在赌,赌这个面具人比她还不想被别人发现。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看起来府里想要你身败名裂的人并不少!”面具人邪魅的声音低低道,也不揭穿她的把戏,心照不宣。 “怕。但是比起我,阁下更怕?”林傲梅此时哪有原先的顺从模样,杏眼挑衅的望着面具人。 虽然看不到,但却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挑衅意味,黑衣人暗自磨牙,问:“何以见得?” “从一开始,阁下就没打算吵醒我,翻东西,甚至走路都悄无声息,连屋外的眼线都察觉不到。依阁下的武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他们,而阁下却选了最笨的办法,只有一个解释,阁下不想暴露,惹是生非。后来阁下说话威胁我时,更是证实了这一点。”林傲梅不慌不忙的解释着,即使面具人已经猜到了,眼中还是闪过了诧异:这丫头,居然敏锐到如此地步! 很难想象,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 不过,他敢肯定,这丫头说这番话时,眼中一定是带着笑意的,话语狡黠讽刺,让面具人觉得十分欠扁。 这时,错乱的脚步声停在了傲梅阁外,屋外传来了林箭澜关切而略显担忧的声音:“梅儿,府里进了刺客,你在房里吗?” 林箭澜没说的是,有护卫来报,说刺客朝着傲梅阁的方向跑了。 耳房中的白嬷嬷和苗嬷嬷被这动静惊醒了,忙跑出来见过林箭澜。 而林傲梅住的主屋却是一片黑暗,毫无动静。 跟在林箭澜身后的杜柳清见此心中欢呼雀跃,面上却担忧不已:“傲梅?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苗嬷嬷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心急如焚:这么大动静,小姐怎么没出来,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 “打发他们走。”面具人附在林傲梅耳边,小声道。 “怎么打发?父亲已经怀疑了,三言两语是打发不了的,如今傲梅阁大概已经被包围了,你要出去,免不了一场恶战。除非我无恙,并且把他们引到别处,你才能不被发觉的溜走。” 见面具人有些犹豫,林傲梅又道:“你不必担心我会食言,你也说了,府里要我身败名裂的人不少,捉住这么大一个把柄,肯定会趁机置我于死地,所以,我也怕你暴露,我一定会让你悄无声息的离去。” 你怕我暴露?不是你害我暴露的吗? 黑衣人咬牙切齿,可现在却无计可施,再三权衡,只得先放了林傲梅。 不得不说,这丫头猜测把握得很准确,他确实不好暴露。 算了,暂时的和衷共济总比鱼死网破来得好。 脱离黑衣人的桎梏,林傲梅立即一脚狠狠踩在面具人的脚上,还用尽全力的拧了一拧。 面具人猝不及防,脸色霎时铁青,刚要开口暴喝,林傲梅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嘴角狡黠无辜的笑容,惹得面具人真想一把捏死她。她却已走到床边,披上外袍,借着黑暗的遮掩,顺手偷偷将床头的琉璃彩凤藏在袍里,扬长而去! 出了房门,看见一大群护卫,林傲梅装做吓了一跳,走到林箭澜身边,睡眼惺忪的问道:“爹爹,怎么了?” 见林傲梅安然无恙,林箭澜绷紧的神经放下,松了口气,道:“府里进了刺客,护卫说看见朝傲梅阁的方向逃了,所以追过来,你没事就好。” 杜柳清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林傲梅闺房里有两道人影吗?难道屋里还藏有人?压下疑惑,嗔怒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既然没事,刚刚喊你怎么都不应一声呢?” “梅儿今天奔波回府,着实有些累了,睡得比较沉,刚刚二娘有喊梅儿吗?梅儿不知道啊,是阁外火把照耀恍若白昼,梅儿被光照醒了才出来看看的,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林傲梅一片迷茫,声音因睡眼惺忪而显得格外娇嚅,很好的解释了她不合常理的举动。 睁眼说瞎话…… 躲在房中阴暗处的面具人嘴角有些抽搐,睡得可真沉,他悄无声息的潜入都被她察觉了,睡得真够沉的! 想起邯珥村离京都路途遥远颠簸,林傲梅赶回来确实挺累的,林箭澜对她道:“既然如此,你回去睡,爹到别处搜查,没事的。” 林傲梅摇摇头,“女儿很担心祖母和姐妹兄长他们,女儿要和爹一起去,他们无恙女儿才能安心。” “那好,我们去祖母的常青院看看。”林箭澜带着林傲梅和护卫又赶往常青院。 杜柳清刻意落后一步,唤来秋水,低声吩咐她让武楷务必盯紧傲梅阁,一旦有人离开,就抓住大肆宣扬是从林傲梅闺房里跑出的,这才慢吞吞的带着丫鬟婆子赶到常青院。 什么刺客,只不过是她让武楷假扮的,要把人引到傲梅阁来而已。没想到,居然一无所获,还得大半夜陪老爷搜查这子虚乌有的“刺客”,连觉都没得睡,杜柳清有多郁闷,可想而知。 武楷是个直肠子,一听说傲梅阁只有林傲梅,当下信誓旦旦以命担保说绝对看到了两个人影。 秋水将话传给杜柳清,想到林傲梅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真的刚睡醒,又想起她接风宴上问林箭澜的问题和林箭澜的回答,当下背脊一凉,打了个寒噤,不会真是那两个贱人回来探望林傲梅? 搜寻一夜无果,林傲梅借口没抓住刺客不放心孟氏,索性在常青院的厢房歇下了。 武楷来报说傲梅阁没有人偷溜出去,惹得杜柳清阴差阳错的做了一整宿的噩梦,一夜无眠。 这些林傲梅并不知情,否则定会感激那面具人。说起来也是杜柳清做贼心虚,报应不爽罢了。 面具人能在武楷他们的监视下悄无声息的潜入,自然也能在他们的监视下悄无声息的逃出。 他鬼魅一般进入一处宅子,铺开一张地形图,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 脑海中,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怎么也挥之不去。左脚隐约传来的疼痛,使他潋滟的双眸微眯,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周围仿佛一下子冻结了一般。 薄唇冷冽的勾起,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林傲梅,你这个臭丫头,给我记住……” 第19章 敲诈不死你(上) 次日,东方泛起鱼肚白,林傲梅伺候孟氏梳洗,用完早膳,便回了傲梅阁。 里屋仍保持着她昨晚出去的样子,翻出来的首饰金子摆了一桌,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不想惊动苗嬷嬷她们,林傲梅自己将东西收拾好。 这些金子银票,是回府前命苗嬷嬷她们当了黎芊芊不少首饰换来的,以备不时之需。她还担心昨晚会不会被面具人顺手捞去呢!居然白担心了一场。 也不知面具人是来不及,还是根本看不上眼。 苗嬷嬷捧了件莲青色披风进来,帮林傲梅披上,道:“小姐,早晨起风,担心着凉。” 林傲梅坐下,端起面前的茶壶,按住茶盖,不疾不徐的倒了杯茶,握在手心里,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思绪仿佛飞到了千里之外。 良久,她问:“嬷嬷,可还记得郁儿?” 郁儿?苗嬷嬷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她怎么会忘?不过是不敢提起,怕勾起小姐的伤心事罢了:“小姐说的,可是表少爷?” “除了他,还有第二个郁儿吗?”林傲梅抿了口茶,淡然优雅,心中却澎湃汹涌。 郁儿!她的郁儿……是黎家仅存的嫡亲后代了,她绝对不允许,郁儿再有任何的闪失。 上辈子,她害得他死于林慕芫手中,这辈子,她必护他周全。 林慕芫,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郁儿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五年了,表少爷不知下落,生死不明,老奴每次一想到,都觉得……”苗嬷嬷泪如滚珠,又怕勾起林傲梅的伤心事,连忙止住。 “嬷嬷,我要你出府一趟,到城东的破旧城隍庙里,找找郁儿的下落。”上辈子嫁给詹玄启后,她就曾托詹玄启寻找,足足找了一年有余才找到。 记得詹玄启说,是在京都城东的废弃城隍庙里找到的。郁儿和一群乞丐在一起,乞讨为生,这样的生活,自黎府倒台后足足维持了好几年。 “城东的旧城隍庙?表少爷在那里?”苗嬷嬷很是疑惑,为什么林傲梅会知道。 “我也只是猜测,郁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大概只有破庙能安身了!”人情凉薄,即使是以前号称和黎府有八拜之交的那么多高官世家,黎府真正遭难时,又有谁会冒天下之大不讳去收留一个罪臣后代呢? 郁儿当年虽然死里逃生,但这几年,日子定不好过。 “好,老奴待会出府找找。”就算希望渺茫,也总该碰碰运气。 这时,白嬷嬷在门外道:“小姐,林总管和张管事求见。林总管带了丫鬟婆子来,张管事说是来送月例的。” “张管事?”林傲梅放下茶杯,看了白嬷嬷一眼。 林总管她是知道的,一个被孟氏倚重,冠上林姓的右相府总管。可以说,是孟氏的心腹臂膀,否则,也不会是他送丫鬟婆子来了。 倒是这所谓的张管事…… “老奴打探过了,张管事是继夫人扶正后提拔上来的,在府里吃香着呢!少有人敢不巴着他!”白嬷嬷将打探得知的消息娓娓道来,示意林傲梅要小心应付。 送月例这种小事,差个小丫鬟过来就行了,何必他亲自送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真要看看,一个小小的管事能翻出什么滔天大浪来! “走!出去看看。”对于杜柳清的爪牙,她还是很乐意打压打压的。 出了正堂,林总管和张管事正候着,林傲梅径直走到正中主座的樱桃木圈椅上坐下,宽大的衣袖自然铺开,裙摆纹丝不动,风华绝代。 她眼神清波流盼,未施粉黛,妙目如雾,粉唇如樱,一袭玫瑰紫烟罗绮云裙,更显身姿妙曼玲珑,弱柳扶风。 林总管和张管事忙低头行礼,不敢直视。 这二小姐,竟比大小姐还要动人三分! “二位免礼,坐!”林傲梅脸上带着云霄雪霁般的微笑,温柔平和的温声道。 “二小姐,老夫人命奴才带了丫鬟婆子来让您挑选,不知,能否让她们进来?”林总管恭声道。 现在这位二小姐在府中可是被议论得热火朝天,说是老爷对她很宠爱,又十分讨老夫人的喜,不好得罪。 老爷宠不宠爱他不知道,但是老夫人对她可不含糊,冲着这点,他就得恭敬应对着。 林傲梅轻“嗯”了声,林总管忙令伢婆将人带进来。 足足有将近五十个女孩,二十个婆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从屋里到屋外排列候着。 林傲梅仔细端详了一番,随意指了最前排一个女孩,问:“如果有一天,我爹让你送栗子糕给我,让你跟我说是老夫人送的,你会怎么做?” “奴、奴婢会按照老爷说的做。”那女孩颤巍巍道,明显毫无心理准备,没想到林傲梅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林总管和张管事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你呢?”林傲梅又指向旁边一个女孩问。 “奴婢会将栗子糕送来给小姐,并且告诉小姐是老爷送的,老爷还吩咐奴婢要告诉小姐糕点是老夫人送的。”因为紧张,她说得有些唠叨,林傲梅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暗自点头。 接下来,问的也都是些刁钻古怪的题目,让人无迹可循,也没人看得出她到底对谁的答案满意,对谁的答案不满意。 就这样,问了将近一个时辰,林傲梅只留下了二十个丫鬟,十个婆子,其余的都被伢婆带回去了。 看着下面三十个丫鬟婆子,林傲梅自顾自的品茶。她不说话,屋中自然也没人敢开口。 林总管暗中抹了一把冷汗,垂头坐着,心道这二小姐怎么比老夫人还要威严气势。 连他都这么想,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低头屏息,生怕发出声音。 终于,林傲梅放下茶盅,开口道:“右相府是高门宅第,府里的规矩不少,白嬷嬷和苗嬷嬷会亲自教导你们,都要认真学。一个月后,做得好的,直接提为一等丫鬟。做得差的,就做粗使丫鬟,待遇自然天差地别。进了傲梅阁,最重要的,就是忠心。任何事犯错,我都可以给机会,唯独叛主,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听明白了吗?” 咬字清晰,掷地有声,仿佛并不是在训诫,只是在阐述而已。这样平静,却让众人越发战栗恭敬起来。 “这个月,全部都先领二等丫鬟的月例,再额外每人赏一支鎏银簪,当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谢二小姐赏赐。” 林傲梅也不再多话,让白嬷嬷带她们下去安顿。 能站到她身边来的,总会站过来的。 斜眼看到林总管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林傲梅目带询问。 “二小姐,请恕老奴愚钝,实在看不懂,二小姐挑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林总管见林傲梅没有不愉,开口问道。 第20章 敲诈不死你(中) 林总管是孟氏的人,林傲梅怎么也不会得罪,笑着道:“林总管是在奇怪,第一个女孩的回答很好,为什么我没有选她,对?” 被说中了心事,林总管讪讪一笑:“二小姐,不吝赐教。” “我选的是贴身丫鬟,不是总管。如果是选总管,那个女孩无疑很好,但是贴身丫鬟,我却不满意。”一语点醒梦中人,林总管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丫鬟,最重要的要求,是对自己的主子忠心不二。总管的首要,则是对相府每一位主子都一视同仁。 丫鬟的主子只有一位,而总管的主子却是右相府的每一位。 虽然他是老夫人的人,但是在处理相府琐事上,却不能有丝毫的偏颇。 刚刚第一个女孩的回答明显没有表现出对自己主子的维护,而是听从权力比自己主子高的人的吩咐,这样的丫鬟,难保不会在紧要关头临时倒戈。 而第二个女孩恰恰相反,她将实情全数禀报主子,把决定权和主动权都交到主子手里,在面临权力比自己主子高的人的吩咐时,也不会隐瞒主子。这样的丫鬟,才是让主子放心的丫鬟。 再仔细一想林傲梅后面问的问题,才发觉都并不是毫无厘头的,而是有针对性的问题。 林总管看向林傲梅的眼光中不乏赞赏。怪不得讨老夫人的喜,这位二小姐,真是有趣! “奴才受教了!门房还有些账本没有看,既然二小姐挑好人了,奴才也就告退了。”林总管起身告辞。 “辛苦你了。苗嬷嬷,替我送送总管。”林傲梅抿嘴笑道。 “是!”苗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林总管手里:“总管,请。” 这番举动没有逃过张管事的眼,当然,林傲梅也没想避开。 张管事心中疑惑:这个月的月例还没送到二小姐手里,二小姐的银子哪来的? “二小姐,夫人命奴才送这个月的月例过来,是五十两纹银。老太太说翻两倍,就是一百五十两,您清点一下。”张管事将银钱递到桌案上。 “用不着清点,张管事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林傲梅含笑道。 白嬷嬷带了四个丫鬟进来,已经换上了相府的衣裳,梳了丫髻,容貌都不会过于出众,显得眉清目秀。 “小姐,今天就先让这几个丫鬟近身伺候,明天再换另外四个,看您用得哪个中意。” “嗯。你们四个叫什么名字?”对于白嬷嬷和苗嬷嬷的安排,林傲梅一般是不会有异议的。 “奴婢含烟。” “奴婢白蔹。” “奴婢笋香。” “奴婢以蝶。” “笋香,将银子拿进去,放在妆奁台的匣子里。”笋香吓了一跳,没想到二小姐会突然就差遣自己,抬起头不确定的望着林傲梅。 “二小姐吩咐,还不快去!”白嬷嬷训道。 “是。”笋香忙将银子拿进里屋,不消半刻便出来。 林傲梅暗自笑笑,这丫头,做事还挺谨慎的。 “张管事,还有什么事吗?”知道张管事肯定不止送钱来那么简单,林傲梅故意晾了他一会,才开口道。 “禀二小姐,傲梅阁在二小姐回来前一个月,内外上下都修葺整顿了一番,原先先夫人所题的那首《早梅》诗,已经太多年月,在修葺时一个不小心磕掉了,装裱的外框全部都碎了,所以,奴才想,二小姐是否再题一首,奴才帮您拿出府装裱后,再帮您挂上?”张管事恭声询问。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林傲梅不觉莞尔,这情节,居然和上辈子有五分相似,看来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她有没有主动出击,都是碍着林芙蓉的眼的,致使她故技重施。 不过,两辈子的目的应该是不一样的,上辈子林芙蓉可是亲自来向她说这件事的,在自己慌张无措时,她便惺惺作态“好心”帮自己题诗。 后来,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全府上下议论得一片沸扬,嫡二小姐胸无点墨,身为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连题首诗都要长姐代劳,又歌颂林芙蓉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疼爱嫡妹,不贪慕名利云云。 如果说上辈子林芙蓉是想以自己的粗鄙来衬托她的高贵的话,那这辈子,就纯粹是想让自己难堪。 上辈子已经让她如愿,这辈子还阻止不了她的话,自己就真该一死以谢天下了! “娘亲当年题的《早梅》已经登峰造极,我若再题一首,比娘亲的好,是为不孝,比娘亲的差,会给娘亲丢脸,不大好?”林傲梅故作为难道。 “二小姐,母女血浓于水,好坏都是亲母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您出色,不就代表先夫人也出色吗?怎么会不孝呢?是大孝才对啊!”张管事只以为林傲梅在心虚,所以找借口推辞,忙斩断了她的后路。 “我出色,就代表着娘亲也出色?那娘亲出色,是不是就代表着我也出色呢?”林傲梅状似天真的问。 “那是当然。”张管事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等察觉到不对,已经太晚了。 “那张管事就按娘亲写的诗再请人临摹一首装裱好送来不就成了?左右我和娘亲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娘亲的诗,挂在傲梅阁,也没什么不妥!”林傲梅语锋一转,令张管事无言以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被二小姐摆了一道,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道:“二、二小姐,先夫人已去世多年,傲梅阁还用她的诗,这、这说不过去啊!” “放肆!”林傲梅眼中冷芒乍现,突然拍案而起,怒喝道:“向来后院各处题诗,只是为彰显相府后院女子并非只是绣花枕头,只懂女红吹拉弹唱,为何现在这后院不能再挂娘亲的诗?难不成你认为娘亲去世多年,就不再是右相府的女主人了吗?这相府后院,娘亲就不配再留有痕迹了吗?” “二、二小姐、二小姐恕罪,奴才绝无此意啊!”被林傲梅的话吓到,张管事连忙跪下辩解。 就算他是杜柳清的人,也没胆子明目张胆的说先夫人不配再留有痕迹在右相府,就凭一条诋毁主子,杜柳清也救不了他。 况且,他太了解杜柳清,为了“以正门风”,表现她的“处事公明”,她甚至会亲自处置了他。 可是,他真的绝无此意,到现在他都没想透二小姐是怎么将话锋转到这边来的,只能拼命辩解,急得面红耳赤。 第21章 敲诈不死你(下) “绝无此意?那就请张管事用行动证明!如果娘亲的诗有一丁点和她生前所作的不一样,我唯你是问!”林傲梅将所有担子一把全扔给张管事,张管事只觉被压得透不过气,冷汗直冒,脸色惨白。 将先夫人的诗重新临摹装裱好挂在傲梅阁?二小姐这是要自己往继夫人的眼里扔一把沙子啊! 天知道,先夫人的那首《早梅》诗,根本就不是一月前修葺傲梅阁时不小心弄坏的,而是继夫人亲自撕毁烧掉的,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化为灰烬多久了,要他上哪找去? 而且,就算找得到,他也不敢重新去临摹装裱。以继夫人对先夫人的成见,他要敢把关于先夫人的东西带进后院,难保继夫人不会一把撕了他! 可是,如果他不那样做,二小姐必会抓住此事不放,说自己诋毁主子,对先夫人不敬,那他这条小命也是堪忧啊… 膝行到林傲梅身边,老泪纵横:“二小姐饶命啊,二小姐放过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二小姐饶命啊!” 在张管事看来,求林傲梅放过他,要比求杜柳清放过他现实多了。 林傲梅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让张管事越发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万两。”终于,林傲梅开了金口,说得张管事莫名其妙。 “张管事也知道,我每月不过五十两纹银的月例,怎么够花呢?又是二娘掌家,我手头实在紧啊!”白嬷嬷和四个丫鬟在旁边拼命忍住笑,见过敲诈的,没见过敲诈得这么明目张胆的。 “一万两?……二小姐,奴才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怎么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啊?奴才上有老下有小……” “银子?我并没说是银子!”林傲梅淡淡的打断了张管事的话。 “那小姐……”张管事大喜过望。 “我说的是黄金。” 噗!!张管事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一万两,一万两黄金啊!一两黄金等于八两纹银,一万两黄金就是八万两纹银啊! “二小姐,奴才怎么拿得出那么多银子啊?”这回兴许是真拿不出来了,声音显得十分哀嚎。 “张管事拿不出来,但是你手底下的那些产业拿得出来啊!相府的产业,一半在二娘手里,一半在老夫人手里,众所周知,二娘这一半的产业都是交由你来打理的。这些年你也中饱私囊了不少,要凑齐一万两黄金,不难?这可是关乎你的性命,命都不在了,钱还有用吗?”林傲梅淡然的喝着茶,不急不缓的道,话语循循善诱。 张管事咬了咬牙,没错,命都没了,钱有什么用? “二小姐,奴才即便尽力去凑,也需要几天时间……” “张管事说错了,这时间并不是我给你的,是二娘给你的。这件事被二娘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二娘的处事,你比我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张管事才会被咬得死死的。 林傲梅依旧眉目含笑,却让张管事感觉背脊一凉,冷气上窜。 是啊,要是继夫人知道他诋毁先夫人被抓到了把柄,非但不会因为自己是她的人而饶过他,反而会因为要撇清关系而比老夫人老爷先行一步处罚他,并且罚得更重!再加上一个这么伶牙俐齿的二小姐添几把火,他不得像刀俎上的鱼肉一般任二小姐宰割? “奴才清楚,奴才清楚!”张管事弓着腰道。 “那我就不送了,张管事请。要争取时间啊,不然二娘问起,搪塞不过的。”林傲梅笑魇如花,皎洁如同拨开云雾的明月,“张管事什么时候把钱送来,我就什么时候题诗让你交差。” “是。奴、奴才告退。”现在林傲梅会不会作诗,文采如何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哪怕她说句不会,自己也可以去向继夫人交差,只要她不咬着那首《早梅》诗不放,他就谢天谢地了。 张管事趔趄着告退,甚至在跨过门槛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精神抖擞而来,死气沉沉而归,四个丫鬟和白嬷嬷看得目瞪口呆。二小姐好像做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张管事就变成这样了。几人心里都暗暗惊讶计较。 “白蔹,去府门口看看,父亲下朝了回来告诉我。”林傲梅随手在黑漆架上取了本书,卧在美人榻上,随意翻看着:“以蝶,你去大厨房的管事婆子那,问问我交代的东西买来了没有,有就送回来,放在小厨房里。” 白蔹和以蝶齐声应“是”,出了里屋。 连续翻看了几本书,无非都是些《女德》、《女诫》,这些上辈子在嫁给詹玄启时,宫中的教习嬷嬷都已经说得她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林傲梅深感无趣,索性不看了,走到桌案上研墨练字。 笋香和含烟都感觉不到奇怪,笋香见林傲梅写得入神,径自走到砚台旁,拿起墨锭,细细磨了起来。 倒是白嬷嬷有些吃惊:小姐什么时候学会写字了?在邯珥村食不果腹,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让小姐练字。 但见宣纸上的一手隶书,行云流水,笔力遒劲,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字迹和夫人在世时的簪花小楷截然不同。 小姐的字,带着一股肃穆庄严的风韵,点似玉珠古朴,勾似尖锋凌厉,却又锋芒内敛,无暇可指! 思来想去无果,也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林傲梅天资聪颖。 “二小姐,厨房的采买婆子已经将您要的东西送到小厨房了。”以蝶在门口福身禀道。 林傲梅蘸足了烟墨,依旧旁若无人的在宣纸上写着。微垂着头,洁白的脖颈形成优美的弧度。发髻上的点翠步摇坠下金色的流苏,打在她的半边俏脸上,腮边两缕发丝拂面,更衬得她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有如青娥素女,淡雅飘逸,纵是白嬷嬷长年在她身边伺候,也不由得看痴了。 林傲梅没有发话,以蝶仍保持着福身的姿态,纹丝不动,心中暗想:在未入相府前,她已听过街坊百姓茶余饭后闲谈,说右相府大小姐长得如花似玉,如今她有些怀疑,大小姐的如花似玉,比得过眼前这位二小姐毫无雕琢的娇花照水吗? 第22章 慈父难为:争宠的本事(上) “二小姐,老爷的官轿已经到府门口了。”白蔹的声音,打破了原有的一副如画美景。 林傲梅放下笔,见以蝶仍福着身子一丝不动,赶忙叫她起来。 自己写字写到竟将她给忘了。 “嬷嬷,麻烦你了,到小厨房做几碟小点心,我要送去给父亲。”执笔,落款,只见素白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诗: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是,老奴这就去。”白嬷嬷忙道。 林傲梅素手捧起宣纸,上面笔墨未干,更显得字迹珠圆玉润。 恨!皆是恨!! “扔了!”随手将宣纸往桌上一扔,林傲梅略显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昨晚的面具人,她全然猜不出他的来历,毫无半点头绪。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出事,因此更让林傲梅想得心烦意乱。 “是。”这么好的字,扔了实在可惜。不过,主子的话,却不可以不照办。 林傲梅躺回美人榻上,闭目养神,正要睡过去时,白嬷嬷的点心已经做好。 看了一眼糕点盒内的几碟糕点,林傲梅点点头:“笋香和以蝶陪我过去,嬷嬷,你留下来,其余的丫鬟婆子就交给你了,好好教导一下,别在府里头出了什么岔子。” “老奴明白,小姐放心。” 林傲梅轻“嗯”一声,款款先行,笋香和以蝶紧跟其后。 林箭澜的书房,是他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房门外重兵把守,严禁任何闲杂人等进入。 林傲梅在门口站定,守门护卫才告知她林箭澜并不在书房。 “爹爹不在?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免得耽误爹爹办公。护卫大哥,这些糕点,托你待会拿给爹爹,好吗?”林傲梅眉眼温柔,说起话来声音娇嚅,听起来十分舒服。 身为千金小姐,对一个小小护卫却不含一点轻视,说话温文有礼。一句“护卫大哥”,让在场的护卫心都暖了起来,不自觉都对这位刚回府的嫡二小姐先抱了三分好感。 正想点头答应,便听到远处林箭澜的声音:“梅儿。” 林傲梅闻声转过头去,顿时眉开眼笑,恍若明珠生晕,美玉荧光。 “见过爹爹!” “梅儿怎么在这?”林箭澜笑着问,神色间难掩疲惫,想来昨晚在府里搜刺客搜到很晚。 “爹爹那么早就去上朝了,早膳吃到现在也该饿了,梅儿让白嬷嬷做了些糕点给您吃。”林傲梅将以蝶手中的糕点递给石稀,就要告退。 “进来,爹有话跟你说。”林箭澜这样说,林傲梅只得尾随他进入书房。 比起傲梅阁,林箭澜的书房显得十分肃穆恢弘。 桌案上的错金璃兽香炉吐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白烟,清新淡雅。 林傲梅打开糕点盒,只见里面装的是一小碟紫薯山药糕,一小碟玫瑰酥和一小碟如意卷,都还热乎乎的,香气四溢,引得人胃口大开。 “爹,你尝尝,以前娘亲最爱吃白嬷嬷做的糕点了,女儿记得,娘亲还会时不时的亲自动手做上几碟给爹吃,每这时,梅儿总能沾到爹爹的光,偷几块解解馋呢!” 林箭澜似乎也想到什么,但笑不语,拿起一块紫薯山药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散开,在舌尖上缠绕,甜而不腻,滑软酥松。 他向来不太爱吃甜食,以前芊芊在世时,总能变着法子的做些新奇的糕点给他吃。后来芊芊离世,下人做的又不合他口味,回想起来,已经许久未吃甜食糕点了。 林傲梅笑笑,见茶桌上摆有茶具,便道:“爹爹,梅儿泡茶给您喝,好吗?” 记起孟氏昨日在自己面前对林傲梅大肆赞赏,说她泡了一手好茶,林箭澜不由来了兴趣,眼里闪光道:“好!” 添炭烧水,素手纤纤,莹莹如玉,林傲梅将白瓷茶具一一在沸水中走了一遍后,舀了一小撮茶叶放入茶壶,置与火上来回烘烤,她似乎在精心照料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动作缓慢优雅,一气呵成。 少顷,茶壶中沁出淡淡的茶香,林傲梅将沸水冲入壶中,略顿几次,倒入圆筒杯内。 白烟袅袅,茶香四溢,将白瓷茶杯倒扣在圆筒杯上,手掌轻轻一覆,圆筒杯里的茶水“哗”的一声流到茶杯里,满满流香。 林箭澜静静的看着,眸色深柔,只觉看眼前的少女泡茶,是一种极度奢华的享受。 林傲梅将茶杯置于林箭澜面前:“爹,尝一尝。雨前龙井配玫瑰酥,可是人间一绝!” 林箭澜三指端起茶杯,只见杯中芽影水光,相映交辉,几片茶叶徐徐下沉,而后又舒展旋转,上下翻飞。纤毫四游,似蝴蝶扇翅,仙鹤飞冲。 清茶入口,甘润绵延,苦中回甘,至清,至醇,至郁,至幽。 一样的茶叶,不同的人,泡出的味道是大相径庭的。 林箭澜叹了口气,这个女儿,他错过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有不少孩子,自小都是他捧着长大的,写的第一个字,作的第一句诗,弹的第一首曲,都迫不及待的找他炫耀讨奖赏。 唯独这个二女儿,她字写得如何,诗作得怎样,琴可会弹,棋可会下,到现在,他一无所知。甚至她是师从何人,从哪里学得这一手好茶艺的,他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对其他孩子付出多少关怀,他就对林傲梅有多少愧疚。 还好,她是如此优秀,如此的乖巧懂事。 “梅儿,你的茶艺,是谁教你的?”林箭澜示意林傲梅坐下,一时也将桌案上一大堆公文抛之脑后。现在,他不是一国之相,他只想当一个父亲,好好了解自己的女儿。 “爹爹恕罪。”林傲梅跪下道,“爹爹要先答应梅儿,不要怪罪白嬷嬷和苗嬷嬷,梅儿才敢说。”既然她敢露这一手,就自然有办法应对林箭澜或孟氏的追问。 林箭澜单手托起她,道:“爹答应,不怪罪她们。你说!” “想必爹也记得,娘亲去世前,曾将一匣子首饰留给了梅儿。这件事,除了我身边的两位嬷嬷,就只有爹爹知道了。”其实,黎芊芊真正要给林傲梅的东西,不过是那根紫玉簪而已,其余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多一层保障罢了。怎知这些首饰,林傲梅更是派上了大用场。 “确有此事。”而且当年离府时,梅儿为了悼念亡母,坚持要将那盒首饰带走,他当然没有阻拦。 “梅儿在邯珥村五年,前两年,刘家每月都能收到相府送去的月例,吃穿用度就都还好些,日子不说挥霍奢侈,却也是衣食无忧。”林傲梅脸色平静得出奇,仿佛在说的只是别人,和她毫无关系。 微垂下眼眸,幽幽道:“可是到第三年,相府就没再送银子过去。孙婶为人有些尖酸刻薄,虽不至于把梅儿饿死,却也从未再给过好脸色。不仅白嬷嬷和苗嬷嬷,就连梅儿,也常常在冬日河边洗衣,夏日田里锄草。”说到这里,她清清楚楚的看到,林箭澜眼中的愤怒、愧疚,和——自责? 自责?他为什么要自责?难不成他还能说这一切他根本都不知道吗?她的苦况,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如今让自己说,却又露出无比自责的模样,给谁看?上辈子她信,这辈子,却不会再信! 第23章 慈父难为:争宠的本事(下)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到梅儿九岁的时候,邯珥村里和梅儿同龄的孩子,四书五经都已倒背如流,梅儿却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这话可是老实话,黎芊芊未过世前,林傲梅的字都是她亲自教的,离了府,孙氏自然也不会费银子请先生教导林傲梅读书写字。本来就识字不多,又荒废了两年,所以,九岁时的林傲梅,真的是胸无点墨,笔墨不通。 “后来,村里的孩童都嘲讽梅儿,说梅儿目不识丁,蠢如鹿豕,梅儿的爹爹也必是酒囊饭袋之辈。梅儿气不过,苗嬷嬷和白嬷嬷也一怒之下当了娘亲留下的首饰,为梅儿请了最出色的教习先生教导梅儿读书习字,又请了女先生教梅儿琴棋书画。至于茶艺,则是梅儿偶然想起,爹爹和祖母都是喜茶高雅之人,便寻访名师,一日不敢懈怠。” 事实怎样,也只有林傲梅自己清楚。 当年是有不少孩童嘲讽她不错,苗嬷嬷和白嬷嬷也是有想过把首饰当了供林傲梅读书的也不错。不过,却被她拼死拦住。 上辈子的她,认为那是娘亲留给她的东西,就算是死,也不能丢失,更别说拿去当了。真是有够愚昧迂腐的。 这辈子,她索性将这事坐实了,正好顺理成章,不是吗?三分真七分假,这样的明眼扯瞎,任是谁也抓不出破绽。 林箭澜眼里闪烁着无边的怒火,袖中的拳紧握:好一个刘家,好一个孙氏,居然这样虐待他的女儿,他们于心何忍? 黎家遭难,先皇昭告天下,黎家勾结他国,意图谋反,顿时一世美名变成了万夫所指。 所幸女子出嫁从夫,芊芊和梅儿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但梅儿始终是黎家的外孙女,免不了受牵连,被无知世人指指点点,所以,他才会同意柳清的提议,将梅儿送走,远离京城。 怎知,竟将她送到了白眼狼手里,致使她小小年纪,就过得这般苦楚。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顶住外面所有压力,把梅儿护在身边,怎么说也不会在邯珥村过得那样不堪。 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石稀!”林箭澜朝门外冷声叫道,守在书房外的石稀应声而入。 “查!给本相好好的查,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私下贪了二小姐的月例!”不会是柳清,那就只会是下面的人了。一定要好好彻查,绝不能放过! 林傲梅冷眼瞧着,心中嗤笑:查?这么多年,能查出什么?而且,杜柳清为人小心谨慎,敢做,自然就不会落下把柄,更何况还事隔那么久,不管怎么查,结果也顶多是下面的人见钱眼开,阳奉阴违而已,这把火绝对烧不到杜柳清身上,丢几只替罪羔羊出来,要是办不到,她也就不叫杜柳清了。 林箭澜和孟氏不同,孟氏非常清楚杜柳清的为人,从她不肯全然放权给杜柳清掌管后院这件事,就不难看出。 而林箭澜,说他顾忌太师府势力,所以对杜柳清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也好,说他太信任杜柳清而被她的假象蒙蔽也罢,总之,林箭澜是偏向杜柳清一边的。 他帮杜柳清,就是和自己作对! 耳畔又响起死前林芙蓉的话,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稍纵即逝,无人察觉。 “梅儿,爹会好好彻查,给你一个交代的。这件事,你二娘即便有疏忽,但绝无恶意,你切莫因此事怨上你二娘,可好?”家和万事兴,不管是以父亲还是以当家人的身份,他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不和睦的。 芊芊早逝,他希望梅儿能在柳清身上找到一丝母爱的温暖。柳清向来淑慧贤良,定会把梅儿当亲女儿看待,不会厚此薄彼。 林傲梅浅笑嫣然,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怨杜柳清呢? 她对杜柳清,是恨!是永无止休的恨!上辈子有多敬她,这辈子就有多恨她! 云历五十年夏,杜柳清触怒皇后被罚,她不顾詹玄启的反对,出面为她求情杆旋。最后,杜柳清平安回了相府,她却被罚跪铁链,在东华门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中暑倒地; 云历五十二年冬,杜柳清缠绵病榻,林芙蓉远嫁夕幻,她担心下人不够用心,凌晨四更从二皇子府赶回相府,亲伺汤药,直到杜柳清病愈; 云历五十三年秋,夕幻传来消息,太子武蓝寂被废,移出东宫,林芙蓉身为夕幻太子妃,也饱受牵连。她得知后,担心杜柳清过于伤心,回府相伴,想方设法的逗她开怀。 一切一切,历历在目,一件一件,她做得心甘情愿。只因为,她感谢杜柳清对她的关怀仁爱;只因为,她将杜柳清视为慈母;只因为,她以为杜柳清对她视如己出;只因为,她以为,杜柳清,值得她付出…… 云历五十四年冬,詹玄启刚成为储君。所谓“饱受夕幻太子牵连”的夕幻太子妃林芙蓉,莫名其妙成了出云的太子妃,成了詹玄启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时,她才知,她理解的关怀,有多么虚假。她真心的付出,有多么可笑! “这事和二娘有什么关系?大概都是下人见二娘仁慈,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梅儿怎么会怨二娘呢?”强行压下心中汹涌的苦涩和恨意,林傲梅吐语如珠,浅笑盈盈。 林箭澜大感满意,笑着点头:“至于你娘亲的首饰,让苗嬷嬷她们去当铺赎回来,多少银两,去门房支会一声,记在府里账上就行。” “谢谢爹爹!”林傲梅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面带感激的对林箭澜道。 “你呀!”见林傲梅喜不自禁的孩子模样,林箭澜失笑,半开玩笑的道:“既然如此,爹还有一大堆公文没看呢,梅儿就帮爹处理一下!” 林傲梅一怔,扬眉道:“梅儿只是个小女子,后宫都不得干政呢!梅儿可不敢放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诉说着大道理,怎么看怎么别扭。不及回神,头上就吃了个爆栗:“你这鬼丫头,嫌麻烦还偏说出这等大道理来了。” “可女儿确实帮不上忙嘛!”林傲梅捂着脑袋,星眸水汪汪的望着林箭澜,略带委屈道。 “谁说帮不了,梅儿不是识字吗?把这些公文按地方分类,爹处理起来也方便得多。”他忽略梅儿太多年,正好趁此了解了解她,哪里不好不足,他可以亲自教导她。 林傲梅只以为林箭澜是在考验她,笑着应下。 父女二人一分类,一审阅,一研磨,一批字,配合得完美无瑕,天衣无缝。和煦的眼光透过窗棂射入书房,场面更显温馨和美! 有了林傲梅的帮忙,林箭澜居然破天荒的提早了半个时辰将公文全部处理完。平时,都是石稀在分类研墨,从来没有如此高的效率。 忍不住侧目看了二女儿一眼,见她仍乐此不疲,完全没有厌烦的神色,林箭澜暗自点了点头,这二女儿,处事倒是沉稳,小小年纪,实属不易。 据说从那天起,嫡二小姐就成了府里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相爷书房的人。据说那天,芙蓉苑的丫鬟彩月“不小心”打碎了大小姐闺房里好几件瓷器物什,大小姐仁慈宽厚,只训了几句,便轻轻揭过。 众人都在羡慕彩月跟了一个仁慈贤良的主子,只有当事人心里有苦不能言,还要强颜欢笑。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只是,“嫡二小姐十分受宠,大有超过嫡大小姐的趋势”这类话,随风吹遍了整个相府。 林傲梅倚着圈椅,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卷。听了这些,暗暗发笑:不枉她一大早特意送糕点去书房,收获不小…… 时过中午,林傲梅唤来白嬷嬷,从首饰匣子里拿出几支首饰放在桌上,其余的都交给白嬷嬷,语气稀松平常的道:“爹爹说,到当铺把娘亲的首饰都赎出来。都当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这几支了,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回。”两指把玩着桌上的慧钗,微微叹息。 都当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这几支了?白嬷嬷猛然会意,噗哧一笑,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了不少,坑人的本事也见长了不少。不过没见到有人连自家银子也坑的就是了。 转念一想,在府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不少,小姐根本完全处于下风,不像其它相府小姐一样,有自己的亲姨娘,亲外族相帮衬,只能靠自己,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将匣子连同首饰都包起来,放进竹篮里,再用布盖住,完全遮掩起来。白嬷嬷大大方方提起竹篮出去赎首饰去了。只不过,现在带出去的,待会就变成“赎”回来的了。 谁也想不到,林傲梅的首饰只当了七八件,现在,却“赎”回了将近三十多件,而从相府支出的银子,一半多都入了林傲梅的腰包。 既然林箭澜要她把三年来当的首饰都赎回来,她若只赎回了七八件,不是明摆着露馅吗?三年当了七八件首饰就过活了?还请了教习先生,读书习字,学茶艺,学琴棋,学书画,可能吗?不可能!所以,“赎”回三十多件首饰,才是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半点不对劲! 白嬷嬷自然是面带笑容的回来,而苗嬷嬷,却是垂头丧气的回来。 “砰!”林傲梅听完苗嬷嬷的话,失措的猛站起来,桌上的点绿彩花茶盏因她的重心不稳而撞得嘣然落地,她却浑然不觉,口中喃喃道:“没有……怎么会没有…这不可能啊!” 第24章 郁儿的下落(上) “小姐,确实没有,老奴整个城东都打听过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废弃的城隍庙,更别提表少爷了。”苗嬷嬷上前一步,掺住林傲梅摇晃的身子。 不、不可能! 上辈子詹玄启明明说,郁儿自从黎府灭门后,就和一群乞丐一块乞讨为生,长年住在城东的破旧城隍庙里。她还因此有些怨怼林箭澜,怨他怎么能不对郁儿多加照应,让他与乞丐为伍。 后来一想,当年黎家正在风口浪尖,林箭澜又是黎府的女婿,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落个同党的罪名,想他这样做也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对林箭澜的怨怼这才逐渐消释。 可是,怎么会没有?没有破庙,那郁儿在哪里?上辈子詹玄启到底是在哪里找到郁儿的?又为什么要骗自己说是在破庙找到的? 林傲梅眼神涣散的站定,心中一团迷雾迫使她冷静下来:“嬷嬷,拿上小厨房的药包,随我去常青院!” 常青院内,孟氏午睡的时间点刚过,便悠悠醒来。 门外的袁嬷嬷听到声响,忙进来伺候她更衣梳洗。 一番收拾打点后,袁嬷嬷便命旁边的小丫鬟到茶房知会海棠送茶过来。 不多时,一袭粉色衣裙的海棠便掀帘而入,笑嘻嘻的道:“老太太醒了啊!”边说着,边将茶盏摆放在桌案上,但笑不语。 孟氏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反而微皱起眉头。 地麻茶和白芷茶,是古书中缓解头疼最有效的两味良方,孟氏经常头痛,海棠每天泡这两种茶,理由可想而知。不过,再喜欢的东西,喝久了也是会腻味的,孟氏自然也不例外。 挣扎着想了想,无奈,只得伸手拿起茶盏。不过,一拿到手,孟氏的脸色就变了。 深吸一口茶香,幽香而鲜雅,清爽生津,哪里是自己长年累月喝的略显酸涩的地麻茶和微微发苦的白芷茶?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茶艺倒是见长了不少。”孟氏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刮开茶沫浅酌一口,舌尖显其苦,舌中显其酸,舌根显其甘,透彻心扉。 妙!妙啊!海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泡出这么韵味十足的茶来了? 正想要再夸她几句时,只听海棠有如献宝似的笑嘻嘻的道:“老太太高看奴婢了!奴婢哪有这本事!这茶啊,是二小姐亲手煮的!奴婢还偷尝了点鲜,老太太可别怪罪奴婢才好。” 要说常青院这么多丫鬟,也就海棠敢时不时的耍上两句贫嘴逗孟氏开心,再加上她确实口齿伶俐,时常把孟氏哄得开怀大笑。 梅丫头?怪不得了,望眼相府,也就梅儿煮得出这般妙不可言的茶了。 “贫嘴,还不快去请二小姐进来。”孟氏佯怒斜眼瞪了海棠一眼,后者忙怂了怂肩,出了里屋迎林傲梅入内。 “祖母万安!”林傲梅一袭玫瑰紫烟罗裙款款而入,下跪见礼,霎时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二小姐的一举一动,都美得如同画里走出来似的,不仅容貌较之先夫人更多了一分灵动和飘逸,就连举手投足,也仪静体闲,柔情绰态,高贵不可方物…… “起来,坐。” 待林傲梅坐定,孟氏问道:“这茶,是什么茶?” 味道很好,却极其陌生,孟氏不敢说喝遍天下茶,但是什么茶什么味,即使第一次喝,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这次,她却丝毫也尝不出。 “回祖母,这茶,没有名字。是梅儿在医书中根据药物药效煮的,希望可以缓解祖母的头疼。”这是香附川芎茶,专门用于肝气郁滞所引起的慢性头痛,一般人都是知道的,更别提孟氏身边还有个懂茶道的海棠,连府医都没想到孟氏是肝气郁滞引起的头疼,她不懂医术,是怎么得知的?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所以,她只能在茶里加入些百合和葱白,去掉涩味,更填一两分清爽的同时,又不会去掉药效。要的就是孟氏喝不出来,海棠看不出来。 “你有心了,小心以后祖母的胃被你养刁了,就喝不下别人的茶咯!”孟氏将茶饮下,慢吞吞的道。 “梅儿学茶艺,本来就是为了让祖母喝得舒心的,祖母要是喜欢,梅儿以后天天泡给您喝,保证不会是地麻茶或者白川茶的。”林傲梅掩嘴半开玩笑道。 前半句也就算了,后半句,可谓是说到孟氏心坎里去了,长年累月的喝这两种茶,早喝腻歪了,能换一种茶,又能缓解头疼,孟氏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那敢情好,奴婢也能趁机偷学点皮毛呢。”海棠迫不及待的道,发自内心的高兴。 二小姐的茶艺,真的是炉火纯青,巅峰造极,不管看过几次,都觉得如仙人笔画,让人望尘莫及。 “你就是想偷懒。”孟氏无奈道,突然灵光一闪,转而问道:“是百合,对吗?” 林傲梅俏脸上适时的露出一抹惊讶,点头道:“祖母英明,确实有一味百合。” 赞赏吹捧的话谁都爱听,就看你会不会说,懂不懂说了。 林傲梅从来没有时时的阿谀奉承,刻意讨好,这时候的话,更显得无比真诚,发自内心。孟氏十分受用,摆摆手开怀的道:“老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咯!” “祖母没听过姜还是老的辣吗?祖母品百家茶,知百家味,岂是年轻人能比拟的?梅儿还有好多不懂的事,要请祖母指点呢!” “噢?梅儿有哪里不懂吗?说来我听听。” 林傲梅随即娓娓道来,祖孙俩言谈甚欢,似乎有说不尽的话,直看得白嬷嬷和苗嬷嬷心中着急:小姐不会忘了此行目的?怎么绝口不提起表少爷? 不知不觉已到了申时,孟氏还意犹未尽,看着眼前清逸灵秀的人儿,心中不由暗自赞扬。 和林傲梅聊天,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 她虚怀若谷,身上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浮躁。她从来不会打断你的话,而是细细聆听,只在紧要关头说上一两句,却往往一语中的,直指要害。就是当年的芊芊,性子温婉娴静,也不一定能做得这般沉稳。 这个孙女,绝非池中之物! “听祖母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当初,外祖父也时常教导梅儿和郁儿,只是当初梅儿年纪小,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倒是郁儿,小小年纪就总是能和祖父争个不休,只可惜……” 林傲梅垂下眼帘,无比伤痛,似乎挣扎了好久,才起身跪下:“求祖母救救郁儿,梅儿知道,这事会让祖母为难,梅儿不孝,但是梅儿保证,绝对不会牵连相府。请祖母开恩,救救郁儿!” “你这孩子,好端端这是怎么了?快起来,什么救救郁儿?”孟氏听着莫名其妙,见刚刚一直沉稳端庄的林傲梅突然跪下,忙伸手托起她道:“你说的,是郁之?” “是,郁儿是黎家唯一的血脉了,梅儿曾梦见娘亲,她叮嘱梅儿要好好照顾郁儿,梅儿不想有负娘亲所托。请祖母帮梅儿找找郁儿!梅儿感激不尽!” 当年黎家满门抄斩,黎家唯一一块能免任何罪行的金牌令箭,救下了黎芊芊二哥黎靖年仅五岁的儿子黎郁之,就连先皇,因为有言在先,也只能饶了黎郁之死罪。 那一年,真是黎家翻天覆地的一年。 黎家倒台,黎芊芊去世,林傲梅离府,而黎郁之,即使林傲梅时常挂念,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离京五年,也没办法打听黎郁之的任何消息。 树倒猢狲散,黎家的“谋反”罪名一定下,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只恨不得从来没和黎家有过交集。不趁机踩上几脚的已经是大仁大义,谁还会在风口浪尖时伸出手帮郁儿一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郁儿能活过那五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第25章 郁儿的下落(下) “郁儿?他不是在奶娘家吗?”孟氏满是疑惑道。 “祖母,您说什么?郁儿他在奶娘家?”林傲梅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娥眉微微蹙起,俏脸上现出淡淡的疑惑与迷茫。 因为太过震惊,双手紧紧攀着孟氏的圈椅扶手,自己却毫无察觉。 奶娘家?怎么可能? 见林傲梅向来沉稳,这会竟慌成这样,想必是真的很着急,常言关心则乱,所言不虚。 孟氏先是摒退了左右,再开口解释道:“五年前,黎府满门抄家斩首,就只剩郁之这根独苗。当时正值风头,朝中文武对黎家颇为避讳。你父亲怕他出头收留郁之,会引起先帝猜忌怀疑,不得已,表面上只能对郁之视而不见。私下里,你父亲悄悄寻到了郁之的奶娘。因为不是家生子,奶娘并没有被牵连到。加之她的儿子刚出生便夭折了,母性使然,对郁之向来视如己出,极为疼爱。所以,你爹爹便给了她一笔钱,将郁儿交给她带回家里抚养。” 想起当年黎家的惨况,孟氏心中感叹神伤,风靡一时的“出云第一家”,就这么臭名昭彰的没了。一瞬间人头落地,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是留一世骂名,怎么不叫人惋惜怜悯? 手中的佛珠转动,孟氏悠悠叹了口气:“想想真快啊!一眨眼都五年了,那孩子,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郁儿是奶娘在抚养?他没有沦为乞丐?他没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林傲梅试图从孟氏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心微微颤抖,纵使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也只想抛之脑后,置之不理。表面维持着冷静,心中却早已喜极而泣:郁儿、郁儿、郁儿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祖母,梅儿五年未见过郁儿,想出府探望,请祖母恩准!”林傲梅目含水雾,可怜楚楚,盈盈下拜。 孟氏稍加思索了会,道:“当年你不过七岁,以为你早已忘记了,也不便对你提起。既然你一直挂念他,那就出府看看他!如果过得不好,就把郁之带回相府好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世人都已淡忘了,当今圣上也并不忌讳黎家,还是让郁之回来,你们表姐弟,也有个照应。” 当今圣上和黎衡融的关系,可是非比寻常。 黎衡融是圣上未登基前的导师,可以说,圣上从小就是黎衡融看着长大的。 据说,当年先皇将黎家定下死罪、打入大牢时,当今圣上才被册封为太子没多久,却跪在御书房外恳求先皇重新彻查此事,还因此触怒先皇,禁足太子府,直到黎家满门抄斩,尘埃落定为止。 黎家灭门后不久,先皇驾崩,圣上登基,想来现在必是不会忌讳黎家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黎家有金牌令箭,死罪能免,活罪能饶。因此,郁之并没有罪。他回相府,只要圣上不计较,谁也不会再多加妄论。 林傲梅感恩的看着孟氏,没有人会不清楚,谋反是多大的罪名。现在的皇上,虽没有像先皇一样忌讳黎家,可这么多年,也没有为黎家平反冤屈的意思。 圣意难测,皇上心里的想法,谁能说百分百把握得准呢?一喜高官俸禄,一怒伏尸百万,所以,带黎郁之回府,相府也免不了要冒一定的风险。 其它人她尚且可以不管,但是孟氏,却是真心待她的,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相府承担这个风险,以免牵连孟氏。 “祖母仁厚,郁儿虽幸免于罪,但流言蜚语,郁儿始终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若是郁儿过得好,梅儿不会带他回相府,以免使相府名声有碍,梅儿万死不足以谢罪!” 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为相府着想,引得孟氏越发怜惜欣慰。 其实,在林傲梅私心里,她也并不希望郁儿到相府生活。她的郁儿,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这辈子过得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就好,所有腥风血雨,诡谲阴谋,都由她一力承当就够了。 不过,她必须亲眼见到郁儿才能放心,她感觉,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上辈子的轨道。上次是黑衣人,这次是郁儿,黑衣人倒也罢了,但郁儿的事,却无处不在透漏着蹊跷与不对劲。 得了孟氏的批准,苗嬷嬷赶忙叫了府里的马车,带上几个护卫,主仆三人根据孟氏给的奶娘住址正要出发,不料在府门口遇见了刚从宫里议事归来的林箭澜…… 芙蓉苑—— “废物!连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养你们有什么用!”林芙蓉一个甩手将桌上的三彩瓜棱净瓶扫落在地,惊得采星和采月猛的下跪,碎片飞溅刮得她们生疼,却依旧不敢动弹。 外人皆道右相府嫡大小姐温柔大方,进退有度,待下人更是宽厚仁慈,只可怜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有苦难言,打碎了牙齿还得含血吞。 “大小姐息怒,奴婢已经叫人跟上老爷和二小姐的马车了,一路上都会留下记号,不会跟丢的。”采月忙磕下头,颤巍巍的道。 听到这话,林芙蓉脸色才好看了些,缓和了神色轻轻坐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起来!把碎片收拾掉,到管事那里领新的去,知道怎么说吗?” “是,奴婢笨手笨脚,摔碎了大小姐房中的三彩瓜棱净瓶,大小姐仁慈宽厚,不予计较。”采星驾轻路熟的回道。 每一次大小姐生气,就会摔东西发泄,而她们这些丫鬟,往往就是替罪羔羊,张管事又是夫人的人,自然不会深究。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她和采月笨手笨脚,大小姐却是待她们一如往昔,都说不知道她们俩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善事,得大小姐这般宽厚对待。 林芙蓉满意的点点头,水润光滑的手剥着桌上的橘子,独自思索着什么。 林傲梅!再这样下去,绝对是个威胁! 昨天才刚回来,早上在书房里帮爹爹处理公文那么久也就算了,还得了爹爹批准可以自由出入书房,这可是连她都没有的殊荣!听采月打探说,早晨书房中还不时的传出笑声。 谁不知道她林芙蓉是爹爹最宠爱的女儿,相府哪个小姐少爷比得上她?就连大哥,也退了一席之地。现在府里居然有传言说林傲梅比自己还受宠!高傲如她,怎么忍受得了? 眼里一抹狠色划过,林芙蓉扔开手中的橘子,冷声道:“把武楷叫来,我有事吩咐。” 第26章 见郁儿:傲梅的心痛 宝蓝色缎锦制成的马车,自右相府平稳上道,外观与寻常普通马车无异,但那头前开路精壮抖擞的马匹,旁边跟车强健威武的护卫,楠木窗口精致火红的云鸾花,却无不在昭示着它的不普通。 林箭澜靠在车内主座,闭眼养神。林傲梅微望向窗外,脑中不停的串连着整件事情。 郁儿的事,与前世出入实在太大,她已经分不清,前世发生的,今世出现的,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 事情好像马上就能想通了,却总有一团迷雾在潜意识里扰乱自己。 前世,詹玄启是在三年后找到了郁儿,城东根本没有什么破旧城隍庙,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在那里找到的郁儿。 那詹玄启是在哪里找到的郁儿?又为什么要骗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除非…他是想遮掩什么,或者说,他要误导自己什么! 还有,林箭澜会冒先皇大忌私下救助郁儿? 不得不说,这五年,如果林箭澜没有出手相帮,郁儿一个五岁的孩子,又是罪臣之后,要存活下去,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上辈子郁儿活下来了,这辈子,郁儿也活下来了。这辈子是林箭澜救济的,那上辈子呢?也是林箭澜吗?他目的何在?纵容杜柳清害死娘亲,却又冒先皇之大忌暗中救助郁儿,自己到底该怎么看待他? 脑海中一片迷雾茫茫,林傲梅将头靠在软榻上,不觉又想起了当年在黎府的奶娘。 以前在黎府时,人们都称她为李大娘,面目长得和蔼可亲,郁儿幼时和她很是亲密。 她家就住在京都城郊街四巷的狗尾巴胡同里,这么多年,倒也没变。如果郁儿真是她在抚养,想来日子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吁——”石稀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狗尾巴胡同是在小巷子里,马车是挤不进去的,所以,剩下的一段路程,众人只得步行进去。 随行护卫都在外候着,好在这个时辰行人并不多,减少了不少麻烦。林箭澜和林傲梅,带着石稀和两位嬷嬷,一行五个人前前后后走进深巷。 小巷很深,但宽度却实在不敢恭维,以至于林傲梅一行人还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就听见小巷深处传出的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你个小扫帚星,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他娘的娶了个女扫把星,还带回来个小扫帚星,你们俩真它妈的是老子克星,你们来了后,老子在风云楼就没赢过一个子儿!我打死你个扫帚星!打死你!” 听叫骂者浑浑噩噩的语气,似乎还酒过三巡,声音有些踉跄,粗矿难听。 “王巴虎又在发酒疯了?那孩子挺俊秀乖巧的,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啊!”一个老妇人闻声跑出来,连手中的铜盆都来不及放下,连连摇头道。 “这王巴虎啊!就是个死没良心的,媳妇走了,连口棺木都没给买,直接一张草席裹起扔了,也不想想这几年他都靠着谁过活的,花自个娘们儿的钱本来就是个孬的,还对人家上打下踹的,简直不把人当人了!”旁边又是一位老农接口道,语气中对王巴虎表示绝大的不满。 “诶,你别说,她媳妇还是命好的,死了一了百了,只可怜了那孩子,多俊啊,这下没了王巴虎的媳妇护着,只怕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咯,真是可怜……”老妇人惋惜无奈的道,似乎看不过去,想去劝架,又心有余悸。想起前日附近有人去劝,却被王巴虎好一顿臭骂,又被他的一阵耍无赖讹去了两贯钱,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有什么办法,只怪那孩子命不好!诶,你们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过,这个孩子,好像有什么亲戚是京都的大官呢,要这事是真的,王巴虎就等着悔青肠子!”听到这里,本来无动于衷的林傲梅猛的驻足。 “不会,要是大官,怎么小时候会被巴虎媳妇带回来……哎哟喂——”妇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穿着名贵衣物的芳华少女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力度大得似乎要把自己的手骨给捏碎了。 “大娘,你说的王巴虎的媳妇,是不是姓李?” “是、是是,是姓李。”妇人忍着痛,结结巴巴的道,看着眼前似九玄天女下凡的美丽少女,只不住的点头,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林傲梅意识到什么,和苗嬷嬷对视一眼,五人不约而同快速的往叫骂声发源处跑去。 小巷深处,王巴虎正抡着一根随手捞起的扁担,叫骂声不绝于耳的同时,更是拼命的往地上的小身影打下去,发出“啪啪啪”清晰的声音,可见下手之重。 小身影卷缩在地上,衣衫褴褛,破裂的衣物上血迹斑斑,露出的手臂和大腿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干涸的鲜血,还是磨破的皮肉。 扁担依旧毫不犹豫的朝他身上招呼着,他咬紧牙关,始终一声不吭,若非瘦弱的身体颤抖着,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有气。 “打死你个扫……”又一次高高抡起扁担,这一次却是手起未落,手尚在半空便被拦住。苗嬷嬷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儿,怒火中烧,抬起脚往王巴虎的膝关节重重踢去。 王巴虎虽是男的,却不懂武,所用的也不过是蛮力而已,如何比得上苗嬷嬷这种练家子?还没回过神,就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个劲的只会喊饶命。 林傲梅却顾不得这些,从看到黎郁之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已经扑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若非苗嬷嬷拦住王巴虎,此时的一扁担子恐怕就是招呼在林傲梅的身上了。 伸手拨开遮挡在黎郁之脸庞上的头发,看着那张俊秀熟悉的小脸,林傲梅更觉心如刀割,轻轻摇晃着黎郁之,声音发颤:“郁儿、郁儿,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表姐,郁儿——郁儿!” 黎郁之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咬得发白的唇在看见林傲梅的那一刻缓缓松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是力不从心,终是没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郁儿!郁儿!”林傲梅急切的摇晃着黎郁之,见他始终没反应,急声喊道:“白嬷嬷,快过来帮郁儿看看啊,快啊!” 白嬷嬷赶忙应声上前,和石稀一起把黎郁之抬进屋中,轻放在木榻上,细细的查看他的伤势。 白嬷嬷刚接手过黎郁之,林傲梅就在林箭澜脚边猛的跪下,抓住他的衣摆,两行清泪直流,声音凄然诉道:“爹!请爹爹为郁儿作主啊!郁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梅儿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外祖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二舅舅,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啊?郁儿虽是罪臣之后,却也是您的亲外甥,要称您一声姑父,怎么能如此受人欺凌?” 在相府时,林傲梅落下的泪水,多多少少都含着假意搏可怜招怜惜在里面,而这次,她是真的流泪了,郁儿身上的每一道伤,都犹如一把把利刃割着她的心窝,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第27章 郁儿的重见天日 黎芊芊的二哥黎靖,生前和林箭澜就是好友,且相交不浅。 深究起来,若非黎靖将林箭澜当做知己好友,带他到黎府游玩,应该也就没有十年前所谓的“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两心相悦”的故事了。 林傲梅突然提起黎靖,勾起了林箭澜脑海深处的记忆,想起好友昔日托付,心中更是愧疚。 郁之若是有事,梅儿对不住黎靖,那自己呢?又何尝对得起他?郁之成了这样,终究是他大意了,说什么他都难辞其咎。 “石稀,去把京城府尹给我叫来!”林箭澜将一块刻有相府字样的玉佩扔给石稀吩咐道。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傲梅,柔声安慰。 “小姐,表少爷肋骨断了一根,左手手臂也轻微骨折,必须尽快找大夫接骨,否则恐怕会留下后遗症。”白嬷嬷出了屋子,声音难掩焦急。 她擅长的是毒药内科方面,对骨折外伤并不在行,又是表少爷,没有把握,她万不敢贸然出手,以免出了差错。 只不过,这个地方,说好听叫京都城郊,说白了就是京都的贫民区,精通医术的大夫几乎是找不到的。但是黎郁之的伤,不能移动,却又耽搁不得。 无奈,只得吩咐侍卫快马加鞭出城郊去找大夫过来。 王巴虎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说要找京都府尹来,顿时吓得脸色一片苍白,又被苗嬷嬷绑起塞住了嘴,连话都说不了,也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呜呜”的叫。 林傲梅和林箭澜走进屋里,看着木榻上血迹斑斑,双目紧闭的黎郁之,心中难受,林傲梅袖中双拳更是紧握,脸上一片心疼痛楚,内里却是一片戾气:王巴虎!她定要他付出代价! 白嬷嬷打来一盆水,想帮黎郁之擦脸,却被林傲梅接过,轻声道:“我来。” 白嬷嬷点点头,也不和她抢,走到一旁将木榻擦拭了一遍,才请林箭澜坐下。 说是木榻,其实不过是两把长凳架着一块木板,板上铺着一些干草罢了,相比林傲梅在刘家住的破屋,显然还要差上几分。 林傲梅拧干了帕子,轻轻拭去黎郁之脸上的泥土,依旧俊秀熟悉的脸,比之前世,显得更稚嫩了些。 郁儿! 前世的今天,他们还没相见。三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三年后,她见到他,他显得那样成熟,那样没有笑容,完全没有一个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开怀烂漫,就仿佛,他并没有喜怒哀乐一般。 其实,她自己现在也不过十二岁,又何尝是开怀烂漫的呢?只因为她经历了前世,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才会变得如此。 没有人是天生冷漠的,那郁儿呢?前世的他,是不是也经历了她所不知道的痛苦呢? 三年,可以发生太多事,前世郁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无法预估。但是今世,她一定会护郁儿周全安乐,哪怕让她的手再次染满血腥,她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骨头受伤,不能随便移动,更换不了衣服,林傲梅只能尽量放轻动作的帮黎郁之擦拭手脚,直等到护卫带回一位年过四旬的老者。 老者背着木箱,应该是被护卫抓着赶得有些急了,两缕黑须轻扬,扶着墙壁气喘吁吁。 他是京都小有名气的坐堂大夫,在骨科外伤方面更是内行。 “大夫,快帮我家少爷看看。”白嬷嬷一眼就认出了高大夫,也信得过他的医术,忙上前将他半拖半拉的带到黎郁之榻前。 “且、且容老夫喘口气啊!”高大夫也是个有性子的,甩开着急的白嬷嬷,呼吸不稳的道。 刚刚他正在铺里坐堂看病,突然间闯进几个护卫,话都没说一句就把他带到了这里。不过再稀里糊涂的,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是要干什么了,得亏那领头护卫还挺机灵,懂得顺手把他的药箱也给带来,否则就是他再医术通天,也看不了病啊! 这里看看,那里按按,高大夫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渐渐的凝重,林傲梅死盯着高大夫脸上,舍不得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怎么会伤成这样,新伤旧伤无数且不提,都是皮外伤,但是这肋骨也折了一根,下手也太狠了!”医者父母心,看着眼前年纪小小的孩子伤成这样,高大夫也是十分不忍心的。 “大夫,请您尽力救助舍弟,大恩大德,林府永世不忘!”林傲梅福身倩礼道,一句话把相府也带进去了,京都最有来头的林府,除了右相府,还有谁?敢这样说,必是右相府无疑。 高大夫压下疑虑,高门里的事,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不过,事关右相府,他更得尽心尽力了! “不敢不敢,小姐切莫着急,舍弟的肋骨骨折发现得早,没有移位和损伤血管,老夫先开几贴止痛药,再把手骨接好,固定他的胸廓,好生调养休息,且注意些事项,一个月左右便能痊愈。”拜高踩低,最是常见。林傲梅抬出相府,也不过是想让高大夫更加用心谨慎罢了,因为郁儿对她来说,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她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一丁点都不可以! “谢过大夫!”只留下懂医术的白嬷嬷帮高大夫打下手,林傲梅和林箭澜都自觉的退出屋外。听到黎郁之暂时无碍,两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高大夫这边帮黎郁之接骨满头大汗,这边石稀已经带着京都府尹和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见到林箭澜,忙挥袍下拜,朗声道:“下官京都府尹赵师良,拜见右相。” “京都府尹乃是京城百姓之父母官,这京都城郊,虽说远离皇宫,却也是天子脚下,竟出现纵人行凶,虐待幼童之事,府尹大人有所失职啊!”林箭澜冷冰冰的道,脸上不带一丝笑容,温润如玉的脸庞难得拢上了一层冰霜。 听到此,赵师良脸色大骇,头磕下地,不敢辩解,只惊声道:“下官该死,下官失职,右相大人恕罪!” 京都城郊并没有权贵居住,府尹衙役巡视只是走个过场也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哪知今天会被逮个正着。 赵师良心中还纳闷呢,右相什么时候有空闲来管这档子事儿了?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是向天借胆子也不敢问出口。 林箭澜在官场打滚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三言两语就让赵师良连吼带骂的命衙役把王巴虎带走,择日开堂审案。 白嬷嬷带着高大夫出屋,两人脸上都满是汗水。 高大夫扔了手巾,拱手对林箭澜道:“大人,贵公子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也换了衣裳,不过,伤势不轻,这里环境太过恶劣,并非养伤的地方,还请把贵公子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否则伤口感染,不堪设想。” 贵公子?赵师良听的一头雾水,右相大人三个儿子,他都是知道的,个个锦衣玉食,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还受了伤,没道理啊! 但在林箭澜面前,却也不敢多问,只管低头看着脚尖。 “赵大人!” 赵师良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有些回不过神的“啊?”了一声,以示询问。 “郁之伤得挺重,不便移动,这里到相府还有不短的路程,又要经过小树林,道路崎岖,你先在附近找一间干净舒适点的屋子,等郁之养好伤后,本相再派人带他回相府。”林箭澜思前想后,也就这方法较为妥当。 “是是是,下官明白,大人放心,下官在不远处就有间宅子,若大人不弃,就把…呃……黎公子带去那里养伤!”听到“郁之”这个名字,赵师良一下就明白所谓的“贵公子”是谁了。 想不到,黎家的独苗苗居然还活着,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被虐待成这样……天要亡他啊! 虽说黎家谋反灭门,可是这黎郁之没有罪啊,那可是金牌令箭救下的,谁敢说他有罪? 反之,黎郁之的亲姑姑黎芊芊,可是右相的原配夫人,和右相的感情那是伉俪情深,十年前可是一段佳话,谁人不晓得?就是当年黎家被灭门,右相大人也没有因此休妻,这不是明摆着要护着黎芊芊吗?想来,黎郁之是黎芊芊的外甥,右相大人爱屋及乌,也必不会不管的。 可就是管才糟啊! 他这顶乌纱帽,如今可全系在黎郁之身上了,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保不准右相大人会迁怒于他,一个不慎,脑袋也得搬家,不说这黎郁之还是右相大人的外甥,就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在他的管辖下被人虐待成这样,“失职”二字他也逃不了。如今只要这黎公子能好好的,他就是把他当祖宗供起来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28章 归府:突如其来的刺杀 安顿好黎郁之,耽耽搁搁已到了申时末。林傲梅将白嬷嬷留在宅子里帮忙照料,待黎郁之伤好后再来接他。 原打算若是黎郁之在这里过得好,她是不带郁儿回相府的,不过看到这情况,林傲梅怎么放心再让黎郁之留在这里? 两害取其轻,郁儿到相府,即使会有不少阴谋诡计针对他,但是有自己在,总能想办法护他周全,而在外头就不一样了,什么事都要郁儿一力承担,他才不过十岁,有心人要害他,总是轻而易举的。 坐上来时的马车,一行人原路返回右相府。 这里是城郊,离京都的路程其实并不远,若非要经过一片小树林,道路比较崎岖,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就把黎郁之也带回相府养伤。 马车平稳的踏上官道,林傲梅在林箭澜身前跪下,施礼说道:“梅儿代郁儿谢过爹爹救命大恩!” 虽不知林箭澜有何目的,但是他救了郁儿,却是事实。 在他的救助下,郁儿都成了这样,林傲梅完全无法想象,如果他没有出手相助,自己还能否再见到郁儿。即使他有疏忽,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预知奶娘会在半个月前去世呢?现在郁儿虽然受伤,至少命却安然无恙。 一事归一事,所以,这会的林傲梅,对林箭澜所言的感激,完全是发自内心。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经历了上一世,对林箭澜,她也产生不了太多的排斥与反感。 恨他,是绝对有的,林芙蓉的话,令自己想把他碎尸万段的念头也不是没有产生过。但是,和杜柳清她们不一样。见到她们,自己心中的恨不减,反倒更深,而在见到林箭澜后,她甚至会常常忘记自己对他的恨。 “唉,终归是疏忽了,幸好郁之没事,否则真是……”林箭澜叹了口气,示意林傲梅起来。慢悠悠的道。 “世事无常,爹,我们是人,不是神,奶娘会去世,谁都无法预知。苗嬷嬷打探过了,李大娘在世时,王巴虎伸手要得着银子,也不会虐打郁儿,就算打,李大娘也一直护着。是直到半月前,李大娘去世,王巴虎没地儿要银子,才会把气撒到郁儿身上的,这事,怪不了爹爹!”事情的来龙去脉,苗嬷嬷已经找街坊邻居打探过了,林傲梅倒了杯水给林箭澜,解释道。 听了林傲梅的话,林箭澜心中的愧疚才散去了一些,接过茶盏润了润喉。正要说什么,只听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然后就感到石稀猛一拉住缰绳,马儿扬蹄长鸣,徒然一停! 苗嬷嬷疑惑的掀开车帘,林傲梅和林箭澜对视一眼,望向车外。 几乎同一瞬,林箭澜猛地下意识将林傲梅护在身后。 只见外头刀光剑影,寒光闪闪,二十来个黑衣人手或持长剑,或持刀刃,正和相府十几名护卫厮杀成一团,一片刀剑交加声和喊杀声,刺耳血腥。 苗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后悔出来得仓促,只带了十多名护卫,虽说武功都不低,可黑衣人的武功也不俗,想要以少胜多——悬……!太悬了! 小姐和老爷都不懂武,她和石稀都走不开,两人只得护在马车边,防止黑衣人袭车。 黑衣人的目标显然是马车,一个眼神,留下几个牵制住护卫,其余的都一窝蜂的往马车袭来。 林傲梅见此,皱起眉头,这些黑衣人是冲谁来?自己,还是林箭澜? 而且他们配合默契,进退间章法整齐,显然并非乌合之众。 自己没得罪过这种人? 石稀挡在前头,始终双拳难敌四腿,打得很是吃力。 苗嬷嬷见势不妙,掩护着林傲梅和林箭澜从一旁退下马车,延着官道的方向跑。 几个黑衣人见此,更是招招狠厉,猛追上来,苗嬷嬷赶忙转身回头断后。 不知不觉间,就只剩下林傲梅拉着林箭澜拼命的往官道上跑。 只要跑上官道,就会有巡视的官兵,她们就会没事了! 秉着这个念头,林傲梅和林箭澜都不回头的往前跑。 林箭澜的意识里,黑衣人都是冲着他来的,毕竟林傲梅刚回府,又只是个孩子,哪里会招惹什么仇家? 林傲梅却不这么想,甚至她认为,黑衣人刺杀目标是她的几率比林箭澜还要大。 这些人,说是专业的杀手又不是,说是官兵也不像,如果是林箭澜的宿敌要刺杀,怎么可能不一击即中? 刚刚的黑衣人,武功虽说不弱,但是要说一等的好,绝对称不上。派这种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人来刺杀百官之首,除非那背后的人活腻了,否则绝干不出这种自取灭亡的事。 如果不是这次出府匆忙,没有准备,林箭澜只带这么几个护卫,这些黑衣人早被捉了,还用他们俩下了马车狼狈逃命? 电光火石间,林傲梅脑海中已经理清了思路,更是拼命的扯着林箭澜往前跑。 “梅儿,你往那边跑,他们的目标是爹爹,你往那边跑,不会有危险的。”趁着还有力气说话,林箭澜边跑边对林傲梅道。 林傲梅转过头呆愣了一秒,脸色复杂的看着林箭澜。 林箭澜以为黑衣人要杀的是他,所以叫她往反方向跑;而她,知道黑衣人的目标是她,却依旧拉着林箭澜跑,想要让他掩护她…… 为什么?她恨他不是吗?这样做她根本没必要有丝毫的愧疚。可是,听到他的话,她突然很愧疚,很愧疚,那是对林箭澜的愧疚…… “爹,你在说什么啊!你把梅儿当什么人了?梅儿怎么会弃你于不顾?就算是死,梅儿也绝不独活!”柔软娇嚅的声音,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决心与坚定。 经历上辈子,林傲梅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知道在何种情况下做什么对她最有利。心,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如现在,心很愧疚,但是,她也不会因为心而产生丝毫的犹豫! 林箭澜却很是震惊,他没有想到,林傲梅会如此倔强,特别是在面临死亡时,这份倔强更是让他刮目相看! 好!好!这才是他林箭澜的女儿! 如果刚才林傲梅听他的话逃跑,他虽不会怪她,但是多少也会有几分失望。 别看他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骨子里却是有武将的豪迈豪爽,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武将之后的黎靖引为知己。 黎靖看中的,不仅是林箭澜的才气,更多的,是他有其他读书人所没有的硬气。黎芊芊想必也是如此!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却也没有丝毫的放慢,林傲梅回头望了一眼,见一名黑衣人居然只和他们相差十丈之遥,心中大骇。 不出片刻,黑衣人一个空翻,居然后发制上,长剑挡在二人面前。 林傲梅咬紧了唇,杀吗? 杀,暴露她的武功,到时林箭澜问起,她根本圆不了谎。 不杀,林箭澜不见得有事,她却绝对有事! 该死!进退维谷! 不容她思考,黑衣人长剑挥舞,直逼二人。 林傲梅推开林箭澜,脑子灵光一闪,已然有了主意。 水眸一凛,弹指间,一粒铁菩提自她袖中弹出,无人察觉。打在黑衣人拿剑的右手腕上,力度不大,却恰恰改变了他长剑的方向。本来朝自己而来的长剑转而刺向林箭澜的方向。 “爹!”电光火石间,林傲梅急呼一声,朝前扑去。长剑划破衣袖,呲的一声,鲜血如涌。一切,尘埃落定! 今晚还有一更哦~ 第29章 傲梅受伤:舍身救父 “小姐!”苗嬷嬷察觉有黑衣人绕过了她直追身后二人,猛的转过头去,见此情景不由得慌张大叫。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黑衣人的长剑朝着林箭澜的方向刺去,千钧一发之际,林傲梅奋不顾身挡在林箭澜身前,长剑刺穿了她的衣袖,割破了她的手臂,玫瑰紫的衣裙染上了一朵朵血花,如同地狱炼火中的血莲,妖媚而冷冽。 “梅儿!”林箭澜搂住鲜血淋漓的林傲梅,将她护在怀里。面上心上满是止不住的震惊。 那是长剑啊! 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如此忽视自己的生命,挡在他的面前。原以为她的绝不独活,只是意气之语,能不在紧要关头苟且偷生已是难能可贵,想不到千钧一发之际,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替他挡剑,这是他的女儿,不过十二岁!就是成年人,也不见得做得到以身挡箭! 有女如此,他复何求? 黑衣人也呆怔了,他分明是刺向林傲梅的,怎么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到改变了方向,刺向了林箭澜,他忙想刹住手,却不料林傲梅迅雷不及掩耳的扑上来,说是他刺伤的她,不如说是她自己往剑上撞的更贴切些。 可这种事,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别人看到的,就是他要杀林箭澜,林傲梅挡住了他,致使他刺杀未遂。别说远处的人,就连林箭澜,也被这出林傲梅自导自演的障眼法瞒过了去。 不待黑衣人反应过来,一支箭矢后发而射,“咻”的一声刺入他的胸膛,黑衣人甚至来不及转头,便砰然倒地。 “捉活的!一个都不许漏网!”响亮有力的声音传来,众人绷紧的神经瞬间都放松下来。 是赵师良!他带着一大队人马来了! “下官来迟,请相爷治罪!”赵师良翻身下马,直奔林箭澜身前,不迭的跪下说道,头上早已冷汗一片。 天要亡他!天要亡他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不知道上面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先是右相外甥被虐打得重伤,再是右相回府路上遇袭,其千金被歹徒刺伤。 无论哪一件,都发生在他的管辖区域内,办事不力,失职失察这两个罪名,他是真得担个彻彻底底了! 赵师良心中哀嚎,林箭澜此时却真没心思治他的罪。 林傲梅的伤口依然血流不止,林箭澜从袖袋中掏出锦帕,帮林傲梅将伤口缠住,脸色阴骛:“给本相查!查查这背后指使的人究竟是谁!否则本相定要奏明圣上,天子脚下,歹徒都敢如此猖獗,简直是反了天了!” “是是是……下官一定彻查!一定好好彻查!”赵师良的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双腿微微打颤。 “哼!”林箭澜冷哼一声,挥袍抱起林傲梅,喝命道:“回府!” “恭送大人!”赵师良见林箭澜正在火头上,不敢多话。 待林箭澜的马车走远,才深深舒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道:还好还好,相爷没有说要治他的罪,看来他的乌纱帽是暂时保住了。 回头看到衙役都在清理现场的血迹,恼火的喝道:“手脚都给我利索点!这些个歹徒,都扔牢里去,本官要亲自审问!” 事关右相府,他不得不上一百二十个心呐! 右相府,芙蓉苑—— “回来了?林傲梅真的受伤了?”林芙蓉坐着的身子立马站起,听到采月的回禀,满脸喜色。 “是的大小姐,想来事是办成了。”采月殷勤的说道。对于让林芙蓉高兴的消息,她们自然愿意多说两句,只有林芙蓉高兴,她们才有好日子过。 “哼!我看这回那个小贱人还怎么跟我斗!武楷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东西没抢到手?”林芙蓉媚眼斜看了采月一眼,疑惑的问道。 “大小姐放宽心,二小姐都受伤了,还怕拿不到一件她的随身物件吗?”看到林芙蓉坐下,采月眼尖的绕到她身后,帮她轻按肩头。 “说的也是!”以为事已成,林芙蓉舒服的闭上眼睛,心想着以后林傲梅就被她死死的拿捏在手里了,不由得扬起嘴角。 刚进里屋的采星见此情形,欲言又止,犹豫了下,缩着头就想要退出去。 “怎么了?”林芙蓉慵懒的声音慢吞吞的问道,明明轻柔无比,却让采星吓得猛一顿,悔得直想抽自己两巴掌。 无奈,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认命的跪下,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大小姐,奴婢找今天随行出府的护卫问过了,他们说,今天回府遇到歹徒要行刺老爷,二小姐舍身救父,伤了手臂。而那些歹徒……” “那些歹徒怎么了?”林芙蓉脸色已经不复刚才的红光满面,而是铁青阴沉,心中莫名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那些歹徒、歹徒、被、被京都府尹捉进大牢,严刑拷问了!”林芙蓉刚一听完,后背就猛的靠在了椅背上,恍若霜打的茄子,惊得差点瘫软。 采星带来的两条消息,对她来说无一不是晴天霹雳。刚刚还沉浸在林傲梅受伤喜悦中,怎料会一瞬间乐极生悲? “不、不对!武楷他们要刺杀的本来就是林傲梅,怎么会变成她舍身救父了?”也就是说,林傲梅的伤,根本就是为自己受的,怎么会变成她替爹爹挡的,这事和爹爹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啊! 想到这,林芙蓉才发觉,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正因为是她派武楷去刺杀林傲梅的,所以她知道,黑衣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林傲梅,可别人都不知道啊! 爹爹身处朝堂,看似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也是宿敌众多,爹爹和林傲梅,明眼人都会认为刺客的目标一定是爹爹无疑,可是她肯肯定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不是啊! 问题是她该怎么说?怎么告诉别人,刺客要杀的本来就是林傲梅,而并非爹爹呢?说那是她派去的,所以她知道?如果这样,恐怕林傲梅什么事都没有,她自己就要先出事了。可是不说,她又咽不下这口气,白白让林傲梅担了好名声,而且这好名声还是自己阴差阳错给她送过去的,她怎么甘心?她不甘心啊!! “快,快去秾华院,把我娘请来,快去啊!”现在凭白让林傲梅担了好名声尚在其次,关键是武楷被京都府尹捉进大牢了。 林芙蓉当然不是担心武楷的安危,而是担心,如果武楷熬不住酷刑,将她供了出来,那她可就全完了! 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生气,林芙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宽大的水袖将架上的盆栽一把扫落,厉声大喝:“都给我滚出去!” 第30章 林芙蓉的慌张 粗略的看了一遍手中的账本,听到女儿有事请她,杜柳清放下手中的账本,带上秋心和秋水来到了芙蓉苑。 一脸慈爱的杜柳清在听林芙蓉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顿时怒火中烧,惊得林芙蓉砰然跪下。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从小捧着长大的爱女,杜柳清第一次声言俱厉的怒喝:“现在知道怕了?做这事时你都想哪去了?我从小就跟你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三思后行,顾及打算到最坏的地步也能明哲保身才可以做,你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娘,女儿知错了,你要替女儿想想办法,您不能不管女儿啊!”林芙蓉膝行到杜柳清身边,梨花带雨的哭求道。 杜柳清无声的叹了口气,芙儿还是没抓住重点,这次帮她善了后,那下次呢?下下次呢?芙儿年纪小,做事太过急利不顾后果,就像现在,她将轻重主副颠倒了位置,却还混不自知:“芙儿!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在这里求我帮你善后,有些事,你自己做,比我帮你做,要有价值得多。” 林芙蓉脸色迷茫,不知所措,她现在只知道,武楷一行人活着,对她是个多么大的威胁,所以一出事,就只想得到请杜柳清帮她善后,即使不能挽回什么,也能帮她把牢中的人灭了口才能安心。 这个傻女儿啊! 看着娇艳如花骨朵般的女儿,杜柳清的脸色总算还是有了些松动,扶起仍然跪着的林芙蓉,望着她水银似的眸子,慢慢解释道:“林傲梅受伤了,你作为她的嫡姐,却不在第一时间赶到关心嫡妹,只顾在这里哭闹,成何体统?” “可是武楷……”林芙蓉急切的反驳道,看到杜柳清沉下的脸色,倏然住口。 “武楷是谁?太师府有这个人吗?就算把太师府的所有奴籍名册都翻出来,也不会找到武楷这个名字,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别人怎么诬陷,都是没有用的。明白了吗?”杜柳清暗示叮咛。 林芙蓉微垂下头,略加思考,方才眼色一喜:不愧是母亲,不染血腥就能让自己担忧不已的所谓威胁,完全构不成威胁。 武楷是谁?太师府的护卫。不过是不是,都由太师府说了算。只要太师府的奴籍名册里没有武楷这个人,谁还敢坚持说武楷是太师府的护卫? 就算武楷真挨不住酷刑将她招供出来,再说出自己是太师府的护卫,她大可以说,如果是我派你去刺杀的二妹妹,你被俘那么久,我完全有能力可以让你没机会开口,又何必不动手,留你出来指证我呢? 不过是一招不动声色的以进为退! 虽说将武楷一行人灭口更加干净利落些,但是事关右相府,京都府尹必定会严加看守,要得手需费不少力不说,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再把威胁送进府尹大牢,岂不是得不偿失? 倒不如装作坦坦荡荡,什么都不知道,倒显得她们光明磊落,毫不心虚,就是武楷说的再天花乱坠,有能力却不灭口反而让他出来指证这种极度不合理行为,也足以让人相信她是无辜冤枉的。爹爹宿敌那么多,谁也说不清楚是谁,到时又有谁会怀疑到她的身上呢? 想通了这一点,笑容又回到了林芙蓉脸上,她依偎在杜柳清身边,头靠着她的肩膀,柔如春水的撒娇道:“还是母亲厉害,谢母亲指点。” 杜柳清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不愉的脸色,温声道:“芙儿,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切忌不可自乱阵脚,知道吗?” “是,芙儿明白。”吃一垫长一智,林芙蓉毕竟是聪明人,只是年纪较小罢了,如今这件事,倒也让她懂得了不少。 起身将采星采月唤进来,仪态优雅端庄,仿佛刚刚慌乱哭求的并不是她,她只是那个温婉大方,进退有度,芳名远播的右相府嫡大小姐:“替我梳妆,我要去探望二妹妹!” 杜柳清欣慰一笑,芙儿果真是个灵慧的,稍一提点,就知道怎么做! 此时的傲梅阁,显得格外热闹。 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林箭澜抱着受伤的林傲梅从府门口赶到傲梅阁,又派石稀请御医的这段时间中,林箭澜遇袭,林傲梅受伤的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右相府。 孟氏急匆匆的赶来,紧接着,是四姨娘,五姨娘,林汀兰和三姨娘。不知怎的,居然连九岁的林慕芫也来了。想来,若非男女须避嫌,恐怕就连林严恒也要来凑一把热闹了。 “右相大人,下官已经让医女帮二小姐包扎好伤口了,只要切忌不要碰水,其余已无大碍。”说话的正是太医院的钟太医。 只要不是皇帝的专属御医,其余的御医,朝中大臣请过府帮忙看病,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有劳太医了!”林箭澜致谢道,遂命石稀送钟御医回太医院。 待钟御医离去,林傲梅才从屏风后移步出来,众人三三两两的围过去,说的无非就是些场面话罢了,林傲梅一一敷衍应付着,只有孟氏眼中的关怀与担忧让她感到心中温暖,不由坐在孟氏身边轻声安慰。 在场人中,还有一个人眼里有着不亚于孟氏的关怀与担忧,只不过,林傲梅并未察觉到而已。 “我说,大家伙都到了,怎么唯独夫人和大小姐没到啊?难道二小姐伤成这样,她都不担心吗?唉,如果伤的是大小姐,夫人肯定……”倏然住了口,帕子掩嘴,仿佛刚察觉失言。 四姨娘本身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只不过她的话鲜少说到点上,这次却是说到了点上,将五姨娘她们不敢说的一下子全说了出来。原因是谁都不敢得罪杜柳清,但是四姨娘敢,而且她必须敢。 四姨娘的儿子林严恒,是相府的庶次子,林严昱则是嫡长子,本身就水火不相容。只有杜柳清和林严昱倒台,林严恒才有展示的机会,否则,就凭一个嫡庶之分,林严恒就会一辈子被林严恒踩在脚下。 林箭澜听到此话,微微皱了下眉,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赞同四姨娘而皱眉,还是因为反对四姨娘而皱眉。而四姨娘却理所当然的将这种看不清的情绪归于了前者,脸上一片得意。 “四姨娘别这么说,二娘和大姐,应是不知道梅儿受伤而已,哪会像你说得那么过分?”林傲梅淡淡的说,话语中无不在向杜柳清和林芙蓉辩解。 林箭澜欣慰的看向林傲梅,眼中满是宠溺与赞赏。 四姨娘则撇撇嘴,什么也不再说,沉默低下喝茶。 第31章 跟着二小姐,有肉吃 “还是二妹妹懂姐姐!”林芙蓉铃儿似的声音从傲梅阁外传来,引得众人齐眼望去。只见杜柳清和林芙蓉相携而来。 林芙蓉今天难得没穿深红的衣裙,上身着了件茄色斜襟上襦,下系了条桃红花绫裙。 毕竟是来探望受伤的人,终究不是什么喜事,穿深红色,难免落人话柄。她耳后明珠若隐若现,步履款款,端的是高贵华丽,犹如枝头芍药,日下海棠。 众人见此,不由暗暗侧目看了眼林傲梅,不知为何,见过了二小姐,再见大小姐,即使她依旧美丽华贵,也都已经没有太多的惊艳。 倒是二小姐,在府里的装扮从来都是寻常普通,颜色清逸,犹如江南一隅的芳华少女,轻灵素雅,举手投足,都像是从江南美景图中走出来的一般,格外静雅,让人不忍打扰。说到底,和大小姐是各有风华,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二娘和姐姐来了,快坐!”林傲梅起身相迎,却被赶过来的林芙蓉阻止了:“都受伤了,还不懂好好休息,早知道,就不来看你了,免得打扰到你。” 不动声色的捅了四姨娘她们一把软刀子,话里的意思就是她和杜柳清晚赶到,并非心里不担心,只是全心全意为林傲梅着想,不想打扰到她。 相反的,四姨娘一伙人早早就到,完全没未林傲梅着想过,目的只是要表现她们多着急而已。 绵里藏针,又挑不出字面上的错,四姨娘恨得牙痒痒,林芙蓉向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自然忍气吞声,不敢太放肆。 “箭澜,你也是,要出府怎么也不多带几个人去,这次若不是有傲梅,真的是……”杜柳清朝孟氏和林箭澜见礼后,便在林箭澜身旁坐下,问过林傲梅的伤势后,转而对林箭澜说道。 话语中还带着些谴责,说得几位姨娘都神色不甘,却又忍着不敢表露。 她是妻,和林箭澜在同等的地位上,她可以直唤他的名字,可以忍不住谴责他两句,可以理所当然的上前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可是她们不能,她们只是姨娘,只是妾,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 杜柳清脸色如常,心中却万分得意,她就是要让这几只狐狸精看看,她是妻,是箭澜的妻,谁的地位也别想越过她去! 看着妻子担忧诘责的眼神,林箭澜连道自己没事,杜柳清的神色才平缓了下来。 林芙蓉突然走到林傲梅身前,一把跪下,惊得林傲梅忙站起来,掺扶住她:“嫡姐这是做什么?” “二妹妹,这是替爹爹谢谢你的,如果不是你,那群歹徒,铁定会伤了爹爹的,看到你伤成这样,姐姐真的恨不得以身代之,都怪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林芙蓉眼中深深的不忍与愧疚,惹得林箭澜放下茶盅,开口道:“这怎么能怪你,也是这次出府得匆忙,护卫带得少,才会让梅儿受伤。对了梅儿,待会去爹的书房,爹把皇上上个月赏赐的玉肌膏给你,每天都要用,伤口才不会留疤,知道吗?” “是,谢谢爹爹。”林傲梅恭身回道,才转而对林芙蓉道:“嫡姐,爹爹说得对,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姐姐不必自责。” 恨不得以身代之?她会给林芙蓉这个机会的! 这次的黑衣人,她就不信和林芙蓉母女没有关系,不过看样子,又并非是要自己的命,那派这群黑衣人半路拦截,是要干什么呢? 林芙蓉脸上的愧疚才消散了些,似乎想到什么,又变得义愤填膺:“对了爹爹,那群歹徒怎么样了?” “被赵师良捉去审问了,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爬得高,树敌自然也多,以至于林箭澜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手,不过天子脚下,也敢这么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真是太大胆了,一定要严惩,这幕后的人,也绝对不能放过!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都敢公然行凶,简直贼胆包天!”林芙蓉现在说的越是义愤填膺,不放过幕后黑手,等武楷招供后,她就越能取信于人。 只是心里终究有点别扭和不好受,别扭是因为她就是所谓的“幕后黑手”,自己说自己,自然别扭。不好受是因为林箭澜将玉肌膏给了林傲梅,还让她去书房,这就像是在提醒她记起府里随风飘散的那句“林傲梅比她还受宠”的流言。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说了会话,孟氏借口乏了要回常青院,临走前叮嘱林傲梅好好休息。林箭澜也因有公干久留不得,嘱咐了两句,便也离去。 两人一走,众人也没心思再演戏,没人看了还演什么?纷纷起身告辞,林傲梅反而图了个清净。 细细回想了今天的事,林傲梅嘴角扬起,刚才林芙蓉那般义愤填膺,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遇刺的事,有九成九是杜柳清母女的招数,她奇怪的是,杜柳清这次怎么会那么急利,她自认还没开始真正逼急她,派人去刺杀已经出乎她意料,居然还漏洞百出,事后又怎么突然大发慈悲没有杀人灭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算盘,她一定要打碎它,自己的伤可不是白挨的,栽赃嫁祸,可远不如实实在在的罪名来的实在,既然林芙蓉把机会送到自己手里,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小姐,秋水求见!”苗嬷嬷进了里屋禀道。 林傲梅饶有兴趣的“哦?”了声,方道:“让她进来!” 女子慵懒的半倚着软榻,手中拿着书卷,左手臂上的白色绷带,居然奇迹般的和玉色的百水裙融合在一起,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感,反而愈显得身姿楚楚弱柳扶风,粉娇欲滴。 她低垂的鬓发上斜插一支镂空碧玉长管挽起一头青丝,渐下的夕阳衬得她如梦似幻,美得如此无暇。 秋水一入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如画的场景,调整好呼吸,跪下行礼。 林傲梅问其来意,秋水才细细说来:“二小姐,这次行刺的黑衣人,领头的名叫武楷,是太师府的护卫,本来是奉命来监视傲梅阁的,下午不知怎的,就被大小姐派出府去了。听闻他被捉,大小姐慌张的请了继夫人过去,大小姐将事情原委说出后,继夫人恼怒的责骂了她几句,后来也替她想办法,教大小姐要以退为进。” 原来是林芙蓉自作主张! 怪不得了,杜柳清那么谨慎的人,怎么这次会这么急利,原来如此! “她的目的,不是杀我?”林傲梅浅浅的问,慵懒的姿势依旧不变,没有半点意外。 “二小姐英明。大小姐的原意,是交代武楷趁乱偷取二小姐的贴身物件,好彻底将二小姐掌控在手里。”这些话,都是林芙蓉对杜柳清说的,秋水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有点出乎了林傲梅的预料,林芙蓉当真好毒辣的心思! 现在的林芙蓉,不过十三岁,就有这么毒辣的心思,看来,上辈子败在她和杜柳清手下,也还不算太亏。 世间对女子何其苛刻? 出门贴身物件落入歹徒之手,再雇几个登徒子在市井挑拨几句,流言猛如虎,到时自己就算真是清白的,也会百口莫辩,被万夫所指,她的一生,真的是彻底毁了。 只要林芙蓉抓住这个把柄,那么等待自己的,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为林芙蓉铺路,安安分分;二是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前者!所以林芙蓉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不惜代价! 可惜,林芙蓉不惜代价所要付出的代价,她一定要让林芙蓉铭记一辈子! 林傲梅眼中的杀意,让秋水身体颤了一颤,不敢再多言。 “去苗嬷嬷那领赏!” 秋水听此,欣然起身,连连道谢,心中更是得出一个结论:跟着二小姐,有肉吃! 林傲梅直接无视着她,专心致志盘算着一切,眼中狠厉非常,光芒乍现:郁儿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就先拿林芙蓉来开刀! 第32章 梁上君子 ——傲梅阁 水蓝色的帷幕轻掩,朦胧间,依稀可见一女子端坐在桌案前,手执狼毫,挥笔如洒,即使隔着飘渺的帷幕,也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气势之磅礴,形态之洒脱,下笔之凌厉。 她全身心都沉醉于笔上,恍若与世隔绝,完全不知道屋顶的梁上君子正看得出奇: 这女子,真是黎芊芊的女儿? 在人前,她确实表现得善解人意,温柔平和且弱柳扶风,与黎芊芊如出一辙;而人后……他总共见过她两次。 第一次是在黑夜中,她如鹰隼一般敏锐机智,狐狸一般狡诈无比,猎豹一般冷静镇定,睚眦一般有仇必报。 第二次就是现在,她气势磅礴如虹,下笔铿锵凌厉,明明纤细瘦弱的身躯,却似乎风吹不倒,雨打不动。 即使心中疑惑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此次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来了解她的,上次的一脚之仇,不报非君子! “小姐。”屋外苗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屋顶之人正要一跃而下的动作,面具人重新放低了身子,静观其变。 林傲梅挥笔丝毫未顿,只淡淡启唇:“进来。” 苗嬷嬷在帷幕外站定,禀道:“小姐,武楷受尽了酷刑,但还是什么都没有招!” 最后一笔勾起,浑然天成。林傲梅放下狼毫笔,整了整衣裳,荷色的衣袖不知何时染上了点点墨迹,她却恍若未觉。 俏脸上勾唇一笑:武楷!出乎意料的衷心呢! 十几天来,除了去常青院给祖母请安煮茶,她几乎都在傲梅阁闭门不出。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苗嬷嬷一直在外暗中打探,十几天了,武楷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吐出来,想来,他还抱着太师府或杜柳清会去救他的希望! “王巴虎呢?”武楷的事,得另谋它法,着急不得。王巴虎,她却不会放过! “今天才刚刚开堂问案,府尹大人调查了,王巴虎除了喜欢在风云楼赌博,也没做其它什么恶事,这次虐打表少爷,被判刑三个月。” “三个月?”林傲梅柳眉浅浅的蹙起,似乎很不满意,只不过片刻,却又舒展开来:“遣个人去牢中招呼一下,这牢也不能待得太舒服了。先让他受受,三个月后再说。” 坐牢,有钱和没钱,差别可太大了。林傲梅也不会让王巴虎在牢里太好过的。 王巴虎的事暂且这般,也够他受了。倒是复想起武楷的事,让林傲梅略感棘手。 她早已命苗嬷嬷打探过了,武楷是一届武夫,却是个认死理的,签了奴籍在太师府当护卫,向来忠心耿耿。 本以为再衷心,受了这么多天的酷刑,也该吐出些线索,怎知居然一无所获,真是愚忠得可以。 不过,对付非常人,还得用非常手段! “对了小姐,刚刚绍棠传话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苗嬷嬷突然记起刚刚绍棠的传话,忙道。 “祖母?”林傲梅微微疑惑道。 她手臂受伤,十几天来,祖母都还让她不用过去请安的,今天怎么突然会传唤她过去? “替我更衣梳妆!” 苗嬷嬷撩开帷幕入内,复问道:“小姐,小厨房的莲子汤炖好了,要一起送去常青院吗?” 林傲梅伸手将头上的镂空碧玉长管撤走,一头青丝瞬间垂泻而下:“常青院?不,先和我送去书房给爹爹,再去常青院。” 苗嬷嬷不解,这莲子汤,小姐明明是吩咐炖给老夫人的,怎么突然要送去给老爷了? 不说阿钰,就连自己,现在有时也猜测不出小姐要做什么了。 换了一套浅绿色的衣裙,又重新挽了稍微复杂一点的发髻,林傲梅吩咐苗嬷嬷拿上莲子汤和几本书,主仆往书房而去。 武楷?王巴虎?回想刚刚林傲梅的神情,面具人突然有股直觉,这两人就要倒霉了…… 既然林傲梅出去,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看着空屋子的必要了,本来是要教训教训这个狡猾如狐的丫头的,既然她到林箭澜书房去,那就算了,这次就先放过她。 不过…… 薄唇微扬,好似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奸诈:到时,不知道这只小狐狸会不会参加呢?如果参加的话……那就好玩了! 这样想着,竟觉得过些天最讨厌的那种场景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走着瞧! 面具人忍不住笑出声,轻轻一跃,衣袂翻飞,身躯如大鹏展翅般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林箭澜已经下过令,林傲梅可以自由出入书房,所以,书房护卫并没有阻拦。 苗嬷嬷识趣的候在外头,林傲梅一路畅行无阻的走进书房。 林箭澜并没有同往常一般在桌案前公干,而是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感觉。 “爹。”林傲梅放低了步子走近,轻声唤道。 林箭澜听到声音猛一抬头,看到来人,坐直了身子道:“梅儿来了啊!早上刚摘了绷带,现在伤口可会有什么不适?” 林傲梅将莲子汤搁在桌上,道:“不会,用了爹爹给的玉肌膏,也没有留疤痕,梅儿是特意过来谢过爹爹的!” “傻丫头,这伤本就是你代爹受的,怎么还反过来感谢爹爹?”想起那日,林箭澜仍有点心有余悸。 说起来,当时林傲梅奋不顾身的替他挡剑,他震撼,惊讶,也带着浓浓的欣慰,但同时的,还有点恼怒,却又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十几天来林傲梅静养,他也不忍苛责,这会想起才道:“你呀!胆子倒是挺大,那么长一把剑,你也敢往上挡,小命真是不想要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箭澜刻意的板起脸,瞪了眼林傲梅。 林傲梅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着道:“女儿这会不是安然无恙吗?女儿惜命着呢,怎么会不要命?” 似乎察觉到林箭澜微微的怒意,林傲梅忙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又道:“而且当时如果女儿不挡,那剑就刺到爹爹身上了,女儿不是着急嘛!” 林箭澜板着的脸终于装不下去,说到底,林傲梅都是替他挡的剑,他怎么可能真的生得起气来?不过,还是语重心长的道:“梅儿,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万万不可再以身挡剑了,知道吗?” “是是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林傲梅浑不在意的调笑着道,谁都看得出她没放在心上,只听林傲梅又小声嘟囔道:“那是爹爹您女儿才挡的,别人的话女儿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往剑上撞?您还怪我!” 林箭澜见此,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的瞪了她一眼,无奈道:“你这丫头,嘟嘟囔囔什么呢?” 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十分静谧,林傲梅嘟囔什么,林箭澜自是听到了,内里无比窝心。 转念一想,这次也只是疏忽意外罢了,下次小心些,多带些护卫,也不会出现这种半路遇袭的事了,遂也不再说什么,任由林傲梅嘟囔。 但见她一副委屈样,又忍不住出声道:“爹也没怪你,这不是担心你下次还这么冲动,说你几句罢了,好了好了,是爹不好,不该说你,该赞扬你勇气可嘉。” 梅儿在邯珥村,日子再清苦,也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刚回府就替自己挡剑受伤,自己还说她,也难怪她会感到委屈。 “那是!”林傲梅扬眉自豪的说道,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烂漫娇憨的模样惹得林箭澜很是无奈。 从没有一个子女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就连九岁的林慕芫,也只敢偶尔撒撒娇,从不敢忤逆他。 而这个二女儿,也许是从小不在京都,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就只是平头百姓家的父亲一样,这种从未在儿女体验过的感觉,让他格外亲切窝心和温暖。 第33章 对付非常人的非常方法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莲子汤都放凉了!”林傲梅笑笑,将汤盅盖揭开,拌匀了莲子汤,递给林箭澜。 趁着林箭澜喝汤的当口,林傲梅将带来的几本书摆回檀木书架上。 这些书,都是她上次从这里拿去傲梅阁看的,这些天在养伤,正好打发时间。 也是那天帮林箭澜处理公文时,林箭澜意外发现林傲梅居然对这里的书很感兴趣,这才下令允许她自由出入书房,可以方便她拿书,纯属阴差阳错,和宠不宠爱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谁让林芙蓉她们都不爱看这种生涩难懂的书呢? 不说林芙蓉她们,任何的闺中女子,寻常读的都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女德女诫,哪会去读这些史书之类的呢? 所以,林箭澜也甚是怀疑自己的二女儿到底读不读得懂,而且现在都拿回来了,不会是都读完了? 想想又觉不可能,许是读着无聊,又拿回来了! 这种可能性明显较大,林箭澜也肯定了这个想法,遂不再多问,想着即使看不懂,让二女儿把玩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林傲梅将原先的书放回去,又选了几本出来,预备待会拿回去看。林箭澜也不在意,径直喝着汤。 “爹,女儿刚刚进来时,见您愁眉苦脸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林傲梅坐在林箭澜身旁,恍若不经意的问道。 林箭澜放下汤盅,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苦恼的道:“还不是上次的刺客吗?刚刚赵师良来报,这么多天了,那领头人什么也没招,其它的又都是些小啰啰,幕后人是谁压根不知道,所以到现在,都毫无线索。” 审问了这么多天才知道,除了领头人,其余的都是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江湖人,显而易见,问了也没有用。所以,只有那个领头人是突破口。 可是,那人的牙关居然出乎意料的紧,受了这么多天的严刑拷打,居然半个有用的字都没有吐出来,让人无计可循。 林傲梅略微思索,林芙蓉脑子还没糊涂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没有将太师府派来监视傲梅阁的人全遣出去参加这次刺杀,而是让武楷找些没有任何联系的江湖人,即使被抓,也无所谓,招不出什么。 想来她也只是棋差一招,料不到居然会全军覆没,连唯一知晓内情的武楷都被抓了。 不过,就凭这棋差一招,她也要雷霆反击,置诸死地! “能得刺客如此忠心,想来那幕后之人,也是个好主子,才能有这么忠心的下属。”林傲梅言笑晏晏,非但不着急,反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欣赏。 确实是好主子,不是吗? “孩子气!别忘了他是来杀人的,你还能这般赞赏!”林箭澜摇了摇头,哭笑不得的道。这个孩子,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终究年纪小,心地太过纯良简单了些。 “难不成女儿说错了?爹您想啊,若幕后之人不是个好主子,在这十几天里,武楷焉能平平静静的在牢里接受严刑拷问?”林傲梅接话接得极快,不假思索的道,让林箭澜一时竟无言以对。 也是!哪一个幕后人会容许一个知情人在牢里有机会将自己供出来呢?不救走他,就只能灭了他,以京都府尹大牢把守的严密程度来看,灭口的成功率显然要比救人的成功率高太多了。而这十几天来,居然毫无动静,武楷也安安全全的活着,从没有出现过有人要暗中灭他口的现象。 蹊跷,太蹊跷了! 除非幕后人万分肯定,那领头人绝不会出卖他,或者,领头人什么也不知道,对幕后人构不成任何威胁。 可是深思有觉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以利益为基本而绝对信赖的事,幕后人凭什么就那么信任领头人能熬得过种种酷刑仍然闭口不言的掩护他呢?这种可能性不敢说绝对没有,但是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第二种可能性压根就不必考虑,简直是天方夜谭。如果连领头人都不知道内情的话,那世上可能就没别人知道了。 林箭澜霎时一个头两个大,想不出头尾。 林傲梅安然若素的立在一旁,也不打扰他。 面对朝堂上诡谲莫测的阴谋诡计,林箭澜无疑有着冷静的政治头脑,可是,他却看漏了人心,尤其是这种腌臓的人心!也可以反过来说,杜柳清对人心的把握,实在是太准了! “爹,女儿可不孩子气,赞赏归赞赏,可是他们是来刺杀爹爹的,女儿可不会如此不分轻重。”见时机差不多,林傲梅才开口道,“其实,如果非要那领头人交代出个一二三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林傲梅胸有成竹的语气,林箭澜眼神中含着饶有兴趣的询问意味。 这么多天的严刑拷打,领头人都熬过来了,可见那人是条汉子,就算再逼问下去,恐怕结果也是一样,连赵师良都说再打下去领头人恐怕性命难保,束手无策的找到他这里来了,这个女儿居然说并非难事? 林傲梅双目泠泠,狡黠一笑,附在林箭澜耳边,粉唇微启的轻声说着什么。 林箭澜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饶有兴趣到疑惑不解,再到难掩惊讶,看向林傲梅的眼眸中顿时饱含赞赏。 待林傲梅说完,林箭澜猛然开怀大笑,食指轻点林傲梅的额头,飒爽的道:“你这鬼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古灵精怪的主意啊!” “爹爹的神色告诉梅儿,这个方法,是行得通的,对吗?就看爹爹屑不屑用这种手段了!”林傲梅挑了挑眉,唇角微勾,水眸闪烁着无限光亮。 林箭澜嗔晲着林傲梅道:“对付寻常人,用寻常手段自是没问题,但若是非常人,再使寻常手段,那可就是迂腐了,你真当爹是迂腐之人吗?” 不得不说,这一点认知,倒是和林傲梅不谋而合。 “爹爹英明神武,智勇无双,怎么会迂腐呢?”林傲梅笑嘻嘻的绕到林箭澜身后,殷勤的帮他捶背,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在阿谀奉承似的,不过这种阿谀奉承被她用毫不掩饰的调笑语气说出来,倒让林箭澜感觉无比轻松舒心,哑然失笑。 “哎呀!祖母找梅儿还有事呢,本想送莲子汤给爹爹后再过去,差点就给忘了!”林傲梅突然惊声一道,“爹,女儿先去常青院了,不然祖母该生气了!” “祖母有那么严厉吗?哪会动不动就生气?”看着林傲梅俏脸上露出些许惊慌,林箭澜浅浅一笑出声道,“快去!” “嘻嘻,祖母不严厉,可梅儿也不能恃宠而骄不是?”林傲梅调皮笑答道,福礼后转身出了书房。 桌上的莲子汤已全然冷却,看着渐行渐远的林傲梅,林箭澜的心却无比柔软温暖。 这个二女儿,性子烂漫可人,灵慧聪颖,在府人面前,则能进退得宜,知书达礼。而单独在他面前时,却毫不拘礼,自然大方,这是其它子女面对他时无法做到的真挚和坦然,以至于在她身上,他能真切的感受到,他是一个父亲,一个和女儿共聚天伦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嫡二小姐在书房和相爷说了什么,只知道,当晚,京都府尹大牢,那个刺杀相爷的黑衣领头人,越狱了! 第34章 桃花帖 一路兜转到了常青院,林傲梅才发现,接到孟氏传话来常青院的,不单单只有她而已。 此时,杜柳清带着林芙蓉和林严昱,都已坐在圈椅上侯着,三人不疾不徐的聊天说笑,言语间旁敲侧击的哄着孟氏开心。 而孟氏的表情,从始至终却都浅淡如水,仿佛听不到他们的刻意讨喜,看不清喜怒的神色和三人融洽谈笑的气氛完全隔绝在外。 林傲梅进了屋,不明所以的一一行了礼,莲步轻移到林芙蓉的下首处坐下。 孟氏这才抬眸望了她一眼,轻飘飘的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到?伤口没事了?” 杜柳清三人已经候了许久,林傲梅却这会才到,孟氏生怕她是因伤口还没痊愈耽搁了,这才有此一问。 “祖母恕罪,梅儿是送莲子汤去给爹爹,这才耽搁了,伤口没事,谢祖母挂怀!”这十几天,孟氏没少遣人往傲梅阁送补品药物,林傲梅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 不管孟氏心中是怎么想的,是真心的单纯疼爱她也好,抑或是看在她替林箭澜挡剑受伤而更加怜惜她也罢,这份情,她都是记着的。 林芙蓉则心中愤懑,暗自不平。 接到孟氏的传话,她们母子三人急巴巴的就赶过来了,生怕来迟惹得孟氏不快。 林傲梅倒好,迟来了这么久,孟氏居然一句重话都没说,反倒一开口就关心过问她的伤势如何。 再想起林傲梅的伤被冠上了“舍身救父”的名头,林芙蓉就感觉心里火急火燎的,恨不得一把将事情真相公诸于众,好让人知道,什么“舍身救父”,通通都是子虚乌有,阴差阳错的! 不过,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万的事,林芙蓉也只敢想想罢了,不至于没理智到真正的做出来。 脸上绽放出柔和温婉的笑颜,林芙蓉伸手挽住林傲梅的手臂,好不关怀的道:“妹妹的伤无事就好,迟来一些也无碍,倒是这些天,你需要静养,我和母亲都没去打扰,你不会怪我们?” 粗略算来,林傲梅差不多修养了十来天,原先几日,林芙蓉和杜柳清可没少到傲梅阁“探望”,不过,头几天林傲梅的伤口还未结痂,稍动就会流血,实在没法应付她们。所以,一次两次,林傲梅都以正在休息的借口避而不见。 到后来几天,林傲梅有心思应对她们了,两人却索性不再登门拜访,只不时派几个下人走走过场,林傲梅自然也懒得去理会。 倒是没想到林芙蓉会在这时说出来,微微一怔后,也反手挽住她的手,笑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二娘和姐姐不怪罪梅儿受伤招待不周,梅儿已经感激涕零了,怎么敢反过来怪罪呢?” 语气中,带着十足的亲昵,十足的真诚。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会以为二人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亲姐妹。 就连孟氏,也不由得怀疑计较了。 两人又姐友妹恭的打趣笑谈了会,林芙蓉才望向孟氏,恭谦的问:“祖母,今天让我们几个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林傲梅也看向孟氏,澄若秋波的眼中也带着疑惑。 孟氏向来喜静,这会却把她们几个一同叫来,绝非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 林芙蓉既然开口询问,孟氏也不卖关子,命海棠将桌上的紫金盒打开,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三张粉紫色的烫金帖,至于上面是写什么内容,林傲梅并未看到。 林芙蓉却明显眼睛一亮,虽竭力掩饰,却仍露出一抹欣喜:这是…… “祖母,可是桃花帖?”这种烫金帖,林芙蓉并不陌生,却还是谨慎的问道。 孟氏抿了口茶,方懒懒的应道:“是啊!今天宫中刚派人送来的,梅儿的年龄也刚好到了,过些天的桃花宴,就由你们三个嫡出的去参加。” 桃花帖?原来如此! 林傲梅顿时明了,只不过,她从未参加过就是了。 上辈子虽然也有她的帖子,可却在出发前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想当然尔,她自然也与这场桃花宴失之交臂了。 三月的桃花,最是如火如荼,醉迷人眼。 妙的是,当今后宫中,仅次于皇后和贵妃的第三把交椅——淑妃娘娘,闺名沐馥桃。传言她出生时,沐府后花园的桃花,竟在一瞬间齐齐开放,香馥四溢。 因此,在京城中,她素来享有“桃花仙子”的美誉,后来又入宫成了妃,更是带着朦胧奇妙的神秘色彩。 这位淑妃娘娘,进宫后得皇上隆恩,特许其在每年的三月底,都能在沐府别院举办一场桃花宴。 此等宴会,邀请的都是些当值妙龄的高门贵女,皇孙贵胄,当真是一帖难求。 所以,渐渐的,桃花帖便只分发给各府的嫡子嫡女了。庶出的,即使年龄到了,也无缘得见。 很巧,林傲梅今年的年龄,正是符合参加桃花宴的年龄。所以,今年的右相府,史无前例的收到了三张桃花帖。 淑妃娘娘的传奇是真是假暂且不提,倒是林芙蓉,在去年的桃花宴上,确实创下了一段传奇。 年仅十二的她,凭借着有如黄莺出谷的天籁之音,在去年的桃花宴上崭露头角,技惊四座,从此才能誉满京都,芳名远播,风头直追京都第一美人肖清潋。 因她在宴席上着一袭红衣,又渐渐被冠上了“海棠仙子”的称号。 所以,毫无疑问,林芙蓉对今年的桃花宴,依旧是势在必行,即使再想表现得无动于衷,也做不到了。 桃花宴,是她成功的象征! 今年的桃花宴,她也一样要艳压群芳,技压群雄,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林芙蓉,是世间最优秀的女子!肖清潋算什么?林傲梅又算什么?在她面前,都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如此想着,林芙蓉也不在意和林傲梅一同参加桃花宴了,林傲梅若没参加,自己怎么让她出丑呢?她要以林傲梅的笔墨不通,来衬托自己的满腹经纶! 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林芙蓉笑魇如花,柔和温声道:“是,祖母,芙儿一定会照顾好二妹妹的,请祖母放心!” 孟氏满意的朝她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又转而叮嘱林傲梅道:“梅儿,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务必要处处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知道吗?” “梅儿知道,谨遵祖母教诲!”林傲梅起身跪下,语气轻柔的回道。一双清泠如水的眸子灵动的流转,不动声色的在林芙蓉身上盘桓了片刻,神色幽然:桃花宴!林芙蓉看起来相当的在意呢! 第35章 赴宴:佳人初绽! 三月二十八。一年一度桃花宴的日子。 林汀兰,林慕芫,林严恒和林严勋,不论年龄到是没到,都碍于是庶出,没身份参加。因是淑妃娘娘置办的,规格森严,即使再不服气,也不敢明着说什么。 所以,右相府便只剩林严昱,林芙蓉和林傲梅三人出席。 虽说桃花宴的地点是在沐府别院,但却是与皇室中人挂上了边。席上,皇孙贵胄,皇子皇孙,望族千金都会到场,因此,每年的桃花宴,又是许多青年才俊一展身手、鱼跃龙门的踏脚板。 若论去年的桃花宴最出彩的是谁,那无疑是林芙蓉了。若非尚未及笄,去年的桃花宴结束后,恐怕右相府的门槛,都会被媒人踏破了。 桃花宴开宴时间是在辰时,但各府千金少爷通常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到达沐府别院,以示恭敬。 幸好林傲梅从不嗜睡,起了个大早,倒也没感觉有多困。 “小姐,锦霞坊的衣服已经送到了。”说话的是头梳丫髻,着浅绿比甲的笋香,如今被提为了傲梅阁的一等丫鬟,常在林傲梅跟前伺候。 “大姐和大哥那边也送过去了吗?”锦霞坊,是京都最有名的成衣店,那天收到桃花帖后,杜柳清就赶忙在锦霞坊订制了新衣裳。 毕竟出席,代表的是右相府的颜面,马虎不得。锦霞坊动用了十几位绣娘日夜赶工,直到今早才将三人的成衣赶制出来送到右相府。 “都送过去了,大小姐是一套海棠红的八步湘裙;大少爷是一套浅蓝色的斜襟通身袍;送来傲梅阁的,则是一套水蓝色的冰裂纹绫裙。谁也没差过谁。”选贴身丫鬟时,林傲梅看中的,就是笋香的细致入微,虽有时紧张,言词显得笨拙,但是吩咐过问她事情,往往旁敲一提,她就能知晓深意。 其实林傲梅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杜柳清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帮林芙蓉和林严昱订了衣裳,自然也不会少了自己。 就算是厚此薄彼,杜柳清也不会做在明面上。三套衣裳,无一雷同,却是谁也不差谁,落不了一点话柄。 简单用过早膳,林芙蓉派采月传话过来,说是林严昱和其好友一道,骑马先行赶往别院了。林芙蓉也和南国公府的小姐约好一起,如今南国公府的小姐已在府里等候多时,她不便再拖,也先走一步。叮嘱林傲梅出门务必小心,轿夫识得路,不必担忧,到别院再遇云云。 林傲梅也不在意,反正沐府别院离右相府也不远,以轿夫的步履速度,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林芙蓉名为她的嫡姐,她若在路上出了事,林芙蓉也讨不了好。既然林芙蓉都放心她一个人去,想必这一路是极安全的。 林傲梅这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另一个和笋香同样穿着打扮的丫鬟愤愤的道:“大小姐自己走了,那小姐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没个照应可怎么好?” 开口抱怨的,是和笋香一起伺候林傲梅的另一个一等丫鬟,碧泉。她口齿伶俐,行事周密,甚是有些泼辣劲。 身边都是老实人可不行,所以,林傲梅便选中了碧泉,将她和笋香一同提为傲梅阁的一等丫鬟。两人一静一动,一心窍,一嘴巧,才能优劣互补。 “嫡姐有自己的交际圈,分身乏术也做不到只顾我。再说,沐府别院也不远,到那里再去找嫡姐就好,只是京都罢了,没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听林傲梅这样说,碧泉想想也觉得有理,小姐是刚回京都不错,可也不是睁眼瞎啊!在路上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到别院后一个人进去,没熟识的人陪同,难免有些尴尬。 大小姐故意的? 撇了撇嘴,却见林傲梅没有半点担忧。碧泉无奈,这就叫小姐不急,急死丫鬟! 白嬷嬷在城郊照顾黎郁之,林傲梅身边只剩下苗嬷嬷,若把苗嬷嬷也带去,傲梅阁没了主心骨,难免出乱子。所以,林傲梅便让苗嬷嬷留在傲梅阁,这次去桃花宴,只带了笋香和碧泉。 梳妆换衣好,林傲梅去常青院拜别了孟氏,主仆三人走出右相府,府外的紫纹轿子已经备好,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笋香和碧泉待林傲梅入了轿,立于轿子两边,跟着到了别院。 如林傲梅所想,大部分高门府邸,都位于京都路段最好的地点,到别院的方向路线都差不了多少,所经的官道更都是必经之路。 所以,一路上,倒不止只有林傲梅一顶轿子是往沐府别院去的。 到了别院,同路的轿子都陆陆续续的停下,好不热闹。看到熟识的人,莺莺燕燕,互相打了招呼,谈笑间三三两两相携而进。 一顶紫纹轿由远至近,在别院门口稳稳停下。 轿夫的动作无比轻柔,仿佛怕惊扰到了轿中人儿。一时间,也不知道为何,欢声笑语,熙熙攘攘的人群声竟逐渐小起来,众人皆是不自觉的往那轿子望去,好奇的打量着,似乎在期待着轿中会走出什么妙人儿。 轿子中十指轻挑,缓缓掀开了轿帘。 那是一双纤细白皙得清透的芊芊玉手,指甲修剪得整齐,没有抹鲜红的蔻丹,却透着淡淡的玫瑰色。水蓝色的衣袖上,也没有繁琐的花纹刺绣,然而,覆在那双仿佛不经雕琢的手上,却无端的惹人遐想,心中酥麻。 笋香扶住林傲梅的手,迎着她下了轿。 轻纱遮面,但单凭身姿展露,众人便只觉如百花怒放,满月露颜,抽气声不绝于耳。 一时间又静了静,几个在院外闲话家常的夫人顿时转移了话题,窃窃私语道:“好标致的人儿!这是谁家的千金?” “莫不是威沛候府的肖清潋肖小姐?” “肖小姐我们哪能不识得?年已十六,哪里会是这般稚嫩?” “这女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大概是头次参加桃花宴,否则怎么以前没见过?” “是啊是啊!就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呢!”众人纷纷附合道。 这么标致的可人儿,以前要是见过,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众人神色各异的再次打量着林傲梅窃窃私语,一副副兴致盈然的研判模样。 林傲梅对此恍若未觉,始终神容恬静,仪态端庄,安然若素的莲步款款于绒毯之上。白玉容颜泛着微微的嫣红润色,澄若秋波的眼眸似水幽深。 她身边没有任何熟识的好友陪同,有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不显丝毫尴尬别扭,似乎无人能与她并肩争辉。 众人看得失魂,待缓过了神,只见林傲梅已沿着精致华贵的绒毯,走进了别院,只余一片水蓝衣袂,随风轻扬,无限风华! 第36章 桃花宴:明目张胆的挑衅 因时辰尚早,雾气还未全然散开,别院内一片飞阁流丹,琼楼玉宇都笼罩在雾气之中,别有一番景致。 众千金小姐到了别院,都是在花园里碰面集合。 林傲梅虽没什么熟识的好友,却也不能乱了规矩,在带路宫女的指引下,施施然往花园而去。 一路走来,经过无数的低桥水榭,亭台楼阁,处处高檐飞柱,尽显奢华。偌大的花园内古木参天,怪石嶙峋,湖水碧透,清波荡漾。 虽说名为桃花宴,却也少不了其它类时兴的花卉草木竞相逐放,蓝色的风信子,黄色的月季,粉色的郁金香,绿色的君子兰,荟萃满园。在和熙柔和的阳光下,香气萦绕,美不胜收。 而比这些珍稀花卉更为显眼的,却是那满园子的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一张张靓丽的笑颜,倒叫百花纷纷失了颜色。 在一片衣香鬓影中,着海棠红八步湘裙的林芙蓉,犹为惹人眼球。 她眉目如画,唇若朱丹,脸上带着浅笑,更显气度雍容,神态得体,单凭这倾城的容颜,温婉的气质,便赢得不少赞誉声。 林芙蓉面对此情景,脸上的笑容却愈加谦和,不见半丝骄纵,更映出她雅致温婉的风姿。 “大姐姐!”轻灵娇嚅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让熙攘嘈杂的花园顿时静了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不由都是一愣,只觉眼前的人儿,竟如同那松间曼妙的精灵,足以颠倒众生了! 翦翦星眸顾盼神飞,眉如远黛,肤若初雪,她正朝着不远处的林芙蓉嫣然巧笑。这一笑,如初阳照着皑皑白雪,新月拨开重重云雾,明丽灵秀得令天地间都为之失色。 水蓝色的冰裂纹绫裙,外罩一条同色的挽臂烟罗纱,浅绿的裙带上系着翡翠玉佩,长长的丝绦垂向身后,风姿楚楚,亭亭玉立,神态端庄不失妩媚,装扮素雅不失清艳,使人观之可亲,见之忘俗! 众人心中不觉蔚然:一笑百媚生,佳人当如是! 林芙蓉回以明媚一笑,俏脸不见丝毫的嫉妒不甘,为如画的容颜上平添了几分艳丽:“妹妹怎么才到,叫姐姐好等,真是该罚!” 打趣的说着,盈盈朝林傲梅的方向走来,长袖下的粉拳却紧紧攥住:该死的林傲梅!贱人! 好不容易肖清潋那个病秧子缠绵病榻不能出席,林芙蓉以为,以她的容貌,必能艳压群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出现个比之肖清潋,更让她感到威胁的林傲梅! 林芙蓉此时已经后悔,昨天怎么不制造点意外让林傲梅也来不了呢?她只顾记着要在席上让林傲梅出丑,成为她的陪衬,却忘了,林傲梅可以是她的陪衬,但那倾国的容颜,却也足以成为她的威胁! 林芙蓉暗暗调整了呼吸,松开攥着的拳头,亲密的挽住林傲梅的手臂,笑容越发灿烂夺目,神色越发柔和,别人只赞她们姐妹情深,林傲梅却能感觉到,那双挽着自己的手在不止的轻颤,似乎下一秒就要往自己的脸上抓来。不过,她相信林芙蓉,一定按捺得下! 两人亲密的站在一起,无疑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红一蓝,前者雍容华贵,后者清逸灵秀,众人不免细细评判,暗下定论:两厢若真比较,倒还是那灵秀的水蓝更胜一筹! “妹妹来迟,姐姐莫怪。”林傲梅浅笑对林芙蓉道,继而转向众人,倩身一礼:“梅儿也给各位赔罪了!” 在场之人都是女子,林傲梅的容颜,让众人都不免心生一两分嫉妒。但见林傲梅弱柳扶风的姿态,柔情似水的语调,却也无可挑剔,大庭广众,谁也不愿失了面子,落下个嫉妒人不讲理的形象,遂纷纷回笑道:“林二小姐说的哪话?宴会还没开始,何来迟到一说?不必赔罪的。” 确实,桃花宴是辰时,现在顶多快卯时末,来迟,确实说不过去。只不过林傲梅比其他人都要晚到一些罢了。 “原来右相府不仅有个倾城的嫡大小姐,还有个倾国的嫡二小姐啊!右相大人藏的好是严密呢!”这种场合,是绝对不会冷场的,一位身着百蝶穿花绮云裙的小姐笑意款款的道。 “倒不是父亲藏的严密,我这个二妹妹,从小与京都水土不服,在乡下静养,前些日子才刚回来,各位没见过,也不奇怪。你们可不能欺负她刚回来,不然,我定会为她出头的。”林芙蓉温声的解释,半带玩笑的说道,话语里似乎暗喻着什么,但配上她玩笑的语气,却让人联想不到她的真实用意。 众人心中对林芙蓉的评价,再次高了一个层次,如此护妹有加,婉约贤良的嫡姐,林二小姐真是好福气! “哪能啊?有你这个姐姐护着,谁敢欺负林二小姐啊?”旁边一位穿黄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女子笑言道,神情甚是娇憨可亲。她一说完,众人又是一片附合声。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是真正的姐妹情深还是貌合神离,谁都知道这事看表象是看不出来的,却也没人会点破,一时间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纷纷赞誉着林芙蓉和林傲梅姐友妹恭,令人羡慕。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芳名远播的右相府嫡出大小姐啊!怪不得如此招蜂引蝶呢!”立于远处花架下,一个梳着朝云近香鬓的女子利声嚷到,飞扬的眉梢望着林芙蓉,尽是挑衅。 她言语中十分不客气,场中却无人敢出声反驳,只或幸灾乐祸,或略显担忧的望向林芙蓉。 笑话!谁敢去掺和?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骠骑左将军的掌上明珠,谁没事会去触她的霉头? 众所周知,皇后娘娘的父亲田老将军和太师杜明晦向来不合,一文一武,两大龙头,历来都是水火不容,连带着杜氏和田氏年轻后辈也都明争暗斗。 所以,只因为林芙蓉要称杜明晦一声外祖父,田思渔大庭广众下和林芙蓉叫嚣,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众人只当听不见,看不着,没人会去踏这滩浑水。 林傲梅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花架下的青衣女子,心下一片了然,原来是她——田思渔! 上辈子林傲梅可没少在林芙蓉的嘴里听说过她。 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一名皇子,并无公主,田思渔这位侄女,从小就被皇后娘娘当成亲女儿一般养大,颐指气使,性子骄纵,再加上老一辈的影响,田思渔和林芙蓉极其不对盘,没少给林芙蓉使绊子。 不过,她还从没见过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林芙蓉,又是在大庭广众下,林芙蓉以温婉大方,进退有度的形象,要如何应对呢?忍气吞声? 林傲梅降低存在感的暗暗退后一小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立于一旁,兴致盈然的等着看好戏。 第37章 桃花宴:柒芷公主 林芙蓉听到这尖利挑衅的声音,脸上的笑容险些龟裂。 不过瞬间,她又立马恢复了过来。 怎么到哪都能遇见她?真是晦气! 众目睽睽下,她不好与田思渔那个笨蛋发生冲突毁了形象!林芙蓉脑子急转,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在林芙蓉摸索应对之策间,田思渔已经下了花架,信步走来。鬓上斜插的嵌宝玫瑰簪随着她的步履款款摇摆,似乎在彰显着主人的骄纵之气。 田思渔在林芙蓉身前站定,也不说话,就那样死死的盯着她,眉目间一片不屑和挑衅意味,直看得林芙蓉浑身不舒服,只得倩身打破僵局:“原来是田小姐,芙儿有礼。” 虽说杜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但田氏一族更是盘根错节。何况田思渔的亲姑姑是皇后,就是杜柳清来了也讨不着好,不要提林芙蓉了。 上辈子杜柳清曾触怒皇后被罚,杜明晦权力再大,也是外臣,无计可施,只得靠身为皇子妃的林傲梅为她周旋求情。所以,对田思渔,林芙蓉不到万不得已,只能使用忍字计。 田思渔不屑的“嘁!”了声,扬起下巴,道:“我虽是皇后娘娘侄女,却也是一介白身,林大小姐这样摇头乞尾的朝我见礼,是想攀附权贵,借机傍上皇后娘娘吗?” 一句话出来,惹得林芙蓉差点破功:我呸!你以为你田思渔是谁啊?我需要攀附你? 林傲梅诺诺的低下头,掩下嘴角的一抹笑意。 林芙蓉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以为忍让行礼会让众人觉得她知进退明事理,田思渔骄横自傲不讲理。谁知道田思渔一句话铺天盖地的下来,倒显得她怕了田思渔一般,还落了个想攀附皇家的名头。 林芙蓉柳眉浅蹙,继而长睫带泪,饱含委屈的道:“田小姐,芙蓉绝无此意。芙蓉行礼,只是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外祖父和田老将军不和,芙蓉是小辈,不敢辩驳。可是,芙蓉和田小姐无怨无仇,田小姐何必几次三番苦苦相逼,见面冷嘲热讽,出言挑衅?难道真要逼芙蓉以后见到田小姐便绕道而行、退舍三里,田小姐方肯作罢吗?” 林芙蓉一席话,唱念俱佳,生生反击了回去,听者无不觉得田思渔欺人太甚,周围不由得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夹杂着“嫉妒”“不讲理”“嚣张”的词汇,显然是针对田思渔的作为而说的。 “你……”田思渔气得发抖,仿佛很不甘心再一次败在林芙蓉装得楚楚可怜的外表下。眼光扫到林芙蓉身旁的水蓝色衣裙的少女身上。双眼微眯,这个是林芙蓉的妹妹?对付不了林芙蓉,让她妹妹出丑也是不错的,姐妹一体,妹妹出了丑,姐姐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去! 仿佛意识到什么,林芙蓉上前一步,挡在林傲梅身前。这一举动,让田思渔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孰不知此时,林芙蓉正暗自偷乐,她本来就要让林傲梅出丑的,田思渔不就是现成的一把利刃? 她知道田思渔和她不对盘,所以,她表现得对林傲梅越在意,田思渔就会越是针对林傲梅。 至于林傲梅出丑自己脸上无光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存在。妹妹出丑,姐姐依旧疼爱守护,不离不弃,不是更显得她温婉贤良吗? “林大小姐说哪话?思渔也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这个弯转得有点生硬,不过谁也不会在意这些,表面上的和气才是最重要的:“旁边这位,是林大小姐的嫡妹?我还没见过呢!刚从乡下回来的?” 这下轮到林傲梅柳眉浅蹙了,心中对田思渔下的评价,竟与林芙蓉想的一模一样:这就是个笨蛋! “大姐姐,这位就是你经常提起的田小姐吗?”林傲梅怯生生的抬起头,看着林芙蓉懵里懵懂的问道。 自己什么时候跟林傲梅提起过田思渔了?林芙蓉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不待林芙蓉反应过来,田思渔已经皱着眉头,问林傲梅道:“你姐姐说我什么?” 林芙蓉暗叫不好,田思渔是个直脑筋,偏听偏信,如果林傲梅污蔑自己背地里说了田思渔坏话,那还了得? 惹田思渔嫉恨倒不算什么,但是她会变成什么了?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小人? 思及此,林芙蓉条件反射般的看向林傲梅,目光中不觉带了点警告,示意她别胡说八道。 田思渔见此,眉头皱得更紧,急迫的追问道:“你姐姐到底怎么说我?” 嘴上虽这样问,心上却已带了七分猜测,如果林芙蓉敢背后说自己坏话,她就一鞭子抽花她的脸! 林傲梅怯怯的对上二人的目光,犹豫了下,脆生生的道:“姐姐、姐姐她没说什么,她说田小姐长得很漂亮,性子很好……” 林芙蓉没说什么? 林芙蓉说田思渔长得很漂亮,性子很好? 这话前后自相矛盾且不提,单这描述,就让人不敢恭维。 田思渔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可比上林芙蓉,却是相差甚远,林芙蓉会赞田思渔长得漂亮?还有后面一句“性子好”,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田思渔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眸中含着怒火,直直射向林芙蓉和林傲梅。 在她看来,这两姐妹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一唱一和,在众目睽睽下故意要让自己难堪! 当然,对于是她自己先挑衅林芙蓉,继而又把矛头指向林傲梅的事,田思渔早已选择性的遗忘了。 见两人较之自己出色太多的倾世容颜,田思渔更是急火攻上心,只想拿出腰间的鞭子,毁了两人那碍眼的俏脸。 她从小娇生惯养,本来就不是会忍耐的人,心中这样想,便也真的这样做了。 父亲是骠骑左将军,田思渔的一手长鞭舞得连大多男子都常常拍手叫好,这也是众人不敢轻易得罪她的原因。 一句不顺耳,长鞭便是一挥,谁敢轻易拿脸蛋去接她的鞭子? 田思渔舞动手中的长鞭,狠狠一扬,兜头就朝林傲梅挥了过来。 她可不是傻子,再冲动也知道,林芙蓉的背后还有个不容小觑的杜家,再过分也不能触碰了底线。 但是林傲梅就不同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外孙女,右相虽官居一品,但却是自己打拼出来的,不过几年,终究根基太浅,和田氏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她何惧之有? 林傲梅见鞭子挥来的方向,眸光一凛:看来田思渔还是有点脑子的,不过她千错万错,错在不该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 正想假装害怕摔倒避过这一鞭,只见侧方又一华丽长鞭快如闪电,后发制上,唰的一声缠上了田思渔的长鞭,猛的一拉,将田思渔的长鞭生生带离了林傲梅的方向,田思渔下意识反拉一把,两条长鞭打着结,一前一后被抓住,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 “田思渔!这里是沐府别院,不是你骠骑左将军府,轮不到你在此撒泼!”和田思渔一前一后扯着长鞭的女子怒声道,手中的力度却是丝毫也不放松。 田思渔见到来人,手腕一转,将长鞭抽回,回望着女子,面不改色的道:“谁撒泼了!我不过是好奇想看看,当年威风凛凛的镇远大将军黎衡融的外孙女,是否有其外祖的风姿而已,谁料到竟是个绣花枕头!真是丢人!” “你胡说!刚刚如果我没出手,这一鞭子铁定打到林二小姐身上!你根本就是存心要把鞭子往林二小姐的脸上抽的!”女子被田思渔不道歉反而理直气壮的态度气到了,尽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面孔说道,无奈声音带着天生的软软嚅嚅,确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她身着泥金绣连枝花卉的琵琶襟上襦,下配五彩百蝶的齐腰宫裙,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眸波光流转,正如那春日里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樱桃唇,初雪肤,干净得看不到一丝瑕疵,仿佛最上等的暖玉,泛着温润的光泽,带着皇室贵族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詹菀菱,淑妃娘娘所出的七公主,封号“柒芷”。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未出嫁便得皇上亲自授封的公主,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 第38章 桃花宴:狐狸精在说谁 “柒芷公主,话可不能乱说,就算刚刚您没有出手,思渔也是不会打到林二小姐的。”如果那一鞭真毁了林傲梅的容貌便也罢了,乖乖道个歉服个软称一时失手也没什么。不过现在却被柒芷公主搅和了,田思渔当然不会承认了。 “你……”即使明白田思渔是在强词夺理,但柒芷公主却反驳不了。 那一鞭子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田思渔自然怎么狡辩都行了。 愤愤的收起长鞭,柒芷公主警告似的瞪了一眼田思渔,转过头问林傲梅道:“你没事?” “臣女没事,多谢柒芷公主出手相助。”林傲梅敛下眼眸,恭声说道。 这就是柒芷公主? 上辈子虽嫁给詹玄启,却从未和柒芷公主有过多的交集,顶多也只算点头之交,殊不知竟是这样热心肠的一个人! 淑妃娘娘的亲哥哥,也就是柒芷公主的亲舅舅,官至骠骑右将军。所以,在见到柒芷公主和田思渔杠上后,众人便纷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二人擦出的火花会烧到自己身上。 这两位贵女一旦对上,那可绝非林芙蓉可以比拟的。 杜家和田氏再不对盘,毕竟是一文一武,还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可骠骑左将军和骠骑右将军就不同了,那是直接面对面撞击上的,绝对是你死我活。况且还一家出了个皇后,一家出了个淑妃。 个中微妙复杂的关系,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场中一时鸦雀无声。直到听见林傲梅的声音,知道柒芷公主和田思渔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消散,众人才循声抬头,齐齐下跪行礼:“参见柒芷公主。” “都起来!这是在沐府,不是在皇宫,众位不必拘束。”柒芷公主随意的一扬袖,示意众人免礼。 眼光在田思渔身上停留了片刻。她是淑妃的亲女儿,自然也是这场宴席的主人,和田思渔有再多的不愉快,此时也不好板着脸,遂浅笑盈盈的道:“有什么冲突,都待宴会以后再说,看在我的面子上,田小姐宽宏大量,不要再计较了。” 这话显然是暗示田思渔不要太过分,别再没事找茬的刁难林芙蓉和林傲梅。 田思渔岂会听不出来?不过性子使然,又向来和柒芷公主对立惯了,她的警告,田思渔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又在大庭广众下,若因柒芷公主一句暗示便就此收敛,难免让人以为她怕了柒芷公主,即扬眉道:“公主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思渔咄咄逼人了?” 柒芷公主的母妃是淑妃,自己的姑姑可是皇后;柒芷公主的舅舅是骠骑右将军,自己的爹爹可是骠骑左将军,自己何须怕她? 看田思渔不懂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柒芷公主暗自恼火:这个田思渔!要不是这场桃花宴是母妃举办的,有什么差错母妃一族都面上无光的话,她绝不会容忍田思渔这么嚣张! 见柒芷公主一反常态的没有发作,田思渔更是得意。 桃花仙子?桃花宴?呸!她定要把这桃花宴搞得乌烟瘴气,看那淑妃还怎么在皇后姑母面前耀武扬威! “思渔只是很佩服右相夫人,自己一副狐媚子样不说,生的女儿也那么像狐狸精,真是叫人叹为观止!”说到底,田思渔斤斤计较的,还是林芙蓉和林傲梅的容貌。这句话又一语双关,黎芊芊是右相夫人,杜柳清也是右相夫人,又没有指名道姓是说谁。模棱两可,既骂了林芙蓉,也骂了林傲梅。 “田小姐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林芙蓉蹙眉冷声质问,原先见田思渔一鞭子抽向林傲梅,她是暗暗欣喜的。如果田思渔指明骂的是林傲梅,她也是偷偷开心的。 偏偏她说的模棱两可,没指明是说林傲梅,这时候她若再忍气吞声,别人不会再觉得她深明大义,反而会道她无能懦弱到连自己的生母都维护不了! “哎呀我忘了,大小姐的母亲如今也是右相夫人了!其实这也不能怪我,谁叫当初黎夫人和右相大人那么郎才女貌,鹣鲽情深,让众人太过根深蒂固,刻骨铭心了呢?总要忘了黎夫人已经过世,杜夫人扶正了的事,真是罪过!”田思渔装模作样的惋惜道,话里话外挤兑得林芙蓉火冒三丈,磨得牙齿咯咯作响。 田思渔这个贱人!她与她势不两立! 林芙蓉最忌讳的事,和杜柳清是如出一辙的。田思渔一番话,如同割了林芙蓉的一块肉,又往伤口上撒了把盐。若说林芙蓉开口质问时只是不悦,现在,则是暴怒了。要不是众目睽睽,她定一巴掌扇在田思渔的脸上! 林傲梅眼观鼻、鼻观心,说实话,见林芙蓉气得七窍生烟却还要生生按捺的扭曲样子,林傲梅觉得很爽就是了。不过,田思渔挤兑林芙蓉的话,却也是在说她骂的是自己而并非林芙蓉,这时候她若再不做点什么,这场桃花宴,她是待不下去了! 况且,田思渔那样侮辱娘亲,她压根也不打算息事宁人! “狐狸精是在说谁?”不同于林芙蓉的冷声质问,林傲梅的语气,就像是不明所以的孩子在懵懂发问。 田思渔“噗哧”一笑,以为林傲梅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挑眉道:“狐狸精在说你呢!” “原来,狐狸精在说我啊!狐狸精在说我什么呢?”依旧是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眼中却一片清明,粲然若星,满目欣然。 “噗哧!” 止不住的笑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却不是田思渔,而是柒芷公主,田思渔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 “狐狸精!哈哈哈!狐狸精在说你!哈哈哈……”柒芷公主笑得首当其冲,这一笑如同连锁反应似的,惹得在场回过神来的众人也止不住的笑,却都不敢笑得和柒芷公主一样肆无忌惮,一个个忍得肩膀轻轻颤抖。 田思渔脸上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狠狠一跺脚,暴喝道:“林傲梅!你好大的胆子!”扬起手,说着就要扇过去。 林傲梅眸光如电,冷芒乍闪,一手架住田思渔正要打下的手,寒若冰霜道:“田思渔!你别太过分了!” 田思渔抬起下颔,挑衅道:“本小姐就是过分!怎样?” “这样!”未等田思渔反应过来,林傲梅另一只手啪的挥出,毫不留情的打在田思渔的左脸上,凝脂般的雪肤顿时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全然未料想到林傲梅居然敢反手捆她巴掌,田思渔呆呆的怔住了,好半天才叱骂道:“林傲梅你疯了!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你……”连父亲都从未如此打过她,林傲梅她居然敢!田思渔气得呼吸变重,后面竟连话都说不完整。 第39章 桃花宴:初见田思渊 林傲梅的一巴掌,不止打呆了田思渔,也怔住了场中人。窃窃的忍笑声被这清脆的巴掌声吓得戛然而止,偌大的花园内顿时针毡落地可闻,一片寂静无言。 柒芷公主显然也被惊到了,从她记事开始,和田思渔之间的过节便不可谓不多。 绵里藏针的冷嘲热讽,明里暗里的口枪舌战,甚至是拿出长鞭相互打斗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然而,她虽是堂堂公主,不至于吃亏,但也没占过田思渔的便宜。今天田思渔竟然栽在了这位林二小姐的手上,口头上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反指成狐狸精也就算了,居然还挨了一巴掌,叫她怎么不惊? 柒芷公主最先缓过神,这一次却是正正经经的打量起林傲梅。 眼前的女子,乌黑泼墨的青丝上斜插一支翠玉玲珑簪,挽着偏垂的流云鬓,一半秀发闲散的垂落于身后。一双妙目清若幽谭,似乎氤氲了云雾。 只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得闭月羞花。她装扮淡雅,有如泼墨画中的青娥素女般袅袅婷婷,楚楚动人。 柒芷公主心中暗赞:好一个灵秀清逸的妙人儿! 刚开始的出手相助,不过是因为看不惯田思渔的嚣张,对林傲梅实在没什么印象。 柒芷公主本身便是天之骄女,平时见过的名门妙龄少女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自然不可能谁都记得清楚。 不过此刻,她记住这位林二小姐了! 无关容貌,只因为,她的作风令她刮目相看。 若非亲眼目睹,谁能想像得到,这看似柔弱如柳的女子,刚才居然那般有魄力的扇了田思渔一巴掌? 众人一个个渐渐回过神来,抱着和柒芷公主相同的看法,对林傲梅,都不由得高看了几分。 林芙蓉心中,此刻早已欢呼雀跃:打得好!林傲梅这一巴掌,打得真是太好了! 顺便帮自己出了口恶气不说,单这一巴掌下去,田思渔那死脑筋,绝对会跟林傲梅斗个不死不休。 一来转移田思渔的视线,让她少来拆自己的台;二来田思渔杠上林傲梅,两人鹬蚌相争,最好再弄个两败俱伤,那就更妙了! 其实,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忍让可以息事宁人,相安无事,林傲梅绝不介意忍让,绵里藏针的暗讽,她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反击回去。 可是,田思渔简直欺人太甚!明目张胆毫不忌讳的当面侮辱她,她若再打着哈哈的轻轻掀过,不说别人会看不起自己,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所以,这巴掌,即使田思渔没有先动手,她也打定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田思渔先辱的人,又先动的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事就算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说什么也都是田思渔理亏。 其它人敢不敢作证她不知道,也不在意,有一个柒芷公主足矣! 林傲梅的亭亭玉立淡然处之,更衬得对面的田思渔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如今她已经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不再开口,再次抽出腰间的长鞭,狠狠的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令人听着毛骨悚然:“林傲梅,我饶不了你!” 林傲梅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仔细一看,似乎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笑:田思渔真当柒芷公主是死的? 不说柒芷公主本身就是个热心肠,就算不是,单凭桃花宴是淑妃娘娘置办的,柒芷公主也不会容许田思渔在桃花宴上伤人。 所以,在场之人用鼻子想都知道,有柒芷公主在,田思渔,是绝对伤不了林傲梅的。偏偏田思渔当局者迷,看不清形势。 见田思渔抽出长鞭,柒芷公主的手也抚上腰间。 撇开桃花宴是母妃置办的不谈,就凭林傲梅扇的是田思渔,她也绝对要护着她! 田思渔的长鞭比之刚才更为果断有力,带着满腔怒火嗖的挥向林傲梅,柒芷公主正要出手,突然一道声音自池边传来:“思渔!不得无礼!” 那声音低沉幽深,仿佛是从最远最远的天边传过来的,使得田思渔猛的收手。 田思渔见到池边的男子,一把扔下长鞭,哭哭啼啼的小跑过去,嘤嘤诉道:“堂兄!你看,那贱人居然敢打我!你要为我报仇啊!” 看着田思渔五指鲜明的脸颊,即使知道此时不适合笑,但田思渊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下:这……下手真够狠的! 田思渔的左脸此刻红肿得惨不忍睹,让田思渊不忍直视,倒不是他有多心疼,而是一看就忍不住想笑。 田思渔显然不知道田思渊的想法,豆大的泪珠如决堤的洪水哗哗直流,尽显委屈,哪有适才气急败坏的蛮横模样? 田思渊强忍住笑意,不动声色的将田思渔拉离自己的怀里,看似关怀的道:“没事了,一会我让水落拿些冰块给你敷一敷,明天就会好了。” 没办法,谁叫田思渔是她堂妹呢?他总不能大庭广众下让她失了面子。 “嗯。”在田思渊面前,田思渔显得极为顺从乖巧,玉手指向林傲梅的方向,贫贫撒娇道:“堂兄,你要帮思渔教训那个贱人!” 田思渊顺着田思渔所指的方向看去,女子盈盈立于百花之中,含丹如花的红唇,寂若古林的星眸,似乎满园的姹紫嫣红,莺莺燕燕,都仅是一片背景,只为衬托这一抹水蓝的出尘飘逸。 出尘飘逸?是的。不过扇人巴掌时也是相当的酣畅淋漓。 方才听到柒芷公主肆无忌惮的笑声,田思渊便好奇的过来,一直都在池边默默的看好戏,自然也没有错过林傲梅扇田思渔巴掌的那一幕。 这右相府的嫡二小姐,可比那嫡大小姐有趣多了! 扇了田思渔一巴掌,还能如何淡定自若,好气魄! 本来没打算帮田思渔出头的,不过看到林傲梅,田思渊突然改变了主意,松开田思渔,径直朝林傲梅的方向走去。 他一袭紫色绣流云蝙蝠图的圆领通身长袍,袖口镶着藏青滚边,墨发戴着玉冠,琥珀色的腰带上银线闪烁,姿态神采飞扬,巧妙的烘托出一位高门贵公子的非凡身影,兼之他眉若剑扬,鼻若悬胆,更显清雅难言。 见田思渊朝这边走来,众千金纷纷垂头含羞带怯,深恐自己容状不够精丽,华服不够端庄。 田思渔对此嗤之以鼻,这些人,真是不自量力,堂兄怎么可能瞧得上她们这些庸脂俗粉? 想到田思渊要为自己出头,田思渔就难掩兴奋欢心。若论在堂兄心中的位置,在场之人,哪一个能和她比? “见过柒芷公主!”田思渊不比田思渔,先向品级最高的柒芷公主行礼,柒芷公主道了免礼后,他才转而朝林傲梅,嘴角含着不明的戏谑意味,悠悠道:“林二小姐打了舍妹,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第40章 桃花宴:语落惊天地 “交代?”林傲梅疑惑的说道,美丽的眉端微不可见的一凝:“田公子向傲梅讨要说法,不觉得有点黑白不分吗?” “田公子,舍妹年幼无状,芙蓉代她赔个不是,请就此揭过,不要再为难她了!”虽然很想袖手旁观看林傲梅倒大霉,但是做做样子还是必须的。 林芙蓉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挡在林傲梅面前,直视田思渊道。 田思渊要为田思渔出头,怎么可能真的凭她这几句毫无威慑力的话就不计前嫌?就是知道不可能,林芙蓉才会这么做。 柒芷公主的眸光不由闪了一闪:这个林大小姐,看来并非传闻的那般啊! 田思渔两次朝林傲梅挥鞭过去,林芙蓉虽然表面看起来担忧恐惧,却一点行动都没有付诸。 后一次先不提,就拿头一次来说,整场离林傲梅最近的,无非就是林芙蓉了,即使她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若真有心,在紧要关头至少也会推开林傲梅,甚至不顾自身的护住她,可林芙蓉并没有,她眼睁睁的看着鞭子越来越近,这是一个真心疼爱妹妹的姐姐做得出的举动? 柒芷公主是谁?从小在皇宫那个遍布阴谋诡计的地方生存,看似倍受皇上宠爱,可那份宠爱,也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 皇宫那种地方,真正的单纯,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更别提荣耀的活下去。所以,林芙蓉的把戏,唬得了别人,却绝对唬不过她! 田思渊更是直接,看也不看林芙蓉,径直将她忽略掉,泛着深沉暗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傲梅,不疾不徐的道:“我黑白不分?眼下,思渔的脸肿成那样,而你却毫发无伤,难不成还得思渔反过来向你道歉?” 若是细看,便能发觉,田思渊深沉的眸子里,竟隐隐的带着一丝幽幽的笑意。 林芙蓉的动作顿住,田思渊!他居然敢这样无视自己!不过是个二品尚书的儿子,竟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林芙蓉却忘了,田思渊,是姓田的。田氏一族的势力,可不止一个小小的田尚书。况且田思渊今年就要参加秋闱,搞不好一个金榜题名,再加上背后有田氏推泼助澜,位列朝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对田思渊,就是柒芷公主也不敢只单单的将他看成一个二品尚书的儿子那么简单。 “田小姐出言挑衅,傲梅步步忍让;挥鞭想要毁傲梅容貌,所幸无事,傲梅也不予计较;辱骂傲梅亡母,傲梅也只是稍加反击告诫,从未动手。但是,田小姐自知理亏,却仍大庭广众之下想要掌捆于我,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田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刁难,甚至先动手打人,难道傲梅就该永远忍着她的刁难,挨着她的巴掌吗?田小姐是单纯觉得傲梅懦弱可欺,还是觉得我右相府的女儿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孬种?” 林傲梅吐词清晰,字字珠玑,有条不紊,铿锵有力。淡然的双眼流光溢彩,直直凝睇着田思渊,落落大方,丝毫不怯,犹如一支临风傲然绽放的梅花,美艳不可方物。 田思渊望着她恍若琉璃的星眸,听着她条理清晰的质问,这一次真的完完全全的震撼了。 这个女子,词锋居然如此厉害! 一番话,说得他完全无言以对。 本来打算要占着田思渔被掌捆的受害者形象扭转乾坤,堵得她哑口无言慌张失措,没想到居然毫无用武之地,反而被她的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甚至说得连他都觉得,这件事田思渔确实欺人太甚,而她是真真委屈极了。 连他都这么想,别人就更别提了。田思渊自认口齿伶俐,这次的话却还没说到重点,就被林傲梅逼得胎死腹中了。 田思渊眨巴眨巴眼睛,他总觉得,林傲梅还不会满意这种结果。 柒芷公主也满目震惊的望着林傲梅,她本来是要开口帮林傲梅辩解维护的,谁料林傲梅口齿如此伶俐,一番话说得平静,却绘声绘色,条理分明,没有夸大其词,也不慷慨激昂,却无端的让人听着心中愤然。 对林傲梅又多了几分赞赏,柒芷公主启唇道:“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田小姐确实过分了些,动手先打人更是荒唐,林二小姐也不过是自保而已,难不成那也有错?真得站着不动让田小姐打才是对的?” 众人对林傲梅的一番话震惊无比,对柒芷公主的一番话却是在意料之中,柒芷公主和田思渔向来不和,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柒芷公主怎么可能不和林傲梅统一战线? 田思渊叹了口气,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田思渔是注定被炮轰了。 如果没有柒芷公主在场,或许还有一两分胜算。现在,却是不可能力挽狂澜了。 田思渊这样想,心中倒也没对田思渔有多少不忍,帮田思渔出头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三言两语就在林傲梅面前败下阵来,他多多少少有点郁闷罢了。 转念一想,这事本身就是田思渔理亏得过分,再加上她没脑子丢下了一大堆烂摊子,才会让他毫无先机可占。如果和林傲梅角色对换一下,他不见得会败下阵来,林傲梅也不见得会赢。这样想来,浅浅的郁闷才渐渐消散了些。 柒芷公主的话,无疑又为林傲梅占了上风的形势添了几分胜算。 如田思渊所想,林傲梅并不会满意这样的结果。她要,也必须要让田思渔彻彻底底的处于理亏的地步。否则,下次见面,田思渔会怎么对付自己,任何人都没法再护着她,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每次田思渔挥鞭子时,柒芷公主都能在她身边并且及时的拦住。 所以,唯有让田思渔彻彻底底的败了,在这件事上孤兵无援,让她自己再也不敢在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她才不敢揪着这件事不放,明目张胆的刁难自己。 “田公子刚刚也问了,难不成得田小姐反过来向傲梅道歉。傲梅现在就明着告诉你,没错,这件事,田小姐必须道歉,否则傲梅绝不罢休!皇后娘娘虽是田小姐的亲姑母,但傲梅也相信,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绝不会因为犯错的是自己的侄女,就徇私偏袒。若田小姐今天不给傲梅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便不妨到皇后娘娘的凤仪宫,论论这是非对错!” 田思渊没有料到,林傲梅既然如此步步紧逼,不肯退让分毫,一时间也略感棘手。 这事如果真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因林傲梅说的那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绝不会因为犯错的是自己的侄女,就徇私偏袒。”,再加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皇后娘娘有心偏袒,恐怕也有心无力。 这个林傲梅,心思缜密当真少有!不过,田思渊有点想不透,田思渔是骠骑左将军的女儿,又姓田,林傲梅真不怕得罪她? 如果黎家还在倒也罢了,关键是黎家现在不在了,单凭一个官居一品的爹爹,是不足以和整个田氏对抗的。 田思渊拼命的将自己代入林傲梅的角色里思考这个问题,突然灵光一闪,睿智深沉的眸子一下子澄亮起来! 正因为黎家不在了,正因为右相的势力无法和整个田氏抗衡,所以她才必须死死的咬住田思渔不放。 如果田思渔在这件事上大失颜面的话,不说自己绝对会缄口不提,更会不择手段的让别人也不提起这件事。谁会乐意让别人想起自己脸面尽失的事?更何况是田思渔这种自娇的千金大小姐! 到那时,田思渔要想众人淡忘,不要再想起这件丢脸的事,唯有平静的对待林傲梅,得先自己假装忘记这件事,别人才有可能会淡忘。 好一个林二小姐!好一个聪颖绝俗的妙人儿! 田思渊心中满是止不住的暗赞,原先只是看她处事淡然冷静,想要试探试探她的强装镇定能保持到几时,现在才恍若大悟,她面上的镇定自若,绝非强装出来的,而是真真正正的,从头到尾,从未害怕失措过! 这真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 在这局棋上,她无疑是最大的赢家。恐怕,在她下第一步棋时,就已经将后面九十九步棋都布好了。 扇田思渔的巴掌,那看似愤然难制的冲动,恐怕都是在她的规划之内的! 不知为何,田思渊突然有种棋逢对手,相见恨晚的感觉,看着林傲梅依旧浅淡如水,却皎若春花的俏脸,突然很想开怀大笑。 在场人中,大概只有田思渊想透了林傲梅的真实用意。 聪慧如林芙蓉,机敏如柒芷公主,也都只认为林傲梅是因为生母被辱而不肯善罢甘休而已。 “思渔,过来,给林二小姐道歉!”田思渊十分看得清楚形势,即使知道林傲梅这样做的深意,却也明白,这件事他没有退路。 想不到,他田思渊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逼得毫无退路。不过,他心中却没丝毫的不开心,之前浅浅的郁闷更是荡然无存。 田思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眼睛睁得如牛眼一般大,不可置信的道:“堂兄,你说什么?” “我说,道歉!还是你想让表姑母亲自下令让你给林二小姐斟茶下跪?”田思渊冷冷的说,语气颇为不耐烦。 这个田思渔,真是没脑子!同样是女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 察觉到田思渊语气里的生冷,田思渔的泪水在眼眶徘徊,为什么?为什么要她道歉?明明是林傲梅扇了她巴掌,为什么她还要道歉? 不过,她向来畏惧这位堂兄,也知道,虽然他只是皇后的表侄子,关系比不上自己亲近,但是姑母对他一直倚重有加,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亲侄女。 反正堂兄不会害自己,他这么做,必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但是,要她给林傲梅道歉,她哪里丢得起这个人? 终于,在田思渊越来越冷的目光中,田思渔慢慢止住了哭,一步一顿一徘徊的的朝林傲梅走去,咬住下唇,还是难以启齿。 “思渔!”田思渊幽幽的唤了声,眉头紧皱,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的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道歉。 仿佛受到了鼓舞般,田思渔一咬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毫不停顿的道:“林二小姐,是我不好,对不起!” “田小姐,这事就此掀过,别再提了。”林傲梅抬起眼眸,正视着田思渔道。 周围的千金小姐都暗暗窃窃私语起来,安静的四周一下子变得嘈杂,田思渔受不了这种声音,直觉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转过身大步跑出了花园…… 第41章 桃花宴:再遇渣男 望着田思渔渐远的身影,田思渊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个堂妹,性子太过傲娇,经不起风雨,在绝处又不会静下心想方设法的力挽狂澜,寻找生机,绝非田氏之福。 他想,如果今天是林傲梅处在田思渔的位子,不说不会掩面哭泣,而且还会看清形势诚恳的道歉,将这种丢人的事做得令人赞叹。 他本来就没指望田思渔能做到这种地步,但是,田思渔做得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淑妃娘娘到——”一声高亢而刺耳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来,瞬间打破了所有人的各怀心思,窃窃私语。 “恭迎淑妃娘娘!”也不管见没见得到人,一听到这声音,众人忙朝声源处齐齐下拜,朗声恭迎道。 淑妃身后跟着宫女太监,前呼后拥着走进花园。 一袭粉紫色的锦袍,宽袖宽摆,将她通身的贵气完美的勾勒出来。她头戴璀璨的镶珠嵌宝冕冠,昭示着她的位列四妃的身份。长得并非倾国倾城之貌,周身却透着一股沉宁的气息,如同那枝头粉色的桃花,颜色并不亮丽惹眼,却别有一番与世无争的气韵。看着她,似乎就连钢铁也能化成绕指柔一般。 桃花仙子,真真当之无愧! “都平身!”淑妃面含微笑的站定,众人齐声谢恩,款款站起。 柒芷公主看到淑妃,身子轻盈如乳燕般扑入她的怀里,嚅嚅的唤道:“母妃,您怎么才来,错过了许多好戏呢!” 淑妃看着唯一的女儿,目露宠溺的浅笑,温和的道:“不是每年都说桃花宴无聊吗?今年怎么突然来趣了?” 这个女儿,从小就甚是不喜参加这种宴会,若不是这次是在沐府别院,她不能缺席的话,此时怎么可能看得到她? 明明出宫赴宴时还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现在居然变得这样兴致莹然起来,真是稀奇! “遇到有趣的人,自然就来趣咯!”柒芷公主模糊不清的答道,淑妃以为柒芷公主是遇到什么谈得来的人,也不在意,只笑笑嗔睨她道:“你呀!今年不许再中途跑掉了,知道吗?否则回宫后,我定要罚你跪瓷碗。” “嘻嘻!”柒芷公主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去年的宴会,她就是在中途跑掉的,回宫后被母妃整整罚跪了一个时辰的瓷碗,疼得她的膝盖几天都弯不下去。 不过,以她跳脱的性子,这种惩罚她根本疼过了就不再放在心上,也知道淑妃是不忍处罚她太重的,所以,她还打算今年也趁着宴会举行一半,众人都在兴头上时偷偷溜出去呢! 但是,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因为她觉得,今年的桃花宴,也许会格外的有趣!既然有趣,她怎么能错过呢? 眼光瞥向一旁的林傲梅,柒芷公主咧嘴明媚一笑,霎那间恍若千树万树梨花开般,带着一种炫目的灿烂,天生娇嚅的声音软软应着淑妃道:“女儿知道啦!” 淑妃满意的点点头,她的女儿她最了解,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食言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众位皇子少爷也都在心雨亭赏桃花了,众千金也随本宫移步到心雨亭!” 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桃花多美多灿烂,也不过是幌子而已。那些天之骄子,皇孙贵胄,青年才俊,可比那如火如荼的桃花有吸引力多了! 说是赏花,其实说赏人更为贴切些。到了心雨亭,当然不止赏赏花那么简单。 众人当即应是,表面一片矜持平静,内里早已心花怒放,巴不得快点赶到心雨亭,可以展露才艺,技压群芳,一鸣惊人。 以淑妃和柒芷公主为首,众人簇拥着往心雨亭而去。 一路上莺言燕语,花红草绿,曲廊角亭,美若天宫仙境,不似凡尘。 心雨亭,建在沐府别院的桃花林中,一边扶柳,一边临水,于如海荡漾的桃花之间,不着痕迹的浑然天成,仿佛真有桃花仙子在此住镇,美得令人窒息。 此时的心雨亭,显得格外热闹。 三两一群的青年才俊,玉冠长袍,寸尺寸金。在亭中以石桌石椅,倚长廊高柱,在亭外倚河边,以花丛,几碟点心,几盏香茗,或配以花酿,皆彼此切磋起来。颜筋柳骨,妙手丹青,棋盘对弈,吟诗作对,好不风流惬意! 林傲梅轻纱遮面,淡淡扫视了一下身边这群精心装扮、尽态极妍的千金小姐们,不由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蓝颜祸水啊! “诸位可都尽兴?”走至亭边,淑妃含笑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惹得亭中的高门才俊,皇孙贵胄皆齐目望来。 “参见淑妃娘娘!” “免礼!今天诸位都不必拘束,大可尽兴,一年一度的桃花宴,可别错失了良辰美景!” 每年的桃花宴,宫中的皇子皇孙,王府的世子郡王,公侯的少爷公子,都会参加,权贵云集,岂非良辰? 高门千金,大家闺秀,公主郡主,都会到席,难得齐聚,岂非美景? 据说每年的桃花宴,都会促成不少才子佳人的美好姻缘。淑妃这番话,既是在客套,又何尝不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淑妃娘娘说得有理,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虚设?”一袭暗红正装的大皇子率先接口道。在场的皇子,除了大皇子詹玄耀,还有五皇子詹玄辉。 詹玄耀话落,便见到亭外的田思渊缓缓走来,当下走近,爽朗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思渊,你来迟了!让本皇子好等!” “大皇子恕罪!都是思渊的不是,思渊自罚三杯!”田思渊也不扭捏,拿起一旁石桌上的酒杯,执壶倒酒,豪迈的饮下三杯。 詹玄耀见此,开怀一笑,道:“好酒量!思渊向来是千杯不醉,今天本皇子定要与你不醉不归!” 大皇子詹玄耀是皇后所出,皇后姓田,自然和田思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关系向来比其他人亲厚。 “不醉不归,怎么能少了我们二人呢?”一声爽朗打趣的调侃自远处传来,带着一缕黠笑,由远至近。 本是如此寻常的声音,却让一直淡淡垂眸,恍若与世隔绝的林傲梅瞬间冷芒在背,浑身一凛!袖中粉拳紧攥,眼中杀意凌然! 这声音…… 好,很好!他终于出现了!真是让她好等啊! 詹玄启,别来无恙否? 第42章 桃花宴:搭讪未遂 田思渊深宁的眸子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他没看错?刚刚,在林傲梅的身上,他居然感觉到了一股滔天的恨意和浓浓蚀骨的杀意,虽然稍纵即逝,但他却真真实实的捕捉到了。 虽然不想承认从刚才到现在,自己的心思都无法从林傲梅身上转开,即使目光望向别处,心思却总不由自主的追随着那抹水蓝身影。 如果不是这样,那股仅存在于一瞬间的杀意,恐怕连他都察觉不到。 她要杀谁?她又是在恨谁? 林傲梅没有抬起头,不用眼睛看,她都想象得出,此时近在咫尺的詹玄启,一副嘴脸伪装得有多么的令人作呕! “二皇弟,四皇弟,你们来了!棘杨关的事都处理好了?”詹玄耀略带惊讶的问道。 “怎么可能?不过是刚好告一段落,我和二哥就忙里偷闲的赶过来了。淑妃娘娘置办的宴会,我们怎么能不捧场呢?” 和詹玄启一同前来的,是四皇子詹玄濋。 这次他和詹玄启被皇上派遣去棘杨关处理军务,今天刚好告一段落,就先赶回来赴宴了。桃花宴可是结交人才,拉拢势力的好时机,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缺席? 淑妃掩嘴笑笑,随口附合着。 她不过是妃位,哪里劳得动堂堂皇子特意赶来赴宴呢?她需要他们为桃花宴添加吸引力,而他们也需要借助这场桃花宴,做他们想做的事,不过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 “哈哈哈哈!咱们兄弟难得齐聚,今天便一起不醉不归!”大皇子看似开怀的道,神情爽朗豪迈,若人如其表,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不过,可能吗? 谈笑间,众人都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找自己熟络的好友切磋对弈去了。不过,最热闹的一处,还得数几位皇子所在的心雨亭的中央石桌。 众人都不着痕迹的往那边挪去,有的还特意的大声说笑吟诗,希望引得极为亭中四位天之骄子的瞩目。 这四位皇子,无论傍上了哪一位,再以她们的身份家世,至少一个妃位是绝对少不了的。 这样想着,众千金更加不遗余力的想要引起在场人的注意,有的垂头含羞带怯,有的故作不拘小节,有的凤眼神容傲慢,做作虚伪,搔首弄姿,惹得柒芷公主又有一股想要逃离现场的冲动。 环顾四周,下意识的寻找那抹水蓝身影,虽然今天不止林傲梅一个人穿水蓝衣裙,但是柒芷公主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因为场中,大概也就只有她依旧浅淡如水了。 她静坐在池边的大石头上,与亭中嘈杂的氛围完全隔绝开来,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一片幽静。 她没有像其它人一样假装和好友丫鬟大声说笑,也没有装做洒脱不羁的吟诗作对,甚至没有一个眼神是偷偷的往亭中瞄去的。 她就那样规规矩矩的坐着,从丫鬟手中拿过鱼食投入湖中,惹得一大群鲤鱼相互争逐。 看着湖中的鱼儿争得起劲,她粲然一笑,顿时将那些千姿百态的千金小姐映得黯然失色! 看着那一抹水蓝,柒芷公主很想上前搭话,迈开脚步,却又讷讷的顿住了:她要怎么开口比较妥当? 向来都是别人先来巴结讨好她,此时要她先去和林傲梅搭话,她反倒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努力回想着平时那些人是怎样先开口跟她搭话的,不过或许是她从没注意这些,也可能是脑子紧要关头突然间罢工了,她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那些人到底都是用什么借口先来跟自己聊天搭话的。 一时半会想也想不起来,柒芷公主满脸的懊恼。 “柒芷公主?”温和又带着点疑惑声音,打断了柒芷公主满脑子的懊恼回想。 “呵呵!”柒芷公主尴尬无语的干笑了两声,让林傲梅更是一脸疑惑:“柒芷公主不去亭里与人对弈一把?” 素闻柒芷公主的棋艺高超,除了寥寥几人,很少棋逢对手,那里那么多人,总不会没一个是她对手? “皇兄他们让我,其它人又都看我身份高,没一个敢真心和我对弈的,无聊死了!”柒芷公主好不容易找到话题,遂解释道,顺势走到了林傲梅身边坐下,拿过她手里的鱼食,一把扔进湖里。 林傲梅微微一笑,不在意,也不搭话,只恬静的望着柒芷公主,道:“刚刚在花园,谢公主出言相助,傲梅铭感五内。” 林傲梅的笑容如三月春风和熙清朗,却又透着一股谦和的疏离。 柒芷公主自然察觉到了,也清浅一笑,摆摆手道:“谢什么,我也不过是看田思渔不顺眼而已!” 这个人,真是冷清。她这个公主都先开口了,她却仍一副浅淡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如果换作别人,肯定要么附合着和她同仇敌忾的抱怨,要么柔声细语的劝导她,她倒好,直接转移话题…… 柒芷公主尴尬的想,这是不是叫搭讪为遂? 不过,她倒也没生气,如果林傲梅会和别人一样附合着她,还用自己先来找她说话? “林大小姐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誉满京都的海棠仙子啊!”一声来自亭中惊艳的赞叹,打破了柒芷公主和林傲梅之间相对两无言的尴尬场景,准确来说,只是柒芷公主一个人在尴尬而已。 “去年一曲,已令在下惊艳,今日一诗,更让在下钦佩不已啊!” “想不到林大小姐在诗词方面造诣也如此之高,佩服佩服!” “如此好诗,恐难有人再出其右了!” “……” 心雨亭四周已经围满了锦衣华服,衣香鬓影,人头攒动,坐在石头上的柒芷公主和林傲梅根本望不到里面的场景。 不过,又是林大小姐又是海棠仙子的,即使看不到也知道是谁了。 “傲梅,你那个嫡姐可又在宴上大出风头了,去年作曲,今年作诗,还真是才高八斗呢!”柒芷公主满不在乎的道,因为去年宴上她中途跑掉,所以对林芙蓉,也只是听到外面对她的赞扬声而已,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她没什么好感就是了。 柒芷公主叫得顺口,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倒是林傲梅微微一愣。 傲梅?她没记错的话,在花园时,柒芷公主都是称她为“林二小姐”的,这会怎么突然改口了? 想起刚才柒芷公主一脸懊恼,脚步踌躇的样子,林傲梅不由嘴角抽搐,这个柒芷公主,不会是要跑过来和她聊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嫡姐才高八斗,誉满京都,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吗?”林傲梅收回视线,回答道。 柒芷公主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林傲梅,刚刚,她正面接自己的话了? “也是。不过,我看你也不差嘛!你的模样长得比你嫡姐还俊俏,在这里静静的坐着岂不可惜了?”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儿,不会打算一辈子浅淡的默默无闻? 林傲梅当然知道柒芷公主的意思,她怎么会打算默默无闻? 从决定参加这场桃花宴开始,她就不打算再默默无闻!上辈子她便是默默无闻,不希望容颜姣好的自己,抢了最敬爱的嫡姐的风头。 这辈子可不一样,她不但要抢,还要抢得彻彻底底,只要是林芙蓉在意的,她都会抢!抢不了的,她也会毁了它! 她也相信,林芙蓉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第43章 桃花宴:一艳压群芳 心雨亭仍是一片沸扬的议论声,林傲梅不再答话,朝柒芷公主嫣然一笑,转头望向池中嬉戏争逐的鱼儿。似乎对她来说,那繁华满亭的姹紫嫣红,芝兰玉树,还比不上这池中的鱼儿来得有吸引力。 柒芷公主无奈的耸耸肩,林傲梅都不在意林芙蓉出风头,她瞎操心个什么劲啊? 不过,林傲梅就真的不担心?同是右相府嫡女,林芙蓉的光芒越大,对她就越是不利,她怎么还能如此平静淡然? 长年生活在皇宫之中,即使身居高位,也依旧如履薄冰。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的做到不漏把柄,无瑕可指,无时无刻不在绷紧着神经。 但是,和林傲梅一起聊天时,却让柒芷公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适。 林傲梅的话很少,不会东拉西扯的和你闲聊,柒芷公主不需要刻意去说什么,也不需要特意去隐瞒什么,即使两人依旧很平静,但是柒芷公主原有的那份尴尬却已不知不觉的消失不见,只感觉很轻松。 要说唯一煞风景的,就是亭中那份喧嚷的嘈杂声。 撇撇嘴,柒芷公主索性也转过头,眼不见心为静。 “听闻林大小姐的嫡妹今天也有到席,怎么没见着?” “林大小姐如此才华横溢,想必林二小姐也必是满腹经纶!” “是啊是啊!林大小姐莫要遮掩,快让令妹出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 林傲梅原以为,林芙蓉不是在出风头之前先让她上前抛砖引玉,就是在出风头之后想引她出现大出洋相。谁料,竟有人比林芙蓉还心急,林芙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把矛头指向林傲梅了。 毕竟,姐妹俩都姓林,一个为右相府赚足了风头,总要在另一个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才好。 经林芙蓉刚刚在花园里的一番“解释”,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林二小姐是刚从乡下回来的,既然如此,那所谓的“满腹经纶”,究竟有多满呢? “这些人,都吃饱了撑啊!没一个安好心!”柒芷公主不满的道,她之前开玩笑说林傲梅在这里静静坐着有些可惜,是因为觉得林傲梅的容貌丝毫不亚于林芙蓉,林傲梅稍微高调一点,就必能惊艳众人。 而那群人,意图却明显是不一样的! 林傲梅听到她孩子气的抱怨,不觉好笑,这个柒芷公主,性子倒是天真直率得可爱。 “诶!你们看,林二小姐在那边呢!”一位离亭中央有些距离的小姐正愁没机会引起人注意,此时见到林傲梅,不由喊出声来,成功的将众人的眼光从林芙蓉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接着又转移到了林傲梅身上。 女子静坐于池边,水蓝绫裙拖曳于石上,似天边舒卷瑰丽的云霞,绮艳无比。石青色的丝绦软软垂坠着,娉辉袅绕,幽妍清倩。她如万花丛中盛开的雪莲,于姹紫嫣红中别具一格,清雅脱俗,出浊世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林傲梅悠然起身,在众人应有尽有的灼热目光中,从容不迫的整了整微皱的衣襟,莲步款款的走向心雨亭。 迈过几步,便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林傲梅转过身,神色一时有些愕然。 “别过去,他们存心要刁难你的!你嫡姐已经出风头了,他们怎么可能容许你再出风头?”柒芷公主有些焦急的道,神情急切。这个林傲梅,是太聪明还是太蠢? 林芙蓉已经让右相府声名大盛,誉满京都,他们明摆着要在林傲梅身上讨利息了,这时候,不管是哪家,都会统一战线的刁难林傲梅,偏她还傻乎乎的赶上去! “公主,他们既然要刁难我,又怎么会容许我就这么离去呢?”林傲梅很是愕然,却仍端正姿态,笑着回道。 柒芷公主被林傲梅问得语噎,松开了林傲梅的手,恍然问道:“那、那怎么办?” 这问题问得有些无辜,林傲梅浅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事的。”依旧淡然的声音,从容素然中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一瞬间抚平了柒芷公主焦急的心情。 见林傲梅仪态端庄大方的朝心雨亭走去,柒芷公主略一犹豫,也提起裙摆,跟着跑过去。 “臣女傲梅,给淑妃娘娘请安,见过各位皇子。”倩身行礼,吐语如珠,唤回了众人飘至九霄云外的心思。 “林二小姐不必多礼。”四位皇子中,以詹玄耀为长,他虚扶了一把林傲梅,温和的道。 “好一个倾世佳人!右相大人好福气,居然有两位如此优秀的嫡女,真叫人好生羡慕啊!”四皇子詹玄濋笑言打趣道。 “谢四皇子谬赞!”朦胧的面纱,为她拢上了一层神秘的美感,众人都不由在心中暗自描绘着,那面纱下,是怎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是不是谬赞,总要林二小姐摘了脸上的面纱,方可知晓!”在场的千金小姐,几乎都已经摘掉了面纱,毕竟是在宴会上,又是在沐府别院,摘了也无所谓,詹玄濋如此说,并不冒犯,意思也不言而喻。 林傲梅也不扭捏,手伸于耳后,将别于发间的面纱摘下,那张令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俏脸,顿时惊现在众人眼前。一时间赞叹声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对林芙蓉诗词的赞扬声。 清亮含情的凌波目,含丹如花的樱桃唇,清丽绝俗的面容上竟是素面朝天,脂粉未施,却白皙滑腻得如凝脂清透。琼鼻高挺纤俏幽媚,细细柳眉如叶墨描,蝴蝶扑翅般纤长的睫毛覆在那清冷翦瞳上,霎那间夺去了风花雪月的所有柔情,划出妍丽如晨光朝露般的光芒。 如此浮华的倾世佳人,居然在凡尘间出现,怎么不叫人赞叹? 即使在心中已经描绘过那面纱下的靓丽,却仍觉得,那份靓丽,比之眼前的绝色,实在相差甚远! 面对众人灼热的打量,林傲梅依旧落落大方,毫不娇怯,更是与亭中那些搔首弄姿的千金小姐形成鲜明的反差。 好一个林二小姐!就凭这从容素然的气质,就足以艳压群芳,更别提还有那倾国绝色的容颜了!场中人,单凭气质相貌,哪一个能与她媲美? 第44章 桃花宴:诗成泣鬼神 林芙蓉脸上的笑容险些保持不住,此时此刻,绝对是她从小到大最最后悔的一刻。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时没制造点意外,让林傲梅那个死丫头赴不了宴呢?一心只想让她在宴上出丑。现在好了,林傲梅出丑的样子还没看到,反而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刚刚是在花园,现在是在心雨亭,林傲梅的出现,都让自己原有的光芒生生少了一大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骄傲如林芙蓉,怎么可能甘心? 她不甘心啊! 指甲陷入肉里的痛楚,虽让林芙蓉温和的神色不至于消失,挤出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勉强,走近林傲梅道:“二妹,你去哪了?你不识路,切不可随意乱跑,让我好是担心。” 林傲梅抬眸凝睇着林芙蓉,眼中满含笑意,看得林芙蓉心中一声“咯嗒”,猛的意识到不对,想要补救,林傲梅却抢先开口道:“大姐姐,梅儿一直在池边看鲤鱼啊。姐姐在亭中,梅儿想要过来找你,却挤不进来,又担心姐姐待会找不到梅儿,所以不敢乱跑,只得在池边了。” 众人恍若大悟,怪不得林二小姐好像对这奢靡的别院毫无兴趣,就静静在坐在池边呢!原来是怕自己的姐姐找不到自己,即使感兴趣,也不敢随意乱跑,怕姐姐找不到自己而担心,真是个心思周全的可人儿。 不过,相比之下,林芙蓉的做法,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自己往心雨亭凑,将第一次来桃花宴的嫡妹抛之脑后,连她一直在池边都不知道,只一门心思挤进心雨亭作诗,大出风头。这会又说担心林傲梅,傻子才会信。 若没人提起林二小姐,恐怕林大小姐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嫡妹也在宴上! 目光都从林傲梅身上回到了林芙蓉身上,不过,原先赞扬的眼神,此时却已变了味,看得林芙蓉好一阵心塞,不知所措,却又无言可辩,小脸带上了一阵微微的惨白。 自己何时受到过这种别样质疑的眼光?今天这一切,都是拜林傲梅所赐!该死的林傲梅!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田思渊局外人似的看着众人被林傲梅牵着鼻子走,暗自笑笑:这个林傲梅,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林芙蓉的本意,是要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话语中又不着痕迹的指出林傲梅不懂规矩,到处乱晃,没见过世面。 岂料林傲梅三言两语便将众人带离了她设想的轨道,林芙蓉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返,还被咬了一口。不过,林傲梅可不是狗,说她是狡猾的狐狸更为妥切些。 “原来如此,倒是姐姐疏忽了。”跌倒了一次,林芙蓉绝不会容许自己再跌倒一次,稳了稳心神,端正了笑容,带着些愧疚与自责,满怀歉意的道。 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装得有多担心,落落大方的姿态,似乎她并无私心,光明磊落,真的只是一时疏忽而已。 那满怀愧疚的姿态,如同被春雨冲刷而盲目无助的海棠花蕾,楚楚可怜。不得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怜香惜玉,与生俱来。众人心中的那份质疑顿时少了一大半。 林大小姐有自己的好友,一时无意疏忽了嫡妹也并非什么罪不可赦的事,再加上她也并没什么坏心思,更是情有可原。她本来就愧疚了,若再指责她,不是让美人更加心伤? “这是在沐府别院,林二小姐即使不认识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林大小姐不必如此愧疚!”一位看似风流洒脱的公子最先看不过美人“内疚”,开口安慰道,引来无数的附合声,林芙蓉脸上的内疚神色才渐渐消散,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感激的望着众人。 “柒芷?你居然还在宴会上,真是稀奇事啊!”五皇子詹玄辉看到柒芷公主走来,略带夸张惊讶的道。 詹玄辉年方十五,是宫中贤妃娘娘所出,因年龄相仿,和柒芷公主也比较谈得来,相互打趣调侃,也非什么稀奇事。 即使柒芷公主的闺名唤“詹菀菱”,但“柒芷”二字,却是皇上亲封,所以,就是亲密的人唤她,也是唤的封号,而非闺名。 “我在这里很奇怪吗?我不就逃了去年一次桃花宴吗?用得着记得那么清楚吗?”见到是詹玄辉,柒芷公主不甘示弱的回嘴道。 田氏权倾朝野,在宫中,皇后向来一支独大,加之又有大皇子傍身,更是跋扈专权。淑妃和贤妃暗中联盟,才能在后宫谋得一席之地,所以,连带着柒芷公主和五皇子也比其他兄弟姐妹来的亲厚些。 “那是因为到了去年你才来参加桃花宴!三年前你的年龄就到了,却吵闹着不肯来,去年好不容易来了,居然中途溜了,今年还在这,不是稀奇事?”五皇子好心的解释道,惹来了柒芷公主恶狠狠的一记白眼,这才讪讪歇了口。 “好啦!今年不是没溜了嘛!你们刚刚都在嚷什么?又要找林二小姐干嘛?”柒芷公主状似无意的问道,众人这才想起他们的目的来。 “哦,是这样的,你看!”五皇子将桌上的一首诗词递给柒芷公主,解释道:“这是林大小姐题的诗,以诗咏诗,实在是难得的上上之作,众人只是好奇,林大小姐如此才华横溢,林二小姐是怎样一位佳人罢了!” 这话说得实在含蓄,只是好奇?恐怕不止! 柒芷公主伸手接过,洁白的宣纸,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一手簪花小楷,笔致清隽,呈现于纸上: 诗。 绮丽,多姿。 俏棠影,妩蕉枝。 高山琴醉,流水情痴。 咏春添叶翠,赋秋叹花奇。 清风闲云共和,明月孤星有知。 敢与阳关唱别离,堪向红豆诉相思。 宣纸上呈现的,居然是一首体裁最为考究的一七体诗,以诗赞诗,想必是今年宴上诗赛的命题,题材倒是十分新颖。 看着四周用鱼丝垂挂着的其它诗作,四言,五言,七言,甚至七言兼用者也不少,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人敢在如此有限的时间内题一七体诗。 所以,别的不说,单论体裁,林芙蓉的诗便足够技压群芳。更别提这首《诗》,一韵到底,中仄平兼顾,又句意连贯。 众所周知,林芙蓉有“海棠仙子”的美誉,那句“俏棠影,妩蕉枝”,暗似赞诗,明为赞己,一语双关,凭着这句诗,林芙蓉今年在桃花宴上的赞誉声,必不会亚于去年。 即使是柒芷公主,也觉得此诗无可摘挑。 这么考究的一七体诗,林芙蓉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题出,赞一句才华横溢,实也不为过。 对林傲梅的担忧又再度涌现,但见她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柒芷公主也不再说什么,敷衍着赞赏了两句,就将林芙蓉的诗作放回石桌上去。 “林二小姐认为令姐的诗作,如何呢?”四皇子詹玄濋颇有些坏笑的问道。 “佳劣自有后人评,傲梅才疏学浅,不敢妄加揣摩。四皇子见谅!”林傲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清冷的眸子如古林一般幽寂,让人丝毫看不懂她的情绪。 没有随波逐流的说写得好,也没有另辟途径的说写得不好,却又直面回答,没有转移话题,回答得刁钻却又无懈可击。 优劣自有后人评?亏她想得出来……这丫头,实在是刁钻。 柒芷公主的担忧,随着林傲梅的这句回答而烟消云散。这样的林傲梅,怎么会应付不了这些人的刁难呢? “哈哈哈哈!好一句‘优劣自有后人评’,林二小姐果然机颖,这种回答,倒是别有新意!”大皇子笑着感慨道。话音刚落,便有人扬声道:“不知林二小姐能否也留下一首诗作,让后人点评呢?” 这句话,正合众人意,四周嘈杂的窃窃私语顿时都停止了下来。 林芙蓉的这首一七令,实在登峰造极,难以再出其右,又是在这么有限的时间内,想要再题一首能和这首一七令一决高下,或者平分秋色的诗,难度实在太大。 众人心中料定,林傲梅绝不敢应下,此时静静看着,也只不过是想看她能有什么办法推辞罢了。当然,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林傲梅借口推辞时阻拦她,好不容易逮到个让她出丑的机会,怎么能被她三言两语就轻易的搪塞推辞过去呢? 本来以为,会在林傲梅脸上看到慌张无措的神情,想不到,她却仿佛没听到有人刻意刁难似的,依旧浅淡如水,从容素然。若不是她稍稍转动头颅望向那位开口的男子,众人都在怀疑,她刚刚是否有听到那句故意的刁难。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没有任何的推搪,只浅笑盈盈的回道:“傲梅不才,却也不好拂了众意,献丑了!” 众意?明明只是一个人开口让她题诗,她却说了众意二字,倒像是故意讽刺的一般。 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思,人情世故淫浸?明显林傲梅是早已知道众人会联合刁难她,这才会说此二字,听得众人都有些面红耳赤,如同小孩子撒谎被当众揭穿似的,却也不好辩驳。一则显得做贼心虚,二则一旦解释,不是把搪塞的借口送到林傲梅手中?到时她大可以说既然不是众意,她何必题诗。那时,谁能阻拦反驳她? “咳咳!”干咳了两声,掩饰心中的尴尬,二皇子詹玄启开口应道:“林二小姐大可一试!” 不知为何,这位林二小姐,总让詹玄启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适才他一直在回想以前是否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出了神,这会才刚缓过了心神。 林傲梅假装听不到,莲步款款,轻移到石桌前,信手铺开一张光洁的素纸,用镇尺压住,执起墨台上的一支紫毫笔,沾足了松烟墨,挥洒落笔,浸透纸背。 几乎是一挥而就,一气呵成,又一首一七体诗跃然呈现纸上,惹来满场哗然: 诗。 旖旎,多姿。 悲桃李,叹梅枝。 如泣如诉,似醉似痴。 倚山云蔽日,临水雾藏奇。 空谷鹤鸣雨过,野居花落风知。 纵得千古韵中曲,敢笑今生笔下思? 字字清傲,笔力遒劲,飘逸潇洒至极。更妙的是,每一句诗最后一个字,都和林芙蓉所作的那首一模一样,彻底杜绝了她抄袭的可能。而比之林芙蓉的那首,又更为加酣畅淋漓,豪迈大气,落括不羁,后一句“纵得千古韵中曲,敢笑今生笔下思?”如同是画龙点睛之笔,将整首诗的韵味升华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妙!妙!妙! 柒芷公主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将宣纸仔细反复的端详,看向林傲梅的眼光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若非亲眼得见,恐怕世人难以想象,如此巅峰的旷世神作,居然被一挥而就,还是出自一个闺阁千金之手! 满场寂静,无一出声,只深深的凝睇这柒芷公主手上的那首诗作。 “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打破了整场寂静,众人以为来人会开口赞扬那首一七令,岂料他吊儿郎当的开口道:“喂!都回神了!” 孤傲的声音,带着慵懒而散漫的语气,却无端惹人沉醉,勾人心魄。 众人脸色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齐齐循声望去,眼前的绝美画卷,让满场陷入一片呆滞! 第45章 桃花宴:世子詹玄羽 深浅交错桃花树下,落英缤纷,詹玄羽双手抱胸,慵懒闲适的斜倚着桃花树干,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散漫的望着众人。 他一袭雪衣,云袖衣襟用细丝勾勒着精致的寒竹,风轻轻吹动他垂带绑起的如墨发丝,拂着他的衣裳猎猎飞扬。幽黑冰眸,仿佛没有焦距,深邃似寒星,却又似乎含情凝睇,折射出星河的璀璨,无端有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眉飞若柳入鬓,五官无一不在彰显着鬼斧神工,身姿欣长如玉树兰芝,俊美无俦得如同被大地女神注入了日月精华,又经女娲娘娘倾心雕砌的艺术品。 那种俊美,宛若天人,仿佛浑然不该出现在尘世之中。这时出现,顿时让在场的众位皇子纷纷黯然失色。 众家贵女几乎忘记了呼吸与矜持,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只遗下满目惊艳,场中一片死寂呆滞。 “咳咳!玄、玄羽,真的是你!”大皇子轻咳两声,方不可置信的道。 别说他不可置信,在场众人,眼中都无不带着满满的讶然。 羽世子?真的是羽世子?他居然会出现在桃花宴上! 詹玄羽悠然端正了身子,顾盼神飞的眼眸氤氲潋滟,若有若无的扫过众人:“除了我,还有谁能让满场这么呆滞死寂?” 毫不谦虚,带着满满的自恋和自负,众人却无言以对。 确实,这是事实,他的出现,连带着皇家光环的众位皇子都黯淡无光,惹得满场死寂,除了他,谁能做到? 原本娇羞无比,端庄矜持的众千金,此时的目光已变得灼然炽热,心中为之疯狂,慌忙的整理着衣襟容妆,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林芙蓉,也怔怔的不知所措,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这世间,居然有人,俊美如厮!直叫人失了魂魄! 林傲梅抬头看了两眼,垂头微不可见的退后几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世子,那双潋滟的星眸掠过众人时,仿佛刻意在她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透出一股子光芒,如同毒蛇看见了期待已久的猎物,让她没来由的感到压迫心中发颤…… 她是第一次见到他? 刚刚也没有做什么得罪他的事? 想不透心中发颤压迫的缘由,林傲梅只知道,这位羽世子,很危险!极其危险!相当危险!绝对不能招惹!孰不知,她已经招惹了他,而且,似乎还不是轻描淡写的招惹…… 不怪乎众人会如此讶然,这位羽世子,除了宫中的宴席,可还从未出现在这种繁琐交际的宴会上,能派个人过来应个卯还得是他心情好才会有的事,无端的缺席,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羽世子詹玄羽,其实应该称“璃王世子”,但是,世人实在无法将他和温文尔雅的璃王联系到一起,久而久之,便称为了“羽世子”。 别看其一副宛若天人的模样,手段行事,名声作风,却和模样形成鲜明的反差。 璃王和当今圣上,乃一母同胞的亲手足。从皇子,太子,到当今的皇上,璃王都义无反顾的辅佐着长兄,从无二心。 圣上登基那日,曾昭告天下,有詹奉天当皇上一日,便有詹奉佐为璃王一天。故此,璃王的地位尊荣,可想而知。 这一辈的皇子,名字排“玄”字辈,羽世子仅是璃王之子,皇上却亲自赐名“詹玄羽”,由此可见,皇上对这位羽世子,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玄羽,今年是怎么了?什么风把你吹来这桃花宴了?”似乎已经习惯了詹玄羽的出场方式,几位皇子和柒芷公主的惊艳程度明显比众人掌控得好,詹玄启开口问道。 “无聊就来,还要什么理由?难不成二皇子来桃花宴还是有什么理由目的的不成?”詹玄羽毫不避讳的道,说得詹玄启一阵呆怔。 这个詹玄羽,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玄羽说笑了,淑妃娘娘亲自置办的桃花宴,不来捧场,实在说不过去,哪里来的什么目的!”詹玄启急忙解释撇清道。 其实,参加桃花宴,哪个没有目的?桃花宴上的高门才俊,名门闺秀,关系错综复杂,一个结交得好,都是一份不容小觑的势力。来赴宴,淑妃置办的名头,不过是幌子罢了,换句话说,即使是其它贵人置办的,他们也是会到席的。 詹玄羽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道:“我还以为,二皇子是要在这桃花宴上相看相看美人呢,毕竟二皇子也到了娶妃的年龄,正妃有着落,再立个侧妃也不错!原来二皇子还没这个意思啊,啧,真叫在场的美人心伤!” 詹玄启一时哑口无言,感觉自己的一番解释,竟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反而不知该说什么。眼光不由的看向那抹低头盈立的水蓝身影。 皇子妃?在场这么多名门千金,如果非要选一女子做他的皇子妃的话,他想,无疑是她最合适了。 不过,他的正妃之位另有其人,虽然尚无明旨,但也心照不宣。若是侧妃…… 詹玄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奇异光亮。 第一次在人前看见她,看着此时装得比兔子还老实的林傲梅,詹玄羽没来由的想笑。谁能想到,那是一只披着兔皮的狐狸呢? 走到石桌前,拿起林傲梅的那副诗作,端详了一遍,明知故问的道:“作得不错!谁作的?” 这丫头,还遮遮掩掩呢!笔迹飘逸,和他在人后看见的实在相差甚远。 林傲梅眉头蹙起,这位羽世子,到底要干嘛? 虽然很想避而不答,却又不得不倩身开口道:“是臣女。” “噢!是你啊傲梅,我说是谁这么有才气呢!”詹玄羽似乎恍若大悟,含糊不清的道。 毫不掩饰的赞扬林傲梅,已经让众贵女妒恨起林傲梅了,而且一开口就直呼林傲梅的闺名,十足熟悉的模样,众千金怎么可能还保持平静,无动于衷? 果然,话音刚落,林傲梅猛的觉得一阵冷芒在背,千千万万道杀人的目光“唰”的一声直直射向她。如果那些目光对林傲梅有杀伤力的话,恐怕此时她早已血肉模糊。 蓝颜祸水!更可悲的是,她被祸害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此时她已经肯定,她刚刚的直觉,绝不是错觉!即使聪颖机敏如林傲梅,此时也有些焦头烂额了。 要是知道这位世子找她茬的原因,她或许还能想办法周旋一二,关键是,她真心不知道啊! 紧攥的手心沁出了冷汗,周围女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林傲梅,似乎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四位皇子眼中讶然,就连柒芷公主也目带疑惑的询问。此时,真真正正的所有眼光都聚集到了林傲梅身上,一个回答解释不好,她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混蛋!林傲梅心中暗骂。 解释?怎么解释?别说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算知道,此时所有的解释也被看作是欲盖弥彰,所有的分辩都会变成是做贼心虚,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这位祖宗了? 不过眼下,并非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无从解释,又分辨不了,那就只有…… 第46章 桃花宴:躺着也中枪 虽然想尽可能和詹玄羽化干戈为玉帛,他身份不一般,又不比田思渔那般娇气的千金小姐顾忌颜面好拿捏。得罪他,绝对是个大麻烦。 如果自己真无意中得罪过他,可以的话,还是两下说开,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不过眼下,显然林傲梅没有这个机会,如果她不反击,恐怕干戈还未化为玉帛,她就要先成为众矢之的了。这么多千金小姐,高门闺秀,如果真联合起来对付刁难她,再加上林芙蓉煽风点火几句,她招不招架得住,真是说不准。 拿定主意,林傲梅不再犹豫,脸上的镇定霎时被惊慌失措取代,砰然跪下,泪水涟涟,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又似乎不太敢说,好一阵支支吾吾,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疑窦顿生,方才艰难的挤出几句话:“都是傲梅不好,傲梅知错,羽世子饶命!”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詹玄羽和田思渊几乎同时的蹙起眉头,煞是不解。 其余人更是一脸茫然,面面相觑。 羽世子不过赞了她的诗词,这林二小姐好端端的求羽世子饶什么命啊?看羽世子的语气,他俩不是私下里就认识的吗?为什么无端的跪下求饶呢? 越想越无解,不由私下猜测:看林二小姐的举动,此事,似乎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啊! 林傲梅俏脸有些惨白,慌张得咬紧了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神色,徐徐开口:“傲梅、傲梅绝非有意要抢嫡姐风头,羽世子饶恕傲梅无心之失!” 林芙蓉?此事关林芙蓉什么事? 林芙蓉正立于一旁,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虽说十分妒忌的想了解为什么林傲梅会和羽世子相识,羽世子又为何说出那般含糊不清的话。但林傲梅的无措慌张更让她感到有趣,周围女子恨不得要把林傲梅射死的目光也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正暗自幸灾乐祸着,不料林傲梅一开口,直接就把她给扯下了水,她是名副其实的躺着也中枪。莫名其妙的眨巴眨巴眼睛,此时林芙蓉的茫然,绝对不亚于林傲梅适才的茫然。 不过,她显然没林傲梅那般幸运了。林傲梅拖了她当挡箭牌,那她呢?能拖谁? 林芙蓉再傻也知道,此时表明和羽世子暗中交好认识是件多么不明智的事,若果真暗中交好认识的话也还罢了,可是她今天第一次见到羽世子,怎么可能认识交好? 纵然有千般迷惑,万般不解,林芙蓉的第一反应,也是立马开口辩解道:“二妹,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世子今天是第一次见,世子同你说话,于我和干?” 众人看着林芙蓉的迫切慌张,更是疑窦丛生,暗暗猜忌:听林二小姐话里的意思,难道说,羽世子实际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难道说,羽世子和林傲梅其实并不认识,刚刚说那句话,也是故意要让众人把矛头指向林傲梅,好护着那个真正和他熟识的人? 那这个和他熟识的人是谁呢? 不可否认,当然是林大小姐了! 羽世子不满林二小姐抢了林大小姐的风头,所以故意装做和林二小姐很熟识的样子,一来让众人仇视起林二小姐,为林大小姐出气;二来让林二小姐成为众矢之的,借此来掩护林大小姐! 这种解释太过顺理成章,一时间,场中人都无不自作聪明的如此认为着。 为什么会顺理成章呢?想啊! 林大小姐去年在桃花宴上出尽了风头,誉满京都,而林二小姐在此之前,却还在乡下默默无闻,两个人谁比较有可能暗中结识身份高贵的羽世子?当然是誉满京都的林大小姐了! 再联想到,今年羽世子居然破天荒的出现在他从不出现的桃花宴上,如果综上所想是真的话,羽世子此次前来,不就是想来看林大小姐再次艳压群芳的?谁料今年,却出了个比林大小姐更为优秀的林二小姐,羽世子看不过去,所以故意误导众人,刁难林傲梅! 众人想通了其中蹊跷,纷纷自以为是的恍若大悟,看向林傲梅眼光中的敌意也逐渐消散了。 羽世子对林傲梅绝对无意,否则怎么会要刁难她呢? 众贵女这样想,心情顿时好多了,不过再一想,羽世子刁难她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林大小姐,多少好心情也消失殆尽了。 林大小姐,好一个狐媚子!居然暗中勾引了羽世子,让羽世子大庭广众之下就为她出头!多亏林二小姐道出了“真相”,否则她们一个劲的和林二小姐叫嚣,鹬蚌相争,林大小姐岂不是渔翁得利? “大姐姐,梅儿、梅儿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让羽世子放过梅儿!姐姐!你不能不管梅儿啊!”林傲梅并不解释,只一直强调并说着含糊不清,却惹人联想翩翩的话。 周围女子愈加仇视的目光,让林芙蓉的大脑“轰”的一声全面空白。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原本射向林傲梅身上的目光,会突然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 林傲梅见众人转移了仇视的目标,却仍不敢松懈,俏脸上依旧梨花带雨,慌张失措。 虽说她也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厚道,但是没办法,谁叫场中只有林芙蓉最合适呢?不拖林芙蓉出来当挡箭牌,她自己恐怕就得万箭穿心了。 林傲梅自认没有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觉悟,如果她和林芙蓉两人一定要有一个得入地狱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把林芙蓉踹下去! 詹玄羽嘴角的一抹邪笑倾国倾城,翦翦星眸潋滟生辉,整个人显得越发邪魅,不觉的使人沦陷。 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却颤颤的缩了缩身子,原因是,主子此时饱含着滔天怒气,降低存在感准没错! 只是不知道,是谁惹得主子气成这个样子,真是……有能耐! 这个狡猾如狐的丫头!他还当真小瞧了她! 以为至少会让她焦头烂额好一阵了,等她撑不住慌张失措的来向他求饶时,他再考虑放过她。毕竟,她是那人的女儿,他也只是想耍耍她,以报那晚一脚之仇罢了!没想到—— 她确实惊慌失措的向他求饶,可是说出的话,明显就不对劲!况且,能说出那种话,足以说明那丫头的惊慌失措分明就是装出来的,还顺带把和她不对盘的嫡姐也扯下水了,自己倒是全身而退! 更可恨的是还说得好像他和那女人很熟悉似的,搞不好的还以为二人私下订了终身。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詹玄羽气得直磨牙:这下,梁子是彻底的结大了! 林傲梅适才的所有困境,已经全数转移到了林芙蓉身上,林芙蓉也不笨,只稍一会就想通了其中道行。这个林傲梅,居然这般害她! 慌忙的思索着对策,可是无奈,林傲梅那招祸水东引,用得了第一次,却绝对用不了第二次,再说,也没人比她更显得顺理成章了。 将求救的目光移向了詹玄羽,希望他开口解释,或者说几句袒护她的话也好,这样,众人怎么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还得因为羽世子的袒护而更加忌讳高看她! 没错,此时只有羽世子救得了自己了! 第47章 桃花宴:祸水又东引 清瞳楚楚可怜的望向詹玄羽,林芙蓉拼命的眨眼,乞求他能开口说点什么。 不过渐渐的,林芙蓉的眼神从最初的乞求转变到甚是无奈,只因为詹玄羽的目光,居然没有一个往她所站的方向瞥来,甚至说,詹玄羽从头到尾就没注意过这边。 詹玄羽没心思看,其余人反倒看了个一清二楚,只以为林芙蓉在向詹玄羽暗送秋波,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恨不得当场上前往林芙蓉眨巴着的眼睛揍上两拳才好。 明明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场景,却安静得出奇。詹玄羽没有说话,林芙蓉不知道说什么,林傲梅也不再开口,只一个劲的掉眼泪,让人好不怜惜。 双膝跪在白玉地砖上,磕得生疼,林傲梅将疼痛化为愤怒,暗自咒骂着詹玄羽。 这个时候,也只有詹玄羽最适合开口打破僵局了,否则她说什么也没理由可以站起来。偏偏他这时候什么也不说了,故意的他! 大皇子最先看不过去,走近林傲梅,搀扶起她,朝着詹玄羽道:“玄羽,你和林大小姐交好,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何必拿林二小姐当挡箭牌?她不过十二岁,何其无辜?” 林芙蓉心中咆哮,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没听错?拿林傲梅当挡箭牌?明明是林傲梅拿她当挡箭牌好?她才是无辜的! 大皇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一旦皇上要册立太子,论嫡论长,大皇子都是第一人选。这次她参加桃花宴,也不是没有打算让大皇子注意到她,这样的话,她离那个位子就又近了一步,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居然亲自搀起林傲梅,还替她说话,大皇子不会是看上林傲梅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詹玄耀话刚说完,只觉詹玄羽脸上的笑容越发璀璨夺目了,不由心里一颤:他、他适才没说错什么? 詹玄耀直言和他说话,詹玄羽也不好再静默下去了,心情不爽到了极点,这只小狐狸,运气真是不错! 深邃的眼眸折射出星河的光芒,詹玄羽慵懒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林二小姐交好了?又什么时候说过和林大小姐交好了?” 本来是不想开口的,就这样慢慢耗着,他倒要看看这小狐狸能跪着装可怜到什么时候。 林芙蓉的眼神他并非没有看到,只是他懒得理会,林芙蓉有多焦急茫然完全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现在,只想好好整治整治某只狡猾的小狐狸! “没有和林大小姐交好,为何要拿林二小姐当挡箭牌呢?”詹玄启似乎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追着问道。 詹玄羽神情很是无辜,嗤笑着道:“我不过赞了林二小姐的诗词罢了,怎么就拿她当挡箭牌了?难道你们不觉得这首一七令很值得赞扬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是拿林二小姐当挡箭牌了?是何道理?” 是何道理?是何道理?对啊,是何道理?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啊…… 这么多人,无人能解释是何道理。确实,詹玄羽也只是赞了林傲梅的诗词而已,而已啊!可怎么就变味了呢? 关键就在于詹玄羽开口就唤了林二小姐的闺名,这才会惹得众人联想翩翩!立时便有人将这疑问说出了口。 詹玄羽耸耸肩,拿起林傲梅的那首一七令,扬向众人:“这上面的落款不是林傲梅吗?林二小姐的闺名既然叫林傲梅,我唤傲梅有错吗?” 众人再次哑口无言,是没错,可是,可是就是哪里不对劲啊! “那、那林二小姐怎么会说出那番话?不是说明羽世子你和林大小姐是早已相识的吗?”一旁拿骨扇的年轻男子问道。 羽世子的行为向来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经一解释,众人直觉他心情好,随口唤林二小姐一句闺名也无可厚非,不过,林二小姐的话含糊不清,却绝对有问题! “这个干嘛问我?我怎么知道林二小姐为什么说那番话?”詹玄启几乎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丝毫的迟疑,神情一片无辜,莫名其妙。不过,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掩的笑意。 林傲梅闻言一怔,暗叫糟糕,这下是真的懊恼得直想捶胸顿足了! 混蛋! 这个狡猾的混蛋! 居然狡猾到这个地步!太可恶了! 祸水东引这招,林芙蓉没学会,他倒是模仿得炉火纯青,真是不好对付…… 眼看着众人将疑惑的目光通通转向了她,林傲梅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面上镇定,心中却暗自焦急,怎么办?该怎么办? 詹玄羽倚着石柱,闲适惬意的望着林傲梅强装镇定的俏脸,眼中一抹笑意藏也藏不住:小狐狸!这下真的慌了?刚刚说得有多逼真,这会要圆谎就有多难,看你这下怎么说! 如詹玄羽所想,林傲梅此时确实有些慌了。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乱阵脚,就等于自掘坟墓。为今之计,她只能紧紧咬死詹玄羽和林芙蓉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林傲梅调整好心绪,扬起眉眼,明媚一笑,颇有些喜出望外的道:“原来羽世子没有怪罪傲梅啊!傲梅还以为……差一点就把……世子放心,傲梅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解释的解释,以不变应万变,让詹玄羽眼中的笑意瞬间凝固:这只小狐狸,确实机灵,立马就反应过来,还死死的咬紧他和林芙蓉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说的多了去了!他有说怪罪她?没有!他有说不怪罪她?也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舌绽莲花,巧舌如簧的自导自演,把她自己的危机全数转移到林芙蓉身上,还不忘把他也给栽上了! 真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当然,林傲梅所谓的危机是打哪来的,是谁制造的,詹玄羽已经能忘则忘;又是谁因为一脚之仇便睚眦必报,却还好意思的暗道林傲梅小肚鸡肠,詹玄羽此时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林傲梅的解释,让众人的疑惑不减反增,林二小姐什么意思?她以为怎么了?差一点就怎么了?为什么不说了呢? “林二小姐,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大小姐和羽世子,到底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詹玄濋掩下眼中的暗波风云,急迫的问道。 林傲梅垂下眼睑,纯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惊慌失措,微微一愣后,媚若秋月的笑颜爬上眉梢,躲闪着道:“傲梅刚刚一时慌乱,言语有些失了分寸,四皇子不要追究了,好吗?” “呃……”詹玄濋一时有些踌躇,他对林芙蓉不感兴趣,也不同于这些女子被詹玄羽宛若天人的外表迷惑,詹玄羽和林芙蓉到底相不相识,其实和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再说,美人的请求,实在不好拒绝:“既然如此,本皇子便不再追根刨底了,谁没有个不想为人知的红颜知己啊,本皇子也不做这种惹人嫌的事了。” 詹玄羽和林芙蓉相不相识,和詹玄濋关系不大,但和有些人关系可大了去了,好比说,这些对詹玄羽一见倾心的众千金们! 但是,四皇子都不追根刨底,怕惹恼羽世子了,她们又怎么敢再追问个不停,况且看情形,林二小姐即使知道什么,也是不会说的。 不过,即使不用问,林二小姐不说,她们也能看出个大概!就算羽世子和林芙蓉之间没有到亲密的地步,也绝对有暧昧! 林芙蓉只感觉头脑一片晕眩,她半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羽世子开了金口,眼看着就能扭转乾坤,众人居然不追究到底了! 此时,众人追究或者不追究,一念之差,她和林傲梅的形势就会完全反过来,可是,众人居然不追究了,是不是就都认定,那个和羽世子暗中熟识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林傲梅呢? 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和世子暗中熟识的人是林傲梅啊!要是众人误把矛头指向她,不是让林傲梅渔翁得利? 林芙蓉很想告诉众人,林傲梅才是那个和詹玄羽暗中熟识的人,她才是那个被当作挡箭牌的人,可是,就算她说了,有谁会信呢? 整件事,林傲梅都是处于一种很懵却又很精明的状态下,她很懵的不知道为什么詹玄羽会刻意刁难她,却能精明的祸水东引,拿林芙蓉当挡箭牌; 而林芙蓉更是茫然,直到现在,她都认为林傲梅和詹玄羽其实是暗中熟识的,整件事是他们俩策划出来陷害自己,拿自己当挡箭牌的,心中更是恨到了极点!又不解林傲梅为什么会和詹玄羽暗中熟识交好,既羡且妒! 或许,唯一知晓全局的,就只有詹玄羽一人了!也因此,他对林傲梅的机智聪颖临危不乱看得最是透澈,眼中除了那一抹原有的报复心态,也多了一份赞赏。 本以为她不过比寻常女子更机敏大胆了一些罢了,没想到……若为男儿身,这朝堂之上,恐怕难有能与她并肩的朝臣! 詹玄羽勾起薄唇,不再多说什么,林芙蓉眼中的乞求焦虑他也视若无睹,信步走向林傲梅,姿势暧昧的稍稍低下头,凑进林傲耳边,众人顿时窸窣,直惹得林傲梅指甲陷入肉里,才按捺住想挥拳过去的冲动。 邪魅低沉的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入林傲梅耳中: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语落,双足轻点,如大鹏般翱翔而去,了无踪迹。 林傲梅看着那消失的雪色衣袂,心中不免有些心力交瘁。这个羽世子,真是不好对付!更糟的是,这下梁子,恐怕是彻底结大了!不过没办法,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求以后别再遇见这位祖宗了…… 第48章 桃花宴:诗赛夺魁 詹玄羽方才可以来无影,此时当然也能去无踪,众人即使有些错愕,但也很快回过了神。 只见羽世子方一远去,林傲梅便胆怯的望了一眼林芙蓉,欲言又止,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话咽回肚里。 羽世子刚才跟林二小姐说了什么?看林二小姐的眼神,不用想,肯定和林大小姐脱不了干系! 林芙蓉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要破口大骂。该死的林傲梅,还嫌害她不够吗! 林傲梅实在是无奈,她也没别的办法。既然已经拿了林芙蓉当挡箭牌,自然就得挡个彻底,无论刚刚詹玄羽的举止会让众人怎么乱想,她都推到林芙蓉身上,准没错! 林芙蓉此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詹玄羽又走了,没人能帮她解释什么。林傲梅不会去解释,就是会解释,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明哲保身,送了林芙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本来没想过这么早和林芙蓉撕破脸皮的,但是现在,恐怕二人私下再想装姐妹情深,也做不到了。 算了,和林芙蓉撕破脸皮,也是早晚的事,顺带让她帮自己挡下些横灾,倒也不亏。 “玄羽这个性子啊!父皇和皇叔都拿他没办法,向来肆无忌惮行为不羁,林二小姐不要担心,他没有恶意的。再说,玄羽和林大小姐认识,你和林大小姐感情甚好,有大小姐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见林傲梅仍一脸胆怯,姿态楚楚,如花骨朵般引人怜惜,大皇子不由开口安慰道。 林芙蓉心中一片绝望,脚步几乎站立不住。这时候,她还能说什么?连大皇子都这么认为了,其他人又怎么会有异同呢? “嗯,但愿如此。”得到了些许宽慰,林傲梅胆怯的神色渐散,感激的望向大皇子,回以明媚一笑。 田思渊深沉的眸子一片无垠,看着事态的变化发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羽世子的用意,绝非明面上如此简单。不过,连林傲梅这个当事人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田思渊又如何说得上来呢? 柒芷公主和詹玄启也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不过各自依据却是不同。 柒芷公主从刚才林傲梅的谈吐措词,言行举止中,清楚的知道,她是那样的运筹帷幄,镇定自若,如果事实真是众人以为的那样,羽世子和林芙蓉暗中交好,要拿林傲梅当挡箭牌的话,林傲梅绝不会就慌成这样。 现在表现得如此慌张,只能说明,林傲梅是在演戏,再看眼下,所有的不利因素几乎全数转移到林芙蓉身上,林傲梅没有吃半点亏,更让柒芷公主心中疑惑,也更加肯定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詹玄启则不然,他是因为更了解詹玄羽,他知道,詹玄羽是懒得帮任何人出头的。当然,如果他当真和林芙蓉有什么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没有。 林芙蓉都成众矢之的了,周围女子嫉恨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碎尸万段,詹玄羽瞥都没有瞥一眼,直接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果刚才真是要替她出头,现在却为何对她的困境不管不顾,岂非自相矛盾? 寥寥几人看出了些许端倪,却解释不了原因,索性没一个人提出质疑。 不管怎么说,詹玄羽的离去,都让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事情停格在林大小姐和羽世子暗中交好,要拿林二小姐当挡箭牌,却被林二小姐阴差阳错揭穿了的完美结局上。 “好了,即使林大小姐和玄羽暗中交好,也是二人的私事,大家伙不要再议论这件事了!”詹玄濋开口说道,林傲梅一瞬间觉得,这位四皇子,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件事纯属无中生有,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众人继续的追根究底下去,会不会察觉端倪,实在是难说。现在四皇子此话一出,犹如给这件事定下了结论,也给林芙蓉判了死刑,她是彻底的百口莫辨了。 犹记得上辈子,詹玄濋曾借着和詹玄启交好,设计陷害,打了詹玄启一个措手不及。 差一点,詹玄启就被皇上下旨流放边疆了。若不是她紧要关头滚过钉床为他击鼓鸣冤,恐怕冲着那次,詹玄启就已经远离朝堂,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了。 她很期待,这辈子,没有了她,詹玄启会不会依旧得以脱险呢?刚刚詹玄启和詹玄濋刚到时,她可是听大皇子说的,棘扬关? 不议论这件事,不代表众千金就会忘记这件事,眼光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善,凌厉如锋的扫着林芙蓉。她们此时倒是十分希望,能再来一个田思渔好好闹一场,顺便再骂林芙蓉几句“狐媚子”,真是名副其实! 林芙蓉何曾受到过这种眼光?即使是田思渔,大庭广众下出言讽刺,她只需装做委屈的说几句深明大义的话,自然就有人帮她出头,田思渔在她这里,从来就没有讨过便宜。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应付得了? 林傲梅,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来日必定百倍奉还! 强装着镇定,林芙蓉尽量的无视周围女子仇恨的眼光,心中不住的安慰自己:没事的!她身后还有杜家,这些人再昏头,也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的! 柒芷公主看着林芙蓉脸上不堪一击的镇定和止不住微颤的双手,暗自摇头,合着林芙蓉这个嫡长女,还不如林傲梅那小蹄子来的冷静。 即使不太清楚事情的真实经过,但是也看得出,林傲梅的表现,堪称完美。处于上风不忘形,处于下风不焦躁,沉着冷静,绝地反击。不枉她放弃了难得可以偷溜出宫的大好机会在这里看戏,这个林傲梅,还真是没让她失望! “今年的诗赛,我看就到此为止了!在场之人还有谁不服气,想上前作诗,一较高下的吗?”柒芷公主扬声对众人道。 她从来就不是个闲得住的,只要众千金不要按捺不住在桃花宴上对林芙蓉做什么出格的事,那些眼神,她都只当看不见。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林芙蓉的外祖杜家,在出云国也是可以和田氏分庭抗礼的存在,众千金自然不敢太过分。 “我想该是没有了,那就以林大小姐和林二小姐的两首一七令来评判。去年的主赛是曲赛,林大小姐当之无愧的夺了首魁,今年是诗赛,没想到不仅林大小姐的表现依旧精彩,还出了个登峰造极的林二小姐,看来,接连两年的魁首,都是右相府的囊中之物了!”淑妃见众人面有不甘,却又都无可奈何的神色,笑着开口道。 右相大人是修了什么福气,林府居然出了一对这么优秀的双嫡姝! “如何还用比?当然是林二小姐的诗更胜一筹了!”一位身着莲青色罗裙的小姐毫不犹豫的出言道。 想起方才那件事,即使林傲梅的诗没有比林芙蓉的更胜一筹,她们也会想方设法的把林傲梅捧上天。林芙蓉和林傲梅,不管谁夺了诗赛的魁首,右相府无疑都是光耀门楣的。虽心有不甘,但是,若二者非选一,她们宁可让林傲梅出一百次风头,也不想再让林芙蓉有任何机会可以崭露头角! 离林芙蓉稍近的一名俏丽女子借口附合道:“是啊!我也觉得,林二小姐的诗比林大小姐的好呢!”仿佛意识到失言,看了眼林芙蓉,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恐慌,略带歉意的朝林芙蓉道:“我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芙儿你是了解的,可别生气才好!” 点明了是心直口快,又是有什么说什么,岂非拐着弯的在说她心里真的觉得林芙蓉的诗输了林傲梅的?又故意那么问,十足十的挑衅,显然料定林芙蓉不敢发怒。 林傲梅不由抬头望了那女子一眼,居然是林芙蓉派采月传话时提及到的南国公家的小姐。 和林芙蓉约好一起来赴宴的,关系自然不会差,此时居然也开口针对起林芙蓉了。看来,林芙蓉的魅力,确实比不上詹玄羽啊! 林芙蓉一见是南国公家的小姐,心头更添恼意,却不得不按捺下,笑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芙儿怎么会生气呢?屏儿你的那首五言律诗作的也是不错的。”不过比起她的一七令,却是相差甚远! 真以为她林芙蓉是泥捏的吗?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即使她的一七令略输林傲梅的一筹,也比在场其他人好多了,谁敢再贬一句? 一句话,堵得柳屏哑口无言。林芙蓉的一七令比她们的都好,如果她们再贬低林芙蓉的诗,不也连带着也贬低自己的? 不满的直视着林芙蓉,四目相对,适才还亲如姐妹的二人一瞬间火药味弥漫。 林傲梅垂头暗自庆幸,还好把事都推到林芙蓉身上了,她身后可没杜家那种坚实后盾,如果换做是她,恐怕这时众千金就不止用眼神挑衅,而是直接手脚并用的上前招呼了。 不过,这么多无妄之灾的仇恨眼神,也够林芙蓉受的了。忍不住依旧叹了声:蓝颜祸水啊! “既然如此,那今年的诗赛魁首,就是林二小姐了!诸位没意见?”淑妃环视了在场众人,见众人都不吱声,显然都没意见,朝着一旁的侍女示意了一下,侍女会意,晗首而下。 不一会儿,捧了一株精致的盆栽上来,送到林傲梅面前,恭敬的道:“林二小姐,这是今年诗赛魁首的头彩,您拿着。” 林傲梅稍显疑惑,让她拿着? 笋香和碧泉都在一旁,居然让她亲自拿着? 虽疑惑,林傲梅仍伸手接过,盆栽通体碧绿,显然并非真木,不小,却轻得出奇,看不出是何材质修剪而成。 林傲梅闻着盆栽上淡淡的幽香,望向淑妃,目带询问。 淑妃但笑不语,纤指伸于嘴边,示意众人不要说话,静静的等待。 众人不明所以,连柒芷公主也满脸疑惑,无奈淑妃就是不开口,只得和众人一起静静的等着。 只不消半刻钟的时间,心雨亭又顿时热闹了起来,早有人惊呼道:“看!蝴蝶!好多蝴蝶!” 只见四面八方,一群群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竟不约而同的往心雨亭飞来,景象壮观,本来已如梦似幻的心雨亭,霎时间更是恍若仙境。 五彩斑斓的蝴蝶飞到心雨亭,却不再四处乱飞,而是绕着林傲梅所在的方向飞舞。奇妙的是,此时林傲梅手中的碧绿盆栽,居然齐齐变幻,怒放成一朵朵的桃花,花中吐出丝丝袅袅婷婷的粉色烟气,将林傲梅笼罩其中,云烟袅袅,半明半朦,似乎染上了仙气。 林傲梅将盆栽放在桌上,伸手接住眼前飞舞的蝴蝶。蝴蝶扇着五彩的翅膀,停留在她削葱般的指尖上。 纵是林傲梅也没见过这种万千蝶舞的景致,不由扬眉嫣然一笑,欣赏着眼前的如梦美景,孰不知,她已成了这美景中最耀眼的存在! 众人如痴如醉,几乎忘记自己也身处在这景中,只痴迷的望着眼前那抹的水蓝身影。 她恍若九玄天女,游戏于人间,和蝴蝶仙子一起翩翩起舞,肆意翻飞。此时的画面,瞬间凝成了永恒。 柒芷公主执起画笔,龙走蛇游于画卷之上…… 袅袅云烟渐渐的淡了,散了,仿佛一片轻纱被掀开,身处烟雾中朦胧飘渺的林傲梅,似乎才渐渐的回归了真实世界中。 众人不觉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间,只觉她就要随雾散去了,还好,她还在,她依旧留恋于人间! 烟雾尽散,蝴蝶却还飞舞得意犹未尽,停在林傲梅的鬓发边,绫裙间,指尖上,如此和谐,如此勾人心魄,仿佛她也是一只蝴蝶,此时只是幻化人形,修炼成仙! “画好了!”柒芷公主激动的扬声欢呼,拉回了众人随着蝴蝶仙子痴迷的心神。 众人循声望去,颜料未干的宣纸上,赫然是一副画作,运笔极致流畅,勾勒出的,居然是……居然是方才那副真真实实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如梦美景! 即使再看一次,心中还是不免为之颤抖,美!太美了! “好!柒芷的丹青之术,竟是如此炉火纯青,当真是妙啊!”詹玄耀开怀笑赞道,心中不免有些可惜,刚刚看得入迷,竟也忘了将美景画出来,着实可惜可叹! “大皇兄口是心非不是?这妙的,是柒芷的丹青之术,还是画中的仙子,大家心照不宣便是!”柒芷公主颇有些自豪的笑道。在场中人,刚才也只有她能稳住心神的执笔作画了,想当然尔,这幅画,必是独一无二之作! “林二小姐真是妙人一个,我看就连肖小姐,恐怕也做不到如此风姿卓约啊!”詹玄濋也深深被震撼到了,如此一个妙人儿,居然在尘世间出现! “四皇子谬赞,是淑妃娘娘别出心裁,傲梅不敢居功!”迎着众人赞赏的目光,林傲梅没有半丝自骄,依旧姿态楚楚的谦言道。 “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不,应该说,是林二小姐为本宫的别出心裁锦上添花才是!”淑妃笑逐颜开,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这个林二小姐,好强大的气场,绝非池中之物!她想,如果是别人,怎么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花团锦簇,云烟袅袅,斑斓蝴蝶,刚刚,在这片景色下,场中这么多女子,都被掩盖住了光芒。唯有她,她的光芒将这片美景烘托成了她的陪衬,以至于,众人都只注意到她,而忘记了,除了她,场中还有其他女子。 田思渊方回过神,心惊的迈步上前,抓住了林傲梅的蓝色水袖,惊飞了停留扇翅的蝴蝶。 林傲梅疑惑的望向他,古林般幽寂的星眸,让田思渊回归了现实。 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她没有随着云烟一同散去,否则,他该往何处去寻她? “田公子,你怎么了?”詹玄启见到田思渊抓着林傲梅的衣袖,语气有些不悦的道。 田思渊淡定的松开了手,不显丝毫尴尬,作了一揖,笑着解释道:“思渊无礼冒犯了,只是适才以为,林二小姐要随雾散去,一时情急,林二小姐恕罪!” “哈哈哈哈!想不到思渊你也有失态的时候!真是前所未见啊!”詹玄耀颇有些惊讶的道,“你可是冒犯了美人,得看林二小姐见不见谅了!” 田思渊也不在意他的打趣,走到柒芷公主面前,看着她的画作,请示道:“思渊有一诗句,觉着十分应景,不知可否题于公主画作之上,权当给林二小姐赔罪了。” 田思渊是詹玄耀的伴读,自小就和众公主皇子一起在宫中读书,他的才气,柒芷公主也是清楚的,稍一思索,便道:“田公子但写无妨!” 执笔蘸墨,龙飞凤舞,字体狂肆,几欲破纸而出:卓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国姿! 此景,此画,此诗,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此诗,就当思渊向林二小姐赔罪了!”田思渊朝着林傲梅道,态度诚恳,竟不见半丝敷衍。 “田公子不必如此,傲梅承受不起!”林傲梅倩身福礼,落落大方,仪态娴熟,尽显大家风范。 好一个风姿卓约的林二小姐!真令人刮目相看! 去年的桃花宴,让林芙蓉誉满京都;今年的桃花宴,让林傲梅三个字,随着一首一七令和一副画作,传遍了整个出云国! 第49章 桃花宴:画作之争 “柒芷,这幅画,赠于为兄可好?”詹玄耀朝着柒芷公主道。 本来男女有别,即使作这副画的是自己的妹妹,詹玄耀也不好开口讨要。不过现在不同了,有田思渊的墨宝在上面,也算师出有名。 “大皇兄,这画上画的可是林二小姐,大皇兄收藏此画,不妥?”柒芷公主斜睨着詹玄耀道,这画是她作的,她才舍不得给别人呢!而且,画上可是林傲梅,詹玄耀收藏确实不妥。 詹玄耀一时踌躇迟疑了,显然,他忽略了这个问题。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柒芷肯让出,林二小姐也必是不会说半个不字的。看着现实比画中还要倾世绝伦几分的林傲梅,詹玄耀对此画更是势在必得! 其实,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其他人暂且不提,就自己的三位皇弟,他就不信,他们对林傲梅真没有什么其它的心思!如果这幅画在自己手里,那他不是占尽了先机? 但是,柒芷公主这样说,他若还直言讨要,未免显得有些自私,置礼仪于不顾了,只能婉转着道:“这画作上有思渊题的诗句,我俩自小要好,我因他的诗收藏此画,有何不妥?” 柒芷公主听言,自是知晓,詹玄耀明显是在曲线救国。看中的,并非是田思渊的诗句,也非自己的丹青之术,而是那画上的内容。不过,这个借口找的极好,确实难以辩驳,柒芷公主沉默,暗暗思索该如何出口拒绝。 詹玄耀以为她是在犹豫,忙趁热打铁的道:“柒芷不是一直喜欢我玉耀宫中妙笔大师的那副《独钓寒江雪》吗?便以此画,和我交换,如何?” 妙笔大师,是名扬四海的书画大家,十年前便已仙故,他的真迹,如今也已经所剩无几,每一副都是各国文人雅士竟相争逐的无价之宝。 如今,大皇子居然拿他的《独钓寒江雪》来换柒芷公主的兴起之作!说仅是因为柒芷公主的丹青和田思渊的诗句,谁信啊? 柒芷公主若说不心动,绝对是骗人的。那可是妙笔大师的真迹啊! 不过…… 柒芷公主望了一眼林傲梅,如果林傲梅的画像被大皇子收藏了,到时传出什么疯言疯语,那就不好了。连她都想得到的事,大皇兄不会想不到,可是他仍然一意孤行,即使明面上有过得去的借口,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借口终究只是借口,大皇兄如此做,不会是…… 见林傲梅盈盈立于一旁,姿态娴静优雅,楚楚动人,胜尽星华。柒芷公主暗道,不怪乎啊!林傲梅举手投足之间,都跟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如此美轮美奂,不怪乎大皇兄会对她上心。 但是,她在林傲梅沉寂的星眸中,看到了一抹名为不情愿的神色,即使她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但是柒芷公主感觉得出,她并不愿这幅画落入大皇兄的手中。 “不要。”知道林傲梅也不情愿,柒芷公主严辞拒绝道,直言了当,毫不拐弯抹角,詹玄耀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了。 其实,并不是柒芷公主不给詹玄耀面子,而是她不知道要以什么方法给他面子而又能拒绝他的要求,索性直截了当的拒绝,众人反倒没借口可以多说什么。 “为什么?难不成妙笔大师的真迹还比不上你的画作?”詹玄耀颇有些恼火,也有些错愕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要和你换!”柒芷公主也有些不爽了,带着些耍无赖的孩子气道。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她的画有那么差吗?虽说是比不上妙笔大师的真迹,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听着实在不爽! 詹玄耀皱了皱眉,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让柒芷公主不爽了,只觉得柒芷公主太过任性。为了一幅画得罪他这个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大皇子,值得吗? 林傲梅也有些错愕,柒芷公主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妙笔大师的真迹,一画难求,如此好的机会,柒芷公主居然会拒绝,实在让她琢磨不透。 本来还在暗自算计,柒芷公主将画赠于大皇子后,她该用什么办法不着痕迹的毁了它。 作画的是柒芷公主,大皇子的妹妹;题诗的是田思渊,是个男儿身,二者都传不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唯有她,和大皇子非亲非故,又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传出闲话最简单不过。 所以,如果是柒芷公主收藏还好,若是赠给了男子,她便只能毁了这幅画。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用自己伤脑筋了。 “大皇兄,不就一幅画作而已吗?柒芷不愿让,你便找人临摹一副,不也一样?”五皇子詹玄辉劝解道。 他和柒芷公主感情要好,见詹玄耀似乎对柒芷公主不大高兴,忙开口帮她解围,末了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柒芷公主一眼,示意她给大皇子一个台阶下。 柒芷公主会意,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说才妥当,只能嘟着嘴闷闷的道:“大不了,我再画一幅给大皇兄嘛!把上面的女子画成大皇嫂,到时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有辱大皇兄名声,毁了林二小姐清誉啊!” 这只猪! 詹玄辉抚额无语,早知道她不善言辞,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掉链子。把上面的女子画成大皇嫂,亏她想得出来!大皇兄的心思,谁看不出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眼看着詹玄耀的脸色彻底黑了,柒芷公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众人即使笨到没想到大皇兄的心思,经她这么一说,恐怕就是再笨也猜到了…… 连柒芷公主都想得到的事,大皇子会想不到?大皇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要收藏此画,惹出流言蜚语,好顺理成章的求娶林二小姐,又扮演了一个情深至切的君子形象! “柒芷公主还看不明白吗?大皇子不过是看你的丹青之术见长,找借口要把那副《独钓寒江雪》赠于你罢了,这么设身处地疼爱你的兄长,你居然猜不透甚至误解他的用意,也难怪大皇子会心情郁闷,脸色不佳了!”林傲梅宛若天籁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如同一涓清泉滑过詹玄耀的心间,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看看看看!看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詹玄辉鄙视的瞥了一眼柒芷公主,直叫后者心虚的垂下了头。 这林二小姐,确实是好玲珑的心思! 不仅给了大皇子一个光辉的台阶,还将可能传出的闲话扼杀在萌芽之前。大皇子的用意,不过是见柒芷公主的丹青之术颇有见长,又怕直言赞扬她会让她心骄气傲,所以变着法的奖赏她。所说的要讨要那副画作,也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即使是詹玄启,此时也不由暗暗拍手叫好了。如此心思通透的人儿,怎么可以落入大皇兄那个做事鲁莽不计后果的蠢人手里? 如果大皇兄真得了那幅画,惹得外面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到时他再以“大仁大义”的形象请父皇赐婚,即使右相府一直在朝堂上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因着那些流言蜚语,也断然不会拒绝大皇兄的请旨。 大皇兄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偏他还沾沾自喜,真是蠢如鹿豕! 不过,林傲梅的一句话,却将大皇子的计划彻底破坏了,还让大皇子生不出半点埋怨心理,说不好还在心中暗暗给她记了一功。因为林傲梅给了他一个如此光辉的台阶,不是吗? 如詹玄启所想,詹玄耀此时,更觉林傲梅是个守礼知进退,又懂得为他树立形象的,心中更加赞赏。孰不知,林傲梅说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帮柒芷公主解围,也可以有借口让那幅画不要落入詹玄耀的手里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哎呀,柒芷的脑袋真是不灵光,大皇兄莫要生气才好!”柒芷公主忙做恍若大悟状,三两步跑到詹玄耀身边,抓着他的衣袖道,仿佛真怕他会因为自己的“误解”而生气一般。 詹玄耀此时若再不懂得顺坡下,那就是真傻了。看柒芷刚才拒绝的这般毫不犹豫,显然不管说什么都不肯让出此画了,他何必再堵上丢面子的危险去自讨没趣? 况且,詹玄濋说的也对,大不了再找宫廷画师临摹一副便是了,犯不着用妙笔大师的那副《独钓寒江雪》的佳品来换柒芷这副只能称作上品的画作。算起来,如果真换了,亏的还是他呢! 这样想,火也消了,气也顺了,詹玄耀斜了一眼柒芷公主,伸出手指戳了一把她的额头,笑道:“脑袋确实是不怎么灵光!” 柒芷公主笑嘻嘻的揉了揉额头,对着林傲梅报以感激的目光。 林傲梅回以一笑,这个柒芷公主,倒是个有趣的人儿,在皇宫那种阴暗诡谲的地方,还能保持着这股明朗的真性情,着实不易! 原先想不透柒芷公主为什么会拒绝詹玄耀的条件,但听她后来那句要给詹玄耀台阶下却反而火上浇油的话,林傲梅顿时明了。 柒芷公主也是看得出詹玄耀的用意的,之所以忍住诱惑,拒绝詹玄耀,纯粹只是怕画作落入詹玄耀手里,会传出什么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来。 柒芷公主和她并不熟悉,却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险些得罪了詹玄耀,她怎么能再冷眼旁观呢?所以,林傲梅才会开口替柒芷公主解围。 “柒芷公主当真是幸运,有大皇子这么好的兄长。妙笔大师的《独钓寒江雪》,可是当初皇后娘娘的嫁妆,就因为柒芷公主的丹青之术有所进步,大皇子便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当作奖赏赠于你了,真叫人好生羡慕啊!”林傲梅此话一出,直叫詹玄耀当场呆愣了。 不是只是个台阶而已吗?林傲梅怎么突然话锋一转,还把这事作实了呢? 柒芷不肯拿画交换,本来这事就此揭过,可是林傲梅这话,却让他不得不把那副《独钓寒江雪》赠给柒芷了,谁让他的“真实用意”是因为柒芷的丹青之术见长而奖赏她,而不是因为要跟她交换画作呢? 如果说刚才林傲梅的话,如一涓清泉滑过詹玄耀心间,让他无比舒心的话,那现在这句话,就有如一把利刃割过詹玄耀的心窝,直叫他肉疼!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维持着他的风度。 笑话,如果此时他失态反悔,那他堂堂一国皇子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柒芷公主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转,突然双眼放光,抓着詹玄耀衣袖的手不受控制的猛烈摇晃,难掩兴奋的问道:“真的吗真的吗?大皇兄真的肯把那副《独钓寒江雪》给我吗?” 詹玄耀能说不吗?嘴角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咬牙道:“当然是真的。” “谢谢皇兄!那我待会就让侍女过去取!”柒芷公主忙道,生怕詹玄耀反悔似的。狡黠的双眸余光瞥向林傲梅,更是掩饰不住的咧嘴一笑。 原来林傲梅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啊!真是对极了她的胃口! 也不知道她是因为大皇兄耍阴招打她主意心中不爽故意要坑大皇兄一笔,还是要答谢自己刚刚没有把画和大皇兄交换,也许,两者都有! 柒芷公主心里不由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刚才她应了大皇兄的条件,将画给了大皇兄,恐怕林傲梅也会想办法毁了这幅画! 暗自庆幸,越想心里越甜,还好刚才没答应大皇兄,既保住了自己的画,还顺便坑得大皇兄不得不把那副《独钓寒江雪》赠给自己!又不能发怒,真是太爽了!今年这场桃花宴,真是她有史以来参加过的唯一一场不无聊,反倒非常有趣的宴会了! 第50章 桃花宴:归府风云(上) 淑妃见此情景,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嗔视了一眼柒芷公主,暗自恼怒。 柒芷这丫头,真是恣意妄为,不懂权衡利弊。不就一幅画吗?要是因此得罪了大皇子可怎么好? 幸亏这林二小姐是个心思通透的,否则柒芷得罪了大皇子,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 柒芷是她的亲女儿,没人比自己更了解她。柒芷为什么会拒绝大皇子的条件,别人兴许猜不透,她却是看得透透彻彻。 还好,这个林二小姐也是个知恩懂图报的,不枉柒芷那么不计后果的帮她。或许,柒芷还能因此结交到这位玲珑剔透的林二小姐,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除却那极少数人,这场桃花宴,对大多数人而言,还是相当尽兴的。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众人兴起的棋艺,舞艺,琴艺。一枝独秀的,平分秋色的,也都大有人在。林傲梅在后来的环节里,已经自觉的当起了隐形人。不管什么人,怎么相邀如何相激,都坚决不再出风头。 物极必反,她好不容易才把仇视的目光都转移到林芙蓉身上,可不想再因出风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万事适量就好。不过,也不知众人是不是故意的,居然无一人提议要比去年风靡一时的曲赛,直叫林芙蓉毫无展示的机会。 虽也有其他人展示才艺,赢得不少赞扬声。但若论今年的桃花宴上最出彩的是谁,那无疑还是右相府诗赛夺魁的林二小姐了。 诗赛是今年桃花宴的主赛,男女皆可参加,又最是常见,其余的比赛,都只不过是众人兴起的切磋罢了,所以,自然也都没有淑妃准备的别出心裁的彩头奖赏了。 去年的诗赛夺魁者,是有“京都第一美人”称号的肖清潋。林芙蓉之所以能凭一曲天籁之音便风头直追肖清潋,是因去年的主赛本就是曲赛,且肖清潋自小胎里弱,身体落有顽疾,去年的桃花宴,只参加一半便先行离去。 即使是个大美人,但是桃花宴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谁会对仅露一面的肖清潋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印象呢?自然也就比不了在桃花宴上全程都表现得无可摘挑的林芙蓉了。 去年肖清潋因病中途离席,今年更是干脆,缠绵病榻,连来露一面都做不到了。所以,今年听闻的主赛是诗赛,林芙蓉便对魁首是势在必得。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去年最出彩的她,在今年却是惨遭滑铁卢,不仅诗赛未能夺魁,还成了众矢之的。 直到宴会结束,众千金仇视的眼光也没有丝毫改善,一个个拿看狐媚子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她,直看得林芙蓉委屈气急。 众人送走了淑妃和柒芷公主,相互道了别,坐马车的坐马车,上轿撵的上轿撵,乘兴而来,兴尽而归。 林傲梅虽抢了头彩,但是也留下了不少的余地,没有把其他人压得死死的,众人心里倒也没有多大的不爽快。总之,比起林芙蓉,众人对林傲梅的态度已经算相当友善了。 林傲梅主仆三人刚走出别院大门,便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二小姐。” 林傲梅转过身去,只见一袭暗红正装的詹玄耀傲立于白玉柱边,俊朗刚毅的面容上带着平和的笑容,却难掩他身为皇孙贵胄的那抹自得。 林傲梅福身行礼道:“见过大皇子。” 詹玄耀走近林傲梅,虚扶了她一把,柔声道:“林二小姐不必如此多礼。” 林傲梅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一步,和詹玄耀保持着距离。 这个大皇子,看似平和豪爽,实际绝非善茬。且不说上辈子两人就曾经交手过,单方才在宴上他向柒芷公主讨画的举止目的,就让林傲梅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好感。 詹玄耀并未察觉到林傲梅的排斥,笑着道:“说起来,刚刚还要谢过林二小姐呢!不过,本皇子还有一事不明。” 不用想林傲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却仍故作惑的道:“傲梅听不懂大皇子所言何意。” “林二小姐刚刚分明就是在助我,又为何要说那几句话,让柒芷白白得了那副妙笔大师的《独钓寒江雪》呢?那幅画是多么可遇不可求,林二小姐不会不知道?”詹玄耀道出了心头疑惑。 如果说林傲梅不是想助他,那为何想方设法给了他那么光辉的一个台阶?可如果林傲梅想助他,却又为何要将这个台阶坐实了呢?说到底,詹玄耀就是想有个光辉的台阶,却又不想付出代价。 其实他本来也可以不必付出代价的,但是林傲梅的话,却让他不得不付出代价了。所以他才会百思不得其解。 林傲梅听言,显得更加疑惑了,抬头望着詹玄耀,问道:“那副《独钓寒江雪》不是大皇子自己要赠给柒芷公主的吗?和傲梅的话有什么关系?” 疑惑的声音,带着纯真的无辜,顿了顿,不肯定的道:“难道,误解大皇子意思的,不是柒芷公主,而是傲梅?大皇子的用意,不是要找借口奖赏柒芷公主,而是柒芷公主所想的那样,故意要收藏那副画作,惹得外面传出流言蜚语?然后……然后……” 林傲梅咬紧下唇,似乎有些恼怒羞赧,难以启齿,仿佛大皇子一说出肯定的回答,她便会哭出来一般。 詹玄耀有些怔住了,难道说,林傲梅是真以为他的用意是要找借口奖赏柒芷公主,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纯属阴差阳错,并非故意要找台阶给他下的? 一时反倒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反驳。 这个林傲梅,心思还真是单纯的紧。不过,单纯点也没什么不好,右相当年和林傲梅的生母是多么伉俪情深,想来林傲梅这个女儿在右相面前也是十分受宠的。单纯的女子更容易拿捏,到时只要拿捏住了林傲梅,还怕右相不乖乖的站在他这边吗? “不不不,我只是怕林二小姐也会误解而已,这才来说个清楚的,林二小姐千万不要误会!”这个态度和解释转变得有些生硬,不过林傲梅怎么会在意这个? 只装作不知道,松了口气舒心一笑,道:“我就说,大皇子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怎么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早知道刚才就不该提起《独钓寒江雪》了。柒芷公主那样误解您,怎么说也不该让她轻易讨了便宜去才是,傲梅真是不该!” 画都送出去了,当然怎么说都没有问题了,所以林傲梅也不介意多说两句来堵堵詹玄耀的心。 “林二小姐不必如此,那幅画,我本来就是要赠于柒芷的,谁知道她猜不透我的用意,说开了也就是了,不怪林二小姐的。”林傲梅给他戴了那样一顶高帽,詹玄耀自然也得好好表现一下,即使心里有些肉疼,也依旧装作豪爽大方的道。 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傲梅心中嗤笑,面上却仍是一片尊仰恭敬的神色。 得到了答案,虽不是自己想要的,却也让詹玄耀生不起气,得知林傲梅要回府,又刻意叮嘱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待詹玄耀走远,两人合抱般粗的参天古松后,林芙蓉怨恨的美眸闪烁着晦暗的光芒。涂着深红蔻丹的指甲抓着古松树干,不住的蹂躏。 该死的林傲梅!勾引了羽世子还不够,居然还敢勾引大皇子! 更糟糕的是,大皇子恐怕也注意到了林傲梅,她可没有忘,刚才在宴席上,大皇子还帮林傲梅说话来着! 心中的怒火压也压不住,见詹玄耀的身影已经看不到,林芙蓉三两步走到林傲梅身前,掩袖嗤笑着道:“二妹妹的本事还真是不小!姐姐都还不知道,往日竟都小看了你!” 林傲梅看着林芙蓉极力掩饰却仍有些扭曲的俏脸,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回想起来,今生加上前世,这还是林芙蓉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么失态。 即使是上辈子在地牢三个月,林芙蓉露出了她的真性情,也从没有如此的失态过。 也是,上辈子的林芙蓉,可是处于胜利者的优越位置上,而现在嘛…… 狗急也是会跳墙的,林芙蓉已经要开始蹦跶了吗? 林傲梅微微一笑,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异样,柔声道:“妹妹刚回来不久,前些日子又替爹爹挡剑受了伤,更是足不出户,和姐姐接触实在不多,姐姐不了解妹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妹妹本事确实不小,姐姐可以慢慢见识的,不必着急。” 从她决定拿林芙蓉当挡箭牌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她俩今天注定是要翻脸的。既然如此,林傲梅也懒得再跟林芙蓉虚以委蛇了,恶心! 没想到林傲梅居然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毫不掩饰,林芙蓉怒极反笑,压低声音道:“呵!你以为你斗得过我吗?当年你娘斗不过我娘,现在,你也别想斗赢我!” 这种口头上的针尖对麦芒,谁先怒,谁便注定处于了下风。 林傲梅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熙,满不在意的道:“我娘斗不过你娘?不见得?我娘是原配夫人,杜柳清呢?是继室!是续弦!我娘当年活着时,杜柳清就下我娘一等,现在我娘死了,杜柳清也照样低我娘一筹,永远也别想越过她去!” “你!”林芙蓉怒火中烧,按捺不住,猛的扬起手,林傲梅寸尺不避,毫不畏惧的迎上,冷凝的瞳眸直视着林芙蓉,扬起嘴角,笑笑道:“你打啊!最好狠狠的扇下去!我扇了田思渔一巴掌,什么事都没有。我很好奇,扇我一巴掌,你会不会也什么事都没有呢?” 林芙蓉扬起的手紧攥成拳,似乎攥得越紧,林傲梅就能越狼狈似的。 甩下手,咬牙切齿恶狠狠的道:“走着瞧!今天之辱,我必百倍奉还!” 林芙蓉撤袖而走,也顾不得此时自己有多失态。周围没有其他人,在林傲梅面前,林芙蓉已经不屑于维持她的伪装了! 倒是碧泉和笋香有些惊得回不过神,好半天才道:“方才那个,真是大小姐?” “看来是惹急大姐姐了呢!”林傲梅状似自言自语,惬意盈然。 走着瞧?这三个字怎么这么熟悉? 脑中没来由的闪过一张宛若天人的脸,林傲梅不禁打了个寒噤,怎么突然联想到他来了!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再遇上那位喜怒无常,猜测不透的祖宗了! “回府!刚刚的事,不准透漏半个字,明白吗?”虽知道碧泉和笋香都是伶俐的,林傲梅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声。 “奴婢明白。”碧泉和笋香自是知晓的,此时林傲梅再叮咛一次,也让她们更加谨慎,明白此事要绝对保密,咽进肚子里去。 两人只不住的心中感叹:想不到大小姐那么看似温婉大方的人,被惹急了后居然是这般扭曲的样子。果然,人不可貌相! 第51章 桃花宴:归府风云(下)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林芙蓉自然也就没那份闲心再做戏,等林傲梅一起回右相府的道理了。待林傲梅主仆三人出了别院大门,便得知林芙蓉已经先行离去了。 寻到了来时的那顶紫纹轿,因为得了林傲梅的允许,轿夫都在附近的小树林里歇息,碧泉止不住的抱怨道:“真是的!宴会都结束了,那几个轿夫还不懂回来!小姐,奴婢去把他们找回来,您等一等!” “嗯。”林傲梅点头应道。 笋香立于一旁掀开轿帘,看着林傲梅道:“小姐,您先到轿里坐会,都站了一天了。” 桃花宴上,也只有淑妃和皇子公主有的坐,其余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的。林傲梅虽不至于腿酸,但是站了那么久,也着实有些累了。 林傲梅正想转过身入轿,身形刚转,凝眸便看见被笋香掀起帘子的轿里多出了一抹邪魅身影,心猛的一突,瞪大了一双水眸。惊慌之下一扬手忙将轿帘甩下,发出“啪”的一声响,直接甩在了轿内詹玄羽那惊世倾城的脸上。 他正以手撑颔,卧于轿壁,经这一甩,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瞬间结冰。 这个丫头!居然还敢用轿帘甩他! 毫无预兆的甩下轿帘,让笋香也吓了一跳。她立于轿侧,又一心和林傲梅说话,丝毫没察觉到轿中的不寻常。 “笋香,让碧泉回来,守着轿子,不许让任何人靠近。”林傲梅声音带着些许沉重和无奈,这位祖宗,怎么出现在她轿里了,要是被别人看到,那还了得? 这时她倒是很庆幸和林芙蓉翻了脸,否则林芙蓉大概会等她一道回府,若被撞个正着,就真的完蛋了。 事实证明,平时不烧香,紧要关头念多少句“阿弥陀佛”,佛祖都是听不见的。 刚才还祈祷不要再遇见这位祖宗了,没想到不过半刻钟就又遇见了,还以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方式遇见了。林傲梅能不沉重无奈吗? 幸好碧泉还未走远,笋香一唤,她便转身往回跑来了。一脸疑惑的看着笋香,启唇想发问,笋香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正要喋喋不休的嘴。两人老老实实的守着轿子,假装着若无其事。 林傲梅犹豫再三,方信手掀起轿帘,屈身入了轿,复将轿帘掩下。见礼道:“傲梅见过羽世子!” 碧泉和笋香就守在轿边,眼观八方,耳却只听着轿内的声响。听见后面三个字,反应之激烈,比起林傲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眸光急急一闪,只觉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慌忙四下环顾周围,生怕有什么人经过。不过幸好,因着方才接连应付詹玄耀和林芙蓉,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大多数千金小姐都已经回府,只余下远处寥寥几个骑马叙旧的公子少爷。 紫纹轿明显就是女子的专属物,男女有别,他们也是断不会太过靠近冒犯的。 碧泉和笋香稍稍松了口气,林傲梅却是暗暗叫苦,只因为轿内詹玄羽的脸色极其不好,双眼微眯,直勾勾的盯着她,透露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冰寒入骨。 她没记错的话,刚刚笋香掀开轿帘时,乍一见他,那张惊世容颜上还是带有一抹邪魅笑意的,虽然并不代表他高兴,但是至少看得出来,他心情没有那么糟!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真可以用一个“黑”字来形容,不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他了,真是罪过! 要是林傲梅知道,那个惹到詹玄羽的是她自己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腹谤了。 见詹玄羽依旧阴骛的脸,显然要他开口让自己起身是绝对不可能了。紫纹轿的高度说低不低,说高也不高,这样一直半屈着身子实在是难受,站直了又要磕到轿顶。 没有别人看见,再说轿子本身就是她的,林傲梅也索性弃了虚礼,在离詹玄羽最远的一角坐下,生怕触碰到地雷般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子,您有何贵干?” 林傲梅就只差不能问你是否吃饱没事干?只能婉转的问道。 詹玄羽嘴角扬起,姿容倾世,却透露出几丝阴寒,吊儿郎当的道:“没事干,想看看我从你轿子里走出去,你会怎样舌绽莲花,再把这事推到你嫡姐身上而已。” 果然是没事干…… 林傲梅有些无语,这人说话简直是极端,让人接不了口,却又找不了茬。你婉转的发问,他的回答总能直接到让你听不到丝毫有用的信息,却又不是那种糊弄人的答非所问。 看来委婉拐弯抹角的问,是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的。林傲梅稳了稳心神,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敢问世子,傲梅是不是无意间冒犯过您?” 看着林傲梅有些无语凝噎的神色,詹玄羽的心情也不自觉的好多了,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随口答道:“你猜!” 差不多见识过这位羽世子的语锋尖利不着篇幅,林傲梅错愕的神色不过维持了一瞬间,再次耐心的道:“傲梅猜不出,请世子明示!” “我不要!”语不气人死不休,詹玄羽漫不经心的慵懒答道,看她伤脑筋,简直是一种享受。算计了他一把,又踩了他一脚,刚刚还用帘子甩他的脸,他才不明示呢!急死她! “……”林傲梅是彻底无语了,鲜少有人拒绝人拒绝得如此理直气壮,单刀直入的。 一不说明来意,二不道明原因,不会是真的单纯想要看看他从自己轿子里出去后她会怎样焦头烂额? 林傲梅真心是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他了。还是得问个清楚比较好,如果知道原因,至少也能有应对周旋之策,不会处于绝对的被动地位。再加上又是詹玄羽这种危险的人物,绝对不能招惹。有事解决,解决后从此陌路,否则还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烦。 深吸了口气,林傲梅眉眼扬起,绽放出如明珠晓露般的笑容,再次虚怀若谷请教道:“羽世子,傲梅实在是愚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还请世子明示!” 你要是想得出来才怪了!詹玄羽斜眼瞥了一眼林傲梅,心中暗道。 她若是愚钝的,恐怕世上就没有几个聪明人了。 “我和你嫡姐暗中交好?拿你当挡箭牌?嗯?”詹玄羽挑起眉眼,斜睨着林傲梅道。 原先的自是不能告诉她的,不过在宴会上她也得罪了他?而且,好像得罪得不比上次的轻。 林傲梅眸光微闪,有些无奈,确实,刚刚是得罪他了,不过,他要是不先刁难,她会得罪他吗?况且,她问的是在之前是否有得罪他,为何要在桃花宴上刁难她。而他回答的却是她在桃花宴上得罪他,所以他此时才会刁难她! 完全不一样啊! “在宴上,傲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世子海涵!”言下之意,你不没事找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海涵是做不到了,我这个人,向来小肚鸡肠的。”詹玄羽看也不看林傲梅,理直气壮的道。 靠!没抓住重点好吗?谁真的要他海涵了!明明就是他的错,要海涵也是她!偏他还能回答得这么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林傲梅觉得,要是跟这个羽世子多说几句话,恐怕她真会吐血身亡的。 “喂!林傲梅!”看着林傲梅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詹玄羽有些想笑。本来他没想过要这样耍她的,但是谁让她用帘子甩他脸呢? 林傲梅一个激灵,望向詹玄羽,目带询问。 还要干嘛?问是不是冒犯过他他也不说,问他到底是到她轿子里干嘛来的他也随口一答。林傲梅才不信他说的只是想看看他从轿子里出去会怎么样而已这种话,如果他目的真的在此,就不会和她说那么多了,直接出去不就好了? 现在林傲梅也不知道要干嘛了,他不出去,她也回不了府,就这样慢慢耗着,兴许耗到他心情好他就会说了。 “我呢,就是想告诉你,你确实是得罪我了,至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还是那句话,你猜!你只要记住,你确实得罪我了就够了,我也是个海涵不了,睚眦必报的,所以,”詹玄羽悠悠弯下身,笑得邪魅而带着恶作剧的意味,“你就准备好,我们还会见面的!等我心情不好,我会去找你麻烦的。” 林傲梅直想破口大骂,什么莫名其妙啊!说来说去,怎么感觉都是他的理似的,而且,他脾气那么坏,心情不好的时间肯定要比心情好的时间多得多? 不过,他的心情好像也转变得挺快的,刚刚还一副阴骛的脸色,现在好像又恢复了,实在是看不出他心情好坏的依据。总之,她就只能祈祷他心情一直是晴天了! “不要在心里碎碎念,你就祈祷本世子的心情一直像今天怎么好,否则你就要遭殃了!”不知为何,他今天心情确实挺不错的,被这小狐狸祸水东引栽了一把,居然还不是很生气。此时看到小狐狸被他堵得无语问苍天,詹玄羽更是心情大好。反正,詹玄羽觉得今天自己的心情真的极好,否则被小狐狸那样栽了一把,还用帘子甩到了脸,他不得气死了。 不过现在,他直觉确实没怎么生气。原因是眼前的小狐狸一副苦恼的样子,他很乐意看着她苦恼。 林傲梅甚至怀疑,詹玄羽是否有读心术。而且,他今天心情好?有吗?她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今天是他心情好的样子,那他心情不好是什么样子,林傲梅实在是无法想象! 林傲梅已经不想说话了,但是不说又不行,林芙蓉此时恐怕已经回到府里了,她还在这里磨蹭,难保林芙蓉不会借题发挥说些什么。 “是,傲梅知道了。那趁现在世子的心情好,可否先让傲梅回府?”林傲梅态度谦和恭敬,柔声问道。 这么老实乖巧?他才不信呢!这小狐狸指定又在心里碎碎念了。不过,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府,小狐狸恐怕真得遭殃了。和她嫡姐现在大概也已经翻脸了,难保那女人不会乱说什么。 “好!趁本世子心情不错,你还是快走,否则我反悔那就糟了!”大大方方的掀开轿帘,身影一闪,只剩一片衣袂,一瞬间,又消失无踪。 好一招踏雪无痕,简直出神入化!就是想不到,他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 林傲梅掀开轿帘,见夕阳就要渐下,忙吩咐笋香去找轿夫回来。 “小姐,刚刚那个身影,真是羽世子?”碧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刚刚就见一道雪色身影从轿中闪出,然后便不见了,听小姐在轿中的话,应该是羽世子没错。 林傲梅轻“嗯”一声,算作回答。 碧泉也识趣的不问下去了,她虽疑惑羽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小姐的轿里,但是看小姐的神色,应该也是疑惑的。 小树林就在别院的侧门而已,不过半刻钟,笋香便和轿夫一同回来了。加快步伐,按着来时的官道,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右相府…… 第52章 姐妹交锋 姐妹俩没有相携回府,时间前后还相差了那么久,以至于林傲梅一到桂园,便少不了被追问。所幸另一个当事人是林芙蓉,倒也不用林傲梅去应付。 之所以在桂园,是因为林箭澜听同僚陈述,自家二女儿在桃花宴上是如何技压群芳的夺了诗赛首魁,大女儿题的诗又是怎样的饱受赞赏,乐得合不拢嘴,直道生了两个长脸的好女儿。遂一回府,便吩咐府中人今晚都在桂园一同用餐,美其名曰犒赏两个好女儿。 林傲梅回来得晚,匆匆沐浴更衣后便到了桂园。即使赶得匆忙,却也依然是最后一个到。不过这回,众人都不敢抱怨半句,老老实实的候着,和接风宴时的情况大相径庭。 “抱歉,我来迟了!”林傲梅的步履比平时快了些许,仪态却一丝不乱,饱含歉意的望着众人道。 林箭澜和孟氏自是不会怪罪,其他人当然也不敢怪罪。 杜柳清起身笑着道:“这场晚宴本就是为你和芙儿设的,要是反倒让你着急就不好了。一整天的,该饿坏了?快坐下吃饭,虚礼什么的都暂且免了。” 林芙蓉比林傲梅先回府,宴上发生的事,都已经事无巨细的告诉了杜柳清,即使也恼怒林傲梅,杜柳清面上却表现得更为周到体贴。 林傲梅道了谢,在林芙蓉的下首处坐下,脸上笑容若云霄雪霁,柔声唤道:“嫡姐。” 看着和平时一般无二的林傲梅,林芙蓉不禁有些怀疑,早先那个和自己撕破脸皮又出言挑衅的林傲梅,真不是自己一时的幻觉? 林芙蓉笑着点点头,算作回应。三姨娘却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林芙蓉被林傲梅压了一头,依她的行为方式,此时不是得对林傲梅更加的亲切和善,来展现她毫无嫉妒之心,好维护自己温厚大方的形象吗?居然会仅仅这样笑笑而过,真是稀奇事! 四姨娘没有三姨娘来的敏锐,却占着那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气儿,率先挑眉出言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怎么没一起回来呢?婢妾还担心二小姐迷路了呢,所幸是平安回府了。” “二妹妹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自然要多结交些知己好友,我也不好去催促。担心爹爹等急了,这才先行回府报平安的。”林芙蓉脸不红心不乱的答道,显然早已料到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已经想好了万全的答复。 林傲梅也懒得否认,林芙蓉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没什么意见,只管低头吃着饭。 众人的眼光不由得都追随着她,想不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嫡二小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在桃花宴上如此出彩,连大小姐都被比了下去。恐怕今天过后,便不可能再默默无闻。现在不讨好,等她真的众星拱月了,就没机会了!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愈发亲切了。林慕芫占着年纪小,一副天真的模样,好奇宝宝似的问东问西套近乎,只可惜林傲梅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问一句答一句,态度说不上疏离,却也谈不上亲切。 “二姐,听说你还扇了田左将军的女儿一巴掌呢!可是真事?”林汀兰倒不是有意套近乎,而是真的好奇。 姓田的人,林傲梅都敢扇人家巴掌,而且还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田思渔先道的歉。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芙蓉适时的换上一副愁容,担忧的道:“这件事,我也有错,该拦着二妹妹才是。也不会……想必现在骠骑左将军是记恨上爹爹了,该怎么办才好?” 话语中不自觉将大部分错处通通推到林傲梅身上。因为林傲梅的一巴掌,现在好了,骠骑左将军记恨上林箭澜了,如果以后骠骑左将军给林箭澜使什么绊子,就全是林傲梅的错!谁让她扇了人家的掌上明珠一巴掌呢? “姐姐,你可说错了,骠骑左将军可并非因梅儿这一巴掌才记恨上爹爹的。不说骠骑左将军,就是整个田氏,哪个不记恨爹爹?田氏和杜府本来就是死对头,爹爹娶了二娘,就等于已经和田氏站在了对立面,就算梅儿什么也没做,骠骑左将军也是记恨着爹爹的。”林傲梅水眸清明,素然从容的道。末了还不忘看向杜柳清,眸中暗含着一副家门不幸的模样,险些让杜柳清的笑容维持不住。 林芙蓉猛一激灵,她倒是一时忘了还有这茬! 确实,林傲梅的一巴掌,比起田氏和杜家之间十来年的朝堂恩怨,简直就是微不足道。换句话说,即使没有林傲梅这一巴掌,骠骑左将军也不见得就和林箭澜有多友好,否则,之前田思渔也就不会几次三番的挑衅林芙蓉了。 这个林傲梅,看的倒是透彻! “可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妹妹也不该如此冲动,扇了田思渔的巴掌!怎么说,以后爹爹遇见骠骑左将军,都难免理亏了。”总而言之,林芙蓉就是死命的要把以后骠骑左将军可能会对林箭澜做出的一切不利事件的原因全部归咎到林傲梅这一巴掌上,如果不是太牵强附会,恐怕林芙蓉还会说整个田氏记恨上杜家都是因为林傲梅这一巴掌。 纵使林傲梅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怒了,言语间含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姐姐,你不会忘了,最后道歉的可是田思渔,理亏的也该是骠骑左将军,而不是爹爹。姐姐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田思渔那般侮辱人,姐姐忍得了,妹妹可忍不住。” 听到这里,林箭澜也不禁有些糊涂了,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是林箭澜官居一品,所谓同僚,品级大多都是比他低的,自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关于林傲梅扇了田思渔巴掌一事,林箭澜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大概田思渔也是有封锁消息的,否则林箭澜不会完全没有耳闻。倒是林汀兰是从哪里听到的,林傲梅就不得而知了。 “梅儿,是怎么回事?”林箭澜疑惑的问道,这个二女儿的性子温和,虽对生人会比较冷清,却也不会无缘无故扇人巴掌! 林芙蓉只以为林箭澜要责怪林傲梅,心中暗乐,却犹豫着劝道:“爹,妹妹年少莽撞,您就别怪罪她了。” “梅儿,把事情原委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原委,林箭澜也不知道谁是谁非,倒也没有说责怪谁。很是奇怪,为什么芙儿会以为自己要责怪梅儿呢?想来她也是护妹心切,林箭澜不多说什么,径直问林傲梅道。 林傲梅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就像讲诉两个不相识的人一样。既不添油加醋,也不发表意见,实实在在的一五一十。 林箭澜听完事情经过,愤愤的怒喝:“真是放肆,无法无天!”。含着怒气的声音,直叫林芙蓉听得心中欢快。 不过林箭澜的后一句话出口,林芙蓉方知自己会错了意。只听林箭澜冷哼一声,又道:“田氏真是好教养!都欺负到我林府头上来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对啊!爹爹不是应该教训林傲梅莽撞不懂权衡吗?怎么转而恼怒起田氏来了?不明所以的望向杜柳清,见杜柳清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林芙蓉霎时醍醐灌顶。 事情发展方向不对,林芙蓉急忙转了舵,顺着话风道:“爹爹也觉得是田氏欺人太甚。既然如此,就不会怪罪二妹妹了,对吗?”即使稍纵便转了话风,林芙蓉也转得惟妙惟肖,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梅儿做的没错,我怎么会怪罪!”林箭澜嗔睨了一眼林芙蓉,听她话里的意思,敢情也是认为梅儿做得没错的,只是怕自己会怪罪梅儿,这才先抛砖引玉,好让自己消些怒气的。 看着眼前两个绝色优秀的女儿,林箭澜心中的怒火也消了一大半,只遗下满满的欣慰。 “如此芙儿就放心了。芙儿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样才让爹消火呢,既然这火不是烧向二妹妹的,芙儿也就懒得去消了。”林芙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言道,角色转变得极其迅速。 林傲梅笑容如沐春风,接口道:“我还以为大姐姐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刚刚还有些恼怒了,姐姐可别怪罪我才好。”亲昵的夹了一块姜汁鱼片到林芙蓉碗里,带着些许歉意的道。 这句话本身听着没什么,却是引人回想起了适才林芙蓉的每一句话。字里行间,都是在说骠骑左将军会因林傲梅一巴掌而记恨林箭澜,又言林傲梅年少鲁莽不懂事,何来有为林傲梅辩解一说?这是在帮人脱罪,还是在帮人定罪? 林芙蓉有些心虚,都怪刚才自己说的太过直白不含蓄了,可是她怎么会想到爹爹不但没有怪罪林傲梅,反而说她做的没错呢?即使顺话风顺得多么自然无瑕,但是之前的话,却是收不回来了,再加上林傲梅不动声色的引人深思,难免被有心人察觉,落下话柄。 “怎么会?我不是怕爹会发脾气怪罪你吗?这才先把你的罪行通通列出来,爹一下子听完,发一顿脾气也就过了,省得以后想一次气一次,气坏爹爹,你也得多受罪!”林芙蓉斜睨了一眼林傲梅,解释的道。 既然之前的话收不回来,那就只能把它掩盖掉。 “幸亏爹爹是个护短的,否则对梅儿发脾气,梅儿可不见得消受得了!如果爹真生气要罚梅儿,姐姐会替梅儿受罚吗?”林傲梅天真无邪的问道,满满的求证意味。 “当然会。不过,前提是爹爹肯啊!否则,我怎么敢?”林芙蓉虽然心里犹豫,嘴上却丝毫不犹豫。 这类问话,犹豫得越久,可信度就越低。她当然不可以否定了,既然一定得作肯定回答,那就得让可信度达到百分百,否则就没意义了! 不过,林傲梅也真是狡猾,这样大庭广众的问,要是以后爹真因为什么事处罚她的话,她想袖手旁观的看好戏,是很难了。说不定形势所迫,还得求着代林傲梅受罚,否则,别人会这么看她?如果真有这一天,只求爹爹能公私分明,严辞拒绝才好。 “爹,听到了吗?您舍得让大姐姐代梅儿受罚吗?”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欣喜,神色却是娇憨,看不出半点不怀好意,似乎只是单纯的说笑罢了。 “鬼机灵,把你姐姐和我都算计下去了是?”林箭澜佯怒笑骂道。 “好啦好啦!知道爹爹疼嫡姐,不舍得罚她的!”林傲梅扬眉娇声道,直惹得林箭澜哑然失笑,伸手揉了揉她半干的发丝,无奈道:“你和你嫡姐,同样是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疼谁不疼谁的。谁做错了事,爹都照样会罚。绝不会偏袒,厚此薄彼的。” 林傲梅嘟着嘴,状似不满意的道:“女儿还以为您会说,梅儿和嫡姐您都一样疼,哪个都不舍得处罚的,谁知道,居然是两个都会罚,真叫梅儿好失望!”耸耸肩,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无力垂下脑袋。 “你呀!”林箭澜点了点她的额头,话语透出几分无奈,却又含着浓浓的宠溺。 看着父女二人之间的亲昵,林慕芫几人想要介入,却又插足不了,仿佛只有林傲梅是爹的女儿,她们几个,则是活生生的被忽略了! 林芙蓉脸上维持着笑意,内里却怎么也淡定不了。她一直是爹爹最宠爱,最优秀的女儿,不管在何时何地,和爹爹最亲昵的孩子永远是她,但是现在……她居然完全插足不了林傲梅和爹爹之间,这是不是说明,爹爹最宠爱的女儿要变成林傲梅了? 不!她绝对不允许! 第53章 万丈深的忌讳 林傲梅假装看不见林芙蓉微妙的脸部变化,依旧和林箭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聊天。 她说过,林芙蓉在意的东西,她通通都会抢过来!况且,林箭澜是她的父亲,是相府的掌权人,他对自己的宠爱,直接影响着自己在府里的地位。试问,一个连生父都不喜的闺阁小姐,谁又会放在眼里?在外面,她得展示自己的的风采,才不会被人小觑。而在府里,要想不被人轻视,只能靠林箭澜。 适才问林箭澜的话,也并非只是一时兴起。和林芙蓉已经翻了脸,可想而知,大概明里暗里的算计陷害都会接踵而来。她不会束手待毙,那就只能反击。从一开始就注定,她和林芙蓉,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 她也说过,如果她和林芙蓉两人,一定要有一个得下地狱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把林芙蓉踹下去! 林芙蓉从小就是林箭澜捧着长大的,向来最是受宠,到时真有什么,难免林箭澜会因不忍心而网开一面。现在林箭澜既然这么说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林箭澜至少也会有些顾忌。 “爹,这是白嬷嬷捎来的,你看!”见火候差不多,林傲梅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林箭澜。 林箭澜接过,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笑着道:“既然郁之的伤已经可以下床了,那就让他回府里来修养,这样也方便照应些。” 林傲梅之所以将信给林箭澜看,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 白嬷嬷来信中说,郁儿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除了肋骨,其余的外伤都已经痊愈了。十几天来,林傲梅自己受伤,伤好后又恰逢赶上桃花宴。所以,从上次分别后,林傲梅都还没有去探望过黎郁之。 幸好白嬷嬷是知道林傲梅记挂的,每隔一两天都会捎信回来,告知黎郁之的近况。但是,那冰冷的信件,怎么比得过亲眼见到黎郁之来的安心呢? “嗯,谢谢爹。”林傲梅笑着应道。 在场人中,除了孟氏一早知道来龙去脉外,其余人都面面相觑,疑惑讶然。 郁之?黎郁之? 杜柳清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惨白,黎这个姓,无疑是她心间上最大的阴影,脑海中最大的噩梦! “郁之?老爷在说什么?”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无异,即使心里已有了答案,杜柳清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死心的问道。 “你忘了吗?就是阿靖的嫡子啊。当年被金牌令箭保下的黎氏血脉。”林箭澜只以为杜柳清忘了,耐心的解释道。 忘?她怎么会忘? 人对最喜欢和最讨厌这两种极端的人或物,都有着绝对深刻的印象。杜柳清又怎么会忘记黎郁之呢? 这么多年了,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本以为黎芊芊一死,黎家就已经彻底在世上消失,千算万算,算不到黎郁之居然还活着! 当年她曾派人暗中找寻,吩咐格杀勿论,但是找了半年都毫无线索。 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随着黎家的满门抄斩,居然也销声匿迹,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当年她想,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确实已经不在人世间了,这才会查找了半年都没有一点线索。 随着日子推移,黎家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议论圈,杜柳清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想到,其实还有一种更为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黎郁之并非不在人世间,而是被人救走了。荒谬的是,救走他的,还是自己的枕边人…… “老爷是说,郁之,他还活着?”杜柳清不是不想装作惊喜意外,但是此刻,她真的做不到。 “是啊,他还好好的活着。这么多年,风头也过了,我准备把郁之接到相府安顿,毕竟是阿靖的孩子,又是我的亲外甥,说什么也要让他衣食无忧才好。” 杜柳清当然知道林箭澜口中的“阿靖”是何许人,说起来,黎家人,除却黎芊芊,杜柳清最恨的,就当属黎靖了。 现在黎靖的儿子居然要天天到她眼前晃悠,不是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记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吗?让她情何以堪? 众目睽睽之下,这还是杜柳清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虽不至于爆发失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有多不寻常,比吞了活苍蝇还难看。 林傲梅鲜少看见杜柳清如此惨白的脸色,即使是上辈子触怒了一国之母,杜柳清的脸色也没有惨白成这个样子。可以想象,黎家对她来说,是一个怎样深的忌讳,就如同一根心弦,可以轻易勾动她的情绪。 黎家和杜家,到底发生过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恩怨情仇呢?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看到杜柳清如此,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知道她听到此事,脸色一定不会好到哪去,不过没想到会惨白成这样就是了。 “爹,郁之这些年,犹如销声匿迹了一般,众人都以为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芙蓉也察觉到了杜柳清的心绪不宁,生怕别人注意到她,忙开口转移了众人视线。 这个问题,不止林芙蓉想知道,在场人中,就没有不好奇的。 早在那天去找郁之回来后,林傲梅就已经告诉了孟氏原委,所以此时孟氏显得极为淡定。 杜柳清见孟氏淡若无波的面容,暗暗咬紧下唇,只认为此事都是孟氏一手操纵的,极为愤懑。 为什么!这些年她做的还不够吗?日复一日的晨昏定省,年复一年的言笑讨好,五年来费尽心思的伺候,还比不上一个死了五年的黎芊芊?她哪里比黎芊芊做得差?哪里比不上黎芊芊了? 说到底,杜柳清对待孟氏如何尽心尽力,都只是为了压黎芊芊一头罢了。兴许,她确实没有哪里差了黎芊芊,唯一缺少的,就是那一颗真心。 很巧,孟氏年事高,最看重的,便唯是那一颗真心。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当年郁之是被他的奶娘带走了,不久前,奶娘也去世了,郁之受了不少苦,所以我才想把他安顿在府里,以后都要好生照料他,知道吗?”林箭澜大致的说了缘由,当然,他这么多年的暗中相助,林箭澜三缄其口。 虽都是自家人,但是隔墙有耳,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难听的话,当年的黎家在风口浪尖,他暗中相助,在世人看来,目的不一定就是单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箭澜这才选择直接忽略。 孰不知,这一忽略,让杜柳清更加拼命的把事情往孟氏身上推。 她不肯相信,也不敢去相信,这么多年,是林箭澜瞒着她暗中救助黎郁之的。说杜柳清自欺欺人也好,说她过于偏激也罢,总而言之,杜柳清宁愿认定此事是孟氏一手在操办,也不愿相信此事和林箭澜有丝毫的关系。 其实,林箭澜也没想刻意的隐瞒着杜柳清,而是事急从权。这件事,现在说起来也许没什么,但是在当年那个风口浪尖上,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除了孟氏,林箭澜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半点风声,以至于连林傲梅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是自然的,说起来,我们还要称郁之一声表弟呢。”林芙蓉柔声道。 她和杜柳清不同,除了黎芊芊,她对其它黎家人,倒是没什么成见,就像对陌生人一样。毕竟,五年前她也还不到十岁,具体发生什么事,也都懵里懵懂的。虽说潜意识里也是讨厌黎家的,但大多是因为耳濡目染,没有杜柳清的那种忌讳。 林箭澜满意的点点头,他的叮嘱,本身就不是针对林芙蓉说的,他对林芙蓉的性子处事都很信任,自认为林芙蓉是不需要他告诫什么的。所针对的,还是林汀兰这些个不大省心的。 “柳清,待会记得去收拾间屋子,明天郁之回来可以住。他还受着伤,被褥什么的要格外注意些。” 有了一会子的缓冲时间,杜柳清也渐渐调整了过来,知道此时后悔气愤也于事无补,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黎郁之到了相府,在她的眼皮底下,还怕找不着机会弄死他吗?当年整个黎家都能弄垮,如今还怕弄不死一个黎郁之吗? “好。待会我吩咐人去收拾。就让郁之住在离傲梅阁最近的箫云院可以吗?”杜柳清轻声询问道。 杜柳清做事,向来都是让林箭澜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朝她道:“你看着安排就好。辛苦你了!” “不会。倒是郁之,伤还严重吗?”因着林箭澜这句话,杜柳清心中多少还是好受了些的,遂出言问道。 “已经好了大半了,想来不出十天,就都可以痊愈了。”想起白嬷嬷在信中的说辞,林箭澜复述般的答道。 “那就好,苦了那孩子了。”杜柳清带着些许怜惜的道。直看得四姨娘嗤之以鼻:惺惺作态! 五姨娘不着痕迹的和林慕芫相视一笑,看来这相府,是不会风平浪静了! 第54章 表少爷归府 次日一大早,林箭澜便命石稀带着府中护卫去城郊接回黎郁之。 林傲梅本来想要同行,林箭澜却是说什么都不允许。得到了林箭澜的再三保证后,林傲梅这才无奈的在傲梅阁安心候着。 赵师良供给黎郁之养伤的宅子,距离相府的路程比原先所在的狗尾巴胡同还要短。有石稀亲自接送,又带了护卫,想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守在府门口的笋香便到傲梅阁回禀,说黎郁之的车驾已经到了相府。 林傲梅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书,扬起嘴角起身道:“走,去迎迎郁儿。” 带着苗嬷嬷和笋香还没走到府门,远远便见到白嬷嬷和石稀一左一右伴着黎郁之,正往府里走来。 黎郁之身穿竹青色的圆领通身袍,黑发整齐的用玉冠束于头顶,稍显稚嫩却不失英气的五官,竟和黎靖有五分神似。一路走进府里,犹如从隔世中移步而来。见到立于对面的妙龄女子,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作何反应。 女子身着素白的百水裙,外披浅蓝色的坎肩。腰间坠下的琉璃丝绦上,没有挂香囊,也没有戴玉佩,尽显单调的着装,却别出心裁的在坎肩前加了一颗水红色的透明宝石,将这份单调烘托得不透明起来,显得别有一番风姿,清丽脱俗的容颜,直叫那胸前的宝石也仿佛失去了光辉。 见到了日夜记挂的黎郁之,林傲梅原有的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那抹如云雾散去的明媚笑容。她上前一步,将黎郁之轻轻的拥入怀中,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却是无声胜有声。 黎郁之闭上眼,反手揽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身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很恬淡,却又似乎很馥郁,让他无比的安心温暖。 多久了?多久没有人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了?多久没有人能让自己感到这般安心了? 五年来的点点滴滴,潮水般涌进了黎郁之的脑海。这五年,他过得多么艰难凄楚,那她呢?也定是不好过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泪水模糊了黎郁之的视线,沾湿了林傲梅的坎肩,两人之间,只剩下静默,和彼此给彼此带来的安慰。 苗嬷嬷和白嬷嬷看着紧紧相拥的一对姐弟,伸出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祈愿夫人和黎家的所有亡灵,能保佑二人无灾无难,一生平安…… “表姐。”黎郁之轻唤道,声音带着些许稚嫩,却难掩悲怆,“你还好吗?” 林傲梅双手搭在黎郁之肩上,细细的打量着他。 她的郁儿,确实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他刚刚掉眼泪了,还会用稚嫩软嚅的声音,问她还好吗…… 上辈子,郁儿的脸上除了冷淡,不会再有其它的表情;除了自己的问话关怀,他会偶尔回答几句外,平时也几乎都是不开口的。就犹如一个木偶,没有喜怒哀乐,只剩下空洞的躯体。 犹记得上辈子,黎郁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麻木的问自己:表姐,詹玄启是你的良人吗? 一次又一次,她都毫不犹豫的笑着回答他:是,他是我此生唯一的良人。 良人?呵,好一个良人啊!在地牢三个月,直到最后一天,他才出现亲手葬送了她的生命。而在此之前,她却都还傻傻的相信着他,以为是林芙蓉叛国,勾结夕幻起兵谋反,饱含希望的等着詹玄启来救她。 她是有多傻啊? 进地牢的前一刻,她亲眼见到郁儿为了救她,杀出血路冲进皇子府,身受重伤,以至于最后被林慕芫偷袭,一剑刺穿了胸口。 可笑!看到那一幕,她居然还没想透,还对詹玄启抱着殷切的希望。不,应该说,那时那刻,她依然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着詹玄启。而他,却将她的信任卑贱的踩在脚下! 她大概再也无从得知,上辈子的郁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回想起来,林傲梅总有种直觉,上辈子的郁儿,似乎早已知道詹玄启的狼子野心一般。 他对詹玄启,向来是极为不待见的,这才会几次三番的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即使在自己面前,他也从不掩饰他对詹玄启的厌恶。她现在还能清楚的回想起,面对她每一次毫不犹豫的答复,黎郁之的眼中,都会闪过无奈犹豫的挣扎和不忍心。 此生,她会好好护着郁儿,她不希望他又变得如上辈子一般冰冷寡言,她要他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单单纯纯的就好,所有的诡谲阴谋,都由她一力面对就够了。 嫣然一笑,林傲梅柔声应道:“好不好,都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似乎是在回答黎郁之的话,又像是在劝慰着黎郁之。 “表姐!”黎郁之抹去眼中的泪水,乳燕般扑进林傲梅怀里,紧紧的揽着她,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林傲梅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了。 他只有表姐一个亲人了,那天醒来,没有见到表姐,他只以为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所幸,所幸那是真的,不是幻觉,她真的来找他、来救他了! “郁儿,你的伤还没痊愈,不可以站太久,走,和表姐去傲梅阁,表姐有东西给你,待会再带你回箫云院。”林傲梅牵起黎郁之的手,笑着道。 “好。”黎郁之咧嘴明朗一笑,这大概是他五年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石稀,你去告知爹爹和祖母,就说郁儿到府里了,我先带他去更衣吃点东西,待会就去常青院请安。”担心孟氏记挂,林傲梅吩咐一旁的石稀道。 石稀应了一声,往林箭澜的书房而去。 回到了傲梅阁,碧泉的早餐点心都已经备好。黎郁之只余下满满的感动,只因为桌上的东西,竟无一样不是他爱吃的。 “郁儿,快坐下吃些东西,不然等到午膳,肚子该饿坏了。”回府匆忙,黎郁之的早膳还没用,此时肚子空空,虽也没觉得有多饿,但是见这一桌子的东西,即使不饿,也会惹得胃口大开。 点点头,在桌前的樱桃木椅坐下,朝着白嬷嬷道:“嬷嬷,你也还没用早膳,一起坐下吃!” 白嬷嬷有些惶恐,急忙道:“老奴怎么能和表少爷一同用餐?表少爷吃就好,老奴不饿!”在府外便也罢了,但是在府里,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嬷嬷,没事的,傲梅阁都是自己人,这杏仁豆腐,可是你平时最爱吃的。坐下尝尝小厨房的手艺。”林傲梅笑着劝道。 林傲梅既然这样说,白嬷嬷也不好再推辞,在下首处坐下,和黎郁之一同用起了早膳。 趁着他们用膳的当口,林傲梅进了里屋,拿出几天前早已备好的衣物,放在桌上,朝着黎郁之道:“郁儿,吃完饭后,白嬷嬷和苗嬷嬷带你回箫云院,以后你就住在那里,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和我一起去常青院向祖母请安。” “箫云院?离这里远吗?”黎郁之嘴里塞着满满的银丝卷,脸蛋鼓起,有些含糊不清的问道。 林傲梅哑然失笑,掏出绣帕擦拭他的嘴角,道:“不远,只隔了一个小花园而已。” “好。”黎郁之笑着应道。 用过了早膳,白嬷嬷带上衣物,和苗嬷嬷一起,领着黎郁之去箫云院梳洗更衣。 看着黎郁之轻快的脚步渐行渐远,林傲梅收回了视线,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容:真好,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见到郁儿这般单纯开心的样子。 碧泉和笋香相视一笑,表少爷回了府,感觉二小姐心中的沉重卸下了不少。笑容中褪去了平时的凝重和深沉,多了些许发自内心的开怀欣慰…… 梳洗完,黎郁之便迫不及待的往傲梅阁里赶,见林傲梅卧在榻上看书,上前揽住她的手臂,笑嘻嘻的道:“表姐,这衣服是你特意为郁儿订制的,对吗?” “你呀,伤还没好,不要跑那么快。”林傲梅佯怒道,伸手点着他的额头。 “没事,已经不疼了。”黎郁之知道林傲梅心中担忧,遂安慰道。 “那也要多注意些,知道吗?”林傲梅放下书,帮他整了整衣襟,叮嘱道。 黎郁之的视线落到林傲梅放下的书卷上,嘴里却回道:“嗯,郁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表姐不用担心。” 见林傲梅点点头,黎郁之又好奇的道:“表姐,你看的是什么书?这个字我认识,是‘和’字,对吗?” “这本书,是前朝大学士范晔所着的《和香方》。”林傲梅拿起榻上的书卷,对黎郁之解释道。 “是一本介绍熏香的书吗?”黎郁之就着字面上的理解,疑惑的问道。 “不全是。”林傲梅轻轻摇了摇头,复道:“《和香方》是一部香药专书,但对中草药也有所涉及,对后世本草书籍的编撰,也起过不少的指导作用。书中主要说,合香和合药是同理的,都要遵循君臣佐使的古法原则,而日常配香,使药用处不大,所以主要是君臣佐三类。特就此进行详细的说明罢了。” 黎郁之瞪大了瞳眸,听得津津有味,不由眨了眨眼,问道:“表姐,什么是君臣佐使?” 林傲梅笑道:“君是主药,又叫君药。臣为臣药,佐为佐药,使为使药。至于是什么,还是等有时间再慢慢跟你解释,现在先到常青院给祖母请安!” “好……”黎郁之有些遗憾,后又不死心的道:“表姐,有时间,你教郁儿习字可好?”识了字,他就可以自己看书,不用什么都不懂的问表姐了。 “当然可以。现在先去常青院。”林傲梅在邯珥村都没条件可以读书习字,黎郁之就更不用说了。她所会的一切,还得多亏嫁给詹玄启那五年没日没夜的练习,为了不让詹玄启失了面子,那五年,所有需要学的,她都拼了命的补上,这才有了今天的她。 没有人可以不付出努力就能得到收获,她也一样。所以,即使黎郁之自己没提,林傲梅也是会教他的。 “好!”黎郁之欣喜若狂,眉眼飞扬,兴奋的拉着林傲梅的手,笑容纯真无邪,晃亮了林傲梅的眼。 到底是谁?上辈子到底是谁夺去了郁儿这般纯真的笑容?若是被她知晓,她定要让那人生不如死! 林傲梅每天都会到常青院给孟氏煮茶,早已经是常青院的常客了,进进出出,下人都已经省去了通报。但是此时带着黎郁之,该做的还是要做的,遂进屋先告知了孟氏。得到孟氏的答复,这才迎了二人进屋。 林傲梅先行行了礼,黎郁之才在正中跪下,深深磕下了头,朗声道:“郁之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五年来多谢老夫人出手相助,郁之没齿难忘。” 五年来除了林箭澜暗中相助外,孟氏也没少差人送东西到奶娘家,这些,黎郁之当然不会不知道。 “起来!都是一家人,不用说这些话。你是芊芊的外甥,也要称箭澜一声姑父,就把这相府当作自己家,安心住下!”孟氏见黎郁之行动无碍,心想他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遂也不多问什么,怕黎郁之又忆起伤心事。小小年纪,也着实可怜。 黎郁之道谢起了身,孟氏赠了一块白玉观音玉佩,又问了些箫云院布置的情况,听黎郁之话里没透露出什么不满,便也知道杜柳清没有暗中使绊子,安心了不少。三人闲闲唠唠了一会,请安就此结束。 林傲梅和正打算带黎郁之出府买些笔墨宣纸,再回傲梅阁教他习字。却见碧泉匆匆的赶来,一直跑到林傲梅身前才停下,气喘吁吁的道:“小姐小姐,府里的张管事到傲梅阁,说是有事要求见您,您快回去!” 张管事?林傲梅狡黠一笑,这么多天了,看来张管事的银两是凑齐了! “郁儿,走,先回去拿银子,再出府买东西!”林傲梅对黎郁之道,率先朝傲梅阁的方向而去。 黎郁之不明所以的跟上。 那天张管事到傲梅阁,碧泉并没有在跟前伺候,发生什么事,碧泉也是不知情的,所以此时同样一头雾水。 拿钱?拿钱不应该去门房吗?怎么回傲梅阁了?能用公账的地方,小姐居然还要自己掏腰包吗?小姐就是再有钱,也不带这么花的? 第55章 送钱上门 碧泉带着喋喋不休的嘀咕赶回傲梅阁,进了正屋,见着张管事捧了厚厚一叠银票双手送到林傲梅手中,碧泉方知道自家小姐所说的“回傲梅阁拿钱”是何意了。 她就说嘛,小姐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己的事? 不过,虽然到相府当丫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张管事是谁的人,都以谁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的,她也不是没有耳闻目见过。 现在张管事居然拿了那么多银票送到傲梅阁,难道说,张管事实际上是小姐的人? 可是也不对啊,看张管事那一副肉疼的样子,脸上就差没直接写上“被逼无奈”四个字了,怎么可能是小姐的人? 想不透啊…… 笋香倒是知晓事情经过的,此时看到厚厚一叠银票,也忍不住为张管事感到肉疼。那可都是钱啊…… “二小姐,这是八万两银票,您清点一下。”张管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苍凉。 天知道,他都是怎么拼了命才凑来这些钱的。不仅多年积蓄都添了进去,手下帮继夫人打理的那些产业,也都或多或少的暗吞了一把,这才凑足了这些银两。 幸好继夫人对他素来是信任的,没有天天查算账本,顶多每月粗略的看上一遍。以往说他没贪甜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他都不会贪在明处上,不精打细算,是看不出端倪的。可是这次不一样,为了凑足这些钱,其中有好几笔都相当明显,要是夫人一看账本,肯定就都得露馅了。 但是还好,他还有缓冲的时间,到时夫人要看哪家店的盈利亏损情况,他就拆了东墙补西墙,能拖多久是多久,以后再慢慢一点一点的补上去。总比现在就进死胡同的好? 这个嫡二小姐,可当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太狠了! 张管事暗自决定,以后若得经过这傲梅阁,定然要饶道走! “不用清点了,我信得过张管事。”林傲梅将银票递给苗嬷嬷,示意她收起来,悠悠道。 “谢二小姐信任。”张管事从未觉得,一个人的信任,是这么的沉重,颤颤道:“那,二小姐,这诗……”钱都给了,总得让他回去交差了? “哎呀,张管事不说我都忘了。”林傲梅恍若大悟,不疾不徐的拿起桌上的香茗浅酌一口,看得张管事心中着急,才缓缓道:“笋香,把桌案书中的那首诗拿给张管事。” “是。”笋香依言,进了里屋将东西拿出交给张管事。 张管事看也没看便接过,现在诗作的什么好不好,张管事是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二小姐能别揪着他不放,还有他能去向夫人交差就够了。 “奴才这就帮二小姐把诗拿去府外装裱,再让人嵌在傲梅阁。”张管事心想还是把这事早早办完的好,省得夜长梦多。 “好。有劳张管事了。” “奴才不敢,奴才告退。”张管事恭身退出傲梅阁,这才打开手里的诗作,凝神细看之下,不由赞叹。 二小姐这文采,大小姐想借着此事刁难到二小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是决计不可能的,还害得自己活生生被坑了八万两才换来这诗,真是造孽! 赞叹归赞叹,八万两换来一首诗,张管事心里怎么可能真好受得起来?这首诗,恐怕会将芙蓉苑的那首《咏同心芙蓉》都给比了下去,可想而知,这诗装裱起后,大小姐又该不高兴了。 不过,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要做好份内事就够了,再说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 八万两!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张管事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不管夫人和二小姐怎么闹翻天,他都得记得要站得远远的,千万不可以招惹二小姐,否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无奈迈开步子,认命的转身出府办事去了。 “哇!小姐,那张管事为什么送银子过来啊?出手真是大方。”见张管事走远,碧泉再也忍不住,讶然问道。 “是啊,真是大方。”林傲梅温声道,手指轻敲着樱桃桌面,若有所思。 相府名下的产业,一半在孟氏手里,杜柳清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半。十几天就凑足了八万两,除非这些产业每天的收入都不容小觑,或者张管事中饱私囊的太多。抑或是,两者皆有。 不过,好说歹说,前者都是基础,如果收入不多,张管事就是敢贪,也没有那个条件。 “苗嬷嬷,去查查这些银票都是从哪几家店面凑起来的。”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星辰般璀璨的光芒,朝着苗嬷嬷道。 “小姐?”对于林傲梅的吩咐,苗嬷嬷脑中有着一点点猜想,却仍不确定的求证道。 林傲梅澄若清波的水眸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深深看进苗嬷嬷的眼中,苗嬷嬷心下了然,点点头,应了一声,不再犹豫出了傲梅阁。 “表姐,为什么要查这些银票的出处呢?”黎郁之不明所以的问道。 林傲梅状似不在意,启唇道:“谨慎点总是好的,不知道这些银票的出处,用着也不安心,不是吗?” 她并不想让郁儿接触太过复杂诡谲的事情,所以,她的真实用意,也自然不会十全十的告诉黎郁之。 “噢,原来如此。郁儿还以为表姐是有什么后招呢!”黎郁之饮了口茶,信服道。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林傲梅笑笑,面上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诧异。郁儿,这辈子心思虽单纯了些,却仍是如此敏锐。 “走!我们去买笔墨纸砚,爹爹早早就入宫去了,要巳时末才能回来,待会可以先教你习字,等爹爹回来我们再去拜见他。”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林傲梅笑着说道。黎郁之自是没有意见,兴奋的应着。 白嬷嬷赶忙到府门口备了马车,几人一同去了京都的书阁。 来回路程其实只需小半盏茶的时间,但是黎郁之五年来都窝在狗尾巴胡同里,并没有出过门,难免这也好奇,那也新鲜。 林傲梅是闺阁女子,不好陪他在街上逛,却见他有如脱了牢笼的鸟儿般自由欢喜,实在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让苗嬷嬷和白嬷嬷跟着他一同去游玩,自己带着笋香和碧泉到了附近的茶楼,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回府。 茗香楼,是京都一带极为有名的茶楼,占地面积虽不是最大的一家,却处于中央路段,因风景独好,常常人满为患。所幸现在是早上,倒也不会有太多人。 笋香吩咐掌柜开了一间视野最为开阔的二楼雅间,从窗口往外望,可以直接欣赏到京都的繁华美景。 这个林傲梅不是很在意,只要能看见茶楼大门就好,这样郁儿他们到这里,就不会找不到她。 叫了一壶普洱和几碟茶点,笋香将雅间的纱帘掩下,林傲梅静静的坐在软垫上,拿出刚刚在书阁买的书,随意的翻看着,边等着黎郁之到来。 不一会儿,本来静谧安宁的雅间,却被茶楼下一片熙熙攘攘的畅述声打破:“话说当时啊!林二小姐有如天女下凡,烟飞蝶舞,加之千万花瓣飘飞,当真是恍若梦境。而这些五彩斑斓的蝴蝶,却是齐齐绕着林二小姐翩飞,场面夺人心魄。据说,田尚书的公子都失了神,只以为林二小姐就要随烟散去,竟上前将她拦住呢!” 听到“林二小姐”四个字,林傲梅一下激灵了,放下手中的书,轻掀起一角纱帘,便见到茶楼下的一个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高声畅讲着,其他人围在周边,也都纷纷的附和起哄。 “说书李,你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你又没参加淑妃娘娘的桃花宴,怎么说得跟亲眼见着似的?” “就是就是!你要说是林大小姐,众人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但是这林二小姐,大家伙可是听都没听说过,怎么你一开口,就把人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莫非是你收了那林二小姐什么好处?” 糟到了质疑,位于中央的说书人气得两撇八字胡直翘,愤愤道:“我说书李是什么人?说了这么多年的书,你们去四处打听打听,我可是向来不胡说的!” 众人一阵窸窣,说书李见此,从背后木箱中拿出一物,放在茶桌上,道:“本来我是不想这么快拿出来的,既然你们都不信,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边说着,边伸手将纸张开,平铺在桌面上,“这可是当时桃花宴上柒芷公主亲自画的,是从沐府别院流传出来的,柒芷公主的真迹,现在在宫里藏着呢!咱们是无缘得见了,不过这幅临摹的,让你们见上一见,倒也无妨!”眉眼扬起,语气中含着满满的自得。 众人齐眼望去,凝神细看,只见被叠得有几道折纹的画纸上,以绽放得浓淡有致的大朵桃花作为背景。画上的女子立于亭中,身着水蓝色的绫裙,嘴角浅笑,胜尽星华,她周围飞舞着翩翩的斑斓蝴蝶,有的还停在她的纤指上,鬓发间,绫裙边,端的是清逸灵秀,雅致温婉,飘然若仙。朦胧的烟雾环绕,袅袅婷婷,更让画中景变得不透明而飘渺,如梦似幻。 此景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如果当时的场景真有如此画一般,那说书李确实没有夸大其词。 不过,有吗? 众人的起哄声又涨高了不少,原本安静的茶楼,此时争论得沸沸扬扬。林傲梅放下纱帘,坐回软垫上看书,仿佛外面议论的对象并不是她一般。 “小姐,从昨天桃花宴结束后,京都百姓就已经议论得沸沸扬扬了,不仅茶楼,就连酒楼,戏院,都有说书的在讲述当时的情形,不过因为您从未露过面,仅凭一幅画,众人都只半信半疑罢了。”笋香见林傲梅依旧平静,上前帮她倒了茶,轻声言道。 “不必去理会。倒是你事办得很不错。”林傲梅泯了口茶,赞赏的望了一眼笋香,直叫碧泉看得莫名其妙:“小姐,你和笋香都在打什么哑谜?奴婢怎么听不懂啊?” 林傲梅笑笑,并不解释,笋香见林傲梅没有不允许的神色,便对碧泉解释道:“昨天桃花宴回来后,小姐就临摹了一幅画,让我想办法传出去,我就找了几名画师,又画了几十幅,一下子全给流传到市井中去了。” “是什么画?”碧泉依旧没听明白,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傻啊?还能有什么画?当然是当时宴上柒芷公主画的那幅画了!小姐凭着记忆又临摹了一幅罢了。”笋香实在想不透碧泉的反应为何会迟钝成这样,都说到这地步了,居然还没想通。 “哦——我知道了!小姐是因为……”碧泉说到一半,戛然住了口,朝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目带询问的看着笋香。笋香朝她点点头,示意她所想不错。 碧泉看着一旁静静喝茶看书的林傲梅,心中不由佩服,小姐不过才十二岁,怎么事事都想得这般周全呢? 如碧泉所想,说书李手中的那幅画,并非从沐府别院流传出去的,而是桃花宴后,林傲梅吩咐笋香传入市井的。并非她想要惹得人尽皆知,好大出风头,而是因为大皇子。 当时大皇子听完五皇子的话,便放弃了和柒芷公主争画作,定然是心中接受了五皇子的提议,要找画师临摹一幅。如果单他一人收藏临摹了此画,有心人要传出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当然,也可能不会传出什么,但是林傲梅并不放心,她十分懂得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有多么正确,所以才会让笋香将画传入市井中。 一个人藏也许会传出闲话,但是许多人藏,只能说明此画深受人喜爱,而并不会对她本人有什么不利。 不过,就连茶楼,酒楼和戏院都在讨论这件事,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看来,林芙蓉去年能凭着一场桃花宴就誉满京都,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第56章 哪里顺眼了 楼下的争议声还在继续,丝毫没有要消停的意思。林傲梅已经没有兴趣去听了,自顾自的看书。 倒是笋香和碧泉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点头,带着评价性的挤兑几句。 说书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茶桌上,手拿响木,一张巧嘴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众人也不管是真是假,是信是疑,都当作故事欣赏,倒也听得颇有兴趣。讲到高潮处,还不时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黎郁之和苗嬷嬷白嬷嬷三人到了茗香楼,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因为怕林傲梅等急了,黎郁之即使再新鲜好奇,也不敢玩得太久,只到附近的古玩店逛了一会便回来了。不料一到茶楼就看见了这么惊天动地的画面。 朝着楼上不停的张望,便见碧泉站在二楼靠右最醒目的一间雅间外,黎郁之松了口气,看来表姐确实在这茶楼里。不过,楼下这么多人在议论她,也得亏她还能如此淡定了。 三人没惊动任何人,迈开步子上了楼,进了林傲梅所在的雅间。 林傲梅抬眸,看见黎郁之,展颜一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好玩吗?” 黎郁之从桌上倒了杯茶,牛饮下去,方道:“好玩啊!怕表姐等急了嘛,这才回来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林傲梅道:“表姐,苗嬷嬷说你最喜欢吃萦脆斋的翠玉豆糕了,看,郁儿帮你买来了。” 刚刚去古玩店经过了萦脆斋,苗嬷嬷有感而发,随口道林傲梅最喜欢吃这里的翠玉豆糕。黎郁之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回来时便跟着排起了长龙大队,又怕林傲梅等急,最后还是出了双倍的价钱,才从前面的人手里先买过来的。 林傲梅笑着接过,翠玉豆糕还冒着热气,香味透过油纸传了出来,让人垂涎欲滴,“谢谢郁儿了。” “不用谢郁儿,嘻嘻,用的还是表姐给的银子买的。”黎郁之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末了还吐了吐舌头,惹得林傲梅哑然失笑。 苗嬷嬷几人也相视一笑,也只有和表少爷在一起时,小姐才会露出这种直达眼里的笑容了。 平日里,小姐的笑容美则美矣,却总如那画中的人儿一般,并非由内而发,只仅仅展现在脸上,显得没有温度。而和表少爷在一起时,小姐的笑容,就有如厚厚的冰雪照到了朝阳,正一点点、一点点的融化!变得柔软,变得温暖…… 再美丽的躯体,也总要有灵魂的存在才是完美的。和表少爷在一起时的小姐,就像那美丽的躯体被注入了永恒的灵魂一般,无疑是绝美的。 “表姐,下面的人都在谈论你呢,要是知道你就在雅间里,该得多惊讶呀!”黎郁之把头探向楼下,奋然道。 林傲梅和林芙蓉不一样,林芙蓉从小是在京城长大,又誉满京都,只要不是太过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右相府有个出色的嫡大小姐。 有了这些基础,不管说林芙蓉怎么技压群芳,众人都不会产生质疑,反而会觉得理所当然。 而林傲梅却是默默无闻,就是嫡二小姐这个名头,恐怕也没多少人记得起。此时突然说这位听都没听说过的林二小姐在桃花宴上如何出彩,甚至压了林芙蓉一头,众人难免半信半疑。 即使有那幅画作,众人在赞叹之余,也不可能质疑全消。 谁知道那幅画是真是假?谁知道林二小姐是否真如画中的那么美若天仙?他们又没见过林二小姐,也没参加桃花宴,哪里知道?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不必去理会。”林傲梅轻声道。 众人信不信,其实没多大关系,只要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她的出彩,即使有质疑声,也已经足够把林芙蓉气得半死了:“我们回府,爹爹应该回来了,这些翠玉豆糕,拿回去和爹爹一起吃。” “哦。”黎郁之惑然应道。看来表姐并不想出现在众人视线,打破众人的半信半疑,而是想继续让众人保持质疑争论,这是为什么呢? 林傲梅看见黎郁之呆愣疑惑的样子,只装作没看到,也不解释,径直下了楼。 如果深刻了解林傲梅的话,她的用意其实并不难猜。若是众人深信不疑了,无疑的定会更加赞扬,林傲梅必定风头大盛。但是,出不了几日,风头一过,也就会渐渐消停下来了。 如果众人持着的态度,是半信半疑的话,那就不一样了。有人信,有人不信,定会引起更多的争论评议,除非其中一方败下阵来,否则这热火朝天的争议便不会停息。时间可比一下子名声盛鼎长多了。慢刀子割肉的感觉更疼,不是吗? 移步走下了楼,林傲梅既然不打算暴露,即使想不清楚她的用意,黎郁之几人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众人的争议起哄声还在继续,林傲梅一行人从一旁走到柜台付银子,任是谁也想不到,他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林二小姐,此时就在茶楼,还离他们这般近在咫尺。 茶楼掌柜多年在生意界里打滚,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火眼金睛。见林傲梅穿着华贵,气质不凡,忙放下手里的算盘,上前殷勤的招呼。 付完了银子,一行人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去,忽然从楼上传来一低沉的男声,止住了林傲梅的脚步:“林二小姐,何必急着走呢?” 声音不大,却成功的从一片沸扬的争论声中脱颖而出,周遭嘈杂的声音,一瞬间戛然而止。 林二小姐? 这四个字冲击得众人自动忽略了声音的发源者,反而齐齐望向柜台边的那行人。 为首的女子穿一袭素白的百水裙,浅蓝色的坎肩坠着金色的流苏,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水红色的透明宝石和鬓发上宝蓝点翠珠钗相互辉映,更衬的她肌如白雪,肤似凝脂。精致的五官在薄如蝉翼的面纱下若隐若现,带着别样的美感。此时,她正微抬起头,望着二楼适才出声的男子,黑发如瀑,黑瞳若水,直叫人看失了魂魄。 “见过四皇子。”看清了来人,林傲梅不卑不亢,微微倩身行礼道。 詹玄濋有些想笑,他暴露了她的身份,她倒也不客气,毫不替他遮掩。 “林二小姐免礼。昨天桃花宴刚见,今天又在茶楼偶遇,你我倒还真是有缘!”詹玄濋笑着道,他是没觉得什么,楼下的百姓却是不淡定了,齐齐下跪行礼:“草民参见四皇子。” “诸位都起来,不用因为我在而有所拘束。”詹玄濋温声道。 民可载舟,焉可覆舟,特别是在如今皇上还未立太子的紧要关头,给百姓留下好印象,还是至关重要的。 众人道谢起了身,四皇子是什么人物?当今圣上的儿子!即使他说了不用拘束,但是有他在,众人怎么可能还放得开?眼光在詹玄濋和林傲梅身上来回打量,众人心中的质疑烟消云散。 四皇子就在楼上的雅间,明显把他们的议论声都听了去,却并没有反驳,反而一见到林二小姐就打招呼,还提起昨天在桃花宴见过。如果林二小姐真在桃花宴上默默无闻的话,四皇子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再看林二小姐,原先以为是那画描绘得过于传神了,现在才知道,林二小姐的真人,竟比那画上画的还要动人三分,即便比之林大小姐,也不会差上分毫,想来,说书李的畅述,并非夸大其词。 见众人都一副了然于心的赞赏神色,林傲梅微不可见的轻蹙柳眉。 好,桃花宴上还说越看詹玄濋越觉得顺眼,这句话她收回来! 当时真是冲动了,他哪里顺眼了? 詹玄濋却不知林傲梅心中所想,从林傲梅掀起一角纱帘时,他就认出她了。 两人各自所在的雅间,中间正好隔了个拐弯,詹玄濋坐的位置,恰恰透过栅栏的空隙看到了掀开帘角往楼下望去的林傲梅。 面对众人争论不休的半信半疑,她居然毫不犹豫的放下纱帘,丝毫没有要露脸的意思,直到回去,都选择悄无声息,真是琢磨不透。如果他没有叫住她的话,大概她就会无声的来,悄悄的走。 詹玄濋也想不透,林傲梅目的何在。 如果说她不想出风头,当时就不会在桃花宴上大放异彩。可既然想出风头,此时的做法显然就是矛盾的。他可没忘记当时桃花宴上,林傲梅夺得诗赛魁首后,下面的环节,已经都是隐形人一般的存在,那时他还赞她是个聪明的。既然是聪明的,怎么会做矛盾的事呢?唯一解释,就是她另有目的罢了! “林二小姐,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个脸,上来喝杯茶呢?”既然猜不透她的用意,那就直接问她好了。 可惜,林傲梅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臣女出府不久了,再不回府,爹爹该担心了。四皇子见谅,改日定登门致歉。”致歉还不简单?以爹爹的名义遣个下人带份礼物去不就得了? 林傲梅这样说,詹玄濋也没有再强留的道理,笑着道:“既然如此,本皇子也不好强留,林二小姐慢走。” “臣女告退。”林傲梅福了福身,转身出了茶楼。琉璃腰带垂下的丝绦随着她的步履向身后飞扬,风华无限! 佳人离去,众人眼里的质疑已被惊艳取代,也许这时起,林傲梅风头,就已经彻底压过了林芙蓉。 詹玄濋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不挺好的?如此的绝代佳人,被人质疑,岂不可惜? 或许他确实没做错什么,托他的福,右相府,依旧夺尽了今年桃花宴的风采!只不过,主角却是换了人…… 第57章 揣测圣意 回到相府,见林箭澜的官轿已经停在了府门,林傲梅便知道,林箭澜已经回了府。朝黎郁之耸耸肩道:“看来早上是习不了字了,先去拜见爹爹。” “要不是郁儿跑去玩,就不会到现在才回来了。姑父不会等急了?”对于黎郁之来说,最亲的人无非是林傲梅,而五年来一直感激着的,就当属孟氏和林箭澜了。 “不会。爹爹应该刚回来不久的。”林傲梅摇摇头道。 平常这个时候,林箭澜都是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林傲梅吩咐苗嬷嬷和白嬷嬷把从书斋买的东西拿回傲梅阁后,便带着黎郁之往书房而去。 等到了书房,却见林箭澜一手撑额,半倚在太师椅上,一手正拿着份案文,眉头紧皱的翻阅着,神色苦恼。 林傲梅和黎郁之相视一愣,林箭澜察觉有人,将视线转移到门口,见到两人,林箭澜开口道:“郁之,梅儿,你们来了。” “是啊,女儿带郁儿来拜见您。”林傲梅带着黎郁之走近林箭澜道。 “姑父。”黎郁之甜甜的唤了声。 林箭澜放下手中的案文,端正了身子问道:“郁之啊,身上的伤都还好?” “都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做太用力的动作,肋骨就不会疼了。”黎郁之如实回道。 “那就好。你要好好休养,在右相府里,不用拘束什么,就当作自己的家,安心住下。”林箭澜剑眉稍舒,掩下眼中的凝重,轻言道。 “是,谢谢姑父。”黎郁之边应着,边带着些许惑然的看向林傲梅。 连黎郁之都看出林箭澜的神色沉重了,林傲梅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出来。 “爹,怎么了?看您神色苦恼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林傲梅说着走上前,将桌案上冷却的茶盏拿走,重新换了杯热茶,打开带来翠玉豆糕,启唇道:“先吃点东西爹,这是萦脆斋的翠玉豆糕,郁儿排了好长时间买的,您吃一点。” 从入宫后就耗心费神到现在,此时二女儿的贴心,让林箭澜的凝重感不觉少了些许。 肚子空空,即使不大喜甜食,林箭澜也吃了块翠玉豆糕,喝完了茶,刚感觉轻松了不少,复见到桌上的案文,却又不由神色苦恼。 “爹,和女儿说说,就算解决不了,说出来也至少好受些。”林傲梅柔声道。 想起这事,林箭澜无奈叹了口气,示意林傲梅和黎郁之坐下,这才道:“今日早朝,皇上传了口谕,命我处理一桩案件,因牵扯的人太过特殊,实在是难以判决。” 让林箭澜处理案件?林傲梅有些惑然。 林箭澜位居丞相,职务并非审案,皇上怎么会越俎代庖,让他去处理案件? 似乎看出林傲梅的疑惑,林箭澜解释道:“这起案件,从一个月前就已经炙手可热。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刑部尚书,都已经审理过了,皇上对结果都不满意。”所以,现在才会轮到他这个丞相了。 “是什么案件呢爹爹?”林傲梅也不着急,声音如石上清泉,松间明月,不自觉抚平了林箭澜焦躁的心绪。 从对付那群刺客领头人的计谋上,林箭澜便知道,这个女儿是个聪慧机敏的。虽然这起案件错综复杂得多,她不见得会有什么办法,但或许也能帮他参详一二。如是想着,林箭澜遂将案件始末娓娓道来。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这起案件的被告人,名讳上余下楠,是连塘关的正四品都司,掌防汛军政,专管连塘关的防汛工作。 偏巧,今年的连塘关遭了天灾,洪水泛滥,不仅庄稼被冲刷得所剩无几,导致颗粒无收,就连附近的百姓,也不能幸免于难。 身为连塘关的都司,余楠责无旁贷的救助老百姓。无奈伤亡实在太大,都司府银粮有限,就算上折子请朝廷拨款下去,一来一回,也至少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连塘关的百姓怎么等得了? 余楠便请求连塘关参将出私银先行救灾,却糟到参将的拒绝。无钱无粮的条件下,余楠不忍弃连塘关上万百姓于不顾,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向端允王借了八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并许诺它日会双倍奉还。 端允王是出云国唯一一个外姓王爷,他的封地和连塘关只隔了一座小城池,余楠朝他借银粮,本来无可厚非。 问题就是,余楠在那借据上做了手脚,用来写借据的墨汁,竟是用乌贼的墨汁写的。借据暴露在空气中半月不到,上面的字迹便全数消散,只留下一张白纸。 端允王发现后,便去找余楠理论。那时,余楠利用借来的银粮,已成功救助了连塘关大半的受灾百姓,借据上的字迹也已经全数不见,余楠一改当初约定,据不承认借钱借粮这回事。端允王一怒之下赶到京都告御状,老泪纵横的将余楠告上了金銮殿。 皇上遂让大理寺少卿彻查此事,怎料审出的结果皇上并不满意,又一连换了好几个主审官,兜兜转转到现在,担子总算是落到了林箭澜身上。 如果是一般案件,依法判决也就是了,可是这件事却是牵扯到了端允王。端允王和璃王不一样,璃王是皇上的亲手足,端允王却是凭着战功赫赫,被赐了封地的异姓王。 端允王的身份可不仅如此,他是田老将军的亲弟弟,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叔叔,地位超然显赫。 这起案件上,端允王不是个好得罪的主,所以,大理寺少卿惊堂木一拍,判了余楠流放边疆,不料却被朝臣以证据不足为由否了。 大理寺少卿无可奈何,因为确实证据不足,那张借据如今已成了白纸一张,毫无作用。无据审判之下,大理寺少卿当殿被皇上革了职,转而将案件交由了刑部侍郎审理。 有了大理寺少卿的教训,刑部侍郎判了余楠无罪释放。这回轮到端允王不依了,双方僵持不下。于是乎,这起案件又交给了刑部尚书审理。 刑部侍郎的运气比大理寺少卿好了些,虽遭了皇上训斥,却也没丢了乌纱帽。刑部尚书两相比较,也判了余楠无罪释放,结局就跟刑部侍郎一样,被皇上训斥了一顿,而这烫手山芋,就转到了林箭澜身上。 事情发展到这里,朝臣都已经心照不宣,皇上的意思,明显就是要释放余楠,否则为什么大理寺少卿被革了职,而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只挨了训斥呢? 也是,余楠可是位好官,为了连塘关的百姓,不惜得罪了位高权重的端允王。而且,端允王可是姓田的,姓田的官员,如今已经遍布朝野,皇上不可能不忌讳。所以,于公于私,皇上都会偏颇余楠。可是刑部的两位官员判了余楠无罪,却也遭了皇上训斥,这才是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既然刑部尚书可以避重就轻,那林箭澜当然也可以。但是这回,皇上却是看准了,提前下了死命令,也许并没有针对林箭澜,可是却偏偏轮到了林箭澜。也就是说,若这起案件再审得不好,林箭澜这右相,也就彻底的做到头了。所以林箭澜才会这么焦头烂额。 林傲梅听完事情经过,也觉得此事是个烫手山芋,万分棘手。 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皇上的态度。但是皇上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模糊不清,似乎要救人,又似乎不救人。 如果说皇上没有想救余楠,为什么大理寺少卿判余楠流放边疆后,会有那么多朝臣奋起反对?余楠不过是个四品都司,又是地方官,真计较起来,只相当中央官员的六品官,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朝臣不惜得罪位高权重的端允王而为他辩驳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皇上背后在推波助澜。 但是,既然皇上无意要治余楠的罪,为什么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判决了余楠无罪释放,皇上也不满意呢? “爹,皇上的圣旨还在吗?”也许皇上的圣旨,能发现什么也说不定。 “皇上只传了口谕,并没有下圣旨。”林箭澜叹了口气道。 “那皇上下口谕时,还有说什么无关口谕的话吗?”林傲梅整理了思路,冷静的问道。 林箭澜有些吃惊的望向林傲梅,这个女儿,还真是敏锐,他还没有说,她就先问了。 “有。当时皇上说‘余楠,楠,人如其名。’”见林傲梅冷静的样子,林箭澜似乎看到了曙光,一字不漏的道。 他跟几个幕僚都觉得,这句话似乎暗藏了什么意思,而这个意思,便是皇上的本意。 余楠,鱼腩。鱼腩是鱼身上最软弱的部位,和他同被宣去御书房的几位同僚,都认为皇上说余楠人如其名,是暗指余楠是个软柿子,敢做不敢当。如果这种揣测是正确的,那皇上的意思,就是没想要偏颇余楠。 可是,从大理寺少卿的结局上看,林箭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而且,端允王是姓田的,功高,自然就会震主,余楠坑了端允王这么大一笔,不就等于助了皇上一把?皇上没道理还要治他的罪啊。可是,皇上那句话,似乎没什么其它合理的解释了。 “余楠,鱼腩,楠,人如其名……”林傲梅喃喃自语,一字一顿,细细沉思。 书房中静谧如夜,林箭澜也皱着眉头苦思着。黎郁之一片懵懂,却也一言不发,不敢打断二人的思路。 突然,林傲梅脑海中迅速闪过什么,瞬间捕捉到了贯穿全局的线索,猛的握住双拳“咻”的站起,嘴角扬起道:“原来如此!” 第58章 傲梅献计 林傲梅如泉水叮咚的声音,骤时在静谧的书房中响起,林箭澜吃了一惊,急切的问道:“梅儿,你知道什么了?” “爹,皇上的意思,是要救下余大人。”林傲梅眼中的光芒似星辰璀璨,话语中饱含坚定,让人无端的信服。 “何以见得?”林箭澜追问道。 他也猜测,皇上的本意是要救下余楠,可是那句话的解释和刑部两位官员的下场,却又让他觉得皇上并无救人的意思。一时左右为难,导致案件踌躇不前。 如果有依据能肯定皇上的本意,那这起案件审理起来,就事半功倍了。 “就是皇上的那句话啊!”林傲梅笑着道。 “皇上那句话,意思不是不救人吗?”林箭澜更是惑然了,就连黎郁之也不由靠近林傲梅,等待她的回答。 林傲梅走到林箭澜的桌案边,执起笔,将适才在案文上见到的“余楠”二字写于宣纸上,看着林箭澜道:“爹,皇上说的是‘余楠,楠,人如其名。’。而并非‘余楠,人如其名。’。两者的意思,可是完全相反的。”林傲梅循循诱导林箭澜,并不直接点破。 林箭澜是她的父亲,若直接点破,难免会让林箭澜觉得落了面子。所以,最后的谜底,还是让林箭澜自己探破的好。 林箭澜听言,若有所思,沉思着这一字之差的区别。脑海中好似有一团迷雾缭绕,就快散去的瞬间,却又重新聚集。 如电的眸光瞥到宣纸上“余楠”二字,隽秀的簪花小楷,霎那间消去了林箭澜脑海中那欲散不散的迷雾! “楠,楠!原来是这个意思!”林箭澜兴奋的站起身,双手猛的捧起桌上的宣纸,不住点头道。 楠,是指楠木。楠木素有“栋梁之材”的美称,皇上说“楠,人如其名。”不是在说余楠是栋梁之才吗? 鱼腩,楠,二者之间,仅失毫厘,却差之千里。 想透这一点,皇上的本意就变得显而易见了。如果皇上不是这个意思,何必要在“余楠”后面还多说一个“楠”字呢?而他恰恰忽略了这一点。 不!不止是他,和他同被宣去御书房的那几位同僚,也同样忽略了。但他的女儿,却敏锐的捕捉到了! 而且,她并不好大喜功,直接点破,而是隐晦的暗示自己,个中含意,他自是知晓的。这个女儿,周到入微到让他窝心。 “姑父,你也知道了吗?是什么意思呢?”黎郁之大大的星眸看向林箭澜,轻声问道。 表姐知道了,姑父也知道了,只有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是啊,知道了。”林箭澜笑着道,缓缓的靠回椅背。笑容中卸去了之前的凝重,多了几丝见到曙光的明快。 “哇!是什么意思呢?”黎郁之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他一点都琢磨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看着黎郁之讶然的神色,林箭澜嘴角上扬,笑着给黎郁之解惑。 听完林箭澜一番解释,黎郁之点点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皇上打的哑迷可真难揣摩,表姐和姑父居然都猜得出来,真是厉害! “爹爹英明。”见黎郁之一副崇拜的样子望着林箭澜,林傲梅掩嘴笑道。 “鬼丫头,你都点到这里了,我再猜不透,就不是英不英明的问题了,而是愚不愚钝的问题了!”林箭澜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嗔睨着林傲梅道。 “不过,皇上的本意既然是要救下余楠,为何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的审决结果,皇上也不满意呢?”林箭澜毕竟是丞相,破了那个哑谜,前因后果自然也大概想清楚了。此时这样问林傲梅,无非是想看看这个女儿还会说出什么让他惊讶的话来罢了。对这个女儿,他了解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现在何尝不是个机会呢? 林傲梅不知林箭澜的目的,而是将心思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本以为林箭澜会坦然应下她的赞誉,没想到,他居然反将功劳推还给她,直言是因为她的暗示才能想通的。 林箭澜,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为什么看不透他呢? 不过,她知道,林箭澜对她很满意,而她也会让他越来越满意! 林傲梅收回了心绪,思索了片刻,方道:“爹,女儿认为,皇上是要救余大人。但是,要救得名正言顺。皇上是一国之君,万民表率,他要赦免人,必须有一个得以服众的借口。否则,不说其他人会有异议,端允王,就第一个不会允许。” 顿了顿,林箭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林傲梅复道:“端允王是藩王,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叔叔,说句权霸一方也不为过。皇上要在他手里救下余大人,除非有无可辩驳,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皇上也不能擅作主张。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的审决,虽是皇上的本意,却没有理由和依据可以让皇上同意。换句话说,皇上就是想同意,也没有办法。皇上所能做的最大限度,就是暗中推动朝臣保下余大人,却无法再进一步动作。所以,才会换了一个又一个主审官。” 想必,皇上现在也是着急的!才会下了死命令,希望朝臣可以急中生智。也许并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得因为他而死,因为,君无戏言。如果林箭澜审得不好,恐怕也没有人救得了他。 听完林傲梅有条不紊的禅诉,林箭澜满满的赞许,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叹息。 即使知道了皇上的本意,可是最难做的还是他啊!他要以什么理由依据,让皇上得以名正言顺的释放余楠呢? 端允王定会紧紧的咬死余楠,他根本无从下手。况且,余楠找端允王借银粮这回事,并非子虚乌有。借据即使成了白纸一张,但是端允王一口咬定,还有,救助连塘关那么多受灾百姓的大量银粮是从哪来的,余楠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箭澜一想到此,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要他颠倒黑白,还得名正言顺。这事,实在太难办了! 也许,这也并非是颠倒黑白。端允王身为藩王,封地离连塘关近在咫尺,眼见千万百姓受难,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余楠向他借银粮,还乘机趁火打劫。 虽没有目睹事件经过,但是八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不到迫不得已,谁会笨到允诺双倍奉还?不说余楠还只是个小小的都司,为了百姓,能做到如此地步,着实难能可贵,是个一等一的好官。谁敢说他手段拙略?恐怕连塘关的百姓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端允王将余楠告上京城,连塘关的百姓连名上书为余楠请命,可见余楠这个都司,在连塘关深得民心。 许是因为此,皇上才会于公于私,都非救他不可! 清官难觅,好官更难寻,前者让百姓免于穷困苦难,让人敬仰;后者救百姓免于水火之间,更让人钦佩。如果可以的话,林箭澜也想救下余楠这个栋梁之才,只是…… 察觉到林箭澜的无奈,书房中一时又陷入了沉静。 错金麒麟香炉冒出缕缕轻烟,弥散在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充斥着三人的鼻息,林傲梅柳眉微蹙,暗暗思索。这起案件,既然本身没有突破口,那就只能从端允王身上下手了。 不过…… 抬头望向苦思的林箭澜,如果这样做,林箭澜势必会彻底得罪了田氏。林傲梅权衡着利弊,思量着该不该这么做。 “可惜了!一个好官,就这样毁于一旦!”久久苦思无果,林箭澜感慨道。顿了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拍桌案:“就算拼着这个丞相不做,我也定要救下他!”余楠救下了千万百姓,他救他,也在情理之中。 “爹?”林傲梅睁大了眼,惊讶的唤道。 爹的意思是? “既然这起案件审得不好的话,丞相之位也做不成了,倒不如付出同样的代价,做更有利的事。”林箭澜叹了口气,悠悠道。 林箭澜的话,印证了林傲梅心中的猜想。林箭澜是想偷偷暗中救走余楠! 林傲梅止不住的震惊,林箭澜,真的会仅仅为了一个好官就做到如此地步?他不在乎他的高官俸禄,富贵荣华吗? “爹,您三思啊!这样做的话,皇上会不会恕罪且不提,端允王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没其它办法,就唯有如此了。况且,皇上是要救下余都司的,他这样做,皇上明里暗里都会护他的,顶多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不会祸及性命和家人。 林傲梅此时,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箭澜,做得出这么大仁大义的事? 而且,如果林箭澜因此丢了官,对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她大仇未报,没了林箭澜,杜柳清还有整个杜家做后盾,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到时,还不得被杜柳清彻底的捏死? 两相权衡之下,林傲梅启唇道:“爹,您别急,此事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 林箭澜只以为林傲梅在安慰他,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余都司的罪名一旦成立,轻则打入大牢,重则流放边疆,他又得罪了端允王,一旦离了京都,是没有活命的机会的。” “爹,就算您暗中救走余都司,就能保证他一定能活命吗?到时他没了官位,无权无势,端允王真要杀他,恐怕他也难逃一死!”林傲梅沉着的道,惹得林箭澜又一阵苦恼。 梅儿说得没错,就算余楠从此以后都隐姓埋名,但以端允王的势力再加上田氏的势力,真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到时他救走余楠,不等于以另外一种方式将他重新送入了虎口? 见时机差不多,林傲梅站起身,朝林箭澜轻声道:“爹,女儿倒是有一计,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林箭澜没抱太大希望,随意道:“你且说说。” 林傲梅凑近他耳边,粉唇微动,低声说着什么。 本来只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林箭澜,在听到林傲梅的声声低语后,神色从起初的漫不经心到惊讶震撼,再到欣喜若狂,如电的眼眸徒然绽放出无限的光亮,看向林傲梅的眼光中饱含着赞赏和欢心。 “爹,您说,这一计,可不可行?”林傲梅笑问道,轻柔的话语中带着运筹帷幄的味道,使她整个人充满了异样的光彩。 “可行!可行!绝对可行!哈哈哈哈哈!你这鬼灵精,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啊!”困扰了这么久的事情,此时有了办法,林箭澜如何能不开心?何况出主意的还是自己的女儿,林箭澜开心之余,也带着浓浓的自豪感。揉了揉林傲梅柔软的发丝,不由开怀大笑。 一连说了三个“可行”,可见这计,当真是可行的。至于会因此得罪了田氏一族,根本不在林箭澜的考虑范围之内。用他的话说,这天下,可是詹家的天下,什么田氏,都得靠边站! 第59章 力挽狂澜 肃穆恢宏的景和殿,双人合抱般粗的擎天圆柱上,九条形态不一、姿态各异的飞天金龙攀绕盘旋着,栩栩如生,庄重大气。 百尺玉阶之上,威严龙椅高高摆放,俯视众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大太监德贵嘹亮尖锐的声音骤时在静谧严谨的大殿中响彻,传遍景和殿内外。 众臣皆屏息而立,穿着暗红一品朝服的林箭澜深吸了口气,随即出列道:“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见皇帝扬手示意,林箭澜躬身禀道:“皇上交由微臣处理的连塘关都司一案,臣幸不辱使命,现已有了眉目。”他说的是已有眉目,而非有了结果。 立于武将之首的端允王听此,顿时来了劲,挺直了腰板。 他是藩王,本来不用每天在京都随众臣早朝的,可是为了此案,他已经在京都逗留了近一月之久。 别以为他不知道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偏袒余楠吗?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那可是一大笔的钱粮啊!借给余楠时,他做梦也没想到余楠居然敢这么大胆,本来还以为余楠是走投无路了,才会答应他的条件,允诺日后将银粮双倍奉还的。可恨他居然是留了后招,真是可恨!不讨个公道,他脸面何存?堂堂端允王,竟被一个小小的都司玩弄于鼓掌之间! “林爱卿,既然已有眉目,就说说!”皇上脸色平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却无人察觉。 “皇上,微臣认为,应该将余大人无罪释放!”洪亮的声音毫不迟疑的道。 林箭澜此话一出,皇帝还没说话,端允王第一个就跳了出来:“林右相,你是在开玩笑吗?如此宵小之辈,竟敢坑骗本王,你居然说他无罪!” 就算是刑部侍郎和刑部尚书,说出判决结果时也只是含蓄隐晦的说余楠借银粮一事证据不足罢了,这个林箭澜,居然这般直言不讳的说余楠应该无罪释放,真是岂有此理! “端允王,本相从不开玩笑!”林箭澜直视着端允王道,转而朝上首的皇帝跪下,声音洪亮,毫不颤怯:“皇上,臣认为,余楠不仅无罪,而且救灾有功,理应奖赏!” 端允王似乎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嘴角上挑,不屑道:“救灾有功?他救灾所用的银粮,可都是本王的!”坑骗他的银粮去救灾,还不仅无罪,反而有功?真是可笑之极! “端允王说的不错,并没有人说救灾的物资不是您的。端允王大仁大义,出银粮赈灾,余都司不辞辛劳,为百姓劳苦奔波,两相结合,才使得连塘关的百姓得到了最好的救济,伤亡大大减少。所以,臣恳请皇上,对端允王和余都司二人论功行赏!” “你……”端允王怒道,他又不是傻,拿自己封地的资源去救济连塘关的百姓! 正想解释,只听林箭澜快速截断他的话,立马接口道:“皇上,此时南华门外,连塘关万千百姓连名上书,感激端允王慷慨解囊的大恩大德!由此可见,是端允王大仁大义,主动慷慨解囊,为皇上分忧。既然如此,何来余都司借银粮之说呢?” 端允王听此,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指着林箭澜的手不住的颤抖,呢喃道:“这……你这是强词夺理!” 那可是他的银粮!明明就是余楠找他借的,怎么变成他自愿慷慨解囊了?还有,连塘关的百姓可都是知晓余楠向他借银粮,并且允诺双倍奉还这件事的。 当日他上京都告御状时,那些百姓急忙赶来,目的都是来为余楠上书请命的。小小平头布衣,他怎么会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怎么去管。但是此时,怎么都会变成是来感谢他自愿慷慨解囊的大恩大德了? 八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一句感激涕零,论功行赏就想把他打发了? 见端允王气急败坏,林箭澜装作不解的道:“端允王这是何意?难不成本相理解错了?”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了!端允王刚想咆哮出口,只听林箭澜再次截断他的话,道:“既然不是端允王自愿慷慨解囊的,那就是余都司向您借的了?” 不给端允王开口的机会,林箭澜又道:“如此,本相现在就去宫门口,跟那些对端允王感恩戴德的连塘关百姓解释清楚。大仁大义的是余都司,而非端允王。相反,端允王还趁火打劫,逼迫余都司要将银粮双倍奉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你你你!你含血喷人!明明就是余楠自个答应的,我根本就没有逼迫他!”端允王确实没有逼迫余楠,但是在那种关头,端允王开出任何条件,余楠都非应允不可。否则,连塘关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端允王,你当大伙都是傻子啊!那么多银粮,就是本相也不敢轻易许诺双倍奉还,更何况余楠只是个小小的四品都司,不是被逼到绝境,他怎么可能应允?”林箭澜嗤笑扬声道。 “你……”端允王气得说不出话,林箭澜的话,无非是在逼他!逼他承认这些银粮是他自愿慷慨解囊的。 如果他认了,别说讨回双倍的银粮,恐怕就是本钱也拿不回来了,而且余楠也会无罪释放!既然是他自愿出资的,那何来借钱一说?余楠的罪名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如果他不承认,依然义无反顾的一口咬死余楠,那林箭澜就会派人到宫门口向那些“感激他慷慨解囊”的连塘关百姓告知原委,说他不仅冷眼旁观,还趁火打劫,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连塘关的百姓还在其次,等回到连塘关,山高皇帝远,他还是老大,没人敢乱嚼舌根。 可关键这里是京都,宫门口此时必定围观众多,如果林箭澜派人“告知”连塘关百姓原委,那些围观的京都百姓不也听个一清二楚?到时不仅他无法在京都立足,就连田氏,恐怕也会因此声名大跌! 林箭澜是在逼他!这个卑鄙小人!他记住了! “端允王,您倒是给个说法啊!这些银粮,您是趁火打劫的借出去的,还是大仁大义的自愿救济的?说一声,本相也好依据判决啊。”林箭澜从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也说过,对付非常人,自然要用非常法。所以,不管是刁钻古怪的办法,还是光明正大的办法,能达到目的的,就是好办法! 妈的!依据判决?他有依据吗?他现在是在明目张胆的胁迫啊! 趁火打劫还是大仁大义,都在他一念之间。可是……那笔巨资就换来了子虚乌有的“大仁大义”四个字,怎么说都是他吃亏?况且,就这样放过余楠,他怎么甘心? 为何说“大仁大义”这四个字是子虚乌有的呢?因为这只对京都不知情的百姓有用,连塘关的百姓根本就是知道原委的,现在在宫门口说什么感激他的大恩大德,全部都是屁话,只是在变着法子救余楠罢了!他敢肯定,此事和林箭澜绝对脱不了干系,定是他怂恿那群刁民这么做的! 位于玉阶之上的皇帝冷眼旁观,任由林箭澜对端允王步步紧逼,也不开口。 众臣看在眼里,各个都心照不宣。皇上都做壁上观了,他们何必自找没趣呢? 端允王无限挣扎,权衡着该怎么做。他可不会指望皇帝会开口帮他说话,田氏一族的官员也暗自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闭口不言。 别说帮端允王讨回这笔巨资了,相反,他们现在非常不希望端允王再钻牛角尖的连累他们。银粮是端允王的,名声可是他们自己的! 端允王心里极度的后悔懊恼,早知道林箭澜会拿那群刁民做文章,当时来京都之前,就该把他们全部杀光!何尝会弄到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 他有自己的封地,就算一辈子不踏足京都都没有关系。可是,亲兄长是将军,亲侄女是皇后,都是他在京都不小的助力,要是因此事而声名尽毁,民心尽散,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该死!端允王咒骂一声,心中对林箭澜恨到了极点,眸光如剑,凌厉的射向他,可惜林箭澜却似乎没看到似的,仍然垂头立于一旁,等着端允王开口。 罢了罢了!八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换田氏一个好名声,只有田氏一族好,他这个藩王才能做得稳当! 压制住心中的闷气,端允王垂首勉强道:“回皇上,这笔银粮,并非借出,而是、是臣想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解燃眉之急自愿献出的。”端允王说出这句话后,浑身血液似乎都被抽干了,拼命攥拳才得以稳住身形。 他的银子,他的粮食啊!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没了! 听到这句话,看似平静的林箭澜大大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至于功亏一篑! 还好端允王是田氏的人,才会这般顾忌在京都的名声,否则,当真是无计可施。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端允王不是田氏的人,皇上也不必那么顾忌了,随便找个借口救下余楠也就是了,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说起来,不管端允王是不是姓田,这一仗,他都败定了。 但是,如果端允王不是田氏的人,或许皇上就不会非要打击到他不可了。现在非要救下余楠,除却余楠本身是个好官之外,皇上也是要借机打压打压田氏。 田氏的势力,太大了! 如今,姓田的人遍布朝堂,一位异姓王,一位老将军,还有众多姓田的人在朝为官掌领要职,就连后宫之主的皇后,也是姓田的。皇上怎么可能不忌讳? 猜到了皇上心思的,可不止林箭澜一人,田氏一族的势力日益增长,众臣有目共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田氏一族现在还没胆量直接挑衅皇上,可不代表日后没有。而皇上,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田氏一锅端,所以,双方表面的平静,还在平衡的维持着,等有一天,哪一方不平衡了,就是乱之开始! “原来如此,爱卿真是朕之肱骨啊!爱卿破费了,朕也代所有连塘关的百姓,谢谢爱卿了!”皇上浅浅道,示意端允王起身,眼里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笑意,复道:“来人,拟旨,端允王忧朕所忧,慷慨出资救济灾民,特赐‘仁义无双’鎏金牌匾,即刻命工部赶工,务必要在端允王离京之前赶制出来。” 德贵忙赶往工部宣旨,端允王颤巍巍的跪下谢恩。 八十万两白银,十万石粮食,就换了一块鎏金的破牌匾!而且这牌匾是皇上恩赐的,回到端允王府,还必须供奉起来,否则就是大不敬,这不是在堵他的心窝吗? 满殿朝臣,都是长年在官场打滚的精明人,谁看不出来端允王此时极度的憋屈?没人心里会想不透此事的真相,只是都装聋作哑罢了!如果这些银粮真是端允王自愿出资的,他为何要上京状告余都司?不过,连皇上都装起糊涂来了,众臣也都只当没这事,谁都不会在这当口提起这件煞风景的事。余都司是谁?不认识!这些银粮就是端允王大仁大义,自愿慷慨救济灾民的! 何为真相?众人认定的就是真相!皇上认定的就是真相!端允王说不出异议的就是真相!即使他很憋屈。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众卿家无异议?”皇帝浑厚的声音响起,看似开明的询问众人,但是用鼻子想也知道,谁敢有异议?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纷纷撤袍下跪,朗声道。 皇帝满意的站起身,在走进内殿之前,眼神若有若无的瞥了一眼垂首而立的林箭澜,表面毫无波澜,眼中却带着无人察觉的戏谑笑意。 意识到有目光瞥向自己,林箭澜微抬起头望了上首一眼,只见皇帝已经转身入了内殿,林箭澜不明所以,是自己想多了? “退朝——” “臣等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皇帝一走,众臣绷紧的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只有端允王依旧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 田氏的几位官员纷纷上前劝慰,只见端允王目含狠厉,大步走向林箭澜,攥拳道:“林右相,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如此算计与我!” 殿中的众臣齐齐驻足,眼光落到了二人身上。真相怎样,众臣都是心照不宣的,端允王也没必要在此时此地做戏,毫不避讳的道。 “端允王,本相不过是凭良心做事,绝无故意针对你的意思。”林箭澜态度不卑不亢,平和的道。 “良心?你是说本王做的是昧良心的事了?”端允王怒冲冲的道。 见端允王听不进自己的任何话,还怒火遮心的钻空子,林箭澜索性不再多说,一甩袍道:“端允王,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你不服气,大可以自个去找皇上,本相就不陪您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林箭澜说完,直直转身走了,直气得端允王大声怒喝:“林箭澜!你给本王等着,本王绝不会放过你的!” 林箭澜仿佛没听到一般,毫不停顿的朝殿外走去。 从这件事上,他算彻底看清了,皇上是铁了心要对付田氏的,只不过是现在时机未到罢了。既然端允王听不进自己任何话,而且已经彻底记恨上自己了,他也索性和田氏划清界限,也不见得是坏事。 脑中不由浮现出林傲梅娇嫩的俏脸,林箭澜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一片柔软:芊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女儿,如此聪慧,你在天之灵,也该安心了! 第60章 圣意依旧难测 偌大的朱红色南华门外,成百上千的连塘关百姓跪在宫门三尺之外,一个个翘首以盼。 不知过了多久,终见穿着暗红一品朝服的林箭澜迈步走来,探头探脑的百姓顿时激动的议论纷纷起来。 “快看快看!是林大人出来了!”位于前首的一名灰衣中年男子指着林箭澜,情不自禁的嚷道。 身旁另一位年轻男子接口道:“林大人平安的出来,余大人肯定也没事了!” “但愿如此,老天爷保佑!”一名妇女双手合十的祈祷着,焦虑之色一览无余。 林箭澜知道连塘关的百姓此时必定心急如焚,遂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行至宫门前,命守门侍卫扶起一干百姓,才拱手出声道:“辛苦诸位了!余大人已经没事了!” 短短几句话,对这些连塘关的百姓,却如同有千斤重,人群顿时欢呼起来。 “不辛苦,您和余大人一样,都是好官!多亏了您,余大人才能安然无恙,谢谢右相大人呐!”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感激的道,说到最后,又再次跪下,惹得其他人也跟着下跪,感激涕零的对林箭澜磕头道谢。 他们都是自发从连塘关赶来为余楠请命的老百姓,无奈人微言轻,纵使千里迢迢的赶来,想要为余楠尽一点绵薄之力,但是耽搁了近十天之久,效果都不大。这才使端允王不予理会他们。 “本相不过是尽份内之事罢了,说起来,该是本相谢谢诸位才是。若非诸位,余大人也不能这么快就安然无恙。”林箭澜带着平和的笑意,拱手道。 “如果不是林大人的提点,我们现在都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还是得我们谢谢林大人才是。” 林箭澜无奈失笑,感觉自己有些无功不受禄的感觉。主意是林傲梅出的,连塘关的百姓上京请命,全仗余楠本身是个好官,再加上也是皇上有意要救他,余楠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只不过是顺应天命,尽绵薄之力罢了。说到底,他是功劳最小的那个,而这些朴实的老百姓却一个劲的磕头感激他,怎么不叫他受之有愧? 忙将为首的老者扶起来,林箭澜朝着众人道:“诸位如果真要感谢,就感谢皇恩浩荡!若非皇上圣明,此时余大人也是救不出来的!” 众人听此,皆觉得有道理,遂面面相觑点头道:“林大人说得没错,到底还得多亏皇上圣明啊!” “好了,诸位都散了!余都司没事了,不日就可以出狱,诸位放心!”事情说清楚,林箭澜忙疏散了人群。毕竟这里是宫门口,太过喧哗可不好。 这些百姓,现在恐怕是回不了连塘关了。端允王忌讳京都的百姓,可不忌讳连塘关的百姓,现在又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拿连塘关的百姓泄愤。所以,这些百姓,要么就得呆在京都,要么就得风头过了再回去,对这些百姓,端允王是不会记得面容的。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而在这段时间,林箭澜也会派人加以保护。在京都,端允王还不敢无法无天。 “是,那草民们就先走了。”为首的中年男子屈身道。昨天林箭澜派人找他们后,就寻了宅子给他们住,所以,现在他们不至于和先前一样无处可居。这也是连塘关的百姓对林箭澜感激涕零的原因之一。 见连塘关的百姓走远,林箭澜正要入官轿回右相府,便听见远远传来德贵刺耳高亢的声音:“右相大人请留步!” 见是德贵,林箭澜在原地站定,德贵气喘吁吁的跑到林箭澜身前,急切的道:“好在您还没走。右相大人,皇上宣您御书房觐见。” 林箭澜显然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有劳公公了,本相这就与你前去。” 刚刚在殿上,林箭澜就感觉皇帝一双眸子若有似无的盯着他,直叫他头皮发麻。不过,即使他使的手段卑劣了那么一点点,但是至少达到目的了不是?想来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他。 德贵一甩拂尘,右手伸出,恭敬的指路道:“右相大人请。” 御书房中,七色流转的琉璃香鼎燃着苏合香,缕缕轻烟袅袅缭绕,淡雅的清香令闻者心旷神怡。 林箭澜目不斜视的迈步入内,撤袍下跪,朗声道:“臣林箭澜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抬起头,眼里带着淡淡的戏谑笑意,好一会才合上手里的奏折,扔回桌案上,指着林箭澜朝一旁的男子道:“这位才是你的恩人,你这条命,可是他救的!” 林箭澜这才注意到,紫金桌案的左侧下首,站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听皇上的话,不用想也知道此人是谁了。 余楠身穿天青色的通身长袍,布料并不名贵,却干净如新,想来有皇上暗中帮衬,在牢里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他一根杨木簪横穿发顶,身形清癯,容貌清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谁能想到,如此清癯的身躯,却是一身铮铮铁骨呢? 余楠听到皇帝的话,不疑有他,转而朝着林箭澜单膝下跪,拱手道:“余楠谢右相大人救命之恩!” 林箭澜忙扶起他,解释道:“是皇上有意要救你,本相不敢居功。” 余楠起了身,皇帝这才慢吞吞的道:“行啊林箭澜!朕倒是小看你了,嗯?” 这个林箭澜,这件事情办的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却也是出乎意料的让他满意! 他的原意,是要名正言顺的救出余楠,又想借此打压打压田氏没错。传口谕时暗示了那么多人,无非就是想让他们探破自己的哑谜,肯定自己的用意,好放开手脚去做。 可是,朝中居然无人揣测出他的用意。即使有些聪明点的,从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两位官员不同判决的不同下场中,猜到了他是要偏颇余楠,却也无法让他得到满意的结果。 无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想先保下余楠。此人是个好官,假以时日,必是国家栋梁。 之所以选中林箭澜,是因为皇帝很清楚,林箭澜并不同于其它读书人一般循规蹈矩。相反,他骨子里有着武将的豪爽硬气。本以为下了死命令,以林箭澜的那股硬心气儿,定能逼得他偷偷把余楠放了。到时他再想办法保下林箭澜,救一个林箭澜可比救一个余楠容易多了,皇帝自认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料想不到的是,林箭澜居然用这么刁钻的法子,既保下了余楠,又狠狠打压了一把田氏。 从在殿上,皇帝就感到惊讶了,林箭澜虽说硬气,但这么刁钻的法子,皇帝倒还是第一次见他使。此时才会说小看了林箭澜。似褒似贬,说得林箭澜讪讪的,只管干笑。 皇帝也没揪着他不放,转而朝着余楠道:“余楠,得罪了端允王,连塘关你是回不去了。朕看过你的功绩册,但是,功绩册都是虚的,百姓才是最真实的证据。为官四年,不管在哪处,你都兢兢业业,百姓都无不赞扬。朕也知道,你是位好官,如今,你可愿在朝中任职?” 余楠俯身下拜,诚惶诚恐,声音含着丝丝颤意:“罪臣惶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只要能为出云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何地何方,臣都没有异议。”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朝一旁静立的德贵道:“连塘关都司余楠,为官清廉,深得民心。朕尤感欣慰,特封正四品吏部侍郎,赐吏部侍郎府,留朝任职。连塘关参将,为一己之私,险些铸成百姓伤亡增大,遂命大理寺革职查办!” 吏部侍郎,虽然也是正四品,却是中央官,深究起来,余楠的官职等于连升了两级。而那连塘关参将,从他拒绝余楠出私银救济灾民时,大概这乌纱帽就注定丢了。 “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余楠毕恭毕敬的叩谢道。 “起来。你先回去,圣旨即刻就到。”皇帝靠回椅背,挥手摒退了余楠。 “是,微臣告退!”余楠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待余楠走远,林箭澜才抬头瞄了一眼紫金圈椅上的九五至尊,见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林箭澜才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事,是做对了! “心思挺活络的啊,林箭澜!说,要什么赏赐?”这个主意刁钻得紧,甚至可以说有些卑鄙无赖,要赏赐也不好赏在明面上。所以皇帝才在下朝后宣来了林箭澜。 “臣无功,不敢承受皇上赏赐!”林箭澜如实的道。 “无功?难不成这主意是别人想出来的?是你的幕僚?”皇帝一下子就捉住了关键,有些惊奇的道。 若是这样,那林箭澜还真是慧眼识珠,招了位好幕僚。 林箭澜不免有些骄傲,眉飞色舞的道:“非也,这办法,是臣的次女出的。皇上的暗谕,也是她窥破的。” 林箭澜窥破了他的暗谕,皇帝也是知晓的。敢使这种刁钻的法子,不就仗着有他这个皇帝撑腰吗?如果没有依据能肯定他确实想救余楠的话,林箭澜再不循规蹈矩,也不敢使这么刁钻的法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窥破他哑谜的人,居然不是林箭澜,出这刁钻法子的人,也不是林箭澜,而是他的女儿!一个闺阁千金,能如此有见地? 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帝猛的一怔,剑眉轻蹙,有些不确定的问:“你的次女,可是亚父的外孙女?” 林箭澜一时愣住了,回过神才道:“臣的次女,确实是芊芊的亲骨肉。” 多久了?多久没听过皇上提起黎家了?久到仿佛皇上的脑海中已经不存在黎家任何记忆似的。此时皇上脱口而出,却仍然称黎衡融为“亚父”,这代表什么? “怪不得了,原来是亚父的外孙女。怪道将门无犬女!”皇帝闭上眼,似有些感慨的道。 林箭澜不接口,也不出声,只静静的立着。 圣意难测,皇上对黎家,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说不上来。 皇上当年长跪御书房,恳求先皇重新彻查黎衡融谋反一案,可见他对黎家,依旧是信赖的。特别是对黎衡融,皇上自小便称他为“亚父”,感情之深厚,怕是连先皇都比不过。 但是,先皇驾崩,皇上即位后,若真有心,皇上完全有能力为黎家翻案。然而,这么多年,皇上只字未提起过黎家,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一般。此时,皇上却又似乎记起了黎家,提起黎衡融,仍然称呼为“亚父”,无半丝不尊厌弃之意。这又让林箭澜实在想不透。 “林爱卿好福气啊!有个誉满京都的大女儿,还有个聪慧绝顶的二女儿,爱卿的福气,连朕都要羡慕了!”皇帝笑着道,话语里竟含着淡淡的调侃,可见他此时心情还是不错的。 “臣不敢。皇上洪福齐天,臣望尘莫及。”虽然心里也是自豪的,但林箭澜仍谦虚的道。 “没什么不敢的。林爱卿,有机会带你的二女儿入宫,给朕瞧瞧!”亚父的外孙女,不知道,会不会比亚父的女儿还胜一筹呢?皇帝不禁有些好奇。 “臣遵旨。有机会,臣会带梅儿入宫的。”林箭澜有些惑然,却也只能应道。 皇帝收回了心绪,朝一旁的德贵吩咐道:“把前些日子嵘国进贡的冰丝绒锦都赏赐给林二小姐。” “喳,奴才这就去拿。”德贵掩下惊讶,退身往国库去了。 嵘国的冰丝绒锦,每年都是宫中后妃公主的喜爱之物,可惜数量极其有限,今年破天荒只进贡了十二匹,皇上居然一下子全赏给了林二小姐! “谢皇上赏赐。臣代二女儿,叩谢皇上隆恩!”林箭澜倒是不知道这冰丝绒锦是何物,只以为是些珍贵一些的布匹,所以也没表现得多惊讶。 “这是她应得的。”皇帝不温不火的道,示意林箭澜起身:“记得有空让她入宫谢恩就是。退下!” “是,臣遵旨。臣告退。”林箭澜心中更是疑惑了,看来说带梅儿入宫面圣,并非皇上随口说说而已。皇上是认真的,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见梅儿了! 这是为何?出了主意,为皇上解了忧,赏赐冰丝绒锦也就是了,为何非要见梅儿呢? 果然,圣意难测啊! 第61章 狼狈的林芙蓉 茶香弥漫的常青院内,杜柳清和林芙蓉相对而坐,按嫡庶长幼,林芙蓉的下首处,则是林汀兰和林慕芫。 林芙蓉着一袭绛红色的荷叶领罗裙,戴着一整套的赤金牡丹头面首饰,加之眉目如画,容貌艳丽,雍容华贵得正如那怒放的牡丹花,顿时将下首处林慕芫和林汀兰的光芒生生盖过了去。 而此时,林芙蓉却没有了往日压人一等的骄傲自得,相反,她眼中闪烁着不甘的晦暗光芒,若有若无的射向上首处。 孟氏坐在上首的正中位置,眉目和蔼亲切,脸上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却不难看出她心情不错。 林傲梅正坐在孟氏身边,穿着粉色渐白的纱绫裙,皓腕上各戴着一个连指的扭丝白玉镯,更衬得皓腕如藕如雪。墨染的青丝用一根镂空点翠长管挽成宽松的蝴蝶鬓,轻灵随意的装扮,比之林芙蓉的盛装华服,更让人眼前一亮,观之可亲。 林芙蓉暗暗咬紧了银牙,林傲梅就像故意要和自己唱反调似的,每次自己艳丽华贵,她就清逸灵秀,以另一种风格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而且,自从她回来后,不仅爹爹对她慈爱非常,就连一向冷淡的祖母也对她疼宠有加。她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光芒!生母已逝,也无外族,府中的下人却无一人敢不对她恭恭敬敬的。 这和自己当初的设想并不一样!和母亲告诉自己的也不一样! 林傲梅对林芙蓉含怒的眸光视若无睹,浅笑安然的和孟氏说话。 孟氏年迈,又不时头疼,几年来几乎足不出户。林傲梅在邯珥村的长大,见惯了不同于京都的风土习俗,一张巧嘴将寻常的趣事描绘得绘声绘色,直听得孟氏津津有味。 林汀兰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依偎在孟氏身边的林傲梅,不由有些吃惊。 林汀兰是庶女,能来常青院请安的时间也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其余日子,都得风雨无阻的去杜柳清的秾华院请安服侍。 今天是林傲梅回府以来,林汀兰第一次来常青院请安,没想到却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一向冷淡的祖母,居然在林傲梅进来后就变的面目可亲,还直接让林傲梅坐在她的身边,兴致盈然的和她聊天说话。这可是连林芙蓉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思及此,林汀兰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斜睨着林芙蓉,待林芙蓉察觉到将眼神转向她,林汀兰又假装若无其事的望向别处。 林汀兰!她那个眼神算什么意思!连那个愣头青都觉得林傲梅的光彩盖过了自己了吗?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看似言笑晏晏的常青院,众人各怀心思,要说唯一心如其表的,应该就只有孟氏了。 林芙蓉看不惯林汀兰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模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打断林傲梅和孟氏的侃侃而谈,便见掩着黑漆门的湘竹帘一掀一合,林箭澜步伐生风的赶进来,直奔向孟氏身边的林傲梅,不待人反应过来,握着她的双手晃悠兴奋的嚷道:“成了成了!余楠救下来了!梅儿你的主意成了!” 林傲梅见突然闯进来的林箭澜,愣了愣,随即扬眉一笑,睁大水眸问道:“真的吗?” 林箭澜难掩欣喜,大笑着道:“当然是真的!你替出云国救了一位好官啊!说,梅儿想要什么奖赏,爹都答应你!” 虽然心中有九成的把握,但在得知方法真的得以奏效后,林傲梅自然也是欣喜的。听林箭澜居然这样允诺,林傲梅略加思索笑笑道:“爹,女儿要买一样京城里买不到的东西,爹能派人出城帮女儿买吗?” “这有什么!爹这就派人去帮你买!”问都没问是什么东西,林箭澜毫不犹豫的一口应承。言毕,似乎想起什么,又道:“梅儿啊,以后有空多到书房帮爹爹处理公务,那些个繁琐事,困得我都焦头烂额了!现在有你这个帮手,肯定能轻松不少!” “你们父女俩在说什么?连我都听得糊里糊涂的。”从头到尾,林箭澜都只看见林傲梅,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场其它人的疑惑不解,但是其它人都没敢打断林箭澜,唯有孟氏率先开口问道,希望林箭澜解释一下,毕竟孟氏自己也听不懂。 “老夫人,您是不知道,梅儿有多聪明。她勘破了皇上的暗谕,还出了主意,帮我救了一位好官啊!”林箭澜朝着孟氏解释道。 孟氏显然也很意外,讶然道:“是吗?” 林箭澜点点头,证明所言不虚。拉起林傲梅的手,笑着道:“走,梅儿,今天六部又送来了许多公文,趁你现在没事,不要偷懒,帮爹爹出出主意处理处理。”转而对孟氏恭敬道:“老夫人,我先带梅儿告退了。” “去,公事重要。不过要记得把梅儿还给我就是了。”孟氏难得半开玩笑的道。 “祖母,梅儿告退,下午再来给祖母请安。”林傲梅倩身道,和林箭澜边谈笑边离开了常青院。 杜柳清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坐在一旁,手中的丝绢几乎要被她尖利的指甲扯破。 从刚才到现在,箭澜居然从未注意到她的存在,眼里只有那个小贱人! 杜柳清脸色不佳,林芙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差点磨碎了一口银牙。 林汀兰和林慕芫也就算了,以前和林芙蓉在一起时,最出众引人注目的都是林芙蓉,现在只不过是换成了林傲梅而已,林汀兰和林慕芫倒没什么大感慨。 林芙蓉就不同了,从最受瞩目的那颗明珠退到了和林汀兰和林慕芫同个阶次,难免让林芙蓉接受不了。 强自按捺住几欲控制不住的怒火,林芙蓉缓缓的从圈椅上站起来,朝着孟氏倩身道:“祖母,芙儿头有些晕,请容芙儿先行告退。” “芙儿,没事?秋棠,快去叫纪大夫到芙蓉苑给大小姐看诊。”杜柳清赶忙起身,走到林芙蓉身边,关怀备至的问道。又带着些许歉意的对孟氏道:“老夫人,那我也陪芙儿先回芙蓉苑了,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嗯。”孟氏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杜柳清和林芙蓉福了福身。见林汀兰一脸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林芙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方才随杜柳清愤愤离去。 林慕芫回想起林芙蓉气冲冲的眼神,勾唇灿烂一笑,趁着林傲梅和林芙蓉都不在,忙上前殷勤的和孟氏说话谈笑。 这位好大姐看来是被逼急了,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在人前对任何人露出这种不合形象的眼神的。也就是说,她那伪装的完美,已经渐渐的有了裂缝。不知道她自己发现没有呢? 林慕芫脸上,是一片纯真的无邪笑意;深邃的眼中,却是一抹不合年龄的嘲讽意味。 林芙蓉和杜柳清并肩出了常青院,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石稀急冲冲的往这个方向赶,二人不由疑惑停下。 看到是杜柳清和林芙蓉,石稀走近便行礼道:“奴才参见夫人,参见大小姐!” “起来,急冲冲这是要干什么去?”杜柳清不甚在意的淡淡问道。 “奴才听护卫说老爷去了常青院,正要赶去常青院找老爷呢。”石稀恭敬低头道。 这番话,让杜柳清复想起方才的事,脸色霎时又黑了几分,冷冷的问道。“老爷回书房了。你找老爷做什么?” 石稀倒是丝毫没察觉到,如实的回答:“皇上赏赐给二小姐的冰丝绒锦已经送到府中了,得找老爷和二小姐一同去谢恩。” “你说什么?皇上赏赐冰丝绒锦给林傲梅?”林芙蓉迫切的问,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语气和平时的温婉贤淑已经大相径庭。 “是的,整整十二匹,因为二小姐帮老爷出了主意,救下了余都司,皇上很高兴。”石稀是个实心眼,又时常跟在林箭澜身边,帮他走南闯北,对这些后宅事向来没多大研究,遂也不隐瞒的道。 林芙蓉才不管皇上高不高兴,她只知道,她现在不高兴!很不高兴!相当不高兴! 柳眉轻蹙水袖一甩,径直往芙蓉苑走了。 察觉到女儿失态,杜柳清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这也不怪芙儿,连她自己此时都快按捺不住的想杀了林傲梅了:“还愣着干什么?去找老爷啊,怠慢了宫里的人,你担当得起吗?” “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石稀慌忙的道,连滚带爬的走了。心中不由腹谤:到底是谁问东问西耽搁自己时间的? 此时的芙蓉苑,一片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守在门外的彩星华棠等人不由一颤一颤的缩了缩身子。 大小姐一发脾气就摔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次却摔得格外激烈,可见这次的怒火比平时的都要大。 屋内,杜柳清恍若无人的坐着喝茶,丝毫不在意眼前近似疯狂正摔着花瓶瓷器的林芙蓉。 双手毫不顾忌的将整个香木架上的古玩全部扫落在地,许是累到了,林芙蓉不住的喘着气道:“林傲梅!该死的贱人!该死,全部都该死!” 言未毕,再次抬手将花架上的盆栽扔到地上,翻新过的泥土溅落在裙摆上,珠钗脱落,青丝松散,此时林芙蓉,犹如一只折了翼又摔落泥潭的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杜柳清终于抬眼,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轻蹙起眉头。 见林芙蓉又要破口大骂,杜柳清将手里拿着的茶盏狠狠摔向林芙蓉的脚边,发出“乓!”的一声响。 即使自己摔了一整屋的东西,声音并不比杜柳清的小,但林芙蓉还是下意识的被杜柳清震慑到了,身子猛的一抖,便听到杜柳清狠厉非常的冷喝道:“跪下!”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林芙蓉猛的跪下,膝行到杜柳清身边,凄然诉道:“娘!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女儿不甘心,不甘心啊!” 看着委屈不甘的女儿,杜柳清实在不忍,又见她一副狼狈,仪态尽施,顿时狠下心训斥道:“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一个林傲梅就把你逼成这个样子,你把我平日的教导都扔到哪里去了!” “娘!当初是你要把她接回来的。你不是说,她木讷呆板,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吗?如今算怎么回事?她得了皇上的赏赐,那是皇上啊娘!”林芙蓉伏在杜柳清的膝部,委屈万分的道。 林傲梅夺了爹爹的宠爱,占了祖母的疼惜,她虽气愤恼怒,却都能按捺得住。可是、可是连皇上都对她另眼看待,她怎么可能还隐忍得了? 杜柳清当然知道,林芙蓉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小方面是因为孟氏和林箭澜,而一大方面,则是因为皇上赏赐了林傲梅。 冰丝绒锦在盛产布料的嵘国都是稀罕物,何况是在出云国。每年进贡上来的,都超不过数十匹,皇上居然一下子赏给了林傲梅十二匹。不说林芙蓉,就连杜柳清都想要暴走。 伸手扶起爱女,杜柳清语重心长的安慰道:“芙儿,自乱阵脚必死无疑,我们现在并不见得就处在下风。你要沉住气,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林芙蓉眸含水雾,似懂非懂。 杜柳清抚着她的墨发正色道:“芙儿,你放心,林傲梅那个小贱人,我绝对不会放过!挡你路的人,都该死!”残酷的话语,杜柳清却说得慈爱。 林芙蓉伸手拭去眼角渐落的眼泪,喜极道:“娘,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要慢慢筹谋,我们得静心等待时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要林傲梅那个小贱人万劫不复!” 本来还想留着她给芙儿铺路的,但今天的情况,使得杜柳清改变了主意。 林傲梅已经脱离了她的预想和掌控,铺路不说,怕还会威胁到芙儿,这样的话,就别怪自己容不下她了! 林芙蓉听此,总算重新露出了笑容,眼中却狠厉如同淬了毒一般,咬牙切齿道:“没错!定要那小贱人万劫不复!” 第62章 长女倾城次女倾国 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出几束金色的光芒射进傲梅阁。浅蓝色的帷幕被金勾挂起,里屋的情形一览无余。 紫檀桌案边,坐着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女子身着月白色的琵琶襟襦裙,手中捧着书卷,随意的翻看着。人娇若花,行动间轻灵纤雅,更显气质如兰。 黎郁之一袭紫色圆领通身袍,头束紫金玉冠,清隽的眉眼璨若星光,削尖的下巴微低,端坐在圈椅上,手执着狼毫笔,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点一勾,写得一丝不苟,极为用心。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中静谧如夜,却温馨祥和,让人不忍打破。 最后一笔写完,黎郁之咧嘴一笑,抬眸看着对面的林傲梅道:“表姐你看,我写好了!” 林傲梅听此,将正在看书的眼光转移到黎郁之手里的宣纸上,眼中一片柔和。 郁儿的字,虽然还不够纯熟,却透出一股严谨的谨慎,刚强坚韧。字由心成,刚开始练字,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郁儿,写得很好。不过还要多练习,知道吗?”因为练字的时间不长,所以黎郁之写得谨慎,一撇一捺,毫不气躁。除却不够熟稔,倒也没有什么大瑕疵。 “郁儿知道!”听到林傲梅说“写得很好”,黎郁之睁着浓眉大眼,笑着回道。 这可是表姐第一次说写得好,记得刚开始练字时,表姐都会帮他把不好的地方指出来,让他多加注意,这次却没有了,反倒说写得很好。 “歇一会,碧泉的银耳羹已经做好了,先去吃点。”林傲梅顺手将黎郁之写字的笔浸入一旁的水皿里,黑色的松烟墨顿时在水中渲染开来。 “好!”黎郁之从圈椅上站起,松了松肩膀,迈开步子出了里屋。正要去小厨房找碧泉,就见笋香从院门走进来,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从府外回来。 “表少爷。”笋香见到黎郁之,福身行礼道。 “你要去找表姐吗?她在里屋。”黎郁之知道笋香和碧泉都是林傲梅的贴身丫鬟,此时出府回来,定是要找林傲梅禀事的,就是不知道她要禀告什么事罢了。 “谢谢表少爷。”笋香语落言毕,便绕过黎郁之,往里屋去找林傲梅。 黎郁之想了想,压不住心中好奇,索性也不去小厨房找碧泉了,转身随着笋香进里屋。 “小姐。”见林傲梅在桌案上写字,笋香轻声唤道。 “打探到什么了?”林傲梅垂下眼眸,淡淡的问。 “小姐,现在府外……” “嘘……”敏锐的察觉到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林傲梅眼神一凛,立刻制止了笋香正要出口的话。抬眸看着里屋门槛后一颗若隐若现的小脑袋,林傲梅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只剩一片柔和,好笑的道:“出来,躲什么躲?” 知道被发现了,黎郁之笑嘻嘻的从门后走出来,看着林傲梅挠挠头道:“表姐,你怎么发现我的?” “如果你能不让影子射到地上,或许我就真发现不了你了。”林傲梅复低下头写字,解释道。 黎郁之低头看着阳光照射在地上的黑影,恍然大悟。随即笑嘻嘻的道:“表姐,笋香姐姐要和你禀告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毕竟是小孩子,好奇心重,既然偷偷的听被发现了,黎郁之便索性征询林傲梅的意见。如果表姐说不可以听的话,那他就乖乖的出去,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打探。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林傲梅的话,让黎郁之眼前一亮,只听林傲梅又道:“郁儿,我之所以肯让你知道,是因为我是你表姐,之所以不介意你听,是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别人,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你能想象到吗?” 黎郁之顿了顿,垂下头,带着歉意的道:“对不起表姐,我不应该偷听墙角的。”其实,他也只是好奇而已,没想那么多的。 “郁儿,表姐不是说你不应该偷听墙角,而是在偷听之前,你必须谨慎的保证不会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要有理由可以逃脱才行。做任何事,都要让事情即使到了最坏的地步,也不会危急到你自身才可以做,否则,便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明白吗?”林傲梅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平常不曾有的教导意味。听得黎郁之一愣一愣的,只顾点头表明自己明白了。 不得不说,林傲梅教导黎郁之的话,跟杜柳清教导林芙蓉的话,几乎是如出一辙。 这件事原本并非什么大事,黎郁之才十岁,正是最淘气调皮的时候。林傲梅不愿剥夺了他这份纯真的天性。但同时的,林傲梅又深深的担心,担心这份纯真,有朝一日会给黎郁之带来伤害。所以,此时林傲梅的心里,是极为矛盾的。她不知道,留着黎郁之的纯真,到底是在爱他,还是在害他。 别看黎郁之一副纯真的模样,谁对他的好是真心实意的,谁对他的好又是虚情假意的,黎郁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所以,如果今天换做是看到杜柳清的丫鬟跑去和杜柳清禀告什么,黎郁之定会悄悄的去一探究竟。怕就怕在,郁儿会被杜柳清算计而全然不知。 以杜柳清对黎家的忌讳,难保不会对郁儿耍什么手段。林傲梅可以护着黎郁之,却也只能在自己知道的条件下,如果杜柳清算计黎郁之,是在林傲梅不知道的情况下,那后果,林傲梅不敢想象。所以,林傲梅才会借着这件事,提点黎郁之,好让他自己长个心眼。 “郁儿,在这府里生活,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府中对我们心怀不轨的人,远远比对我们真心实意的人要多得多。所以,我们不得不如履薄冰,事事小心。表姐只是想告诉你,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做什么事,第一个要考虑的,都是你自己的安危,会伤害到你的,绝对不可以做。右相府的豺狼虎豹,总有一天,表姐会把她们都解决掉!到那时,才是我们真正可以放下心生活的时候。”林傲梅将手搭在黎郁之双肩,柔声道。 黎郁之在右相府,看似轻松欢快,实则,他也是一直小心翼翼的。这些天来,黎郁之都从未单独遇见过杜柳清。右相府虽然不小,但是相府主子常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这么多天,黎郁之闲适时,都会单独在府里游玩,要说连和杜柳清偶遇的机会都没有的话,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黎郁之想方设法避开了杜柳清。倒不是说黎郁之有多怕杜柳清,而是他显然知晓,杜柳清是不怀好意的,之所以避开,只是不想给林傲梅添麻烦而已。林傲梅面上恍若未觉,其实心里都一清二楚。 “会的,会有这一天的。郁儿也会帮表姐的,不管表姐做什么事,郁儿都会保护表姐的。”黝黑的眼眸中,带着认真的色彩,毫无说笑的意味。 林傲梅倒是被他小大人的语气引得“噗嗤”一笑,释怀的道:“好,那表姐就等着郁儿来保护表姐了。” “嗯。”黎郁之坚定的点点头,接着道:“表姐,刚刚笋香姐姐要和你禀告什么?”要是因为自己耽搁到了表姐的要事,那就不好了。 林傲梅只以为黎郁之是在好奇,遂朝笋香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将刚才的话说下去。 笋香会意的点点头,方道:“小姐,现在京城内外,到处都在谈论那天桃花宴的情形,事无巨细,全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美谈了,不过,唯独漏了小姐掌捆田思渔的那件事。” 笋香见林傲梅若有所思,便噤声顿了顿。 看来,田氏一族的势力,真不可谓不大,居然能将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掩得死死的,半点口风都不漏。 林傲梅回过神,朝着笋香道:“说下去。” “是。小姐,现在外面还流传起了一首童谣。不止大人,就连小孩也说得滚瓜烂熟。” “哦!这个我知道,前天和苗嬷嬷一起去简绣斋时,我就听到好多人在说了!好像是说‘林相双嫡姝,异母同根生。继室出长女,一笑倾人城。元妻出次女,再笑倾人国’。对吗?笋香姐姐?”黎郁之凭着记忆念出那首童谣,不确定的问着笋香。他不敢保证一字不错,但是大概意思是没错的。 “是的。表少爷念的只字不落。不过,还有一首,表少爷也许没听过。”笋香笑着道。 “还有什么?难不成还有另外一首童谣?”黎郁之眨巴着眸子,凝睇着笋香问道。 “不是童谣,是一首诗。”见林傲梅也目带询问,笋香缓缓念道:“天造地合雪纷飞,悠悠暗香牵梦回。可怜白梅溶春色,动静玉蝶识芳菲。” 这首诗,显然是在赞誉林傲梅,“可怜白梅溶春色,动静玉蝶识芳菲”,便是在说那天桃花宴上百蝶飞舞的情形。 笋香禀完,便双膝跪地,愧疚的道:“奴婢无能,无法查出此诗是谁人所作,又出自何处。请小姐责罚。” “起来,这事并非你的错。”林傲梅心中已有了些许计较。 白梅?参加桃花宴时,她可不是穿的白衣。那天在茗香楼,她穿的才是素白的衣裳。想来,定是那天身份暴露后,才会有雅士墨客题这首诗,并非什么有心人。茶楼那么多人,再加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笋香打探不出来,确实情有可原。 “谢谢小姐。”伺候了林傲梅这些时日,笋香十分清楚,自家小姐是个明理的,并不同于其它主子一般,一个不高兴,便不讲理的拿身边丫鬟出气。 想起昨天碧泉跟她说的事,笋香觉得,有必要和自家小姐说一下,遂斟酌着道:“对了小姐,听说,昨天芙蓉苑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林傲梅从未在任何人身上露出过破绽,因此,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和林芙蓉并非表面上的和睦。 不过,笋香和碧泉却是个例外。先前刚到林傲梅身边伺候时,即使在私底下,林傲梅也没有表现出对林芙蓉有丝毫的不满或恨意,所以,笋香和碧泉也是被蒙在鼓里,真以为林傲梅和林芙蓉如表面上那样,相处得十二万分的密切友好。 但是在桃花宴上,两人不堪一击的撕破脸皮,相互挑衅,笋香和碧泉方才知道,从一开始,自家小姐和大小姐便从来都不曾真正的交心亲昵过。 知道了这件事,又听到林芙蓉当时的失态挑衅,所以,对于芙蓉苑,二人都难免更上心了些。 林傲梅顾盼生辉的眸子带着询问,悠悠的望向笋香。笋香压低了声音道:“小姐,碧泉说,她昨天去张管事那里领这个月的月例,刚出管事处时,就见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采月去找张管事,她便偷偷在附近逗留了会,好巧不巧,正好听到采月在向张管事报备芙蓉苑损坏的瓷器古玩。而采月报的数,竟是一整个芙蓉苑的瓷器数,少说也得将近五千两银子。” 本来此事并不奇怪,瓷器易碎,不小心摔破几个也无可厚非。但是,怎么不小心,也不可能把整个芙蓉苑的瓷器一次性全都摔碎了!那得多“不小心”? “全部?都摔碎了?”林傲梅将修剪好的百合花插回桌上的紫定刻花梅瓶中,颇有些吃惊的道。 昨天?脑中回想起昨天在常青院时发生的事,林傲梅顿时明了:她这个大姐,脾气可真够大的! 府里各个主子屋中的装饰摆件,每月都是有一定定例的,一次性要更换这么多瓷器古玩,绝对超出了府里的预计。 不过林芙蓉没关系,她可以尽情的摔,谁让负责采买的张管事,是杜柳清的人呢? 而采买所用的银子,也一定是杜柳清手下管理的那些产业店面赚来的银子。坚守自盗,其它人并不会轻易的察觉到什么。若是用府里的公银,一个被追问起来,花了那么多银子买瓷器,并没什么理由能搪塞过去。 当然,杜柳清大慨也不会在意这点钱,若是平常,张管事定然也不甚在意。但是,刚往傲梅阁送了八万两银子,现在的张管事,手头不可能不紧,满屋子的瓷器,价钱也不是个小数目,此时无异于对张管事雪上加霜。 林芙蓉都不心疼杜柳清的钱,林傲梅当然也不可能在意,要她说,林芙蓉要摔就摔,摔得越多越好,这样,到时事情败露,看她怎么解释搪塞。那八万两银子,林傲梅也大致知道是从哪几家店里东拼西凑起来的,她也不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那首童谣,又是继室又是元妻的,还长女倾城,次女倾国。如果被林芙蓉母女听了去,恐怕,心情又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林傲梅嘴角上扬,带着些许玩味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幽柔而媚惑人心。 想起昨日,林傲梅就不期然又想起在书房时林箭澜的话。 林箭澜竟然说,皇上言辞透露要见她? 人心,是最难看透的东西。即使重活了一世,林傲梅也不敢说她看透了所有人。 林箭澜她看不透,那个莫名其妙的羽世子她也看不透,但要说最看不透的,还得数皇上。 当年黎家出了事,满门入狱,众人避如蛇蝎,唯恐惹祸上身。而当时还只是太子的皇上,却敢冒死为黎家求情进谏。他是太子,未来的君主,多少人虎视眈眈。黎家的罪名是谋反,他一旦求情,伙同的嫌疑,比任何人都要大。 但他却不止是求情,还以放弃太子之位的代价请求先皇重新彻查黎家谋反一案。 结果当然没有成功,詹奉天被先皇软禁,直到黎家满门抄斩后三个月,先皇驾崩。因先皇生前只软禁了他,并没有罢黜他的储君之位,所以,詹奉天名正言顺的登上了九五至尊。 所有人都以为,新皇登基,定会想方设法为黎家翻案。 可是五年了,皇上登基到现在整整五年了。而他却绝口不提黎家,更没有为黎家平反的意思。似乎当年他拼死为黎家求情的事,只是众人的幻觉而已。 种种矛盾,林傲梅都无法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叹了口气,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现在,她还有事要做,想不透的事,先暂且放一边。 信手铺开一张宣纸,林傲梅熟捻的执笔沾墨,一首七言律诗便跃然纸上: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笋香,把这首诗传出去,好平平大姐姐的怒火。否则,芙蓉苑的瓷器,又该遭殃了。”素手纤纤,林傲梅将宣纸递给笋香,便见笋香一脸疑惑。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小姐的意思,是要以此诗为大小姐扬名吗?这首诗,可比那首赞誉小姐的诗出色太多了!唯有牡丹真国色?那小姐那首白梅算什么? 笋香不可置信的望向林傲梅,却见她一脸淡笑,显然刚才并非口误。 哪有人贬低自己来赞誉别人的?况且,还是和自己极其水火不容的人。笋香实在猜不透林傲梅的用意,但是,小姐这样做,定有她的深意。 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深意,只不过前世,林芙蓉风头鼎盛,却盛极逢衰,这首诗中的辞藻用词犯了皇后之忌,林芙蓉被好一顿责罚。 只不过这一世,林芙蓉并没有前世的声名,所以这首诗也没有被口口相传。林傲梅适才想到,便推了一把。日后事态发展如何不得而知,没有依照前世的轨迹也无妨,有的话更好。 笋香并没有多问,压下心头困惑,出府办事去了…… 第63章 庶女的春天 林傲梅本以为,林箭澜所说的要入宫谢恩,短时间内,是没有机会的。孰料,当真是世事难料。 这天用过午膳,林傲梅闲来无事,便去林箭澜的书房,帮他处理公文。看时间差不多,就到常青院帮孟氏煮茶。 时过未时初,孟氏悠悠醒来,鼻尖便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陌生茶香。披上外袍走出里屋,便见林傲梅坐在蒲团上煮茶,忍不住咳嗽了声,引得林傲梅转过头来。 “祖母,您醒了!”将小炉上的火掩灭,林傲梅起身快步走向孟氏,挽着她的臂弯,扶着她在圈椅上坐下。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袁嬷嬷她们呢?”刚睡醒,孟氏的声音有些沙哑,环顾四周,见只有林傲梅一人,遂出言问道。 “袁嬷嬷去帮祖母做点心了,海棠去茶房拿东西,绍棠就在屋外守着呢。”孟氏休息时,除了袁嬷嬷和海棠绍棠,是不许其他人近身的。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林傲梅却是破了这个例。 “嗯。”孟氏点点头,便不再多说,转而好奇的问道:“你在煮什么茶?” 这个孙女,茶艺真是精湛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几乎每一天,她都能煮出不同味道的茶,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觉得最近的头疼毛病缓解了不少。 “洛神花茶。刚煮好,等海棠把东西拿来,就可以喝了。”林傲梅笑着解释道。 “你这丫头,又在耍什么鬼点子?”见林傲梅一脸神秘的笑意,孟氏无奈的嗔视道。 林傲梅调皮的眨眨眼,不语。 少顷,海棠一手拿着油纸包,一手掀帘,钻身入内道:“二小姐,东西拿来了。”见孟氏坐在圈椅上,讶然道:“老夫人,您醒了啊!” 将东西递给林傲梅,林傲梅笑着接过,打来油纸包,将粉末倒进茶壶里,拿起一旁煮好的热茶注入,再将茶壶置于炉上来回烘烤。 稍许,将茶倒入茶海,去渣取汁,送到孟氏面前。孟氏如往常一样接过,闻着淡雅的茶香,忍不住轻松的扬起嘴角。 不疾不徐的饮了一口,孟氏的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苦苦的锁起眉头,才不至于将嘴里的茶吐出来。 “怎么这么苦涩?太难喝了。”孟氏的眉头没有丝毫的舒张,抿着嘴问林傲梅道,只以为林傲梅将茶料弄错了。闻起来这么淡雅幽香的茶,怎么喝起来这么苦涩,完全没有茶味。 林傲梅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海棠却是不敢相信的开口道:“二小姐煮的茶,怎么会难喝?” 从回来到现在,林傲梅几乎一日不落的到常青院煮茶,海棠对她的茶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说二小姐煮的茶难喝,她第一个就不相信。 “祖母,您再喝一口试试。”林傲梅显然毫不意外,浅笑盈盈的道。 孟氏心有余悸,看着林傲梅肯定的神色,这才疑惑的再次抿了一口。 这一次,神色回归了往常的惊艳,若不是刚刚的茶盏一直都在自己手上,孟氏绝对不会相信,方才喝的两口茶,竟是出自同一杯。 第一口茶,味道比苦丁茶还要苦涩几分,还带着异样的酸味,难以下咽。 而第二口茶,却是犹如苦尽甘来一般,幽香味醇,将原先的苦涩盖过了去。 不!并非盖过,而是融合在了一起,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融合得凉甜回甘,幽香沁心! 即使见惯了林傲梅时常出乎意料的新颖点子,此时,孟氏也依旧掩饰不住一脸赞赏,惊叹的望着林傲梅,眼中闪着无限的光彩:“你这丫头,还有什么新奇法是我没见识过的。这茶哪里是洛神花茶,连祖母也敢糊弄了不是?”孟氏佯怒道,脸上却是一片笑意。 一杯茶,可以先后喝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孟氏敢断定,这种茶,在任何一本茶谱上,都没有记载过,怎么可能是洛神花茶? “祖母,梅儿冤枉,这确实是洛神花茶!只是梅儿多加了点东西进去,又改了烹煮的手法罢了,没有骗祖母。”林傲梅跑到孟氏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娇嚅的道。 “油嘴滑舌!”孟氏斜睨着道,“刚刚海棠拿进来的是什么东西?” 刚一问完,孟氏就有些愣住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丫头竟变得如此信任了呢?居然问都没问是什么东西,就毫无戒备的喝下去。 “是碾磨成粉的谷精草。”林傲梅倒是没察觉到孟氏的一闪神,笑着解释道。“梅儿听祖母这几天有点咳嗽,就在茶内加了些白僵蚕。可是白僵蚕的腥味太重,梅儿怕祖母喝不惯,这才加了谷精草的。” 其实,林傲梅还悄悄加了些缓解肝气郁结的药物,所以孟氏原先才会觉得苦涩。后来会觉得凉甜回甘,也只是林傲梅在茶里下了些甘草片而已。甘草一旦和谷精草融合,就会变得凉甜,把那些药物的苦味一并压下。 但是,甘草和谷精草的融合,先后顺序需要非常准确的把握好时间,否则,就会功亏一篑。所以,孟氏喝的第一口茶,是甘草和谷精草还未融合的时候。第二口茶,便是已经融合的味道了。 纵是孟氏,也猜不出其中的道行,只觉此茶妙不可言,林傲梅的茶艺炉火纯青。一脸柔和的望着林傲梅,见她姿态楚楚,不由怜惜的道:“你有心了。” 就连那次受伤,林傲梅也不曾懈怠,一日复一日的在傲梅阁煮好茶后差人送来,心思细腻,体贴入微,而且,她也能感觉到,这丫头对自己,是以真心对待伺候的。想来,这就是自己不自觉越发疼爱信任她的原因! 袁嬷嬷端着糕点入内,便见孟氏一脸慈爱柔和的跟林傲梅聊天说笑,不禁感叹。 若说之前,老夫人表现得偏颇二小姐,不过是怕她刚回府被人轻视,所以故意做样子给她立威撑腰的,那现在,对于二小姐,老夫人便是真心疼爱的了。 也是,如此一个体贴窝心的妙人儿,老夫人怎么可能会不疼爱怜惜? “老夫人,老奴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差人去请大小姐她们过来了。”袁嬷嬷边将糕点摆在桌上,一边朝孟氏禀道。 孟氏休息前,就已经吩咐过袁嬷嬷,待会看时间差不多,就把林芙蓉几人请来常青院,她有事要告知。还特意叮嘱不用去请林傲梅,想来,孟氏是知道林傲梅会过来煮茶的! 孟氏不在意的轻“嗯”了声,转而向林傲梅道:“梅儿,饿了吗?吃些糕点。” 林傲梅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拿起一块如意卷,奉行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细嚼慢咽的吃着。 林汀兰的汀兰园离常青院最近,知道孟氏有事请她到常青院,也不敢耽搁,带着几个丫鬟便急匆匆的赶来了。一入门,就看到林傲梅依偎在孟氏身边吃糕点,眼神闪烁了下,若无其事的走近行礼。 孟氏示意她起身后,林汀兰才小心翼翼的在圈椅上坐下,见林傲梅和孟氏旁若无人的聊天,她却插不进半句嘴,一时有些尴尬。 林傲梅见她神色踌躇,知道她有些不自在,遂也将话题引到三姨娘身上,毕竟是林汀兰的生身之母,林汀兰这才有了插嘴的机会。三人倒也渐渐聊得融洽起来。 待林芙蓉和林慕芫也到常青院后,林傲梅和林汀兰便都识趣的噤了声,等着孟氏发话。 林芙蓉几人神色疑惑的望着上首的孟氏,见林傲梅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心里这才好受些。 “今天早上宫里来了人,说是三天后,宫中的太妃娘娘,要请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妙龄女子入宫。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要替几位皇子甄选皇子妃。”孟氏毫不隐瞒的如实道。 在她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有这个机会,就没道理错过。不一定非要嫁入皇家,出去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林芙蓉和林傲梅也就算了,林汀兰和林慕芫是庶女,若不是运气好,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入宫参加什么宴会的。这次太妃只指明是适龄女子,并无说只有嫡女才能去,所以,庶女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四人神色各异,林芙蓉兴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凭什么连林汀兰和林慕芫那两个庶女也有份!还得外加个不好对付的林傲梅。 林汀兰和林慕芫此时却只剩一片欣喜,两人居然一改往日的针尖对麦芒,无意识的相视一笑,倒有些同仇敌忾的感觉。即使察觉到林芙蓉的排斥,也好心情的选择性忽略掉。 唯有林傲梅沉下头,脸上淡而无温,细细的思索着。 太妃娘娘?三天后? 三天后,就是四月初五?四月初五,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 林傲梅方想起,上辈子,她不是也参加过这场四月初五的宫宴吗?而且,上辈子她没有参加桃花宴,因此,四月初五的这次入宫,是她上辈子第一次邂逅了詹玄启。这辈子因为参加了桃花宴,所以她也算是比上辈子还要早一些见到詹玄启。 回想起前世这场宫宴上发生的事情,林傲梅水银般的眸子在林芙蓉头上盘恒了片刻,难得的露出一抹直达眼底的纯真笑容。 天赐良机!看来她又能提前再坑一把林芙蓉了! 看着那抹纯真的笑容,林芙蓉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却听林傲梅银铃似的声音响起:“祖母,三天后,我们姐妹四人一起入宫,是吗?” “嗯。你们都是第一次到宫里,一起也有个照应。梅儿,芙儿,你们俩做事向来有分寸,要多照应兰儿和芫儿,知道吗?”孟氏叮嘱道。 虽说她心里对林傲梅偏疼了些,但是在大事上,也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厚此薄彼。从她没有先将此事透露给林傲梅,而是等四人都到齐时才宣布,便可以看出。 “是,芙儿知道。祖母放心。”林芙蓉抢先道。 林傲梅点点头,朝着林汀兰和林慕芫柔和一笑,轻声道:“也要请两位妹妹一起照应才是。” 林汀兰和林慕芫忙垂头,连道“不敢”,心中倒是暗自腹诽:这二姐,怎么突然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第64章 白忙活一场 是夜,辰星寥落,月影倾斜,划过静穆的苍穹,沉落在傲梅阁的楼檐之上。 十二盏八角琉璃灯将傲梅阁内照得恍若白昼,林傲梅半倚在香木美人塌上,莹白如暖玉的肌肤在烛光的照射下,更显吹弹可破,熠熠生辉。 身后的碧泉和笋香不由痴痴的看呆了眼。自家小姐仿佛无论在做什么,随意也好,拘谨也罢,都能让人神醉魂夺。 屋外两盏灯笼由远至近,苗嬷嬷将手里的灯笼一并交给白嬷嬷,然后只身进了里屋,朝着榻上的林傲梅道:“小姐,表少爷已经回到箫云院了,老奴回来时,表少爷已经睡下了。” “嗯。辛苦嬷嬷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回去休息。”这个“你们”,当然也包括了碧泉和笋香。 知道自家小姐每天要休息时,都向来不喜人伺候的,三人遂也没有多说什么,行礼告退便出了里屋。 时间确实不早了,黎郁之练字后回去时就已经亥时了,林傲梅还刻意等着白嬷嬷和苗嬷嬷送回黎郁之后再返回禀告,确定黎郁之安全到箫云院了才安心,一来一回,又得耽搁一两刻钟。 算起来,此时差不多得亥时三刻了,可林傲梅仍睡意尚浅。上辈子她就不嗜睡,这辈子,似乎更糟了。 见苗嬷嬷三人走远,林傲梅才起身,拿起银剪绞断桌上烛台的烛心,又吹灭了几盏琉璃灯,只剩下中间的碧纱灯,傲梅阁内骤时变得朦胧氤氲。 重新躺回榻上,这里,可以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纸看到外面发光的明月,可以让她感觉到,她的周围,除了那些刻意点燃的光亮,还有真实的光明存在。 月光飘渺中,一道黑影静悄悄落于窗外,正好挡住了林傲梅的视线,林傲梅嘴角微微抽搐。 什么时候,她的傲梅阁竟变得如此受欢迎起来了?而且,来的人都那么嚣张! 上次的面具人就是,这次的黑影更是,居然直接闯入她的视线。其实,外面的黑影也算倒霉,谁会想到这么晚了,屋中的女子居然还没休息,就卧在美人榻上呢? 窗纸被一根小小的竹管捅破,接着冒出缕缕白烟,带着稍许刺鼻的气息。 林傲梅猛的皱紧眉头,屏住呼吸。迷香!这种江湖的下三滥手段,居然让她给遇上了!外面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听到外面的人就要破窗而入,林傲梅抓起一旁的蚕丝薄被覆在身上,闭眼假寐。 美人榻就安置在窗棂边,所以黑衣人进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榻上的林傲梅,眼神中的惊讶甚至盖过了惊艳。 微微松了口气,算了,在哪都好,有被迷香迷晕了就好! 轻步绕过美人榻,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榻上的女子,就像遗落凡尘的仙子一般,高贵典雅,清傲冷艳,让人不敢亵渎。 用力甩了甩头,黑衣人心中暗骂自己磨叽。 妈的!再耽搁下去,待会非得被夫人剥了皮不可! 轻手轻脚的翻翻找找,即便以为榻上的人儿被迷香弄晕,黑衣人也不敢太过大意。里里外外搜寻无果,黑衣人下意识走向帷幕最里面的檀木拔步床。 林傲梅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见黑衣人正背对着自己走向帷幕内。 黑衣人撩开淡紫色的纱帘,便见床头左侧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盒,不由眼前一亮。掏出怀里的画纸,在幽暗的灯光下细细比对。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正想将盒子打开再确认一下,林傲梅意识到他的动作,眼神一凛,慌忙闭眼,假装有一下没一下的咳嗽起来。 黑衣人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的握紧手里盒子转过头去,见榻上的女子虽然在咳嗽,但双目紧闭,显然什么都没意识到,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只是被迷香的味道呛到着而已。 此地不宜久留,夫人吩咐过,不可以暴露。黑衣人索性也不看了,将盒子揣回怀里。盒子都一样了,里面的东西还能有假? 黑衣人从进来时的窗棂翻身出去,在外面将窗门关上,消失在黑夜中。 傲梅阁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清冷的眸子再次睁开,蝴蝶扑翅般的睫毛在幽暗中划出一抹优美的弧度,嘴角的扬起却透过出一股犀利的危险。 这次的黑衣人,是杜柳清派来的,还是和上次的面具人是一伙的? 没关系,是不是杜柳清派来的,明天一试便知! 林傲梅眸光流转,反正,不管是谁,都注定是白忙活一场了! 将发上的碧玉长管撤走,一头青丝垂泻而下。林傲梅将头靠在瓷枕上,握紧了袖中的紫玉簪,幽幽的月光似乎为她渡上了一层银霜。敛下眼眸,林傲梅施施然的睡去。 ——秾华院 林箭澜一早就已经传话过来,说今晚要在三姨娘的晴翠园歇下,此时的杜柳清心情正郁闷着。 秦玉茗那个狐狸精!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却总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箭澜留在她那里。要不是她生了林汀兰和林严勋,自己早就送她去见黎芊芊和张泞月了! 秋心满脸笑意的小跑进来,说出的话顿时将杜柳清的郁闷扫了个精光:“夫人,岩二回来了,东西已经拿到了!” “真的?快让他进来!”杜柳清大喜过望,急切的道。 真的拿到了?这样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是!”秋心不敢稍有耽搁,忙出去带岩二进来。 “夫人……”岩二还没说完,就被杜柳清打断了:“少罗嗦,快把东西拿来!” 岩二看出杜柳清的急切,不动而笑道:“夫人不会忘了我们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还会少你这点钱?”杜柳清不悦的道,然后从袖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攥在手里道:“这下能拿来了!” 岩二一见到钱,顿时两眼放光,嬉皮笑脸的道:“可以可以!”将怀里的盒子递给杜柳清,趁着杜柳清接过的当口,一把将她另一只手中攥着的银票迅速抽走。 杜柳清也不在意,只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盒子,笑容满面。 就是这个盒子!那天箭澜拿给那个小贱人的就是这个盒子! “夫人,东西我可是送到你手上了,看你的神色我拿的也没有错,以后如果有任何问题,我可概不负责的!”岩二说着,耸耸肩跳出窗口走了。 “夫人,那人可靠吗?要不要……”秋心靠近杜柳清,低声问道,右手在脖颈处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不用,以后也许还用得着他们。不过是些占山为王的山贼而已,只要有钱,他们绝对可靠,而且翻不出什么幺蛾子。”杜柳清不在意的摆摆手朝秋心说道,目光却落在手中的盒子上。 扭开上面精致的扣环,刚一打来,杜柳清的脸色立马变了。 只见盒内红色的绒布上,放着的,居然是一颗圆滑的石头! 杜柳清的瞳孔猛的收缩,不可置信的将绒布一把扯开,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回事!幻彩琉璃呢?” 见杜柳清的样子,秋心当即知道事情不妙,忙道:“夫人,会不会是那个岩二偷梁换柱了?” “不可能!他还没有这个狗胆!肯定是林傲梅那个小贱人做的!”杜柳清咬牙切齿,恨恨的道。 那个小贱人!如果单单把幻彩琉璃拿走,盒子的重量会轻了不少,一拿过手就会被察觉。那个狡猾的小贱人居然放了块石头进去! 若不是刚刚接过的时候掂量到盒里有东西,她怎么说也不会掉以轻心到连盒子都没有打开检验就让岩二先走了。这下钱也没了,再找岩二那群人他们也绝不会认什么的。 一万两!就换了这么一颗破石头!思及此,杜柳清连杀了林傲梅的心都有了。如果此时,杜柳清知道自己的心腹用八万两银子换了林傲梅一首诗,不知道会不会想把林傲梅碎尸万段呢? “夫人,难不成二小姐还会未卜先知,提前把幻彩琉璃藏起来了?”秋心问道。 杜柳清一听直接炸了毛,怒喝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干嘛!” 秋心吓得赶紧低下头,一双眼睛只敢看着自己的绣花鞋。 “滚下去滚下去!一点用都没有!”杜柳清郁闷的甩甩手道,秋心顿时如释重负,飞奔着出了里屋。 杜柳清看着一万两银子换来的盒子和石头,一个忍不住,狠狠的扫落在地。 林傲梅!贱人!你给我等着! ——璃王府松竹院 一身黑色劲装束腕衣的无霄单膝跪地,垂头道:“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居然还找不到……”詹玄羽懒懒的斜靠在圈椅上,原本应该温雅如仙的雪色衣裳,偏偏被他穿出一抹邪魅狂肆的感觉,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别扭,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如此。恍若天人的脸上,慧黠的双眸如星光璀璨,浅淡无温的望着面前跪着的无霄。 “主子,这么多天,属下都快将虚子山搜遍了,真的找不到任何机关。而且,那次的黑衣女子也没有在出现过了。”无霄的声音颇有些无奈的道。 “那个黑衣女子你就不用管了,一时半会,她去不了虚子山的。”那次闯入林傲梅的闺房,詹玄羽就已经非常的确定以及肯定,那个刺伤无霄的黑衣女子,就是那只小狐狸无疑。 只是不知道,她都知道些什么呢?当年她才七岁? 看来,他有必要再去会会那只小狐狸了。算起来,他也有好几天没整整那只狡猾的小狐狸了。 “啊?”无霄有些回不过神,主子怎么知道那个黑衣女子一时半会去不了虚子山? “退下,明天带上无昌和无筝一起去找,一定在那里!不会错的。”连小狐狸都去虚子山了,若说之前他还有一些怀疑的话,现在就已经完全没有了。 “是,属下告退。”无霄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告退。 待无霄走远,詹玄羽拿出紫檀桌案暗格里的画卷,随意的铺展开。 画上的女子浅笑倩兮,美目盼兮,顾盼生辉间便叫人神为之失,魂为之夺。画中所画,俨然就是桃花宴上心雨亭中玉蝶纷飞时的场景,却又和柒芷公主画的不大一样。准确点来说,应该是角度不一样。 詹玄羽看着画卷,扬眉潋滟一笑,竟和平时的邪魅笑容截然不同。这一笑,犹如初升的朝阳,明朗皎洁。 当时他并没有走,而是坐在一旁的桃花树上,所以,这一副美景,他当然也有亲眼看到。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当时也被震撼到了。如果当时柒芷作的那幅画被詹玄耀拿去了,他应该会现身毁了那幅画! 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反正他就是不喜欢詹玄耀收藏那幅画。后来看到小狐狸自己解决了,他心情顿时好了,这才会到小狐狸的轿子里,本来是打算跟她和平一点解决的,没想到他还来不及说话,那只小狐狸就用轿帘甩他的脸!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回府后,他居然鬼使神差的就画下了这幅画…… 罢了罢了,往事莫要再提,一把辛酸泪啊! 回想起来,应该得有许多天没见到小狐狸了,他说过要去找她算账的……嗯,明天就去找小狐狸,好好整整她! 詹玄羽如此思量,心情顿时一片舒适! 日子真美好!整小狐狸的日子更美好! 第65章 冰丝绒锦 太妃慈熙宫中的宫宴,虽说和桃花宴完全没有可比性,但是打着的,是给众位皇子相看皇子妃的名号,地点又是宫中,所以,倒也无人敢稍有懈怠。 事实上,此事如果细想,是不难发现端倪的。 出云国嫡庶之分很是分明,甚至于,如果在一个家族里,庶女比嫡女还要优秀的话,绝非什么光荣事。一个三品官员家的庶女,地位还不如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嫡女来得金贵,别说皇子妃,就是一个侧妃的位子,三品以下官员的庶女,都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品级不够的官家女儿不能嫁入皇家为妃,但是无论哪个皇子,都不会选一个毫无家族势力的女子为自己的皇子妃。所以,要为各位皇子相看皇子妃,三品官员家的嫡女也就算了,居然连庶女都在邀请之列,很难不让人看出蹊跷。 偏太妃也传出话,自己吃斋念佛,慈熙宫长年幽静,很久没热闹过了,借此机会,故特许庶女也可以一起参加,看着喜庆一些。此话一出,纵使有多多少少的疑惑,别人也不会过多的去计较了。 就算只是去“凑凑热闹”,却也是难得一遇的机会。世事难料,谁说得准,太妃就不会心血来潮的看中庶女呢?若真如此,到时可就是一步登天,彻底翻身了! 秉着这样的想法,林汀兰和林慕芫从得知可以赴宴起,就开始火急火燎的准备。裁衣裳,定首饰,不出半日,便准备好了七八成,却得知孟氏亲自请了绣娘过府,要为四人定制衣裳,只得又讪讪的去了常青院。 樱桃木雕花圆桌上,齐齐摆放着十二匹冰丝绒锦,颜色各异,一丝一线皆巧夺天工,绮丽无比。 碧泉轻轻掸了掸绒锦袋,饱含可惜的疑惑问道:“小姐,这两匹特意染成姜黄色和竹青色的冰丝绒锦,是要送去给老夫人的吗?” 那天,皇上将冰丝绒锦赏赐下来后,小姐就吩咐她将其中两匹素白色的送去染房,染成了姜黄色和竹青色。望眼相府,也就老夫人适合穿这两种颜色的衣服了。 冰丝绒锦极其稀罕,所以每一匹的颜色都是较为明艳的,几乎没有冷色调的颜色。这次赏下来的十二匹中,也仅有两匹是素白色的。 物以稀为贵,小姐居然毫不犹豫的就给染成了其它颜色,还是自己根本穿不了的姜黄色和竹青色……碧泉怎能不可惜? “嗯。”林傲梅连眼眸都未抬起,只轻轻应了一声。余光瞥见碧泉一脸可惜彻底转变成了失望,不由问道:“怎么了?一脸丧气样的。” “小姐啊!”见林傲梅一脸不在乎,碧泉颇有些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三两步跑到林傲梅身边道:“现在那首赞誉您的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了,上面不是有一句什么‘可怜白梅溶春色,动静玉蝶识芳菲’吗?这次去赴宴,如果您穿了素白色的衣服,不是更可以轻轻松松的脱颖而出吗?可是现在……”碧泉噤了噤声,不再说下去。素白的可以染成其它颜色,其它颜色却是染不回素白了! “那天吩咐你拿去染房时,外面不是还没传出那首诗吗?”林傲梅有些失笑,放下手中的书,不在意的道。确实,因着那首诗,这次赴宴,穿素白的衣裳,无疑是最适合的。 不过,那两匹素白的冰丝绒锦已经染成别的颜色,也就算了,穿其它颜色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并非多大的要紧事,偏碧泉一脸委屈可惜,说得跟掉了一大把银子似的。 碧泉语噎,见林傲梅仍一脸平静,嘟囔着问道:“那小姐都不觉得可惜吗?” “有些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再可惜也于事无补。现在可惜懊恼,冰丝绒锦就会变回素白色的吗?”林傲梅启唇淡淡说道,见碧泉一脸无话可说,徐徐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服,朝着屋外唤道:“笋香。” 听到林傲梅的声音,门外的笋香忙应声进来,倩身道:“小姐。” 林傲梅纤细的玉指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指向桌上几匹冰丝绒锦道:“把这几匹收起来,剩下的和碧泉一起拿上,去常青院。” 林傲梅知道,一切要赴宴的事宜,孟氏和杜柳清,总有一个会打点的,所以从始到终都没有张罗过。这不,适才绍棠就传话过来,说绣娘已经到了常青院,请林傲梅过去量尺寸好定制衣裳了。 笋香看了看桌上绮丽的布匹,听着林傲梅的吩咐,不确定的“啊?”了声。 这可是皇上赏赐的冰丝绒锦,小姐带那么多匹去常青院干嘛?送给老夫人的只有两匹,小姐竟要她们带六匹过去,不会是还要送给大小姐她们? “拿着!”林傲梅抚了抚鬓发上的嵌宝玉兰簪,扬唇笑笑,并不解释,率先走出傲梅阁。 笋香和碧泉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懑。 这是皇上赏赐给小姐一个人的,送老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大小姐她们都送呢?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要送,也不能在这个当口送啊。马上就要到宫宴的时候了,现在把冰丝绒锦送给大小姐她们,不用说,她们定会用冰丝绒锦裁制衣服去参加宫宴的。小姐这不是亲手给机会让大小姐她们抢自己的风头吗? 心有不解,又有不服,但见林傲梅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二人不敢再耽搁,将林傲梅指定要拿走的几匹冰丝绒锦抱在怀里,急步跟上。 此时的常青院内已经一片热闹,林芙蓉,林汀兰和林慕芫都在里屋和绣娘讨论衣裳样式。守门婆子见林傲梅款款走来,很自觉的掀开湘竹帘,恭敬的请她进去。 “好热闹,看来我又来晚了,真是该罚!”林傲梅微屈下身子进了黑漆描金门,掩嘴笑道。 在该沉默的时候,要浅淡如水;在不该沉默的时候,必须言笑晏晏。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整天脸上没有笑容的人,孟氏也不例外。 在孟氏面前,什么时候应该装糊涂,什么时候可以撒撒娇,什么时候满腹经纶,什么时候娇憨天真,林傲梅看似随意随心,实际上都在审时视度。 “参见祖母,二娘,见过嫡姐。”林傲梅移步至屋子中央,倩身行礼道。 “梅儿,你来了,起来!”孟氏扬手,示意林傲梅起身,又指着一旁的圈椅道:“坐!我才想起,上次参加桃花宴,你和你大姐的尺寸都已经量过了。锦霞坊里还有存例记录,所以你们可以不用量,直接照上次的尺寸来做就行了。” 林傲梅睁大的水眸眨了眨道,娇嚅的道:“梅儿还以为祖母您记得呢!刚刚在路上还在和笋香说您记性真好,敢情您是不记得的啊!” 孟氏佯怒嗔睨着林傲梅,慢吞吞的道:“那你是说我已经老糊涂了?” 林傲梅一愣后,笑嘻嘻走到孟氏身边,挽着她的手臂道:“哪能啊?您这不是想起来了?说明您的记性还是很好的,对?”嘴角笑容仿若云霄雪霁,林傲梅仰起头,秋瞳清明的望着孟氏。 “油嘴滑舌!”孟氏伸手点了一下林傲梅的额头,失笑道。 林傲梅掩嘴一笑,斜眼看到一旁的笋香和碧泉,朝着孟氏道:“祖母,上次皇上赏赐下来的冰丝绒锦,梅儿带了两匹过来,给您裁衣裳用。” “那是皇上赏赐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用。冰丝绒锦都是些亮丽的颜色,哪里适合我这个老婆子穿。”孟氏语气平淡的道,一双看似混浊的瞳眸却没有错漏场中人那或羡或妒的目光。 林傲梅却似乎恍若未觉,娇嗔道:“祖母,梅儿当然不会拿那些颜色亮丽的给您了。适不适合不说,您向来都不喜,梅儿是知道的。” 朝笋香招招手,笋香忙将那两匹姜黄色和竹青色的冰丝绒锦递上:“祖母您看,这两个颜色,望眼相府,也就您适合穿了,对?” 孟氏半信半疑的伸手,抚了抚桌上的布匹,随即望向林傲梅道:“确实是冰丝绒锦无疑。不过,一般冰丝绒锦,不会有这种颜色的,怎么……”冰丝绒锦是嵘国进贡的,数量稀少,一般只有后宫中得蒙圣宠的后妃才可以用到,所以,大多都是偏向醒目艳丽的颜色。 “老夫人不知道,这次皇上赏赐下来的冰丝绒锦,其中有两匹是素白的。小姐本来准备用这两匹素白色的冰丝绒锦裁制衣裳的,不过,见其它的都是些明丽的颜色,知道老夫人您不喜,所以便吩咐奴婢将素白色的那两匹冰丝绒锦送去染房,染成这两种颜色,适才刚拿回来的,就给您送来了。”笋香朝着孟氏状似无意解释道,直听得林芙蓉几人心中肉疼:这可是冰丝绒锦啊!居然给染成了那种土里土气的颜色,太暴殄天物了! 孟氏也觉得有些可惜,却见林傲梅脸上没有半丝不忍的意思,心中的可惜顿时化作了欣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有心了。” “冰丝绒锦的触感很舒服,这两匹祖母先用着,等来日,梅儿再用其它颜色的给您缝个香枕,晚上睡觉,或许能更安稳些。”林傲梅谦和柔声道,脸上一片关怀。 林芙蓉几人静默无言,各怀心思。她们似乎知道了,为何向来冷淡的祖母,会对林傲梅这般疼宠了! 从来都没有无端而生的仇恨,也没有无端而来的宠爱。本来只以为,孟氏是因为喜爱黎芊芊,所以才会对林傲梅也爱屋及乌,疼宠非常。不过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样。当然,这个是有占一小部分原因的,但绝对不是根本原因。 原先孟氏对林傲梅的照顾,可能确实只是因为,林傲梅是黎芊芊的女儿。但是现在,孟氏对林傲梅的疼宠,只是因为,她是林傲梅! 林傲梅对孟氏无微不至,又体贴窝心,从每天的煮茶亲侍,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孝顺,都是孟氏待她越来越不一样的原因! 林芙蓉几人即使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她们自认做不到林傲梅这般,茶艺精不精湛且不提,就眼前来说,如果是她们得了冰丝绒锦,绝对舍不得送来常青院的。可是林傲梅舍得,而且送得理所当然,毫无借此显摆邀宠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关怀。试问,孟氏怎么会不对她另眼看待? 孟氏听着林傲梅慷慨关怀的话语,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点点头,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小姐,还有这些呢!”笋香渐渐明白了自家小姐的用意,遂出言提醒道。 林傲梅转过头,笑着道:“不说我都忘了,因为只有十二匹,梅儿还要给爹爹做衣裳,所以,除了祖母以外,二娘,大姐和三妹妹四妹妹,每人只能分一匹了,都不要嫌梅儿吝啬才好。”林傲梅示意碧泉将其余四匹冰丝绒锦放到桌上,出言道:“这四匹的颜色都不同,二娘大姐,三妹四妹,你们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 四人都颇有些喜出望外,显然没料到林傲梅会这么慷慨的将冰丝绒锦送给她们。林汀兰和林慕芫则直接走到桌上,细细的轻抚着,爱不释手。 桌上的四匹冰丝绒锦,颜色都极为明亮,艳红,橙黄,宝蓝,深绿,色彩艳丽却不显庸俗,反而华贵大气,奢华靡丽。 林傲梅带过来的几种颜色,都是有过思量的,所以没有发生任何争议,几人便都选好了。 林汀兰挑了深绿色,林慕芫挑了宝蓝色,毫无疑问,艳红色非林芙蓉莫属。橙黄色的,则是被杜柳清挑走了。 虽说杜柳清和林芙蓉都不大乐意拿林傲梅的东西,但那是皇上赏赐的,就得另当别论了。加之又宫宴在即,如果用冰丝绒锦裁制衣裳,彼时定能夺人眼球,艳压群芳。 看着几人都满意的神色,孟氏心中暗自计较,这个丫头,心思细腻,连哪个人喜爱哪种颜色都盘算好了,而且,宫宴在即,她却能做到无私心,不藏私,着实难能可贵。 “谢谢二姐姐。”林慕芫笑逐颜开的娇嚅道,林汀兰回过神来,也忙跟着道谢。如此一来,杜柳清也就算了,毕竟占了个长辈的名头。林芙蓉却怎么说也不好再装作不知道了,强颜欢笑的道:“谢谢二妹妹了。” “老夫人,这次宫宴的衣裳,我们都用这匹冰丝绒锦裁制,好吗?”林汀兰忍不住怯怯的问道。见林芙蓉和林慕芫也一脸赞同的神色,孟氏便点点头同意了:“那现在就让绣娘一起带回去裁制,不然时间赶不及了。” 林傲梅听此,神色讶然意外,似乎没想到林芙蓉几人现在就要把冰丝绒锦制成成衣,急忙道:“大姐,你们都要用冰丝绒锦裁制宫宴的衣裳吗?梅儿那匹还在傲梅阁,梅儿现在回去拿,好让绣娘一起带回去。” “差个丫鬟回去就好了,何必你亲自回去?”孟氏看着林傲梅,缓缓道。 林傲梅摇摇头道:“她们不知道梅儿要用哪一匹,还是梅儿自己回去拿比较妥当,省得拿错,还得耽搁时间。” 孟氏想想也是,一下子要赶制四套衣裳,时间确实有点紧,能快则快!“嗯,那你去!快去快回。” “是,梅儿告退!”林傲梅掩下眸光,款款朝外走,在路过杜柳清时,不着痕迹意味深长的望了她一眼,二人的目光对上,林傲梅眨了眨眼,朝她示意了一眼屋外,便带着笋香和碧泉头也不回的出了里屋…… 第66章 嗜血的杀意 杜柳清凝视着林傲梅那明眸中晦暗不清的光芒,不由自主的眼神一凛。 林傲梅,是在示意她出去吗? 想要再次确认,却见林傲梅水袖已飞扬而去,只余一片荷色衣袂。 犹豫了片刻,杜柳清还是缓缓起身,垂首朝孟氏道:“老夫人,我刚刚想起,秾华院内还有几本账本没有看,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给您请安。” 孟氏点头浅浅的“嗯”了声,并未多想。林芙蓉亦不疑有他,慢条斯理的和林慕芫打趣聊天,竭尽全力在孟氏面前维持一个婉约大方的嫡姐形象。 待杜柳清出来时,便见笋香立于门槛一侧,嘴角含着浅笑,清澈的双眸微敛,恭敬的朝她道:“继夫人,请随奴婢来!小姐说,你们该好好谈谈了。” 很显然,笋香是遵造林傲梅的吩咐,特意在这里等的。 杜柳清早有预料,也不多说什么。她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要做什么! 随着笋香到了附近的花园,就看到林傲梅懒懒的坐在古松秋千上,荷色的裙摆自然铺展在秋千上,三千泼墨青丝如瀑垂于身后,她双脚前后轻晃,秋千随着她的双足而微微摇动。 “继夫人,奴婢就不跟上去了,您和小姐好好聊聊!附近不会有人经过的。”笋香恭声道,转身往一旁的花丛去了。 不会有人经过,并不代表附近就没有人。笋香未曾发觉,离秋千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一双折射出星芒的潋滟瞳眸正挠有兴趣的观看着一切。 杜柳清甩袖而走,脸上已不屑掩饰,一片无温无愠,径直移步到林傲梅身后,冷声道:“林傲梅,你在炫耀显摆什么?不过是一匹冰丝绒锦,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杜柳清可不认为,此时她和林傲梅还能像在人前一样虚与委蛇的扮演着母慈女孝。若是之前也许还有可能,现在,不可能! 林傲梅“噗嗤”一笑,不疾不徐的站起身,转头直视着杜柳清,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尊敬温柔,而是一片桀骜的不屑嘲讽,微微挑眉道:“二娘,不是傲梅拿自己太当一回事,而是二娘您,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您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需要跟你炫耀?不过,您不吃这套,不代表别人也不吃。没看到林汀兰和林慕芫对我越发巴结讨好,祖母和爹爹也是愈加宠爱看重我吗?送几匹冰丝绒锦,换来爹爹和祖母的赞赏,已经很划算了。跟你压根没有任何关系,我随手想给你一匹让你开开眼而已,没想到二娘这么高看自己,真是……”林傲梅稍稍停顿靠近杜柳清,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勾唇缓缓道:“不自量力!” 一字一顿,吐语清晰,直戳杜柳清心窝。 “你!”杜柳清一时语噎,没料到林傲梅一出口就将话说得如此露骨直白,知道她并非口齿笨拙之人,却不知道居然尖利难听至此。 “连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二娘,您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呢!”林傲梅用词恭敬,语气却绝对算不上恭敬,眼中桀骜的讽刺丝毫未变。 杜柳清听得浑身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 林傲梅知道岩二是她派去的?不可能?应该只是在试探而已。 不知道是太高看岩二,还是太小看林傲梅,杜柳清从未考虑过,林傲梅会这么快察觉到昨晚有人潜进傲梅阁偷窃。 “没什么!只是昨晚傲梅阁遭贼了,偏偏这贼好生奇怪,什么都不偷,就偷了块石头,真是让人想不透!二娘您说,那贼人为何金银财宝不偷,偏偏偷块石头呢?”林傲梅慢吞吞的问道,水眸扬起,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凝视着杜柳清缓缓问道。 看着林傲梅嘲讽的眼神,杜柳清昨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又噌噌的往上冒,没好气的斜眼应道:“我怎么知道!” “二娘您不知道?”林傲梅故作姿态的惊讶道,下一句话却是直言辱骂:“看来梅儿真是高看您了,您不仅不自量力,还蠢笨如猪!” “林傲梅!你放肆!”活了这么多年,杜柳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面对面的骂,还骂得毫不加以掩饰,这和直接打她的脸面有什么两样!杜柳清心中有多气急,可想而知。 林傲梅似乎没看到她的暴走,玉指挑了挑额前的刘海,呼了口气道:“好了,不耍你了,看把您给急的!” 这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更让对面的杜柳清直想把她撕碎了去。 正当杜柳清又想说什么还击时,林傲梅却一改漫不经心的姿态,认真的凝睇着她道:“杜柳清,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虽然我不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偷那只琉璃彩凤,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偷到的,你就算再派个百来人,结果也是一样。说不准下回拿到的,就不是石头,而是毒蛇了。这次就当给你个警告,下一次,我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的人走出傲梅阁,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浅笑安然,吐语如珠,轻缓的话语,透着不加掩饰的狠厉,直叫杜柳清背脊一凉。 杜柳清回击的话语就要脱口而出,脑中却突然浮现出琉璃彩凤,不得不强行按捺住胸腔的怒火,稳了稳心神,放缓了语气,带着些许讲和的味道:“傲梅,如果你把琉璃彩凤交给我,以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林傲梅脸上带着胜利者的表情,掩嘴失笑道:“原来那人真是你派去的?想不到你居然真的这么笨,我不过轻轻一套,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无辜的水眸流光溢彩,带着戏谑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不过下一瞬,却又消弥无形:“还有,说什么既往不咎的,真是可笑!” 既往不咎?杜柳清做的什么春秋大梦! 林傲梅眸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来琉璃彩凤,对杜柳清的意义确实非比寻常啊! 杜柳清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心间抽搐一颤:这个狡猾的小贱人!果然只是在试探而已! 原先自己还保持着警惕,但是林傲梅不经意的挑衅戏耍,却让她一时气急失了判断,紧接着又越说越肯定,倒是把她也给绕进去了,全然忘记这件事林傲梅根本毫无证据,全是靠猜想的,下意识只以为林傲梅是知道的,居然不经意的就承认了。 这也算了,两人心照不宣就是,偏林傲梅还直接的说出来堵人心窝,真是可恨可恼! 咬牙切齿道:“林傲梅,你别太过分了!把琉璃彩凤交出来,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否则我定把你碎尸万段!” “杜柳清,我说你越活越过去了你还不信,我会怕吗?你要琉璃彩凤,我就偏不给你,你可以去猜,去想,我到底将琉璃彩凤藏在哪里,反正,就算是毁了扔了,我也不会让你得到它!”林傲梅如同小孩赌气一般,挑衅的说道。 杜柳清听到林傲梅说“毁了扔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喜意,面上却仍装做气急败坏的道:“你最好不要乱来,林傲梅,等我找到琉璃彩凤那天,便是你粉身碎骨之日!” “那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会不会有这一天!”林傲梅淡淡的道,甩袖就想走人,杜柳清却似乎还不甘心,不放弃的道:“林傲梅,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你把琉璃彩凤给我,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当年黎家出事时,林傲梅不过七岁,在杜柳清的认知里,林傲梅什么都不知道。之所以和她作对,只是因为林傲梅在嫉妒林芙蓉而已,事实上,除了黎芊芊,其它事林傲梅也确实都不知道。 “无冤,无仇吗?”林傲梅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觉笑出了声。 前世今生的种种,杜柳清居然敢说她们无冤无仇! 前世的一幕幕,随着杜柳清的一句“无怨无仇”,犹如潮水一般再次涌上林傲梅心头,漫不经心的眸光一下变得凌厉,嗜血的杀意似乎要将杜柳清毁灭。 骇人的眸光,让杜柳清莫名的感到一阵恐慌,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林傲梅紧跟着逼近一步,脸上的笑意已消弥无形。 上辈子,因着黎芊芊早逝,所以,对杜柳清,林傲梅有着比任何人都依赖的深厚情感。 嫁给詹玄启后,身边诡谲莫测的阴谋诡计让她变得精明,你死我活的相互算计让她变得狠辣,但是,无论她怎么变,她从没怀疑过杜柳清的用心险恶,对杜柳清的感情,她始终都未曾变过。 为了詹玄启,无论她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何狠毒决绝,在杜柳清面前,她也一成不变的保持着纯真的一面。只因为,她将杜柳清当作最亲的人,在最亲最敬的人面前,她无需伪装。 可是…… 詹玄启,林芙蓉,杜柳清,是她上辈子最亲最爱的三个人,是她上辈子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三个人,却齐齐将她推进了地狱深渊! 林傲梅眼眶微微湿润,却没有落下一滴泪水,他们,不值得! “二娘,我们一起死好吗?就在这里,我杀了你,然后,我再自刎,好吗?”林傲梅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让人心悸的眸光,带着嗜血的疯狂,让杜柳清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不自觉身体僵硬,思绪也跟着凝滞,只顾麻木的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的道:“林、林傲梅,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也跑不了的,你……” 杜柳清的声音,唤回了林傲梅的思绪,眸光流转间,那嗜血的杀意已荡然无存,沉闷压抑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林傲梅微微一笑,不屑道:“嘁!原来你也就这点胆量。那就别和我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我,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林傲梅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要和杜柳清同归于尽的想法了。但是适才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要和杜柳清一起死! 掩下眸中的一丝后悔,她终究,还是冲动了……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见鬼了,怎么可能!刚刚林傲梅怎么会出现那种骇人的眼神,那如同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嗜血杀意,如果林傲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出现这种眼神? “杜柳清,你我之间的恩怨姑且不提,就凭我娘的死,我便要与你耗尽一生,不死不休!”咬字铿锵,林傲梅冷冽一笑,瞪了一眼杜柳清,甩袖翩然而走。 浓密的枝叶掩盖住树上邪魅的人影,却掩盖不住林傲梅的杀气四溢。如同黑曜石的潋滟眼眸中,原先的挠有兴趣此时已变得疑惑沉凝…… 杜柳清呆愣在原地,直到林傲梅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模糊,才彻底的回过神来。 那是林傲梅?黎芊芊的女儿?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眼神?而且听她话语里的意思,好像还并不十分了解当年黎家的事,只因为一个黎芊芊吗? 看来,琉璃彩凤一日不毁,她们就一日不能安生! 还好,还好林傲梅并没有怀疑琉璃彩凤的不寻常,否则,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余下一抹未消的心颤,又带着一丝庆幸,杜柳清脑海盘算着,边朝着秾华院而去。 心绪不宁的杜柳清,却全然未发觉,林傲梅适才离去的方向,并非往常青院去的。 林傲梅避开笋香,倚着园中的一株桂花树,水银般的黑眸渐渐沉凝,不复人前的流光溢彩。 她居然冲动得失了态! 经历了生死后,从见到杜柳清起,她都没有失过态,今天被杜柳清不经意的一激,居然失态至此!甚至冲动到生出想和杜柳清同归于尽的想法…… 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林傲梅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眉头浅蹙:琉璃彩凤,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会让杜柳清这般忌讳? 从接风宴上,杜柳清三人掩饰不住的恐慌神情上,她就知道,琉璃彩凤一定藏有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刚刚在杜柳清面前时,她故意误导,让杜柳清以为她只是小孩子心性,致使杜柳清放松警惕,不至于破釜沉舟。 如果杜柳清知晓,她已经猜想到琉璃彩凤藏有秘密,恐怕杜柳清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琉璃彩凤。以她现在的能力,对付杜柳清母女可以,但是,如果对上整个杜家,那是绝对毫无胜算的。即使失态,她也还不至于昏了头脑…… 第67章 浴室对上 杜柳清回了秾华院,常青院就只剩下林芙蓉、林汀兰和林慕芫三人陪着孟氏了。林傲梅也索性不再去凑热闹,只吩咐碧泉随便挑一匹冰丝绒锦送过去,自己则去了黎郁之的箫云院陪他练字习书,直到用过晚膳才回了傲梅阁。 林傲梅坐在妆奁台前,卸下了发鬓上的嵌宝玉兰簪,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展颜一笑,镜中的人儿便也跟着勾唇一笑,绝美的容颜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独属少女的神韵,入媚三分,夺人心魄。 “小姐,热水备好了,可以沐浴了。”笋香从浴房备水出来,站定在林傲梅的身后,轻声禀道。 “嗯。”林傲梅点点头,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朝着浴房而去。 对于杜柳清送去箫云院的丫鬟婆子,林傲梅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所以就把苗嬷嬷和白嬷嬷二人指派过去照顾黎郁之了。现在身边堪当大用的人手,就只剩下笋香和碧泉这两个一等丫鬟了。所幸二人都是伶俐通透的,倒也没让林傲梅觉得用不顺手。 傲梅阁的浴房内,一片粉色轻纱遮掩,热水氤氲的热气融合着花瓣的芬芳气息,袅袅腾升。 林傲梅移步到屏风后,轻解罗裳,将自己浸泡在花瓣热水中,仅露出白玉般的双肩。柔若无骨的手心把玩着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林傲梅不喜沐浴时身边有人伺候,所以不知何时,笋香和碧泉都很自觉的退出了浴房。 雾气升腾,氤氲飘渺。林傲梅背靠着香木浴桶,冷热适宜的水温消除了她浑身的疲惫,忍不住缓缓的掩下水眸。 突然,林傲梅猛然“咻”的睁开眼,柳眉浅蹙猛凛的扫向轻纱后,厉声喝道:“谁?” 粉色轻纱后,朦胧的人影身姿欣长,步履稳健无声,很明显并非笋香或碧泉。 林傲梅话语刚落,如丝轻纱微扬,炫黑的身影绕过屏风,在林傲梅面前展露无疑。脸部银色面具上绘着的荼蘼花闪闪发光,覆盖着鼻梁以上的位置,恰恰遮住了容颜。 林傲梅柳眉紧锁,声音浅淡无温:“又是你!阁下到底要做什么?” “在林二小姐身上,在下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了!佩服,佩服!”面具人答非所问,嘴角一抹似笑非笑邪魅之极。 他双手抱胸,斜倚着屏风一侧,潋滟的双眸若有所思的盯着林傲梅。 她湿漉漉的墨发在削肩旁披落下来,清丽绝俗的容颜泛着微微的粉色,清亮含情的凌波目,不点而朱的樱桃唇,在一片雾气蒙蒙中更添了几丝妖媚,无端的惹人遐想。 从外表上,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芳华少女。 可从行为上,却让他始终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闺阁女子。 上次半夜闯入她的闺房,那不同寻常的镇定算计且不提;桃花宴上面对他的戏耍,那机颖狡诈的应对反击且不说。单论此时,在沐浴时见到生人闯入,仍是一片淡然,丝毫不见慌张羞赧,这是一个寻常闺阁千金应有的反应? 而且…… 下午无意间,竟看到她对杜明晦的女儿散发出那种滔天的恨意,嗜血的疯狂,连他在树上看着,都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毁灭的杀意!这一切,真的会出现在一个稚嫩的豆蔻少女身上? 眼前如此旖旎无限的画面,面具人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此景上,看向林傲梅的眸光中不含半点暧昧,反而是满满的疑惑沉凝。 林傲梅只以为面具人所指的,是上次夜半闯入她闺房,被她算计一事。晶莹如玉的面容上看似平静淡然,实际早已恼羞成怒,隐藏在花瓣下的粉拳紧紧攥起,才促使抿起的红唇不至于破口大骂出来。 该死的登徒子!混蛋!淫贼! 林傲梅心中暗骂,眸光一片冷冽,寒气凛凛的射向面具人,声音如那腊月的寒雪一般冰冷彻骨:“阁下不是只劫财吗?如今竟连色也不打算放过了吗?” 此话一出,面具人黑曜石般的瞳眸中,不自然的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他居然看她看得失了神! 不待面具人反应过来,林傲梅五指一翻,滴滴水珠划破空气,带着红色的玫瑰花瓣直射向面具人的双眸。 知道林傲梅的意欲何为,因为脸上覆着面具,这些水珠对他根本毫无杀伤力。就算他站着不动,也难以准确无误的洒到他的眼睛。但面具人依旧转过头,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水珠。 林傲梅双腿借力,身姿腾起之间,快手抓住一旁的外袍,上至双肩,下至脚腕的裹住了身子。 慢条斯理的系紧外袍,林傲梅水银般清透的眸子再度冰冷了几分,直视着对面的面具人。 眼前的少女,明洁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鲜丽如绿波间绽开的新荷,露出的修长脖颈肌肤胜似初雪,粉腻酥融娇欲滴,无限旖旎。 即使以面具人的定力,此时也不免有些意旖神摇了。但那双流光溢彩的星眸,却让面具人莫名的心虚起来。 天地良心,他真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从下午在花园时,无意间看到林傲梅露出那种滔天的恨意后,他便不甘心就此离去,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她。不料她居然在箫云院呆到了晚膳过后!白耽搁了一下午的时间,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她是用过晚膳了,他肚子可还饿着呢! 一片不爽中,他又跟着林傲梅回了傲梅阁,想找时机会会她。不成想一个晃神,却发现林傲梅离开了他的视线,里屋空无一人。 循着水声而来,他也没有多想,更没有想到会看见这么huoseshengxiang的画面…… 没错!他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更何况他还刻意给机会让她穿衣服呢!干嘛要心虚? 如此想着,面具人顿时又恢复了一片理直气壮。 林傲梅强行按捺下怒火,走到最里面的一层百蝶穿花屏风后,直到确定外面看不到一丝一毫,才咬牙切齿的将衣裳一件一件换上。 没办法,谁让她打不过人家呢?还能怎么办?只能无视他! 这个面具人看似像个登徒子,不过也不全然是那种无耻之徒。刚刚虽然盯着她看,但眼中没有半点旖旎暧昧,而且还刻意转过头去。种种行为,让林傲梅得以放心的绕到屏风后换衣裳。 他脸上覆着银面具,林傲梅本就不指望那些水珠会洒到他的脸上,迫使他转过头去。只是,如果适才他没有自觉的转过头去,那下一秒她扔的,就是一记铁菩提了! 从很久之前开始,即使周边只有自己一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所带防身的东西也从来不会少过。就算再不济,她外袍里还藏着紫玉簪,不至于真的到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地步。 本以为林傲梅会恼羞成怒抓狂的面具人,看到林傲梅直接无视他,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只小狐狸,这次居然温顺得跟只兔子似的!大慨是知晓二人之间力量悬殊? 她倒是懂得审时视度! 穿戴好衣物,林傲梅才从屏风后出来,见那道炫黑的身影还留在原地,眸光再度冰冷了几分:“你怎么还没走?” 她都无视他了,他居然还敢待在这!再看着他,林傲梅真担心自己会冲上去跟他一决生死! 即使他还不算那种无耻下流至极的小人,但是他的作为…… 林傲梅暗自磨牙,如果自己不是全身都浸泡在水中;如果他是在自己宽衣解带时就已经出现了的话……眸光一闪咬牙问道:“阁下到这里多久了?” 面具人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玩心大起,状作思考慢吞吞的道:“大慨也就小半个时辰!” 实际上,林傲梅发现他时,他才刚刚循着水声到了这里,前后顶多两刻钟而已。 话语刚落,他似乎能真切的听到林傲梅磨牙的声音,心情更是欢畅,一下午滴水未进的愤懑也跟着烟消云散。 林傲梅明显不知他心中所想,听到他的话,脸上仅有的一丝冰冷笑意也瞬间破裂:小半个时辰?那岂不是连她解衣入浴时都看到了? 该死的! 此时林傲梅即使再想无视面具人,也真心做不到了。 此仇不报非女子! 怒极反倒冷静了下来,林傲梅勾唇妩媚一笑,声音一改适才的冰冷,变得柔声细语,如那松间明月,石上清泉:“来者是客,阁下移步到里屋奉茶!” 客?有人会把私自闯入闺阁的人当成是客?这小狐狸又搞什么鬼? 面具人掩下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林傲梅莲步款款的走出浴房,她清丽的脸上含着浅笑,丝毫不见方才咬牙切齿的怒气。 变脸比翻书还快……还有,他可不会相信,小狐狸真的怒气全消了。 犹豫了片刻,面具人漫不经心的跟着林傲梅出了浴房。打,小狐狸打不过他;算计,此时不比上次,她不会有机会。他实在想不出,这只小狐狸会有什么办法对付自己! 林傲梅焚香净手,跪坐在正屋的茶案上,莹莹玉手,洗杯、加茶、冲茶、刮茶、倒茶、点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一袭浅青色的曳地长裙自然铺开在蒲团上,半干的发丝轻拂,如梦似幻,犹如身处茶香世界中的仙子。一举一动,都透着由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华贵。茶具轻微的碰撞声,似灵泉击打着山石,素手轻弹着素琴,空灵动听,幽美悦耳。 面具人不由呼吸一怔,自己的父王也是喜茶之人,煮茶的时间不在少数,他也自小耳濡目染。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居然有人能将茶煮得这般优雅,这般……有气质! 第68章 算计中招 “阁下,请坐。”林傲梅指向一旁的圈椅,柔声道。 面具人撤袍而坐,林傲梅将茶盏轻推到他面前,平静的道:“阁下,上次是傲梅唐突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茶,就当傲梅向你赔罪了!请!” 面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傲梅,纹丝不动。这小狐狸,会在茶里加什么东西吗? 林傲梅见面具人没有动作,柳眉微不可见的轻蹙,率先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语气平缓的道:“傲梅先饮为敬。” 面具人依旧不动不语,紧盯着林傲梅的一举一动。这只小狐狸,是要引他喝这杯茶?茶里到底下了什么? “既然林二小姐这么有诚意,在下也不能拂了美人意。”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面前的茶盏,缓缓的掀开茶盖,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 面具人暗自可惜,若这杯茶没有猫腻,他定好好品茗一番。 可惜了! 正要送往唇边时,仿佛一个不经意的手滑,茶盏“嘭”的一声摔碎在地。 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到了屋外的笋香:“小姐,怎么了?”边说着,边要推门而入。 林傲梅似有所觉,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略带急切的道:“没事,摔碎了茶盏而已。待会再进来收拾!” 笋香有些疑惑,却也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正要推门的手,垂首应道:“是。” 听到笋香没了动作,林傲梅暗自松了口气,只听对面懒懒的声音再度响起:“林二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在下手拙,莫怪。” 那般刻意的动作,饶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是故意的。他穿的是束腕戎装,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把茶水偷偷倒进袖中,只能这么做。虽然明显,但却有效。 茶盏都碎了,想必小狐狸也无计可施。但是,见林傲梅仍一脸淡然,甚至比刚才还灿烂几分的笑意,面具人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起来。 “不会,傲梅岂是那种……小气之人?”眼眸微凝,折射出明月的璀璨,笑意湛然,透着一股狡黠,缓缓咬字道。 狡黠如狐狸的笑意,让面具人脑中倏的闪过一丝捕捉不到的光亮。 潋滟的双眸突然警觉起来! 难道…… 糟了! 面具人猛的站起,却发现浑身无力,鼻尖充斥的清香味让他手脚发软,眼中的冷芒却逐渐清晰。 林傲梅!这个狡猾的丫头!他居然又被她算计了!在她面前他居然被接连算计了两回! 都怪自己对她抱着玩心,太大意了,可恶! 那茶中,根本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香鼎里的熏香! 她借煮茶的由头焚香净手,又借茶水转移自己的视线,让自己不知不觉的吸入熏香中的迷药。至于她也吸入了却一点事都没有,想必是将解药下在了茶水中喝下去了。但是他却保持着警惕心没有喝! 故布疑阵,请君入瓮!如果中招不是他的话,倒是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林傲梅清眸无辜的眨了眨,抿了一口香茶,嘴角噙着狡黠如狐的笑意:“忘记说了,傲梅虽非小气之人,却是睚眦必报之人!” 缓缓起身,林傲梅一步一步走向面具人的方向,疑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 林傲梅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琉璃彩凤,还是紫玉簪。毕竟,傲梅阁能惹人几次三番偷盗的,也就这两件东西了。 如果之前,没有意外在虚子山撞见过一个蒙面人的话,林傲梅大概就会肯定此人的目标是琉璃彩凤。但是现在,她却不确定起来了。因为,她不知道,除了她自己,还有没有人知道宝藏藏匿地点的线索。 “我的傲梅阁,除了琉璃彩凤,就没什么能招人眼红的了。阁下的目标,大概是琉璃彩凤!不过,琉璃彩凤不在傲梅阁,昨晚已经被府上人盗去了,阁下晚来一步,怕是没什么机会了。”即使心里及其不确定,但是林傲梅也不会笨到不打自招。况且她也没说谎,只是掩盖了一小部分事实罢了,至少,琉璃彩凤确实不在傲梅阁。 上次面具人闯入的当晚,她脱身时顺手将琉璃彩凤带出去了,一整晚都是在常青院歇息。她借口琉璃彩凤太过贵重,交托给孟氏代为保管了。否则,昨晚杜柳清派来的人盗去的,怎么会是一块石头?她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孟氏对杜柳清向来心存芥蒂,是决计不会向杜柳清透漏半个字的。所以,琉璃彩凤放在常青院是最安全的。 此时这样和面具人说,林傲梅也是存在着试探的心理。如果面具人知道琉璃彩凤被盗走,还依旧出现在傲梅阁的话,那就证明,面具人的目标并非琉璃彩凤。 但如果面具人的目标是琉璃彩凤,那正好把他的目标引向杜柳清那边,不是更好玩了? 林傲梅的盘算可谓天衣无缝,但是,她却不知道,眼前的面具人,从下午就跟踪她到现在,怎么会不知道杜柳清盗去的并非琉璃彩凤,而是一块石头呢?更何况,面具人的目标,也不是琉璃彩凤! 面具人听到林傲梅状似无意的话,银色面具下星眸微眯,暗自磨牙:这只小狐狸!居然还在耍花招!真是有风使尽舵!如果此时换作其它不知情的人,定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那现在你想怎样?”面具人并不拆穿,只咬牙切齿问道。武功比她好又怎样?此时他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 “我……”林傲梅还未说完,便被左侧窗棂的传来声音打断:“小姐!” 林傲梅闻言转过头去,见是笋香。她趴在窗口上,略显艰难的唤道。 “笋香?你在做什么?”林傲梅疑问的话语声刚落,笋香露在窗棂外的脑袋随之消失,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利惨叫:“哎哟喂——” 林傲梅满头黑线,这是怎么回事? 窗棂外一阵窸窸窣窣,不出一会儿又没了声音。笋香和碧泉从正门走进来,两人神情狼狈,粉色比甲上沾着泥土的颜色,发髻也微微凌乱。 “小姐。”两人垂着脑袋,低低唤了一声。 “你们两个怎么了?”林傲梅看着狼狈的二人,不禁有些失笑的问道。 “小姐啊,都怪笋香,非说小姐的屋里不对劲,要踩着奴婢的肩膀爬上窗棂悄悄的探看一下。可是奴婢瘦小撑不住,两人就都往地上滚下去了!”碧泉嘟着嘴呢喃告状道。 “你还说!要不是你撑不住,咱俩至于这么狼狈吗?而且我也没有说错啊,小姐的里屋确实进贼人了不是?”刚刚里屋摔碎了茶盏,小姐说要她待会再进来收拾,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又不好闯进来,怕如果真出事,会因此害到小姐。所以就叫碧泉帮忙,从窗棂外偷偷探看一下,如果确定里屋真的情况不对,她们也好偷偷去搬救兵。 不过,看到的情况却是贼人反过来问小姐想怎么样?而且从面具人站不稳的身形来看,她知道小姐没有危险,反而将贼人制住了,所以才出声的。没想到碧泉看起来泼辣野蛮,居然这么不争气,还害她滚到了泥地上。 林傲梅倒是不在意这些小细节,她在意的,是笋香居然这么灵敏,实在是很难得! 当然,除却那乌龙的小细节外…… “小姐是什么人,你看这情形,小姐铁定没吃亏!”碧泉颇有些骄傲的道。却没注意到一旁林傲梅的脸色黑了几分。 没吃亏?都被看光了还没吃亏? “小姐,这人是谁啊?”碧泉依旧喋喋不休,看着情况,这个人应该是中了迷药了!站都快站不稳了! “不知道!”林傲梅回答得很干脆,面具人却眸光一凝。如果小狐狸摘了他的面具的话…… 面具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林傲梅摘下他的面具。一旦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一定要明目张胆名正言顺的整蛊她! “那怎么不摘下他的面具看看?”碧泉很是疑惑。 “不用了。”林傲梅并非不好奇此人是谁,而是她有自己的盘算。有些事,知道还不如不知道,此人戴着面具,明显是不希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此时在傲梅阁,她又绝对杀不了他,顶多教训一下他而已。如果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恐怕,即使他的目标被自己转移到了杜柳清身上,也不会放过自己。好奇心害死猫,所以,还是不看为妙。 “阁下,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你我从此扯平,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小女子性子不好,向来是睚眦必报,所以……”林傲梅款款走近面具人,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眼,正当面具人以为她要伸手摘掉自己的面具时,林傲梅却狠狠的一脚踢在他的右脚上。 “你!”面具人又一次猝不及防,忍不住冷喝出来。 “阁下就在这里慢慢等着药劲过去!我就不奉陪了!”林傲梅松开脚,水袖一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里屋。 如果不是看他还不算下流猥琐之人,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傲梅阁,今晚是待不下去了! 借口作噩梦,林傲梅又去了常青院歇下。她也不担心面具人会待在傲梅阁守株待兔,除非面具人真想暴露,而且他也不可能不吃不喝。 再说,偷看她沐浴,她只给了他一脚,也没摘他面具,绝对算不上过分!识相的话等药劲过了就离去,不然……她整死他! 林傲梅下的迷药,正常来说药效至少是一个时辰左右。 但林傲梅不知道的是,她刚离去,詹玄羽身上的药劲就已渐渐散去,手脚也不再无力。 林傲梅也算幸运跑得快,若再慢些,詹玄羽恢复过来,怕是林傲梅真要束手无措。 看着空荡荡的傲梅阁,詹玄羽眼中的冷芒摄人心魂。 井水不犯河水?这只小狐狸,想得倒美!这下梁子彻彻底底结大了!死结! 不过,这小狐狸居然没有摘下他的面具,他该不该说她精明得过了头呢? 不管怎么说,这梁子结大了!结死了!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接连两次都被林傲梅算计,詹玄羽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而且特别怄火! 可恶的小狐狸! 整整半天滴水未进,詹玄羽肚子空空,此时却被一片怒火填满,直想把林傲梅咬死。 双足轻点,身子如大鹏展翅一般离去。却无人发觉,他借力的那块白玉砖,居然出现了微微的裂缝…… 第69章 所谓宫宴 四月深春,气候凉爽宜人。 晨曦初照,朱红玄铁的右相府大门外,四顶蜀锦华轿在曦光下熠熠生辉,赤金的玛瑙流苏垂坠在轿帷,尽显华贵。 杜柳清是右相府的当家主母,按理说,这场慈熙宫的宫宴,本来也是要到场的。不过,追根究底,杜柳清是续弦,并无诰命在身,非特殊传召,是不得入宫的。 这场宴会,太妃主要宴请的,是还未婚配的豆蔻少女,自然也不会特意的给杜柳清下帖,所以,杜柳清便注定和这场宴会无缘了。 没有诰命在身,也是杜柳清心中抹不去的失落痛楚。 杜明晦位高权重又如何?右相府的当家主母又怎样?女子出嫁从夫,没有诰命在身,她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右相夫人,少有机会可以进得了上层贵夫人的交际圈。 如果有诰命在身,无论是上次的桃花宴,还是这次的慈熙宫宴,这种结交人的大好机会,杜柳清都是可以参加的。 可惜,她没有! 当年杜柳清初扶正时,杜明晦就曾上书皇上,为杜柳清请封。 不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种请封诰命的女子之事,向来是由一国之母的皇后全权负责。皇后是田氏一族的,向来和杜家势成水火,怎么可能会恩准杜明晦的请封? 而驳回的理由,无非为“杜柳清是续弦,名不正言不顺,加之若是准封,置黎芊芊这个尸骨未寒的元妻于何地”之类大义凛然的话,堵得杜柳清心中气急,却又哑口无言,无计可施。 为了不让林箭澜觉得自己注重名利,杜柳清也从未曾和林箭澜提起过分毫,事情也就因此耽搁了下来,这一耽搁,便是整整五年。 也因此,杜柳清才会让林芙蓉小心翼翼的去讨好孟氏。一方面是要和黎芊芊较劲,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孟氏是一品诰命夫人,虽然年事已高,但见到贵妇夫人的机会,都要比杜柳清多。如果孟氏对林芙蓉满意了,不时在众人面前赞誉林芙蓉几句,可比杜柳清苦心筹谋的造声造势有利直接得多。 当年的黎芊芊是元妻,不仅有二品诰命加身,还有“明贤”的封号,杜柳清却连个三品诰命都没有捞到。每思及此事,杜柳清都压抑不住心中愤懑。 亲自将林芙蓉四人送至府门口,这次的宴会不比桃花宴备受世人关注,但地点却是在皇宫,规矩森严众多,即使是杜柳清,也难免多叮嘱了林芙蓉几句。 “母亲,您放心,女儿会照顾好几位妹妹的。”林芙蓉唇含浅笑,婉约柔声道。只不过,话中带着几分场面作派,几分真心实意,姐妹四人都各自心照不宣。 四位千金贵女站在一起,举手投足达理轻盈,虽皆戴着面纱,却仍引来了不少人的驻足。 “那个开口说话的红衣女子,就是右相府的嫡大小姐?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绝色的美人!”人群中窃窃私语的赞誉声不期然的传来,林芙蓉听在耳里,喜在心里,面上却不露半分,依旧一副温婉的笑容。 林慕芫和林汀兰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但心中终究还是好受不了。 永远都是这样! 凭着那身份,容貌,还有那假惺惺的伪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林芙蓉的地方,她们这两个庶出的都只会成为背景! “大姐姐,芫儿会乖乖的,不会给大姐姐添麻烦的!”林慕芫找准机会,娇嚅天真的朝着林芙蓉道。 林汀兰则没有她的机灵,只暗暗的不爽着。 林芙蓉对林慕芫突然搭话的用意心知肚明,暗自鄙夷,面上却巧笑嫣然的道:“这就对了,芫儿真乖!” 因为和林芙蓉站得最近,加之林慕芫刻意提高的软嚅声音,顿时也引得众人都将视线移向了她:“那位宝蓝衣裙的,就是排行最小的四小姐对吗?看着真是玉雪可爱呢!” “十足的瓷娃娃一个啊!”众人都换上一副副兴致勃勃的研判模样,窃窃私语道。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二娘放心,有大姐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林傲梅浅浅道,脸上淡而无温,杜柳清却感觉到内里含着一股不明意味的期待。炯炯目光紧盯向她,却又突然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一片古林般的沉寂。 浅淡的声音,不似林芙蓉的温婉空灵,也不似林慕芫的扬声刻意,却带动了所有人的眸光和心思。那声音,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飘落,稍不注意,便让人觉得心中酥麻。 她一袭玫瑰紫琵琶襟绣缕彩百合玉蝶的襦裙,亭亭立于一旁,轻纱遮面看不见容颜,但那眉宇间,便透出一股纤雅出尘的气韵。整个人灵秀清艳得有如池上荷花,枝头丁香。 人群霎时一阵骚动,议论纷纷,窸窣声不绝如缕。 “看看看!那就是林二小姐!我没骗你们,那绝对是个倾世佳人!” “谁不知道啊!那玉蝶飞舞画我还收藏了一幅呢!” “街头巷尾流传的那首童谣,也并非子虚乌有!看林二小姐,本身就是嫡出,无论身份容貌,都半点不差于林大小姐的!” “我看呐!林二小姐还胜了林大小姐一筹呢!如果不是林二小姐从小在乡下静养,恐怕去年,林大小姐就没机会在桃花宴那般出彩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大小姐也很优秀这是事实?再说了,去年林二小姐也还不到可以参加桃花宴的年龄啊!所以,无论林二小姐在不在京都,去年林大小姐名扬京都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谁说的准呢?如果林二小姐早些回到京都,以她的优秀,恐怕连林大小姐也会掉价,就算出彩,也达不到去年那种效果!” “那倒也是!” “……” 人群中一改先前的窃窃私语,喋喋不休的争执议论声渐说渐大,嘈杂不绝于耳,势头却是偏向了林傲梅,直听得林芙蓉怒火攻心。 该死的贱人! 复想起了前几日,采月从外面打探到那首流传在街头巷尾的童谣,林芙蓉更是急怒暴涨。 那“元妻续弦”二词的区别她可以尽量不计较,但那句“长女倾城次女倾国”,她却绝不可以不计较!因为这句诗,林芙蓉又狠狠的摔了一屋子的瓷器才消了火。 不过,后来又传出那首赞誉她的七言律诗,里面的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又让林芙蓉觉得扳回了一成,这才怒气渐消。 而此时人群的议论,又让林芙蓉消失的怒气重涨,众目睽睽下,却也只能强行的按捺住。 林汀兰和林慕芫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林傲梅的风头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压了林芙蓉一头! 也是,林傲梅是嫡出,身份上并没有差给林芙蓉,若论容貌,还反胜过了林芙蓉一筹。又刚刚在桃花宴上夺了诗魁,正值风头鼎盛,这时压了林芙蓉一头,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二姐,当真是不容小觑! “二姐姐说得对,母亲不必担心,兰儿也不会给大姐添麻烦的。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出发!”林汀兰再不机灵,却也懂得依样画葫芦,林慕芫做得到的,她也做得到!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而已! 四人辞别了杜柳清,各自掀帘入轿。嫡庶长幼有序,林芙蓉的桃色华轿无疑走在最前,接着是林傲梅的紫纹轿,林汀兰的莲青锦轿,林慕芫的蓝波纹轿,身边跟着贴身丫鬟,护卫骑马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而去,只留下莫名不安的杜柳清和一群争议研判的街头百姓…… 右相府的轿夫,步履都是极为稳健的,林傲梅斜靠着轿壁,都没觉得有多晃悠摇动。 十指葱葱把玩着胸前的一绺墨发,脑海中细细回想着这场宴会的不同寻常。嘴角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狡黠笑意:这一世的不同寻常,将会是林芙蓉的噩梦! 太妃,是先帝在世时亲封的蕙妃娘娘。她当年生有一子,被先帝封了王并划分封地,封号为“宸”。 论起来,宸王还是当今圣上和璃王的弟弟,只不过并非一母同胞罢了。先帝驾崩后,蕙妃娘娘因为有子傍身,照规矩不用到皇陵为先皇守墓,也不用到庵庙带发修行,而是和宸王赶往封地颐养天年。 可惜好景不长,夕幻国带兵进犯出云边境,圣上下旨命骁勇善战的宸王出兵抗敌。 两方军队本人数相当,难分胜负。但夕幻国的冶铁技术排在四国首位,占着兵器上的优势,在落滁山涧设下了埋伏,导致出云国损失惨重。 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之际,宸王后发奋起,以身诱敌,在山涧下和夕幻国统帅同归于尽。 夕幻军队群龙无首,才致使出云国不会完全的处于下风,为朝廷争取了时间,最后得以力挽狂澜。 出云国战胜后,圣上念及宸王的战绩,追封宸王为宸义王,其生母蕙妃迁移宫中颐养天年,也就是现在的太妃娘娘。 这次宫宴,太妃给出的名头,是为众位皇子相看皇子妃。实际上,只有经历了一世的林傲梅清楚,太妃的本意,是要选宸义王妃! 宸义王殉职时,还未娶王妃,太妃这是念儿心切,不忍儿子黄泉下孤苦伶仃。如果宸义王还在世上的话,太妃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是现在宸义王已经死了,死去元知万事空,再位高权重,也只剩一个空头名号而已。哪个官家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已死之人,当个空头王妃,做一辈子的寡妇呢? 所以,太妃才会举办这场宴会,又以别的由头引诱众人入宫。如此,就能解释为什么连庶女都有资格赴宴了。 宸义王妃虽只是个名头,但这名头身份也不低,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还是不在太妃的考虑范畴之内的。所以,便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三品官员家的庶女。 这场宫宴,面上说庶女是来凑热闹的,实际上应该说嫡女才是来凑热闹的。 一般来说,庶女不比嫡女被家族寄以厚望,要嫡女做这个宸义王妃是没有希望的,但若是某一位庶女被选中,其家族也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得罪了皇家。所以,这个宸义王妃,是不会落在任何一位嫡女头上的。 上辈子,太妃选中的,也可以说,钦天监参中的,就是一位三品中丞家的庶女。但是这一世…… 守活寡,听起来真是不错! 第70章 众星拱月的坠落 天蓝如碧,云淡风轻。林傲梅半磕着眼眸,脑海中一遍一遍的盘算着,直到紫纹轿外笋香压低的声音传来,才缓缓回过了神:“小姐,就快到西华门了。” 林傲梅收回思绪,轻轻“嗯”了声,表明自己知道了。 约莫一刻钟,感觉到轿夫将紫纹轿稳稳搁置在地,林傲梅便知,是到西华门了。 待紫纹轿稳妥不动,林傲梅才轻掀开轿帘,款款而出。 林汀兰和林慕芫一下轿,便迫不及待的移步到林芙蓉身旁,好一会才见紫纹轿内的林傲梅莲步徐徐走过来。 “二姐姐!”二人颔首出声低唤。这位二姐,回府不过短短时间,前后一对比,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林傲梅含笑点点头,明眸皓齿,直看得林芙蓉揪心郁闷! 一个人的地位如何,往往是在其它人身上体现的。林慕芫心里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可是,当时林傲梅刚回府时,林汀兰刻意刁难的那一幕,从头到尾,她可看得一清二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汀兰对林傲梅的不敬不屑变成了如今的毕恭毕敬呢? 四人到齐,林芙蓉向守门侍卫报了林箭澜的名号,又递上了宫宴的请帖,侍卫翻了翻手中请帖,又看向眼前四人,确认无误后,才垂头恭敬道:“四位小姐请,直走便会有引路的宫女。” 林芙蓉道了声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宫门。 第一次入宫,林芙蓉显得十分小心翼翼,维持着端庄的礼仪,目不斜视。林汀兰和林慕芫也格外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规规矩矩的跟着引路宫女走。唯有林傲梅一如往昔的闲庭漫步,看得前头的引路宫女暗暗称奇。 见林傲梅的形态一派淡然,完全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样拘谨约束,穿着宫婢服饰的引路宫女不由微抬起头颅,轻声问道:“众位小姐都是第一次入宫吗?” 这个问题,引路宫女本来是想问林傲梅一个人的,但又觉得那样针对性的发问,不免太过露骨,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的问道。 “是的。第一次得见天子圣地,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多多指点。”林芙蓉温声如玉,礼仪纯熟的回道。 “小姐说笑了!奴婢万不敢当。”引路宫女谦逊道,余光偷偷打量起林芙蓉。她只知道眼前四人,都是右相的千金,谁长谁幼,也只能看个大概,至于谁嫡谁庶,她一开始还真看不出来。 在皇宫中,什么稀罕物没有见过,只一眼,引路宫女就认出,这四人身上穿的,都是寸缕寸金的冰丝绒锦。所以,才会致使她一时分不清谁嫡谁庶。 眼前穿艳红长裙的艳丽女子,从一开始就走在最前头,礼仪端庄纯熟,且谈吐温文,通情达理。相较起一般官家女子,她的举止,算得上无暇可指了。不过,若是和身后一步之遥的那位紫色襦裙女子相较的话,却是少了几分从容。想来,这个穿艳红长裙和那名穿紫色襦裙的女子,就是右相大人的两位嫡女了! 精明的瞳眸从四人举手投足间便看出了端倪,对林芙蓉和林傲梅的态度越发恭敬,为免二人无聊,路上还时不时和两人聊天。不过,回答她的,都只有林芙蓉一人。 见林芙蓉和引路宫女聊得越发融洽,林慕芫眼中的不甘一闪而过!余光不由瞥向那抹紫色的身影,却见林傲梅丝毫不为所动,脸上淡而无温,即使引路宫女有意将话题转到她身上,她也只是含笑敷衍几句,便不再循根渐进。 冷清的面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水眸,却沉寂得如同一片古林,致使林慕芫看不出她的一丁点想法。撇撇嘴,毫无收获的垂头颔首。 皇宫,林傲梅其实并不陌生,上辈子是二皇子妃,对于皇宫,林傲梅可以说是畅行无阻的,怎么可能会陌生? 虽说只是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但人数也绝不在少数。好在皇宫也够大,路线错综复杂,一路上,除却巡视的侍卫和宫女太监,倒也没遇到多少认识的千金小姐。 直到到达了慈熙宫,才明确知晓,赴宴的人,真不可谓不多! 把人安全引到了慈熙宫,引路宫女恭敬的叮嘱了几句,才垂首离去。 林芙蓉敌对般的和林傲梅对望一眼,率先跨进了慈熙宫。林傲梅看着她惹人注目的背影,星眸微眯,掩下无限光亮。 进了慈熙宫,林傲梅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远处不起眼的一个高台。上面坐着的,是钦天监监正赵松。 转开视线,林傲梅浅笑盈盈,迎向对面的众千金。 “林二小姐来了,真叫人好等!”有了桃花宴做铺垫,众人对林傲梅都已不像之前的陌生。一进慈熙宫,便有千金小姐笑着过来打招呼。 林傲梅倒是不认识来人,却也不尴尬,从容倩身道:“梅儿有礼了!” 林汀兰和林慕芫跟在林傲梅身后,见她从容不迫的和周围人谈笑风生,不觉有些呆愣。 此时的林傲梅,没有适才在引路宫女面前的冷清,也不似在孟氏面前的娇憨,更褪去了在林箭澜面前的稚气。她举止优雅端庄,谈吐知书达礼,行为进退有度,面对一群贵女的聊天打趣结交,应对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林傲梅安然若素的和众人说笑言谈,有问必答,毫不娇气。一来二去,众人都觉得她好相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更是熟络。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从前众星拱月的林芙蓉,此时反倒像被众人排斥了一般,竟无人上前和她搭话。 林汀兰和林慕芫瞥见一旁孤零零的林芙蓉和众人环绕的林傲梅,疑窦心生,却因没参加桃花宴,不明所以。虽然听过外面的一些流言蜚语,但两人都没往那处想。应该说,是她们没见过詹玄羽,低估了美色的力量! 本来一跨进慈熙宫门就想去找林芙蓉攀关系的林慕芫,见到这一幕,识趣的收回脚,一脸纯真的站在林傲梅身后。 林汀兰更是想都没想就跟在林傲梅身边,只因为,比是林傲梅,她更讨厌林芙蓉!于是,原本孤零零的林芙蓉,此时更加的孤零零了。除了身后的采月采星,身边空无一人。 林芙蓉巴掌大的俏脸涨得通红,说不清是气是羞还是尴尬。 她何时受过这种待遇?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次宴上,众人也许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待她那么友好,可是,她没想到,会不友好到这个地步,众人居然直接无视了她! 林傲梅对林芙蓉的神色视若无睹,只觉此时的情形,是那么熟悉,那么似曾相识。只是,她与林芙蓉位置,彻底做了个调换。 上辈子,被众人环绕的是林芙蓉,被众人排斥的,则是她。因为,她是从乡下回来的,笔墨不通,言辞粗鄙,不受宠爱。而林芙蓉,从小被捧着长大,学富五车,谈吐有礼,众星拱月。 上辈子,每每参加宴会,她都被羞辱得遍体鳞伤,而林芙蓉,都被衬托得光彩照人。同是嫡女,她越低贱得如地上的泥,林芙蓉就越高贵得如天上的云。 一次一次,都是林芙蓉的精心设计,她却一直以为,林芙蓉带她参加各种宴席,都是为了让她能有机会崭露头角,改变众人对自己的看法。一次一次的被羞辱,被嘲笑,她的心早已麻木,却全然不知一切都是林芙蓉的设计,还一直自责,认为自己让林芙蓉失望了…… 此时的林芙蓉,比起上辈子的自己,好得太多太多了!至少,没人敢去羞辱她,嘲笑她,讽刺她……不过,单单这样,就够林芙蓉难受的了!那颗比谁都自诩清高的心,在这种时候,比谁的承受力都差! 上次桃花宴,林傲梅几乎没和哪位千金小姐说过话,一直都是浅淡无温的样子。这次宴席,对于众人的问话示好,却是谈笑风生,有问必答,态度友好温和,使得众人对她的好感逐渐加深了起来。 桃花宴时,林傲梅三个字,基本无人听闻过,又加上林芙蓉刻意的一番“解释”,众人都知道林傲梅是从乡下回来的,即使面上没有人会说什么,心里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轻视鄙夷。如果在当时,林傲梅态度过于温和,对人亲切友好,只会让众人觉得她是在讨好而更加轻视。 但是如今不一样,有了桃花宴的铺垫,如今林傲梅风头鼎盛,甚至压过了林芙蓉,再看她身上的冰丝绒锦,可以想见,在右相府中也是极为受宠的。 毕竟,没人会想到,冰丝绒锦,是皇上赏赐给林傲梅一个人的,林傲梅自然也不会傻到公布天下,林芙蓉更是恨不得将此事抹灭掉,更加不会漏半点口风。此时,见林府姐妹四人都穿着冰丝绒锦,众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皇上赏赐给右相府的,心中只赞林箭澜颇得圣宠。 当然了,穿着冰丝绒锦的林傲梅,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得宠的女儿。如果不得宠,右相怎么会把冰丝绒锦给林二小姐裁衣服?现在,林傲梅态度温和起来,才会让众人觉得她好相与,平易近人。同样的做法,在不同的环境情况下,会有不同的效果。 林芙蓉很是尴尬,却不甘心就此离去,想要向众人解释上次的事,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呆呆的看着眼前融洽谈笑的一群人,仿佛在期待谁会突然想起她一般。 可惜,她失望了!众千金把话题都引到林汀兰和林慕芫身上了,却仍无人提及她。 “林二小姐,这两位,是你的庶妹吗?”一位身穿粉色百花裙的千金状似无意的问道。 林傲梅笑了笑,温声道:“是啊,这是我三妹妹,名唤汀兰。这是我四妹妹,林慕芫。”帮林汀兰整了整衣襟,林傲梅才道:“兰儿,慕芫,过来见过众位小姐。” 兰儿?慕芫?一个称呼,孰亲孰远,众人立马见了分晓。 面对林傲梅的突然亲密,林汀兰格外诧异,呆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向众人行了礼,道:“兰儿见过各位小姐。” 林慕芫同样不可思议,直到林汀兰的声音响起,才赶忙也跟着行礼。 众人正在和林傲梅套近乎,见她对林汀兰的态度明显比林慕芫亲近了许多,自然对林汀兰的关注多过于林慕芫了。 一位身穿荷叶领茜色罗裙的小姐开口道:“林三小姐鬓发上的珍珠串好生精致。” 林汀兰听言,下意识抚了抚鬓上的珍珠串,笑着解释道:“这些珍珠,是我外祖托他的门生在南海捎来给兰儿的,兰儿就用鎏银线串起来了,可惜戴手上太长,戴颈上太短,这才别在鬓发上的,让诸位见笑了!” 经她一解释,众人不免更加来了兴致,一一上前看了看,旁边身穿菊黄长裙的小姐打趣称赞道:“林三小姐人如其名,果然蕙质兰心啊!” 众人附和笑言起来,林汀兰高兴回应之余,偷眼看了眼林傲梅,大大的眼睛眨巴着。林傲梅,是在帮她? 林慕芫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为什么林傲梅抬举林汀兰那个蠢货,却打压了自己?自己明明没有得罪过她啊!以为跟在林傲梅身后,能让众人更快的看到自己,可是,林傲梅的一番举动,却让人更加关注了林汀兰!她却变得无人问津。此时,她和一旁的林芙蓉,有什么区别? 难得见林芙蓉和林慕芫在自己面前吃瘪,林汀兰直觉自己压了她们一头,心情更是好到了极点。 林傲梅林汀兰身边的热闹嬉笑,和林芙蓉林慕芫二人身边的冷清尴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无人发觉,一个略显蹒跚的身影,轻车熟路的躲进不远处的假山后,精明的眼眸暗暗观察着慈熙宫的动静,不知看到什么,眸中似有流光溢动,最后回归了平静,手中拂尘习惯性的一甩,假山沙砾被扫落,他一步步扬尘而去…… 第71章 慈爱太妃 “太妃娘娘到——”待蹒跚的身影远去,高亢的通报声在慈熙宫外此起彼伏,打断了慈熙宫内娇声细语的窸窣嘈杂。 众人有些错愕的互相对视几眼,赶忙移步到门边迎接。 “恭迎太妃娘娘!”原先以为太妃会从偏殿出来的众人,此时见太妃是从慈熙宫外走来,难免都有些错愕。 在宫女的搀扶下,太妃缓缓走到主位上坐下,扬手笑着道:“都起身!” 太妃说话的语调格外柔软和蔼,高贵华丽的弯环宫鬓上依稀可见缕缕银丝,略显消瘦的面容却是保养得当。长眉透慈,眸目显善,虽然端坐在上首,姿态却是可亲,洒金的宽袖宫装在晨光飞散下熠熠生辉,无形中透着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仪气势。 “谢太妃娘娘!”众人谢恩起身,在原地屏息而立。 见众人有些拘谨,太妃温声笑言着道:“慈熙宫许久没如此热闹过了,看到你们这一张张正值妙龄的似花容颜,就连哀家,也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不少!” “容颜易老,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的蹉跎。太妃娘娘福泽安康,却是越活越年轻了,岂是我等可以比拟的!”南国公家的小姐柳屏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 虽是明显的奉承之语,却是格外受用,惹得太妃哑然失笑,连连笑赞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说得哀家都快真的觉得自己还年轻了!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 柳屏款款下跪,娇声答道:“臣女柳屏,家父官居南国公,名讳上柳下简。”虽说见了詹玄羽后,那恍若天人的倾世容颜让柳屏久久心马意猿,但是皇子妃的诱惑力对她仍然没有丝毫的减半。银眸若有似无的扫过远处的林芙蓉,尽是挑衅。 亏她以前还一直把林芙蓉当成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没想到林芙蓉居然这么不讲义气!和羽世子暗中交好,却从没对她透漏过一星半点,林芙蓉不就是怕自己的出色会影响到她,这才对自己缄口不言吗? 正是抱着这种想法,柳屏才会如此妒恨林芙蓉。妒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勾搭到恍若天人的羽世子,恨她在自己面前装得姐妹情深却又三缄其口。对詹玄羽有多倾慕,对林芙蓉就有多妒恨! 不过,是珍珠总会发光,皇子妃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柳屏潜意识觉得,当任何一位皇子的皇子妃,都要比当世子妃要现实得多,如果那个世子是羽世子的话。 接收到柳屏不怀好意的目光,林芙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中止不住的暗骂:笨蛋!被林傲梅牵着鼻子走,身入瓮中还不自知,笨得跟猪一样! 不过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拜林傲梅所赐! 若说柳屏中了林傲梅的祸水东引,对林芙蓉埋怨嫉恨,林芙蓉是处于绝对委屈冤枉的地位上的话,其实也不尽然。 虽然此事是子虚乌有,但若是林芙蓉当真暗中和詹玄羽交好的话,她也是不会透露给柳屏知道的。所以,柳屏的埋怨记恨,摊开了来说,也没有多委屈了林芙蓉。 “柳简?原来是他的女儿!好孩子,起来!”听到柳屏的名字,太妃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完美的掩下,慈爱依然的道。 她看过所有庶女的名单,里面并没有柳屏的名字。可见,柳屏是南国公的嫡女,而非庶女。 看来,注定和宸儿无缘了! “是,太妃娘娘。”柳屏倩了一礼,缓缓起身,亭亭立于一旁,享受着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 听太妃娘娘的语气,显然对她颇为满意,虽然太妃娘娘对皇子妃的人选只是代为相看,但她好歹也比其它人先迈出了一步不是吗? 柳屏耀武扬威般毫不掩饰的望向林芙蓉,眉眼挑起,意图在林芙蓉脸上看到她气急败坏的表情。 却见林芙蓉遥遥回望着她,脸上没有丝毫嫉恨的神情,反之还璨洁一笑,似乎很为她高兴一般。 柳屏见此,不由大失所望。 孰不知,林芙蓉水袖遮掩下的五指此时的紧紧攥着,才能勉强露出那种笑容。 林芙蓉很清楚柳屏是在炫耀,这种时候,她越表现得淡然若无其事,柳屏就越是郁闷。这才是对柳屏最好的反击! 不过,再这样下去也不行,桃花宴上被林傲梅摆了一道,现在她的处境和之前相比大大不妙,再不做点什么,只怕往后,就不止柳屏一人敢对她瞪鼻子上眼了!她可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主!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林芙蓉暗暗环顾四周,她一定要让太妃注意到她。皇子妃的位子,是她迈向目标的第一步!上次因为林傲梅,大皇子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再错失良机了! 见立于自己不远处的柳屏还未移开视线,借着前面人的遮掩,仍死死的瞪着她。林芙蓉计上心头,一改嫣然巧笑的模样,扬起削尖的下巴,瞳眸怒气冲冲,毫不客气的回瞪回去。 柳屏一见,立马心中警惕。林芙蓉,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吗!虚伪做作的贱人! 不甘示弱的皱起柳眉,柳屏眸光凌厉如剑,恶狠狠的死瞪着林芙蓉。 说时迟那时快,林芙蓉突然一敛怒容,换上一副惑然的神色,略带紧张的扬声道:“柳姐姐,你怎么了?” 偌大的慈熙宫,那声音格外清脆。柳屏一时没反应过来,收刹不住神情,众人却已随着林芙蓉的眼神望向她。柳屏的满腔怒火似乎被一盆冷水哗的浇灭,俏脸陡然凝固。 众人的眸光或疑惑或不解或询问的凝视柳屏,显然都看到了她刚才不同寻常的凌厉表情。不待她开口,林芙蓉却怯生生的道:“柳、柳姐姐,是芙儿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我…我、那个……”面对众人的眸光,柳屏变得语无伦次起来。那种恶狠狠的表情,绝对不适合出现在一个真正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脸上的。被众人看个正着,柳屏一下子慌了神,只因为,主位上的太妃,此时也轻蹙起眉头,似乎染上了一层不愉的神色。 林芙蓉仍是一副娇怯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着柳屏,直看得柳屏恨不得上前撕烂那装模作样的嘴脸。 别人也许不知道,柳屏身在局中,却是一清二楚! 林芙蓉刚刚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引自己狠狠的怒瞪她,再打她个措手不及。贱人!贱人!贱人!嫉妒自己得了太妃娘娘的赞赏,就耍出这种阴招! “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柳屏语无伦次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林芙蓉却是重新展露笑颜,走近柳屏道:“那就好,芙儿还以为,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柳姐姐生气呢!” 柳屏强颜欢笑回道:“没有。怎么会呢!” 虽然柳屏是嫡女,注定不会成为宸义王妃,但太妃原先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的,此时却是大打了折扣。太妃不会去计较柳屏的婉约是真是假,可单在大庭广众下露出那种表情,就足以证明她是个藏不住事,沉不住气的。 反之看向一旁的林芙蓉,见她眉目如画,仪态端庄,言语轻柔,不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芙蓉心中大喜,面前却不动声色,余光瞥向身旁的柳屏,带着无人察觉的嗤笑,颔首恭敬的答道:“臣女林芙蓉。” “抬起头我瞧瞧!”太妃轻言道。 林芙蓉缓缓抬起头,凝眸看着上首的太妃,笑魇如花。 “是个标致的可人儿!”太妃带着慈爱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道。 可惜了!又是个嫡女!难不成,嫡庶真的差那么多吗?庶女就没一个出色的? 抬眸望了眼远处的高台,太妃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但愿钦天监能找出个比较上得了台面的庶女匹配宸儿才好! 林傲梅立于高台最近的一侧,这里这么多人,如果不刻意去引人注目的话,大慨没人会特意的注意到谁。而她却从头到尾都在注意着林芙蓉,见她步步为营的引起太妃关注,林傲梅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林芙蓉,这可是你自个往枪口上撞的,怨不得我! 先后注意到两个较为满意的女子,却都是嫡出,太妃难免有些失望。又想起已故的宸义王,更是没了心情。靠着椅背,似乎有些疲惫的道:“你们少有机会入宫,趁此机会,带上引路宫女,好好去游玩一番。” 众人喜出望外,屈膝行礼道:“谢太妃娘娘恩典!” 太妃对谁满意,对谁不满意,自然不会大庭广众就说出来,再说,就算太妃看好哪个女子,也要和众位皇子商量,做不了全权的主的。 众人各寻了引路宫女,出了慈熙宫,成群的结伴,在宫中游玩赏景。 林傲梅刻意落后几步,待众人渐渐散去,才带着笋香和碧泉往另一个方向走。见四周无人,便悄悄从偏门再次跨进了慈熙宫。 经过刚才一出,林芙蓉已经不复一开始的尴尬,不少千金小姐“摒弃前嫌”,重新上前和她搭话。 看太妃娘娘刚才对林芙蓉的态度,搞不好人家以后就是皇子妃。所以,宜交好,不宜交恶! 林慕芫倒是十分自然的重新站回林芙蓉身后,看得林汀兰暗暗鄙夷。目光不由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林傲梅的身影。 奇怪了,刚刚还看到她在后面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第72章 不做出头鸟 相比慈熙宫适才的热闹嘈杂,此时的乾扬宫,却是一如既往的静谧肃穆。 一袭九龙戏珠龙袍的皇帝坐在案前,慵懒的斜靠着椅背,神情却是一丝不苟的翻看手中的奏章。 不知何时,德贵轻手轻脚的走进内殿,散退左右,埋着的头稍稍抬高了些,见鎏金椅上的身影正聚精会神审阅奏章,不由更放轻了脚步,移到皇帝身旁静静的站着。他手中白色的拂尘纹丝未动,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惊扰了圣驾。 站定了好一会儿,原本似乎毫无所觉的皇帝才放下手中的奏章,在随手拿起另一本的当口,声音低沉的道:“怎么样?” 模糊不清的问话,让一旁垂头静立的德贵条件反射般的站直身子,恭首道:“回禀皇上,林二小姐穿了一套玫瑰紫的襦裙,所用衣料,正是前些时日您赏下的冰丝绒锦。” 殿内的错金麒麟香鼎袅袅吐出白色的烟雾,乌沉香的味道在屋中扩散开来,浅淡得幻隐幻现,却是格外沁人心脾。 原本脸色淡漠平静的皇帝在听到德贵的回话后,英气的剑眉泠泠一凝:看来,自己是高看她了! 聪慧敏捷不假,说到底也不过十二岁,还存着小孩子心性,爱出风头,难当大任啊! 暗自摇了摇头:那件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等几年! “不去见她了。把暗中守着慈熙宫的人都撤了!”皇帝漫不经心的道,心中虽闪过不少想法,视线却未曾在奏章上移开过。 “皇上……”德贵想了想,终还是欲言又止,低声唤道。 在皇帝未登基前,他就跟在身边伺候了,虽为主仆,却是几十年的情分,皇帝对他,还是很信任的。俗话说“君心难测”,不过,即使再难,他倒是都能看出一二。比方说,这次林二小姐的事。他就知道,哪些地方应该禀告,哪些细节,不应该隐瞒。 “说。”正如德贵了解皇帝一般,对于德贵,皇帝也是很清楚的。知道他是还有话要禀,遂不假思索的道。 “嗻!”得到皇帝的准许,德贵斟酌了会,方才道:“皇上,奴才见那慈熙宫中,除了林二小姐,还有另外三人也穿着冰丝绒锦。其中一个是林大小姐,奴才以前远远瞧过她一眼,还有些印象。还有两个是奴才不认识的,但是从年纪上来看,应是右相大人的两个庶出之女无疑。” 握着奏章的手微不可见的紧了紧,波澜不惊的脸上透出一丝不解。 当日,皇帝把冰丝绒锦赏给林傲梅,除了真要奖赏她的同时,也是存着几分试探的心理。 要想看出一个人的性格,莫过于在为人处事上。林傲梅的为人,皇帝自是看不到的,所以便只能从处事的角度上试探林傲梅,看看她的心性,究竟是内敛沉稳,抑或是鲁莽冲动。 不过如今,试探的结果倒是令皇帝看不透了。 适才听德贵说林傲梅是穿着冰丝绒锦入宫的,皇帝只觉她小孩子心性,爱出风头藏不住事。然而,冰丝绒锦是赏给林傲梅一人的,此时相府其它人穿,无疑定是林傲梅所送。 平分秋色远不如一枝独秀来得引人注目,设想,一个真爱出风头的人,又怎么会给机会让别人压自己一头呢? 可若林傲梅并非爱出风头,又为什么要穿冰丝绒锦来赴宴呢? 皇帝并不了解林傲梅,只能用自己潜意识的想法猜度林傲梅的想法,自然也猜不透她的用意。 拜高踩低,人之常情。林傲梅穿着冰丝绒锦来赴宴,等同于是向所有人昭告她在相府的地位。 虽然经过了桃花宴,林傲梅此时声名鼎盛,但黎家倒台,她没有生母倚仗和外族势力,若在右相府也没有一席之地,那些名声,也不过是排场,中看不中用。众人依旧会觉得她可以任意的揉圆搓扁。 唯有在家族势力强势的条件下再用名声加以点缀,二者相辅相成,才能真正的让人信服。不管怎么说,后族势力,都是必然的条件。 就像林芙蓉,外祖是当朝太师,生父是一品右相,即使在桃花宴上惹得众人极度不满,也没有人敢真正对她怎样,甚至连一句当面的暗讽刁难都不大敢。当然,柳屏和田思渔不同,二人的后族势力,都是不亚于林芙蓉的存在,自然可以肆无忌惮了。 至于林傲梅将冰丝绒锦送给了林芙蓉三人,并非她刻意给机会让人压自己一头。 所谓枪打出头鸟,既然懂得这个道理,林傲梅怎么会傻到去做那只出头鸟呢?冰丝绒锦向来是宫中才会有的东西,若只有林傲梅一人穿冰丝绒锦赴宴,不免过于出风头了。 黎家已经不在了,林箭澜是林傲梅如今唯一的倚仗。不过,林箭澜虽是百官之首,却太过年轻,位列朝堂的时间并不算长,根基尚浅,人脉也不广,对上同辈人没有任何问题,但终究比不上百年大族的杜家和田氏。如果林傲梅此时风头太盛,必会适得其反。 所以,林傲梅便将冰丝绒锦送给林芙蓉三人,心中早已料定她们会把冰丝绒锦裁制成成衣来赴宴。当然,如果料错了,三人没有用冰丝绒锦来赴宴的话,林傲梅也就不会用了,自会另寻它法。 不过显然,林傲梅并没有料错。这样一来,相府的女儿都穿冰丝绒锦赴宴,众人只会认为这些冰丝绒锦是皇上赏赐给右相府的。就算称赞,也只会赞林箭澜颇得圣宠。自然而然,林傲梅穿着冰丝绒锦,也就证明林箭澜对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如果林箭澜对林傲梅无疼爱之心,怎么会将如此稀罕珍贵的冰丝绒锦送给她裁制衣裳呢? 林芙蓉巴不得此事能隐瞒一辈子,就算别人问起,她也不会说。林慕芫和林汀兰也不会乐意林傲梅出风头,更是会缄口不言。 个中深浅,把握得浅了,会毫无效果,把握得深了,会适得其反。以众人的态度转变来看,林傲梅的度,把握得恰如其分。 不了解林傲梅,无法以她的角度思考问题,便想不透她此番作法的用意。皇帝显然也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沉声朝德贵道:“把你这些日子打探到的情况都说说。” 因为是黎衡融的外孙女,自从知道林傲梅回了京都,皇帝对她也多了几分关注。当然,仅仅是多几分关注而已,皇帝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趣真正的想去了解林傲梅。而此时,皇帝却是心血来潮的想听听了。 “嗻!”德贵将打探到的消息娓娓道来,连在邯珥村所能打探到的,也都事无巨细的禀告,一字不落。 右相府守卫森严,要深入去打探并不容易,只能从知情甚少的下人嘴里探听到一些大概事件。不过在邯珥村,倒是能打听到不少事。 “你是说,之前林傲梅在邯珥村,性格木讷懦弱,和右相府下人描述的极为不符?”经过德贵的一小番讲诉,皇帝一下就捉住了重点,幽沉的问道。 “是。奴才派人暗访了几个出府采买的丫鬟小厮,他们说,林二小姐的言谈举止都颇为知礼,进退得宜。特别是煮得一手好茶,回府不过数月时间,不止右相大人,就连孟老夫人也对她极为宠爱怜惜。”德贵躬了躬身子,接着道:“而且,据说林二小姐在自己所居的傲梅阁内亲笔题了一首咏梅诗,把林大小姐芙蓉苑的诗都给比下去了。还得了右相大人好些称赞。” “林箭澜这家伙什么都好,懂得变通,又不死板,就是看人的眼光挺高的,能得他赞赏,想必那诗作的也是顶好的。”皇帝慢慢的道。想起不久前,淑妃曾在他面前说过,林傲梅在桃花宴上夺了诗赛头魁的事,对于林傲梅的诗被眼光颇高的林箭澜称赞一事,倒也没觉得哪里矛盾,反而忆起当年林箭澜任科举主考官时的事。 当年,还只是长史的林箭澜,经众官员推选,任了春闱的主考官。本来众人推举他,是觉得他初立朝堂根基不稳,品级不高容易拿捏。不成想,他却是历年来最难对付的主,软硬不吃,谁的账都不买。 在那次春闱中,他居然史无前例的严格,不留情面的刷了近千人,就连田氏一族的人也不放过。在当时引起了朝廷满堂纷争,最后在上榜之人的才华于万千学子中确实脱颖而出的事实上,众人都无话可说,此事才不了了之。 寒窗苦读十年的学子都能被他毫不犹豫刷下榜,他会称赞林傲梅的诗,想来那诗也绝非泛泛之作。 皇帝倒是清楚,林箭澜并无私心,相反他挺实心的。以至于那次后,再没官员敢推选林箭澜任主考官了。 主考官可是个美差,多少人迎奉巴结着,而任了一届就无人再敢推举的,林箭澜这还属头一遭。 水至清则无鱼,皇帝也不指望朝堂上都能是些清廉的好官,不过当年林箭澜选上榜的人,虽大多是寒门子弟,却无一不是满腹经纶,国之栋梁。 也正是因为那次,对于林箭澜,皇帝才是真真正正的信任下来,不到两年时间,便直任右相。 “皇上说的是,右相大人的眼光确实很高。”德贵应了几句,重新切入了主题:“不过皇上,怪也怪在这里,奴才在邯珥村打探到,林二小姐幼时饱受欺凌,一日三餐有时都食不果腹,从来不曾请先生习字读书过。据说,当年林二小姐在邯珥村是笔墨不通,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 “笔墨不通?”皇帝略显苍老却独具威严的瞳眸淡淡扫过德贵,沉声问道。 “正是。” 德贵话语刚落,皇帝隐有流光的眼眸顿时变得森寒。邯珥村村民的描述和右相府下人的描述不合,各人观感各不同,还勉强可以解释。但是…… 笔墨不通?那桃花宴上诗赛夺魁的是谁?题诗被林箭澜称赞的又是谁? 德贵打探的消息,可信度是绝对的,且邯珥村的人也没必要撒这种谎。荒废了五年的学业,在回相府后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林傲梅离府时是七岁,怎么说都不可能在那时就已经满腹经纶了。 在邯珥村和在相府的前后反差那么大,难不成……林傲梅是被人调换了?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皇帝的心里猛一“咯嗒”,不过随即又放下心来。有苗嬷嬷和白嬷嬷在,林傲梅怎么可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 两人是当年亚父请旨亲自从宫里选出去的,都是有品级在身的女官。黎府倒台后,她们也一直忠心耿耿护着黎芊芊,再后来,又护着林傲梅一起到了邯珥村,赤然之心无可怀疑。二人从林傲梅哇哇落地时就照顾她了,如果林傲梅真是在回京都前被调换了,苗嬷嬷和白嬷嬷绝对不会毫无察觉。 那是怎么回事?林傲梅是被人换了,还是在伪装?如果没有苗嬷嬷和白嬷嬷,皇帝更信服的会是前一种答案,不过现在,倒是觉得第二种答案更合理了。 德贵再能揣摩皇帝的心思,也无法得知皇帝的全部想法。见皇帝没有阻止,仍一一陈述着所有消息。 从林傲梅在邯珥村五年的生活情况,到回府时两次接人阵仗的改变,再到回府后众人态度的变化,最后到桃花宴上,桃花宴后的事,德贵都了解到了五成大概。每说一件,皇帝的眉头就皱得更紧。 听了这么多,皇帝再猜不出林傲梅穿冰丝绒锦赴宴的用意,就白当这么多年的一国之君了。不过,因为猜出了,皇帝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皇上,可要奴才去寻寻林二小姐的诗作给您过目?”见皇帝眉头紧皱,德贵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用!谁也不要惊动,你和朕一起到慈熙宫看看。”皇帝扔下手里的奏章,起身道。 “奴才遵旨!”德贵上前将皇帝微皱的衣襟整好,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的出了乾扬宫,往慈熙宫而去…… 第73章 合伙演戏 此次入宫赴宴的,皆是些正值豆蔻的芳华少女,没有品级在身,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进宫。现如今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游赏这出云国最具权威的地方,自是谁也不愿错过。若是嫡女还好说,庶女的话,恐怕过了这村,就再也没这店了,不更得好好的游玩观赏一番? 因为太妃的有话在先,众千金都三两结伴,寻了引路宫女,心安理得的游赏着这富丽堂皇的地方。 最热闹的一处,当属西宫的御花园了。因为不知道太妃什么时候又会喧诏,所以众人都不敢走远,只聚在御花园中游玩。 皇宫的金碧辉煌自是不必说,即使只是一片不起眼的御花园,沿途的景致也是精妙绝伦,美若天宫仙境。随处可见的珍稀花木,灿若云霞,芬芳中夹杂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五步一隔的低桥水榭,透彻出巧夺天工;三步一设的假山怪石,彰显着鬼斧神工。 众千金都是官家子女,从小便见惯了各种奢华靡丽,就是各自居住的府邸,也都是巨制壮丽。但置身皇宫,还是不免流连赞叹,心中止不住的沉迷向往。 因为这里,不仅只是表面上所见的恢宏壮观,这里还象征着权力,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林芙蓉身处百花丛中,一袭红衣如火如荼,如丹如霞。那双看似平静的眼底,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炙热光芒,灼灼其华: 虽然此时,她只能观赏到这冰山一角,但是总有一天,她会光明正大的走进这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前呼后拥的游遍每一座琼楼玉宇,瑶池华院;她会成为这最尊贵的地方最尊贵的女人,接受世间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她承载着殷切希冀的梦想,总有一天,一定会实现,一定! 其它人或许没有林芙蓉这么大的心思,但心上面上的向往神情依然无可或缺。 林汀兰从来不是个细腻缜密的人,原本一转眼就不见林傲梅,心中还有些计较她究竟去了何处,此时见到这华美雍贵的景致,不知不觉间便已将心中的计较一把抛掷脑后了。 不说林汀兰,在这荟萃满园,万千莺莺燕燕、姹紫嫣红中,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基本没有谁会去在意。 林傲梅也该暗自庆幸赴宴的人实在不少,才能让她悄无声息的离群。 绕过了慈熙宫的偏门,清泠的眸子氤氲着淡淡流光。趁着四周无人,附在碧泉和笋香耳边,林傲梅粉唇微启轻动,低声吩咐着。 太妃崇尚佛道,长年居在慈熙宫吃斋念佛,杜绝一切奢侈物,宫婢护卫也跟着撤少,慈熙宫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幽静的地方,加之这里又是偏门,更是僻静。 笋香和碧泉心无旁骛的听完,两厢对视,朝林傲梅点了点头。 春意盎然,金色的阳光灿烂明媚,透过枝叶繁茂的菩提树,照射着林傲梅窈窕的身形,落下醉人的斑驳人影。 林傲梅眸眼微挑,满意笑笑,不知是满意眼前灵光的两人,还是满意眼前幽寂的景致。 慈熙宫终究是太妃的居所,再僻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护卫宫婢的看守。吩咐商定完,三人朝方才众人齐聚的正殿走,不一会儿就遇到巡视的宫婢。 见林傲梅的衣着装扮,对面的两个宫婢忙赶上前,屈身行礼道:“见过林小姐。” 寻常的高门宅院都做不到密不透风,传递消息的速度向来很快,更何况是皇宫这种地方?林家四女穿着冰丝绒锦赴宴的事,私下里早已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尽皆知了。林傲梅的发髻头饰又不是后宫嫔妃的样式,所以两个宫婢才会一开口就唤“林小姐”。 “两位宫女姐姐,我家小姐的脚适才在园中扭伤了,如今行动有些不便,不知可否带我们到来时的正殿稍作歇息,等侯其它小姐回来呢?”和碧泉一左一右半掺着林傲梅,笋香满脸催情的道,眉目间尽显担忧。 本来两个宫婢还在疑惑,为什么林傲梅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此时听了笋香一番话,心中顿时释然,恭首问道:“林二小姐伤得可严重?需不需请太医?” “不必了,我的丫鬟略懂些医术,医治这种小伤,不在话下。”林傲梅轻轻动了动脚腕,皱眉淡淡道。 “是。那林小姐,请随奴婢来!”左侧的宫婢伸手示意了下,两人垂首带着林傲梅到了来时的正殿。 因为众贵女都在它处游玩赏景,此时的正殿已不复方才的热闹嘈杂,只剩几个身穿戎装、手执长矛刀剑的侍卫井然有序的站哨看守。 碧泉按照适才林傲梅的吩咐,借口要为林傲梅检查伤势,摒退了正殿的侍卫。 男女有别,林傲梅又是相府嫡女,千金之躯,碧泉如此要求,合情合理,倒叫一旁的侍卫无话可说。 原先侍卫是有些犹豫的,毕竟出了什么事,他们都担待不起,但碧泉那一股泼辣劲,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些不善言辞的侍卫如何招架得住?又见旁边还有两名慈熙宫的宫婢在这里,侍卫便也放下了心,讪讪的退到正殿外。 慈熙宫的正殿,本就是举行各种宴会的地点所在,范围非常广,否则适才也不可能容得下那么多的千金贵女还绰绰有余了。也因此,殿内的寻常谈话声,隔在殿外是听不见分毫的。 碧泉蹲下身,褪去了林傲梅的绣鞋,却始终没有将林傲梅的锦袜褪下,只隔着锦袜,神色谨慎的查看着伤势。轻轻在脚腕处按了按,林傲梅猛的下意识收回了脚,柳眉浅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 “小姐,你的脚有些肿了,不过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扭伤了脚筋。”碧泉状似放下心,随后朝着旁边站立的宫婢道:“宫女姐姐,你能到医药司帮我家小姐拿几味止痛药吗?我们不识得路。” “可以,要哪一种呢?”一句话,问得碧泉心中突颤。 哪一种?她哪知道!她又不是白嬷嬷,哪里会懂医术。小姐也没说啊…… 碧泉心里没底,面上却镇定自若的道:“这个不用太大考究,只要跟医女说是扭伤止痛的药,她们自然就知道。” “好。奴婢这就去。”宫婢不疑有他,朝林傲梅倩了倩身,转身到医药司拿药。 碧泉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止不住的暗赞自己是个天才,望向林傲梅的目光中闪着亮光,含着邀功的意味。 却见林傲梅视若无睹,只低头轻动自己的脚腕,微抿着红唇,柳眉浅蹙间带着懊恼的神色。碧泉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对面的笋香,却在对方的眼中也看到了怀疑的色彩。 小姐的脚伤,不是假的吗?怎么看小姐的神色举止,竟觉得那伤真得不能再真了…… “林小姐不必太过担忧,医药司的药都是顶尖的,只要用了,想来不出几日,您的脚伤就会好了。”两个宫婢,一个拿药去了,林傲梅身边,便只剩下了一个。 “嗯。碧泉的医术我也是信得过的,只是可惜了,如此难得的机会,我却不能同姐姐她们一起游玩赏景。”林傲梅抬起头,脆生生的道,脸上懊恼的神情令见者感伤。 碧泉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她却说得毫无违和感,仿佛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状似无意的看了眼正殿远处的高台,好似才刚刚看见,林傲梅疑惑的问道:“那是什么?” 高台就建在正殿的北角,因为正殿的恢弘大气,衬得那仅几尺宽的高台毫不引人注目。 当下细看,那不起眼的高台,竟是以金砖修筑,银砖点缀,金银辉衬间如众星拱月般屹立在台阶之上,似乎触手便可挥落云彩,摘下星辰。 宫婢随着林傲梅目光望去,笑着解释道:“那是钦天监的监正赵松大人,他正在高台上看天象,对庚帖,看看哪位小姐的生辰八字和皇子们合得来,可以兴旺出云的江山社稷呢!” “原来如此。太妃娘娘真是有心。”林傲梅恍然大悟的感慨道,掩下了眼中的流光溢彩。 是很有心,不过,可不是因为众位皇子,而是因为宸义王罢了。 不动声色的朝碧泉递了个眼神,碧泉会意,拍着脑袋惊呼道:“哎呀!我忘了交代宫女姐姐拿包扎的药材了!这可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善忘,这种事都能忘!耽搁了小姐的伤势,你担当得起吗?”笋香气愤的喝道,转而满含歉意的朝着宫婢道:“宫女姐姐,只能麻烦你跑一趟了。”说着,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腕上褪下一个鎏银镯,塞到那宫婢的手中。 识趣的将镯子收入袖袋,宫婢假咳了声,躬身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总不能让林小姐的伤势耽搁恶化了。奴婢去去就来。” 如此一来,正殿便只剩下林傲梅主仆三人,待人走远,林傲梅慢条斯理的穿上绣鞋,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脚上哪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小姐,刚刚奴婢还以为你真的受伤了呢!”碧泉见林傲梅起身,失笑惊叹道。 小姐演得也太像了把!连本来知晓内情的她都怀疑起来,难辨真假了,其它不知内情的人,又岂能看得出端倪? “如果真受伤了,刚刚就不用借着锦袜遮掩了。”林傲梅看着碧泉道。 刚才一旦将锦袜褪去,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脚腕并无伤势,所以林傲梅才会交代碧泉不可褪下锦袜。 她是尚未及笄出阁的千金之躯,怎能轻易将玉足裸露在人前?即使同是女子也不行。这种做法虽稍显矜持内敛了些,却也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且宫中又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循规蹈矩,此等作法,更是情理之中,不会显得牵强附会。 “嘻嘻,小姐,奴婢刚才的反应机智?”碧泉笑嘻嘻朝着林傲梅道,眉目飞扬,惹来笋香毫不掩饰的一记白眼:“你?反应是挺机智,就是不够沉住气。得亏那两个宫婢都被小姐引去目光,没人去注意你,否则你刚刚那眼神,不得露馅了!” 碧泉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瞥着林傲梅,生怕她数落。突然脑子一灵光,仿佛想到了什么,碧泉猛一怔道:“小姐,你刚刚不会是怕奴婢露馅,所以故意把那个宫婢的目光引过去的?” 林傲梅不语,只凝眸望向碧泉,水银般的秋瞳似乎在道:你说呢? 其实,碧泉镇定机智的应对,确实出乎林傲梅的意料。虽然她有教碧泉寻常的应对之策,但她是人,不是神,不懂读心术,更不会未卜先知,又和那两个宫婢素昧平生,不了解她们的性格,无从知道她们会说什么,问什么,全都要靠碧泉和笋香的临场应对。笋香心思细腻敏锐,林傲梅是知道的,不会有过多的担忧。倒是碧泉,泼辣冲动的性子往往让她欠缺了考虑。 碧泉原本的那抹怡然自得顿时消弥无形,愧疚的垂下头道:“小姐,对不起。差点就坏了您的事。” “下次注意就好。”林傲梅脸上并没有责怪的神色,不甚在意的道。 碧泉的性子跳脱,远不如笋香来得沉稳,不过,万事有利必有弊,有些事,因人而异,不一定每件事,笋香做都比碧泉合适。就好比打探消息,若要暗中打探,笋香明显比碧泉合适,但若要从他人口中不动声色的套出话,笋香就远不如碧泉来的机灵鬼精了。况且,有笋香在旁边挤兑说教,碧泉这沉不住气的棱角,迟早会磨平的。 碧泉听着林傲梅不含丝毫责怪的语气,心中更是愧疚,怯怯的道:“小姐,奴婢以后会注意的,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林傲梅看了碧泉一眼,信任的点点头,这才道:“好了,你们两个守着点,切记不要疏忽了!”费了那么多心思将所有人支开,可不是为了在这里说闲话的。 笋香和碧泉并不知道林傲梅要做什么,只知道此时不是发问的时候,遂也不多说,只照着林傲梅的吩咐,四下环顾,静静的守着…… 第74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璀若明星的水眸波光粼粼,林傲梅略微沉凝了下,步履却比之平时快了些许,款款移到了高台下。 仰头望着通向高台上的青玉台阶,足足有百来阶长,高台顶端端坐着的监正赵松,正手拿黄历比对着庚帖,神情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高台下的紫色身影。 林傲梅打量着高台侧边修葺得规则有致的金银砖块,足尖轻点,身姿腾起之时,反手一掣,轻盈跃起,蹬在脚下凸起的银砖上,又一借力,稳稳的站到了高台上。 明衡子的一身轻功可谓出神入化,可惜前世她无心此项,导致轻功只属中等,甚至是中下等。得亏这高台的金银砖块是修葺成凹凸的外观,让林傲梅有借力的点,否则,踏着那百来层台阶上高台,都得耽搁不少的时间。 赵松只感觉周围冷风一旋,下意识的抬起头,便见一道紫色衣袂有如落叶翻飞,拂风而立在他眼前。心内猛的一顿,全神戒备的站起,皱着眉头讶然问:“你是何人?” 说话间自上而下偷偷扫视了一圈,才发觉恢宏壮丽的正殿中,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在高台上和下方的距离本就远,加之他又专心致志的对着庚帖,正殿内的侍卫什么时候不见的,他竟全然不知。 “监正大人有礼!家父姓林,名讳上箭下澜。”林傲梅礼仪周到的福身道,羊脂白玉般的面容上不带半丝桀骜,一片沉静敛然。 听到林箭澜的名号,赵松戒备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语气僵硬问道:“林小姐千金之躯,到这危险的高台之上,所为何事?” 看着眼前神容淡漫的女子,赵松心中满是惑然。 她穿着一袭玫瑰紫的琵琶襟襦裙,纤尘不染,不知是何种衣料织就,颜色靡丽得恍若朝霞,透着如水如冰的流光,映着那倾世的容貌,仿佛染上了世间所有的灵气,给人一种异样的美感。明明娇柔似柳,清明净朗,却有一双慧黠得几近深沉的眼眸,似乎能够洞察一切,寂若古林幽谭,却又孤寒清傲,运筹帷幄。 林大小姐的出色他是亲眼目睹过的,眼前的女子,竟是比林大小姐还要气质超脱,更胜一筹。不用想,定是之前因桃花宴而被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声名正值鼎盛的林二小姐了! “傲梅此番前来,是要和监正大人您,谈一笔生意。”沉静如水的声音,温润中带着一股与年龄极其不符的冰冷孤傲,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违和。 赵松愣了一愣,失笑道:“林二小姐说笑了!你与下官素昧平生,有什么生意可谈呢?” 时间有限,林傲梅并不拐弯抹角,朱唇轻启缓缓道:“幽州,冀州,青州,并州,泉州。” 极其平常的州县名称,却让赵松表现出极其不平常的反应,幽黑浊眸猛的一深,紧握起颤抖的双手,强行压制下心头的震惊和慌乱,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但那站立不稳的双腿却已经出卖了他:“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一时慌乱,竟连礼仪尊称都忘了。林傲梅勾唇一笑,魅惑如盛开的罂粟:“赵大人如果不介意,傲梅也不介意说得明白一些。以青州为起始点,过陇山,汧道,绕磐岩山涧,越九华山,沿京杭河……” “别说了别说了!”林傲梅每说一个地名,赵松的慌乱神色就更多几分,终于忍不住喝止道。 从两年前起,他就暗中借助杜太师在夕幻国的便利,在出云国内走私军火,从中谋取暴利。林傲梅原先说的五个州县,均是他每次藏匿军火的重要地点。 五个州县以青州为首,皆是距离夕幻国最近的州县,行事便利。每一次,他都从冶铁技术排四国首位的夕幻国廉价购买军火,再途经出云国,高价转卖给军火匮乏的羌祈国,个中福利,难以万千而计。 当然,如此好赚钱的生意,危险性也是极大的,稍有不慎,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凌迟杀头,祸连九族!所以,每一次交易,他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本以为已经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此时,居然有人能将藏匿军火的五个州县一一道出,就连那条极其隐蔽曲折的运送路线,也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 那条运送的路线,是他们每次交易的必经之路,一旦被人知道,无论选择哪个地点埋伏,他们都会被围剿得犹如瓮中之鳖。所以,此时赵松心中的恐慌,可想而知。 “赵大人,这下可知道我在说什么了?”林傲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如沐春风,在赵松看来,却是寒若冰霜,如同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阴森可怖。 赵松走私军火一事,在前世是被璃王围剿了。当时这起军火走私案,堪称出云国第一桩贪案,圣上龙颜大怒,不仅诛了赵松九族,就连五个藏匿军火的州县县官,也均被革职严办。 走私军火这么大的事,即使五个州县的县官不知情,没有同流合污,也依旧难逃失职之罪。而且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赵松一力可以造就的。赵松的身后,一定还有更大的人物在帮衬着。否则,就算五个州县的县官都是赵松的人,把军火从夕幻国经过出云国再运到羌祈国,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都不是赵松一个小小的监正可以承担的。 当然,这个和林傲梅没有太大关系,前世璃王也只追查到赵松这里,线索便断了,所以林傲梅也不知赵松的背后是什么人在帮衬。 不过,知道赵松走私军火一事,就已经足够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赵松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林傲梅,语气哆嗦,终是没有将话完整的问出口。 “赵大人说笑了,家父名讳,小女适才不是说过了吗?或者,如果您有机会活到今晚的话,可以观一观天象,也许,小女正是那星宿中的一颗妖星也说不定!”林傲梅眉睫静楚,清冷一笑:“只不过,这颗妖星,可不是祸国的妖星,而是祸你赵家九族的妖星!” 冷冽凛然的话语,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松彻底无法站定,身形不稳的扶住案几,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气力道:“林二小姐想要我做什么?直说!” 怎么说也在官场淫浸了这么多年,在此时,赵松也想明白了,林傲梅所说的“生意”,是怎样一笔生意了。 “赵松大人放心,傲梅要做的,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赵松极度苍白的脸色并未因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而有丝毫的好转,依旧没有任何的血色。 笑话!就是再举手之劳,自己九族的性命都在别人手里握着,他怎么可能安心? 林箭澜官居一品,身为他的女儿,林芙蓉的庚帖自然也是放在极前的位置上。林傲梅找起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从写着“嫡”字的一摞庚帖中,抽出林芙蓉的生辰八字。 打着相看皇子妃的幌子,作戏自然也要做全套,不可能只要求递交庶女的庚帖。原本嫡女的那一摞庚帖,只是摆着掩人耳目而已,如今却是不止了。 将余下的庚帖扔回案几上,林傲梅甩了甩手中的庚帖,浅薄如水的唇角似笑非笑,幽幽道:“监正大人不觉得这张庚帖上的生辰八字,和宸义王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吗?” 赵松苍白的面容再一次凝固了,这个女子、这个女子究竟还知道些什么?这场宴会是打着为众皇子相看皇子妃的幌子置办的,所知太妃真实用意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这个女子为什么会知道? 木然的接过林傲梅手中的那张庚帖,看到上面的名字,赵松眸光一凝: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这可是杜太师的亲外孙女啊!他怎么开罪得起?而且,走私军火这件事,杜太师他…… 林二小姐不是林大小姐的妹妹吗?怎么会?转念一想,赵松只觉自己真被吓得脑子不好使了,就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都有可能刀刃相见,更别提不是亲姐妹的姐妹了!不过,其它人还好说,林大小姐的话,真的让他好是为难啊! 思索了片刻,赵松支支吾吾的道:“这次太妃打的,是庶女的主意,林大小姐是嫡女,恐怕……” “这可就是您的事了,赵大人做监正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怎么说合适吗?”清傲如月的面容浅淡如兰,吐字泠泠,“而且,我娘亲还未去世前,林芙蓉,可不就是庶女?” 寂若古林的眼眸转而凝睇着赵松,看得他心中一颤: 是啊!当年黎芊芊还在时,杜柳清只是侧室,林芙蓉自然也是庶女了。是直到五年前,黎芊芊去世,杜柳清扶正,林芙蓉才由庶转嫡的。 唯一可以作为推搪的借口被驳回了,赵松无计可施,只听林傲梅又道:“监正大人,看来,比起得罪杜家,您还是更愿意被诛连九族,人头落地呢!” 聪慧如林傲梅,又怎么听不出赵松是在推搪呢?杜家位高权重,赵松不敢得罪也是常情,林傲梅这才开口再添一把猛柴。所有常情,在自身性命面前,都可以变成非常情。 手拿着林芙蓉的庚帖,赵松直觉得那帖子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咬一咬牙,一字一顿的道:“你知道所有藏匿地点和路线,要是你利用完我,又反过来告发我,自己立一大功怎么办?”这种事可不是小事,容不得一点疏忽和错漏,过河拆桥这种手段,难保不会栽死他。 “监正大人真是吓糊涂了不成?待这场宴会过后,你将这批军火彻底销毁了不就成了?至于那条路线,既然已经知道暴露了,您还会傻傻的赶去自投罗网吗?只要你们不再走,那条路线就对你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林傲梅笑笑道,明媚的眸中带着运筹帷幄的光泽,“当然,如果监正大人做不到傲梅的请求,那恐怕,也活不到宴会后了,更没有机会,去销毁什么军火了!” 赵松既然知道了事情败露,回去后就能吩咐各州县立马将藏匿着的军火全数毁掉,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这样,就算过后林傲梅去告发了,朝廷也发现不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同,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安排销毁军火一事,如果在这场宴上,林傲梅揭露了所有事情,那赵松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若是赵松做不到林傲梅的要求,那林傲梅就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去办事,甚至会揭露他所有罪状。相反,若是他做到了林傲梅的要求,林傲梅便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待赵松将这批军火全部销毁后,林傲梅手中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把柄了。林傲梅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赵松的额头沁出了涔涔冷汗,环环相扣,进退得宜。这个女子,心思细腻到近乎无懈可击的地步,太可怕了…… “林二小姐能知道这批军火的藏匿地点,借此来威胁下官。事情有一就有二,下官又怎么知道,林二小姐会不会知道下批军火的藏匿地点,然后再次以此要挟下官呢?若果真如此,下官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林二小姐拿捏在手里了吗?”知道林傲梅此时还没有要去告发的意思,赵松稍稍缓过了些心神,原本慌乱的眸子重新回归了精明,看着林傲梅问道。 “傲梅可以保证,下一批的地点,傲梅绝不会知晓分毫。当然,赵大人可以选择不信。但是此时,显然这批军火才是大问题。还有,傲梅奉劝您一句,若此次逃过一劫,请就此收手,多行不义,必自毙。”林傲梅启唇淡淡道:“傲梅无心和赵大人您敌对,不过,如果真到那时,傲梅也不会有丝毫的手软。赵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希望这场宴会,会有一个你我都两全的结果。”倩了倩身,林傲梅衣袂飞扬,纵身从高台一跃而下,稳立于高台之下,回眸望了一眼赵松,甩袖而走。 她毫不担心赵松会不干,任何事,跟自身性命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况且,还不止是他自身的性命。 如林傲梅所想,高台上的赵松两相权衡,沉凝许久,终究还是握紧了手里的庚帖,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杜太师是他背后的人又如何,听方才林傲梅的语气,似乎并不知道他背后之人就是杜太师。但是,林傲梅却是清楚的知道他的罪状的,要是林傲梅揭穿了他,用鼻子想也知道,杜太师绝对会选择弃车保帅,傻子才会来摊这种株连九族的大罪。退一万步说,杜太师就是想保他,也不见得保得住。 不!不是不见得保不住,而是绝对保不住! 所以此时,他不能想着靠杜太师,而是要选择自救,即使那人,是杜太师的亲外孙女! 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不住了,杜太师…… 第75章 真命天女 天青云美之下,西宫的御花园中,低桥水榭,微波湖畔,百花争奇斗艳,竞相逐放,点缀着众千金花花绿绿的锦衣华服。莺啼燕语,轻笑言谈,一派祥和峥嵘之景。 皇帝背手立于一座假山之后,花繁柳翠将他的身形完全掩住。他神色淡漠,眉目稍敛的望着百步之外的御花园,一片姹紫嫣红中,却遍寻不到那抹玫瑰紫襦裙的倩影。 “奴才该死!办事不力,请皇上恕罪!”身后的德贵跪地磕头,惶恐不安道。 不是说所有赴宴的千金都在御花园游玩吗?怎么独独不见林二小姐?那两个小太监都是怎么办事的,一个大活人都能给看丢了!眼下皇上若是怪罪下来,回去后他定要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算了,或许是时候未到!”皇帝慢慢的说着,不难听出话语中染了些许惋惜。 林傲梅穿着冰丝绒锦入宫赴宴的用意,皇帝稍一了解便已经看得通透。她不过是个深闺少女,能在劣势下找准位置已经难能可贵了,居然还能躲避过风口浪尖,在夹缝中寻找平衡点,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作法。 这种不骄不躁无惧无豫的手段,如果发生在一个长年淫浸宫中的精明女子身上,那是说得过去的。而林傲梅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即使高门中的日子也不会缺少诡谲阴谋,但是这种做法,显然超出了一个深闺少女的手段,林傲梅却连个中深浅都能拿捏得恰如其分! 能窥破那道暗谕,她的聪慧机颖自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聪慧机颖和精明敏锐,二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正值芳华的深闺女子,当真能精明到如厮地步吗? 如今,皇帝是确实挺好奇的想看看,林傲梅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是否有黎衡融的英姿,黎芊芊的风采,和自己想象中的——精明! 而且,从德贵打探的消息中,皇帝只暗自猜测,以为林傲梅在邯珥村整整伪装了五年,掩过了众人耳目。 七岁,伪装了五年!如果这个猜测没有错的话,皇帝心中,着实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个隐忍沉稳得不似少女的少女,会是黎芊芊的女儿…… 其实,也不怪乎皇帝会有此猜想。上辈子在邯珥村,林傲梅确实是木讷守拙的性格,而重生后,不过几日就回到了相府。也许整个邯珥村,唯一察觉到她变化的,就只有刘段慬一家子了。 在邯珥村时的林傲梅,无亲无故,说一句可以任人宰割也不为过,许是上天庇佑,让之前林傲梅的性格那般木讷呆板,否则,恐怕杜柳清也不会让她有回到相府的那一天。 说起来,也不止皇帝有此猜想,就连现在的杜柳清,也不时的怀疑,林傲梅在邯珥村五年的木讷呆板,是否都是她掩人耳目的伪装。而只有林傲梅自己清楚的知道,不是。 如果是,上辈子她就不会是那种下场了…… 杜柳清这辈子会有此猜想,是因为,她所见到的林傲梅,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木讷呆板,被蒙蔽了双目的林傲梅,而是看清了虚情假意的林傲梅;是在二皇子府打磨出了棱角的林傲梅;是手里已经沾满了鲜血的林傲梅;是在经历了最冰冷肮脏的情感之后的林傲梅;是在腌臜诡谲的阴谋中打滚过的林傲梅! “皇上,可要派人去寻?会不会,是被太妃娘娘传去了?奴才担心……”德贵点到为止,并不多话。太妃办这场宫宴的目的,别人不知道,皇上还能不知道吗? 皇上念及宸义王的功绩,也顾及太妃年迈,这才会睁只眼闭只眼,保持着不支持、不反对、不打压、不透露的“四不政策”。 但是,如果太妃看上了林二小姐,那可就不好办了。别的不说,单凭是黎大将军的亲外孙女,皇上就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容许林二小姐嫁给一个已死之人。 “不会的,太妃懂得分寸。”先帝的所有嫔妃中,就属太妃细水长流至今了。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懂分寸,定位不准自己呢? 一听说连庶女都在这场宴会的邀请之列,皇帝就知道太妃是不会选上嫡女的,这才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每个高门的嫡女,都是被家族寄予了厚望的,如果太妃要选嫡女为宸义王妃,恐怕满朝文武没一个会答应。但是庶女就不同了,牺牲一个庶女讨好皇家,在大部分势利官员的认知里,都是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只要不选中林箭澜的女儿,按理说没有什么问题的。”这个概率小之又小,皇帝也懒得去计较。 “皇上何出此言?为什么不能选林右相家的女儿呢?”德贵甚是疑惑,恭首问道。 皇帝轻笑出声:“你不了解林箭澜,那个护短得要命的家伙,是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守活寡的!以他的硬气,如果选中他的女儿,恐怕就是血溅金銮,他也是不依的!” 林傲梅是嫡女,又是林箭澜的女儿,等于有了双重的保障,所以皇帝是丝毫不为她担心。林芙蓉也是嫡女,自然也排除在外,那就只剩下两个庶出的,这么多庶女,总不会真那么巧,就偏偏选中了林家的?所以,皇帝也挺气悠情闲,没有太大的顾虑。 “皇上圣明!”德贵只知道太妃的用意,不比皇帝看得深入,太妃只选庶不会选嫡这条潜规则,他也没有细思,所以此时听得有些糊涂懵懂,却也不敢多问。反正皇上向来精明,即使只是空口白牙的猜测,也与事实八九不离十了,他说林二小姐不会被太妃选上,就一定不会。 德贵猜测的并没有错,皇帝的猜想,确实是正确的。只不过,这一次,出现了稍许的偏差…… 慈熙宫的偏殿,和其它宫殿的奢华靡丽大相径庭。莲青色的帷帘内,太妃端跪在楠木佛案前,闭着双眼,手中的念珠轻绕指尖,口中念念有词,姿态尽显虔诚。 楠木佛案上,是一尊质地纯净得毫无瑕疵的白玉观音,左手托着净瓶,右手捏着法诀,衣饰简约典雅,眉目沉静祥和,大有普度众生的仪态。在白玉观音的注视下,整个偏殿似乎都变得肃穆超凡,一片静谧如夜。 一个略显老态宫嬷嬷端端走进,打破了这片沉宁的气氛:“太妃娘娘,监正大人求见。说是找到宸义王的真命天女了!” 这种时候能让太妃转过心神的,无非只有自己的亲生骨血,宸义王的事情了。 “真命天女?”太妃惑问,放下手中的念珠,作势就要起身,宫嬷嬷赶忙上前掺着,应道:“是,监正大人满脸喜色,说事关重大,要亲自面见太妃!” “哦?”太妃略微想了想,复道:“既然如此,念慈,去把众人都诏回正殿。哀家要看看,赵松说的真命天女,究竟是哪个!” “是,太妃!您先移驾正殿,老奴这就去把众位小姐喧诏回来!” “嗯。让鸣善进来替我梳妆,换套喜庆点的头面!”太妃吩咐道,想起赵松说的真命天女,嘴角难得的上扬。她的儿,很快就不用再孤苦伶仃了…… 众人原本就不敢走远,以防太妃的突然喧诏,因为有备在先,众千金都没有耽搁一点时间就随着念慈回到了正殿。 本来以为速度已经够快的众人,到达正殿时却见林傲梅坐在侧座的圈椅上,顿时如临大敌,开口问:“林二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到正殿了?” 不会是太妃看中了林傲梅,故意支开众人,好单独和林傲梅说话? 林傲梅见到众人,脸上神色一松,掺着碧泉的手起身道:“诸位总算是回来了,让傲梅好等。刚才不慎扭伤了脚,追不上诸位,只能和丫鬟先行回正殿了,诸位莫怪。” 众人听此,都暗自松了口气,见四周果然没有太妃的身影,更认为林傲梅所言不虚,彻底放下心来,关切的看着林傲梅,讶然道:“原来如此,林二小姐的脚伤还好吗?怎么都不差个丫鬟去告诉我们一声呢?要是知道你的脚伤了,我们早就回来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殿内等得无聊发慌!” 林傲梅摇摇头道:“无缘游赏皇宫,傲梅心中已是遗憾。又这般不慎扭伤了脚,更是惶愧无地,若是再打搅得诸位小姐也不能尽兴游玩,傲梅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娇嚅的声音盈盈如水,话语更是达理,直叫人听得心中舒适,对林傲梅的伤势更是殷怀关切,一个个不迭的问候,眉目尽显担忧。 林傲梅果真是个懂事的,如果她在众人游玩时告知她扭伤一事,为避免让人觉得自己自私自利,众千金都会竞相关切的陪着林傲梅回来,错过游玩的好时机。这样,众人都不免会怨怼起林傲梅来。 而林傲梅却在那时缄口不言,事后还说追不上她们,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不仅不开罪任何人,还让众人有机会开口,表现自己的“温婉贤良”。 说的永远比做的简单,就是这个道理。只说不用做就可以维持树立自己的形象,众人何乐而不为?一个个关切的问候着林傲梅,神色几近恨不得以身代之,看得林慕芫暗自打起了小算盘:看来,二姐终究是比大姐胜了一筹啊!不过,二姐对林汀兰的态度可比对自己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林芙蓉也想明白了其中道行,心中直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她早一步知道林傲梅扭伤了脚,就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怪当时自己计较着心事,居然疏忽了林傲梅这个狡猾的贱丫头! 林家四女,大概只有林汀兰没看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只觉林傲梅拉拢结交人的本事实在不小,居然能让所有人都这般关切她。至于这些关切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众人不迭的问候,林傲梅笑容可掬的一一回答,不见半丝敷衍,脸上的浅笑有如春水映着梨花,明媚而皎洁。 “林二小姐,你还是到屏风后把脚腕包扎一番,不然以后落下什么旧疾,那就不好了!”一个穿着绣茜色缠枝花卉的女子担忧的道。 “不用了,只是轻轻逆势扭了一下,不碍事的。刚刚已经喝了止痛药,现在不疼了。再说,若是包扎,待会见太妃娘娘,难免会失了礼数。”林傲梅这样说,众人也不好强求了。她的伤是假的,喝止痛药,不用露出脚腕,别人看不出什么,但如果要包扎上药的话,那就不同了…… 话说当时,宫婢把止痛药熬好送来,林傲梅毫不犹豫的喝下,直把身边的碧泉和笋香吓得够呛。还好包扎的药物拿来后,林傲梅借口担心见到太妃会失了礼数,坚决不上药。因为她先前毫不犹豫喝下止痛药,两个宫婢也没察觉什么端倪。 “既然如此,那就等出宫后再请大夫好好看看。”众人一句一句不间断的接口,倒叫最应该表现得关切心疼的林芙蓉毫无开口的机会。 “嗯。梅儿知道了。多谢诸位!” “林二小姐真是见外了,谈什么谢字啊!”一位身穿烟罗百褶裙的女子掩嘴打趣道。 “雨儿不也是见外之人,还称的林二小姐呢!” 轻灵的话语说得烟罗百褶裙的女子哑然失笑,缓缓道:“看我这记性,真是该罚!这样,林二小姐,以后也不用见外了,家父官任翰林学士,我叫秦墨雨,你唤我雨儿就好。” “雨儿的名字,可是取自前朝苏大诗人《望湖楼醉书》一诗中,‘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墨雨’二字?”林傲梅并不扭捏,随即改了称呼,浅笑安然的问道。 “正是!林二小姐果真才高,诗魁二字当之无愧!”秦墨雨讶然的赞道。只听林傲梅笑笑道:“唤我梅儿便好。” “梅儿!”秦墨雨神情娇憨甜甜的唤了一声。有了秦墨雨的开头,众人都自报名讳,互唤闺名,比之先前更熟络了几分。当然,是和林傲梅更熟络了几分。对于林汀兰,林傲梅也总是若有若无的帮衬,很快就融入了一起。倒是林芙蓉和林慕芫,毫无疑问也莫名其妙的,又被孤立了…… 第76章 宸义王妃 一番深思熟虑后,赵松到偏殿求见太妃,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禀告,就又陪同太妃回到了正殿。 此时见到的情形,便是一群千金贵女莺声燕语的轻声说笑着,场面一派和美融洽。 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儿,身穿玫瑰紫色的琵琶襟襦裙,裙摆氤氲出淡淡的如水流光,上面用细丝勾勒出斑斓的玉蝶。如画的眉目含着浅笑,恍若明珠生晕,美玉荧光。举止从容轻盈,亭亭立在周围一片姹紫嫣红间,犹如鹤立鸡群,格外让人眼前一亮。 “那是谁家的女儿?”太妃眼中波澜动远空,最终归于平静,轻声发问。 在宫中伺候,察言观色是必要的生存条件。即使太妃没有指明说的哪个,身后的宫婢也了然于心,恭声道:“回太妃娘娘,应是林右相的女儿。此次宫宴,据说唯有林右相家的四位小姐穿着冰丝绒锦。” “哦?之前那名叫林芙蓉的女子,也是右相的千金?”原先听林芙蓉报了名讳,太妃就知道她是嫡系出生,所以也没有追问林芙蓉父亲的官职。朝堂姓林的官员可不止林箭澜一人。对于林芙蓉,太妃还有着不错的印象,回想起她的穿着,所用衣料也是冰丝绒锦,顿时明了。 “想来是的。”赴宴的女子众多,又大多数是第一次入宫,宫中的奴婢奴才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太妃恍若未闻,没有再问什么,只倚着宫婢的手,径直朝殿内走,引来众人纷纷见礼。 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眉善目,悄自打量那抹玫瑰紫色的身影,心中不觉莞尔:看这举止风采,想来也绝非庶出之女,林右相,当真是好福气,竟有一对如此优秀的嫡姝! 虽感叹,却是少了之前惋惜遗憾的心态。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右相府的嫡女,注定是和宸儿无缘的!眼下她更在意的,是赵松口中的“真命天女”! “诸位游玩得可还尽兴?”太妃前呼后拥的款款上了座,方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太妃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不偏不倚的落在秦墨雨身上。 无奈,秦墨雨含腆上前一步,斟酌答道:“宫中乃天子圣地,臣女等不敢擅自乱闯,只在园中游赏,却也觉得仿佛误入了仙境。不敢说尽兴与否,却是着实开了眼界。谢太妃娘娘恩典!” 翰林学士的女儿,口齿会笨拙到哪里去?得宜的回话,惹得太妃点头赞道:“倒是个知礼的孩子!” 眼前的众多莺莺燕燕,满殿姹紫嫣红,太妃委实看不出所谓的“真命天女”是哪个。 收回目光,慢慢切入了正题道:“哀家老了,膝下的皇儿又战死沙场,得亏皇上仁义厚德,让哀家得以享这晚年之福。这场宴会,除了要相看相看皇子妃之外,哀家也一直想找个伶俐的可人儿侍奉哀家膝下,代我皇儿尽孝。虽说缘分天定,但不知各位都有何看法?” 众千金闻言皆是一愣,若非太妃此时提及,大概无人会在此时想起,曾经有一位宸义王的存在。想来太妃是思儿心切,才会想找个顺眼可人的女子侍奉左右,以宽慰己心! 这种事,怎么说都是有利无害的。说是侍奉,但她们都是千金之躯,哪里用得着真的手沾阳春水来伺候?顶多就是陪伴太妃说话聊天解解闷罢了。而且那时便可以时常入宫,怎么说都会有更多的机遇。至于是什么机遇,那就因人而异了。 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例子比比皆是,众千金记忆里都可以如数家珍。就最近的来说,太祖皇帝年间,户部郎中陈平瑞贪污获罪牵连全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全数充入宫中为婢,就连嫡出小姐陈悠柔,也不能幸免。 本是戴罪之身的陈悠柔,却意外因祸得福,入了明德太后的眼,此后便跟随在明德太后的膝下侍奉,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后来,明德太后更是亲自为她请封,以一介县主的身份赐给了靖安王为侧妃,那叫一个风光! 太妃的话,在众千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以她们的家世,在太妃身旁侍奉,身份自然不可能是一介白身。一个戴罪之身在明德太妃跟前侍奉,都能做到靖安王的侧妃。她们后族势力雄厚,若能时常入宫,飞黄腾达岂非轻而易举,指日可待? 林傲梅垂下眼敛,心中莞尔:果然是在宫中打滚过的人啊!三言两说得模棱两可,存心误导众人,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埋好了伏笔。 众千金皆暗自计较着,各有各的算盘心思,导致殿中一时鸦雀无声。 太妃身后的念慈嬷嬷见状,笑着道:“太妃娘娘您看,这殿内这么多的千金小姐,老奴瞧着,一个个都是伶俐可人的,总有一个是有缘之人!” “万事求缘,却也要顾人心意,还不知道哀家这个老婆子,有没有人肯侍奉膝下呢!”太妃半开玩笑道,念慈嬷嬷随即接口道:“这说的什么话!能侍奉您膝下,那是莫大的福气,怎么会不愿意呢?诸位小姐,老奴说的可对?” 林傲梅一双翦水秋瞳微微闪烁,敢情这主仆正一唱一和的挖坑让人跳呢!不过,应该没有人会不往下跳! 果然,众人毫不迟疑福身恭首道:“嬷嬷说得对!”林傲梅自然也在其中,反正,这坑再大,也坑不到她身上去,这时随波逐流,也没什么坏处。 太妃闻言眉目飞扬,开怀一笑,道:“如此一来,哀家就放心了!” 毕竟宸义王已经魂归,即使选的是庶女,也难保有些会反抗不从。太妃也只是在防范于未然而已。有了众千金亲口的允诺,到时若是谁反悔,太妃便能更加占理,说的话也能更有力一些。侍奉是侍奉,什么身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众千金陷入瓮中而不自知,只有几个机颖些的,例如林芙蓉等人暗自有些不解,这种事不用想都知道没有人会拒绝,为什么高高在上的太妃会多此一举的发问呢? 太妃满意笑过后,状似无意的望向一旁的赵松,明知故问道:“赵大人对了那么久的庚帖,可有哪位千金是合适的人选吗?” 被点到名的赵松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朝林傲梅所站的方向望去,见她仍亭亭而立,从容垂首,真真正正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似乎原先那个在高台上和自己谈判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不是谈判,而是威胁。 即使是用谈判的语气,也改变不了是威胁的事实! 她都不担心的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来,就不怕他不按她说的做吗?不怕他会破釜沉舟的反咬她一口吗? 破釜沉舟,除非赵松真的一点都看不清形势。而且,如果真到这个地步,恐怕也只是沉了他自己的舟,林傲梅绝对安然无恙。因为,比起走私军火,设计暗害嫡姐的罪名,可谓轻如鸿毛。况且,她也有办法转危为安,绝不会坐实这种罪名,只不过会费时费事一些而已。 所以此时,林傲梅似乎全然不在意事态的发展,比其他人都要显得淡漠几分,直看得赵松心里没底。不知道高台上的事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也怀疑林傲梅是否全然忘了那回事。多亏那套让他印象深刻的玫瑰紫襦裙,才能让他重新立定了想法。 最后一口浊气吐出时,赵松在殿中央撤袍下跪,抱拳道:“太妃娘娘洪福齐天,得上天垂佑,微臣不辱使命,已经找到了百年难遇的有缘人!” “哦?是哪位千金?”即使再听一次,太妃还是止不住的喜出望外。 赵松掩下了眼中的一抹歉意,终是道:“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林芙蓉!” 上首的太妃霎时一改笑意,满目讶然,皱着长眉只盯着赵松。 她没听错?林芙蓉?那是个嫡出!赵松究竟是做什么! 众千金被赵松的话引去了心神,无人注意到太妃脸色的变化。眼神只一个劲或羡或妒的扫向林芙蓉,却不同于桃花宴上的嫉恨神色,反而都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侍奉太妃啊!以林芙蓉的样貌家世,再得此机遇,将来至少一个皇子妃的身份是跑不掉了!这时候如果她们还得罪她,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官大一级都压死人,如果林芙蓉真成了皇子妃,要捏死她们这些无品级的小女子不是轻而易举? 话说回来,也是林芙蓉运气太好,有个势力雄厚的外祖父,有个官居一品的亲爹爹,有个倾世雍容的姣好样貌,还有个地利人和的生辰八字!前二者还好说,毕竟她们的家世也没有差到哪去,但是后二者,真真是天生注定,无论她们再努力去争,去抢,也是于事无补的! 在众千金讨好的眼光中,林芙蓉心中原有的怀疑惑然顿时被虚荣心死死压下,致使她不再深究,只想忽略。在桃花宴上被当作挡箭牌的恼火和适才被孤立排斥的憋屈似乎一下子得到喧泄和反击,彻底的扬眉吐气。 扬起削尖的下巴,林芙蓉斜睨着众千金,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目光所及处,一片颔首垂头。就连柳屏也埋头而立,不敢与她对视。 林芙蓉嘴角上扬,原来这就是上位者的感受!简直是妙不可言! 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林傲梅求饶的眼神,遂将目光扫向那一抹玫瑰紫身影,却见林傲梅俏脸依旧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的眸子带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恍若云霄雪霁,又含着幸灾乐祸的色彩。 幸灾乐祸?对!就是幸灾乐祸,她没有看错! 两对星眸在空中相撞,紫色和红色,是两种可以轻易擦出火光的颜色。 林芙蓉粉拳紧握,攥疼了手心!为什么!明明此时是林傲梅落了下风,她却还敢用一副失败者的眼光望着自己! 太妃缓过了神,紧皱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张,意有所示的问赵松道:“赵大人,你不会看错?” 虽说太妃很满意林芙蓉,但她并非看不清形势之人。即使林芙蓉和宸儿的生辰八字很般配,林右相也不会同意将自己的嫡女嫁给已经不在人世的宸儿。 赵松早有准备,此时也不慌不乱,朗声肯定道:“太妃!微臣没有看错!林大小姐的命格,和宸义王的命格,相吸相旺,百年难得一见,所以,微臣才会斗胆实话实说,在场千金,除了林大小姐,无人的命格和宸义王如此般配了。”即使心中带着歉意,赵松泼起污水来也毫不含糊。和九族的身家性命比起来,歉意算什么? “宸义王?和宸义王什么关系?”柳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她已经和林芙蓉闹翻了,林芙蓉此时若是蒸蒸日上,对她绝对有害无利。 从庶女也被邀入宫,到太妃多此一举的问话,再到林傲梅幸灾乐祸的眼神,最后到赵松莫名其妙的言语,林芙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稳下心神,前后结合贯通,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突然浮现在她脑海。觉得不可置信,又莫名的顺理成章! 而太妃的话,却是映证了她的不安:“宸儿已逝世多年,哀家想借此机会,顺便替他物色王妃的人选,代他侍奉在哀家膝下。”已经得到众千金的答复,太妃也没必要再隐瞒。 事情说到这里,众千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什么借此机会替宸义王物色王妃,这次宴会的真是目的,分明就是要替宸义王物色王妃!太妃是怕众人都会借口缺席,这才打着众位皇子的幌子! 想起太妃刚刚和念慈嬷嬷一唱一和的问话,众千金不禁一阵后怕,却又暗自庆幸选中的不是自己! 没错,她们是想有机会时常入宫,侍奉太妃膝下,有机会制造机遇,得以飞黄腾达。但如果是以宸义王妃的身份,那本质就完全变了!嫁给一个已死之人,能飞黄腾达到哪去?一辈子守活寡,无权势,空名头的原地蹦哒还差不多! 众千金收回了讨好敛眉的目光,眼底皆变成幸灾乐祸的嗤笑。 林芙蓉却已无暇顾及这些,俏脸上霎时一片惨白,猛然站立不稳的跪地,不住颤抖磕头道:“太、太妃娘娘……太妃娘娘饶过芙蓉!芙蓉蒲柳之姿,万、万不敢宵想宸义王啊!太妃娘娘饶命!” 语无伦次跪地求饶的林芙蓉,林傲梅还是第一次见。面上是担忧讶然的神色,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林芙蓉的求饶,并没有引起太妃的同情,反而引起了太妃的反感。 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就算已经逝世,在太妃眼中,也一样是高贵的存在。本来配个庶女已经够退而求其次了,如今居然还被拒婚,太妃只觉脸面荡然无存。 不耐烦的瞪了眼瑟瑟发抖的林芙蓉,也不叫她起身,径直转问赵松道:“他们命格如何般配了?非林芙蓉不可吗?” “回太妃娘娘,宸义王的五行缺火旺土,当年也是因为坠入落滁山涧下的瀑河中,才会致使英年早逝。而林大小姐的五行缺土旺木,所谓土生木,木生火,宸义王和林大小姐二人的五行生生相息,相吸相旺。若是两相结合,必能事事顺心!”赵松脸不红心不乱的道。 天象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任监正这么多年,除了要有几分真本事外,有时胡诌也是必然的,所以此时,赵松更是信手拈来,说得毫不生涩。 太妃的神色变得有些犹豫,好半天才问:“那若是寻一个命格五行都和林大小姐相仿的女子,如何?” 林芙蓉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双眸眼泪汪汪的望着赵松,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赵松无视林芙蓉可怜巴巴的眼神,垂头再次禀道:“太妃娘娘,此二种命格,本就难寻,至少在场女子中,唯有林大小姐是此命格。”赵松顿了顿,复道:“林大小姐姓林,林为双木,木者,生根于地,扎根于地,一生一世,不可动摇。林大小姐闺名唤芙蓉,若解了姓字,则为木芙蓉。木芙蓉生长在瀚河流域以北地区,此范围,正是落滁山涧的所在地。所以,微臣才会说,是百年难得一遇。” 赵松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木芙蓉生长的地方,正是宸义王当年战死的落滁山涧一带。木生根于地,扎根于地,岂非暗喻宸义王便是林芙蓉的一生归宿所在? “太妃娘娘,这是林大小姐的庚帖,您请过目。微臣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念慈嬷嬷接过赵松递上来的庚帖,转呈给太妃。带着羊脂玉指戒的手轻翻开帖子,上面写着的,俨然是林芙蓉的生辰八字,下面还有赵松亲笔注下的命格五行。 林芙蓉的生辰八字是“戊寅、乙卯、丙午、庚寅”,五行是“土木、木木、火火、金木”,确实如赵松所说,缺土旺木。 宸义王的生辰八字和命格五行,太妃自是清楚的,缺火旺土…… 从命格上来看,二人确实般配,加之赵松的一番解释,太妃更是深信不疑,觉得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不过,林芙蓉的身份,却是一大难题!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并非众人有多担心,而是都秉着看好戏的心态。太妃若有所思的看着林芙蓉惨白的小脸,脑海中不断的权衡思索…… 第77章 不打退堂鼓 双膝磕在汉白玉砖上的疼痛,林芙蓉此时已无半点知觉。察觉到太妃权衡思虑的目光盘恒在自己头上,林芙蓉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不行!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再这样下去,她一辈子就完了!她不能把自己的未来赌在太妃的一念之间!赌输了,她就彻底的完了!她从小就希冀着的未来,决不能就这样破碎! 双手叠于身前,林芙蓉款款磕头下拜,柔声诉道:“太妃娘娘,若是要芙蓉侍奉您左右,再苦再累,芙蓉也甘之如饴,不敢稍有怨言。但是,宸义王乃尊贵神祗之躯,芙蓉尚未及笄,又是一介肉体凡胎,万万不敢高攀。而且,不管是父亲,还是外祖,都不会容许芙蓉行此荒唐之事。还请太妃娘娘明察秋毫,恕罪三思!”言语间带着三分悲切,三分凄楚,令听者动容,闻者感伤。 太妃听言,若有所思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望向身侧的赵松,目带询问。 林芙蓉话里的意思,难道说,她的身后还不止一个右相吗?她刚刚提及了,外祖? 太妃长年吃斋念佛,幽居慈禧宫,加之后宫向来不得干政,太妃不知晓朝堂上复杂人物关系链,也并不奇怪。不过这种事,朝野遍知,瞒也瞒不过,赵松自然是毫无迟疑的据实回答。 果不其然,听到杜明晦是林芙蓉的亲外祖,太妃眼中的权衡渐渐瓦解。 右相的嫡女,就已经够麻烦了,居然还来了个太师的外祖,岂不是更加棘手? 就算是皇帝,也不会坐视的。 此事,还是就此作罢…… 林傲梅透着担忧的秋眸在听到林芙蓉的话时,便瞬间冷凝下来。 林芙蓉,终究还是个聪明的!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还能这么快的看清形势,搬出杜明晦这座大山来。 看来,对于太妃的心思,林芙蓉也已经摸清了大概,才会用杜明晦来施压,意图让太妃转变心思,打消对她的主意。 呵呵!如此看来,上辈子败在林芙蓉手中,自己还真是半点都不亏啊!不过这辈子,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她绝对不会允许林芙蓉三言两语就扭转乾坤,至少不会让她这么容易就全身而退。自己忙活了这么久,总要看到点成效才行! 将目光转向刚回完话、立于太妃身侧的赵松,柳眉浅浅的一凝,闪过一丝凌厉。 赵松的心思本就停顿在林傲梅身上,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此时见她突然递来了目光,更是瞬时就察觉到她的不满。 看来,林二小姐和林大小姐两人之间,定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到这个时候,林二小姐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丝毫没有打算收手放过林大小姐的意思。这林大小姐也真是的,什么人不好得罪,偏偏要得罪林二小姐,恐怕这日子,是注定不好过了! 不过此时,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对于林芙蓉,也就心里感叹感叹罢了,哪里敢出手想帮? 如果是平时,以他和杜太师的交情,怎么说也会帮着林芙蓉。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不仅不会帮着林芙蓉,为了自己,他还得帮着害林芙蓉,就算是杜太师在场,他也不可以松口。 至少,再怎么得罪杜太师,杜太师都不敢把他走私军火的事说出来。因为此事,杜太师自己本身也有参与其中,若说出来,他自己也得惹一身骚,这种自损的手段,杜太师是绝对不会用的。 但是得罪林二小姐就不一样了,虽然接触不多,但赵松潜意识的肯定,林傲梅做事,是属于那种绝不含糊的,高台上有条不紊的谈判威胁,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伸手拭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就算重来一次,他也只能这么做!罢了,一不做二不休,先过了这场宴会,确保自己身家性命无恙后,再让杜太师想办法救林大小姐!至于救不救得了,就是杜太师的事了! “太妃娘娘。”赵松恭首出声道,太妃闻言转过头去,只见赵松避过了众人,在太妃旁侧低语着什么。太妃的脸色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惊喜,再到恍然大悟,最后闪过一抹坚定。 宸儿他……居然以天象示警,喻示非林芙蓉不娶!而且,赵松说,昨晚观了天象后,他就连夜查找打探林芙蓉,得知林芙蓉是在五年前才由庶转嫡的,而在此之前,林芙蓉一直都是庶出之身。 太妃想起自己的原意,本来就是要在庶女中寻找人选的,林芙蓉以前是庶女,不更代表她和宸儿的缘分天定吗? 其实,有缘无缘皆生于心,林芙蓉以前是庶女,现在是嫡女,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解释成她和宸王无缘,才会由庶转嫡的。 但是显然,听了赵松“夜观天象”的结论,太妃已经先入为主的将这种解释抹杀了,只认定林芙蓉以前是庶女,和宸义王缘分匪浅。 原本的迟疑权衡,在听到林芙蓉的话后消失殆尽,现在听到赵松一番低语,又重新死灰复燃,甚至变成了坚定。 既然是宸儿指定要的人,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尽力帮他争取! 宸儿已经死了,她无法再为他做任何事。如今有机会,她一定要让宸儿得偿所愿!即使林芙蓉的身后有右相府和太师府,她也要尽力一搏! “念慈,哀家一直觉得你是个通透的,今天怎么也这么糊涂?林大小姐跪了这么久,你也不知道掺她起身?”太妃望向身侧的念慈嬷嬷,话锋陡然一转,听得原本正看着好戏的众人一头雾水。 念慈嬷嬷的反应却是极快,忙向太妃告罪,声称自己年迈糊涂了,又赶紧移步到林芙蓉身旁,恭敬的将她扶起,惊得林芙蓉连道不敢。 林芙蓉跪着,太妃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只是故作不知,斥责念慈嬷嬷的话,也只是在找台阶而已,哪里会真的怪罪念慈嬷嬷。 不过她的做法,却让众千金皆丈二和尚般的摸不着头脑,就连原本觉得会化险为夷的林芙蓉,此时也莫名其妙,猜不透太妃的心思。 “你这孩子,是个伶俐可人的,哀家是打从心眼里的喜欢,才想让你做哀家的儿媳妇,好名正言顺的侍奉哀家膝下。虽说你是由庶转嫡,却也是身份金贵,难得和宸儿的命格如此般配,若是共结连理,岂不美事一桩?哪来什么荒唐?”太妃不疾不徐的道,意思却是明显,一字一句如同一大桶冷水,将林芙蓉从头泼到脚,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的希冀和火苗。 不!不可能是这样的!若自己没有猜错太妃心思的话,按理说,听到外祖父的名号,太妃一定会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家族是绝不会容许她嫁给一个死人的。而且,刚刚一开始太妃的神情,明明就是松卸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此时又会突然的变卦,即使知道自己身后有杜家,也依然不打退堂鼓呢? 林芙蓉还没来得及消化和整理自己的思绪,只听太妃又道:“而且适才你也说,愿意侍奉在哀家身前,哀家也只当你同意你这桩婚事。此事莫要再议,哀家会亲自去请皇上下旨赐婚,你且好生等着!” 一锤定音,打得林芙蓉措手不及,一片混乱之中正想开口,太妃却宽袖一摆,说已在沧澜亭摆宴,要众千金随她移驾,丝毫不给林芙蓉说话的机会。 这事对于林芙蓉来说是晴天霹雳,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无动于衷。因为无关紧要,所以觉得鸡毛蒜皮,甚至是暗中嗤笑的幸灾乐祸。 不管太妃选择在此时急急开口是否别有用意,也没有人想去深究或触霉头的反驳而给林芙蓉说话的机会,皆随即应和着,簇拥着太妃往沧澜亭而去。 众人渐去,林芙蓉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个念头: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站立不稳向后坠去,险些栽落地面,却被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稳稳扶住。 “姐姐,当心一些,莫要摔着了。”声音空灵如出谷黄莺,她唇角浅笑疏离,浑身闪耀着淡淡明清的流光。明明两人是穿着同样的衣料,为何她此时如此耀眼,自己却这般凄迷? 被林傲梅的素然神容刺痛了双目,林芙蓉猛一把推开她,口中喃喃道:“是你!是你干的好事!一定是你干的好事!” 林傲梅虽有预料到林芙蓉的动作,却仍被她的用尽全力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抬起星眸,眼泪汪汪的道:“大姐,你在说什么?梅儿什么都没有做。” 无辜的神情,更是挑起了林芙蓉的怒火,虽然她无法证实此事和林傲梅有关,但她直觉,其中定少不了林傲梅的手笔。之前在殿内时,林傲梅比众人更先一步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神色,她绝对不会看错! “林傲梅!你少给我惺惺作态!敢做就要敢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的什么鬼!” “那敢问嫡姐,梅儿都在背后搞什么鬼了?”星眸流光溢彩,面上依旧是一副无辜模样,声音嚅嚅的发问。 “你……”林芙蓉一时语噎,她确实不知道林傲梅在背后搞什么鬼。但是,她说是林傲梅搞的鬼,就一定是林傲梅搞的鬼! 见林芙蓉无言以对,林傲梅仍是一副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肩膀微微抽搐道:“姐姐,梅儿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您如果要打梅儿一顿出气,那就打。但是,请姐姐不要冤枉梅儿,梅儿、梅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林芙蓉此时是真想扬起手甩林傲梅几个巴掌出气的,但见她可怜楚楚的神情,林芙蓉却猛一个激灵:林傲梅不会是故意要惹得自己在宫中失态的?还是说,这附近有其它人在,而她没有发觉而已?林傲梅要借此让自己的性情暴露! 林傲梅,贱人贱人小贱人!果然狡滑如狐! 还好自己足够冷静,否则就落入林傲梅的圈套了!她现在已经是如履薄冰,绝不能在此时有任何不好的声誉传出! 林芙蓉思及此,一改之前扭曲的脸色,换上一副略带愁容的神情,柔声道:“二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适才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说你什么的意思,又怎么会打你出气呢?万事有天意,哪能事事遂人心?不必担心姐姐,我没事的。” 以为附近有其它人躲在暗处,林芙蓉愁容满面的勉强浅笑,话语尽显贤淑柔和,话里话外,巧妙的烘托出一位心中愁苦,却又强自含泪的柔弱千金形象。 林芙蓉正陶醉其中,林傲梅却突然“噗嗤”一笑,用看跳梁小丑一般的眼神看着林芙蓉,面上是一片桀骜的不屑嗤笑:“我的好大姐,笋香她们在那边守着呢,这附近没人,你何必再做戏给我看呢?真是恶心!” 林芙蓉的浅笑瞬间凝固僵硬,脸色霎时红转黑,黑转白,白转绿,五彩缤纷,色彩斑斓。 看着林傲梅此时的姿态,林芙蓉顿时肯定,这附近绝对没有人!可恨的是,她居然被林傲梅牵着鼻子走,恍若跳梁小丑一般! 是可忍,孰不可忍,却也只能从头再忍。此时她能拿林傲梅怎么办吗?答案是不能。 “太妃她们已经走远了,梅儿可不想迷路,姐姐要是想的话,就自个慢慢磨蹭,我可不奉陪了!”耸肩一笑,林傲梅摊了摊手,自顾自朝沧澜亭的方向走去。 林芙蓉见那恍若蝴蝶翩跹的紫色身影,怒极狠狠的一跺脚,再也按捺不住,响亮的巴掌“啪”的一声甩上身后采月的脸颊,惊得采星采月赶忙下跪,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采月脸颊上的五指红印越发明显,却不敢呼疼,只暗暗垂泪。 林芙蓉对身后跪着的二人视若无睹,眸光如箭的紧盯着林傲梅远去的身影。 林傲梅!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第78章 通通离席 沧澜亭,是宫中最大的一处角亭,拂柳建造在玉凌湖上。 其实,沧澜亭并不止一座亭子,而是由五座亭子相接而成,依次首尾从玉凌湖的湖中央衔连到玉凌湖畔。 五座亭子的四周,皆以雪贝珠链相隔而布,风一吹,有如佩环叮咚,煞是好听。 各亭中依次陈列着两排桌案,唯一不同的,则是湖中央那座亭子的上首,还加设了一把华贵的圈椅,是有“千年长一寸”之说的黄杨木所制,椅背镂刻着八羽翱翔凤,大气而华贵。 太妃虽地位尊荣,却只列于妃位,并非后位。所以,圈椅上镂刻的凤凰,仅有八羽,没有九羽。 众千金入了亭子,便是按各自父亲的品级前后入座。因为人数众多,能和太妃处于同一个角亭的,也只有一品官员家的嫡女了。剩余的人,都只能分布在其它四个角亭上,隔水相望。 桌案上早已陈设着各类时鲜瓜果,待众人入座,一队衣着精丽的宫婢才手捧琼浆玉露,鱼贯而入,井然有序的呈上各桌。霎时果酿诱人,瓜果飘香,一派奢华雅致。 没有太妃在座,其它四处角亭的气氛明显比较轻松,言谈说笑声此起彼伏,和中央角亭的拘谨静宁相映成趣。 这片奢华清雅的场景,却丝毫没有进入林芙蓉的眼帘。 她位于太妃的下首处,双眼有些空洞,仿佛没有焦距,脑中却是清明如初:她就这样坐以待毙的等着圣旨下来,然后接受世人的嗤笑,嫁给一个已死之人,守一辈子的活寡吗? 不!她不要!她要的,是爬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让所有人匍匐在她脚下,对她顶礼膜拜!而不是永远幽居在宫中守活寡! 林芙蓉止不住的安慰自己:没事的,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只要赐婚的圣旨没有下来,这件事就还有转寰的余地。况且,她还有父亲和祖父,他们那么疼爱自己,是不会让自己堕落一生的!这场战,她绝不会认输! 尽人事,但她绝不听天命!她要尽快出宫,一定要赶在太妃去向皇上请旨前,让父亲和祖父入宫周旋!否则,圣旨一旦颁下,就什么都完了! 握紧手中的果酿,林芙蓉暗暗想着由头,思忖着该如何先行离席出宫。浅酌了一口果酿,林芙蓉突然右手一松,双手抚上心口,盛着果酿的碧玉杯“砰”的一声摔碎在地。突兀的声音,众人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眼光齐齐望向林芙蓉。 只见一旁的采星眼明手快,忙扶住身躯摇摇欲坠的林芙蓉,轻声道:“小姐,您还好?” “我没事!”嘴上虽这样说,脸上却是一片难受的神色。念慈嬷嬷接收到太妃的目光,忙赶到林芙蓉身边,疑惑的问道:“林大小姐,好端端的,您这是怎么了?” 林芙蓉半靠在采星身上,手抚着胸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这果酿里,有桃子的味道。” 抚着胸口的手肘暗中顶了顶采星,因为林芙蓉整个人倚在采星身上,即使众目睽睽下,这个动作,也无人看出来。 采星顿时会意,神色惊慌道:“那怎么办小姐?您最忌桃子的味道的!” 林芙蓉聪明,太妃淫浸宫中多年,自也不傻。看到林芙蓉此时的情况,虽心有疑窦,却也不能装作不知,起身开口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端端的!” 没错,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听到和宸义王命格般配,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采星掺扶着林芙蓉,身后的采月忙跪地禀道:“太妃娘娘恕罪,我家小姐自小就对桃子过敏,对这种味道更是忌讳。每次一闻到,就会胸闷气短,绝非有意冒犯太妃娘娘,请太妃娘娘恕罪!”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芙蓉对她们再怎么不好,也是她们的主子。只有林芙蓉好了,她们才能好。如果林芙蓉成了宸义王妃,她们这两个贴身丫鬟,也一定要陪嫁的,到时林芙蓉守活寡,她们也得日夜对着宫墙直到老死。所以,采星采月在了解林芙蓉的意思后,演的便更是卖命。 林芙蓉脸上难受的神色越发掩饰不住,抚着胸口的手微微紧了紧,艰难的喘息着,似乎随时都要窒息一般。加之采星采月担忧焦急的脸色,更是让太妃难辨真伪。 真的有那么巧?林芙蓉就偏偏对桃子过敏成这个样子?还是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刚刚在慈熙宫的事,或者主角不是林芙蓉的话,太妃此时会毫无疑问的相信林芙蓉确实不舒服。但是现在…… “快,快到太医院请郑太医过来!”无论是真是假,林芙蓉难受成这样,太妃总不能冷眼瞧着。而且,如果林芙蓉是在作戏的话,听到自己要请太医,一定会担心败露而不敢被太医诊断,竭力的阻止自己请太医过来。 太妃存着试探,话说出口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林芙蓉,想看看在她脸上能否找到一丝紧张慌乱的造假证据。却见林芙蓉仍艰难的喘息,脸上随即涌现出动容的感激,勉强挤出一丝浅笑,无力的道:“谢、谢太妃娘娘……” 毫无破绽的反应,稍稍打消了太妃内心的些许猜忌:林芙蓉是真的不舒服?不是想早点回府搬救兵? “大小姐!”还不待太妃说话,林芙蓉卷缩成一团,短呼一声往地上栽去,惊得采星急声大叫。 众人都没理由再坐着,一个个忙离开了坐席移步到林芙蓉身边,林傲梅更是首当其冲,抱着卷缩的林芙蓉,带着慌乱的哭腔唤道:“姐姐、姐姐你别吓我啊!”泪水涟涟,慌乱之情溢于言表。 林傲梅很清楚,林芙蓉根本不会对桃子过敏,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演戏,也明白她的目的。本以为会被太妃娘娘拆穿,没想到林芙蓉却以退为进的给混过去了,此时更是加了一把猛柴。不论如何,林芙蓉此时这样,她都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了。 林芙蓉似乎难受得说不出话,一旁的采月急中生智惊呼道:“哎呀,大小姐的轿里,大小姐的轿里有带药的!” 采星也恍然大悟,忙接口道:“对,为了以防万一,大小姐的轿中,都藏有过敏药的!不过大小姐很注意,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桃子,刚才慌乱,奴婢居然给忘了!” 林芙蓉明显喜出望外,仿佛在沙漠中寻到了水源,咬着下唇对太妃道:“太、太妃娘娘,请许芙蓉……先行离席,不然等到太医来,芙蓉恐怕、恐怕已经魂归九天了!” 林芙蓉的情况似乎已经刻不容缓,难受的快要晕厥过去。 太妃更是琢磨不出真假。不过,若是假的还好说,若是真的,林芙蓉在这宴会上出了什么事的话…… 且不提她身后有右相府和太师府,单她是宸义王的“真命天女”,太妃就赌不起! 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林芙蓉才敢在太妃面前这么明目张胆的演戏。难辨真伪中,太妃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担忧,松口道:“那好,快去吃药应应急,哀家待会让太医到右相府帮你看诊,小小年纪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林芙蓉泪眼朦胧的双眸闪过一丝慌张,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沉宁,染上感激的色彩:“谢太妃娘娘!” 一说完便不敢再耽搁,生怕念慈嬷嬷带着太医突然出现,忙倚着采星采月出了沧澜亭。 林傲梅倒是知道,从沧澜亭到太医院,一来一回至少得三刻钟,林芙蓉有足够的时间演戏筹谋。不过,也属林芙蓉幸运,林芙蓉对宫中环境并不熟悉,如果太医院离沧澜亭近的话,恐怕她的谎言就彻底被揭穿了。想来,林芙蓉也是在毫无把握的一搏!不过,她搏对了! “太妃娘娘,梅儿担心姐姐,恳请随姐姐一同离席,路上好有个照应,请太妃娘娘恩准!”林傲梅盈盈下拜恳请道。情真意切,却说得林汀兰和林慕芫痛心疾首。 林傲梅要干嘛啊!傻了不成?好不容易林芙蓉离席,她们正好有机会出一把风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林傲梅居然要求随林芙蓉一同离席!少了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林傲梅居然不懂得把握时机!这是真蠢还是假蠢! 也不怪林汀兰和林慕芫会内心会这么咆哮,林傲梅是嫡女,如果她没要求离席的话,她们两个庶出的自然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继续留在席上。但是相反的,林傲梅一旦请求离席了,她们两个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宴上的道理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林家四女一同离席,不过众人对于林傲梅的评价,却不同于林汀兰和林慕芫。 这么难得的机会,为了嫡姐,林二小姐都能毫不犹豫的放弃,真是有情有义! 林汀兰和林慕芫一听众人对林傲梅的赞赏,心中更是憋屈!林傲梅倒是没什么损失,她们俩可亏大了!这么难得可以入宫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 看着越离越远的沧澜亭,林汀兰和林慕芫心中满是止不住的咆哮,捶胸顿足。 待见到了西华门,两个引路宫女朝林傲梅作了一辑,这才离去。 林汀兰胸口的郁闷几乎同时就发泄了出来:“林傲梅!你自己要作贞洁烈女,为什么偏要连累我!” 林慕芫的脸色也不太好,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看着林汀兰找茬。 林傲梅转过身,柳眉险些倒竖,冷声道:“林汀兰,你做事动点脑子好不好?我连累你?我是在救你!” “救我?你坏了我扬名的好时机,你这是在救我?”林汀兰气得快笑了,攥着拳头道。 听了林傲梅的一句话,林慕芫稍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道道,林汀兰却明显还没想出来。 “三姐姐,二姐姐也是担心大姐,你就别生气了!”她心知肚明就好,让林汀兰这个愣头青自个去记恨林傲梅! 林慕芫正暗暗得意,却被林傲梅凌厉的眸光一扫,得意的心思顿时蔫了! 即使上辈子林汀兰给她使过不少绊子,但都是明面上的刁难,直来直去,林傲梅也知道林汀兰的性格,所以并不记恨她,对她也不反感。但是,这不代表她能容许林汀兰占着愣头青的性格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 “扬名?林汀兰,你把林芙蓉想得太善良了!如果我不请求离席,明天整个京都就会传出我们三人薄情寡义的话来!我会首当其冲,你们俩也好不到哪去!到时,看看扬名的是林芙蓉,还是你林汀兰!” 既然林汀兰想不明白,林傲梅也索性挑开了说。她是嫡女,如果她没有请求离席,林汀兰和林慕芫确实可以留到宴会结束。不过到时,传出对她不利的话来是一定的。林汀兰和林慕芫或许可以幸免,但是有林芙蓉在,是不会让这种或许存在的。 而此时,她自请离席,众人便会赞她识体重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如今声名鼎盛,已经不需要在这场宴上锦上添花了。而薄情寡义和知体重情两个评价,如果非得选一个的话,林傲梅自然选择后者。 至于林汀兰和林慕芫二人,压根不在林傲梅的考虑范围之内,林傲梅也并非要故意要带她们离席的。不过这种情况,她们两个离席,绝对比不离席更有利。 林汀兰被林傲梅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眨巴眨巴,似乎想明白了,又似乎没想明白。 林傲梅也不再啰嗦,甩袖朝宫外走去。不是她刻意要向林汀兰解释,而是如果她不说清楚,保准林汀兰那个愣头青会记恨自己一辈子。 林慕芫想明白了,林傲梅却是不指望她会给林汀兰解释。不说解释,甚至会故意误导她,火上浇油。她虽然不怕林汀兰,但也始终是个麻烦。 林芙蓉立于华轿旁,好整以暇的看着缓缓从宫里走出的三人,哪有适才几近窒息的痛苦模样? 三人渐渐走近,林芙蓉嘴角越发上扬。她们果然出来了!算她们聪明,否则,她定要她们三人被唾沫星子淹死!她先行离席,她们三人,也别想留在席上! “我的好妹妹,你们怎么也跟着出来了?”林芙蓉脸上一片嘲讽的笑意,和林傲梅对立而视道。 林傲梅和林芙蓉已经撕破脸皮,所以不止一次看到林芙蓉露出如此刻薄的形象,倒显得习以为常了。林汀兰和林慕芫却是满脸不可思议,她们向来知道林芙蓉惯会作态,但即使是私下,林芙蓉也不曾撕破伪装的面对她们。如今在林傲梅面前,林芙蓉的伪装,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这不是姐姐想要的结果吗?哦不对,姐姐应该是希望妹妹留在宴上,好有机会可以诋毁妹妹?可惜,不能如姐姐所愿了。”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半点可惜的神色,林傲梅笑着道:“看姐姐已经没事了,现在离宴会结束还有很长时间,姐姐如果想的话,妹妹也可以舍命陪君子,陪姐姐回到宴上去啊!” “不劳妹妹挂心,姐姐淡泊名利,对这种宴会,向来不是很热衷的!”着重咬紧了“淡泊名利”四个字,林芙蓉挑衅道,企图在林傲梅脸上看到一丝气急可惜的痕迹。 “姐姐要是再唠叨,恐怕太医都要到宫门口了。姐姐是想在宫门口看诊,顺便让太医回去禀告太妃娘娘,说姐姐你欺上瞒下?” “你……”光顾着挑衅林傲梅,差点就忘了这茬。如果爹爹知道来龙去脉,一定会帮她把太医应付过去的。但如果现在遇上了…… “姐姐可得三思,莫要一时冲动啊!你的名声若是毁了,就配不上宸义王了!”声音无波无澜,轻盈如羽毛,却在林芙蓉心上翻起了滔天巨浪。 林傲梅无辜笑笑,水眸空灵的转动,不甚在意的往自己的紫纹轿走去。留下满脸呆愣的林汀兰和林慕芫,还有怒火中烧的林芙蓉。 当务之急,还是得快点回府找爹爹商量对策才行,林傲梅,等这事解决完再收拾她! 第79章 林箭澜的态度 右相府的书房内,水安息香依旧清新淡雅,轻烟弥漫着各个角落,熏陶得整个屋内书香气十足。然而,那清晰入耳的嘤嘤啼述声,却是打破了往日的静谧肃穆。 两行清泪,梨花带雨,林芙蓉依偎在林箭澜身旁,嘤嘤哭诉着,将宫宴上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看眼前一向端庄温婉,进退有度的大女儿,此时竟变得泪眼婆娑,好不可怜。林箭澜心中怜惜,更是不住的软语安慰。 芙儿的性子最是婉约懂礼,极少在他面前掉眼泪,现下哭成这样,想必是真被吓到了。 也是,平时再知礼懂事,也不能掩盖芙儿还只是个孩子的事实。就算是已经及笄的女子,遇上这种事,都难免会慌了神,更别说芙儿才十三岁,此时混乱恐惧,也在情理之中。 当时在宫里,林芙蓉虽着实被吓得不轻,但是思维却还不是很紊乱,尚留着几分镇定清明。否则,在沧澜亭时,也不会转得过心思的演戏,设计离宴了。 但是此时,林芙蓉向林箭澜阐述着整件事,却是越说越慌张,越想越后怕,浑身的冷汗直冒。 如果、如果当时她没连外祖父都搬出来了,恐怕太妃就直接当场赐婚,快刀斩乱麻了,哪里还会斟酌着去找皇上下旨,让她有缓冲的时间? 对于林芙蓉的慌乱后怕,林汀兰和林慕芫可没有半点的感同身受,只不过在林箭澜面前,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二人脸上皆是一片担忧,安慰着啼哭的林芙蓉。 即使被林芙蓉的泪流满面引去了目光,林汀兰和林慕芫也同样没有忽略一旁煮茶的林傲梅。见她对书房的物品样样了若指掌,煮茶煮得更是熟捻,对眼前的白瓷茶具毫不生疏。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书房煮茶了。 她们从小到大,都是在府中长大的,但是,进入爹爹书房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林傲梅才刚回来没多久,对这里,就已经熟捻得如同是在自己的傲梅阁一样了!这反差,让林汀兰和林慕芫都有些难以接受。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们二人都竭尽全力在父亲面前表现,林傲梅倒好,视而不见,居然自顾自往茶案边煮茶去了。 所幸林芙蓉的一门心思全计较着如何在林箭澜面前诉委屈,对于林傲梅熟捻的举动并没有注意。 林傲梅旁若无人的煮着谷蜂蜜茶,倒入茶海中沉淀掉茶渣茶沫后,才不疾不徐的倒进茶盅内。 “大姐姐,万事有爹爹在呢,会没事的。”林傲梅将两盏茶送到桌案前,拍拍林芙蓉的肩膀,柔声细语道。轻盈如羽毛的言辞,莫名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连林芙蓉都不觉止住了哭声。 林傲梅拿出绣帕,拭去林芙蓉眼角的泪花,将她颊边的发丝捋好,捧起茶盏递给她,关切的道:“大姐姐,喝杯茶润润喉,要哭也不能干着喉咙哭呀,不然嗓子哑了,那就不好了。” 林芙蓉的歌喉,历来都是她引以为傲的,加上此时也哭得有些累了,听到林傲梅如此说,也顾不得其它,伸手接过林傲梅的茶,浅饮起来。 “爹。”见林芙蓉止住了哭,林傲梅似乎放下了心,低唤一声,将另外一盏茶递过去给林箭澜。饱含欣慰的望了林傲梅一眼,林箭澜接过茶,示意林傲梅坐在自己身旁。 “爹,此事,您有什么头绪吗?”林傲梅坐在紫檀圈椅上,淡淡的发问道。林芙蓉也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殷切的看着林箭澜。 “这件事,最简单的解决方法,莫过于从钦天监监正赵松的身上入手,只要他能改口,一切事,就都能迎刃而解了。”林箭澜刮了刮茶沫,却始终没有将茶饮下,略显忧沉的道。 林傲梅摇摇头,柳眉轻蹙道:“没用的,梅儿已经找过他了。他说,此事是宸义王以天象示意他这么做的,他只是遵从宸义王的吩咐办事而已。要他改口,恐怕不简单。” 或许为官者,都不会迷信鬼神之说。但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会迷信,也不代表完全不信。否则,朝廷就不会每年都拨一大笔银两为护国寺的佛祖菩萨重塑金身,以祈求国泰民安了。 林箭澜有些怔然的看着林傲梅,眼中是满满的惊讶。这个孩子,做事居然如此当机立断,这份决断力,让他都有些惊讶了! 沉浸在讶然中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林慕芫便歪着脑袋,状似天真好奇的问道:“二姐姐你去找过监正大人?什么时候的事啊?芫儿怎么不知道?” 林芙蓉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林傲梅会为了自己去找监正大人?难道,此时真的和她没关系?不过,就算没关系,林芙蓉也不会相信林傲梅会帮她。事实上,林傲梅也确实不会帮她。 “就是从慈熙宫正殿要赶往沧澜亭的时候,我溜着空去找过监正大人。你们没发现,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才到的沧澜亭吗?”林傲梅恍若不经心的解释道,面上不见半点心虚,反而带着些许疑惑。 林慕芫和林汀兰回想起来,顿时无话可说。不过对于林傲梅为了林芙蓉而去找赵松一事,依然持着十足怀疑的态度。 林芙蓉困惑的看了眼林傲梅,贯连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当时,所有人都往沧澜亭而去时,她还和林傲梅打过照面,明明林傲梅比她先走一步,可是后来,林傲梅确实是比她还慢了些许才到的达沧澜亭。 这段时间,林傲梅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她也并非没有猜疑过,不过后来顾着要想方设法的先行离席,便也没有去细思。此时林傲梅提起,林芙蓉自然又想到了。不过,打死她都不会信,林傲梅是为了要帮她而去找的钦天监监正。 林芙蓉三人信不信,林傲梅并不在意,只要林箭澜信就足够了。况且,当时她确实是去找了赵松,就算追查,也只会更加证实而已,不会有半点错漏出入。至于她去找赵松做什么,当然不是为了帮林芙蓉,她只是去问问,赵松在慈熙宫时究竟和太妃低语了什么,能让太妃已经消靡的想法死灰复燃,甚至变得坚定起来。所以此时,她才能毫无迟疑的说,此事是宸义王示警赵松做的。 “宸义王的意思?”林箭澜赞赏林傲梅心思细腻,行事果断的同时,也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监正大人说,宸义王的命格和大姐姐的命格,确实是天作之合,而且,若照着五行的解说,宸义王和大姐姐,更是百年难遇的天造一对,地设一双。还说,他本人并无私心,造假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对他是没有半点好处的。”杀人,都该有个杀人动机,就是做坏事,也必定要有利可图,不然,谁会无缘无故的去做?赵松胡编造假这种事,完全没有好处可以拿,说不定还会因此得罪林箭澜和杜明晦。若此事不是真的,他何必要这么做? 林傲梅说得有理有据,就连林芙蓉三人,都不免有些怀疑。 难道说,林傲梅当真有去找监正大人?而且此事,当真是宸义王在天之灵示的警? 如此一想,三人只感觉背后冷飕飕的,不由打了个寒噤。 林箭澜深邃的眸子沉凝了下,平时如电的眸光此时也沉静下来,放下手中的茶盏,悠悠道:“这样,可就有点难办了!” “爹,芙儿、芙儿不要嫁给宸义王。如果、如果非要嫁的话,女儿还不如一死了之的好。”林芙蓉咬着唇,委屈巴交的道。 林箭澜佯怒白了他一眼,喝声道:“休要胡言!”瞥着那可怜楚楚的俏脸,林箭澜还是软了语气,安慰道:“放心芙儿!爹不会让你嫁给宸义王的!” 芙儿才十三岁,若是嫁给了宸义王,漫漫一生,就要守着活寡度过,何其残忍!他是一个父亲,绝对不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受这种非人的苦楚。 林芙蓉得到林箭澜的保证,险些就要喜极而泣。爹爹向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就绝对做得到! 林傲梅面上浅淡如水,内里却是五味杂陈。林箭澜,居然对林芙蓉如此上心! 呵呵!从小捧到大的,就是从小捧到大的,哪像她? 林傲梅突然有些想知道,如果此时是她摊上这种事,林箭澜,又会是什么反应?是否会像对林芙蓉一样对自己说“放心梅儿,父亲不会让你嫁给宸义王的!” 恐怕,不可能…… “爹,若是皇上把圣旨颁下来的话,那该如何是好?”林芙蓉抓着林箭澜的袖子,忧心发问道。 “不会的,皇上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不会只听监正片面之词,就拟旨赐婚的。”林箭澜没有说的是,林芙蓉身后,还牵扯着右相府和太师府,皇上若是要赐婚,更会三思后行。“至少在今天之内,圣旨是不会颁下来的。即使太妃去请皇上赐婚,皇上也会先宣为父入宫相商的。所以,不必太过担忧。” 林芙蓉听了此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又变回了平时温婉端庄的模样,起身福礼道:“芙儿谢过爹爹!” “傻丫头!”林箭澜单手虚扶了林芙蓉一把,方道:“好了,没事的!快回去梳洗一番!脸上泪痕汪汪的!” “芙儿失礼了,爹爹恕罪。”林芙蓉的柔夷下意识抚上脸颊,垂头道:“那芙儿先行告退了!” “去!”林箭澜点点头道。 林芙蓉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回头道:“爹爹,适才在宫里,为了能先离席回府,芙儿撒谎说对桃子的味道过敏,这才能先回来的。可是太妃还说要派御医过来,女儿……”林芙蓉止言,她知道林箭澜的性子,事急从权,林箭澜是不会因此事怪罪她的。 “嗯。为父知道了!”意思就是会帮林芙蓉应付御医的。 如林芙蓉所料,林箭澜毫无怪罪她欺瞒作假的意思。而还有林芙蓉没有料到的,是林箭澜对林芙蓉的做法,不仅没有怪罪,反而更多了一抹赞赏。 虽然芙儿没有梅儿那么敏锐,懂得第一时间去找监正了解事情真伪,但是处于此漩涡中,能够慌而不乱,懂得临险设法争取,已经极为难能可贵了。 林芙蓉离去,书房中就只剩下林箭澜和林傲梅三人了。林箭澜饮了口茶,朝着林汀兰和林慕芫道:“你们两个先回去,我有话要跟你们二姐姐说。” “爹爹,您要和二姐姐说什么是芫儿不能听的呢?”林慕芫心口紧了紧,随即娇嚅的问道。 “小孩子家家的,别知道太多事。快回去!”林箭澜微板起脸,本来就畏惧林箭澜,此时林慕芫更不敢再多问,讪讪的和林汀兰离去了。 “爹,您要和梅儿说什么呢?还得把三妹妹和四妹妹遣走。”林傲梅开口问道,心中确实没有半点头绪,不知道林箭澜想说什么。 “梅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说你的看法。你觉得此事,是天意,还是人为?”林箭澜将疑惑说出口,或许,赵松的解释,对于那些信妖鬼佛神之人来说很有可信度,但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乍一听,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之所以把林慕芫和林汀兰遣出去,不过是不想她们接触太多复杂的心思。林傲梅和她们不同,虽说她也不过年长林汀兰二人几岁而已,但是林箭澜却知道,这个女儿的心思,是极为聪慧敏捷的,分得清善与恶,也可以说,对于林傲梅,林箭澜比较放心。 “爹,梅儿怎么会知道,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梅儿知道,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爹爹都不会让姐姐嫁给宸义王的对吗?”林傲梅笑着道,眼睛里满是信任的光彩。 “古灵精怪!”林箭澜笑骂道,后又道:“梅儿说的对,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爹都不会让你大姐姐嫁给宸义王的。” 林傲梅掩下眸中的情绪,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帮着林箭澜处理公文。 太妃办事的速度,显然比林箭澜预料的还要快。本以为至少到明早下朝,皇帝才会喧诏他觐见。没想到近了申时末,德贵便到右相府传旨了。 一开始听说皇上的贴身太监来府里传旨,直把林芙蓉吓得双腿发软,后来得知旨意并非赐婚,而是诏林箭澜入宫,林芙蓉这才松了口气…… 第80章 姐弟赌约 姐妹四人从宴上回府后,都没有回各自的阁院,而是直接往书房去找的林箭澜。林芙蓉那一巴掌,丝毫没有控制力道,采月也来不及处理伤势,所以导致脸上的红肿已经越发明显。 在宫中时,单那些衣着鲜丽的千金小姐,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了,谁会仔细去端详一个不起眼的婢女?后来配合林芙蓉演戏时,采月又是跪着垂头回的话,倒也没人发现采月脸颊上不寻常的红肿。 但是回到相府就不一样了,林芙蓉生怕别人看出端倪,所以刚一到府,就赶采月回去上药了。因此,从采月的口中,原本就心神不宁的杜柳清也早一步得知了宴上发生的事。 是故,林芙蓉从书房回到芙蓉苑时,便见杜柳清已经守在正屋等着她了。 见爱女白玉般的脸上泛着清晰的泪痕,杜柳清心头一颤,赶上前焦心的问:“芙儿,没事?你爹爹怎么说?” “没事。爹爹说,不会让芙儿嫁给宸义王的。”啼哭了许久,林芙蓉的声音显得有些异样的塞哑。 杜柳清听言,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脸上愁容却没有因此话而改善。 林芙蓉的发髻有些微微蓬乱,虽说影响不大,但林芙蓉依然难以忍受,忙吩咐丫鬟打水净脸,又重新换了衣裙,梳了发鬓,这才回到正屋和杜柳清说话。 杜柳清此时来,并非只是来问一问林箭澜的态度这么简单。从四人在府门口要入宫时,林傲梅淡而无温且听着意无所指的话,却让她产生莫名的不详预感。 四人离去后,她更是心神不宁,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所以,一知道采月回来,就忙从她那里打探林芙蓉情况。果不其然,林芙蓉摊上事了。 “芙儿,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和林傲梅有关?”在宫里,芙儿和林傲梅接触得比较多,说不定更能看出什么端倪。 虽然杜柳清潜意识里不相信林傲梅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但就是忍不住的相信,此事和林傲梅一定有关系。 “我也觉得,此事定和林傲梅那个小贱人脱不了干系!”林芙蓉绞着手里的绣帕,有些气急败坏的道。虽然直觉此事和林傲梅有关,但苦于毫无证据,甚至想都想不通,林傲梅在这件事中,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 “林傲梅,可比黎芊芊那个贱人难对付多了,我总感觉她挺邪乎的。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加倍小心。等这事过了,我再好好收拾她!”杜柳清双眸微眯,眼中氤复着杀意,语气颇为阴森。 “一死了之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起自林傲梅回府之后的种种落差,林芙蓉只恨不得将林傲梅千刀万剐,“不过娘,这么久了,箫云院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林芙蓉转头看着杜柳清,面露疑惑的问道。 即使只是一些毒性不大的植物食物,但接触这么多天,也总该有点反应才对啊!因为是在府里,杜柳清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一旦暴露所要付出的代价,杜柳清还赌不起。 所以,即使再容不下黎郁之,杜柳清也只敢在小方面上动手脚,例如相克的食物茶水,难以察觉的有毒植物,夹竹桃,滴水观音之类的会被误认为意外的东西方面动手脚,就算以后事情败露,也可以将一切归咎于意外巧合。 不过,好像效果不怎么显着。这么多天了,箫云院一点动静都没有。 黎郁之自回府来,都在尽力的避开杜柳清,就算有时难免要打照面,身边也一定有林傲梅在。 苗嬷嬷和白嬷嬷总是跟在二人身后,杜柳清哪里知道是在伺候谁。而她安插在箫云院的人,也都接二连三的被林傲梅以各种由头遣到别处,有些甚至还被变卖给了人伢子。 林傲梅是府里的嫡二小姐,变卖丫鬟这种事,再寻常不过,况且她每次寻的由头,皆是有理有据,就连杜柳清也难以辩驳。 这样一来,箫云院简直是密不透风。 所以,对于白嬷嬷和苗嬷嬷在箫云院照顾黎郁之一事,杜柳清到现在都还不甚知情。 白嬷嬷虽然对伤筋动骨一类的医术并不在行,但在毒药方面却是精湛。在林傲梅的嘱咐下,对箫云院的一切东西,更是上了一百二十万分的心,怎么会让黎郁之中这种不起眼的毒。 而对此,杜柳清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纳闷呢!上次送去的糖精鸡蛋粥,那个小贱货居然硬是没有吃。” “糖精鸡蛋粥?是什么?”林芙蓉有些疑惑的问道。母亲总不会笨到把毒药光明正大的下在粥里? “鸡蛋和糖精两物相克,同食必会中毒,那个小贱货,到时就是不死,恐怕也会去掉半条命。而且,鸡蛋和糖精二者均不是毒物,只有入腹,二者才会相克产生毒性。就算事后在那碗粥里验毒,也验不出什么。”杜柳清语气平淡的解释着,复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道:“没成想,那天的早膳,他所有东西都吃了,唯独那碗粥没喝,居然原封不动的给送回了大厨房。” 林芙蓉显然没听说过这种不动声色便可以制人死命的方法,神色有些惊讶,刚想问杜柳清怎么会懂这个,转念一想,以杜柳清的能力,若有心要打探这个,还不是轻而易举?遂转口道:“母亲,那个小贱货是不会知道什么?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偏不喝那碗粥。而且,这么多天来,也没听见那小贱货有哪里不舒服啊!一次巧合还说得过去,那么多次巧合,还叫巧合吗?” 杜柳清凝眸望着林芙蓉,长眉浅蹙发问道:“你是说,那个小贱货懂这个?” “他不懂,不代表别人不懂。他身边可还有个林傲梅!”林芙蓉一提起林傲梅,原本烦闷的心情更加焦躁了,语气也变得不好起来,甩了甩绣帕道:“算了算了,那个小贱货的事先搁一边,他死没死影响不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宸义王的事摆平了再说!” 虽然林箭澜说过不会让她嫁给宸义王,但是事无绝对,更何况对上的还是皇家,林芙蓉更是没把握了。 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又关乎自身的未来,所以林芙蓉肯定格外的上心。 经林芙蓉一说,杜柳清也显得忧心忡忡起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皇上执意要赐婚,箭澜一个人,应付得来吗? “不行,我得修书一封给你外祖,让他明日早朝,便去向皇上道明。”杜柳清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移步到桌案边研墨。 “女儿也有此意。”本来她是恨不得快点通知杜明晦,好让他入宫周旋的,但是林箭澜说,太妃若是去请旨赐婚,皇上也会先行喧诏他入宫相商,林芙蓉这才按捺下,想先看看情况,如果不行,再通知杜明晦。不过此时杜柳清要修书告知,林芙蓉也没有阻拦。多一人多分保障,没什么坏处。 虽然相信林箭澜的话,知道赐婚的圣旨至少今天之内不会颁下来,但等到德贵前来喧诏林箭澜入宫觐见时,林芙蓉还是草木皆兵的被惊吓到了,后来方知是虚惊一场。 而相比起芙蓉苑,傲梅阁倒是显得十分闲暇。落日的余晖闪烁,伴随着洋洋流畅的琴音,莫不使人听音而忘音。 苗嬷嬷二人和笋香二人立于一旁,凝耳细听。黎郁之以手托腮,撑着琴架直勾勾的看着。 泠泠七弦上,林傲梅左手如兰,信手轻滑之下,清越的音符流泻而出。若单论琴艺,还未到达无人之境,也还不到炉火纯青,但却是格外的声声叹脉,引人入境。 细弦波荡之间,如碎玉浮动,曲调幽清古雅,缱绻徘徊,悠远绵长,时而飘然婉转;时而悠扬低诉;时而清高淡逸;时而柔情无限,一曲《凤求凰》,弹奏得乐以载情。 林傲梅旁若无人,曲终复始,仿佛乐此不疲,百弹不厌。黎郁之眼帘半阖伏在案上,听着数不清第几遍的《凤求凰》,终是忍不住开口低唤道:“表姐……” 一曲正终,林傲梅十指轻压弦上,琴音陡然一停。 其实刚一喊出口,黎郁之就后悔了,但听林傲梅果真止住了琴声,又觉得有些意外。再看那素手柔荑上,竟染上了隐隐血丝,黎郁之不由惊呼道:“表姐!” 笋香也赶忙上前,刚才听着曲子没有察觉,林傲梅的十指,已经皆被琴弦磨得血丝斑斑。“小姐,你的手……” “无碍。”林傲梅松了松微微麻痹的手骨,带着清浅笑意的脸上一片无所谓的样子,只轻声道:“去打些水,再把上次爹爹送的玉肌膏拿来。” “是。”碧泉忙跑去打水,笋香也赶到药架上取玉肌膏。白嬷嬷担忧的上前道:“小姐,老奴给你包扎一下!不然感染了伤口就遭了。” 林傲梅犹豫了下,想想还是作罢。包扎的话太过明显,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遂摇摇头,劝慰着白嬷嬷道:“不必了。嬷嬷别担心,我会注意的。” 上辈子她所学的,大多是对詹玄启有帮助的或许是他喜爱的,对于音律,她亦有涉猎。荒废了那么久,此时要重拾,难度可想而知。不过,林傲梅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上辈子,无论是学什么,她都是这样过来的,此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其他人,脸上皆是心疼诧异的神色。 “表姐,何必要练得那么拼命,连手都磨出血了。疼吗?”黎郁之小心翼翼的拉起林傲梅的手,帮她呼着气,睁大着星眸问道。 林傲梅迎上黎郁之担忧的目光,眸子满是柔和,笑着道:“不疼了。” 待碧泉打来了水,苗嬷嬷浸湿了帕子,轻轻的帮林傲梅擦拭血迹,白嬷嬷接过笋香手里的玉肌膏,小心翼翼的涂抹着林傲梅手上的伤口。 两人手里忙活着,嘴上却也没闲着,一人一句不间断的数落着林傲梅,目光中却染着深深的心疼。就连碧泉和笋香,此时也忘记了礼仪尊卑,时不时的附和着二人,仿佛林傲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林傲梅满头黑线,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根本算不上伤口的伤口,林傲梅着实没放在心上。 不过,对于四人不时的数落,林傲梅心中却没感到一丝的不满,反而滑过异样的暖流。 这种感觉、这种真心关切的感觉,真的很好…… “表姐,这几天,你的琴艺已经见长很多了,不要再练得那么拼命了!”黎郁之见林傲梅处理好伤口,忙赶到她身旁坐下叮嘱道。从回来后,表姐就一直在练琴,足足练了三个时辰不止,一刻也没休息过,这才会把手都给磨破了。 林傲梅要反驳什么,但见几人的表情眼神,反驳的话咽回喉中,只轻轻点了点头。 黎郁之放下心,浅笑吟吟。 笋香和碧泉忙将琴收起,仿佛生怕林傲梅再去碰一般。惹得林傲梅不由失笑摇头。 罢了,欲速则不达,也不急于这一时。 苗嬷嬷还未来得及把刚才林傲梅处理伤口的东西收拾好,便见大厨房里负责送例菜的丫鬟小瑶,双手捧着两盏青白双耳的盘口汤盅,在傲梅阁外求见。 苗嬷嬷忙把东西粗略的收好,这才引小瑶入屋见林傲梅。 “奴婢见过二小姐,见过表少爷。”林傲梅将水袖掩低了些,遮住刚上完药的手,示意小瑶起身。“二小姐,老爷适才被喧诏入宫去了,继夫人说,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让大厨房先别忙活做晚膳,等老爷回来再做。府里的主子都先用点红豆莲子羹垫一垫。” 林箭澜被宣召入宫去了?此时已经申时末了?看来太妃的速度有够快的啊! “嗯,放桌上就好。你退下!” “是,奴婢告退!” 小瑶送来了两盏红豆莲子羹,想来是去箫云院找不到人,所以连同郁儿的也送来傲梅阁了。毕竟在府里,黎郁之除了箫云院,就是在傲梅阁了。 “表姐,我看这回啊,林芙蓉是插翅也难逃,注定要守活寡咯!”黎郁之掀开盅盖,拿起一盏汤盅递给林傲梅道。 太妃的动作这么快,不更代表她非常看中林芙蓉这个儿媳妇吗?皇上待太妃向来敬重,太妃亲自去请婚,皇上理应不会拒绝。 林傲梅接过汤盅,但笑不语,许久才道:“郁儿,你觉得,林芙蓉会嫁给宸义王?” “那是当然了,太妃亲自请婚,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黎郁之耸耸肩,神色坚定的道。 “那我们来打赌!我赌你的对立面!也就是林芙蓉不会嫁给宸义王。”林傲梅眸光碎碎流转,轻声道。 黎郁之怀疑的看着林傲梅,想了想道:“赌就赌,我才不会输。” 本来很坚定的想法,见着林傲梅运筹帷幄的目光后,黎郁之却突然觉得不怎么有底气了。却也小孩子心性,不愿拉下面子,只得硬着头皮道。 林傲梅看透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这个孩子,心思聪慧,性子却过于宁折不弯,该让他长个记性才好。 “那是最好。如果你输了,就把你最喜欢的那把骨扇给我,如果我输了,就把青玉紫毫笔给你。怎样?敢不敢赌?” 黎郁之有些犹豫,那可是姑父给的骨扇,说是以前爹爹不离手的东西,后来二人交好,爹爹才赠给姑父,如今姑父又把骨扇给了自己。因为是亡父所留,所以黎郁之万分珍惜,要是输了,自己岂不是心疼死? 不过一想,自己不见得会输,而且林傲梅那支青玉紫毫笔,也一直是黎郁之求而不得的东西。他一直想不通,为何林傲梅什么都肯给他,唯独那支笔,却是一直不肯松口。此时居然要拿来和自己打赌。 那自己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林傲梅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等着黎郁之答复。 “当然敢赌了。”黎郁之小脸鼓得圆圆的,咬牙应道。惹得林傲梅忍俊不禁,却仍是道:“好!到时输了,可别耍赖,找我哭鼻子!” “才不会呢!”黎郁之看林傲梅脸上一副“你输定了”的模样,急得差点跳脚,提高声音道:“我才不会输呢!” 林傲梅掩嘴失笑,不再和他分辨。望向窗棂外渐落的余晖,双眸潋滟清明。 林箭澜和杜明晦,看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呢! 第81章 心中的悸动 此次从宫中回府,林箭澜可谓是众望所归。虽说脸色不算好,倒也算不得阴郁,似乎是在昭告众人,事情尚无进展。 林箭澜知道林芙蓉母女正担心着,所以刚一回府,就遣石稀到芙蓉苑告知情况。自己则还未来得及用膳,便步伐生风的只身前往常青院。 四月的季节昼长夜短,虽已是酉时末,天色也还没完全暗下来,天边远远悬挂着几颗稀疏寥落的星辰,点缀着灰蓝色的天,古朴而迷蒙。 常青院内,孟氏和林箭澜相对而坐,虽然腹里空空,但对桌案上摆放着的杏仁酥,林箭澜也没有什么胃口。不仅是因为自身不喜甜食,也因为心中担忧,而觉得毫无食欲。 “老夫人,此事恐怕还得你亲自入宫周旋一趟。”林箭澜恭声朝着孟氏道。 奔波了好几个时辰,林箭澜身上暗红色的蟒纹朝服已不复往日的光泽,褶皱分明,显得风尘仆仆。 皇上喧诏林箭澜入宫,确实是为林芙蓉一事征询他这个做父亲的意见。不用说,林箭澜自然是不允的。 太后千岁逝世多年,现在西宫中,便是以太妃为尊。对太妃,皇上也素来敬重如母。一边是长辈,一边是臣子,说实话,皇帝也着实挺为难的。 不是没有喧诏赵松入宫,但是赵松的意思,和林傲梅所说的一般无二。 天象示警这种事,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好。关键是,太妃娘娘认定是真的,众人也没什么理由和证据可以辩驳证明那个天象不是真的,所以也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和林箭澜商议无果之下,皇帝倒索性不管了,告诉林箭澜说,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劝服太妃。只要太妃松口了,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但是,谈何容易? 听皇上说,此次太妃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太妃去请旨时,皇上也有试着转圜一二,不过太妃依旧不肯松口。 也就是说,此事是僵持下来了。 好在皇上的态度,还是比较明理的,没有偏颇太妃,而是就事论事。大慨,也因为林芙蓉除了一个百官之首的爹爹,还有个权侵朝野的外祖,就算是皇帝,也难免更加的斟酌三思。 林箭澜是外臣,进不得内宫,杜柳清也没有诰命在身,不方便入宫。所以,林箭澜才会到常青院来拜托孟氏了。 “只怕,就算是我入宫面见太妃娘娘,也挽回不了什么。”孟氏浅酌一口香茗,眉头微蹙的道,“毕竟,没有什么搪塞得过去的理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宸义王是太妃的心头肉,总不能说是因为宸义王死了,所以我们才不肯把芙蓉嫁给他?” 这个理由谁都知道,可是却不能拿来当据婚的理由。宸义王再怎样,也是天之骄子,以他的身份配林芙蓉绰绰有余。所以,这个理由,绝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这……”林箭澜的眸光沉宁下来,剑眉紧蹙着,许久才道:“总之,不管如何,都不能让芙儿嫁给宸义王。就算是辞了官,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去受那种苦!” 隔着湘竹帘,林傲梅拎着食盒的手不由紧了紧,翦水清瞳中寂若古林,看不出丝毫情绪。 就算是辞了官,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去受那种苦…… “唯今之计,只有尽快将芙儿许配出去,到时,面对太妃,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拒了这婚。就算是太妃,也不能说什么了。”孟氏沉思想了想,也就这方法最可行了。毕竟,就算是太妃,也没有夺人妻的道理。而且,以林芙蓉样貌家世,还怕找不到好婆家吗?再不济,也总比嫁给一个已逝的宸义王来得好。 林箭澜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办法,只是,芙儿还那么小,这可是关乎一辈子的事,就这么草率的定下,若是看走了眼,芙儿岂不是刚离虎口,又进狼窝吗? “老夫人,芙儿才十三岁,她……” “也不用现在就嫁过去,只要先订下婚约,有个嚎头就行了!”知子莫若母,孟氏怎么会不知道林箭澜所想。 这个儿子,处理朝堂上的事情,往往能够立竿见影。但是面对儿女情长,却是太过在乎,考虑得太过瞻前顾后,反而很难拿得定主意:“你也说了,芙儿还小。等到这事的风头过了,你确实不满意的话,也有的是时间可以退婚。” 林箭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孟氏说的,他都是想过的,可是思来想去,无论怎么做,对芙儿都有许多负面的影响。虽说两害取其轻,如今当务之急,是甩掉宸义王这桩婚事,但是,草草的给芙儿订亲,他又怎么忍心? “老夫人,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林箭澜沉吟许久,终究叹了口气道。 “芙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疼,我焉能不疼?”话中之意,就是此时别无他法了,孟氏看着林箭澜一脸不忍的神色,悠悠道:“也得亏此事是发生在芙蓉身上,若是发生在梅儿身上,恐怕这时候,梅儿都得准备嫁妆了!哪里还有时间容你在这细思?” 这件事之所以会僵持到现在,是因为林芙蓉身后同时牵扯着右相府和太师府,太妃不敢草率赐婚,才得去向皇上请旨。而皇上也得更加斟酌谨慎。 但是林傲梅的身后,只有右相府这个靠山,如果太妃再得知林傲梅的外祖,是有通敌卖国之名的黎衡融,恐怕底气更足,在宴上当场就赐婚了,哪里还会有现在僵持的情况? 林箭澜一听,也觉得很是后怕,心中不由得有些庆幸。 倒不是他偏疼林傲梅,更愿意此事落在林芙蓉身上,而是因为,林傲梅和林芙蓉二人相比,林芙蓉更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如果是林傲梅摊上这种事,不管多难,他也同样不会让林傲梅嫁给宸义王的。 既然连孟氏也没办法,林箭澜就只能依照这唯一的办法了。 不管这办法能否奏效,至少有了方向,林箭澜的烦闷顿时消减了不少。见孟氏说完话后脸上一片心有余悸的神色,不由笑着道:“老夫人不用担心。如果此事是落在梅儿身上,实在无力挽回的话,孩儿就带着你们一起辞官还乡。就算是逃一辈子,也绝不会把梅儿往火坑里推。” “我还不了解你吗?别说芙蓉和梅儿,就是汀兰和慕芫,你也不会让她们去守着活寡一辈子的。只不过是突然一想到,觉得庆幸罢了。”孟氏将手中的佛珠放回桌案的白玉莲花架上,朝着林箭澜道。 林箭澜笑而不语,只抿了口桌案上的香茗。味道虽然不差,但是比起梅儿煮的,还是相差甚远。 “别喝茶了,你还没用晚膳。我让袁嬷嬷去大厨房拿些吃的!晚膳应该都做好了。” “是,老夫人做主就好。”刚才还不觉得饿,此时议完事,肚子空空如也的感觉居然越发明显。 刚想唤袁嬷嬷进来,便见外屋的湘竹帘一掀一合间,袁嬷嬷手中拎着一个檀木雕花食盒,步伐稳健的入内。 “老夫人,老爷。这是适才二小姐送过来的,因为怕打扰了你们谈话,所以便把东西交给老奴,要老奴等老夫人老爷说完事后,再把东西送进来。”在屋外守着,屋内的动静都是听得到的,因为是孟氏的心腹,一般来说,无论是无关紧要的事,还是举足轻重的事,孟氏都不会刻意的回避袁嬷嬷。让她在屋外,也只是在把风,不让其他人靠近,免得让有心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而已。 “梅儿?她刚刚有来过?”林箭澜诧然问道。 “是的。二小姐刚刚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听您和老夫人还没议完事,所以不敢打扰,只把食盒交给老奴,嘱咐完后就先行回去了!” “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进来!”林箭澜摇头笑着道,“她拿了什么来?” “老奴不知。二小姐没有说。只叫老奴送进来给您而已,说您还没用过晚膳。” “倒属她心细。拿上来!”林箭澜朝着袁嬷嬷道,心内一片柔和。 袁嬷嬷将食盒放在桌案上,信手揭开第一层,上面放着的,是一盘糖醋鱼丸子,打开第二层,是一盘白菜豆腐,而最底一层,则是一盅洋参鸡汤和一碗白米饭。 “这些东西,应该是在傲梅阁的小厨房里做的。今天大厨房的膳食不是这些。”袁嬷嬷和孟氏对望一眼,回想着道。 “梅儿这孩子,就记得你这个爹了!都忘记我这个老婆子也还没用晚膳了!”孟氏佯怒嗔笑道,眼中却是带着欣慰的眸光。 林箭澜疼孩子,她是知道的。林芙蓉摊上这种事,林箭澜心里难免不好受,此时林傲梅送来的这些晚膳,虽然看着寻常普通,却是送得万分及时,多少给了林箭澜一些慰藉。 听孟氏如此说,林箭澜随即辩解反驳道:“大概梅儿是以为您吃好了!” 孟氏不语,睨了林箭澜一眼,随后示意袁嬷嬷去大厨房拿晚膳。母女二人难得的在常青院用完了膳。 金乌落下,月桂东升。 林傲梅坐在阁楼陡峭的楼檐上,皎月悬挂在静穆寥阔的苍穹之间,明净柔和的月光笼罩,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霜,朦胧而亦梦亦幻。 月色之下,她清丽脱俗的俏脸皓白如玉,斑驳陆离的倩影却是迷离而淡漠。 把食盒交给袁嬷嬷后,她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悄悄绕到里屋的窗棂下。 林傲梅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林箭澜说“就算是辞了官,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去受那种苦!”那句话之后,自己的心里会那么希冀。 在希冀什么,林傲梅也说不清楚。但是,在窗棂下听到的话,却让她的心,仿佛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林箭澜说,如果换作是她,就算是逃一辈子,也不会把她推入火坑…… 对于林箭澜,林傲梅没有丝毫的信赖之心,因为上辈子,更是对林箭澜心存芥蒂。虽然表面上,她掩饰得天衣无缝,但是能够骗得了别人,却始终骗不了自己。 林箭澜的话,没有说得多么感天动地,也没有说得多么铿锵有力,就是那样寻常的说出来,但是莫名的,林傲梅却止不住的相信,潜意识的相信,没有缘由的,就是相信。 从上次郁儿的事,她就存着疑问。这辈子是林箭澜救了郁儿,那上辈子呢?也是他吗?为什么郁儿后来又是被詹玄启找到,还谎称是在城东破庙寻到的。詹玄启为什么要隐瞒这种事,他的本意,究竟是要隐瞒什么? 而且刚才,她看到林箭澜身上的衣服…… 那是他的朝服? 这次为了林芙蓉在宫中周旋,变得风尘仆仆。犹记得自己刚回府的那次,他也是穿着这件朝服,也是这样的风尘仆仆。 这次是为了林芙蓉,那么那一次,是为了自己吗? 林傲梅脑中不断的贯穿着,猜测着,设想着,终究不得其解。内心深处虽然隐隐有些念头,却迫使自己不去相信。或者说,是她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这么迷茫矛盾过,上辈子死前林芙蓉的话,这辈子林箭澜的种种作为,犹如两团迷雾在她脑海中碰撞,绞索,徘徊,彷徨……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同一片夜色下,璃王府内,却是另外一副光景。无歌和无昌单膝跪在青玉砖上,双手抱拳,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因为眼前的祖宗,脸色已经阴沉到不行。 “请主子责罚!”一阵压抑气氛下,无歌和无昌毫无疑问的败下阵来,硬着头皮垂首道。此事本就是因为他们办事不利,才会造成这种后果。 “是什么人走漏了风声?”詹玄羽亮晶的眸子渗着寒意,唇角扬起一抹慑人心魄的弧度,墨染的发丝掠过眉眼,拂过颊边,莫名的惊魂摄魄。 无歌和无昌听此,头埋得更低,咬着牙道:“属下,属下不知!” …… 第82章 剪不断,理还乱 话语刚落,邪魅唇角的冷佞笑意慢慢收敛,潋滟瞳眸折射出星河的璀璨,盘恒在二人身上。 无歌和无昌不由将头埋到最低点,只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结成冰,心中暗叫糟糕。 若说适才主子只是不悦而已,那现在,就是真的含怒了。 可是,天地良心,他们真的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也根本无从得知,为什么那些人会突然毫无征兆的就将东西全数销毁了。 从数月前,主子就发现朝中有朝臣在走私军火,遂命他们暗中追查。三个多月明查暗访的追踪,直到一个月前才查到一点线索,矛头直指钦天监监正赵松。 从怀疑赵松开始,他们就一直暗中的留心调查,果然,多番追寻暗查,便证实赵松和私贩军火一案,牵扯颇深。 证实此事后,他们更是毫不敢松懈的查找赵松的犯罪证据。而最直接有力的证据,莫过于在赵松走私军火时将他捕获了。届时,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赵松也百口莫辩。 皇天不负苦心人,好不容易在半个月前得知,赵松在开始筹备下一批军火,他们便又亲自赶往夕幻国边境追查,一路循行渐进,从夕幻边境跟着偷运军火的车马,不遗余力,总算是查到了军火的藏匿地点。 出乎意料的是,军火的藏匿地点,范围居然牵扯得那么广,整整涉及了五个州县。而且那里的官员,都和赵松相互勾结,狼狈为奸,里应外合,才制使贩卖军火一事,可以做得如此的密不透风。 除了无筝和无霄在虚子山另有要事之外,他们其余的几个影卫,都在不遗余力的调查这起走私军火的案件。 虽说他们武功都不弱,但是人数有限,即使都能以一敌百,也抵不过五个州县的兵力。走私军火这种灭族大罪,一旦败露,难保五个州县的县官不会绝地反戈,引起动乱。 所以,在没有准备充足,可以一击即中的情况下,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无歌和无昌更是快马加鞭的赶回京都调援军,只待军马一到,便可以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无奈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做梦都没想到,他们前脚才刚到京都,无笙后脚就传来消息,说今天下午,五个州县竟不约而同的,都将藏匿的大批军火全数销毁了! 毫无征兆的这么做,很显然,他们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可是,为什么会走漏了消息,思前想后,终究都是毫无头绪。 连他们两个在内,也只有一队的影卫在追踪这起案件,目标极其小。从夕幻国边境上一直跟踪到军火的藏匿地点,赵松那伙人都没有发现察觉到。他们回来调兵马,目标变得更小了,按理说应该更安全隐蔽才是,怎么就会走漏了风声呢?无歌和无昌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是怎么把消息传递过去的?”詹玄羽深邃的瞳眸泛着睿智的光彩,褪去了人前的邪魅狂肆,一片幽深如夜。 五个藏匿军火的州县,即使是距离京都路程最近的泉州,单一程,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赵松在京都这边,得知有人在追查军火的消息,要派人去通知各州县的县官销毁军火,也至少需要六天的时间。 在无歌和无昌没启程回京都时,那边毫无动静。也就证明,在那个时候,那边还得不到任何消息。但是,今天才刚刚赶到,那边却已经得知消息并且快一步的将军火全数销毁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那伙人,有着特殊快捷的方式来传递消息。 就像无笙,是以飞鸽传书,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那边的消息传递到远在京都的无歌手中。 然而,飞鸽传书太过考究,也太过容易被有心人截去。走私军火这么大的事,赵松他们一定没有胆量冒这种险,将自己九族的性命寄托在一只飞禽身上。若真是这样,现如今已经不知得死多少回了,就是有一百个头,恐怕也不够砍。 虽然不知道詹玄羽突然问这个有什么用处,无昌也还是努力的回想着纸笺上为数不多的内容,沉吟许久才答道:“回主子,是用烽火!是用银色的烽火!” 果然如此! 如水薄唇微微勾起,浅笑温和,却透着运筹帷幄的味道。 走私军火,要什么样的火药没有?更何况只是几种不同颜色的燃料。这种方法,果然是衣无缝。即使被别人看到,除了自己人,也没人知道那种颜色的烟雾代表什么意思。 虽然京都和五个州县的距离相差甚远,但是,只要双方同样站在高处,并且风力够足,烟雾飘散高度够高的话,还是看得见的。如果所料不错,那五个藏匿着军火的州县,都建有非常高的眺望塔,并且有专人日夜守着,时刻接收京都这边传过去的消息。至于赵松是在京都何处传递消息过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去查,我要知道他们传递消息的各色烟雾,都代表什么意思。”詹玄羽凛冽的寒眸凝睇着二人道。无歌和无昌微抬起头,眼中顿时一片了然。 主子果然是主子! 只要知道各种颜色的烟雾所代表的意思,到时传什么消息,不就由他们决定了? 两地相差甚远,那边的人,根本无从得知在京都传递消息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人。而在京都的人,即使知道,也没有办法告知那边的人。那些人,不照样如瓮中之鳖? “还有,赵松这几天都跟哪些人接触过,也都要一一查明。”既然是赵松传消息过去命令各州县销毁军火的,那就证明,此事走漏风声的源头,不是在州县,而是在京都。 没有责罚无歌和无昌的办事不力,他向来赏罚分明,这次的事,就连他也想不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才致使走漏了风声,所以,也怪不了无歌他们几个。 “这个,属下已经查探过了。”接到无笙的消息后,他们二人就尽全力的将所有可能走漏消息的途径通通查探了一番,赵松这几天所有接触过的人,自然也一个都没有忽略。 不过,依然查探不到什么端倪就是了。大部分都是些和此事沾不上任何关系的人:“赵松三天来,接触的比较特殊的人并不多。除了钦天监里的人,就只有左御史丁大人,吏部侍郎张大人,杜太师和翰林院编修刘大人。” “左御史,杜明晦,吏部侍郎,翰林院编修……”詹玄羽入鬓的剑眉浅浅蹙起,一字一顿喃喃自语复述道,窗棂外的月色如水,清辉尽洒,却远不如那张鬼斧神工的倾世容颜来得勾人心魄。 “对了主子,还有林二小姐。”无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禀道。如果是其它的千金闺秀,他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禀报。但是林二小姐…… 听无霄说,主子曾在桃花宴上戏耍过林二小姐,却反被载了一把。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有了这颗种子埋在心里,无昌直觉,赵松和林二小姐接触过的事,他不能忽略不说。而自家主子的反应,更让无昌确定,自己的直觉是万分准确的。 小狐狸? 听到“林二小姐”四个字,詹玄羽原本浅淡无温的表情瞬间瓦解,陡然一变,却不是平时的那种冷冽寒凛,而是…… 无昌也描绘不出那种表情,应该说,他从来没有在詹玄羽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 “他们接触多久?”詹玄羽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稍纵即逝,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无昌有些迷茫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虽然知道那个“他们”指的是谁,但却没料到詹玄羽会问这种问题,一时竟也愣住了。 在詹玄羽渐渐变得酷寒急切的目光中,方垂首答道:“不久,听说只不过一两刻钟左右。” 威胁赵松这种事,林傲梅自然是要避过众人耳目的,所以当时设计支开了所有人,自然没有人知道。 但是后来前往沧澜亭时,人数众多,她总不能一个个的支开,有没有办法是一回事,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做到,都是个不小的问题。那种时候,遮遮掩掩反而会引起更多人怀疑,所以林傲梅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去找赵松。反正有林芙蓉的事在先,她名义上是林芙蓉的嫡妹,在那个时候去找赵松,就算别人问起来,她也有足够的理由。而且,那个理由还对她挺有利的。 詹玄羽听此,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这只小狐狸,什么人都敢沾边!如果和赵松太过熟识,日后赵松事情败露,小狐狸难免会招惹上不必要嫌疑。还好,碰面不过一刻钟,看来他们俩并不熟识。 松了口气的同时,詹玄羽也没有忘记事情的关键,开口问道:“她去找赵松做什么?” “似乎是因为林二小姐的嫡姐摊上麻烦事了……”无昌将事情娓娓道来,正是了解了事情原委,所以,无昌很肯定认为,本就不大可能和此事沾上关系的林二小姐,更加不可能了。 詹玄羽却似乎不这么想,小狐狸和她嫡姐的感情究竟怎样,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小狐狸会为了帮她嫡姐而去找赵松?那只小狐狸,大概又是在做戏!真是会把握机会! “好了,你们都下去!暗中多留意点赵松,有情况及时通知无笙那边!”詹玄羽收敛了神色,半倚在紫檀圈椅上,整个人又恢复了往常的慵懒姿肆。一尘不染的雪色通身袍,宽袖旖旎的铺开,点缀着那倾世的容颜,瞬间夺去了春花秋月的风情,高山深海的凌厉。 “是。属下告退!”无昌和无歌起身,看着眼前邪魅如妖孽的詹玄羽,再次垂下头。素来只知红颜祸水,孰不知,蓝颜也能如此祸水…… 摒退了无昌无歌,詹玄羽的视线复回到桌案的地形图上,错综复杂的路线交织成网,犹如阡陌。虽然视线落在上方,詹玄羽却是怔怔出神,很明显,他的心思并不在地形图上。 听到无昌讲诉了林傲梅去找赵松的缘由,詹玄羽的第一想法就是那只小狐狸又在做戏了。虽说小狐狸是在做戏这种解释,十分合乎那只小狐狸的逻辑思维和处事方式。但是,这个想法也不过在他脑中盘旋了一秒。稍一细思,詹玄羽又总感觉到有些异样,至于是异样在哪里,却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感觉,事情似乎并没这么简单。 如果是其它人,再多的巧合,詹玄羽也觉得是有可能的。但是,那个人,是林芙蓉,是林傲梅的姐姐,并且是已经撕破脸皮的姐姐,这就不由得让詹玄羽很是怀疑了。 林傲梅和林芙蓉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詹玄羽是一星半点都不了解,但是,看上次小狐狸对杜明晦的女儿无意间露出的那种滔天恨意,就能肯定的知道,她们之间的仇恨肯定不小。 林芙蓉是杜柳清的女儿,以小狐狸那种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性格,难保不会恨屋及乌,而且,或许小狐狸和林芙蓉两人之间,本身就有深仇大恨也说不定呢! 上次桃花宴,林芙蓉就被林傲梅暗算得莫名其妙。这次林芙蓉又是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若说和小狐狸没有半点关系,詹玄羽是打心底的不相信,更别提什么为了帮林芙蓉而去找赵松的鬼话了。 但是,在这件事情中,小狐狸究竟是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赵松又为什么别人不说,偏要说林芙蓉? 是巧合?才怪!绝不可能是巧合。那只小狐狸,能把所有不可能变成巧合! 一连串的问题,即使是詹玄羽,此时脑中也犹如有银丝缠绕,剪不断,理还乱。烦躁甩了甩头,撇撇嘴,然后却忍不住弯起一抹弧度,眸光不自知的亮起来,最后,突然纵身一跃,从一旁开启的窗棂翻跃而出,转眼间,屋内空无一人…… 第83章 莫名其妙 夜凉如水,露沾衣袂。 傲梅阁的瓦砾楼檐上,斜坐着一抹淡蓝色身影。女子轻褶裙摆旖旎拖曳着,没有任何刺绣纹路,周身也没有其他装饰,唯有自胸前垂下的两根素色丝绦,在稍显凉意的夜风中袅袅翩飞,轻盈幽倩。 月色之下,她褪去了人前的故作乖巧,也没有人后的精明淡漠,显得越发清逸灵秀。但那微敛的眉目,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迷离与寥落,令人望而为之动容。 百尺开外的詹玄羽见此画面,内心不自知的一颤,还未来得及细思,却已迈开了脚步。他落地无声,在陡峭的楼檐上身轻如燕,如履平地。 “在想什么?丑死了!”声音慵懒而邪魅,又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浅蹙的剑眉却和这股漫不经心显得格格不入。 林傲梅正兀自怔怔的出神,耳际突然传来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她脑中的一片迷寂,整个人惊吓的顿了顿,猛的甩头过去。 也不知是看到那张天地为之失色的容颜,还是脚下的瓦砾经不住她的突然转动,林傲梅重心不稳,整个人从坡形状的楼檐上直直滑落,身形一摆,瓦砾发出“啪啪”的抖动声,吓得她不由惊呼出声。 深邃犹如浩瀚大海的双眸骤时闪过惊涛骇浪,身形闪电般的飞出,千钧一发之际迅速伸手,抓住了那片蓝色衣袂。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皓腕透着的如水凉意。握在手中,只觉柔若无骨,如凝脂般娇嫩,不堪盈握。 詹玄羽心中一滞,定定的忘记了动作。 林傲梅半借力着摇摇欲坠的瓦砾,只要詹玄羽稍一松手,她定会直直跌落下去。本来受到了惊吓,全身神经已经全然绷紧,见詹玄羽竟然不再有动作,焦急中不觉带着哭腔的祈求,可怜楚楚的道:“羽世子,你拉我上去啊!” 以这位祖宗的恶劣性子,林傲梅当真不确定,他一个不高兴,会不会反将自己推下去。 詹玄羽回过神,有些不明所以的眨巴眨巴眼睛,只觉脸上有些微烫,别过脸,手上一用力,将林傲梅拉了上来。 没有回过头去看林傲梅,詹玄羽径直在楼檐上坐下,内心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不住的翻涌着。 这是他第一次零距离的接触小狐狸?她好轻啊,似乎没用到什么力气,就把她拉上来了…… “见过羽世子。”这位祖宗,难道是心情不好,故意来捉弄她的? 声音不复适才花容失色时的柔软,而是恢复了往常的淡漠轻灵,堪堪打断了詹玄羽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 眼色不善的瞥了林傲梅一眼,他刚才莫名其妙的想什么? 察觉到他不善的眸光,林傲梅心中暗暗叫苦:这位祖宗,莫名其妙的又怎么了? 詹玄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到脸上的微烫渐渐消散,才漫不经心的道:“坐啊,傻站着干嘛?” 你以为我想啊?林傲梅没好气的心中嘀咕,微提起裙摆在原位坐下。 “羽世子半夜造访,有何指教?”虽然知道问詹玄羽这种问题相当于白问,林傲梅也不得不尝试着发问。 因为是在楼檐上,周围没有任何杂味,即使和林傲梅相隔一尺之遥,詹玄羽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芬香。很淡很淡,却又浓郁而清晰的萦绕在鼻间。不由将眼光转向林傲梅,这样近看,才彻底看清楚她的装扮。 一头墨染的青丝没有盘簪成发髻,只用两支玉色长管横插在一侧,余下一半长发闲散的垂于身后。如玉如画的面容上,竟是脂粉未施,天然雕饰,格外的清新脱俗。 世人皆传他不近女色,实则,他排斥的并非女子,而是女子身上那异样的脂粉味。 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还可以素面朝天得如此清新淡雅。许是夜晚,她才会是如此寻常的闺阁装扮,不似桃花宴上的复杂靓丽,倾国惊艳,却是格外的楚楚动人,柔然清幽。 察觉到自己的心神不定,詹玄羽有些错乱的移开目光,双手后撑,装作若无其事的赏着月色,状似无意的道:“林傲梅,听说你嫡姐被太妃看上眼,要当宸义王妃了?” 林傲梅闻言愣了一愣,随而挑眉瞥向詹玄羽。 这位祖宗,这么晚到这里就为了这件事?不会是被她祸水东引的一搅和,真让他对林芙蓉上心了?那她是不是算当了回月老呢? 察觉到林傲梅意味不明的眼光,詹玄羽一开始有些转不过弯,随而一想,即咬牙切齿提高声音怒喝道:“林傲梅!你那个眼神算什么意思!本世子就是眼睛瞎了,也不会看上那个虚伪做作的女人!” 听着他话语中似乎含着磨牙声,林傲梅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的将眼光移向别处。 那副毫不上心的样子,惹得詹玄羽眼眸微眯,浑身闪烁着冰冷戾气。伸手将林傲梅的双肩扳正过来,怒冲冲的道:“本世子没有看上林芙蓉!” 宛若天人的倾世容颜,在月光挥洒下,犹如月中之神,妖魅无尘。即使是林傲梅,也觉得有些晕晕发眩。 “是,小女知道了,羽世子天人之姿,哪里是林芙蓉配得上的。”随口答着,林傲梅不自然的转过头,迫使自己不去看他。 这人简直就是妖孽! “那是当然!”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詹玄羽放开林傲梅的肩膀,勾唇邪魅一笑道,语气中满满都是理所当然和毋庸置疑,听得林傲梅嘴角抽搐:好自恋……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这位羽世子似乎是当真了…… 不过,看他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天开见月明,林傲梅也不会傻到再去点火,只干笑了两声,便将这页揭过去。 詹玄羽却又给翻回来了,毫不拐弯抹角的问道:“赵松为什么会帮你?你给了他什么好处?或者说,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潋滟双眸中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直勾人心魄。 林傲梅心里猛的一突,面上却装作不明所以,惑然道:“赵松?监正赵大人吗?羽世子此话何意?傲梅听不大明白。” 装,继续装! 詹玄羽直想捏死眼前人,在他面前还装! “林芙蓉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林芙蓉是我嫡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林傲梅毫不迟疑的接口,仿佛是在阐述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才会这般不用思考。 詹玄羽气得磨牙,恶狠狠的道:“林傲梅!你敢说此事不是你一手促成的?” “小女有何能,可以左右赵大人的心思?赵大人说,此事是宸义王以天象示警的意思,小女又有何能,可以揣摩宸义王的意思呢?”面对周围压抑的气氛,林傲梅心跳加速,嘴上却不肯有丝毫的退让,分寸必争。 这可不是小事,她就是咬碎了牙也不可以承认。设计嫡姐的罪名且不提,单威胁赵松一事而用的条件,就足以让她百口莫辩。 其实,詹玄羽并没有把赵松走私军火的事和他帮林傲梅设计林芙蓉一事扯上联系,也没有想过林傲梅会知道赵松走私军火,并用此事威胁赵松,从而阴差阳错的坏了他的计划。只以为或许是赵松和林傲梅交情颇深,从而才会帮助林傲梅。所以,对于林傲梅咬紧牙关的隐瞒,詹玄羽丝毫不能理解! 明明他是为她好,想借此提醒她别和赵松走太近,不管两人究竟有没有交情。 可是她倒好,对他这么防备! “林傲梅!本世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敢说此事是宸义王的意思,而不是你的意思?”詹玄羽再次咬牙耐心道,袖中骨节分明的手咯咯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下,那声音格外清晰脆响。 “此事是宸义王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林傲梅吐字清晰的复述道,面上不见一点恐慌,手心却是沁出了涔涔冷汗,不止是因为担心事情被拆穿,也因为周围迅速冷凝的空气。 “林!傲!梅!”詹玄羽脸色一沉,变得阴森晦暗,像是恼怒到了极点,一字一顿的拉长了声音,预示着他此时正濒临发火的临界点。 林傲梅暗自恐慌的同时,也不免很是疑惑。她否认此事,为什么詹玄羽会恼怒成这样? 若是他有证据证明,此时大可以拿出证据揭穿她,让她无话可说;若是他没有证据证明,一切只是他的猜测而已,她否认,他也应该是深思熟虑,为何要气成这个样子呢? 聪慧如林傲梅,在此事上居然栽了跟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羽世子果然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总是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 如果此时,詹玄羽知道林傲梅心中所想的话,恐怕真会按捺不住的咬死她。 詹玄羽没有再说话,只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 林傲梅也不说话,老实的垂下头,接受着詹玄羽眼神的屠杀。 因为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来缓解这位祖宗几近滔天的怒气,所以还是老老实实静静的不说话,只求不要再火上浇油就好。 见她老实得如同兔子一般,詹玄羽心中的恼怒最终还是维持不下去了,只暗觉好笑。不过只是心中的恼怒维持不下去,面上的恼怒,却是没有半点消散。他倒要看看,这只小狐狸能装老实装到什么时候! 林傲梅如坐针毡,很想忽略掉周遭压抑的气息。 无奈,那盘恒在她身上危险的目光,着实让她无法逃离。 正暗暗思索着如何打破这片压抑的宁静,便听见旁边瓦砾颤动,伴随而来的,是苗嬷嬷显得讶然的声音:“小、小姐……” 林傲梅迫不及待的抬起头,如同看救世主一般的看向苗嬷嬷。 詹玄羽则有些不可思议的愣了一愣,自己戒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光顾着和小狐狸“置气”,居然让一个武功低自己那么多的人不动声色的上了楼檐! 而且—— 詹玄羽剑眉倒竖,心情再次不爽到了极点。上次桃花宴要整小狐狸,被詹玄耀给搅和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故计重施,居然又被扰断了!这只小狐狸,运气确实挺不错的! 因为夜风渐寒,苗嬷嬷本来是要给林傲梅送披风的,一上楼檐,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自家小姐犹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头而坐,身边是一个面含怒气的俊美男子。 倾世之姿,绝色之容,恍若隔离于尘嚣之外的谪仙,一席温雅的如雪长袍,竟被他穿出了一股邪魅凛然,却毫无违和之感。 深更半夜,小姐和这男子…… 此情此景,也不怪苗嬷嬷会想多。 不过,见詹玄羽不大好看的脸色,苗嬷嬷又兀自否决了心中的猜测。 詹玄羽悠悠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袂上不存在的尘埃就要离去,背对着林傲梅,还是道:“别和赵松走太近!” 此话一出,詹玄羽自己都微愣了半秒,无人察觉的浅蹙下眉头,身子如大鹏展翅一般离去。 太奇怪了,他不会是病了? 看着那没入夜空的雪色身影,林傲梅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那位祖宗大半夜的前来,不会就是想叮嘱自己别和赵松走太近? 脑海中突然流离出奇怪的思绪:上辈子,抓获赵松走私军火的,正是璃王殿下。而璃王,是詹玄羽的父王…… 站立在另一处高耸的檐顶上,詹玄羽原本愤怒的神色变得疑惑不解。 奇怪,他适才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这种事,以小狐狸那个狡猾成精防备心重的,自然会否决了,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还有,他是来干嘛的?仅仅是担心小狐狸和赵松走得太近会被牵连,他就不由自主赶过来了?而且,那只小狐狸惹他生气了,他居然在临走前还不放心的叮嘱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今晚是傻了不成? 夜风拂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詹玄羽百思不得其解,甩甩头,算了,不想了! 踏着一地月光,詹玄羽足尖一点,瓦砾纹丝不动,他身形却已如鹰隼般没入长空…… 第84章 野心勃勃的林芙蓉 辰星寥落,明月西移,如水月光洒落,披上了一地银纱,又落下了细碎的倩影,如梦似幻。 对于林傲梅会武一事,苗嬷嬷并不知情,林傲梅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一直缄口不说。待目送着苗嬷嬷离去后,林傲梅才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从楼檐上翻身而下。 虽说苗嬷嬷现在是在箫云院伺候着黎郁之,却也对傲梅阁这边不大放心,几乎每晚都会过来,看这边一切安然,才会放心的回去。 夜风已经由凉转寒,蚕丝披风为周身增添了些许暖意,倒也没觉得有多冷。 想起孟氏说,要借林芙蓉已订亲的嚎头解决宸义王一事,林傲梅红唇微抿,细看之下,却是含着飒然的笑意。慧黠的眼眸往芙蓉苑的方向瞥了一眼,闪过凛凛精芒。 也许,这辈子回府以后,她才了解到了真正的林芙蓉。 从一开始设计这出事,林傲梅就不指望林芙蓉会嫁给宸义王,或者说,林傲梅的目的并不在此。嫁给宸义王,虽说守活寡,却也是一世无忧,吃穿不愁,林傲梅怎么可能这么便宜林芙蓉? 从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上,林傲梅已经清楚的知道,林芙蓉对名声,赞扬,称颂这些莫虚有的东西,看得多么重中之重! 而且,林芙蓉的好胜心极强,甚至已经达到了一个极端,不然,芙蓉苑的瓷器,就不会每次都摔得那么彻底了!大概,林芙蓉不会甘心屈于任何人之下。 上辈子,林芙蓉远嫁夕幻,是夕幻国的太子妃,后来,夕幻太子被废,林芙蓉又变成了出云国的太子妃。 虽然林傲梅百思解不得其中缘由,但是,她知道,一旦太子登基,太子妃,就会是一国之母。林芙蓉挖空心思,从夕幻到出云,唯一不变的,就是太子妃的位子。很显然,林芙蓉的目标,就是那至高无上的九羽金凤! 如此野心勃勃的林芙蓉,怎么会甘心嫁给已故的宸义王?又怎么会甘心为了摆脱宸义王而许配给一个官家子弟呢?即使那个官家子弟再优秀,只要身份上有出入,就注定入不了林芙蓉的眼。 林傲梅就是要逼得她不得不答应,前是宸义王,一嫁万劫不复,后是官家子弟,还可以劫后重生,林芙蓉就是再不甘心,也唯有选择后者。 也可以说,林傲梅设计这出事,本意就是要彻底毁了林芙蓉的念想。或许,上辈子林芙蓉确实达到了自己的希冀,但是这辈子,林傲梅偏不让这希冀成为现实,甚至要一举碎了它! 倒不是说林芙蓉登上了高位对她有多大的威胁,而是因为,林芙蓉在意的,希冀的,她就偏偏要毁掉!没有什么比失去自己最在意最希冀的,来得更痛彻心扉了! 林芙蓉今晚,恐怕是一刻也无法入睡了! 伸手关起了黑漆雕花房门,隔开了府内尚未停止的是非,林傲梅一夜浅眠。 如今已将近子时,芙蓉苑却是依旧的灯火通明。如林傲梅所料,林芙蓉还未曾入睡,这是往常没有的事。 林芙蓉摒退了所有人,脑中只剩下适才林箭澜对她说的话,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彷徨,抗拒,愤怒,焦虑……表情复杂,百感交集,在烛火摇曳下,那明丽如画的容颜扭曲得几近狰狞。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以她的容貌,她的家世,她的名声,注定要配人中之龙,怎么可以配给官家子弟! 即使只是个嚎头,即使以后能够退婚,也不可以! 试问,哪位皇子会娶一个退过婚的女子?她可以委屈当皇家侧妃,也不可以求全的许配给官家子弟! 虽然刚刚在林箭澜面前,她将情绪掩藏得很好,也恰如其分的向林箭澜表达了自己的排斥之意,但林箭澜却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此时林箭澜去了秾华院,林芙蓉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控制不住的涌现。 “小姐!”采月在里屋外唤道,使得林芙蓉近乎扭曲的脸闪过几丝动容,彷徨的转过头,急切的问道:“我爹怎么说的?” “老爷跟夫人商议说、说明天让小姐和他的门生订亲。老爷说,那是他最优秀的门生,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栋梁,嫁给他,小姐……” “滚!”采月还未说完,就被林芙蓉的暴怒声打断,甚至随手抄起桌边的茶盏便往采月脚边恶狠狠的摔去,惊得采月赶忙住口,只差连滚带爬的离去。 破天荒的,林芙蓉没再像往常一般狠摔满屋子的瓷器,或者说,她彷徨无助得不知该如何发泄。俏脸在采月慌忙离去后已变得犹如一汪死水,平静的可怕。两行清泪落下,林芙蓉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伏在桌案上失声痛哭。 门生?爹爹的门生?她是那么的出类拔萃,那么的佼佼不群,就算是官家子弟,又有哪位配得上她?而且,又有哪位官家子弟能满足她从小到大便希冀着的梦想! 没错,她从小就希冀着,希冀着自己能够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九羽金凤椅,接受所有人的顶礼膜拜! 如今,她的希冀就要破碎了吗?而且破碎得如此突如其来,莫名其妙! 她知道这事难解决,但没想到竟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居然要她和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门生订亲!无权无势,一届白身,连寻常的官家子弟都比不上!爹爹于心何忍? 林芙蓉丝毫没有体会到林箭澜的良苦用心,一个劲的只剩下埋怨和恼怒。 里屋外的采月采星听到林芙蓉伤心欲绝的哭声,虽讶然,却也不敢推门而入,只在屋外静静的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哭的累了,林芙蓉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狼狈的伏在桌案上,脑中稍稍冷静了点,踉跄的站起身,净了脸,直到看不出丝毫哭过的痕迹,才移步到书桌上,执笔沾墨,一手簪花小楷浸透纸背。 “采月进来!”林芙蓉尽量让声音听不出异样,无奈哭得太久,即使温声如玉,也难掩塞哑。 采月和采星对望一眼,才心有余悸的轻推开门,见林芙蓉端坐在圈椅上,不复方才的恼怒,这才放下了心,走近福身道:“小姐。” “把这封信送去给我外祖,越快越好,一定要亲手交到我外祖手里!”林芙蓉知道,这种时候去找杜柳清也于事无补,无计可施。恐怕此时,杜柳清也正在焦头烂额,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师府上。 “是。奴婢知道了!”采月垂首接过信,放进袖袋藏好,这才急匆匆的离去。 林芙蓉五指抓着圈椅扶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冷芒:林傲梅!最好祈祷着不要让我发现此事和你有关,否则,我定要将你剁成肉泥,粉身碎骨! 太师府中,杜明晦看着白酸木桌上的三封信件,幽沉的长眉紧锁,不发一言。 左边一封,是杜柳清派人送来的;中间一封,是林箭澜差人送来的;右边一封,则是自家外孙女刚刚才令人送到的……无论是哪一封,都让他的沉重更添了几分,向来处事不惊的脸上难得染上了几分忧虑,不时望向门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外祖!”林严昱清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面容俊朗无俦,一双凤眼漆黑得深沉。身穿一袭剪裁合体的翠青色对襟长袍,更衬得身姿挺拔。 林严昱和太师府里的大少爷杜杰斐,年龄相仿,今年都要参加秋闱,所以经常在一起苦读温习,久而久之,林严昱几乎十天内,有九天都是住在太师府中的。 见到林严昱,杜明晦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点头示意他进来,方才道:“这三封书信,是你爹娘和妹妹送来的,你看看!” “爹娘和妹妹?”因为最近几天都是住在太师府,林严昱对林芙蓉的事还没听过半点风声,此时不由满是疑惑讶然。 拆开信件,林严昱一封封的看完,脸色变化无穷,最终剑眉紧蹙道:“怎么会扯上宸义王了?妹妹那种天之娇女,怎么可以许配给爹爹的门生!” 即使是优秀的官家子弟,都不见得配得上自家妹妹,爹爹怎么能把妹妹许配给一个无官无职的人! “你爹信上说的那个门生,我也是知道一点的,你爹收了十三个门生,章止扬是你爹最引以为傲的一个。我见过他几次,确实是一表人才,才华横溢,颇得你父亲赞赏。”幽深的老眸中泛着睿黠,长年身居高位,致使他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杜明晦倒是猜得出林箭澜的心思,退婚,对女子的影响有多大,没有人会不清楚。林箭澜这样做,也是全心全意在为林芙蓉着想。 以林芙蓉的容貌家世,不管配哪一位官家子弟,也都是配得上的。关键是,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官家子弟,却不是件容易的事,难以保证不会看走眼。 林箭澜不敢赌,也不忍让林芙蓉以后退婚,声名受损,这才选了自己了解颇深,确信可以放心托付的门生。 加之林箭澜对章止扬有教导之恩,想来他更会好好的对待林芙蓉。况且,今年的秋闱,章止扬也会参加,林箭澜认为,以他的才华,榜上有名不在话下,出人头地指日可待。所以,思前想后,才决定将林芙蓉许配给章止扬。 “再一表人才,才华横溢,也不过一届白身,哪里配得上妹妹!”林严昱大致知道林箭澜的用意,却不能够理解:“而且,娘也太草木皆兵了,林傲梅那丫头我见过几次,是有点小聪明,但也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啊!” 杜柳清的信上说,此事有九成的可能是林傲梅从中作梗,林严昱对此却是嗤之以鼻,丝毫不信。 “和林傲梅有没有关系,待会就能知道了!”杜明晦捋了捋颔下的三寸白须,悠悠道。 “外祖请了监正大人过来?”看过了信,林严昱也知道此事一个很关键的人物,那就是赵松。 “嗯。我和他还有些交情!想来他会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说实话,杜明晦也大不相信此事会和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有关系,即使杜柳清言辞信誓旦旦,杜明晦也持着怀疑的态度。 就算是黎衡融的女儿,那般风华卓然,在十二岁时也没有这能耐,黎衡融的外孙女又如何能做到? “可是外祖,爹要将妹妹许配给一个门生,那可如何是好?”林严昱有些焦心的发问道。 “再等等!先看看赵松怎么说,此事如果有别的办法,芙儿就不必这么早许配人家了。”自家外孙女的出色,杜明晦自是清楚的,所以也打心眼里觉得,把林芙蓉许配给一届白身,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了! “祖父说的是!”林严昱将信收起来,坐在杜明晦下首处的圈椅上等着赵松。 虽然是先请的赵松,再去找的林严昱,但林严昱是在太师府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到。说完话,还和杜明晦整整等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才听下人传报赵松到太师府了。 “下官参见太师!”赵松没有穿官服,只着了一件常服,也不知是出来得匆忙,还是来太师府来得已然熟悉。 “赵大人坐!这是老夫的外孙。昱儿,还不快见过赵大人?”杜明晦向赵松介绍道,随而示意林严昱见礼。 林严昱起身,朝赵松见了一礼,语气谦和但也不算谦卑的道:“林严昱见过赵大人!” “不敢不敢!林公子果然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赵松赶忙回礼。 虽然林严昱还无官职在身,但是前有个官拜丞相的爹,后有个位列太师的外祖,只要本身出息一点,日后位列朝堂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赵松并不敢托大。 半夜三更,杜明晦传话找他过来,赵松就是再傻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对于这种情况,赵松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反正他已经通知各州县将军火销毁了,此时已经没什么把柄落在林傲梅手里了。 下午在御前,他将错就错,不敢说实话,是因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林傲梅借走私军火一事威胁他。但杜太师不一样,他本身是知道此事的,那自己又何须隐瞒什么?实话实说便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林傲梅身上,把所有问题都丢到杜太师头上,他自己正好图个清闲…… 第85章 订亲 一番虚礼后,赵松在林严昱的对面处坐下,杜明晦吩咐下人上完了茶,遂打着官腔,开门见山的道:“这么晚还扰人清梦的请赵大人过来,想必赵大人也知道是所为何事,老夫便也不多言,还望赵大人如实告知解惑才是!” 赵松忙起身拱手道:“下官不敢,太师恕罪!下官会如此做,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啊!”声音中饱含无奈,凄楚至极。。 “迫不得已?赵大人是受何人所迫?”虽说对鬼神之事,杜明晦并非全然不信,但也还远不到迷信的地步,乍一听此事是宸义王以天象示警时,也觉得挺邪乎的,不免暗中猜测赵松是否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说赵松也算自己人,即使身为钦天监监正,难免要故作高深,故弄玄虚,但也不会把矛头直指林芙蓉。 “呃……”赵松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瞄了林严昱一眼,似乎在示意着什么。 杜明晦会意,不过是自己的亲外孙,倒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顿了顿道:“赵大人但说无妨。” 赵松知道杜明晦是没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事关重大,才会如此说,但已经杜明晦这样开口,赵松也不好再坚持,省得招林严昱的恨,遂斟酌踌躇道:“杜太师,胁迫下官如此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二小姐啊!” “你说谁?”赵松话语刚落,林严昱猛的从圈椅上弹起来,三两步迈到赵松身前,提高了声音,失态中满含着难以置信。 相对于林严昱过激的反应,杜明晦就显得淡定多了,一副大山崩于前波澜不惊的样子喝止林严昱道:“昱儿!” 短短两个字,却透着无尽权威,意识到自己失态,林严昱随即软下了口气,带着歉意朝赵松道:“严昱一时失礼,赵大人莫怪!” “不不不!不怪乎林公子会如此讶然,就是下官,若非切身经历,恐也难以置信啊!”赵松摇头道,对林严昱的反应很是理解。 “赵大人说的林二小姐,可是指林傲梅?”林严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赵松点点头,如实道:“正是右相府林二小姐,林傲梅!” 林严昱心中的惊讶甚至盖过了恼怒,脸上晦明难辨。就连窗棂外原本皎洁的明月,似乎也在一时间明净得妖异起来。 “赵大人官居四品,何以会被林傲梅那个小妮子威胁呢?”杜明晦点出了问题关键所在,林严昱陆离的眼眸再次凝聚,也满是惑然的等着赵松回答。 赵松却突然间迟疑不定起来,犹豫再三,终是走到杜明晦身边,靠近他的耳旁,右手遮着嘴畔窸窣低语。 林严昱更是疑惑不解,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杜明晦猛的倒吸口凉气,长年身居高位历练出的从容素然在一瞬间几乎破功,咋乎间满是不信的望向赵松,似乎要看进他的眼睛里,辨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赵松忙微垂下头,双眸余光却和杜明晦直直对视。杜明晦一对长眉锁得更紧,睿黠的幽黑深眸逐渐冷沉:“昱儿,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赵大人单独说。” “是,那孙儿到门外守着,待会再进来。”杜明晦会如此开口,证明确实是兹事体大,林严昱不是不晓得轻重之人,所以不敢反驳,出去时还顺手帮杜明晦掩上了房门。 听外面没了动静,杜明晦才语气不善的转问赵松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下官、下官也不知道啊!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下官能不加倍的小心吗?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毫无关联的林二小姐会知道此事啊!”面对杜明晦的责问,赵松欲哭无泪,连忙澄清解释道。 “听昱儿说,那小妮子鬼精着呢,你不会是被她诈了?”杜明晦斜睨了一眼赵松道。 “太师啊!下官就是再不才,淫浸官场这么多年,怎么说也不会让一个十二岁的女子给诈了!林二小姐不仅一个不漏的把五个州县都给说出来了,就连那条运输路线,也一个地点没差,这还能是胡掰出来的?”见杜明晦还是不太信,赵松也急了,声音也不由跟着抬高了几分。 杜明晦听到此,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赵松也没必要撒这种谎,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道:“东西都销毁干净了没有?注意要防止手下人贪小便宜,这要是流出去一两件,可不是什么小事!” “太师放心!他们惦得明白轻重的!已经一件没留的全毁了!”赵松心里也无比肉疼着,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全没了!却也不敢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因为,和小命比起来,一批军火而已,还是挺不值一提的。 “嗯。那就好。这段时间都老实点,别再做什么小动作。夕幻那边也暂且不要联系了!”杜明晦慌张之余还是有些暗自庆幸的,看起来,林傲梅并不知道他和此事有关。 不过,他虽然知道是林傲梅搞的鬼,却也揭穿不了她,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是万万不划算的,无论怎么计较,吃亏的也都是他。 或许,这也就是林傲梅知道赵松背后有人,还这般有恃无恐的原因了。只不过,就连林傲梅,也没想到赵松身后的人是杜明晦罢了。 即使杜明晦以毫无关联的身份拆穿此事,也难保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赵松面对皇上都咬口不认,为什么杜明晦就会知道此事?难道赵松面对皇帝时怕死,面对杜明晦就不怕死?当然不可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杜明晦和赵松是一伙的,只有在确保杜明晦不会拆穿他的情况下,赵松才会将实情告知。那为什么杜明晦不会拆穿他呢?因为杜明晦跟此事也有份,拆穿赵松,就等于是在暴露自己。 杜明晦自然也想通了其中道行,不由一阵头疼。 让赵松来,原本是想了解事情真相,找找看有什么突破口的。孰料,事情真相是了解了,突破口却找不到,还外加一阵心焦:“你去给我查查,林傲梅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若是偶然还自罢了,若是有意筹谋的……”杜明晦止而不言,眼中冷芒一闪而过,意思不言而喻。 “太师放心,下官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了,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赵松拱手道。 杜明晦点点头道:“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太师。”事情已经说到这里,就没他什么事了,至于怎么救林大小姐,就看杜太师的了,反正他是没办法了。 虽说现在已经没有把柄落在林傲梅手中了,但是当时,他把话都说得那般信誓旦旦,此时也改不了口。每个人的命格都是注定的,他总不能前一秒说二人相吸相旺,后一秒就说二人水火不容?胡扯也该有个度,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太妃那里或许还能糊弄过去,可是皇上那里……欺君之罪,也同样是要杀头的啊! “你先回去!顺便把昱儿叫进来!”杜明晦靠在椅背上,双手轻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的道。 赵松恭身节节告退,出了屋,见林严昱果然还守在外屋门口,尚未离去,忙让他进去找杜明晦。 林严昱推门而入,很识趣的没有多问什么。反正,他只要知道此事是林傲梅搞的鬼就够了,原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昱儿啊,你现在先回一趟右相府,安抚安抚你妹妹,恐怕此时,她已经担忧得无法入睡了。” “孙儿也正有此意!不过,妹妹的亲事……”林严昱见杜明晦疲惫的闭上眼,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 杜明晦忍不住又是一阵焦心,缓缓道:“你听我说,你妹妹的心思,这些年,我也不是看不出来!如果她和官家子弟订了亲,日后想要无缘无故的退婚,也不是一件易事,还会因此得罪了朝臣。若是和一届白身的章止扬订了亲,要退婚不就一句话的事?你就告诉她,有我在,就算是退了婚,也会让她如愿的!让她自己掂量着办,她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林严昱知道,杜明晦的意思,就是让林芙蓉听从爹爹的安排,先行订婚以推搪宸义王的婚事,不免再次问道:“祖父,当真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有,那就是揭穿了林傲梅,证实一切都是她胁迫赵松胡言乱语的。不过这样,他的太师之位也就做到头了。杜明晦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苍劲的手紧握成拳,林严昱无可奈何的暗骂了声,终是道:“那孙儿这便回府去!” 半夜三更从太师府赶回右相府,这还是头一回经历。林严昱从马背上跃身而下,并未多做停留,便直接往芙蓉苑赶去。 听完林严昱的一番劝慰,林芙蓉百感交集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彷徨无助的心神也渐渐冷静,如玉面容上不似之前的一汪死水,而是增添了几丝生气。 既然连外祖都没办法,那就只能先订亲了,怎么说,也还有机会劫后余生,总比嫁给宸义王万劫不复的好。 而且,祖父说得对,既然等风头过了,她是注定要退婚的,那还不如选一个容易退亲的,省得以后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若是以后退不了婚,她又当如何?林芙蓉的下定决心,也不过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 就算是已经想通,但一思及此事果真是林傲梅从中作梗,林芙蓉就恨得牙痒痒,气的一夜无眠。 林箭澜原本也是十分顾及林芙蓉心思的,但在此次订亲这件事上,即使知道林芙蓉有些排斥,也没有时间去顾及了。见林芙蓉的态度也没有了昨晚的排斥,林箭澜告知章止扬后,便将二人的庚帖互换,就连走六礼都绕过了。 虽说这于礼不合,但无奈事急从权,加之林箭澜本身也非迂腐之人,只想着过了此事后,再正正经经,轰轰烈烈的帮二人走六礼。 林芙蓉倒是不在意这些,反正只是个嚎头,风头过了就退婚了。 而林箭澜显然并非如此想,之所以煞费苦心选中章止扬,就是不想林芙蓉以后退婚声名受损,和林芙蓉的想法简直大相径庭。 林箭澜赶在早朝前的一个时辰内,帮林芙蓉订下了亲事,对换了庚帖后,便和孟氏一同出了门。林箭澜去上早朝,孟氏则去了西宫面见太妃。 这结局,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无论林傲梅知道或是不知道赵松背后的人是杜明晦,对这件事的影响都不大。 所以,林芙蓉订亲的消息传到傲梅阁时,林傲梅显得毫不意外。倒是府中别处,却都因为这个消息而久久平静不下来。就连黎郁之也顾不得用早膳,刚洗漱完便往傲梅阁里赶。 黎郁之跑得气喘吁吁,拿起桌案上的水牛饮几杯后,才不可思议的问林傲梅道:“表姐,林芙蓉真的订亲了?不是宸义王?” “瞧你这满头大汗的赶来,就为了问这个?”林傲梅掏出袖袋中的绣帕,拭去了黎郁之额头上的涔涔汗水后,才不疾不徐的答道:“她真的订亲了,不是宸义王。” 黎郁之闻言顿时苦了一张脸,不解道:“表姐,你都不觉得可惜吗?她配给宸义王多好啊!和她娘一样口腹蜜剑。” 或许,孩子的直觉确实是最准的,即使回府后,黎郁之和林芙蓉接触得不多,而且每次对黎郁之,林芙蓉也都表现得无可摘挑,但是黎郁之对她,仍是没有一丁点好感,向来只是表面上过得去而已。 “可以赢你一把骨扇,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还很高兴呢!”林傲梅混不在意的打趣着,说得黎郁之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无奈道:“表姐,你能不能分清孰轻孰重啊?况且,虽然林芙蓉订亲了,但也不见得就能推搪掉宸义王的婚事?所以,我还没输呢!” 林傲梅嗔倪了一眼黎郁之,这小子看得还挺透彻的。 确实,虽然林芙蓉订了亲,但还当真不见得就一定能推搪掉宸义王那桩婚事。不过,林傲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屑再去关注这件事了。而且,昨晚听了林箭澜在常青院说的话后,不知为什么,林傲梅却总有一种直觉,林箭澜,不会让林芙蓉嫁给宸义王,死也不会…… 第86章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星目流转,慢慢收敛了心神,林傲梅才抿嘴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了。你还没用早膳?” 孟氏入宫去了,不知得多长时间才回来,所以林傲梅也不用急着去常青院请安。 无关紧要吗?黎郁之很是懵懂的看了一眼林傲梅,也不再说下去,只答道:“还没有。表姐用完了吗?” 林傲梅摇摇头,悠悠道:“一起用,今天大厨房要等爹爹和祖母回来后才做早膳,我已经吩咐碧泉在小厨房张罗了,想来就快好了。” 黎郁之没有拒绝,反正,每天他待在傲梅阁的时间比呆在箫云院的时间都要长,也不差这几顿饭。 只不过,从昨晚吃过晚饭后,他就觉得有些食欲不振,到现在都不大想吃东西,但是林傲梅说一起用膳,他又不想拒绝。 姐弟二人又闲聊了会,待碧泉和白嬷嬷将刚做好的早膳布好,这才慢条斯理的用着小米粥。 看着今天格外细嚼慢咽的黎郁之,林傲梅用帕子拭了下嘴畔,惑然问:“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黎郁之抬起微垂的头,随意应道:“没有啊!就是觉得不太饿,没什么胃口。” 林傲梅每次吩咐做的膳食,几乎都是黎郁之爱吃的东西,怎么会不合口味。这也是黎郁之喜欢到傲梅阁蹭饭的原因之一。 听黎郁之这么说,林傲梅也没有多想,只道:“没有胃口也尽量多吃点,不然待会肚子会饿的。” “哦。”黎郁之点头应着,手中的银箸却仍踌躇不定,始终没夹多少东西。 见他一副当真吃不下的样子,林傲梅也没强迫,只在用完膳后,又吩咐碧泉到小厨房再多准备些吃食,以防过会黎郁之肚子饿没有东西吃。 早朝的时间是在寅时,现已过了卯时,却还不见林箭澜和孟氏回来,看来林芙蓉这事,还真不容易解决。 不过,解决得了也好,解决不了也罢,反正,林芙蓉的凤凰梦,大概是碎得差不多了。所以,林傲梅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翻看着书卷。黎郁之却是翻看得有些三心二意,时不时偷眼瞥向傲梅阁外。 望眼欲穿之际,笋香那桃粉色的身影总算是渐渐清晰的出现在傲梅阁门口。 不疾不徐的行了礼,笋香福身唤道:“小姐,表少爷。” 林傲梅还未将垂头看书的眼眸抬起,便听黎郁之急切的声音响彻在耳际,不住的追问笋香道:“怎么样怎么样?姑父他们回来了吗?事情怎么样了?” 见黎郁之急迫不已的样子,林傲梅也轻合上书看着笋香,挠有兴趣的想听听结果。 “回表少爷,老爷和老夫人都回府了,太妃娘娘已经松了口,没有执意要大小姐嫁给宸义王了。”笋香顿了顿,复道:“奴婢听说,原本太妃是决意不肯松口的,但是老爷在外宫,整整跪了快一个时辰,还扬言说,若是太妃执意要大小姐嫁给宸义王,他就长跪不起,加之又有大小姐已经婚配的借口在前,皇上也出面相劝,太妃这才无奈松口的。” “祖母没事?”虽然林箭澜执拗的做法有些出乎林傲梅意料之外,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孟氏。 “老夫人没事。虽说劝不动太妃,但老夫人也有诰命在身,自然是没事的。倒是老爷,跪得腿脚都走不利索了。”听到孟氏没事,林傲梅自是松了口气,不过听到林箭澜的情况,心中还是不自知的划过一丝异样。 “真松口了啊?那林芙蓉不就不用嫁给宸义王了?”黎郁之浅蹙眉头,话语中满是可惜的道。 “是啊,林芙蓉不用嫁给宸义王了,你的骨扇也要送来傲梅阁了。”林傲梅轻刮着香茗中的茶沫,慢悠悠的道。 黎郁之随即苦了一张脸,他差点就忘了还有这茬…… 不过,虽然心里很是肉疼,但是愿赌服输,再说林傲梅也不是别人,骨扇放在傲梅阁,林傲梅也一定会妥善保管的。 “好,等我回去……呃——”话还没说完,黎郁之突然觉得腹里一阵绞痛,忍不住撑着桌案疼呼出声。 林傲梅立马察觉到不对劲,脸色一变,扔下茶盏三两步奔到黎郁之身前,扶着他的双肩急问道:“郁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黎郁之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疼得失去血色的薄唇轻启,却是支吾着说不出话。 白嬷嬷见状赶忙上前,拉住黎郁之的手把着脉搏,来不及说话,只拿出随身带着的针囊,摊开囊带取出一根银针捻在手里,找准时机往黎郁之的几处穴位扎下。还不及拔出针,黎郁之已闷哼一声晕在桌案上。 “郁儿!” “表少爷!” 里屋内顿时慌作一团,苗嬷嬷将黎郁之抱到榻上,白嬷嬷也不敢闲着,轻然的帮黎郁之施针。 林傲梅一言不发,只直直的凝视着黎郁之发白的脸色,他的双唇已经由白转黑,即使是丝毫不懂医术的林傲梅,此时也能看得出,黎郁之,分明是中毒了! 姣好的面容上平静如水,细长柳眉浅浅蹙起,却依旧胜尽星华。那双原本璨若星辰的秋眸,此时却涌现出浓浓戾气,燃烧着汹汹怒火。 中毒!居然会中毒! 此中是谁的手笔,林傲梅不用细想也一清二楚。从黎郁之回府以来,因为有白嬷嬷在箫云院,所以,杜柳清做的小动作,林傲梅都是知道的。碍于是在府中,杜柳清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下手也都极为隐晦,即使知道,也没有证据,根本无法拆穿。 而且,林傲梅也担心,一旦揭发此事,以杜柳清的本事,绝对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到那时,杜柳清一定会使出更狠厉的手段对付黎郁之。 即使有把握自己能够拆穿杜柳清的手段,林傲梅不敢拿黎郁之来冒险。如果黎郁之出了事,她事后就算是拆穿了杜柳清,也于事无补。 所以,自从林傲梅知道,杜柳清以各种隐晦的方式让箫云院出现各种有巧合毒性的吃食后,林傲梅不是选择拆穿,而是选择不动声色。甚至还刻意的封锁白嬷嬷在箫云院伺候的消息。 萧云院里,杜柳清安插了不少人手,都被林傲梅以各种由头打发的打发,发卖的发卖,以确保白嬷嬷在箫云院伺候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到杜柳清耳朵里。 既然无法预料,如果拆穿此事后,杜柳清会用什么其它更恶毒的手段来对付黎郁之,那就不如不动声色的不去拆穿她,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比时刻不知道杜柳清的计谋手段而提心吊胆来得好,不是吗? 林傲梅一直以为,有白嬷嬷在箫云院帮忙把关,黎郁之是不会接触到有毒吃食的,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啊…… “小姐,老奴该死,老奴有负小姐信赖!请小姐责罚!”白嬷嬷帮黎郁之施完针,满心愧疚的在林傲梅身前跪下道。 从一开始,小姐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箫云院的吃食。后来,知道每次送来的膳食中,总有一两样是相克或者可以两者混合会发生毒性的吃食,她就更加的小心谨慎,不成想,居然还让表少爷中了毒,她真是愧无脸面! 林傲梅伸手扶起白嬷嬷,轻声劝慰道:“嬷嬷不必愧疚,此事怨不得你,你已经够仔细了,百密都有一疏,不要再自责了。” 林傲梅知道,此时白嬷嬷比谁都自责愧疚,其实,这事真怨不得她:“嬷嬷,郁儿是中了什么毒?现在怎么样了?” 见林傲梅并无丝毫责怪之意,还反过来劝慰自己,白嬷嬷满心的愧疚才消散了些,叹了口气回答道:“回小姐,表少爷是吃了没有煮熟透的白果,才会导致中毒的。这种毒,一般都会在七个时辰之内发生症状,轻者食欲不振,腹痛,腹泻,头疼,头晕,昏迷不醒。重者则会在几刻钟之内毙命。”后面两个字说出口,白嬷嬷就察觉到变得林傲梅隐有杀意的气息,猛然一惊。 苗嬷嬷也转过头去,只觉此时的林傲梅,和上次在邯珥村落水后清醒过来时,简直一模一样。同样的杀气腾腾,一样的戾气浓浓…… “小姐。”苗嬷嬷轻唤了声,因为之前见过了这样的林傲梅,苗嬷嬷很快稳住了心神,白嬷嬷却仍是一脸呆愣。 林傲梅顿了一顿,收敛了心神,轻声朝白嬷嬷道:“继续说嬷嬷。” 白嬷嬷闻言回过神来,诧异的望着林傲梅,见她似乎恢复了平静,这才道:“幸好表少爷似乎吃得不多,中毒不算深,老奴已经帮表少爷施了针,控制住体内的毒,防止毒性蔓延。再去抓几帖药,将毒排出来,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嬷嬷现在就去抓药,注意别被其他人察觉到了。”林傲梅朝着白嬷嬷道,白嬷嬷点头出了门,林傲梅才移步到黎郁之身边:“笋香,碧泉,郁儿中毒的事,除了在场这些人,不可以再向外透漏,知道吗?” “小姐,为什么还要瞒住,表少爷都中毒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让老爷和老夫人帮忙做主吗?继夫人简直欺人太甚了!”碧泉义愤填膺的道,很是不解林傲梅的做法,心中只觉林傲梅太过老实容忍了。 “碧泉,郁儿中毒所食的白果,你知道从何而来吗?”林傲梅坐在榻边,缓缓问道。 碧泉的性子虽冲动泼辣了些,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稍一想便道:“小姐,是昨晚的晚膳!” 昨晚大厨房里,府里主子的晚膳中,就有一道白果羹。 因为林箭澜被喧诏入宫,府里主子都有用红豆莲子羹先充饥,而大厨房,则是等林箭澜回府后才着手备的晚膳。 担心林箭澜会等急,林傲梅便吩咐碧泉在小厨房里先行做好了林箭澜的晚膳,待林箭澜刚回府,就送去给他。 因为有吃红豆莲子羹,那时大多数人的肚子都还不饿,所以,就连林傲梅自己,昨晚也是吃的大厨房的饭菜,黎郁之自然也是了。 “嗯。而且,府中其它主子,也都是用大厨房准备的晚膳,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偏偏郁儿就中毒了?”林傲梅再次问道。 碧泉一时无话可答,沉思许久才开口道:“可是,箫云院还发现过那么多有毒性的吃食,还不足以证明有人故意针对表少爷吗?” “那些有毒性的东西,都已经处理掉了,况且,都是一些相克的东西,本身并无毒性,就算是揭穿了,都能解释成一时巧合。”就连这次的白果羹,即使事情闹大了,将矛头指向杜柳清,也一样能够解释成巧合意外。 巧合黎郁之运气不好,其它人拿的都是煮熟了的白果羹,偏偏只有他拿的是没煮熟透的。加之杜柳清是当家主母,不可能亲力亲为的打理大厨房,若论疏忽,顶多也只是下人的错,怎么样都牵扯不到杜柳清身上。 顺着林傲梅的思路一想,碧泉顿时就蔫了,心中更是暗自提防起杜柳清。 虽然这不是什么复杂的计谋,但是,从中就能看得出,继夫人心思有多么的周到缜密!即使是事情暴露了,也让人没有办法拆穿她。 “小姐,难道就这样的任由继夫人害表少爷吗?有一就有二,难免下一次,表少爷中的毒,不会比这次重啊。” 碧泉的话,让林傲梅放在薄被上的手瞬间紧了紧,蚕丝薄被上的褶皱更加明显起来。 原本,她是想暗中提防杜柳清,让她不要使出更狠厉的手段,只要郁儿平安就好。 但是这一次的事,如同给了她当头一棒。不管再怎么提防,都难免会有漏网之鱼。而郁儿,又能经得起几次折腾?若非郁儿本身不喜白果的味道,这次能不能逃过一劫,实在是很难说。她不能再让郁儿遭受任何伤害了…… 杜柳清,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第87章 林芙蓉找茬 “小姐。”正当众人各有所思之际,一道声音自里屋外传来。即使隔着花梨木阁门,也可以清楚的听出,那是以蝶的声音。 傲梅阁的丫鬟中,除了笋香和碧泉被提为一等丫鬟外,其余的,都是分配为二三等或者粗使不等。以蝶就是被提为了二等丫鬟。虽没有和碧泉笋香一样近身伺候林傲梅,却也是担着傲梅阁要紧的活。 “什么事?”音色与平常一般无异,林傲梅轻声问道。 “回小姐,大小姐来了。”以蝶仍是在门外回禀,并没有推门而入。 林芙蓉? 林傲梅柳眉浅蹙,这时候她来做什么? “知道了,让大姐到正屋坐一会,我更衣后就出去。”林傲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让人察觉不出丝毫异样。 听到以蝶的脚步声远去,林傲梅才款款的站起身,望了一眼榻上脸无血色的黎郁之,朝着苗嬷嬷道:“笋香和碧泉陪我出去,嬷嬷,郁儿就交给你照顾了,先不要送他回箫云院,等白嬷嬷回来再说。” 担心黎郁之体内的毒会扩散,所以,在白嬷嬷没回来之前,林傲梅不敢让黎郁之轻易移动。 “是,老奴知道。小姐放心。”苗嬷嬷点头应道。 顺手将里屋的花梨木门掩上,主仆三人穿过垂花门,朝着正屋走去。 林芙蓉正端坐在樱桃木镂牡丹花的圈椅上,姿态娴静的低头啜着茶。 一袭艳红长裙,腰间束着一根茜红色点翠腰带,丝绦垂坠袅袅婷婷,朝月弯鬓上斜插着一支镏金红宝石瓒凤簪,流苏打下纹丝不动。她眉目如画,肤若初雪,一派雍容华贵,艳若朝阳海棠。 单看容颜姿态,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人前如斯端庄华贵的美人儿,人后竟会变得那般的狰狞扭曲。 “让姐姐久等了,万莫怪罪妹妹才是。”话语清脆似玉珠相撞,佩环共鸣。 林芙蓉闻声抬起头,便见林傲梅轻盈的走近,俏丽面容上巧笑嫣然,一袭月白色襦裙,清逸淡雅正如那峭壁间绽放的雪莲。 握着茶盏的掌心不由收紧,温度渐渐升高,林芙蓉却似乎毫无所觉。 该死的林傲梅!设计陷害自己到这步田地,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不过,自己已经化险为夷,不用嫁给宸义王,想必此时林傲梅是相当失望!只是面上还强撑着一派从容罢了! 虽如此想,但见林傲梅从容素然得倾世绝俗的俏脸,林芙蓉还是感到一阵堵心。 随即便意识到不对,她是来让林傲梅添堵的,不是来让自己糟心的! 林傲梅那么苦心孤诣的设计自己,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时应该糟心的,是林傲梅,不是自己! 虽然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林傲梅此时笑语嫣然,林芙蓉也不好冷眼相对,遂起身道:“妹妹说这话,就好生见外了!” 亲昵的拉起林傲梅的手,眸光流转,林芙蓉复道:“妹妹这般设计陷害姐姐,姐姐都大人大量的没有怪罪。怎么会因为多等了一小会就怪罪妹妹呢?” 见林芙蓉一反常态,说出的话也阴阳怪气,林傲梅心中更是警惕,面上却柔和依旧,顺着话风道:“嫡姐向来宽宏大量,妹妹都是知道的,适才也不过是说说场面话罢了,姐姐不会真的当真了?” 这个林傲梅!怎么说的话这么戳人心窝呢! 不仅林芙蓉这么想,就连坐在屋顶上看着好戏的人也甚有同感。 “当然不会当真了!我和妹妹说着玩儿呢!”林芙蓉朝着林傲梅对眸一笑,转而朝其余人道:“你们都退下,我和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讲。” “是,大小姐。”林芙蓉发话,采月和采星自是没有半丝的犹豫不从,倒是碧泉和笋香对望一眼,没听到林傲梅赞同林芙蓉的话,皆垂下了头,不敢离去。 林芙蓉脸上笑意一敛,冷声道:“怎么?妹妹在府里混得风生水起,连带着丫鬟都水涨船高了吗?别忘了,现在这府里是谁在当家做主!还轮不到你们放肆!” 若此时是别的丫鬟在场,林芙蓉是决计不会这么出格的,但是笋香和碧泉却早已看过她撕破伪装的样子,所以对她们俩,林芙蓉也没了那么多忌讳。 林傲梅并不出言,只淡然的走到圈椅上坐下,捧起茶盏浅啜,似乎没听到林芙蓉指桑骂槐的话。看来林芙蓉今天是故意找茬来了。 不过,为什么呢? 想起入门时林芙蓉的第一句话,林傲梅的星眸不由一凝。 林芙蓉,知道宸义王的事和自己有关?还是只是怒极在找发泄而已? 碧泉和笋香连忙跪地,垂首道:“奴婢对大小姐并没有丝毫的不敬之意,大小姐恕罪!” 以二人的心思玲珑,虽然林傲梅从来没有明说此次宸义王的事和她有关,但也没有刻意的隐瞒她们,否则当日在宫里,林傲梅就不会让她们两个配合着演戏,以支开宫婢侍卫了。 所以,两人前后一贯通,即使不清楚个中细节,但也还是可以猜得出,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和林傲梅有着不少的关系。 此时见林芙蓉来势汹汹,言语间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生怕二人单独说话,林芙蓉会对林傲梅做什么不利的事,加之林傲梅也没有发话,二人更是不敢离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笋香和碧泉二人,林傲梅不说绝对的信任,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人是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 当然,林傲梅也一直知道,有些时候,做事不可能凭一力而就,所以,给予身边能帮助自己的人一些相信,还是必须的。不过,有了上辈子的教训,再要她毫无防备的信任任何人,或许这辈子,她是再也不可能做到了。 “无不敬之心就给我滚下去!我和妹妹说话,也是你们可以打扰的!”林芙蓉狠狠一甩袖,冷声喝道。碧泉和笋香却仍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眼见林芙蓉又要发怒,林傲梅才悠悠的放下茶盏,瓷盏清灵的碰撞声让林芙蓉就要喝出口的话顿时咽回腹中。 “姐姐何必动怒。碧泉笋香,你们退下,难不成姐姐还能把我生吞活剥了不成?”林傲梅满不在意笑笑道。 笋香碧泉稍稍迟疑了下,这才起身告退。 “妹妹真是好本事,连手下的丫鬟都被训得服服帖帖的。”林芙蓉半讽半嘲着道。 “姐姐过奖了。”林傲梅似乎兴致缺缺,很不想跟林芙蓉磨叽,漫不经心慵懒的道:“姐姐费了那么大劲让碧泉她们下去,就是为了奉承我吗?妹妹可承受不起!” 浅浅悠然的一句话,让林芙蓉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霎时更加不好了,只觉对林傲梅发难,就跟打在海绵上一样,软趴趴的,对她没有一点杀伤力。 见周围没有任何人,林芙蓉终于按捺不住的怒道:“林傲梅!你少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设计陷害我失败了,你是不是很懊恼,很气急败坏呢?我没有嫁给宸义王,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林傲梅柳眉微不可见的一凝,随即舒展开,抬眸试探着道:“姐姐说什么呢?妹妹听不大懂。宸义王的事,是姐姐天命所归,赵大人说得一清二楚,怎么会是妹妹设计陷害呢?”着重咬重了“天命所归”四个字,林傲梅挑眉无辜的望向林芙蓉。 挑衅嗤笑般的表情,让林芙蓉更是怒极,扬声喝道:“你别给我提赵松!若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他还没那个狗胆敢那么说!” 果然!林芙蓉知道什么了吗? 长袖内的素手暗自攥紧,林傲梅脸上浅笑的弧度微微敛了敛,眼神躲闪道:“我哪有能耐,给赵大人那么大的熊心豹子胆呢?姐姐别说笑了。” 见林傲梅变得闪烁的眸光,显然是害怕计谋暴露了,林芙蓉心中得意,越发笃定道:“有没有说笑你自己清楚!赵松都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别以为你在背后动什么手脚我不知道!” 听她这样说,林傲梅反倒又放下心来的感觉,挑了挑额前的刘海,一副不相信的嗤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唬三岁小孩呢?赵松会把这么大的事告诉你?别想诈我!” “赵松已经都告诉我外祖了!事情就是你暗中搞的鬼!”林芙蓉半是得意半是挑衅的道,虽然她丝毫不清楚个中细节,但是林严昱确实是告诉她,赵松对杜明晦交代说,是林傲梅暗中作的梗! 若是林傲梅知道事情败露,肯定会慌张的求自己不要拆穿她,到时,她再以此要挟林傲梅,还怕捏不死她?这也就是为何林芙蓉会急急来找林傲梅的原因了。 虽然没有如意料之中的看到林傲梅计谋失败后的气急败坏,但至少待会就能见她跪地求饶的狼狈了! 林芙蓉心中窃喜,这边林傲梅心中却是瞬时乱作一团。 倒不是真怕林芙蓉揭穿此事,无凭无据,而且此事又对林芙蓉影响颇深,就算她说是自己搞的鬼,也没有人会信,还有赵松也不会认。 她之所以心乱,是觉得很诧异疑惑。 如果林芙蓉说赵松向杜明晦交代事实一事是假的,那她何以这般笃定的说此事是自己暗中作梗? 即使是当时离宴回府时,林芙蓉也没有提起此事,虽然不能代表她心中毫无怀疑,但是至少可以肯定,那时的林芙蓉,即使是心中怀疑迁怒,潜意识里也觉得不大相信。 可是此时,仅仅相差一天,林芙蓉就变得这般笃定不疑,肯定是有她的依据的。那也就是说,林芙蓉说的是真的,赵松确实向杜明晦把一切都交代了! 问题是,为什么赵松连皇上都瞒过了,却会向杜明晦坦白呢?他就不怕杜明晦揭穿他贩卖军火? 而且,还有一点可疑,杜明晦是林芙蓉的亲外祖,他既然知道是自己在背后作手脚,却为何不拆穿她,以这种更便捷的方式来解决宸义王一事,而是反倒要委屈林芙蓉订亲来解决这件事呢? 事有反常即为妖!一定有问题! 脑中隐隐约约的闪过什么,林傲梅急切想要抓住,却是看得见,抓不着,犹如水中捞月,雾里摘花。一瞬间有什么想法,却又被起伏的波纹遮掩得模模糊糊。 正要理清思绪细想时,林芙蓉的声音便响彻在耳畔,堪堪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路:“林傲梅,现在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在搞鬼,你认为,如果我将此事揭穿出来,爹爹还会纵容你吗?他那么疼我,为了我,甚至在宫外长跪不起的向皇上求情,你觉得,他要是知道你设计陷害他最疼爱的大女儿,会轻易饶过你吗?” 林芙蓉越说越得意,尤其是想到林箭澜为了他长跪不起求情一事,更觉压过了林傲梅一头,眉飞色舞道:“若是你现在跪下,给我磕几个响头,我还能考虑考虑,不揭发此事,让你安稳当你的林二小姐,否则……”林芙蓉没有再说下去,阴森的语气却惹人遐想,更是可怖。 她要把林傲梅捏在自己手里,就像猫捉老鼠一般戏耍,等到厌倦的那一天,再一举咬死她! “林芙蓉,你要是有把握可以揭穿得了我的话,那就去啊!凭什么觉得我会怕你?”林傲梅轻蔑至极的道,如果能揭穿她,还用等到林芙蓉来发难?恐怕杜明晦在要解决宸义王一事时早就揭穿了。 连那种紧要关头,杜明晦都不敢揭穿她,此时事情已经解决了,杜明晦就更不会让林芙蓉拆穿她了。 虽然其中缘由,林傲梅还想不太透彻,不过这一点,却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而且,你确定爹爹最疼的女儿是你?要不要现在去爹爹的书房看看?”明眸湛然,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虽然知道林箭澜让自己自由进出书房的原因不是因为偏宠她,但是能给林芙蓉添堵,林傲梅也不在乎拿出来唬唬人。 波澜不惊的一番话,让林芙蓉火热的心一瞬间冷却下来…… 林傲梅!死到临头居然敢这样嘲讽她! 而且,可恨的是,她确实没有把握拆穿林傲梅,至少现在还没把握。因为她连林傲梅是如何做到的都想不透,只是林严昱告诉她的话,让她确定此事是林傲梅一手摆布的而已。 还有一点连她也没怎么想透,外祖既然知道是林傲梅在暗中搞鬼,为什么不拆穿她呢? 不过,这个问题想不透,林芙蓉也就没再细思下去,反正,只要林傲梅一知道事情败露,肯定就会立刻慌张失措的跪地求饶。 可是,现在的情况…… 心中没了底,林芙蓉却不想失了气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你还看不清楚形势吗?那你就等着悔青肠子!” 回去后她就去找外祖,一定要拆穿林傲梅,让她万劫不复! 林芙蓉怎样都没有想到,看不清楚形势的,不是林傲梅,而是她自己,最后悔青肠子的,也不是林傲梅,依旧是她自己…… 第88章 碰壁 湛然的明眸中带着诸多轻蔑,林傲梅挑眉嘲讽一笑,满是有恃无恐的道:“我既然敢做,就从来都不怕被你知道。实话告诉你,即使你不知道,我也会找机会让你知道。不过,现在你先一步知道了,也只是说明你还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蠢笨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林傲梅无视林芙蓉变得难看的脸色,自顾自悠悠复道:“况且,想揭穿我,你还没那个本事!少拿根鸡毛就当令箭使,那样只能显得你越发的蠢而已。” 一句笨一句蠢,丝毫不将林芙蓉的威胁放在眼里,说的话亦真亦假,虚实难辨,却是字字珠玑,直戳要害。 别说林芙蓉拆穿不了她,就是拆穿得了她,林傲梅也不会让林芙蓉在言辞间占一丁点上风。 被林傲梅的一番嘲讽说得张口结舌,林芙蓉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气得不知如何反击。 不应该啊!不应该这样的啊!明明是自己抓住了林傲梅的把柄,按理说是自己把林傲梅嘲讽得气急败坏才是,为什么会是林傲梅好整以暇的气得自己怒火攻心呢? 而且,经林傲梅一说,就好像自己对她的威胁,在她看来,只如同三岁小孩的鬼把戏一般,毫无杀伤力,她根本嗤之以鼻,就连应付都懒得去应付。 虽然清楚,林傲梅的言辞嘲讽是故意要惹怒自己,但那丝毫看不出破绽的浓浓嘲讽之意,却也让林芙蓉心中无法不怒。 这厢林芙蓉脸色越发阴暗难看,那厢林傲梅却似乎乐在其中,浅笑吟吟再次道:“还有,差点忘记说了,原来姐姐你知道,爹爹在宫门口跪得腿脚不利索的事啊?既然如此,那就是姐姐你的不对了,都不知道先去看望看望爹爹,只会一个劲小家子气的跑到我面前,耍这种我连敷衍都嫌麻烦的把戏,虽然这种做法很符合你的智商,但是我实在很不想应付你,因为你实在太弱了!” 声音清脆若玉珠相撞,悦耳又带着浓浓的挑衅之意:“虽说如此,妹妹却还是不得不说姐姐一句,蠢,笨,弱,这些先天性的,妹妹都不怪你,但是,你连百善孝为先的孝字都做不到,二娘真是好教养!哦不对,大概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还真不能怪姐姐。” 林傲梅顿了顿,一改浅笑吟吟的漫不经心,款款起身,深明大义的道:“不过,归根究底,我们姐妹一场,妹妹就代姐姐去看望看望爹爹,权当替姐姐的大不孝赎赎罪了。” 抿嘴一笑,凝睇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芙蓉,林傲梅整了整微皱的衣襟,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出了正屋。 圆目看着渐行渐远的月白色身影,林芙蓉才愣愣的回过了神,瞪大着眼,一脸茫然。 和林傲梅翻脸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对于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她竟也能如此的信口拈来。就算是自己的形势占了上风,却也被她挤兑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回嘴之力。 可恶! 狠狠甩袖一跺脚,林芙蓉眸光如刃,直想射死逐渐远去的那抹窈窕身影,面孔扭曲得狰狞,却也不得不重新调整好表情,赶上林傲梅的脚步。 她可没有忘记林傲梅说的话,而且林傲梅走的方向,确实是林箭澜住的拂杉轩。若是林傲梅趁自己不在时,在父亲面前说自己的坏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原本,林芙蓉确实是想先来看看林傲梅狼狈求饶的模样后,再去拂杉轩看望林箭澜的。没想到,不仅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画面,反倒给自己添了堵。更闹心的是,林傲梅这般有恃无恐的挑衅嘲讽,她居然还无法去向林箭澜揭穿林傲梅! 林芙蓉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定要去找杜明晦拆穿林傲梅,让她狼狈的跪下求饶,否则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直到林芙蓉怒气冲冲的远去,房顶上的詹玄羽这才嘴角抽搐的抚额懊恼。 他真是脑袋被门板夹了!才会眼巴巴的赶来,真以为可以看到那只小狐狸气急败坏的样子。 因为得知太妃松了口,林芙蓉已经化险为夷,原本想,以那只小狐狸和林芙蓉的势成水火,不管此事中究竟有没有小狐狸的手笔,林芙蓉此时虚惊一场的转危为安,小狐狸都定会一改往日的从容素然而变得生气恼怒,气急败坏。 到这里时,意外看到林芙蓉过来找茬,更是让詹玄羽觉得自己来对了! 没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最后被气得甩袖跺脚的,居然是来找茬的林芙蓉。 回想起二人的唇枪舌战,詹玄羽更是有些想笑。 那只小狐狸,也真是毒舌得可以,那字字珠玑的话,无一句不是戳得林芙蓉哑口无言,毫无还嘴之力。 不过,虽然没有见到小狐狸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可惜,但他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次宸义王的事,就是那只小狐狸在暗中搞鬼!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否认得那么猖獗! 定是昨晚的月色太美,才会让他觉得那只小狐狸柔然清幽,还因此变得心神不定。 这就是只狡猾成精的小狐狸,哪里柔然清幽了?就算有,也是在人前的伪装。 两次掩饰身份的出现在小狐狸面前,她哪一次不是张牙舞爪的算计自己,更可恨的是,自己居然都还被她算计中招了! 不过以后,詹玄羽是不会再戴着银面具来傲梅阁了。否则,岂不是间接在告诉林傲梅,他的目的不是琉璃彩凤?他知道,上次小狐狸故意说琉璃彩凤被府里的其他人盗走,是在存心试探,他才不中计呢!就让小狐狸以为他的目的确实是琉璃彩凤好了。 而且…… 詹玄羽微微收回目光,深邃的眸底暗藏风云,显然也想到了和林傲梅同样的问题。 听了适才林芙蓉和林傲梅的对话,詹玄羽虽然知道是林傲梅使得赵松将矛头指向林芙蓉,却并不知道林傲梅是以贩卖军火一事胁迫的赵松,但是也敏锐的看出了蹊跷。 连在皇帝面前都没有改口的赵松,为什么会把事情真相告诉杜明晦呢?而且杜明晦既然知道是小狐狸搞的鬼,为什么也没有拆穿,反而要用更不划算的方法解决事情呢? 和林傲梅一样,詹玄羽脑海中也在一瞬间闪过什么,但因为不知道林傲梅是以贩卖军火一事胁迫的赵松,所以暂时还捕抓不到什么迹象。 虽然暂时还想不出,杜明晦和赵松两个人蹊跷行为的合理解释,不过眼下,似乎还有挺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风凉,流云动;碧空,飞鸟舞。 詹玄羽如处平地的斜坐在屋顶上,眸光流转间仍是一派邪魅慵懒,直叫人目眩神迷。 小狐狸此时不在傲梅阁对?而且她的贴身丫鬟和嬷嬷也都不在对?那他不是就可以放开手脚的找东西了? 里屋他那晚已经找过了,并没有。那藏在正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虽然正屋远不比里屋来得隐蔽好藏东西,不过,以小狐狸那狡猾的性子,说不定会反其道而行也说不定呢?就像她将贵重的首饰放在妆奁镜后一样。 平时就算小狐狸不在,也总有她身边的丫鬟或嬷嬷在,这次却是都不在,不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打定主意,詹玄羽从一旁窗棂的方向翻身而下,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又从窗棂跃入正屋内,几乎有如一缕青烟。那是真正的神不知鬼不觉,莫说此时正屋里没人,就是算有人,恐怕也很难察觉到他…… 因为跪得太久,林箭澜双膝间的淤青很深,其它地方倒是没有受什么伤。林傲梅和林芙蓉到拂杉轩时,见林箭澜双脚正褪了鞋袜泡着热水,杜柳清则在一旁帮他揉肩捶背。 “见过爹爹,见过娘亲。” “给爹爹请安,给二娘请安。” 姐妹二人已一改在傲梅阁的剑拔弩张,亲昵的并肩站在一起,依次倩身行礼道。 林芙蓉一袭艳红长裙如丹似霞,林傲梅一袭月白襦裙如莲似雪,前者雍容华贵若牡丹,后者清逸灵秀若雪莲,亭亭立在一起,莫不让人眼前一亮。 林箭澜挽下裤脚,方抬头笑问道:“你们姐妹俩约好的?怎么一起过来了?” “没有,是我和妹妹心有灵犀,在路上遇见,就一起过来了。”林芙蓉抢先应着,看似亲昵而不逾矩的打趣道:“我原以为妹妹就只记得伺候祖母,都忘记爹爹了呢!” 林傲梅恍若察觉不到她话中深意,浅淡素然的道:“原本是想去常青院,先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后再来看爹爹的,不过见姐姐一心只惦记爹爹,就先陪姐姐过来了。” 不愠不火的一句话,林箭澜没去在意,只以为姐妹俩亲昵无间的调侃,杜柳清却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林芙蓉那句话,根本就是在暗指林傲梅只惦记着孟氏,无暇顾及受伤的生父。林傲梅倒好,直接说自己是想先去给年迈的孟氏请安后,再来看望林箭澜,没有无瑕顾及一说。更是反击暗道林芙蓉一心只惦记林箭澜,却将孟氏这个年迈的祖母抛之脑后。 长幼尚且有序,更别说孟氏是林箭澜的生母,地位更是尊崇,加之已经年迈,林傲梅先去给孟氏请安,后再来探望林箭澜,合情合理。反倒是林芙蓉,压根就没惦记过孟氏,岂非颠倒了轻重?话语间谁占上风,明显可见。 杜柳清浅蹙起柳眉,怎么回事?芙儿并非如此鲁莽之人,怎么会突然在箭澜面前对林傲梅发难?要是被箭澜看出什么端倪那可怎么好? 偷眼见林箭澜没有在意理会,杜柳清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对于林芙蓉,林箭澜还是很相信她的性子的,所以才没有多想。否则,以箭澜在朝堂上面对过那么多的明枪暗箭,绵里藏针,要想他不发现林芙蓉话里的尖酸挑刺,还真是不大可能。 警告的瞪了一眼林芙蓉,示意这是在林箭澜的面前,收敛一点。 没有外人在场,就算在口舌上泼了林傲梅脏水又如何? 接收到杜柳清的目光,林芙蓉才压下心中的愤愤不平。她真是被林傲梅气糊涂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对林傲梅发难! 重新将情绪调整好,林芙蓉又担忧的过问了林箭澜的伤势。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林傲梅的那一番嘲讽挤兑,却让她越想越气,心里只想赶紧回去修书告知杜明晦,让他想办法拆穿了林傲梅。 林傲梅倒是看出林芙蓉有些心不在焉,见林箭澜没什么大碍,心中也惦记着中毒未解的黎郁之,不知白嬷嬷回来了没有。 和林芙蓉一起,用活血化瘀膏将林箭澜膝上的淤青揉开,又说了会儿话,三人便各自离开。 知女莫若母,从林芙蓉不合时宜的话中,杜柳清便看出了不对劲。一回到芙蓉苑,便赶忙问及原因。 林芙蓉一五一十的道来,末了很是恼怒的道:“我定要拆穿她,让那个小贱人万劫不复!” 对于宸义王的事,即使没有林严昱的证实,杜柳清也有九成的怀疑是林傲梅从中作梗。不过林严昱的话,虽让那九成的怀疑变为了十成的肯定,却也同时让杜柳清心生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为什么杜明晦不拆穿林傲梅? 母女俩虽是同样的不解,杜柳清却显然比林芙蓉更看得清形势,劝慰她道:“如果能拆穿,还用你说吗?我想,你外祖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暂时没有拆穿林傲梅。这时候你修书过去,大概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放心,我了解你外祖的性子,一旦有机会,他不会放过林傲梅的。或许他是在筹谋借着此事,让林傲梅死得更惨呢?” 杜柳清是嫁出杜府的外女,对杜明晦私贩军火一事并不知情,但是对于杜明晦的性子,还是极其了解的。 “难言之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林芙蓉愤愤的一甩袖,话虽如此抱怨,却也觉得杜柳清的话不无道理,心中暂且打消了修书给杜明晦的念头。 杜柳清还想说什么,就见从秾华院急匆匆赶来的王妈妈。 “夫人,武鹏传信回来了!”王妈妈满脸喜色,将袖袋中的信递给杜柳清。 武鹏和武楷一样,是上次太师府派来监视傲梅阁的护卫。武楷被抓后,就由武鹏接替武楷的位置,成了领头人。 “噢?”脸色动容的接过,杜柳清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闪过按捺不住的欢喜。 “娘,怎么了?”林芙蓉一脸茫然,不明白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杜柳清高兴成这个样子。 杜柳清折起信收入袖中,勾唇一笑道:“就算你外祖没拆穿林傲梅,这次,我也照样能让林傲梅那小贱人万劫不复!” 林芙蓉眼神一亮,目带询问。 杜柳清靠近她耳际,薄唇微动,轻声低诉。 “真的吗娘?你什么开始准备的?我怎么不知道?”听完杜柳清的一番耳语,林芙蓉喜出望外的问道,唇畔的笑意更是昭示着她放朗的心情。 “十几天前!”杜柳清轻声答道,嘴角扬起,明明笑着,却是格外的阴森:“这回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贱人怎么逃!” 第89章 韧而不硬 旭日初升,阳光静好。 箫云院里屋的白酸木雕暗纹蝙蝠拔步床上,黎郁之正半坐起身子,后背垫着靠枕,手拿一本风俗志异的书卷随意翻看着。窗棂外朝阳初升,衬着他随意散漫的动作,整个人的姿态显得愈发悠闲。 待看到笋香捧着煎好的药汁,随着林傲梅跨进屋内时,黎郁之悠闲的姿态瞬间瓦解。 药碗中,盛着黑乎乎的药汤,还没开始喝,黎郁之就已经一阵反胃。 想起前几天连续灌下的几碗解毒药,那味道,真是绝了! 此时再看到这黑乎乎的药汁,黎郁之顿时有如惊弓之鸟。 强行压制住胃里的翻滚,黎郁之可怜兮兮的朝着林傲梅商量道:“表姐,我的毒已经解了,这药就不用喝了?”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余毒未清,自然还要喝。”看着黎郁之变得凝固的表情,林傲梅心中了然,却是丝毫不松口。 这孩子,是怕苦呢! 这些天连续喝了不少碗药,好不容易好些,竟变得杯弓蛇影起来了。 犹记得,上辈子郁儿是从来不怕苦的,面对这种药,就算喝个十来碗,大概眼皮子都不会挑一下。而这辈子,竟是对苦味这般忌讳。 笑了笑,林傲梅安慰黎郁之道:“放心,这只是清余毒的药,药性不一样,不会很苦的。而且,我给你带蜜饯来了,还有你最喜欢的青梅蜜饯。” 箫云院没有附小厨房,而黎郁之中毒的事,林傲梅又不想传扬出去,因此也不能到大厨房熬药。所以,只能在傲梅阁的小厨房将药熬好后再送过来。 黎郁之听言,长眉倒竖往林傲梅身后右侧的碧泉看去。果然,她手里拿的,不是黑乎乎的药汁,而是一盒四甜蜜饯。 脸色稍微好转了些许,即使心中排斥,但是林傲梅给送来的,他又不得不喝。 紧闭着双眼,几乎连双眉都纠结在一起。黎郁之喝药,是属于一口闷的气魄,丝毫不敢让药汁在味蕾上停留。虽如此,却也还是喝得出酸涩的苦味。不过还好,苦味确实比先前的淡很多了。 含着青梅蜜饯,一时间也难以消除苦味。 林傲梅拿出绣帕帮黎郁之拭了下嘴角,待苦味渐散,黎郁之才忍不住道:“表姐,明天可不可以不喝了?” 虽然容易喝多了,但是药的味道,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行。白嬷嬷开的药是一个疗程的,要喝到后天才行。”林傲梅斩钉截铁的道。 黎郁之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心中直把杜柳清暗骂了个半死! 若不是她,自己哪里用受这种罪了…… 黎郁之看着林傲梅,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微微一怔后,从床尾的瓷枕下拿出一个金丝楠木盒,递给林傲梅道:“表姐,愿赌服输,这是姑父给的那把骨扇,给你。” 林傲梅娇然一笑,欣然接过,素手将上面的玲珑锁扣转开。 雕镂精细的金丝楠木盒内,一把骨扇静静的躺着,宝蓝色的底布和颜色奇特的扇骨相互辉衬,带着别样的精致华丽。 林傲梅将折扇拿出,划过半个弧度将折扇展开。勾唇一笑,果然是这把折扇! 上辈子,这把扇子和琉璃彩凤一样,是林箭澜赠于自己的嫁妆。所以,林傲梅对这把扇子的感觉,算不得陌生。 雪白扇面上,一面彩绘出鸟兽虫鱼,花卉草木,各尽其巧。另一面,则是一副书画,山水风光,题诗作画,雅而不俗。风格迥异的两面,却皆运以精心,出以妙笔。 不过,值得一提的,却不是扇面,而是扇骨…… 偷眼见黎郁之忍不住的目露喜爱,内里却不见半分懊悔,这倒出乎了林傲梅的意料。 将折扇递到黎郁之面前,林傲梅开口问道:“郁儿,你知道这把扇的扇骨,是以什么材质制成的吗?” “啊?”黎郁之眨巴眨巴眼。 这个,他倒真没怎么仔细的端详过,只知道这把折扇的扇骨和其它折扇的扇骨颜色有些不同。 拿过折扇近看,方不知其解的摇摇头看向林傲梅道:“看不出来,不过好像不是竹子。” 一般折扇的扇骨,大多是以素竹、寒竹或湘妃竹等制成的,也有些人较为奢侈,会采用象牙,玳瑁,翡翠之类奢华之物制扇骨。而眼前这把折扇扇骨的材质,却显然不是这些东西。 林傲梅并不急着解释,只轻合上折扇,两手分别握住扇子的前首和末端,缓缓一使力。扇骨竟柔韧的弯折成一个半弓的弧度,愣是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 黎郁之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喃喃道:“居然折不断,好有韧性的材质!表姐,这是什么木材?” 林傲梅放开右手,骤然失力,扇骨又还原回刚开始时的中绳之木,完全看不出被折弯过的痕迹。 幽幽抬眸凝睇了一眼黎郁之,林傲梅不再卖关子,解释道:“不是木材,这扇骨,是用凝固的雪松柏树脂制成的,折而不断,弯而不裂。不褪不腐,至少可以保存近千年以上,” 黎郁之瞪大了一双星眸,讶然道:“不是?藏了这么久,我居然都不知道!还以为那扇骨颜色之所以不同,是用其它罕见珍稀的木材制成的,原来是用树脂啊!”边说着,边不可思议的学着林傲梅折了一折,黎郁之这才问道:“表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爹爹告诉我的。”林傲梅不假思索的道,神色一片清明,复朝着黎郁之道:“郁儿,你知道二舅舅生前寸手不离此扇,是为什么吗?” 林傲梅所说的“二舅舅”,就是黎郁之的生父,黎芊芊的亲二哥黎靖。 “姑父跟我说,此扇是祖父赠于爹爹的,这算不算得上原因?”黎郁之想了想道。 “一半一半!”忆起黎衡融那副铁骨铮铮的豪气,林傲梅嫣红樱唇不自知的勾起,莞尔道:“外祖父之所以将这把折扇赠给二舅舅,也是有原因的。” 迎向黎郁之困惑好奇的目光,林傲梅含笑道:“二舅舅的性子,正如这把折扇一样,韧而不硬。娘亲生前说过,想来是因为如此,外祖才会将这扇子赠给二舅舅的。” 若非黎家被满门抄斩的话,黎芊芊三个兄长中,定然当属黎靖的成就最大。当年,黎靖不仅涉及官场,在从商方面也是个中翘楚。 士农工商,无论是在最顶端的从仕,还是最底端的从商,黎靖都混得游刃有余。在官场,他广交好友,风生水起。在商界,他长袖善舞,如鱼得水。 可以说,黎靖把握住了许多人的心思,只可惜,单单忽略了先帝的心思。 收起了怀旧的语气,林傲梅端正了姿态,淳淳道:“郁儿,向来刚硬之物易毁,柔韧之物难催,韧而不硬之人,往往是最能笑到最后的。你明白吗?” 知道黎郁之是个心思聪明的,所以林傲梅并不直言,只一针见血的点出关键便不再说下去。 望着那双泛着睿智光芒的清冷眸子,时刻的淡漫灵动,流光溢彩,听着林傲梅不紧不慢的侃侃而谈,皆让黎郁之猛觉一怔。 韧而不硬? 表姐是在告诉自己,宁折不弯的性子,最终的结果就只有被断折。 黎家是武将之家,向来豪迈正直惯了。许是小时候在黎府,接触的、学习的,都是为人君子的大道理。 因为年纪小,所以潜意识记得更加根深蒂固,养成了黎郁之就算在黎家灭门后,见识过世间人见风使舵,踩低拜高的丑陋嘴脸,也依然保持着刚硬正直得过于自持的性子。 若是现在黎家还在,仍处于如日中天的地位,那黎郁之这种性子,是没有太大弊端的。 但是现在,黎家已成一抔黄土,周围豺狼虎豹虎视眈眈,留着黎郁之一份纯真已经是林傲梅的极限,她不允许黎郁之再以他的正直去对待那些心怀诡谲的人,这样,最后吃亏的,肯定是黎郁之,而且只有黎郁之。 用心良苦的一番话,林傲梅本意只是想告诉黎郁之,做事要懂得变通之道而已。 黎郁之眉目微敛,双眸凝聚的沉思。 表姐的话中深意,他自是听得懂。表姐说的,和书中的为人之道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背道而驰。 书中言“纤尘不染,方解开天罗地网。”,书中言“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然而,表姐话里的意思,却是暗喻自己,不管在何处何地,都要处理好人际关系,无论是对方是好人坏人,都要结交,且要做到让对方都看你顺眼,觉得你和他是同道中人。 表姐说的处世之道,虽和自己的书中所学大相径庭,但无一不是直指要害。 古往今来,不是说君子定胜于小人,也不是说小人定胜于君子。成功的,往往是那些灵活变通,正邪黑白皆有涉及之人,这种人,才是真正会做人的人! 表姐只是个闺阁女子,却看得这般深奥,黎郁之不禁暗自神伤,这些年,表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将世间善恶看得这般透彻。 林傲梅知道,这些和正人君子背道而驰的道理,应该会在黎郁之脑海中盘恒,也许黎郁之一时间难以全然接受,但是总会在心中发芽生根,就算不能接受,让他存个警惕也是好的。 将折扇收回金丝楠木盒中,见林傲梅没有要拿走的意思,黎郁之疑惑道:“表姐,这把扇子是你的。” 林傲梅莞尔一笑,这次输给她扇子一事,若是黎郁之懂得急流勇退,或者灵活变通一些,完全可以不用输掉这赌注。原本她是想将扇子拿走一段时间,让黎郁之更加记清楚这次的教训。 可是,看到他眼里满是浓浓的喜爱和恋绻,林傲梅却又不忍心拿走了。随意浅淡道:“我要这把折扇也没有用,还是留在你这里。” “表姐,你不拿走这把扇子吗?”黎郁之喜形于色问道。 “嗯。二舅舅拿这扇子的用意,我希望你也能体会到。莫要辜负了这把好扇。”通透的眸子恍若琉璃,闪烁着淡淡明清的流光。 “郁儿知道了。”黎郁之爱不释手的轻抚着折扇,点头应道:“话说,爹爹和姑父的感情真的挺好的,否则爹爹也不会把这么珍贵的扇子赠给姑父,若是那样,现在这把扇子,大概也不会在我的手里了!” 林傲梅幽深的瞳眸不自觉的一缩,心中一直不敢去想的问题,此时再次涌现在脑海。 黎靖和当时朝堂上的为官者,相处的都极为融洽,和林箭澜深厚的情谊,更是众所周知。 按理说,以黎靖长袖善舞的性子,和谁交好,都不是件奇怪的事。只不过,其中是利益所趋的不得已结交,还是真正引为知己的真心交好,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这把骨扇,是黎靖贴身珍爱之物,若非真正的情谊深厚之人,黎靖又怎么会送出去?黎靖阅人无数,却偏偏将这扇子赠给林箭澜,其中含义,到底是为什么?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的觉得林箭澜配得上此扇? 黎芊芊是黎家人的掌上宝,若说是逢场作戏,黎靖又怎么会同意并且促成黎芊芊和林箭澜的婚事?若说是后者,黎靖真的觉得林箭澜配得上此扇…… 不管是在武楷的事情上,还是在余楠的事情上,林傲梅都看得出,林箭澜并非那种认死理的古板之人,因为这个原因,或许林箭澜和黎靖真的很合得来。 但是,若要黎靖单以林箭澜这个性格,就同意将自己视若珍宝的亲妹妹许配给林箭澜,还是很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黎靖对林箭澜的人品性格和处事原则都有着很肯定的保证,才会乐见其成的促成二人的婚事。 林傲梅不敢深入去想这个问题,因为那样,会完全颠覆自己对林箭澜的认知。 上辈子,已经颠覆过一次了,这辈子,林傲梅没有勇气再颠覆一次。所以,林傲梅很看不懂,也不敢去看懂林箭澜,因为她怕,自己会再次被欺骗得鲜血淋漓…… 第90章 孙氏来信 卯时的晨曦犹如一根根细丝金线,缕缕射进窗棂,在屋内划出平静柔和的妍丽光晕。就连姐弟俩说话聊天的画面,仿佛也被熏染得越发温馨和美。 反观箫云院外的苗嬷嬷和白嬷嬷二人,此时却显得异常怔愣。 手拿着一封信件,苗嬷嬷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定睛重复问道:“你说,这是孙氏托人送来问候小姐的?” “来人确实是这么说的。”一旁的戎装护卫点头答道。 他是右相府大门的守卫,今早有个人送来这封信,送信人是邯珥村前来京都寻亲赴秋闱的学子,说是受孙氏所托,顺带送信前来给嫡二小姐。 府里人谁不知道,邯珥村就是嫡二小姐离府休养五年的地方。以林傲梅现在在府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一听到是邯珥村送给林傲梅的信,守卫都不由慎重了几分,不敢轻易将人赶走。检查了一下信件,确认无异样后,便赶忙来找林傲梅了。 信件本身是没什么异样,不过白嬷嬷和苗嬷嬷可没看出哪里正常。 孙氏一届农妇,大字都不识几个,会写信来问候林傲梅?当然,这个还好解释,孙氏不识字,但她有个识字的儿子。信若是刘段慬代写的倒也顺理成章。 但是,单这封信是孙氏送来问候林傲梅的这一说辞,白嬷嬷和苗嬷嬷就一万个不相信。 别说孙氏不会有这种心思,就是有,托同村人顺带送来,若没给几个钱,谁会甘愿做这种费力事?以孙氏那种只拿进不拿出的,真要她拿钱托人送信,恐怕就跟割她的心头肉一般无二。 “送信的人还在吗?”苗嬷嬷没有拆开信,虽然不相信是孙氏送来问候林傲梅的,但既然指定是给林傲梅的,没有她的允许,即使再好奇,她们也不好私自拆开。 “把信送到后,那人就走了。不过,他说他是户部郎中张大人的远房亲戚,为了赴秋闱,先行前来投靠,如今就住在郎中府内。”也是因为要到京都投靠亲戚,那人才会顺带把信送来右相府。 苗嬷嬷点点头,当下放心了些,朝着护卫道:“我会拿进去给小姐的。你回去。” 知道苗嬷嬷是林傲梅身边的人,她这么说,护卫便很是放心的走了。 叮嘱院内其它丫鬟守好箫云院,苗嬷嬷和白嬷嬷相视一眼,转身进了屋内,将信送到了林傲梅手中。 苗嬷嬷和白嬷嬷不会认刘段慬的字迹,林傲梅却一眼就看出了信封上“林二小姐亲启”几个字,正是出自刘段慬之手。 不假思索的拆开信件,每个字几乎同样大小,字体隽逸苍劲,行列整齐的罗列纸上。 林傲梅不疾不徐的看完,将信递给苗嬷嬷,微微垂头沉思着。 “小姐,这是刘段慬送来的。”看完信上的内容,猜也猜得出是刘段慬送来的。 想来,是因为男女有别,怕被有心人传出什么闲话,所以刘段慬才会借着孙氏名头送来。如此看来,他倒是个极为细心谨慎之人。 “小姐,信上的日期是两天前的,你说到邯珥村的那些人,是不是和杜柳清有关?”刘段慬的信上说,近几天前,有一些人到刘家找他,要刘段慬随他们进京都办件事,还扬言事成之后委以重金。虽然没有提及是什么事,但是一牵扯到京都,刘段慬便直觉与林傲梅有关,毕竟,京都和刘家有点关系的,就只有林傲梅了。 若那些人是林傲梅派去的,要刘段慬进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说明来意便是。但是那些人,却连真面目都没有露出,更别提亮出身份了。 所以,刘段慬觉得有些异样,便假意应承,想看看他们要自己做什么。但是待要启程的当天,那些人还未说明来意,刘段慬觉得那些人并非好人,便谎称突发重病,奔波不得,拒绝了那些人。 因为刘段慬之前的欣然应允,慌称重病时又一副懊悔样,那些人也没有怀疑。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但看那些人似乎还没放弃,三两天频繁的进出邯珥村,刘段慬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虽然不确定那些人是否对林傲梅有恶意,但是得知村中正好有要赴京都投亲的学子,刘段慬还是托他送信前来,叮嘱林傲梅小心,防范于未然。因为那学子是一路步伐进京,刘段慬的信是两天前就写的,竟到今天才送到。 林傲梅摇摇头,眸子清冷如初,云淡风轻的道:“不知道。” 刘段慬信中说,那些人就连真面目都没有露过,每次到邯珥村,都是戴着帷帽。就是因此,刘段慬才会虚与委蛇,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言语间探探他们是些什么人。只可惜,那些人谨慎得很,直到要启程的那天,也看不出什么。也因此,刘段慬这才越发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 林傲梅红唇微抿,眉宇间透着几多繁复的神采。 两天前……刘段慬这封信是两天前写的,那些人并没有因为刘段慬“重病”就离去,或者坚持等刘段慬病愈,而是转而另寻他人,而且地点仍是在邯珥村。也就是说,他们要的人选,不一定非得是刘段慬,也可以是其它人,但是,这个人却一定要是邯珥村的人。 许以重利,这个条件对于邯珥村那种偏僻地方的人来说,诱惑力简直太大了!就算是知道有危险,但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少了一个刘段慬,定还会有其他人。 那些人谨慎的作风,确实很像杜柳清的风格,不过,他们的目的,究竟是要干什么呢?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那些人再找其他人了,如果那些人是要针对自己的话,大概,此时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小姐,快到辰时了,得过去桂园了。”林傲梅潋滟的双眸越发沉凝,笋香察觉时辰已经差不多,开口禀道。 林傲梅星目流转,收起了心思道:“嗯。我们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把杜柳清母女俩逼得节节后退,如果此时杜柳清再没动作,那才是真的说不过去。所以对这种情况,林傲梅也算早有预料。 林箭澜昨晚传话说,今天早上都到桂园一同用膳,说是要安抚林芙蓉在宸义王一事上所受的惊吓。 听到此,林傲梅只是会心一笑。 若要安抚林芙蓉,为何放着可以痛快畅饮的午膳时间或晚膳时间不安排,偏安排在早上?喝白米粥配小菜,有什么好安抚的?恐怕,林箭澜的目的,是要让众人见见林芙蓉的未婚夫,章止扬! 章止扬是林箭澜的门生,每天大概都会在早晨前来请教林箭澜,其余的时间都在国子监苦读以备秋闱,所以,林箭澜才会安排在早膳的时间,免得耽搁到了章止扬。 和黎郁之到达桂园时,孟氏和杜柳清以及其他人都已经在座,难得的是,竟然连林严昱也在,不过,唯独林箭澜却是还未到席。 行了礼后,林傲梅娴熟的在林芙蓉下首处坐下,见林芙蓉不大好看的脸色,林傲梅笑魇如花道:“事情都解决了,姐姐昨晚睡得还是不好吗?脸色有些苍白。” 林傲梅能想到这早膳的深意,林芙蓉自然也不会傻到没有感觉。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是林箭澜吩咐的,又不得不来。 况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这次缺席,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想到那个一届白身的未婚夫,林芙蓉就忍不住心烦意乱,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还好,就是想起总会有些心有余悸,难免睡不踏实。没事的,二妹妹不必担忧。”林芙蓉勉强笑道。 “爹爹今天不是请了朝假吗?按理说应该不会太忙才是,怎么到现在还没过来?”林汀兰疑惑问道。 林箭澜双膝的淤青今天越发肿了,走路已经是极限,跪拜不了。或许也因为要引见章止扬,林箭澜今天便索性请了朝假。反正跪了那么久,皇上也是知道的,该是不会怪罪。 众人摇了摇头,林汀兰还想说什么,便听见林箭澜爽朗的笑声自园外远远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依稀见林箭澜正和身边的男子边言谈边向园内姗姗走来。 在场众人几乎都猜到了那男子的身份,皆不由瞪大了双眼端详着。就连林芙蓉,此时也不觉变得目不转睛。 虽说自己迟早要退婚,但是此时,名义上他还是自己的未婚夫,林芙蓉自然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二人渐渐走近才止住了言谈,林箭澜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见没有人缺席,便朝着众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及的,也是芙儿的未婚夫,章止扬。” 从那透着满意的语气中,便可以明显听出林箭澜对章止扬的看重和欣慰。 都是自家人,林箭澜没有避讳的直言介绍道,边说着,边偷眼观察着林芙蓉的反应。 即使没有想过会和章止扬有什么结果,但终究是女子,林箭澜这样说,林芙蓉还是难免有些羞涩,难为情的垂下头。 章止扬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袍,姿态得体,眉目清隽的脸上浅笑微哂,次于林箭澜一步立在他身后,眼中满是一片敬重之色。 听林箭澜如此不避讳的介绍自己,章止扬没有丝毫的惊讶,显然是早已料到林箭澜的性子,只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羞赧,便落落大方的向众人见了礼。 章止扬并未见过林芙蓉,所以,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故不显越矩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林芙蓉也偷眼端详着章止扬,俏脸上几不可察的露出些许惋惜。 如此风度翩翩的男儿,若是身份上配得上自己,岂非两全其美? 可惜,他的身份,注定非自己的意中人选。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自己就想办法退婚。 章止扬的视线移到林傲梅的方向时,林傲梅只淡淡笑了笑,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章止扬也点头以示回礼,眼中惊艳一闪而过。见林傲梅毫不羞怯的模样,章止扬便知道并非自己的未婚妻。如此,即使惊艳,章止扬也不再往林傲梅的方向望去了。 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章止扬,林傲梅心中暗自称赞。 不愧是林箭澜最得意的门生,单看细微举止,就能看出章止扬的品性,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只可惜了,林芙蓉注定看不上。也幸亏知道林芙蓉肯定看不上,不会下嫁,否则林傲梅还不得懊恼死? “章公子,久闻大名啊!果然一表人才,和大姐姐简直是天生一对嘛!”林汀兰笑着起哄道,心中满是幸灾乐祸。 林芙蓉竟许配给了一届白身,真是上天开眼啊! 虽然章止扬是长得不错,且今年要参加秋闱,但是谁知道会不会名落孙山?如果真未能及第,章止扬无官无职的话,那林芙蓉嫁过去,就连官夫人都算不上。到时自己再嫁个为官的夫婿,就算品级再低,林芙蓉见到自己,不也照样得向自己行礼? 林汀兰心里美滋滋的,越想心里越甜。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杜柳清对于这个女婿,却是极为不顺眼的,只是面上不露半分不得体的表情罢了。反倒是林汀兰,看得相当顺眼。 林汀兰的起哄打趣,惹得林芙蓉直想撕烂她的嘴,但是这种场合,却也不好失态,干脆装做害羞的埋下了头,一言不发。 见章止扬和林芙蓉皆被林汀兰打趣得赧羞起来,林箭澜佯怒瞪了一眼林汀兰,忙打破僵局的向章止扬介绍在场众人的身份。 第一个介绍的,自然是林芙蓉了。 林芙蓉一袭茜红色八步湘裙,偏垂的飞仙鬓上斜插着金凤镂花簪,娥眉皓齿,款款站起福身道:“见过章公子。” “林小姐安好。”章止扬拱手回礼道,得体的姿态,这样一看,和林芙蓉果真是极般配的。 林箭澜更是如此觉得,心中甚是欣慰,又向章止扬一一介绍了其他人,这才道:“好了,入席止扬。” 章止扬点头入了座,人已到齐,丫鬟才将备好的早膳布好。正用膳之际,门房忽然有人神色慌忙的急急来报,打破了满堂和美…… 第91章 杜柳清的算计 见那门房小厮跑得跌跌撞撞,林箭澜板起脸,厉喝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厮吓得忙磕着脑袋,不住道。 “何事如此慌张?”还是杜柳清先行发话问道,面上一片惑然,将眼中期待的那抹光亮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小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回道:“府外有个人,嚷着要找二小姐!还说、还说……” 见小厮欲言又止的模样,林芙蓉眸光突然盈沛,不动声色的和林严昱交换了眼神。 难道说,是娘找的人已经到京都了? “那人说什么了?”林箭澜眉头一皱,狐疑的问道。想来并非是什么好话,小厮才会不敢说。 “那人说,他是右相府的准姑爷,特意从邯珥村赶来,跟二小姐商议婚事的!大门的守卫不信,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进府,这会儿已经在府门口闹将起来了。” 小厮有苦难言,真不是他故意慌慌张张的,而是这事闹大条了! 这个时间点,正是百姓赶早市的时间,人本来就多,经那人一闹,现在右相府大门已经被围观得水泄不通了! 听及此,场中人或多或少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约而同的望向林傲梅,眸光带着三分怀疑,三分探究,三分讶然,神色应有尽有。 邯珥村?那不是二小姐离府修养的地方吗?现如今居然有人来寻,自称是右相府的准姑爷!难不成,二小姐在邯珥村五年,便和男子私订了终身不成? 面对场中人五花八门的目光,林傲梅却依旧眉目静楚,至清至秀。眼眸略染凌澈,幽深清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小厮那番话中的二小姐,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章止扬不由怀疑,刚刚恩师引见介绍时,确实说她是府中二小姐? 事情牵扯到她的清白,为何她还能如此无动于衷?明明事情就是指着她的,她却比场中任何人都要来得淡定无波。这个二小姐,倒是个奇女子! 林箭澜有预感那人说的并非什么好话,却没想到荒谬至此,当即怒喝道:“荒唐!此等无赖,直接绑起来送去京兆府便是,何须前来禀告!” 要说自家二女儿和人私相授受,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见那小厮就要领命前去,杜柳清忙起身劝阻道:“老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弄个清楚,就直接将那人绑走送官,恐怕难以堵住悠悠之口,反倒对傲梅清白有损!” 话中满是愤慨,俨然对林傲梅非常信任疼惜,丝毫不信她会与人私相授受的模样。 笑话!要是送官了,这出好戏还怎么唱下去?她就是故意安排在这个时候,意在闹得人尽皆知,此时林箭澜和孟氏就是想不追根究底都不行! 林傲梅脸上神态温雅写意,如水秋瞳扫向话语刚落的杜柳清时,却带着凌厉的杀气,流溢着浓裂的煞气。待众人察觉到望向她时,却又幽寂如古林,素然无惊。 虽只有一瞬,杜柳清却看得比谁都清楚,心中不由一颤。但转瞬见林傲梅依旧静楚若水,便又放下了心。 就算那小贱人察觉到了又怎样?这次定要她万劫不复! 杜柳清的话,说得也不无道理,林箭澜想了想,渐渐沉吟了下来,思索着要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黎郁之满含惊恐的凝睇着林傲梅,眼中一片担忧。连他都看出来,此事是杜柳清搞的鬼了,表姐怎么会看不出来? 真是该死!刘段慬送来那封信时,他们就应该想到的才是! 知道杜柳清要耍什么手段,林傲梅反倒比之前还放心了。 怪不得了,非得找邯珥村的人,而且第一个找的,还是五年间和她接触最多的刘段慬,杜柳清也真是煞费了苦心。那就看看,这次鹿死谁手! 水银般清亮的眼瞳闪过犀利的色彩,迎向黎郁之的眸光,林傲梅安抚一笑,转而朝跪着的小厮问道:“那人可有说他姓甚名谁?” “那人自称说叫刘永年!”小厮垂头答道。 林傲梅点点头,黑曜石般漆亮的眸子沉凝思索道:“邯珥村,确实大部分人都是刘姓。” 似乎思索无果,林傲梅迷懵的望向身后的苗嬷嬷,问道:“邯珥村有刘永年这个人吗?” 到这种地步,苗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沉思了片刻,答道:“小姐在邯珥村时,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然没印象。老奴倒是记得,似乎村头刘村管的二儿子,就是叫刘永年。只不过,到底长得什么样,就连老奴,也没什么印象。” 林傲梅轻“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意思却已经明显不过。 林傲梅在邯珥村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有没有刘永年这个人都不知道,何来私相授受一说?况且,别说林傲梅,就连苗嬷嬷都没什么印象,更说明她们和刘永年不曾有过半点交集。 “身正不怕影斜,梅儿也不知道刘永年为什么会这么说,爹爹处理就好。”林傲梅朝着林箭澜云淡风轻的笑笑,眼中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无限信任。 杜柳清不是要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吗?那就让林箭澜去周旋好了。 信任是相互的,林傲梅这个态度,会让林箭澜更相信林傲梅,反过来,自然也就会更怀疑刘永年了。这个时候,绝不能让林箭澜对自己产生丝毫的怀疑! 见女儿没有半点心虚且满怀信任的目光,林箭澜更是肯定心中的想法。 自己的女儿,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想到是有人存心污陷,林箭澜心中的怒火便蹭蹭的往上冒,安慰林傲梅道:“梅儿放心,爹这就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污蔑你!绝对不会轻饶他!” “嗯。”林傲梅点点头,眸中毫无担忧的神色。 杜柳清见此暗觉不妙,她千方百计找邯珥村的人,就是想让此事更有可信度,等到刘永年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和林傲梅确实私定了终身,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到时,林箭澜必会对林傲梅失望至极,就算到最后,林傲梅身份尊贵,没有嫁给刘永年,也会因此事彻底失了宠爱和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那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而整件事中,林箭澜,便是其中最关键、起着决定性作用的人物。 只要林箭澜相信了,这件事基本上也就尘埃落定了。但是现在,林傲梅这贱丫头居然这么看得清形势,先入为主走了最关键的一步棋,先取得了林箭澜的信任。 因为更信任林傲梅,所以,待会就算刘永年的证据再有力,恐怕林箭澜也会存着几分怀疑的心态。 之所以说林箭澜是其中最关键的人物,是因为,杜柳清很了解林箭澜,以他那护短的性子,只要他不信的事,就是林傲梅受尽天下人的唾弃,他也会对林傲梅宠爱如昔…… 几不可察的浅蹙柳眉,如今只能祈祷刘永年那家伙争气一点,能扭转形势让林箭澜相信了。证据确凿之下,就算林箭澜再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林箭澜对林傲梅言罢,起身就要往相府大门看情况,林严昱也跟着起身道:“我跟爹爹一起去!” 这种好戏,不去看看岂不可惜?如此想,林严昱脸上却是一片担忧的神色。 林严恒也不甘落后,宽慰了林傲梅几句,也请求同往。 林箭澜点点头,对二人维护林傲梅的行为甚是满意,转而对黎郁之和章止扬道:“郁之,止扬,你们俩也一同前往!” 虽然知道此时要多让林芙蓉和章止扬二人相处,好尽快熟络。但是事急从权,止扬这孩子很是灵活机敏,说不准待会能帮到什么忙。和林芙蓉相处,以后有的是时间。 至于黎郁之,林箭澜素来知道他和林傲梅感情好,出了这种事,恐怕他也是坐不住的。 “是,姑父。”黎郁之眉目微敛,朝着林箭澜道,眸光却是瞥向了林傲梅,带着浓浓的决绝。 “是,恩师。”章止扬恭声道。其实就算林箭澜没有开口,他也会请求同往的。 杜柳清是当家主母,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能不去。而其它女眷,就没有同往了。皆在桂园干坐着等消息。 毕竟孟氏还在场,众人都不敢放肆的说什么,不管有什么心思,也只得各自按捺住。 “梅儿,过来。”孟氏朝着林傲梅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林傲梅起身走到孟氏右侧的椅上坐下,低唤了一声。 孟氏安抚的拍了拍林傲梅的手,轻声道:“不必担忧。” 这是孟氏在明确的表明,自己对林傲梅的绝对信任。 轻如鸿毛的四个字,对林傲梅来说,却是重如泰山。不知为何,她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人,可以这般无条件的信任你呢?至少,她上辈子就从来没有遇见过。只有她,无条件的去信任别人,最后的结果,却被伤的鲜血淋漓…… 微敛下眉目,反手搭着孟氏的手:“谢祖母。” 嫣红樱唇微启,林傲梅抿嘴低声道。眼中的决绝与犀利却比之刚才更加浓烈了几分。 这一局,不管杜柳清有什么后招,她都非赢不可!她绝对不会让信任自己的人失望,绝对不会! 见孟氏的态度,众人更是不敢再质疑什么,只一个劲的劝慰林傲梅。 林芙蓉面上一片担忧,心中早已欢呼雀跃,杜柳清的手段,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一旦出手,必定万无一失,一击即中,让林傲梅永无翻身之日! 看着此时依旧恬淡静楚的林傲梅,林芙蓉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林傲梅,你就再淡然一会!等下,可就没机会了…… 林箭澜一行人步伐生风的赶往右相府大门,才穿过了花园,便听大门外一阵喧闹,不由更加快了脚步。 半敞开的玄铁大门外,一片人头攒动,指指点点,喧哗声四起。 中间,是一个正与相府守卫拉扯着的中年人,背系包裹奋力挣扎着,撕扯中不住的嚷道:“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小爷是你们二小姐的相好,你们竟敢这般……哎哟!”还未说完,便被守卫甩了个巴掌,整个人踉跄的向后倒,甚是狼狈不堪。 那人却是坚持不懈的爬起,改口朝府里大声唤道:“梅儿!梅儿!你不是说让我来右相府找你商讨婚事吗?为何如今却是避而不见!若是你已另攀了高枝,大可以和我明说,只要你把我家传的玉如意还给我,我自当不再纠缠于你!” “喂!你这人,林二小姐天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你?如果你是招摇撞骗来的,我劝你呀,趁现在快走!什么富贵人家不好惹,偏来惹当官的,不要命了你!” 见刘永年一把泼皮样,再想想林傲梅的雅致灵秀,任是谁也不相信刘永年的话,便有围观的人嚷劝道。 “就是就是!林二小姐是什么人?那是在桃花宴上夺了诗魁的大家千金,怎么会看上你?”随即有人附和道。 众人对自己的质疑,让刘永年有些心慌,但想到那些人的叮嘱,便不由冷静了下来。 他手里握有那么可信的证据,再按照那些人交代的戏码演,环环相扣,要让人相信,还不容易? 如此想,刘永年顿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奋力甩开桎梏他的守卫,拽正了身上的包裹,照着那些人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喘着粗气道:“招摇撞骗?我和梅儿在邯珥村朝夕相处了五年,两情相悦,早已在月老面前立下三生誓言,上至碧落下黄泉,从此不离不弃!梅儿回相府曾说,让我早日前来商议婚事,我连家传的玉如意都赠与了梅儿,怎会有假?” 虽然自己和一起同村生活了五年的林二小姐没什么交集,但也知道,当初在邯珥村,那可是个人人称赞的美人胚子。 只可惜,她向来足不出户,很少露面,又素闻她木讷呆板,自己还曾去刘段慬家偷窥过她,却被她身边一个厉害的老嬷嬷痛扁了一顿,好几天都下不了床,自此,他便歇了心思,不敢再去招惹。 但是,一想到是个美人,还是止不住的心里痒痒。 那些人说,如果他按照他们的计划把这出戏演下去,不仅能得到一大笔银子,说不定还能假戏真做,抱得美人归,就算事后名声不太好,但再不好也是当今丞相的女儿,娶了她,丞相不也得对自己照拂一二?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招摇撞骗的对象是当朝丞相,多么的不好惹,刘永年也不禁砰然心动,蠢蠢欲试。 听刘永年信誓旦旦说得煞有其事,还提及了林傲梅修养五年的邯珥村,围观人群原本坚定不移的质疑有些动摇了。 俗话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林二小姐在乡下孤独生活了五年,怎么就能保证,她不会对朝夕相处的刘永年日久生情,从而私订三生呢? 刘永年见众人不再一个劲的质疑他,反而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显然已经有了几分相信,脸色越发得意,扬起头正想把接下来的话胡诌下去,便见原本半敞开的玄铁大门“咯吱”一声缓缓左右开启,躁动议论着的众人顿时不约而同的转头过去。 只见林箭澜立于三尺台阶之上,双手背于身后,清澈的眸子精光如电。显然是听到了刘永年子虚乌有那一番话,他的脸色极为阴鹜,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在此时显得越发骇人,如电眸光慢慢的环视众人,渐渐镇住了窸窣嘈杂的人群。 原本得意的刘永年,更被那眸光震得颤了一颤。 周围安静了下来,林箭澜余光瞥向变得有些畏缩的刘永年,不屑的冷笑了声,问道:“一大早的,都围在本相府门前,怎么?都想造反吗?” 急具穿透力的声音,让围观众人顿时瑟缩了下,不敢出声。 林箭澜这才冷眼看向刘永年,沉声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到我右相府来闹事,简直是放肆!来人!” “相爷!”守卫拱手单膝下跪道。 “此人以下犯上,先重打三十大板!至于其他事,待会再算账!”提都不提刘永年说的和林傲梅有私情一事,而是先点出他在相府门前闹事,以下犯上。 不管他和林傲梅的事是真是假,但是在右相府门口如此闹事,这以下犯上一罪,却是板上钉钉。 还未开始进入正题,便先杀鸡儆猴。如果林箭澜连这点震慑手段都没有,也就白当这么多年丞相了。 刘永年一听直接脸色苍白,那些人没说还有这一出啊!妈的,证据都还没拿出来,就连台词也还没说完,就得先挨三十大板,这样下去,等到这出戏演完了,他这条小命还在吗?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守卫便领命的搬出长凳,拎起刘永年的衣领,直接就按倒在长凳上,紧接着便听见刘永年哭爹喊娘的求救声,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中,依旧格外清晰。 第92章 坠入死地的危机 杜柳清看着刘永年疼嚷得歇斯底里,不禁微微有些担心。 刘永年这种泼皮无赖,虽然闹起事来事半功倍,但是口风定不会太紧,这三十板子下去,会不会熬不住就给招了,实在是说不准。 虽然有事先对刘永年说,或许会受一点皮肉之苦,也允诺事后一定会补偿他。只是,这三十大板,单听声音都觉得痛彻心扉,算“一点”皮肉之苦? 杜柳清的防范于未然,显然还防不到位。但是这也不能怪她,杜柳清也没有料到,林傲梅会以如此无懈可击的反应,先入为主取得了林箭澜的信任。 原本以为,林箭澜会先着急的问清事情原委,没想到,林箭澜二话不说就先给了刘永年一个下马威。 当然,杜柳清同时也暗暗心惊,林箭澜此番举止,是不是代表着他绝对性的相信林傲梅呢?如果这样,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还好,打了十多板子,除了那杀猪般的嚎叫声外,刘永年并没有透漏出什么。 杜柳清稍稍放了些心,看来这世上,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虽说三十大板不至于真的要人命,但是这皮肉之苦,真疼起来,那也是不好受啊! 杜柳清没有想到的是,刘永年此时,不是不想招出真相,而是那板子如雨点般落下时,他已经疼得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哀嚎,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三十板子打完,刘永年直疼得呲牙咧嘴,趴在长凳上一动不动,活像断了气。 守卫瞥都不瞥一眼,自顾自收起板子,禀告林箭澜道:“相爷,三十板子已经打完!” 林箭澜扬扬手,示意他们退下,这才朝刘永年沉声斥道:“是谁指使你在本相府门口闹事的,还不如实招来!” 刘永年却直接不答,死死的趴在长凳上,闭着双眼手脚耷拉。心道不给请大夫过来,他就赖着不动! 若是林箭澜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一脚踹死他。幸亏林箭澜并不知道,见刘永年一动不动,只以为他被打昏过去了,当下命令守卫道:“拿冷水来,泼醒他!” 刘永年一听此话,猛的一个激灵从长凳上翻滚下来,好死不死撞到了伤口,这次是真疼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了。 察觉到林箭澜越发阴骛的目光,刘永年识趣的不敢再放肆,忙忍着痛跪好,哭诉道:“相爷大人明鉴,小人只是来寻梅儿的,请相爷大人让我见梅儿一面!事后就算是要打死小人,小人也无怨无悔!” 这话就是在说他并没有受人指使,而是和林傲梅有关系,单纯来找林傲梅的。 开玩笑!虽然挨板子时是有想过招出真相,但现在挨都挨完了,如果这时候招,那三十大板子不就白挨了?拿不到钱不说,恐怕还得白白去坐顿牢。这时候,谁招谁是傻子! 杜柳清悬着的心顿时放下,露出满脸怒容道:“大胆!开口梅儿闭口梅儿,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和梅儿什么关系!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定不会饶你!” 话语义愤填膺,似乎怒到了极点,却是给刘永年接下来的戏码搭上了桥梁。 刘永年忙思索着那些人教给自己的话,止不住的磕头苦诉道:“相爷,小人知道你是为官的,看不起小人一介草民,但是小人对梅儿情深意切,没有掺半点别的心思!小人不知道,梅儿为什么不出来与我会面,若她是另有了意中人,也该出来当面跟小人说清楚,小人虽穷,命贱如蝼蚁,但尚且有三分骨气,不说顶天立地,但也绝不会死乞白赖的攀着右相府!之所以这样闹,不过是一时心中不贫罢了。五年来的朝夕相处,浓情蜜意,最后却连一个答复都没有换来,任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啊!”攥紧拳头,狠狠的垂着地,悲切得几近痛不欲生。 因他这番话,人群再次躁动了起来,显然刘永年扭转了些许形势,围观众人已经将信将疑起来。 林箭澜心中冷笑,若当真对梅儿这般情深意切,怎么会不顾及梅儿的名声,在众人面前说这种话?他自己倒是取信于人了,话里话外却分明是在给梅儿泼污水,说她与人私相授受,还始乱终弃,富贵忘义。 黎郁之火从心生,恨不得当场宰了刘永年,恼怒道:“满口污言秽语!你竟敢如此辱蔑我表姐!” 见众人势头有些偏向了刘永年,林箭澜正想开口,和黎郁之并肩而立的章止扬却上前一步,朝着众人道:“右相大人一生淡泊名利,从未有过门第之分。想我章止扬也是一届白身,右相大人却将林大小姐许配与我,由此可见,右相大人岂是那种以势度人、沽名钓誉之人?还有,这人口口声声说与林二小姐私订了终身,女子清白何其重要,这人却张口闭口毫不顾忌林二小姐的清誉,莫说没有此事,就是有,试问天下间,有哪个真心情深意切的男儿,会做出这种伤害心爱之人的事呢?” 章止扬没有明确的指出刘永年在污蔑林傲梅,而是以自身事实将心比心,揭露刘永年话语中的漏洞。又从最基本的“人之常情”四个字为突破口,指出刘永年此时的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合乎常理。 刘永年的一番话,乍一听有情有义,血性十足,经章止扬一说,却显得漏洞百出。众人适才会将信将疑,也不过是陷入了刘永年一番作态说辞之中,此时被章止扬戳出了漏洞,心思顿时歇了一大半。 林箭澜满含赞赏的看了一眼章止扬,心中暗自点头。不仅因为章止扬有理有据的反驳了刘永年,更因为章止扬的一番话,说得甚合他意。 林箭澜越发觉得,章止扬是个值得林芙蓉托付终身之人。 黎郁之也下意识的望向章止扬,见他如青松般立于人前,气度卓然,吐字磊落铿锵,平和有力,无形中自有一股凛冽的气势浑然天成。 黎郁之不由不爽的撇了撇嘴:林芙蓉运气当真是不错,如此优秀的人,居然是她的未婚夫。她怎么配得上人家? 形势劣转,杜柳清微不可见的蹙起眉,兀自责怪起章止扬多管闲事,却也不能说什么。见刘永年似乎慌了神不知所措,只得怒喝道:“你这泼皮无赖,无凭无据,就敢随意污蔑我的女儿!是可忍,孰不可忍!”转而朝林箭澜跪下道:“老爷!妾身请求老爷,将此等小人绑起送官,还梅儿一个清白!” 一听到“送官”两个字,又循着杜柳清的话,刘永年猛然乱中生智,忙掏出怀中的的东西,大声吆喝道:“有有有!证据!证据我有!我有铁证!” 见刘永年手里拿着的东西,杜柳清心中顿时畅快了,几不可察的勾起嘴角,暗自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受了极大侮辱的模样,义愤填膺的道:“放肆!休得胡言!” “我没有胡言!你们看!这是梅儿当日亲手赠于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珍藏着呢!上面的诗词就是她亲笔所题!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看看这上面的字迹,究竟是不是梅儿的!当初,我还回赠了一把家传的玉如意给梅儿,此事千真万确,怎会有假!”刘永年梗着脖子道,高高举起手中那方粉色的绣帕,霎时惹得满场哗然。 在出云国,凡是男女双方定情,女子通常便会以自己的贴身绣帕题诗赠于男子,而男子也会回赠女子一样珍贵的东西,寓意两情相悦。 虽然众人看不清那绣帕上的内容,但还是依稀看得出,绣帕上确实有墨迹。 林箭澜此时的脸色已经由阴骛转为了冷冽,却是连杜柳清,也捉摸不透他变脸色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在恼怒刘永年,还是在恼怒林傲梅。 信誓旦旦,说得煞有其事,听得章止扬也不禁怔住了,愣愣的转头望向林箭澜。却见林箭澜的脸色已经气得变成了酱紫色。 印象中,似乎还从未见过恩师气成这个样子,看来,恩师对这位二女儿,是十足十的上心。 黎郁之怒得气息不匀,三两步迈下台阶,一把夺过了刘永年手中的绣帕。定睛一看,上前确实是题了一首诗,那字迹清秀潇狂,笔力遒劲隽永,飘逸间潇洒婉约,俨然正是林傲梅惯用的笔迹! 黑曜石般漆亮的瞳孔猛一收缩,黎郁之紧紧的攥住手中绣帕,只恨不得将绣帕撕碎了才好。但是,他又不得不按捺下来,如果真撕碎了这绣帕,恐怕表姐的清白,便彻底的毁了!留着,或者还能绝处逢生! 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杜柳清会有表姐的字迹墨宝? 黎郁之此时还不知道,那绣帕上的字迹,根本不足一提,那绣帕上被他忽略的诗词,才是杜柳清预备给予林傲梅的重重一击! 绣帕上是什么内容,杜柳清比谁都清楚,怎么会容许黎郁之紧紧攥着不松手呢?不动声色的朝林严昱使了个眼色,林严昱当即会意,走到黎郁之身旁,满脸关怀担忧的道:“表弟,快把手中的绣帕给众人看看,好证明二妹妹的清白啊!” 黎郁之不理会他,手心攥得越发紧。 他当然知道这局是杜柳清一手安排的,此时林严昱这样说,能安什么好心?况且,绣帕上的字迹确实是表姐的,若是拿出来,表姐她…… 见黎郁之不肯松手,众人更是疑惑好奇起来,一个劲的叫嚷着让黎郁之摊开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就连林箭澜,也忍不住惑然道:“郁之,把绣帕拿给我看看。” 黎郁之无奈,只得将绣帕递给了林箭澜。杜柳清靠近林箭澜,端详他手中展开的绣帕,霎时站立不稳的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林箭澜定定的盯着手中绣帕,满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所以震惊,是因为绣帕上,不仅那字迹是林傲梅的,而且那首诗…… 诗。 旖旎,多姿。 悲桃李,叹梅枝。 如泣如诉,似醉似痴。 倚山云蔽日,临水雾藏奇。 空谷鹤鸣雨过,野居花落风知。 纵得千古韵中曲,敢笑今生笔下思? 一模一样!和桃花宴上林傲梅诗赛夺魁所作的一七令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怎么可能? 林严昱似乎按捺不住,狠狠的攥住刘永年胸前的衣襟,厉声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二妹妹是何时赠于你这方绣帕的?”话语中,俨然已经认定了林傲梅私相授受的罪名。 刘永年被林严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这个问题,那些人有明确的告诉过他如何回答,当下也没有多大的慌张,只顿了顿便道:“是、是今年的开春,也就是三月初,梅儿回相府的前两天!” 话语刚落,林严昱用力的扔开刘永年,不可思议的嚷道:“不可能!二妹妹是从哪里先行得知命题的?又为什么要做这种抄袭夺魁的小人行径!” 看似不受控制的反应,却是毫不避讳的将污水当头泼向林傲梅。 黎郁之等人没有参加桃花宴,也没有如林箭澜一般了解得事无巨细,但此时也从几人过激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压住心中强烈不祥的预感,黎郁之低声问道:“姑、姑父,怎么了?” 林箭澜剑眉倒竖,失声喃喃道:“这诗,和梅儿在桃花宴上所作的,一模一样。” 一瞬间,黎郁之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随着林箭澜的话,变得彻底凝固了起来,袖中双手拳头紧捏,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他却察觉不到半丝疼痛。 刘永年说,绣帕上的诗词是在三月初所作,而桃花宴的时间,却是在三月末!如果这样,那不就表明林傲梅在桃花宴之前,便已先行知道诗赛的命题,比其他人早了很长的时间构思好了诗词吗? 而且,这样一来,这首一七令,究竟是不是林傲梅亲自所作,就更是有待考究了! 若说刘永年记错了时间,可是桃花宴后,林傲梅又一直都住在右相府,更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将绣帕赠给刘永年了! 若解释成刘永年说的纯属诬陷,那他一届草民,又非京都人氏,可能连桃花宴都不知道是什么,又怎么会有林傲梅在桃花宴上所作的一七令呢?且上面的字迹,确确实实就是林傲梅的! 黎郁之此时已经完全明白。原来,杜柳清的目的,不仅是要毁了表姐的清白,她还要将表姐的辉煌彻底抹灭! 绣帕上的字迹,会让众人相信,林傲梅确实与人私订了终身;而上面的一七令,又会让众人怀疑,林傲梅在桃花宴上所作的诗词,是靠抄袭而来的! 况且,除去林傲梅的一七令,诗赛上就数林芙蓉的诗最为出色了,那这诗魁,自然也就变成林芙蓉了。 而林傲梅,与人私相授受不说,还行此小人之事,必会受尽世人唾弃,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杜柳清,她好狠毒的心思啊! 第93章 人不可貌相 无论是林严昱的话,抑或是林箭澜的话,都使围观的众人在霎时间炸开了锅,噪闹议论声犹如决堤洪水一般滔滔不绝,全然忘记了这是在右相府的大门,皆震惊讶然的研判讨论起来。 “不是!林二小姐真和这男子私订了终身?仙子一般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人?”一围观男子莫不嫌弃的哀叹道。 “现在更应该关注的,是林二小姐在桃花宴上题的那首一七令,究竟是不是她自己所作的!” “我看悬!若真有本事,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小人行为取胜呢?” “是不是林二小姐作的又有什么关系?林二小姐三月初就用那首诗送情郎了,由此可见林二小姐比其他人先行知道诗赛的命题,即使这一七令是林二小姐自己所作,那也算作弊?诗赛上作诗,可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手拿折扇书生模样的男子颇有些可惜的道。 “没错没错!就算此诗是林二小姐自己所作,就凭这小人作为,诗魁二字,她也当之有愧!” “……” 不远处的一座楼阁高处上,詹玄羽临窗而立,对下面的场面一览无余。 看着下面众情如潮,詹玄羽倾世如玉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波澜,稍而眉峰稍沉,眼睑微垂,朝着身后的劲装男子低语了几声。 嘈杂的议论声依旧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杜柳清和林严昱对望一眼,二人眸中的凌厉相互碰撞,还未来得及掩下唇角的得意,便被林箭澜一声毫无预兆的怒吼吓得顿了一顿。 “都给本相住口!本相的女儿,还轮不到尔等评头论足!”林箭澜突然厉声大吼,胸膛急剧的起伏昭示着他此时的怒火中烧,长年身居高位的威严气势毕露无疑,围观众人皆下意识的闭了嘴。 都这个时候了,箭澜还在维护那个小贱人!杜柳清脸上涌现出不加掩饰的怒容,浅蹙眉头朝着人群一处使了个眼色。 “林二小姐行此荒唐昧理之事,右相大人还想瞒天过海吗?身为朝廷命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想掩耳盗铃,以势欺人堵住悠悠之口,掩饰林二小姐的不知廉耻和她的小人作为吗?”接收到杜柳清的眼色,人群中当即有人出言吆喝道。 这一吆喝,犹如导火线一般,引得刚刚平静下来的场面再次变得嘈杂,议论声沸沸扬扬的迭起,比适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嘈杂声中夹杂着“仗势欺人”、“徇私袒护”等词汇,显然,此时不仅是林傲梅,连带着林箭澜,也被拖下了水。 哼!幸亏她还多备了一手,命几个机灵的人混在人群中,紧要关头好帮衬。 原本是怕刘永年那一环会出错漏以防万一的,如今倒是起了别的作用。现在将林箭澜也拖了下水,想来会让他恼怒起林傲梅,毕竟这事,完全是因林傲梅而起!他所受的一切谬言,全是拜林傲梅这个好女儿所赐!看这回,谁还敢护着那个小贱人! “荒唐昧理?本相的女儿知书达理,聪颖灵慧,就连皇上也是认同的!前些日子还赏了整整十二匹嵘国进贡的冰丝绒锦下来,如今你们居然说本相的女儿荒唐昧理,你们是在质疑皇上无知不圣吗?”林箭澜满面怒容,面对数百人的群情激昂毫不怯弱半分,双手负于身后,话语铿锵诉道。 此话的震慑力不可谓不大,一听到质疑皇上,场面顿时静谧如夜,无人再敢发话,却也无人甘心就此离去,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杜柳清气得差点仰倒,不知是想到了皇上赐给林傲梅冰丝绒锦,还是在气林箭澜依旧袒护林傲梅。 黎郁之看着气势威严镇住了众人的林箭澜,激动得几乎就要对他顶礼膜拜。 还好还好,在这种情况下,姑父还能这么信任表姐,袒护表姐!这样,表姐翻盘的机会就加大了许多。 “恩师,这种情况,若是不将事情弄个清清楚楚,恐怕二小姐,再难于京中立足了!”周围此时鸦雀无声,章止扬即使压低了声音,离得近的人,也都能听得格外清晰。 林箭澜捏紧手中的那条绣帕,喃喃应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 他相信梅儿,但是别人不相信啊!如此证据确凿之下,除了震慑住众人,他无计可施…… “爹,要不然,让二妹妹出来解释一番!眼下,她自己也许比我们更能解释什么!”从刚才情况中,林严恒知道,林箭澜此时依旧相信着林傲梅。这样的话,他也要相信林傲梅,至少表面上他必须相信林傲梅。 “这……”林箭澜犹豫不决,沉吟了下来。 林严昱也道:“爹,二弟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今情况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这样的好戏,如果林傲梅躲着,那就不好玩了!就让她当面享受享受众人的唾弃! “箭澜,让傲梅出来当面和众人对质!或许,能挽回些局面呢!”杜柳清挽着林箭澜的臂弯,柔声劝道。 挽回?林傲梅那小贱人,就等着万劫不复! 林箭澜下定了决心,紧攥着的手掌松开了些,沉声道:“来人!去桂园,请二小姐过来。” 听到林箭澜要请林傲梅出来,人群不禁又交头接耳起来,这次却都将声音压得很低,只听得一片窸窣。 “林二小姐我还没见过她呢!只看见过她的画像,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品行竟如此不堪。” “要不怎么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 “林二小姐品行不端,可不代表林大小姐也不好。那才是真真正正德艺双馨的好女子!” “是啊是啊!” “……” 众人研评得越发来劲,不知不觉间窸窣声又变成了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林箭澜刚想喝止,便听身后女子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传来:“爹!” 门边的守卫见到来人,忙自觉的让立两旁,众人拥挤着朝声源处望去。 为首之人,是一袭姜黄色冰丝绒锦衣裳的孟氏,她左右各倚立着两位妙龄女子。 左侧的那位着茜红色八步湘裙的女子,众人一望皆知,正是右相府嫡大小姐林芙蓉。 然而此时,她却未能如以前一般吸引到众人的所有目光。那本应最惹眼的亮丽红色,竟硬生生被右侧那抹素色身影压制得光彩大减。 孟氏右侧的女子,上着一袭浅粉色渐白的软罗云绸半臂,外罩玉色绣白兰的纱衫,下身系着浅白色曳地长裙。轻盈飘逸的裙结打成别致的紧簇蝶花偏于腰侧,通身浅淡的颜色如烟雾熏染而成,飘渺间风姿卓约。 她三千泼墨青丝用一根水色玉管挽着斜偏发鬓,余下一半垂髫在双肩,头上再没有其他发饰,只稀零的点缀几粒嵌金粉的星珠,氤氲出一种别样的柔情绰态。轻纱半遮看不清样貌,但单那眉宇间,便兮若清云蔽月,流风回雪,衬得她就似那江南一隅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婉约、纯洁、清冽、温柔、甜美、优雅。 周围静谧得几乎可以听见轻风在耳边吹拂,原本呼之欲出的谩骂诋毁声在此时全数胎死腹中。 一个纯洁得如此无暇的佳人,怎么可能是他们先前认为的品行不端,行为宵小之人呢? 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说,此时皆已被抛诸了九霄云外。 “这是怎么回事?”孟氏看着府门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皱着眉头问道。 “老夫人!您怎么亲自出来了!”林箭澜讶然道,赶忙走到林芙蓉的位置掺着孟氏。 其实不仅孟氏,可以说,桂园的所有人,都已经全数跟来了。至于是存着什么心态过来的,那也就只有各自心知肚明了。 孟氏环视了一眼四周,意味不明的道:“我想看看这些人,都是怎样诋毁我孙女的!” 本以为,此事不过是无赖之徒在诽谤诬陷,只要林箭澜出面,必不难解决。但是,从看到守卫去桂园请林傲梅,孟氏就知道,此事绝非想象中的那般好解决。 杜柳清心中嗤笑,脸上一片愁容,朝着林傲梅道:“傲梅,二娘相信清者自清,不得已把你叫出来,是觉得,此事除了你自己,恐怕无人能够解释了。” 嘴上说着清者自清,话里却说此事除了林傲梅自己,无人能够解释,那到底是清到和种地步,才会如此不可告人呢? “二娘说的是,不过傲梅想问问,是什么事,连二娘都解释不了,非得要傲梅来解释呢?”装作听不出杜柳清的话中话,林傲梅柔声问道。 一旁黎郁之忧心忡忡得近乎绝望的眼色,再加上林箭澜请自己前来的行为,都让林傲梅不得不树起一百二十万分的警惕性。 看来,杜柳清不仅仅是要诋毁自己的清白这么简单啊…… “我可怜的傲梅啊!如果这事你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恐怕你这辈子就毁了啊!”杜柳清摇头哀声道。 这小贱人,就算知道是自己设的局又这样?拿不出实际证据,就算她说得多笃定,多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相信,恐怕到头来,还要落个污蔑嫡母的罪名! 杜柳清认知中,就是想让林傲梅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污蔑与她,所以从头到尾,在林傲梅面前,杜柳清都没怎么刻意去掩饰,就是要林傲梅发现破绽,笃定是自己所为,待林傲梅被逼到死角的时候,定会说是自己污蔑与她。到时,林傲梅空口白牙,污蔑嫡母的罪名一落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万劫不复了! “不管是何事,傲梅都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绝对真不了。”林傲梅眼波流盼,莞尔直视着杜柳清,转而望向林箭澜道:“爹爹让女儿过来,所为何事呢?” 与其听杜柳清说些有的没的暗自猜测,还不如直接问林箭澜来得痛快。 “梅儿……”林箭澜眉眼沉凝许久,终究还是将手中的绣帕递给林傲梅。 林傲梅不明所以的接过,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嫣红唇畔莞尔的弧度不减反增,却转为了冷笑的弧度。 若是此时,林傲梅还看不出杜柳清的一石二鸟,也就不叫林傲梅了! 好一个杜柳清!果然没有高看了她! 不着痕迹的揉了揉绣帕,林傲梅浅蹙柳眉。杜柳清心思缜密果真少有。就连这绣帕,也是极剧大众化的绸缎帕子,看不出丝毫特点,自然也就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了…… “爹,这帕子上为何会题梅儿的诗?是从何而来?”虽然已经看得透彻,但是该装的傻,还是不可以少的。 “傲梅啊!这绣帕、这绣帕是刘永年众目睽睽下亲手拿出来的,说是你们二人的定情信物,这、这……”杜柳清抢先一步哀诉道:“二娘是打心眼里不相信你会与人私相授受的,但是,但是……还有这上面的诗……”话未说完,杜柳清便嘤嘤掉下眼泪。 “刘永年?就是适才在府门口闹事的人吗?”林傲梅疑惑的看着手中的绣帕,缓缓问道。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我可怜的傲梅啊!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杜柳清双手掩面,眼中含泪道。心道林傲梅这种时候装傻充愣,已经不见得有多少人相信了! 林傲梅此时倒是没有心思听杜柳清的鬼哭狼嚎,睿黠的水眸只端详着手中绣帕,凝神贯注的思索着对策。 “梅儿。”林箭澜的低唤,拉回了林傲梅的所有思绪,“这件事,你可有什么头绪?知道是什么人搞的鬼吗?” 人言可畏,如果梅儿无法证明清白,即使有他这个做爹的护着,恐怕也是…… 拿着绣帕的手不自知的一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的一撞。 证据如此确凿之下,他问自己,知道是什么人搞的鬼吗?林箭澜,他相信自己?在证据全部指向自己与人私相授受的情况下,依然毫不动摇的相信自己? 林傲梅怔怔的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孟氏在双方皆无证据时选择相信她,林箭澜则在证据全部倒戈对方时依旧相信她,两者间的分量,显然林箭澜的,还要来得更重一些…… “梅儿?”见林傲梅怔住了,林箭澜只以为她吓到了,轻声安慰道,“别怕,万事有爹爹在。” 林傲梅微敛的眼睑抬起,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言诉,终只缓缓轻声道:“谢谢爹。” 她不知道,不知道林箭澜那毫无夹杂怀疑色彩的眼神是真是假,但是,就算是虚假的真诚,她也贪婪的不想去打破。 所以,这一局,她不会输,也绝不能输! 第94章 形势逆转! 纤细玉手轻拂着绣帕,神态恬淡恍若遗世独立,那双似水银透亮的清瞳依然流光溢彩,眸底却是风云暗涌,云波诡谲,直逼得人不敢直视。 星目流转凝思了会,林傲梅款款朝林箭澜道:“爹,女儿要问刘永年几个问题,可以吗?” 见女儿一如既往的神容素然,沉静如水,林箭澜原本担忧高悬着的心,不自觉的放下了些。 现只愁无法找到突破口,此时林傲梅如此问,林箭澜怎么会拒绝?指着大门右侧方向不解思索的道:“他就在那里,你要问什么就问!” 循着林箭澜手扬起的指向看去,便见一男子双手垂膝,低着头神情耷拉的跪在青石砖上,乍看之下很是老实。但若细看,便能发觉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正不安分的往上瞄,带着一股无赖泼皮的味道。 林傲梅莲步轻移,曳地的裙摆纹丝不动,走到男子面前,脑海中努力搜寻着此人的信息。 从刘段慬的信中,倒是可以确定此人确实是邯珥村的人无疑,不过,林傲梅着实没有半点印象。试探着问道:“你叫刘永年?” 周围寂静若无人,林傲梅的声音显得格外空灵悦耳,突兀清扬。 杜柳清心中微滞,按理说,见到林傲梅出来,围观人群本应更加闹腾谩骂议论才对,可是现在,居然莫名其妙的都安静了下来,比之适才林箭澜出声震慑时还要来得寂静。 这不合常理啊…… 不待刘永年缓过神回答,杜柳清便浅蹙眉头向人群中使着眼色,当即有人出言道:“林二小姐这是欲盖弥彰吗?你的情郎,干嘛还要明知故问?林二小姐,人无信不立,不能因为你现在声名大扬,就抹去当初旧情啊!既然已经定了情,生死祸福,富贵贫穷,就都应不离不弃才是,这是为人之根本啊!” “这位兄台说得甚是有理,且不提林二小姐你诗赛作弊一事,单这翻脸不认人,就为君子所不齿!” “既然已经私下订了终身,虽说有昧常理,但是定情信物都互换了,就是实实在在的定情,应该早点择日完婚,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听听,这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着这几人的话,原本平静的人群又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起来。 林傲梅眸光蓦的一沉,寂若古林的谭眸转瞬凌厉如刃,射向煽动众情的三人,而后慢慢环视了众人一圈。幽深瞳光所及处,掩嘴议论声皆成一片哑然。 章止扬看得满目讶然:好个气势惊人的林二小姐! 不仅是他,就连林箭澜,此时也颇有些诧异。而诧异过后,则是满满的自豪,掩饰不住的眉飞色舞起来:这是他林箭澜的女儿! 待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林傲梅才复问道:“刘永年,你认识我?” 适才林傲梅并非在欲盖弥彰,而是她当真不确定,才会有那一问。不过那几人的话,倒是可以让她确定,此人确实是刘永年。 “认、认识。你、你是林二小姐。哦不,你是梅儿!”刘永年再傻,也知道此时应该怎样回答。但对上那双寂若古林的幽深谭眸,却不由变得结巴起来。 娘啊!这就是林二小姐?如此佳人居然和自己同村生活了五年? 刘永年心中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如果早知道林傲梅生得这般倾国之姿,当年她在邯珥村时,自己就该把握住机会才是啊!说不准他早就是相府姑爷了,还用等到现在在这里招摇撞骗?好在现在发觉倒也不算太晚,只要他卖力的把戏演下去,或许真能抱得美人归也说不定呢? 如此想,刘永年脸上不自知的露出轻浮的神色,本来还不算太差的样貌在此时变得格外招人恶心厌恶。 林傲梅细长的柳眉不加掩饰的蹙起,冷声问道:“这绣帕,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啊?哦对对对!”刘永年霎时间恍然大悟道:“梅儿你不记得了吗?这是当日你亲手送给我的,我回赠了你一把玉如意,你说你喜欢得紧,还叫我尽早来找你商议婚事的。好不容易我凑够了聘礼,前儿个天还没亮就赶来了。梅儿,你是不是恼我来得迟了,所以生气不见我?你不要气,都是我的错,为了节省路资,我徒步走来,已经是用最快的步伐了。对不起,早知道你会因此事生气,我就应该花几个钱,雇辆马车赶来的才是。梅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美人当前,刘永年演的更是情深意切,连天谎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这个无赖之徒! 林箭澜听得差点按捺不住,几乎就要上前赏他两个耳刮子。若是其他为官之人,定做不出这种事,但是林箭澜,却是当真作得出的。不过,转而见林傲梅仍是一脸淡而无温,林箭澜不自觉又平静了下来。 “我是在哪月哪天哪处赠与你的?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周围可有其他人在场?”仿佛听不到刘永年后面的一大段话,林傲梅漠然发问。 一连串的问题,即使刘永年有备在先,此时也不由有些发懵。怔住了许久,方才道:“是三月初七,也就是梅儿你回相府的前三天,地点是在村北的月老庙。当时,你说,你对我说上至碧落下黄泉,今生……” “把绣帕上的诗念给我听听!”丝毫不留情面的打断刘永年接下来的回忆往事,耸耸肩将手中的绣帕甩直,林傲梅凝眸道。 “啊?”刘永年被林傲梅突然跳脱的话转得接不上思路,愣愣的睁大眼。 直到林傲梅再次将手中绣帕用力一甩,刘永年这才顿了顿,假装看着绣帕上的诗,按照之前那些人教着背的念出来。 “你识字?”听刘永年念完,林傲梅开口问道。 “略、略懂……”答这话时,刘永年不禁有些心虚。若是他识字,那些人就不用教他死记硬背了。这会林傲梅这样问,刘永年下意识就这样答自己识字,转念又一想,如果待会林傲梅让他念别的诗那该怎么办?这可是硬掰也掰不出来的。遂又赶忙改口道:“不过,所识甚少,会读这首诗,也因为此诗是梅儿题的,所以才会格外用心去学。”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如果让他念别的诗,他就不见得念得出来了。 杜柳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想不到,这个刘永年看起来不怎么中用,脑子倒还是挺不错的。虽然转得并非多么不着痕迹,但也让人抓不到什么明确的漏洞。先把林傲梅的后路给断了,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林傲梅莞尔一笑,并不在意刘永年的转梗,唇角略带嘲讽和鄙夷,再次悠悠问道:“这首诗,是我亲笔所题?时间也是在三月初七?” “是,就是在三月初七。” “你是全过程亲眼目睹看到我执笔题写的?” “是。” “题诗地点是在哪里?” “在……”原本回答得毫不停顿的刘永年被这一问问住了。 这个问题那些人没说啊…… 亲笔题写,既然是亲笔题写的,写字的地方,那一定是要有笔墨纸砚才行,村里有笔墨纸砚的地方是……“是在私塾!” 一回答完,刘永年便见林傲梅的目光骤时便得冷冽,眸光带着一种可怕的光亮,就像是猎人看到了掉入陷阱中的猎物一般。 林傲梅逐渐变得好整以暇,带着些许嗤笑的语气道:“你适才说,我是在月老庙将绣帕赠于你的。现在又说,你亲眼目睹我在私塾内题写此诗,也就是说,当时题诗时,你我二人同在私塾。那我问你,为何我在私塾里把诗题好后不直接赠于你,而是多此一举的和你跑到月老庙后,才将绣帕赠与你?” “这……”刘永年顿时哑口无言,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众人贯通了林傲梅的话,满场顿时哗然。 杜柳清暗叫不好,袖中的手在林傲梅话语刚落时便紧张得瞬间攥起。 该死的!刘永年着了那个小贱人的道了! 还来不及思索对策,便听林傲梅如环佩叮当的声音再次响起:“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我闲得没事干,非说要跑到月老庙后才肯将绣帕给你,我也无言以对。” 眼见形势稍稍逆转,林傲梅的话,又惹来众人深思。 要是这样解释,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浓情蜜意时,女子耍耍小性子也是常有的事。不过这话从林二小姐嘴里说出来,却透露出一股及其不合理的味道。 林箭澜一伙人,此时就算想帮衬,却也觉得无法插足。虽说林傲梅扭转了些许形势,但要凭这点漏洞就力挽狂澜,还是很有难度的。再加上,她还自己代刘永年说出了辩驳。 眼下,明明局势还未全然逆转,但不知为何,林箭澜一伙人心中的担忧都已经渐渐消弭。潜意识觉得,林傲梅肯定还有后招!定能够扭转局势! 相对的,林箭澜一伙人放下了心,杜柳清一伙人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不会?林傲梅不会还有什么办法揭穿刘永年?连杜柳清,此时也实在想不出,林傲梅还有什么办法可行。 想不到,杜柳清的心里便没了底,见林傲梅变得运筹帷幄的姿态,杜柳清越发紧张起来,手心已沁出了薄汗,偏林傲梅在此时也不说话了,就那样不冷不热的盯着众人。 她的眸光没有特意聚集在谁的身上,杜柳清却觉得,她的眸光,正有意无意的扫着混在人群中帮衬的那几人。 林严昱和林芙蓉二人,此刻的心思也比杜柳清好不了多少。正当二人要濒临崩溃的心理线时,林傲梅才缓缓扬起手中的绣帕,一字一顿道:“适才刘永年说,这绣帕上的诗,是在邯珥村的私塾所题。而题写这诗词所用之墨,色泽黑亮光艳,墨香中有冰片、麝香的味道,显然这墨,是属上品的顶烟墨。邯珥村不过是一个小山村,整个村子,也仅有一家私塾。试问,一个穷得连私塾都只能建一间的村子,用来练字的墨,居然会是上品的顶烟墨,这可能吗?”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转瞬犹喧哗声四起而上。林傲梅的声音清脆甘甜得犹如潺潺流水悦耳叮咚,缓缓悠扬的滑过众人心田。众人霎时间好似醍醐灌顶,形势全然逆转。 顶烟墨在京都这种富庶的地方,或许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邯珥村那种偏僻穷苦的小地方,却是绝对用不上的。邯珥村中仅有一间私塾,求学之人定不在少数,如此,不说上品的顶烟墨,就是中品的项烟墨,也是不见得用得上的。 刘永年说这诗词,是他亲眼看见林傲梅在邯珥村的私塾内所题,那又怎么可能会是用上品的顶烟墨呢?既然不可能,那就只能说明,刘永年分明是在说谎! 结局已经明了,林箭澜一伙人皆满目诧异,其中最愕然当场的,莫过于杜柳清了。 怎么可能!居然还有这个致命的破绽!她费尽心思的托父亲寻到林傲梅在桃花宴上的那首一七令,又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派遣心腹王妈妈亲自出府,寻到了京都最有名的书法大家,许以重金才在绣帕上临摹了林傲梅所作的那首一七令,就连笔迹,也临摹得一般无二。 设想了千万种情形,种种皆天衣无缝,没想到,居然这么轻飘飘的就被揭穿了!被林傲梅三言两语就给揭穿了! 不!这怎么可能? 杜柳清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要背过气去,众目睽睽之下,却只能尽力压制着,不让自己做出与情不符的举止表情来。 “爹!”这时,林傲梅款款走回林箭澜身前,从头至尾一直沉静从容的俏脸,此时竟长睫带泪,有如娇花照水,伴随着嘤嘤的哭诉声,直叫人看得心中怜惜。 她身形似那被春雨冲刷着的柔嫩花蕾,拂风颤粟,俏脸上委屈万分:“这件事,明显是有人恶意辱蔑女儿,是不是女儿在京都碍到了谁的眼,才会如此的中伤女儿。若是这样,请爹爹送女儿回邯珥村!京都有太多的诡谲阴谋,女儿、女儿真的好怕……” 第95章 杀人灭口 临水照花的姿态,嘤咛委屈的哭啼,令见者动容,闻者恻隐。 林箭澜如电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痛,怜惜的伸手带起林傲梅,忍不住柔声抚慰道:“别怕,这件事,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梅儿一个清白!” 人本来就有同情弱小的心态,又是这般倾国绝色的美人,更是我见犹怜。围观众人不由皆起了深深的恻隐之心。 林二小姐回京都,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被有心人辱蔑诬陷逼迫得如厮田地,真是可怜啊! 这一幕,被不远处楼阁高处之上的詹玄羽尽收眼底,不同于众人的恻隐,詹玄羽此时却是显得忍俊不禁。 这丫头,又在装模作样了! 不过,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副姿态,作得当真是恰如其分。审时势度四个字,小狐狸拿捏得可真是随心应手。 故作姿态的人,他身边比比皆是,每次看到,他都是满心恶心厌恶。所以,除了宫中某些必不可缺席的宴会之外,其它交际宴会,他从来都不曾到场,只因为,有太多故作姿态得让他恶心的人,不管女人也好,男人也罢。 但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小狐狸装模作样的演戏,他居然都感到十分有趣,忍不住的哑然失笑。 下方围观人群的争论声比之前小了许多,詹玄羽听不清那些人在交头接耳的窸窣些什么。但只要不是瞎子,单看神情姿态,就知道那些人是十足十的买小狐狸的账。 不过……买账就买账,毕竟小狐狸那弱柳扶风的啜泣姿态,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唬得团团转也在情理之中。 关键是!那一个个带着怜惜安慰的眼神齐刷刷凝视着小狐狸算怎么回事? 不清楚是为什么,反正,那些眼神,就是让他非常的不爽,相当的不爽! 楼阁上詹玄羽极度不爽的心情,底下围观众人却没有丝毫的意识到。见林傲梅那不堪受辱的依人姿态,心中恻隐已经转化成了对刘永年的不屑憎恶,一个个指指点点的谩骂起来。 林傲梅秋水般的眸子蒙上了水雾,眼泪似掉线珍珠一般流下,微微抽泣道:“爹,不必多此一举了,就送女儿回邯珥村!女儿从不求一生浮华,回京都,也只是想侍奉祖母爹爹膝下,尽人子之孝道。但是现在,却反倒让爹爹祖母为女儿担忧,这岂非违背女儿的初衷?女儿求爹爹,送女儿走!” “傻丫头!别说胡话!”林箭澜佯怒板脸道,眼中满是不忍。 章止扬深知林箭澜的性格,看林傲梅娇怯倩啜,心中也不由涌起一股怜惜之情。遂出言劝慰道:“二小姐,你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嫡小姐,若是被逼离府,岂不正中奸人下怀?况且,邯珥村不比京都,若是你在邯珥村有什么闪失,不是更让恩师担忧愧疚?” 林傲梅闻言,微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向章止扬,看得章止扬莫名的颤了一颤。 对于林傲梅,他其实说不上信任不信任,适才证据确凿时,他也不是没有产生过怀疑。但是,恩师那气愤的脸色却完全信任的眼神,促使他也将怀疑抹去了。 不过,章止扬自己心里清楚,他不是因为信任林傲梅,而是因为信任林箭澜。所以此时,对上林傲梅楚楚可怜的眼神,章止扬竟莫名的有些心虚,直觉对不起她。 这么纯洁娇嚅的人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呢?一开始面上那么从容淡然,想必心里也是极为害怕的,才会在机敏的揭穿刘永年后抑制不住的哭泣。而自己,在她最无助害怕时,居然也有些怀疑她…… “谢谢章哥哥。”林傲梅倒是不知章止扬心中所想,抿嘴轻声道。后又似乎察觉到不对,摇摇头改口道:“谢谢姐夫。” 章止扬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点头回礼。 听到林傲梅对章止扬的称呼,林芙蓉的脸色不禁白了一白。 该死的林傲梅!她绝对是故意的!更气死人的是,本以为这次林傲梅定然在劫难逃,现在却被她三言两语就给扭转了局势,这叫她怎么甘心? 急切的眸光迎上不远处的杜柳清,瞥见林芙蓉不甘心的眼神,杜柳清长袖中的五指止不住的颤抖,银牙紧咬。 种瓜都能得瓜,就算是种豆,也还能得豆呢!她辛辛苦苦的费了这么大功夫,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林傲梅扭转了局面?不说芙儿不甘心,就是她自己,又怎么可能甘心? 不!绝对不可能!这件事没完!就算毁不了林傲梅的清白,这名声,她也毁定了!诗魁的称号,只能是芙儿的! 护卫早已将刘永年五花大绑的扔到林箭澜面前,此时,他不复适才的小人得志,而是畏畏缩缩的跪着,心里只不住的盘算该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指使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若是待会右相大人问起来,他该怎么回答才能减轻责罚?难道这牢当真坐定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如果知道幕后人是谁的话,他大可以把所有事都推到幕后人身上,到时右相大人就不会单单把气全都撒到他身上了。或许还能一个不耐烦,看他不过是个小老百姓,直接叫他滚蛋呢…… 总之,刘永年现在是后悔死了,后悔自己一看到银子就缺心眼,没有先探探那些人的来路。不过,刘永年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有心去探,也是探不出什么的。连刘段慬那种心思活络细腻的都查探不出什么头绪,更何况是他刘永年呢? 林箭澜厌恶的斜睨向刘永年,沉声问道:“还不快老实交代,究竟是何人,胆敢指使你来污蔑本相的女儿!” 这件事对林傲梅的清誉至关重要,一定要弄得透透彻彻。 经林傲梅的一番敲打,在即使场人潜意识的都知道,刘永年是受人指使,但是也不容半点敷衍了事,林箭澜自然也不会回避围观众人,直接当场质问,这样,更会显得正大光明。 杜柳清上挑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厉色,五指并拢微动,和人群中的几人交换了信息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听到林箭澜的冷声质问,刘永年的身子抖得如同筛子般,额上豆大的汗珠因为害怕而滚落。支吾了好一会,方结结巴巴的道:“小人,小人真的不知——唔!” 不好!! 林傲梅看似迷蒙的瞳仁讶色猛现。只听一声闷哼,刘永年双目怒睁,还未待人反应过来,便“砰”的一声直直倒地。 “啊——”这毫无征兆的一幕,吓得离刘永年最近的几个围观之人惊呼出声。 护卫立马赶上前,双指探向刘永年颈边的颈脉。不出片刻收回手,作辑禀告道:“相爷,刘永年死了!” 即使在刘永年倒地时,就已有预料到是此结果,但听到护卫禀告,林箭澜还是不禁怒气上涌,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变得甚是骇人:居然!居然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而且还是在他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更何况,现在刘永年死了,就表示,梅儿的事,还没算完…… “封锁现场,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本相放走!去京兆府找名仵作过来!”现场围观之人太多,谁都有行凶的机会,一时间,就算是林箭澜,纵横官场多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何人所为。 现场已经有胆小的女子被吓得惊叫连连,右相府门内的林芙蓉等人更是脸色苍白。 毕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 林傲梅先前娇怯的啜泣模样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波澜不惊,亭亭立于林箭澜身后。不复泪痕的瞳眸却依然水润汪汪,凝视着倒地不动的刘永年。 他嘴角不知何时流下一抹殷红的血,双目怒睁着。或许,在死的那一刻,他都想不透为什么! 林傲梅俏脸上不愠不火,幽寂如古林的谭眸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呵!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杜柳清呢!看来,杜柳清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打定主意要让自己身败名裂了。现在身败已经做不到了,那这名裂,杜柳清就更不会放过了。 刘永年连那句肯定自己是受人指使的话还未说完整就已身亡,这样一来,从之前林傲梅揭穿的话中,就仅能证明那绣帕上的一七令非林傲梅亲笔所写亲手赠予的而已。这绣帕是从何而来,到底还是个谜。一七令究竟是不是林傲梅所作,或者说,究竟是不是林傲梅在桃花宴之前便先行题好的,便也无法得到证实了。 如果刘永年有称自己是受人指使,那这一切便都迎刃而解,可以理所当然的解释为是有心人盗窃林傲梅在桃花宴上题的诗,从而设局陷害。但是,惨就惨在,关键的一句话,刘永年还来不及说,就已经没机会再开口。先前众人之所以会觉得形势逆转,是因为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一揭穿了刘永年,下意识都知道刘永年一届平民,有胆量做这种事,定是受人指使,只待刘永年一招供,此事便完了。 但是现在,刘永年无法招供,那所有下意识的猜测,再是在理,也都变成无力的猜测而已了。 灭口之人,时机把握得不可谓不准!而且,杜柳清,胆子不可谓不大,心思不可谓不细!胆大心细之人,向来是最让人忌惮的对手。 本来存着看热闹心态的围观人群,随着刘永年的突然身亡,顿时变得人人自危,生恐会被波及到。 林傲梅假意害怕的躲在林箭澜身后,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眼人群。 先前出言挑拨众人的三个人,此时依然混在人群中。虽然怀疑,但是当凭那几句话,林傲梅还不能够完全确定,那三人是否真是杜柳清安插的人。不过,待会应该就有机会了…… 杜柳清这么处心积虑,一方面是要掉毁自己的清白声誉,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林芙蓉呢?那就看看,究竟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 护卫的办事效率很高,又是这种大事,更不敢怠慢。不出半刻,便连拖带拽的把京兆府里的仵作给拉到了右相府门前。 毕竟是在右相府门前,见血这种事,还是深有忌讳的,仵作仅粗略的察看了一番刘永年的死因,转而禀告林箭澜道:“右相大人,此人的致死伤势,位于头部大动脉。至于凶器,在下猜测,应是毛针之类的细小之物,但还不大确定。请容许在下将死者带回京兆府,细细检验一番,再来回禀右相大人。” 林箭澜点点头,示意护卫帮忙将尸首抬到京兆府。 刘永年一死,无从证明他是否受人指使。虽然大部分人都认定,刘永年定是受人指使,否则怎会遭人灭口?但是,这些认定,根本无法证明什么,说白一点,就是难以服众。 就算在场的围观众人,从头到尾知晓事情经过,相信此事是有心人陷害,但那些对此事一知半解的呢? 三人成虎,这种不稳定因素,一旦再有人推波助澜一把,恐怕白的也能被传成黑的了。而林傲梅可不相信,杜柳清会放过这个机会。 二人的双瞳在空中碰撞,杜柳清眸中闪现一抹嗤笑之意。 真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解决此事?当她杜柳清是纸糊的不成?林傲梅,你还太嫩了点! 虽说刘永年想都没有想到,那些人会是杜柳清派去的,甚至于,他根本都不知道有杜柳清这个人。也因此,对杜柳清根本构不成半点威胁。但是,从他被林傲梅揭穿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已经活不了。 林傲梅知道,杜柳清不会放过刘永年。却以为杜柳清会千方百计的设法阻止林箭澜质问刘永年,等事后再想办法解决他。不料想,杜柳清居然大胆果断到当场就杀人灭口。 棋差一招!但是,都到这种地步了,她怎么可能会输?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可以! 第96章 声东击西;聪明反被聪明误 出了人命,又是在众目睽睽的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是担心自身被波及到,还是对杀人凶手那果断的杀人手法心有余悸,即使尸首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府,围观众人还是不期然的噤若寒蝉。 “此事牵扯到本相女儿的声誉,本相绝不会因为刘永年的死就善罢甘休,一掀而过!天子脚下,竟有贼人敢当众行凶,简直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林箭澜声如洪钟,负手在后,凌厉如锋的眸光带着十足的压迫力,缓缓扫过在场之人,沉声道:“刘永年的致命伤势位于脑部,凶器是细小之物,也就是说,现如今在场众人,谁都有行凶杀人的机会!所以,在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之前,场中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林箭澜的话,毫无疑问更是加重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感,却也无人敢辩驳,只暗暗自认倒霉。 果真,不是什么热闹都可以看的!尤其是牵扯到大户官家的热闹…… 林傲梅如水晶剔透的眼眸在场中盘恒了一圈,又在先前出言挑拨的三人之间不断逡巡,幻彩明眸渐渐幽深下去,内里却渗溢着晦明难辨的色彩,脑海中思绪如飞。 先前出言挑拨的那三个人,适才是聚在同一个方向的。不知何时,现如今已经分散开来了。目标范围一广,要监视起来,可就越发的难了。 而且,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分散到不同的位置。至于原因,大概是在为撤离做准备了。 如果那三人,真是杜柳清安插在人群中的话,那么,若所料不错,刘永年的死,就是他们三人中其中一个动的手脚。当然,前提是,他们三个,确实是杜柳清的人。 单凭先前的几句话,即使怀疑,却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林傲梅只能静观其变。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林傲梅微微闭眼,再度睁开时,水眸漆黑得透亮,宛若上好的黑曜石,莹润流转,泛着阴冷的细碎流光。 她和杜柳清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事情由适才的全然逆转,随着刘永年的死,又生生倒退了许多。 杜柳清眸中暗含讥笑,现场中人,从头至尾见证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所以,即使刘永年已经身亡,死无对证,也定然都倾向于相信林傲梅。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些人,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可代表不了全京城的人。其它对事情一知半解的人,并不见得都会相信林傲梅!只要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林傲梅就无法完全的取信于所有人。过后,她再暗中动几把手脚,仍然足以让林傲梅染一身腥! 况且,事情还没完!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让林傲梅全身而退? 杜柳清挑衅的扫了一眼瑟缩在林箭澜身后的林傲梅,见混在人群中几人已经分散开来,心中顿时大定。 虽然杜柳清并不觉得几人会被察觉到,但终究还是小心为上,加之现在又杀了刘永年,更不能被查到。 其中没动手的两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无凭无据,就算被抓了,来个抵死不认,就是到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放人。关键在于动手暗杀刘永年的那个,绝对不能被抓到。他身上还藏着暗器,若是被抓,铁定百口莫辩。所以现在,动手暗杀刘永年的那个人,要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绝不能再开口,让人注意到。 杜柳清自是晓得的,眼神再不向那个方向瞥去,唯恐被有心人察觉到,而朝着另外两人递眼色时,却只避过林箭澜孟氏等人,对于其他人,并不多加掩饰。 杜柳清安插自己的人混在人群中,本就是为了帮衬的,不用说,自然都是些伶牙俐齿,心思通透转得快的。杜柳清稍一眼神示意,两人立马便反应了过来,位于左侧偏前的一人当即刻意扬声道:“右相大人,我等清清白白,自是不怕在这里待着的。不过,虽然在场的大家伙儿,皆乃明事理之人,经适才的情况来看,打心眼里,自然也都是相信林二小姐没有与那刘永年私相授受的。”一番话说的,不动声色便捧了围观众人一把,直叫人听得心中舒坦。 林傲梅泠泠似水的翦眸淡漠冷观,始终不发一言。仅有瞳间微波一荡,昭示着她对此人的身份和说此话的目的,暗地已有了计较。 果然,惹得众人一片附和后,那人即将话锋一转道:“但是,这绣帕上的一七令,如今却是无从证实,林二小姐究竟是不是在桃花宴上临场所作了。死无对证,即使众人本身,是偏信林二小姐一些的,但依据不足,也没有道理全然盲目的信服啊!” 先说围观众人皆乃明事理之人,又言众人即使偏信林傲梅一些,但依据不足,不好盲目的全然信服。听着合情合理,言下之意却是在说,若是众人在依据不足的情况下,就全然的相信了林傲梅,那便不是明事理之人了。看似在说好话,实际上,却是在架桥拨火。 此时,不说林傲梅已经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就连林箭澜,也眸光幽深的瞄向了他,入鬓剑眉浅浅蹙起:这人的话,似乎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啊…… 还不待细思,只听另一人也表示赞同的道:“这位兄台说的是,我等皆明辨是非之人,虽说起来不好听了些,但是,此时确实无法证明,这一七令,是林二小姐在桃花宴上临场所作,而非之前先行题好的。” 林箭澜不悦的拧紧眉头,瞳眸犀利寒澈,显然已经看出了端倪。 林傲梅却反倒悠闲起来,姿态柔光粼粼,弱不胜衣,犀薄的殷红唇角轻勾起一抹邪笑。 好一个杜柳清!好一招声东击西! 两人的一唱一和,要唬过场中的无知百姓,自是不在话下。但是,右相府的人,哪一个不是见惯了明枪暗箭,绵里藏针,怎么可能被这点小伎俩唬过去?所谓言多必失,不说林箭澜,就是府中其他人,此时定也都看出了那两人不对劲。杜柳清会笨到如此不小心,轻而易举便暴露自己安插的人? 自然不会!杜柳清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让那两个人惹得林箭澜和右相府其他人怀疑,在挑拨围观群众的同时,又是在转移林箭澜的针对视线,对那个出手暗杀刘永年的人加以掩护。 反正,他们两人身上也没有什么会露馅的东西,就算被抓了,只要死不承认,坚持说只是纯属看热闹,依理说事,就是林箭澜再怀疑,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否则,反倒会显得理亏起来。所以,那两人说起话,是底气十足,赤裸裸的有恃无恐。 不得不说,杜柳清这条声东击西的后路,设计得不可谓不精妙。但是,精妙中,也恰恰暴露了致命点! 原先,林傲梅怀疑的三人中,其中两人如此不遗余力的打着掩护,岂不就证明,剩下那个被掩护着的,便是真正暗杀刘永年的凶手吗? 见林箭澜果然格外注意起了那两个人,林傲梅幽深的谭眸精光闪烁。 杜柳清既然能声东击西,她又为何不能来个抛砖引玉呢?林箭澜偏离的关注重心,正好可以误导杜柳清,让杜柳清以为那两人打的掩护天衣无缝。而她,便可以安心的盯紧那一个就行,还怕逮不到人吗? 原先林傲梅还觉得三人分散,难以步步注意,没想到,此时目标就从三人缩小成一人了。杜柳清这次,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也可以说,她没有想到,在三人第一次开口时,林傲梅就先一步心怀疑窦了。否则,说什么杜柳清也不会傻到这样做。真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纯属是变相的不打自招。 仵作的验尸结果还未出来,林箭澜命护卫封锁了现场,林傲梅也不担心那暗杀刘永年之人会趁乱逃跑。毕竟,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降低存在感,要比任何人都老实。这倒是省了林傲梅不少心思,索性安心解决起眼前的麻烦。 伸手扯住林箭澜的袖角,阻止他正要脱口而出的话,迎上林箭澜顿惑的目光,林傲梅安抚一笑,转而低眉恬淡道:“那要如何才能证明?难不成刘永年一死,我就要蒙受这不白之冤吗?我也相信,在场诸位,皆乃明事理的正人君子,那么,请想一想,幕后之人暗杀刘永年,究竟居心何在?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幕后之人做贼心虚吗?若此诗真是我提前所作,那么,幕后之人为何不让刘永年指证于我,而是要选择杀人灭口呢?这岂非不合常理?” 林箭澜面无表情的看着,眸中则是一片欣慰赞赏。章止扬闻言,也不禁暗暗叫绝。方才临危不乱、条理分明的揭穿刘永年,毋庸置疑,她确是个聪颖敏慧的人儿。而现在,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明事理三个字,推得刁钻却又在情在理。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可谓不高明了。这个林二小姐,实在是机灵得刁钻! 左右被戴高帽,围观众人皆不免循着林傲梅的话沉思起来。出言挑拨的二人却是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有些焦急的朝杜柳清的方向瞥去。 知道林箭澜此时定格外注意二人,即使知道二人的心思,杜柳清也不敢与二人对视,只无奈的望向别处,心中悄然暗骂。 该死的林傲梅,反应居然这么快!一丁点漏洞都能被她紧紧抓住加以反击,难不成是属指尖的她! 杜柳清脑中急速思索,有了些应对主意,但以她的身份和形象,却很不适合开口说这种话,否则难免惹人怀疑。无奈,只得将目光投向林严昱。 林严昱却不知道杜柳清想要他做什么,自己心中也没有主意,显得有些迷茫。 眼见形势又要被林傲梅带跑了,林芙蓉看得无比揪心,没时间揣摩杜柳清的意思,当即稍加思索开口道:“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杀人凶手究竟是何人,从而无法证明二妹妹的一七令究竟何时所作。但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二妹妹的才学,我这个做姐姐的,自是没有半点置喙。二妹妹的一七令,确实是在桃花宴上临场所作,若是非要证明,便让二妹妹现在当场再作一首,这样,众人都不会再怀疑了?” 林芙蓉柔声解围道,不觉间却给林傲梅出了个大难题。但她话语间言辞振振,却都表现得十分相信林傲梅的模样,似乎对林傲梅很是胸有成竹,才会这样说,意在帮林傲梅正名。 林箭澜虽觉得林芙蓉此话说得有些莽撞,不过从她的话语间,倒只毫无怀疑的以为,林芙蓉是肯定林傲梅当场作诗不在话下,是全心全意的想要帮助林傲梅,也并未多加责怪。 孰不知,林芙蓉的想法,和他的以为全然相反。 况且,林芙蓉说的,也不失为一计良策,这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证明方法。不过,若是梅儿作不出来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难办了…… 林芙蓉的做法,虽然和自己的想法不同,但给林傲梅出了如此的大一个难题,也很是不错。杜柳清对此,还是极为满意的。 一七令的形式本就考究,能在桃花宴上题一首,已经算那小贱人走运,现在还要再题一首,她就不信那小贱人作得出来。而一旦作不出来,那小贱人,可就真的百口莫辩,到时谁也救不了她了! 林傲梅作不出诗,自然再也翻不了身。但相对的,若是林傲梅作出了诗,那杜柳清所作的一切,也将前功尽弃。虽然这种做法带有一定的风险,莫过于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林芙蓉的话已经说出口,杜柳清也觉得没有阻止的道理了。所以,杜柳清在赌,赌林傲梅绝对作不出来。而且她也很确定,这赌,她赢定了! 第97章 一个头两个大 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临场题一七令,难度不可谓不大,否则,当日桃花宴上,就不会无人敢选取一七令这种体裁了。以林芙蓉的才华,杜柳清都觉得,能在桃花宴上题一首,已经是极限了。也因此,杜柳清更是笃定林傲梅无法在此时题作。 或许是因为,自从林傲梅回府以来,每一次二人对上,杜柳清的笃定,都会出现偏差,所以此时,杜柳清即使心中笃定,却不自知的还伴着些心有余悸,担心林傲梅真的作出了诗。 不过,一想到林傲梅作不出诗后种种万劫不复的后果,这一点点心有余悸,杜柳清还是选择性的忽略掉。状似犹豫的出言道:“老爷,芙儿说的,虽然急进了些,但眼下若要服众,堵住悠悠之口,显然这是最好,也最可行的办法了。” 场中二人见杜柳清开口,不待林箭澜说话,便抢先道:“林大小姐适才说的没错,真金不怕火炼,如果林二小姐真能当场再作一首一七令,并且和之前那一首有得一拼的话,自然就证明林二小姐确实才华横溢,任是谁,也不会再对林二小姐诗赛夺魁一事抱有质疑了。” 杜柳清安插的托儿,自然不可能和刘永年一样不知道此事的幕后之人是杜柳清。况且,从头至尾,三人的一言一行,便都是看杜柳清的眼色在行事。反正他们二人也不怕被林箭澜怀疑,怕的,就是林箭澜不怀疑。所以,说起话来是能有多招风就多招风。 林箭澜却是没心思去注意二人了,只目带询问的看向林傲梅,似乎在问她有无把握。 杜柳清和林芙蓉不动声色的相视一笑,遂面含踌躇的道:“傲梅,若是你觉得作不出来,可千万不可胡乱答应啊!”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担忧叮咛着,眸光对上林傲梅,嗤笑意味却是毫不掩饰。 林傲梅浅浅莞尔,杜柳清是明知道这葡萄酸得吃不了,才敢这么站着说风凉话。 拒绝是什么意思?就是间接的在说她作不出来。那么,结局和应承后作不出诗来,又有什么区别?可以说,林傲梅是退无可退了!既然无可退,那林傲梅就只能前进。 况且,风凉话,可不是那么容易说的!她还嫌林芙蓉一直不开口,若突然把风头吹到林芙蓉身上,会显得太过刻意。正想着该如何引林芙蓉开口呢!现在林芙蓉居然自己往风口上沾边,那她要扯上林芙蓉,反倒变得顺理成章了许多。 心思流转,林傲梅蹙眉愠怒,突兀清扬的声音略加抬高,朝着人群中的二人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了!” 俏丽面容上染着一层薄霜,话语中,竟也难得的带上了三分怒焰。 杜柳清眸底风诡云谲,对林傲梅不照常理出牌的反应极为不解:这个小贱人,又要干什么? 几次看似被逼到绝地,无路可退,但林傲梅的反应,却总是让杜柳清琢磨不透。而一琢磨不透,杜柳清就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总有不祥的预感。 “我刚回京都不久,你们如何怀疑我,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事情若是牵扯到嫡姐,我却不免要分辨几句!姐姐她……她那般的信任我,我不可以因为自己而牵连她。我……”林傲梅沾睫欲湿,尽显委屈无限。 委屈间欲语还止,让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这关林大小姐什么事?林二小姐为什么说此事牵扯到林大小姐呢? 隐藏在右相府檐角之上的詹玄羽听及此,只不禁摇头失笑,显然已经猜出了林傲梅的心思。 亏他还因刘永年的死,替小狐狸捏了一把冷汗,特意从那边的楼阁移到右相府的府檐之上。如此看来,这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这只小狐狸,怎么可能会被逼到绝境? 倒是那个林芙蓉,运气也忒不好了。 桃花宴上,被小狐狸祸水东引,莫名其妙的当了挡箭牌。慈熙宫宴上,又被小狐狸设计,差点就守了活寡,虽然最后化险为夷,但见她事后去傲梅阁找茬,却反被小狐狸气得七窍生烟,也看得出定然吃了不少苦头。而现在,恐怕又要被小狐狸祸害了…… 看着林傲梅眼泪似落未落的委屈模样,林芙蓉竟觉眼前的情景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这种风波云涌的情况,林傲梅提起自己,怎么可能有好事? 潜意识的预感,促使林芙蓉迫不及待的想截断林傲梅接下去的话,但还未出声,便听林傲梅抢先一步开口道:“当日桃花宴上,我和姐姐作的都是一七令。当时,我是循着姐姐那首一七令的压韵字所作。每句的最后一个字,和嫡姐的那首皆是一模一样!若我的诗是提前所作,那岂非得有未卜先知之术,才能先行知道姐姐在桃花宴上要作的诗,结尾都会是什么字?或者,你们是在说,姐姐和傲梅是早已串通一气起来了,姐姐在桃花宴上所作的一七令,和傲梅一样,也有抄袭作弊之嫌?” 林芙蓉闻此言猛然惊觉,大脑“轰”的一声变得彻底空白。 林芙蓉的一七令虽未能在诗赛上夺魁,但其优秀程度也属百里挑一,自然而然也会流传于市井之中,受人传颂称赞。 是故,此时经林傲梅一提,众人两厢对比,便皆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顿时满场哗然! 没错!林二小姐的一七令,和林大小姐的那一首,每句结尾确实都是同一个字。 按照先前所说,若林二小姐是提前把诗作好的,那怎么可能那么巧,押韵之字就正好跟林大小姐在桃花宴上作的那首一七令一字不差?世间哪里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不说众人,就是林芙蓉自己,都觉得这种巧合的可信几率小之又小。 那么,如此一来,只能说,除非林二小姐的一七令,确实是在林大小姐作好诗后,才循着林大小姐那首一七令的押韵字在桃花宴上临场所作。否则,便是林大小姐和林二小姐早已事先撺掇好了,所以,姐妹二人的诗,才会有如此相同之处。 杜柳清闻言猝然变色,脚下险些站立不稳,内里既怒且惊。 这个小贱人!怎么刁钻到这种地步! 原本这计策,杜柳清是准备一箭三雕的,在毁了林傲梅清白的同时,也将她在桃花宴上的辉煌化作泡沫,然后再把这辉煌转移到林芙蓉身上。当刘永年被不堪一击的拆穿时,林傲梅的清白,便已经毁不了了,杜柳清也因此失去前招。所以,杜柳清更是不遗余力的要让林傲梅招惹上诗赛抄袭的名声,甚至不惜因此杀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刘永年,只唯恐他透漏是受人指使的消息。 但是,现在林傲梅把林芙蓉也拖下了水,杜柳清猛然惊觉,若是此时林傲梅无法摆脱诗赛抄袭的嫌疑,那她的芙儿,不是也要连带着被质疑上了? 若是如此,那她今天所设计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气得直想跺脚,杜柳清只觉自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永年被拆穿,林傲梅的清白毁不了。本以为还有后招,照样可以让林傲梅万劫不复。但是现在,一旦林傲梅招惹上诗赛抄袭的嫌疑,芙儿不说冠上诗魁的名头,恐怕自身也连带着会被质疑,逃脱不了干系。这场戏,她还有什么盼头? 不!有盼头!她得盼着林傲梅能洗脱了抄袭的嫌疑,只有这样,林芙蓉才不会被质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柳清呕都快呕死了,胸腔内似有一口鲜血,上不去,也下不来。 做梦都没有想到,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自己居然要盼着林傲梅能够洗脱嫌疑。 林芙蓉懵懵的看向杜柳清,见她的神情,便知杜柳清也漏了这一环,眼神顿时变得颇为哀怨。 母女二人两相对视,却察觉林傲梅正偏着头欣赏着她们五彩缤纷的脸色,面上是含怒隐屈的神情,无懈可击。但那对上她们的眸光,却是无奈中带着嗤笑,嗤笑中隐着不屑,有嘲弄,又有蔑视。看得林芙蓉母女只恨不得当场将林傲梅撕成碎片。 林箭澜没有注意三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倒是仍有不少有心人清楚的看在眼里,精明的计较在心里。 人群中的二人见杜柳清没有丝毫暗示,心里也霎时没了底,不知此时到底该不该开口帮衬。他们当然不怕被林箭澜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如果他们帮衬着林芙蓉,被林箭澜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是和杜柳清扯上关系的,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们极力污蔑林傲梅,却极力的撇清林芙蓉,林箭澜虽然信任杜柳清母女,在细节上不会去在意计较,但却不是傻子,这样不是明着在表示他们和杜柳清的关系非比寻常? 而且,林傲梅所说的,她自己那首一七令的押韵之字,和林芙蓉一模一样。这件事是事实,也众所周知,此时,他们若开口帮着撇清林芙蓉,用意实在太过明显,说不定,连围观众人都会看出他们不对劲,这样,他们前面所作的,就全功尽弃了。 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而杜柳清也没了指示,二人索性螓首垂头,不再说话。 不过,点了火就想当不存在,林箭澜怎么可能容许?本来就深觉二人不对劲,又听了林傲梅含屈带怒的一番话,当即叱喝道:“你们是觉得,本相的女儿皆是胸无点墨之人,非要靠着小人行际才能技压群芳吗?” 虽然觉得二人不对劲,但尚未肯定,林箭澜还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也没有显得故意针对二人,只厉声喝道,昭示着他的怒不可遏。 片刻功夫,杜柳清已然稳住了心神,不得已眼神闪烁的示意着二人。 看到杜柳清的眼神,二人一下了然,原本踌躇的思绪顿时稳定了下来,开口道:“林二小姐之前也说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然如此,一时的质疑又有何关系?只要林二小姐能当场再题一首一七令,再多的质疑,不也都不攻自破了?” 林傲梅姿态浅淡,静默不语,杜柳清和林芙蓉却做不到如此淡然。此时不是装,而是真的担忧不已了。 唯今之计,只有依然用适才最直接有力的方法,让林傲梅证明清白。 不过,母女二人的心态却和之前迥然不同了。之前是巴不得林傲梅作不出诗来,现在,则是祈祷着林傲梅可以作出诗来。只有林傲梅洗脱了嫌疑,林芙蓉也才能不被质疑。 其实,如果让林芙蓉作,也照样可以洗脱林芙蓉的嫌疑。但是杜柳清也没把握,以林芙蓉的才华,究竟可不可以在这种时候作出来。如果作不出来,那可是件极为丢脸的事,所以,杜柳清宁可让林傲梅作,也不让林芙蓉作。 如果林傲梅作不出来,虽然林芙蓉不能洗脱嫌疑,但是更丢脸的,却仍然是林傲梅,到时,有林傲梅挡在林芙蓉身前,杜柳清心里觉着还能好受些。 总之,林芙蓉和林傲梅现在,就像是一条绳上蹦哒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林傲梅作出了诗,那自然是一荣俱荣,若林傲梅作不出诗,那自然就是一损俱损。不过,无论荣也好,损也罢,林傲梅都是挡在林芙蓉前头。荣,林傲梅的风头会比林芙蓉更荣;损,林傲梅的名声会比林芙蓉更损。 如果现在换作让林芙蓉题诗,两人的情况就会反过来。但杜柳清宁可折中保险一些,也不愿让林芙蓉承受挡在林傲梅之前,发生一损俱损的情况。 况且,杜柳清也觉得,林傲梅自己牵连其中,并且是无论荣辱,都会比林芙蓉更甚一筹。这样一来,如果林傲梅当真作得出诗,必不会为了报复林芙蓉而藏着噎着。 不过,杜柳清此时又是极为矛盾的。 她既想让林傲梅作出诗,可以洗脱林芙蓉的嫌疑,又不大想让林傲梅作出诗后,风头凌驾于林芙蓉之上;她既想让林芙蓉的风头凌驾于林傲梅之上,却又不愿让林芙蓉承担风险。 杜柳清晕得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矛盾过。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让林傲梅题诗。至于自己心里究竟想不想让林傲梅题出来,杜柳清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 第98章 题诗风华绽 万籁俱寂,林傲梅能够感觉到,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螓首低垂,林傲梅微咬着樱唇,一副忧心苦恼的模样,看得杜柳清一阵心焦。 林傲梅不会真的作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眼波微动,杜柳清瞥向林芙蓉的方向,却见她也眉目紧凝,垂首沉思,便知林芙蓉也没什么把握,顿时否决了开口提议让林芙蓉作诗的想法。 如果林芙蓉作得出诗,那无疑是十全十美的,但若是林芙蓉没把握,那就绝不能冒这个险。既然林傲梅和林芙蓉都没把握作得出诗,杜柳清自然是让林傲梅去打头阵了。 杜柳清绝口不提让林芙蓉作诗,可不代表林傲梅也会三缄其口。微敛的眼睑中闪烁着黠光,酝酿着幽深漩涡:杜柳清想让她去冲锋陷阵,做梦!就是她真作得出来,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林芙蓉! 仰起头,林傲梅脆生生的问道:“是不是只要傲梅题出了诗,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姐姐也可以洗脱质疑了?” “那是自然!”人群中二人对望一眼,不假思索的答道。 “既然傲梅题诗可以让姐姐洗脱嫌疑,那同样的,姐姐题诗,不也照样可以证明傲梅的清白?为何你们缄口不提议让姐姐题诗,而是非要让我题诗?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于我。你们是知道姐姐才高八斗,题诗这种事难不倒她,所以只咬紧我,对不对?你们到底用意何在?”清冷的谭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精芒,如玉面容瞬间冷凝了下来。 意有所指的话,惹得满场充斥着一股怀疑的目光,直凛凛的射向二人。 林二小姐说得没错,现在的局面,林大小姐和林二小姐就是荣辱与共的,谁题出了诗,另一个都能顺带证了清白。为何偏偏执意得要林二小姐作? 众人怀疑的目光,让二人骤时急了。 他们是要惹林箭澜怀疑没错,但没想惹围观众人起疑啊!这些人,就像他们手上的利刃,可以帮助他们针对林傲梅,所以,围观之人起疑,绝对不是他们俩想要看到的结果。顿时张口就反驳道:“林二小姐这话说得偏了,林大小姐会被质疑,不也是因为你的一七令而受了牵连吗?所以,此时由你题诗打消众人对林大小姐的质疑,不是情理之中吗?我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林傲梅听此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清丽无暇的俏脸上涌现出一抹愧疚,眼眸水润汪汪,我见犹怜的望向林芙蓉,踌躇了好一会才嚅声道:“对、对不起姐姐,都是梅儿连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手足无措,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间已沾上了泪花,满是愧疚自责。 弱不胜衣的姿态,顿时有人打抱不平的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这能怪林二小姐吗?要怪就怪那心怀不轨,恶意污蔑林二小姐的人!而且,即便要当场题诗以证清白,也不是非得要林二小姐题啊!有怀疑的又不止林二小姐一人!林大小姐是长姐,按我说,得林大小姐题诗,帮林二小姐证明清白才是,而不是本末倒置,让林二小姐题诗帮林大小姐洗脱质疑!” 林芙蓉听此,幽黑灼眸猛的一深,林傲梅,这个贱人!这个贱人是摆明不让自己独善其身了! 心中再怎么怒骂,当下众目睽睽,用鼻子想也知道,林芙蓉绝不会说出有损形象的话来,只暗自咬牙强颜抿笑,亲昵的挽着林傲梅道:“傻妹妹,你我是姐妹,本就该荣辱与共,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这事怎么能怪你?” 林芙蓉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内里却已心急如焚。 林傲梅的话,摆明了要拉她下水,林芙蓉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可以再题一首一七令,那铁定是最好的结局。所以,她适才也尝试着再题一首,不过,冥思苦想到现在,也只想到了一半,后面几句,一时间怎么也对不上。如果现在要她题诗,恐怕…… “姐姐……”林傲梅状似感动低唤了声,伸手拥住了林芙蓉。姐妹情深的画面中,一个犹如池上荷花,压枝丁香;一个犹如阳下芍药,枝头海棠,惹得场中赞誉如潮。 这事确实不能怪她,要怪,就怪杜柳清好了! 借着靠在林芙蓉肩上,林傲梅贴近林芙蓉的耳边轻声道:“姐姐,这诗,你是作还是不作呢?你我这般姐妹情深,这会你还不表态,放任我被针对,被逼得题诗出丑,你说,众人会怎么想呢?” 若说刚才林芙蓉还不太明白林傲梅的用意,这会,算是彻底明了。 林傲梅适才说,林芙蓉才高八斗,题诗这种事难不倒她,还说那两人是故意针对自己,又逼得林芙蓉言明并没有怪她,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如此一来,既然“题诗这种事难不倒林芙蓉”,若是此时,林芙蓉还袖手旁观的让林傲梅题诗,一旦林傲梅题不出诗,那林芙蓉岂不是就变成了有能力而故意见死不救了? 林芙蓉灵台一片浑噩,连林傲梅什么时候放开手退后了几步都不知道,一时进退两难。 若是她不表态让自己题诗,一旦林傲梅题不出诗,难免让众人觉得她是故意要让林傲梅难堪。当然,还有一个结果,就是众人生疑,觉得自己根本作不出诗,那就更是糟糕了。 事实上,林芙蓉也确实只想到了一半,这时候题诗,对她有害无利。如果她想得到,就算林傲梅不这样紧逼,她自己也会出头的。无奈,正是看准了这点,林芙蓉没有自己出头,林傲梅才断定林芙蓉此时还作不出诗,所以才故意这样逼她。 若是没肯定林芙蓉作不出诗,林傲梅也不会把这出风头的机会推到林芙蓉身上。作得出诗是大放异彩,作不出诗,那可就是大丢颜面了。 林箭澜素来觉得林傲梅和林芙蓉感情深厚,此时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姐妹之间的风云暗涌,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人群中的二人,剑眉轻蹙:他也觉得,这两人似乎是故意要针对梅儿的…… 面含担忧的望向林傲梅,如果梅儿作不出诗,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林傲梅适才的话,林箭澜正想移开视线询问林芙蓉能否作得出诗,便见林傲梅迎向他的眸光,浅浅一笑,似在示意他不用担心。 挖坑自己跳,这本来是刁难林傲梅的,现如今她自己倒是给绕进去了。林芙蓉恼怒难决之际,却听林傲梅吩咐笋香道:“准备文房四宝!” 林箭澜讶然问道:“梅儿,有把握吗?” 虽然觉得林傲梅做事有分寸,敢应下,应该是有把握的。但林箭澜还是忍不住发问。毕竟,如果作不出,他两个最引以为傲的嫡女,都难脱世人质疑。 然而,林傲梅却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运筹帷幄,反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的道:“梅儿、尽量试试!此事牵连到姐姐,梅儿……” 话未说完,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这件事牵扯到林芙蓉,所以即使没有把握,她也要尽力一试。 林芙蓉险些一口鲜血涌出喉咙。林傲梅这是在逼自己!明目张胆的逼自己! 林傲梅这样说,此时她再不开口表态,如果待会林傲梅作不出诗,她定会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头。有林傲梅适才一番话在先,恐怕,此时众人都觉得,对她来说,再题一首一七令不在话下,而她却选择袖手旁观,任由林傲梅出丑! 求助的看向杜柳清,却见杜柳清脸色一片苍白,原本想,最坏的结果,就是林傲梅作不出诗,林芙蓉即使名声有损,遭到质疑,也会有林傲梅挡在前头,可现在……如果林傲梅作不出诗,那林芙蓉,恐怕比林傲梅还糟!怎么办?怎么办? 杜柳清第一次觉得慌了神,她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反过来被林傲梅逼到这种地步! 按捺不住的心慌,母女俩神同步的绞着手中绣帕。 护卫搬了一张小桌案放在府门口,笋香和碧泉已经就近从门房拿来了文房四宝。 “梅、梅儿,清者自清,你没把握的话,我们另想法子,好吗?”看着笋香和碧泉就快布置好文房四宝,杜柳清终究忍不住,勉强温声道。 梅儿?林傲梅波澜微漾的望向杜柳清,水眸氤复着异样的神彩。 这一世,因为和杜柳清素来面和心不和,她们二人绝对算不上亲昵,所以,杜柳清叫自己,一直都是叫的“傲梅”,这一刻,却和前世一样,反常的叫自己“梅儿”。个中差别,林傲梅不会听不出来。 她很高兴。是的,她很高兴。因为此时,杜柳清的语气中,含着退却的乞求。 这表明,杜柳清现在被自己逼得无计可施了,才会向自己示弱。 淡淡凝睇着杜柳清,眸中浸透出罂粟般的魅惑,含着显而易见的轻蔑。林傲梅樱唇轻启,不答反问柔声道:“二娘,眼下还有什么办法吗?” 杜柳清语噎,察觉到林傲梅不屑一顾的眸光,更是怒从心生。她都这般低声下气了,这小贱人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杜柳清全然忘了,此事,究竟是谁先挑起的,而她的目的,更是要彻底毁了林傲梅。如果林傲梅无力反击,恐怕事后,会比林芙蓉惨上百倍不止。 “二娘放心!我会尽力一试的!”林傲梅状似安抚的道,却让杜柳清产生极大的不安。 先前,她之所以放心的提议让林傲梅题诗,不担心林傲梅会为了报复林芙蓉而故意假装作不出,是因为若是林傲梅作不出诗,她的名声会损得比林芙蓉更惨,所以,杜柳清觉得林傲梅定会竭尽所能。 但是现在,若是林傲梅题不出诗,显而易见,林芙蓉不仅不能洗脱质疑,还会被认为故意袖手旁观,对嫡妹薄情寡义,比之林傲梅,没准还要更惨一些。 林傲梅知道此事是自己设计的,定是心生怒意,有芙儿给她当垫背,难保不会一时冲动,为了报复芙儿而假意作不出诗。当然,可能林傲梅也确实作不出来,不过两种结果,对于芙儿来说,都讨不着好处。 见林傲梅款款移到桌案边,情急之下,林芙蓉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想不出一点诗词思路,心中无比犹豫徘徊。到底要不要出声制止,把题诗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不,不行!剩下的几句,自己还对不上来,这可是一七令,不是其他诗!如果包揽后题不出来,她不更得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可如果不出声,难保林傲梅那个小贱人不会故意不题诗,将矛头对准她,众目睽睽之下,她会变成什么人?对嫡妹见死不救? 似乎知道林芙蓉的纠结慌乱,林傲梅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的就是不落下。 恬静的水墨素颜娇若琼花,星眸潋滟波光,悠悠的凝视着雪白宣纸。 场中静谧如夜,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放过林傲梅的一举一动。她微敛着眉眼,似在沉吟,又似在出神,对于林芙蓉来说,却像是慢刀子割肉。 她没有勇气出声制止林傲梅,因为她怕自己题不出来。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在意林傲梅是否题得出诗。 如果林傲梅题出了诗,那她所担忧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事后,她大可以说,自己早料定林傲梅题得出诗,所以才没有出言。可如果林傲梅题不出诗,恐怕,她就算题出诗,也难消众人对她的成见,众人会觉得她故意卖乖,让林傲梅出丑…… 偷眼见林芙蓉紧张得绷着脸,林傲梅狡黠的勾起嘴角:林芙蓉,也太高看自己了!为了报复她而把自己搭进去,林芙蓉还不配! 星目一转,林傲梅一改沉吟思索的姿态,青玉狼毫笔挥洒自如,行云流水于宣纸之上,与桃花宴上无异的一气呵成,一挥而就: 诗。 曼妙,多姿。 风舞雪,灿梅枝。 蝶绕花醉,洒星月痴。 巧工神落笔,纤指绘天奇。 行墨韵回百转,吟曲音绵君知。 化融俗世冰百尺,吐尽柔肠万里思。 最后一笔离纸,满场嘘声一片,继而赞誉如潮,人群掀起一阵涌动。 “好!这一手好字,在下钦佩!” “字迹苍劲隽永!林二小姐,当真才女也!” 且不提那诗作得如何,单那一手遒劲锋利的好字,就引起不少人惊赞。 那是一手楷书,却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清隽的簪花小楷,也没有呈现出桃花宴时那首一七令的飘逸。 纸上笔墨未干,更显得字迹珠圆玉润,潇飒磅礴,点似玉珠古朴,勾似尖峰凌厉。俗话说,字由心生。雪白宣纸的字,其神韵,却是铁骨铮铮的男儿都不一定做到的心境,若非亲眼目睹,着实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千金小姐之手! 众人赞叹之余,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你们看那首诗!” 第99章 了解与不了解 突兀的声音,惹得众人相继转移了重心,原先被那傲然字迹引去的心神回到了一七令上。就连林箭澜等人,也不由移步到了桌案边。 素色宣纸上,字体工整力透纸背,那首一七令,意境流畅自然,诗韵大气风流。字里行间,整体主题彰显得淋漓尽致。和之前桃花宴上那一首的落括不羁相比,这一首,却是纯粹的浑然天成。 若说二者间的异曲同工之处,便是都不显丝毫的闺阁之气。 众人暗自轻吟着,神容各异的钦服起来。 人群中不乏满腹诗书的儒生,当即赞道:“林二小姐先后所作的两首一七令,意蕴各有千秋,却皆乃上上之作,妙极!妙极啊!” “诗魁二字,舍尔其谁?”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朝林傲梅拱手而叹,惹来众人齐齐附和。 如此才华横溢的妙人儿,何须靠小人行际赢得诗赛? 原本最应该庆幸林傲梅题出诗的林芙蓉,看着眼前众人激昂赞誉林傲梅的场面,脸色却是掩饰不住的阴鹜惨白。所幸此时,上至林箭澜,下至众护卫,目光皆齐齐的停留在林傲梅,无人注意到她及其不寻常的脸色。 林傲梅众星拱月间,那份恬静素然的风华气度,深深的、深深的灼煞了林芙蓉的眼。 输了!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面对环绕四周的众情如潮,林傲梅月眉细长下,仍是一片恬淡素然的神色,仿若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坠凡仙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潋滟水眸焕彩生姿,似颦似笑,似清似雅,繁复间亦有着夺目的光。 但是再夺目的光,也比不上林箭澜此时的红光满面,掩不住杜柳清脸上的一片惨白。 詹玄羽撇撇嘴,散漫的倚在檐角上,俊容上带着入骨的寒冽:这只小狐狸,不这么出风头能死啊! 移开停留在林傲梅身上的目光,随意扫视了一圈眼光灼灼的围观人群,而后潋滟黑瞳如膺微眯,定格在章止扬身上。 这个男的,好碍眼!那闪着流光的眼,很碍眼!而且,那眸光居然是看着小狐狸的,更碍眼! 只见章止扬“依依不舍”的将赞赏目光重新投到了诗作上,清浅一笑开口道:“诸位难道都没发现,这首一七令,和先前那首的押韵之字,同样是一字不差的吗?” 话说登高望远,詹玄羽离得近,又是在高檐上,没有人遮挡得到他,对于桌案上的诗,一字一句他看得非常清楚。听了章止扬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明显的地方,哪个笨蛋看不出来?还用得着他说! 令詹玄羽咂舌的是,众人听了章止扬的话,居然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显然,他们都是詹玄羽口中的“笨蛋”。 林箭澜满目赞赏笑望向章止扬,很明显,对于章止扬的细致入微很是满意。 林严昱闻言,再次循看了一遍纸上的一七令,骤时眉头浅蹙。 知母莫若子,杜柳清心思之细腻,行事之缜密,布局之严谨,手段之狠戾,林严昱都是清楚的。本以为杜柳清出手,林傲梅铁定犹如瓮中之鳖,就是插翅也在劫难逃。 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杜柳清的一箭三雕,似乎都不曾在林傲梅身上奏效过,反倒每一次发难,都被林傲梅反击得溃不成军。 原先,赵松亲口对杜明晦说,宸义王一事是林傲梅在暗中作梗,林严昱虽然面上把林傲梅当成了罪魁祸首,但是内心底,却总是不大信的。但是现在,他没来由的信了! 不仅是他,还有娘亲,妹妹,都太过低估林傲梅了…… 耳际一声高过一声的赞扬声,让林严昱颇有些担忧的望向林芙蓉。 就算是妹妹,在去年誉满京都,风头最盛的时候,也不曾出现过如此场面。 无疑的,此事过后,林傲梅在京中,真真正正会变得家喻户晓了。 杜柳清此时,大概正为自己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悔恨焦心! 林傲梅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见火候差不多,遂轻声懵懂问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姐姐和傲梅在桃花宴上的一七令,确实是临场所作的了?” 周围赞扬声此起彼伏,嘈杂不已,但林傲梅的声音,仍然空灵得脱颖而出。 当即有人不假思索的答道:“自然自然!林二小姐才华横溢,我等折服!谁若是再心存质疑,出口刁难,那铁定是心怀不轨之徒,众人都不会在意的,林二小姐,也莫要介怀才是。” “是啊是啊!林二小姐莫要介怀!” “……” 林傲梅闻言总算舒了口气,倾世绝容上一改浅淡无温,朝着林芙蓉展颜一笑,霎时恍若晓露映阳,花树堆雪,悠悠倩然道:“姐姐,没事了。”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怅然。 在这种时候,林二小姐最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林大小姐。 不,从刚才到现在,林二小姐话里话外,最注重的不都是林大小姐吗? 自己被污蔑时,都不见她语气愠怒,唯独当牵扯到大小姐时,林二小姐便染上了薄霜。 还有在题诗之前,林二小姐明显是不怎么有把握的,但是因为牵扯到林大小姐,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尽力一试。 当真是个色艺双绝,德艺双馨的好女子! 林大小姐,何其有幸有林二小姐这个妹妹啊! 但是反过来看林大小姐,在林二小姐题诗前底气不足时,她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更别提出言帮忙了。也不想想林二小姐为了谁才如此的!当然,也兴许是林大小姐自己也作不出诗来,所以才心虚得不敢开口也说不定。 虽然这个认知无法得到证实,但终究在众人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众人探究的目光落到林芙蓉身上,又听林傲梅的话,林芙蓉赶忙收敛阴鹜惨白的脸色,笑着回道:“嗯。我就知道,以二妹妹的文采,题一首一七令,必然不在话下的。” 围观众人一听此言,纷纷移眸打量着艳如牡丹的林芙蓉,不由暗暗计较:难道说,林大小姐方才之所以不出一言,也不将题诗一事包揽在自己身上,是因为打心眼里的信任林二小姐,丝毫不曾担心过? 这种解释倒也算合理,自然会有人如此认为。不过,也有少数人持着怀疑态度罢了。 总而言之,不管林大小姐对林二小姐怎样,林二小姐对林大小姐,却毋庸置疑是真心关怀的。而且,二人的感情之好,也着实可以想见。 在高门宅院里,亲姐妹能真正的和睦情深,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更别提林大小姐和林二小姐还是异母姐妹,感情能好到这般田地,也算右相府门风端正了。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半信半疑,此时便是真的信服,林右相的两个嫡女,是真的感情深厚了。 林傲梅并不反驳林芙蓉的话,反而亲昵的挽着林芙蓉的臂弯,神态尽显纯真,实在让人很难怀疑,她和林芙蓉面和心不合。 詹玄羽鄙视的瞥向林傲梅,这小狐狸,演这么恶心的戏码,到底是要干嘛啊? 当然,詹玄羽所谓的恶心,指的是林芙蓉。况且,他可不觉得,小狐狸会无缘无故的和林芙蓉扮演姐妹情深。 一定有问题! 虽然看不出林傲梅又在算计什么了,不过詹玄羽也没刻意去纠结这个问题。试问,林芙蓉被小狐狸算计的次数还少吗?至于小狐狸这次又要怎么算计林芙蓉,詹玄羽还真没兴趣去想。反正他又不救林芙蓉,想那么多干嘛? 几道身影由远至近,从京兆府的方向往右相府急急赶来,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皆很自觉的让开了道。原本起迭嘈杂的赞扬点评声,此时渐渐归于了平静。 “参见相爷!”仵作和身后几名护卫撤袍下跪,拱手道。 林箭澜见是仵作,眸色不觉又凝重了下来,示意护卫将桌案搬走,这才扬手道:“起来!查到什么了?” 围观众人都收起情绪,凝神细听仵作的回禀。 差点就忘了,这里刚刚还闹出人命呢!而且,他们可还背负着嫌疑在身的。 “右相大人,在下从死者的脑部,发现了一枚银针,银针上被淬了毒,所以才会导致死者在一瞬间毙命。其次,根据银针的位置,在下推断,凶手在射出这枚银针的时候,应是站在死者的右后方。而且,这枚银针上,还有细微的磨痕,所以,凶手应该是借助针匣的外力射出银针的,才会在银针上留下磨痕。”仵作将自己检验到的结果娓娓道来,尽量的能有多详细,就说多详细。 如果是内功深厚的人,以银针杀人,大可不必借助针匣。但若是没有内功或者内功不强的人,只有借助针匣发针,才能有力度,有速度的将人一击毙命。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胆战心惊。 仵作说,凶手行凶时,是站在刘永年的右后方,那么就可以排除右相府的护卫了。因为,当时刘永年的右后方,站着的是围观的大片人群,没有护卫。 而在适才仵作验尸的这段时间里,凶手要从原先站立的位置悄悄移到别的位置,自是轻而易举的。如此一来,也就是说,凡是围观之人,不管此时站在那个方向,都不能排除嫌疑。 林箭澜若有所思,眼神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先前怀疑的二人。在他看来,二人无疑存在着极大的嫌疑。 但是,要怎样才能找到证据呢?直接搜身的话,或许真可以搜出什么,关键是,二人就混在人群中,一旦从他们身上搜到凶器,身份暴露,难免会狗急跳墙,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毕竟,周遭可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如何是好呢? “恩师,搜身!从刘永年死到现在,凶手完全没有时间处理身上的凶器,所以,此时搜身,应该会有线索的。”章止扬话语刚落,黎郁之随而附和道:“姑父,大表姐夫说得没错。” 林箭澜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呐,聪慧有余,历练不足啊! 杜柳清倒是没多大的担忧,只因为,她太了解林箭澜了。 她早已料到,林箭澜顾及周遭无辜的百姓,不会明目张胆的搜身。所以,即使那人身上确实还藏着凶器,杜柳清也并不担心。加之,林箭澜已经对打掩护的那两人心存怀疑,定然认定杀人凶手是二人其中之一。既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搜身,那林箭澜只能偷偷的暗中追查二人。一旦林箭澜暗中追查另外二人,杀刘永年的那个人,也就安全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杜柳清能算计得了林箭澜,全胜在对于林箭澜,杜柳清实在太过了解了。甚至于,杜柳清比林箭澜自己还要了解他。 林箭澜的打算,确实和杜柳清料想的一般无二,先想办法驱散众人,然后再暗中追查那两人。 不过,究竟要用什么理由驱散众人呢?若是被那二人看出来端倪,心生了警戒,到时要追查起来,难度就更大了。 林傲梅星眸慧黠含笑,虽然她不大清楚,杜柳清有什么后招,也想不大通,如果林箭澜此时命令护卫一个个搜身,那个凶手,会有什么方法避过。但是,既然那个凶手有办法避过,那她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如果说,杜柳清算计得了林箭澜,胜在于太过了解林箭澜。那么,林傲梅想不大清楚杜柳清的所谓后招,就缘于她对林箭澜的了解太少了。 “爹。”林傲梅莲步轻移到林箭澜身边,温声轻唤道,“女儿、女儿……” 见林傲梅欲言又止,林箭澜收敛思绪,问道:“梅儿,怎么了?” “女儿恳请爹爹,驱散所有围观人群。”林傲梅在林箭澜身旁跪下,面露恳请。 林箭澜猛一咯嗒,他正愁没理由光明正大的驱散众人,梅儿就……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梅儿,你在胡说什么?此时驱散了围观人群,可就等于放过了杀人凶手。”虽然很想顺着林傲梅的意,但是,不知是为了不让人群中的二人起疑,还是想知道林傲梅这样说的用意,林箭澜板起脸,略带责问的道。 林傲梅姿态楚楚,怯怯的似乎有些不敢言语,林箭澜看得怜惜,忍不住伸手扶起她,换了语气再次问道:“梅儿,告诉爹爹,为什么要驱散众人?” 第100章 小善纵大恶 水银翦眸微敛,林傲梅犹豫着道:“爹,女儿是觉得,若是揪着凶手不放,要是一个不小心,连累到了周遭的百姓,那不是……”斟酌了好一会,林傲梅再次跪下道:“爹,梅儿清白无毁,此事就到此为止,莫要再牵扯无辜之人了。就是抓住了凶手,刘永年也活不过来,那又何必再因此冒险,让围观的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呢?” 林箭澜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林傲梅能顾虑到这么周全。 就连章止扬,他最得意的门生,也只偏执的想到捉住凶手,而没有设想到凶手败露后会如何的种种可能性。 况且这件事,明显就是冲着林傲梅来的,按理说,她应该比谁都迫切的想要捉住凶手,但在此关键时刻,她却能够如此顾全大局,生怕会连累周遭无辜百姓,而请求他不要再追究此事。 霎时间,不光林箭澜,所有看向林傲梅的目光,又再次提高了一个层次。其中,就以围观的百姓为最。 虽然林傲梅没有直说,但是谁都听得出来,身为此事的受害者,在这仅差一步就能捉住凶手的紧要关头,林二小姐却因为担心凶手败露后会作出什么伤害到他们的事,所以便请求不再追究。这份大仁大义,怎么不叫他们高看感激? 杜柳清袖中的手已被指甲攥得出血,银牙紧紧咬死,才抑制住胸腔里急欲吐出的腥红。 该死的贱人!贱人! 杜柳清知道,就是林傲梅不开口,林箭澜也会想办法驱散众人的,但是现在,林傲梅一开口,性质就完全变了,什么功劳都被她捞去了。怕是此时,围观众人对她都存了一百二十万分的感激,这个贱人!果真不放过任何机会! 不得不说,杜柳清还当真是误会林傲梅了,林傲梅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以为杜柳清有什么后招,能让那人避过林箭澜的搜身,所以想断了这后路罢了,根本没想过林箭澜潜意识便顾及着众人,不会一个个的搜身。 没有人将其中的道道看得透彻,却是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朴实些的人,认为林傲梅善良仁义,就比方说这些围观众人。而深沉些的人,则觉得林傲梅对时机的把握极尽精准,就比方说杜柳清和三姨娘等人。 不过,也有些特殊的,例如林箭澜,他并非心无城府之人,所相信的,却是归向于前者。 思虑了良久,林箭澜伸手掺起林傲梅,状似无奈的道:“放过凶手,就无从得知此事是何人设计陷害于你,梅儿,你可考虑清楚了?” 无从得知?还要从哪里得知?这不是明摆着吗?况且,她只是疏散人群,可没有放过凶手!点了点头,林傲梅浅笑应道:“嗯!” 如电凌眸微不可见的闪过一抹黠光,林箭澜声如洪钟,转而朝围观众人道:“按本相一贯的作风,在此事上,本相绝不可能放过如此目无法纪的狂徒。但是,梅儿是我的掌上明珠,既然她恳求本相不予追究,看在梅儿的份上,这一次,此事就到此为止,本相不再追究!”顿了顿,林箭澜面无表情道:“众人都心知肚明,人群中,定有适才行凶杀人之徒!本相放过你一次,却绝不会放过你第二次,最好回头是岸,好自为之,否则,本相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儒雅面容染上冰霜,林箭澜宽袖一摆,划出凌厉的弧度,令道:“都散了!” 虽说林箭澜本身就有打算疏散人群,但林傲梅这样说,林箭澜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也愿意把功劳套在林傲梅身上。 围观众人如释重负,满是感激感恩的望向林傲梅。 林箭澜掺着孟氏,率先进了府,相府其它人见此,忙紧跟其后。 护卫从四周转移到了相府门口,围观众人忙作一窝蜂散了,生怕林箭澜反悔。 杜柳清和林严昱庆幸的相视一眼。罢了,不管结果怎样,好歹那人也安全了,追查不到他们身上。 刚一踏进府,林箭澜迅雷不及掩耳的朝立于身后的石稀吩咐道:“去,把适才出言挑拨的那两人给本相捉回来!” “是,相爷!”石稀不疑有他,朝身侧最近的两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翻墙而出。 几乎与林箭澜的吩咐同一时间,林傲梅眸光忽闪,在苗嬷嬷耳际低语了几句,苗嬷嬷点点头,来不及请示任何人,便翻上高墙急切的扫视寻觅着什么人,二话不说赶上了石稀的身影。 林箭澜还好,对于府里的人,他向来都是信任的,所以一进府,便不再掩饰的直言吩咐石稀,众人即使先前不知道他的心思,现在也知道他的用意了。 林箭澜根本就没打算放过那个凶手! 倒是林傲梅,却是让人很琢磨不透了。是她恳求林箭澜疏散人群放过凶手的,现在让苗嬷嬷追出去,是何用意? “梅儿,你遣苗嬷嬷去做什么?”林箭澜也惑然的望向林傲梅,毕竟在他的想法里,觉得林傲梅是真心想放过凶手的。虽然他并不赞成,但对于这份善良顾大局,却是很欣慰的。 “抓凶手啊!”林傲梅跑到孟氏身边,狡黠璨笑的看着林箭澜道。 孟氏嗔睨了林傲梅一眼,失笑道:“你这鬼丫头!” 林箭澜也听出了个中深意,原来,梅儿的心思,竟和自己的不谋而合。心中赞赏欣慰,面上却佯怒板起脸道:“你这丫头,竟连爹也敢糊弄了?” “冤枉啊!梅儿是真的不想牵连无辜之人!但是,放过凶手,梅儿又觉得不甘心,所以才出此下策的。爹爹不也没打算放过那凶手?”林箭澜一进府就吩咐石稀抓人,由此可见,林箭澜从头至尾都并非真要放过凶手。 林箭澜忍不住点了点林傲梅的额头,笑骂道:“鬼机灵!” 无论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还是以百官之首的角度,林箭澜都不可能将此事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原先,虽说对林傲梅那份善良报以非常欣慰的态度,但是,林箭澜立身朝堂,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所以,对于因小善而轻易纵容了大恶的作法,林箭澜是不怎么看好的。不过,林傲梅也才十二岁,能顾全大局,考虑得如此深远,已经让林箭澜极为赞赏了。 然而现在,却得知林傲梅放过凶手只是个幌子,在保证无辜之人安全的份上再加以追查凶手,这种想法作风,与自己的简直不谋而合,更让林箭澜觉得宽慰赞叹。 “爹,等石稀和苗嬷嬷把凶手抓回来,您要在哪里审问呢?梅儿要看!”林傲梅水眸巴巴的凝视着林箭澜道。 “女孩子家的,杀人这种事你也敢掺和进来,胆子大得没边了你!不行!”林箭澜这回是真板起了脸,斥然道。 听到林箭澜的呵斥,林傲梅忙绕过去挽着他的手臂,央求道:“爹,您可是丞相,我是您的女儿,要是胆子太小,不是丢您的脸吗?再说了,只是杀人凶手而已,刚刚在府门口,连尸体都见过了,杀人凶手算什么?您就让我跟在您身边嘛!女儿还从来没有见过您审查犯人的样子呢!” 这孩子,口齿还真是伶俐!林箭澜瞪着林傲梅想。 仍不愿让林傲梅接触太多阴暗事物,正想拒绝,却见林傲梅已经移步到孟氏身边,晃着孟氏央求。 未来得及说话,孟氏就朝林箭澜开口道:“待会你就在桂园审!此事毕竟牵扯到梅儿,她看看也无可厚非,至于其他人,要看也没什么,只是审讯而已,又不是什么血淋淋的场面。” 林箭澜潜意识里,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接触到太多灰暗地带,但是孟氏不同,她很清楚,过度的保护,反而容易适得其反。特别是生在高门,决不能太过单纯,否则,便只能为人鱼肉。 要说孟氏最放心满意的,莫过于林傲梅这个孙女了。 她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却也并非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从这件事上更能看出,自家二孙女纵使心计绝佳,有仇必报,却仍保存着心底最深处的善良与纯真,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并不多…… 孟氏一出口,林箭澜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好反驳了,只怒怒的瞪了一眼煽风点火的林傲梅,但那眸光中,却含着显而易见的纵容宠溺。 吐了吐舌头,林傲梅巧笑嫣然的朝孟氏告状道:“祖母,您最好了,您看您看,爹爹他在瞪我呢!” 孟氏忍俊不禁,林箭澜板着的脸也变得哑然失笑,无奈的收回眸光,诘责笑骂着林傲梅。 林傲梅和林箭澜一左一右掺扶着孟氏,三人间旁若无人的彼此说笑,阳光犹如细丝金线缕缕的点缀着,柔和的妍丽光晕将此画面熏染得更显温馨和美,却愈加刺痛了许多人的眼。 众人看在眼里,却是谁也无法插足进去,对于林傲梅,更是忌惮高看了起来。 连杜柳清都被她逼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的落魄样子,这个嫡二小姐,当真是厉害之极! 一道黑色身影从先前詹玄羽站立的楼阁上翻身而下,朝着右相府的楼檐而来,如履平地间无声无息的逼近檐角上斜倚着的邪魅身影。 雪色衣袂凌空纷飞,恍若天人的容颜浑似惊世妖魅,姿态悠闲却透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主子,无霄带着那人在楼阁上待命了。” 无笙暗暗叫苦,: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主子啊! 明明吩咐他找无霄把人带过来的,回到楼阁上却找不到他人了。还是无霄比较了解,让他到这里瞧瞧的,没想到主子果然在这里。无霄也挺不容易的,昨晚刚从虚子山赶回来,今早还在休息就被拽起来了。 “不用了,带他回去!”詹玄羽摆摆手,小狐狸都没事了,那人已经没什么用了。 等等!潋滟双眸凝视着下方四面渐散的人群,詹玄羽眸光一亮。 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用,正好,无霄昨晚也带回了不少消息…… 无笙说的那人,是无霄和无筝去虚子山时抓回来的,至于抓这人干什么,主子又为何在这种时候让无霄带人过来,无笙就不得而知了。 “无笙,把那人带回去,好好看管,本世子还有用!”话语刚落,詹玄羽身影一闪,恍若青烟消散般离去。 孟氏发了话,虽然没有明确叫所有人都得到桂园,但谁也不甘心就此离去,显得自己胆小怯弱。 当时围观的人不少,即使一窝蜂散了,人流也定然缓慢,再加上林箭澜的“不予追究”,想来那几人不会刻意的逃窜得那么快。 一群人移步到了桂园正堂,等着石稀几人回来。虽然如此,杜柳清却是没有丝毫的担忧之心。那两个人身上什么都没有,就算石稀把两人都抓回来了,也注定一无所获。 一样是在桂园,林芙蓉此时内心却是颇为哀怨,和先前的欢呼雀跃形成极大的反差。 不过,对于杜柳清的谨慎,她还是极为钦佩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都不会被牵连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除了,她是那么的不甘心! 林芙蓉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天衣无缝,一箭三雕的计策,为什么林傲梅还能如此安然无恙的躲过呢…… 林傲梅坐在孟氏下首的檀木圈椅上,素色裙摆旖旎的铺开,俏脸上是平和的盈盈浅笑,衬得她恍若明珠生晕,美玉萤光。 迎上杜柳清依旧有恃无恐的眸光,林傲梅眉眼微微挑起,带着可惜可叹的神色。 杜柳清眼神一凝,心中顿觉好笑。 这个贱人,真以为只要石稀抓回了人,就能证据确凿的指证到她了吗?真是天真! 虽如此想,但林傲梅的眸光,却仍让杜柳清原本信心十足的内心泛起了丝丝波澜。 章止扬将一切尽收眼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自己看到的并不一样,却说不清哪里有出入。偷眼瞥了一眼林芙蓉,见她神色有些浑噩哀怨,更是疑窦心生…… 第101章 杀人凶手 思绪如飞,章止扬略低着头若有所思,直到丫鬟上茶,才堪堪收起了心神。 偷眼凝视着相对而坐的姐妹二人,一个红衣如丹似霞,一个素衣如莲似雪,虽风格迥异,但是无论怎么看,二人都不像是心机沉重之人。 是自己想多了…… 温凉四月,并非桂花盛开的季节。 桂园正堂外的桂花树,只稀稀零零的点缀着几朵白色的花蕾,却格外吸引众人的目光。 虽然还不见石稀几人回来,但林傲梅已经绝地反胜,林箭澜和孟氏的表情倒没有显得冷敛沉重。 林傲梅更是惬意淡然,纤纤素手轻掂着茶盏,低头品茶,如画眉眼微垂,让人看不清她丝毫的想法。 连当事人都表现得如此恬淡素然,满堂其他人更是无语凝噎。 这事唯一直接被牵扯到的,就是林二小姐,她都不表态,其他人就是想借由此事,义愤填膺的奉承几句和林傲梅套套近乎,也没有机会了。 若说之前,对于林傲梅,众人只是因为她极受孟氏和林箭澜的宠爱而不敢招惹轻视的话,那么现在,众人就是深深忌惮而高看了。 其中变化,杜柳清自是察觉到了,借着抿茶的当口,狭长的丹凤眼掩饰不住的掠过一抹杀意:林傲梅,已经对芙儿造成极大的威胁了!留她不得!他日寻到机会,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比起杜柳清的有恃无恐,林傲梅的恬然写意,其他人心里却是火急火燎的。 望眼欲穿之际,终见护卫长李毅步伐稳健的踏进桂园:“启禀相爷,石稀他们抓回了几个人,现正在桂园外候命!” 杜柳清心口骤时一紧,几个人?到底是几人!不是两人吗? 林傲梅听此,淡薄如水的唇角却是瞬间嫣然一笑,明璨得犹如一簇幽兰破冰而出,在云霄雪霁中清傲绽放,灼煞了众人的眼睛,也看惊了原本有恃无恐的杜柳清。 不等杜柳清从不祥的恐噩中反应过来,便听林箭澜沉声朝李毅道:“都带上来!” 除了自家人,在下属或同僚面前,林箭澜都是急具威严的,也因为没有特别注意,所以并没有察觉李毅话语中的不明意蕴。 李毅领命离去,稍许便和石稀苗嬷嬷一起把五花大绑的几人推搡着进来。 见到被苗嬷嬷押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人,杜柳清只觉全身骨头都麻木了,眼前一黑就想晕过去,死命的撑着圈椅旁的扶手,颤抖的强装镇定。 真的是他!他被抓了,为什么会这样! 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杜柳清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林傲梅舒雅一笑:杜柳清!这才刚刚开始,希望待会,你还能撑得住! “跪下!”石稀厉喝猛踹几脚,三人猝不及防的向前倾跪,头也不敢抬,颤抖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什么都没有做啊!” 剑眉微拧,林箭澜目带询问的望了一眼石稀。怎么抓回来了三个人? 石稀当即会意,解释道:“老爷,最旁边这个,是苗嬷嬷让奴才抓的,说是二小姐的意思。” 杜柳清气血上涌,果然是这该死的林傲梅! 听石稀如此说,林傲梅放下手中的青花白玉盏,俏然开口道:“爹,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看看杀人凶手,是你抓回来的那两个,还是我抓回来的这个。” 苗嬷嬷让石稀帮忙抓人,石稀是林箭澜的心腹,有他作证,待会就算那人供出了杜柳清,也不怕杜柳清会反咬一口。 “梅儿是说,你让苗嬷嬷抓回来的这个,才是杀刘永年的凶手?”林箭澜沉吟着道。 妙眸凝慧,林傲梅静默良久道:“此时不同彼时,是不是,搜身不就知道了?” 林箭澜点点头,冷眼看着磕头不敢动弹的三人,喝令道:“搜他们身!” 杜柳清愣了愣,没想到林箭澜答应得这么决然,此时心里再怎么急,却也咬紧着牙不能出声阻止。一旦开口,待会惹来的嫌疑就越大,要撇清就越难。 所幸林芙蓉并不知道事态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否则,很难说可以表现得同杜柳清这般镇定。 但是纸包不住火,石稀同几个护卫将三人身上搜了个遍,最后在一人的腰间搜出了一个木制匣子。那人,跪在最旁边的位置,俨然就是林傲梅让抓的那个。 杜柳清险些背过气去,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毫不留情的打破,该死!居然还藏在身上!就不晓得丢掉吗?真是废物! 杜柳清也是急昏头了,如果有机会丢掉,那人怎么可能不晓得?但那会在人群中,周围都是护卫,他不敢贸然把东西丢地上。而人群一散,他被挤得还没走几步,就被打趴下五花大绑起来,更没有机会把东西处理掉了。 林芙蓉完全傻眼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还真搜出了东西? 林箭澜接过石稀递上来的木制匣子,反复看了看,对着桌脚,手指往匣边用力一按,几根银针“嗖”的一声射出,稳稳的扎在紫檀木上。 就在众人震惊的当口,林箭澜忽然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道:“说!你是何人!是谁指使你来的?” 林严昱心中大骇,上前一脚踢翻了那人,模样像是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如此陷害我妹妹,是想要以此勒索我右相府不成!” 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罪责当头兜在那人头上,绝口断了背后有人指使这个说法。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草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大人饶命啊!”捂着心口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的磕头求饶,却是不说出受何人指使,而是顺着林严昱的台阶就坡下驴。 这时把杜柳清招出来,林箭澜会不会信暂且不提,一旦招了,杀人偿命,他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杀人偿命是必然的结果,但如果他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保不定夫人会念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事后想办法救他出来。 杜柳清沁出冷汗的手心稍稍松弛了些,当即喝道:“好你个宵小之徒,真当我右相府可欺不成?来人!将此人送进官府查办!”只要送进了官府,要让他们彻底闭嘴还不容易? 一直垂首立在张管事赶忙招呼几个护卫,就要动手把人拉走。 林傲梅突然一改恬淡的姿态,抓起手边的茶盏猛的摔向张管事脚边,俏脸上浸染寒霜,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给我滚下去!我就不信了,区区一介草民,就敢为了钱财冒犯到右相府的头上!再不从实招来,直接乱棍打死!” 张管事被吓得抖了一抖,不敢言语的埋着头退回了后头。 反正,自从被莫名其妙的坑了那么多银两之后,这位林二小姐,他是决计不敢再招惹了。 其他人也是心中一惊,自回府以来,除了林箭澜孟氏几人,对其他人,林傲梅总是平和中带着疏离的漠然,但也从未发怒过,一直都是温和柔然的模样,更别提摔东西了。 不过,被人这么诬陷,林傲梅此时发怒,着实在情在理,无可厚非,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没有人会说她脾气不好。只是,那股凛然的气势,掷地有声的话语,却还是让众人下意识惊了一惊。 那人颤粟得更加厉害,乱棍打死……天啊!如果真的当场乱棍打死,夫人开口救他,不就会招惹嫌疑了吗?他自然不是担心杜柳清会招惹上嫌疑,而是这样的话,要想杜柳清开口救他,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杜柳清心里发寒,她已经不相信,被林傲梅这么逼,那人还能不招供。 虽然知道,却是半点无计可施,不知该如何阻止才能不招惹嫌疑。 唯今之计,只能死不认账了。不能认,绝对不能认!一旦承认,就彻底完了! 如杜柳清所料,那人哭诉控诉道:“贵人、贵人饶命!小的也是受人胁迫,杀人绝非本意啊!” 林芙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就听林箭澜冷身声追问道:“是何人指使于你?” 偷眼望了一眼杜柳清,那人狠了狠心,磕头道:“大人饶命!是夫人让我这么做的,她让我们三人今早混到右相府门前的人群中帮衬,看她眼色行事。那个针匣,就是夫人交给我的。因为小的会几步拳脚功夫,夫人交代,必要时候或许有用。还给了我们三人一大笔银子,足足几千两银子……”为了不孤军奋战,那人毫不犹豫的将其他两人也拉下水。 杜柳清大惊失色,一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勃然大怒,指着那人道:“你、你欺人太甚!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污蔑了我的女儿,现在还想要污蔑我吗!” 即使那人没有直接说刘永年也是杜柳清指使的,但谁听不出来其中深意? 如果刘永年不是她指使的,那杜柳清怎么会提前叫他们三人今早混在人群中帮衬?这明显是早就知道今早刘永年会来右相府门口闹事。 既然被拉下了水,其余两人也不好再做壁上观。虽说他们俩没有杀人,但至少也是同伙的罪名,如果不尽量撇轻些罪责,恐怕几年牢是少不了了。 跪在中间的一人忙开口道:“夫人!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啊!我们仨可都是受了你的命令,才如此针对林二小姐的,你以我们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威逼利诱,还说保证我们事后可以全身而退,我们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倒好了,事情败露,你就翻脸不认人了!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那几千两银子我们仨一个子没花,请夫人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作这种事,我们实在难逃良心的谴责呐!” 原先三人的伶牙俐齿是杜柳清拿来对付林傲梅的,如今却是反过来,自己倒被这三人的伶牙俐齿气得怒火攻心。 威逼?威逼个屁!她用得着威逼他们吗?银票一扔,他们比谁都殷勤。现在倒好了,居然敢把罪责全兜到她一个人的头上!到底是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利诱是绝对有的,至于杜柳清有没有威逼三人,林傲梅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见杜柳清一副像是吞了苍蝇的憋屈模样,恐怕这所谓的威逼,全是这三人胡诌出来的,意在把罪责都推到杜柳清身上,撇清自己。那就更精彩了,狗咬狗,定然一嘴毛。 正想说什么,却看到孟氏皱紧眉头,眼神直勾勾的怒视着她,杜柳清当即泪盈于眶,满脸委屈不得诉,朝着林箭澜跪下道:“箭澜!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傲梅回府以来,我都把她当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芙儿有的东西,定不会少了傲梅那一份,这么久的尽心尽力,如今却说我指使人陷害诬陷傲梅,不是拿刀割我的心窝吗?我……”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林箭澜自是打心眼里信任杜柳清的,正想掺起她,却被孟氏一个眼神制止了,只得按捺住。 孟氏冷冷道:“府里这么多人,他们怎么不说别人,偏偏要说是你指使的?” 杜柳清本来就不怎么讨孟氏的喜,杜柳清内里是个什么人,孟氏也比林箭澜看得透彻,不过,杜柳清平时所做的事,虽上不得台面,却也无伤大雅,孟氏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在众人面前,没有一次让杜柳清失了面子。 但是,如果今天的事真是杜柳清指使的,那孟氏是真的对杜柳清失望了。 杜柳清垂眼不语,只轻轻的抽泣着,一副有着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对孟氏顶嘴而生生忍受住的模样。这个样子,更让林箭澜觉得杜柳清识大体,受尽了委屈。 “祖母莫要生气,这三人的话信不得真。事情败露了便胡乱攀咬,女儿相信,此事和二娘没关系的。”林傲梅柔声道,继而走到杜柳清身旁将她掺起,看着三人道:“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你们还执迷不悟,竟反咬一口污蔑我二娘!来人!堵住嘴,送交京兆府!我还就不信了,八十一种酷刑,还撬不开你们的嘴!” 听了林傲梅的话,三人更是疯了似的求饶,死了命的挣扎,在被护卫塞住嘴的前一刻,眼中闪过求生的光芒,惊呼道:“真的是夫人!真的是夫人!我们有证据的!堂堂右相府,真要在证据还未呈现出来的情况下就稀里糊涂的认定此事是我们三人胡乱攀咬吗?这么明目张胆的包庇人,传扬出去,右相府名声何在?右相大人官威何存?” 林傲梅听得暗暗偷笑叫好,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第102章 幕后之人 杜柳清此时怕是悔得肠子都烂了,当时选中这三人,正是看中他们的口齿伶俐,好以此来对付林傲梅。 至于品性,能被区区几千两银子收买的人,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在杜柳清当初的考虑范围之内。只是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收买来对付林傲梅的人,现在却反过来不遗余力的针对起自己来了。 银牙暗自紧咬,杜柳清敛下的眼睑中,是要将三人生吞活剥的色彩。 林傲梅状似犹豫的看向林箭澜,似乎在等着他的定夺。 不过想也知道,被三人这么一说,如果此时把他们三人就这样送交了官府,林箭澜岂非就成了徇私偏袒,不公不正的人了? “好!本相就给你们机会!”林箭澜怒不可遏,眸光如炬的射向三人。 污蔑了她的女儿,现在事情败露,又想污蔑柳清,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可以指证夫人,就以污蔑之罪罪加一等,当场杖毙!” 在林箭澜看来,三人所说的有证据,不过是事情败露,无计可施所作的困兽之斗罢了。 听林箭澜这样说,三人当即挣脱开护卫的桎梏,磕着头声音尖锐的嚷道:“真的,小人绝无半句虚言。当日,找到我们三人的,是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她给了我们一笔银子,交代我们应该怎么做,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原先草民几人也是不允的,但是,她却说,如果不照办,就将小的一家统统杀光。” 杜柳清怔然,她自认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所以,这三人说有证据时,她其实没多少慌张。而且,找这三人,她明明嘱咐秋心找别人出面的,为何这三人会说是她的丫鬟? 其实,三人也并不确定那人是杜柳清的丫鬟,但是,他们却知道那人和杜柳清绝对有关系,否则,那人怎么会拿钱给他们,嘱咐他们帮衬右相夫人呢?右相夫人,岂不就是杜柳清? 林箭澜眉目一凛,问道:“你们不过一届草民,夫人如果要人手的话,哪里用得着找上你们三人?” “草民也纳闷,问过那个丫鬟,她说草民仨是京城人氏,平日里混得面熟,围观人群大多也是京城人,草民三人在人群中帮衬,众人才不容易起疑。”中间一人开口答道,似乎怕林箭澜不信,再次道:“草民家徒四壁的,就住在折柳胡同里,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找,夫人给的一千五百两银子,还藏在房梁上呢,一个子儿都没花!” “对对对!草民家也住在折柳胡同,门上系着红绳的那家就是!昨儿个,草民在风云楼输了七百两银子,还剩八百两,就藏在门后的墙洞里!” 此时,三人哪里还在乎什么银子,尽量减轻罪责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草民住在杨木巷子,进去第三家就是,银子藏在院子的地窖之中。” 三人每说一句,林箭澜的脸色就冷上一分,看得杜柳清心中发寒,正想开口,就听林傲梅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们是认定,找你们的那个丫鬟是二娘身边的人,所以才会口口声声咬定是二娘指使的你们。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假借二娘的名义去找你们,意在事情败露之后污蔑我二娘?” 林芙蓉和林严昱两相对望,很不相信林傲梅会替杜柳清辩解,虽然知道林傲梅绝无好意,却也丝毫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林傲梅如画的容颜上,是一片信任杜柳清的神色,说出的话,也无一不是占着杜柳清。怎么听,怎么看,林傲梅都是打心眼里信任偏颇于杜柳清的模样。 林箭澜渐冷的脸色微松,幽幽凝视着杜柳清。刚才以为他们三人不过是困兽之斗的攀咬人,意在减轻罪责,但是现在看来,似乎真有蹊跷。试问,有哪个要胡乱攀咬人的,敢如此不自量力的攀咬上一府主母?这岂不是自个往枪口上撞吗?况且,他们连藏银子的地方都招出来了,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这种事,一查便知真伪,如果是假的,他们绝不敢这么说。 但如果是真的,他们一介草民,这么多银子,除了是幕后人给的报酬,又是从何来呢? 而他们所说的幕后之人,却是杜柳清。无疑,几千两银子,杜柳清是绝对有拿出手的能力的。 如果不是杜柳清,而是别人的话,此时林箭澜大抵已经信了三人的话,但是,因为是杜柳清,所以他尚且存着希冀。 见三人被林傲梅的几句话问得有些踟蹰,林箭澜不由再次望向杜柳清。但愿,此事真是幕后之人留的后手,意在污蔑柳清才好。否则,不仅自己会失望,恐怕梅儿,也会难以接受! 然而,三人的踟蹰并没有持续多久,想了想便答道:“草民、草民也不认识那丫鬟,只是她确实说她是相府夫人的丫鬟。” 当然不可能是别人污蔑杜柳清的。如果真和杜柳清没关系,那杜柳清今天就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暗号,给他们使眼色。 杜柳清思绪变得有些紊乱,急急问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 心里止不住的祈祷着,秋心有按照她的吩咐,找其他人出面,而不是阳奉阴违,贪图银子的自己出面办事。否则,就真的完了。 “那丫鬟好像叫……”跪在右侧的一人冥思苦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的答道:“叫木宁!” 杜柳清紧绷的神经霎时松弛下来,只觉提到胸腔的心在听到“木宁”两个字时妥妥的归了位。 还好、还好!连老天爷都在帮她!众所周知,她身边,可没有什么叫木宁的丫鬟。 四姨娘期待的神情也在一瞬间彻底落空,这件事究竟是不是杜柳清指使的,她丝毫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杜柳清这一次会不会栽倒在这,没想到啊,又被她逃过一劫! “还敢胡言乱语!夫人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叫木宁的!”林箭澜募然放了心,冷声喝道。 “不、不可能!她有右相府的对牌,怎么可能不是右相府的丫鬟?”要让三人在人群中帮衬自己,杜柳清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不报上自己的名号。否则,三人哪里知道要帮衬谁,应该看谁的眼色行事? 虽说在今天之前,杜柳清并没有在私底下见过三人,但是三人的发带,若仔细看的话,是不难发现端倪的。 三人束着的发带上,都镶有一小段镀银的颜色,加上为了让杜柳清好辨认,三人在一开始又若有若无的往前站,这样,杜柳清要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 而三人在之前便已知道,今天要帮衬的,是右相府的夫人。只要稍微注意下右相府出来的那些年龄恰当的女人身上的穿着打扮,言语称呼,自然就知道是哪个。所以,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的先见面,徒添麻烦和怀疑。 毕竟只见过一个丫鬟,没有私底下的交流。如果说,之前三人还将信将疑的话,那么,在帮衬的过程中,杜柳清那些意味深长的眼色,明显就是知道他们仨的。 三人就是再傻,也知道那个找他们的丫鬟,绝对和杜柳清有关了。她说的夫人,就是杜柳清!如果不是,杜柳清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存在,适才一再的向他们递眼色呢? 林箭澜眸底云波诡谲,右相府的对牌,向来只有右相府的人才会有,如果那个丫鬟有右相府的门牌,那么,此事就算和杜柳清没有关系,也是右相府的人在从中作梗! 望向林傲梅,正想开口问她有什么看法,却见林傲梅神色变得浑噩,眸底的挣扎灼痛了他的眼睛,忍不住担忧的问道:“梅儿,你怎么了?” 林傲梅如梦初醒,转头凝望着林箭澜,不可置信的站起身,长睫沾泪,颇有些失态的道:“骗人!你们在骗人!不是叫木宁,不是的!” 杜柳清正沉浸在有惊无险的喜悦中,见林傲梅的举动,细长柳眉疑惑的浅蹙。 按照林傲梅的狡猾,听到那丫鬟不是她身边的,即使心里失望,面上也一定会是欣喜的神色,为何会是这种举动? “梅儿,怎么了?”那似珍珠断线的眼泪,惊住了林箭澜,赶忙起身移步到林傲梅身边,揽住她柔声问道。 “爹!”林傲梅一头埋进林箭澜怀里,嚅声唤道。 “怎么了?告诉爹爹。”林箭澜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梅儿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哭成这个样子。 林傲梅抬起朦胧的泪眼,挣扎了许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终是缓缓闭上了眼,晶莹的泪珠沿着如玉的面庞低落,她只轻轻摇了摇头:“请爹爹把这三人,杖毙!” 最温柔的声音,诉说着最残忍的话。 所有人皆是大骇,那三人更是瞪圆了眼睛,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三姨娘妙眸暗自打量着林傲梅,似乎想通了什么,神情掩饰不住的一凛。 杜柳清身边,并没有叫木宁的丫鬟,三人一这样交代,众人都顺理成章的认为,杜柳清是被真正的幕后之人拿来当了替罪羊。 但是,此时林傲梅的反应,却让众人觉得这顺理成章的解释有些奇怪,似乎又有哪里变得解释不通了。 林箭澜很是惑然,不明白为什么林傲梅突然要求要将三人杖毙,如果林傲梅是因为气愤三人污蔑了她,又污蔑了柳清的话,那是说得过去的。但是,林傲梅现在的表情,显然并非气愤恼怒,而是痛心、哀伤,带着无边落寞的情绪。似乎是刻意要隐瞒什么,不让三人再次开口。 这让林箭澜感觉更加奇怪了,梅儿是要隐瞒什么? 林箭澜没有动手,眼见三人又想开口说什么,林傲梅急得朝苗嬷嬷厉声道:“嬷嬷!堵住他们的嘴!” 因为三人本身就被绑着,苗嬷嬷轻而易举便堵住他们的嘴。林箭澜惊讶的问道:“梅儿!你这是干什么?” 林傲梅状似松了口气,垂下眼睑轻声道:“爹!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了。好吗?”轻叹了一声,带着无尽的落寞,“求您了,爹!女儿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不待任何人说话,林傲梅径直出了桂园。亦步亦趋的素色身影渐行渐远,透着淡淡的落寞与迷离,看得人悸动而心疼。 “梅儿、这是怎么了?”孟氏很是愕然,从没有见过林傲梅这般失魂的模样。但是愕然过后,却和众人一样,是深深的疑惑。 木宁?夫人身边,确实没有叫木宁的丫鬟啊!如此一来,不是证明夫人和此事没有关系,而是受人诬陷的吗?从适才二小姐的话中不难听出,二小姐是极为信任偏颇夫人的,为何听到此事和夫人无关,反而是如此落寞失态呢? 三姨娘先前泛起涟漪的妙眸中已变回了往常的平静如水,径自低头吃茶不语。 二小姐都不担心众人猜不透,她又何须担心?况且,场中人,有哪个是愚蠢之人? 不说三姨娘,就是其余之人,联想着整件事情,也都察觉到了些端倪。 其实此事并不难猜,细细一想,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能设计出如此毒辣的计谋污蔑林傲梅,毋庸置疑,幕后之人是个极其精明缜密之人。 那么试问,如此一个精明缜密之人,若是真留了后招要污蔑杜柳清,怎么可能连杜柳清身边一个丫鬟的名字都没有打探清楚? 再退一百步说,就算幕后之人当真打探不到杜柳清身边的丫鬟都叫的什么名字,再不济,也至少该故作神秘,不留下姓名才是。 幕后之人现在这么做,留下一个谁都没听过的名字,能陷害得到谁?分明就是在自爆。 但就是这看似如此自相矛盾的举动,若是换个思路,所有矛盾就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说,那个叫木宁的丫鬟,是杜柳清派去的呢? 如果是杜柳清派去的,那她自然就不可能用自己身边丫鬟的名字了,否则便是在自投罗网。这样解释,似乎一切疑惑都变得全然的豁然开朗,云开见月明了。 这样一来,那二小姐适才之所以一听到木宁的名字,就变得如此落寞失态。显然便是想到了这一层,发现幕后之人确实是杜柳清。 明明是自己那么信任的人,却这么陷害自己。可叹二小姐失望之余,却仍是如此心善,如此的敬重夫人,将委屈往肚里咽,甚至不向众人解释,只要求将三人杖毙,借此维护夫人!此乃大义大孝也! 第103章 禁足削权 别人能想到的,杜柳清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原本还在暗喜有惊无险,此时脸色却是勃然变了样。 她做事一向自诩谨慎,才会吩咐秋心找别人出面。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做法,如今却反而困死了自己!如果此时还想不透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她就不叫杜柳清了。 她着了那小贱人的道了! 那该死的林傲梅,三言两语间,看似信任的维护自己,却无一不在把众人的思路带偏,以至于众人都认为此事是幕后之人陷害于她。 本来,这虽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却也是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是,在这种有利的情况下,偏偏又因为她自己的谨慎,出现了一个众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木宁,成为了此局面的破绽,变得弄巧成拙。 如果她没有那么谨慎,直接让秋心出面,这三人招出秋心的名字,有了幕后之人陷害她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许众人更会相信她是受人陷害的。 现在,众人定都认为此事是她所为,木宁这个名字,是她在欲盖弥彰。 虽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不过,一直觉得谨慎是有利无害的,不成想却在这里碰了钉子。 可以说,若是众人没有认为杜柳清是受幕后之人诬陷的,而是认定此事是她所为,那么,只要三人交代出木宁的名字,那自然就能证明和杜柳清没有干系。 但林傲梅似乎猜到了什么,反其道而行,这样一来,三人交代出木宁的名字,她的这一遮掩,反倒就便成了欲盖弥彰。此局中,林傲梅将她的谨慎,变成了画蛇添足。 林傲梅,该死的狡猾! 如果不是强大的心理素质,杜柳清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但是此时,已经不是谩骂林傲梅的时候了。 林箭澜和孟氏的怀疑诘责,四姨娘等人的幸灾乐祸,林芙蓉和林严昱的慌张心虚,各式各异五花八门的目光,让杜柳清的心跳莫名乱了一拍。 周遭由适才林傲梅离去的安静变得嘤嘤私语起来,四姨娘先行扬高了声音道:“我看这事啊,不是有人刻意陷害,而是有人在欲盖弥彰。也是二小姐天可怜见,才让某人无所遁形。” 四姨娘周佟虽有时鲁莽不够灵光,但也是牙尖嘴利之人,明嘲暗讽的一番话,说得杜柳清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林箭澜沉沉的盯着杜柳清,原本如电的眼眸此时犹如暗沉沉的天空,蕴藏着无数风暴:“杜柳清!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所为?”声音颇为平静,却透着着无尽的情绪。 对上林箭澜暗沉的眸光,听着他沉滞的声音,明明只是短短的“不是”两个字,却让杜柳清怎么也说不出口。 “爹!娘亲是什么人,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难道您真的觉得此事和娘亲有关吗?”林芙蓉从圈椅上直直跪下,声情并茂的哽咽着道。 她和杜柳清想的一样,这件事不能认,绝对不能认!既然无法理性的撇清,那就只能感性的让林箭澜相信。 听着林芙蓉略带控诉的话,林箭澜暗沉瞳眸中闪过一丝动摇:柳清是他从小便一直信任着的青梅竹马啊!她的贤惠,她的温柔,她的识大体,这么多年,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当真会做如此恶毒之事吗? 察觉到林箭澜的犹豫,四姨娘眼中不甘一闪而过,不屑的扫着林芙蓉开口道:“大小姐,空口无凭,事情到了这里,就数夫人的嫌疑最大了,你叫老爷从何相信此事和夫人毫无干系?老夫人说得极对,这苍蝇呀,不叮无缝的蛋!”绣帕掩嘴,眉眼轻挑,幸灾乐祸的意图显而易见。 林汀兰听得舒心,正想开口凑上几句,却被三姨娘一个眼神制止了。 三姨娘双眸波光清冷,难得一见的出言道:“无论什么事,空口白牙都是无人信服的。就像二小姐,适才被人污蔑到那种地步,即使是在揭穿刘永年的局势下,因为证据不足,也不得不当场题诗,才得以证明了清白。现如今夫人嫌疑最大,又没有证据证明清白,众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夫人是大小姐的生身之母,大小姐坚持相信夫人,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大小姐不该把自己对夫人的信任强加在老爷及众人的身上。” 三姨娘的话说得极为公正,以理说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却又比四姨娘的话更为一针见血。 二小姐当时被逼到那种地步,即使揭穿刘永年扭转了局势,没有证据,也依旧让人存着怀疑的心态。 而现在夫人的嫌疑最大,也同样没有证据证明事情和自己无关,那凭什么众人就得相信她是清白的? 林芙蓉长袖下的粉拳紧攥,偷眼瞥向三姨娘。 三言两语,就能看出三姨娘词锋有多么厉害!怪不得娘亲一直以来都最为忌惮于她,这个三姨娘,果真有让娘亲忌惮的资本! 林箭澜看着噎泣低低的林芙蓉,又想起之前林傲梅嘤咛委屈的模样,一时间当真不知如何决断。 孟氏的脸色本就不虞,听了三姨娘的话,更是极尽恼怒。将茶盏往茶案上重重一顿,责问杜柳清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杜柳清款款跪下,挺直了腰板,声音极为无助,却又透着浓浓的坚定:“此事,绝非儿媳所为!除此之外,儿媳无话可说!” “哼!无话可说!好一个无话可说!”孟氏怒声道:“你真是我林家的好媳妇啊!” 杜柳清心里一颤,气势上却不减弱半分,咬紧牙关道:“儿媳只知清者自清,若是、若是连老夫人您也怀疑于我了,那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也能以证清白!” 话语刚落,杜柳清牙齿一咬,朝着红木镂空雕花门便直直的撞了过去。 “娘!”林芙蓉和林严昱同时惊呼出声,从圈椅上猛的冲向杜柳清,林严昱更是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 无奈杜柳清的一番动作毫无征兆,即便林严昱及时拉住了,杜柳清也已经磕得头破血流。 好在林严昱是男子,力气较大,减去了部分惯性之力,让杜柳清不至于晕死过去。然这一番场面,却仍惊呆了满堂众人。 “箭澜……”杜柳清靠在林严昱怀里,弱弱的低唤了一声。 林箭澜募然被唤回了神,神容一震,猛的从圈椅上弹起来,三两步冲到杜柳清身边,小心翼翼的从林严昱手中接过她。 杜柳清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憔悴,却仍摇着头,断断续续的道:“箭、箭澜,我没有,没有……” “爹!娘亲都以死而证清白了,您还怀疑她吗!”林芙蓉悲泣的对林箭澜诉道。 “快把你娘亲抱回房去!管家,去太医院把钟太医请来!”林箭澜急忙将杜柳清扶到林严昱手中吩咐道。既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怀疑。 一死以示清白,算是女子最贞烈的举止了。目送林严昱抱着杜柳清离去,林箭澜转而朝着孟氏道:“老夫人,此事还待详查,柳清她……” 孟氏伸手止住了林箭澜,沉声道:“我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过,纵使柳清这么做,也不能全然洗脱嫌疑。先让她好好养伤!将这三人送交官府,此事容后再议!” 如果杜柳清这一撞毫发无伤的话,孟氏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但杜柳清适才的伤势,绝对算不上轻。虽说并没有因此就抹去了对杜柳清的怀疑,但终究是让孟氏存了些恻隐之心。 如果这事真是杜柳清做的还自罢了,若不是,那杜柳清也着实是委屈。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再不好,孟氏也不愿让她受这等委屈。 三姨娘暗叫糟糕,二小姐已经将事情引到这个地步,如果现在还做不到让杜柳清吐口血的话,事情一过,就更没机会了,说不定,还会被杜柳清设法翻盘,反咬一口…… “老爷!婢妾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三姨娘银牙一咬,下定了决心。 “说。”林箭澜示意三姨娘起身,淡淡道。 “老爷,老夫人,夫人以死证清白,虽说贞烈,却终究不是光彩的事,在场都是自家人,自然没什么。但是这三人……”三姨娘望向跪着的三个人,顿了顿,复道:“若是将这三人送交官府,难保他们不会乱说什么。而且,婢妾觉得,依二小姐的良善性子,定是不愿传出刘永年污蔑她清白一事与夫人有关这种话的,这样,不仅夫人声名受损,就是相府,名声也会拢上阴影。二小姐适才,曾恳求老爷杖毙此三人,不再追究此事。如今,婢妾也恳求老爷老夫人,杖毙此三人,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虽说信任杜柳清,但林箭澜也不是盲目之人,和孟氏的想法一样,杜柳清的举止,能博得林箭澜的动摇,却不能彻底洗脱嫌疑。 杜柳清以死证清白一事如果传出去,对杜柳清,对林傲梅,乃至对整个相府的名声,都是有害无利的。 虽说林箭澜本身对名声这种莫须有的东西没有多看重,但是,人言可畏,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及自己儿女的名声。所以,将此三人杖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一来防止这事传出去;二来,如果此事和杜柳清无关的话,那此三人便是污蔑,死不足惜;三来,若追究下去,此事和杜柳清无关还好,若是有关,恐怕梅儿,势必就要和杜柳清撕破脸皮了。这种结局,是林箭澜最不想看到的。 若是不再追究下去,杜柳清已经以死证清白了,那么,杜柳清也可以算是释疑了。这样,即使他和孟氏心里有疙瘩,但依梅儿的纯真,必然不会对杜柳清有什么大的成见。 就算此事真是杜柳清所为,只要她记住教训不要再犯,好好的对待梅儿,那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将此事掀过去。林箭澜是如此想的,孰不知,林傲梅早就已经和杜柳清不死不休了。 虽说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和杜柳清无关,但总体来说,林箭澜还是偏向于相信杜柳清的,只是,心里也难免埋了一根刺。 权衡再三,林箭澜询问的望向孟氏,见她的神情没有异议反对,这才喝令道:“此三人污蔑二小姐,眼见事情败露,又污蔑于夫人,杀人行凶,手段恶劣,封喉,送交京兆府仗毙!” 三人听此,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很想开口求饶,无奈嘴被堵住,只能呜咽着,拼命的想挣脱开护卫的桎梏。直至远去,见不到桂园内的人,三人才绝望的停止了挣扎。 四姨娘眸光中带着三分敌意,三分恼恨的看向三姨娘,这个秦玉茗是傻了不成?这时候居然要求老爷仗毙三人!她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吗? 现在四姨娘敢肯定,这件事,绝对是杜柳清搞的鬼,只要顺着这三人提供的线索追查下去,到时候证据确凿的揭穿杜柳清,那杜柳清可就万劫不复了! 这么难得的机会,秦玉茗居然就这样给扼杀掉了!难不成,秦玉茗已经投靠了杜柳清,这才如此帮她? 三姨娘和五姨娘都察觉到了四姨娘的敌意,前者忽略,后者团扇掩嘴,遮住了唇畔的一抹嗤笑。 周佟这个笨蛋,脑子真的是天生不好使,三姨娘这步棋,可谓是彻底断了杜柳清的后路,让她无力回天。 周佟居然看不出其中深意。还以为三姨娘是在帮杜柳清,简直是愚蠢得可以! 不过,这样也好,此时周佟大概以为三姨娘和杜柳清是一伙的,怕是也会连带着针对起秦玉茗来了。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老爷,就算夫人真和这事没关系,但二小姐被有心人这样污蔑,夫人身为当家主母,也难辞其咎!”知道林箭澜素来信任杜柳清,怕是此时再咬死杜柳清和林傲梅被诬陷一事有关,也无济于事,倒还不如捡个现成的田螺,抽杜柳清一把。反正,就是不让杜柳清好过! 林箭澜剑眉倒竖,不满的瞥向四姨娘。 但她说的也没错,杜柳清管理后宅,出了这种事,她确实有责任。 “夫人管理内宅不利,禁足一月。加之身体不适,特命三姨娘从旁协助,管理内宅诸多事务!”杜柳清撞破了头,就算不禁足一月,怕也是没有出门的,而让三姨娘从旁协助处理事务,也是想让杜柳清好好养伤。 虽说心里有些疙瘩,不是没有半点怀疑,但怎么样也是信任了几十年的人,林箭澜哪能说怀疑,就彻底的不信任。 听了前半句,四姨娘还洋洋得意,但后半句一出,四姨娘顿时就蔫了。让秦玉茗从旁协助,那她岂不是费力不讨好?反倒便宜了秦玉茗! 第104章 断了后路 事情传到傲梅阁时,林傲梅正埋首于桌案前,清幽的墨香袅袅萦绕在帷幕之内。 听着黎郁之兴致盈盈的娓娓而诉,林傲梅眸光泠泠,嫣红唇畔似笑非笑,手中紫毫虽丝毫未顿,空灵的音色却在墨香四溢中悠悠转开:“三姨娘?” “是啊,就是三姨娘。我看啊,这回她可捡到大便宜咯!”黎郁之散漫的拈起茶盏,开怀一笑道。 从旁协助杜柳清管理后宅,这种福利,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不过,黎郁之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林傲梅没事就好。 早在林傲梅回来时,黎郁之便一刻都不想在桂园呆了,无奈他还是得留下看看情形,才好回来告诉林傲梅。 林傲梅但笑不语,抬头瞥了一眼黎郁之,掩下眸中的流光溢彩。 本以为要事后再想办法解决那三人,断了杜柳清的后路,不成想三姨娘出手如此之快,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三姨娘,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 能继杜柳清之后生下一儿一女,是秦玉茗的本事;看似不争不抢,却凭借区区的妾位,说服林箭澜杖毙三人,是秦玉茗的能力;平时不鸣则已,此时一鸣惊人,一出手便夺了一半的掌家之权,顺便借由此事让自己对她心怀感激,是秦玉茗的眼光。 如此一个具本事,能力,眼光于一身的人,定会是杜柳清最大的对手。 “表姐,现在杜柳清的嫌疑是最大的,此事又定是杜柳清背后指使,如果顺着那三人的线索追查下去,届时证据确凿,不就能一举揭穿杜柳清吗?三姨娘为何要请求姑父杖毙那三个人呢?这不是在帮杜柳清吗?”在桂园,三姨娘的言行举止,都让黎郁之知道,三姨娘并非愚钝之人,也绝非和杜柳清一伙。 所以,三姨娘如此做,必有其深意。 他还记得,表姐也曾请求姑父杖毙那三人,所以,三姨娘如此做的用意,定和表姐所计划的如出一辙。 无奈,即使想到了这一层,黎郁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要杖毙那三人。那可是指证杜柳清的铁证!就这样没了…… “帮杜柳清?那可不见得。”林傲梅哑然失笑,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声道:“那三人提供的所谓线索,不过九牛一毛。杜柳清行事素来谨慎,天衣无缝,这次,若不是我反其道而行,你认为,凭那三人,就能让杜柳清招惹上嫌疑吗?” 黎郁之一怔,随即点点头。确实,杜柳清连雇人出面这一细节,都谨慎的不让自己的丫鬟出面,而是找了个谁都追查不到的人。 若不是表姐机灵,提前设计了杜柳清一把,就算那三人说得再天花乱坠,指证得再有理有据,木宁这个名字一出来,杜柳清便能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正因如此,费了这么大劲才让杜柳清惹上嫌疑,不更该乘机追查到底,让杜柳清无法翻盘吗?” “郁儿!”林傲梅斜睨了黎郁之一眼,踱步到茶案前坐下,方道:“你以为杜柳清是吃素的吗?会毫无动作的任你调查到真相?今天也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才会一时失了章法。如果给杜柳清时间缓冲,事后别说追查到真相,恐怕杜柳清还极有可能倒打一耙,连带将今天的嫌疑也彻底洗脱掉!到时我们就真的功亏一篑。杖毙那三个人,虽说无法证据确凿的指证杜柳清,但也让她的嫌疑再也无法洗脱,这样,杜柳清才是真正的无法翻盘!” 不得不说,杜柳清是个太可怕的对手,所以,林傲梅才得这么小心翼翼的退而求其次。 不过,这也足够了。 在府里这么久,林傲梅发现,对于杜柳清,林箭澜是抱以十足十的信任。 而这次的事,就像在林箭澜的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一粒对杜柳清不再信任的种子。而她,会让这粒种子慢慢的生根发芽,直到根深蒂固! 黎郁之霎时犹如醍醐灌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傲梅。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还好表姐看得深远,不然的话,要是被杜柳清倒打一耙,那还了得? 看着黎郁之惊诧的神色,林傲梅泠泠如水的妙眸中闪过一抹心疼。 很多事,她不想让郁儿接触,但却不得不让他接触。就算满腹经纶,不练达人情世故,不懂得人心险恶,也注定是走不远的。这世间,素来就容不下太过简单干净的人。 她不愿郁儿成为一个只有思想,只懂得书中那些君子大仁大义道理的人。 透过蓝色的帷幕,林傲梅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千里之外,清澈的瞳眸中,一抹狠戾稍纵即逝:杜柳清不是吃素的,她林傲梅也不是泥捏的!她还没出手,杜柳清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设计到她头上来了,这事没完! 星目流转,林傲梅整了整微皱的衣裙,笑着朝黎郁之道:“我要去秾华院,你去吗?” 黎郁之闻言如惊弓之鸟一般,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不要。我可不要去见那个蛇蝎女人!” “蛇蝎女人?这形容倒是恰当。”林傲梅嘴角微扬,双眸忽闪着道:“如果是蛇,就捏死她的七寸,如果是蝎,就废了她的钳尾!” 悠悠的站起身,林傲梅耸耸肩,径直朝外走去。 黎郁之抿嘴看着渐远的水色身影,敛下眉目:看来,杜柳清这次,是惹火表姐了。 秾华院内,林箭澜端坐主位,林芙蓉和林严昱伴于下首。 钟太医和随伺医女轻身退出了主屋,朝着林箭澜道:“相爷,夫人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只要切忌沾水,十天半个月便可痊愈。” “嗯。有劳钟太医了。”林箭澜点点头,神色感激的道。 “卑职不敢。”钟太医赶忙拱手回道,想了想,又道:“相爷,夫人的伤口不算浅,虽说痊愈是没有问题,但恐要留下疤痕。不过没关系,卑职记得,皇上曾赏赐相爷您一瓶玉肌膏,只要让夫人按时涂抹,定能去除疤痕。” 虽然钟太医很是不解,为何堂堂右相夫人会撞得头破血流,但也识趣的半句不问,只恪守分内之职。 林箭澜刚想应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道:“还有别的办法吗?上次梅儿受伤时,我已将玉肌膏给了她,如今……” 林芙蓉一怔,抿唇不语,心里却是恨不得将林傲梅碎尸万段。 差点忘了,上次林傲梅“舍身救父”,受了剑伤,爹爹已经把玉肌膏赠于她了。现在,林傲梅的伤势是半点疤痕都没有留下了,但是娘亲该怎么办? 玉肌膏是皇上御赐的,外面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况且,娘亲还是伤在额头,更加不能留下疤痕了。 有些急切的望着钟御医,希望他能给个肯定的答案。 钟御医一时语塞,犹豫了稍许道:“有是有,但是其他祛疤痕的药,效果如何能好过皇上御赐的玉肌膏?” 林严昱和林芙蓉对望一眼道:“我着人去找二妹妹,没准二妹妹的玉肌膏还没用完!” 钟御医点点头表示赞同。林箭澜想了想道:“这事不急,先进去看看你娘亲的伤势再说!” “是。”林严昱和林芙蓉恭声道,随而走进里屋探望杜柳清的伤势。 送走了钟御医,林箭澜也往里屋而去。 只见青纱罗帐内,杜柳清双目紧闭的昏睡着,额间的白色绷带隐约可见丝丝斑驳血迹,湖色的床褥更是衬得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爹,娘怎么还没有醒过来?”林芙蓉帮杜柳清掖了掖被角,担忧的道。 “钟太医的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他说无大碍,应该过会就能醒来了。”林箭澜轻声抚慰道。 林芙蓉点点头,柔声道:“这样,女儿去炖些燕窝,等娘亲醒过来,也好补补身子。”言罢,朝林箭澜倩了倩身,朝着小厨房去了。 “爹,此事,真的不是娘亲所为。您一定要相信她啊!”林严昱急切的朝林箭澜道。 “此事莫要再议了,到此为止。”林箭澜摆摆手,示意林严昱不要再提。“我还有公文没有处理,你好好照顾你娘,我待会再来看她。” “是。恭送爹爹。”林严昱躬身拱手,掩下眼中的不明色彩。 父亲他,没有说怀疑,却也没有说信任。这到底是一个好兆头,还是一个坏开始…… 林箭澜正要起身离去,便听秋棠在屋外禀报:“老爷,少爷,二小姐来探望夫人了。” “让二小姐进来。”林箭澜止住起身的动作,重新坐回了花梨圆凳上。 林傲梅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浅浅的水青色斜襟紫绡翠纹裙,泼墨渲染的青丝飘逸垂散,更添了几分飘渺如仙的视觉。就在林严昱眼眸一错间,便见林傲梅已翩跹移步至眼前:“女儿见过爹爹,见过兄长。” 林箭澜伸手扶起林傲梅,问道:“梅儿,没事了?” 林傲梅知道林箭澜是在问桂园离去时她的失魄模样,遂跪下道:“没事。二娘怎么样了?女儿当时失态了,才让二娘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女儿不孝,请爹爹责罚!” “这与你何干?别把所有过错都责备在自己身上。”林箭澜怜惜着道。 这件事,能怪任何人,却唯独不能怪梅儿。以梅儿的聪慧,当时已经先众人一步,想到柳清的嫌疑最大,而生性如此良善的她,却请求自己杖毙那三人,这何尝不是要维护柳清,怕三人还说出什么话指证柳清呢? 怕是直到现在,即使柳清嫌疑最大,梅儿心里也是不愿相信,此事和柳清有关的! 林傲梅微垂下头道:“爹爹,二娘伤在额头,上次爹爹给梅儿的玉肌膏,祛疤除痕非常有效,女儿已经让笋香带来交给华棠了,要按时给二娘上药才好。” “你有心了。”轻抚着林傲梅柔软的青丝,林箭澜颇为欣慰的道。 经过此事,还怕梅儿对杜柳清心存芥蒂,看来是他多虑了。也不枉他将此事一掀而过:“去探望你二娘!爹还有公文要看,先走了。” “是。恭送爹爹。待会女儿就去书房帮忙。”林傲梅浅笑倩身应道。 林箭澜点点头,转身离去。 林箭澜一走远,林严昱脸上当即展露怒容,咬牙切齿道:“林傲梅!我奉劝你一句,别得意的太早!” 林傲梅浅笑吟吟丝毫未改,神色却是冰凝冷绝,眸光如刃道:“我也有句话想奉劝兄长,别把这种雕虫小技用在我的身上,这样是斗不过我的。” “你!”林严昱怒极,指着林傲梅却是说不出话。 林傲梅耸肩嗤笑道:“不是吗?结局已经摆在这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二娘这次蚀的,可有点重了。” 眸光一凝,林傲梅挑眉一扫罗帐内的身影:“如今二娘昏睡着,我也不便扰她清梦。只是,我实在很想知道,等二娘醒来后,得知那三人已经被杖毙了,会是什么表情?” “林傲梅!你别欺人太甚!”林严昱被林傲梅的云淡风轻刺激得忍无可忍,怒声喝道。 浅笑的模样忽然消失,林傲梅毫不怯弱的冷喝道:“林严昱!到底是谁欺人太甚!你们设计到了我的头上,居然说我欺人太甚。你也不怕闪了舌头吗?” “我……”林严昱张口结舌,被堵得哑口无言。 只听林傲梅再次语气幽幽漫然道:“还有,我送过来的这瓶玉肌膏,你可千万要谨慎着用,否则,要是害得二娘破了相,那就不好了!” 林严昱心中一凛,惊问道:“你在玉肌膏里做了手脚?” 玉肌膏是万分珍贵的东西,更何况现在杜柳清急需要用,如果林傲梅在仅有的玉肌膏里动了手脚,那杜柳清的伤势…… 林傲梅状似讶然道:“大哥,你原先不会真的以为,我拿过来的玉肌膏可以给二娘用?你也太天真了!我只不过是在爹爹面前做做戏罢了!” 顿了顿,继而又可惜的开口道:“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也好让你放心的给二娘用。不过,至于我在玉肌膏里动了什么手脚嘛……我身边的白嬷嬷,可是个中翘楚!如果你认为查得出来,就去查!” 看着林严昱脸色铁青,林傲梅收敛了嗤笑嘲讽的表情,恭恭敬敬,不带半丝敷衍的行礼道:“梅儿告退了!” 这一作态,更让林严昱气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的想杀了眼前人。 双拳紧攥,满目猩红:林傲梅!你给我走着瞧! 第105章 采花大盗 为了减少孟氏和林箭澜的猜忌,杜柳清这毫无预兆的一撞,至少用了八成力度,伤势不可谓不重。待到醒过来时,已经是戍时初的事了。 一醒来,杜柳清得知那三人已经被杖毙,又想起自己费尽心思的设计林傲梅,反倒为林傲梅造了势不说,怕是过了今天,林傲梅的名声风头,真的会彻底压过了林芙蓉。加之自己还落到这般田地,徒惹林箭澜和孟氏心存疑忌。 一想到这里,杜柳清就觉得胸口疼痛气短,只恨不得立马掐死林傲梅。 幸亏林箭澜一整晚都留在秾华院照顾,这才使秾华院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免遭屠杀。 而林傲梅得到消息,为免落人口舌,也只让笋香送了些补品到秾华院探视,自己倒是连过去冷嘲热讽的兴趣都没有了。 火上浇油也有个度,杜柳清此时,想必已经怒到了一个巅峰,林傲梅再去“探视”,也堵不了她多少心了。所以,林傲梅索性也不过去了。 难得舒心的用过晚膳,本是陪黎郁之回箫云院之际,苗嬷嬷却说今晚要留在傲梅阁。原因是杜柳清这次在林傲梅手里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难保不会破釜沉舟的对林傲梅不利。不留在傲梅阁守着,她无法安心。 林傲梅听言只是莞尔一笑,此时杜柳清正在风口浪尖,就算要派人暗害她,也不会傻到选这个时候。 无奈苗嬷嬷说什么也不放心,偏黎郁之和白嬷嬷也执意要苗嬷嬷留在傲梅阁。 林傲梅无计可施,见拗不过三人,只好应允。否则,怕是今晚他们三人都无法安心睡下了。 因为林傲梅要看书,所以傲梅阁的夜晚,一般都不会只有朦胧的碧纱灯,还有明亮的琉璃灯。 碧泉和笋香收拾好屋里的东西,便顺手掩上了房门,悄无声息的退出了里屋,只留苗嬷嬷在林傲梅身旁伺候。 林傲梅恍若未觉,水墨素颜在柔和的光下更显恬淡娴静,清隽如画的眉目透着一股凝练与悠远,凝神贯注于手中的书卷之上。 一股沁凉的夜风夹杂着一缕淡若无存的冷香,随着窗棂的一开一合间越进里屋内。 苗嬷嬷猛一激灵,下意识挡在林傲梅身前。林傲梅倏然抬头问道:“谁?” 察觉到林傲梅的视线,来人转过身,“唰”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眉眼弯弯,吊儿郎当的道:“在下乃气宇轩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江湖人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江南采花大盗是也!更深露重,月黑风高,本大盗闲着无聊,小美人又独守空闺,长夜漫漫,小美人不如陪本大盗采个花如何?” 慵懒多情的话语刚落,苗嬷嬷眉目一冷就要出手,却被林傲梅拦住制止了。 虽然不是着平时贯穿的雪色衣衫,又用黑布遮住了那倾世之容,但只单那身影,林傲梅就认出了来人是谁,不由又是一阵头疼,心中暗自腹诽:这位祖宗怎么又来了? 叹了口气,林傲梅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礼道:“见过羽世子。” 詹玄羽随手摘了脸上的黑巾,没好气的瞟了林傲梅一眼道:“林傲梅你也太不幽默了,这么无趣的!” 话虽如此说,但想到林傲梅一眼就认出了他,詹玄羽还是深觉满意的,唇畔不自知的扬起一抹邪魅的弧度。 苗嬷嬷并非第一次见到詹玄羽,却仍有些怔怔然的不知所措。 这么回事?上次在楼檐上也就罢了,这次居然明目张胆的私闯小姐闺房! 还有,羽世子来找小姐做什么? 对上苗嬷嬷疑惑的眼神,林傲梅甚是无奈,示意苗嬷嬷下去把风,这才道:“羽世子,深夜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这位祖宗今晚有些反常啊! 不仅一反常态穿了藏青色的衣衫,就连泼墨黑发也不再用垂带绑起,而是用紫金玉冠整齐的束装。整个人少了平时的慵懒与恣肆,多了几分温雅和清贵。 是的,清贵,清傲如月,贵介如兰。 合起手中的折扇,詹玄羽很是自来熟的在榻上坐下,拿起适才林傲梅放下的书,挑眉道:“你还看这个?” “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林傲梅脱口而出的随意应道,就听见某人磨牙的声音,不由默默抚额。 对这位祖宗,显然是不能敷衍的。 只得端正了神色道:“是从爹爹的书房中拿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世子若是想采花,不若看看书的好。” 不理会林傲梅的避重就轻,詹玄羽闲散的翻了几页,再次问道:“看到哪里了?” 不待林傲梅开口,又阴恻恻的警告道:“别跟本世子说你看不懂,除非你认为本世子是傻子!” 被堵死了后路,林傲梅无奈如实道:“只看到‘无厚篇’。” 满意的点点头,詹玄羽扔下书,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眸光湛然,直接开门见山道:“喂,林傲梅我问你,宸义王一事,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从一开始,詹玄羽就不相信此事真和林傲梅没有半点关系,但是,他只以为是林傲梅和赵松有交情,所以赵松才会帮着设计林芙蓉。 虽说林傲梅是闺阁千金,又刚回京都不久,会和赵松有交情的可能性并不大。但这确实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詹玄羽知道赵松涉及贩卖军火的大罪时,才会想来告诫林傲梅,让她离赵松远点,免得以后被牵连波及到。 但是,那天看到林芙蓉来傲梅阁找茬,詹玄羽便发现此事另有蹊跷。 如果说,真是他原先所想的那样,赵松是因为和林傲梅交情匪浅才会帮忙设计林芙蓉的话,那定然不会将事情真相告诉杜明晦才是。 况且,赵松还是在瞒着皇帝的情况下告诉杜明晦的,加之林芙蓉又是杜明晦的外孙女,这事就显得更蹊跷了。 詹玄羽知道赵松贩卖军火,却怎么也没想过林傲梅会知道这件事。所以百思不得解林傲梅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赵松帮她的,自然,也就想不透心中的疑窦了。 但是,詹玄羽有一种直觉,只要知道了这一点,他定能彻底想通一切的不合理。 林傲梅倏然抬起头,正好迎上詹玄羽深邃如渊的潋滟双眸,心中一惊,试探着道:“世子在说什么,小女听不懂。” 说实话,林傲梅心中的疑窦并不比詹玄羽少,她也猜不透赵松和杜明晦的做法。 一个冒着欺君之罪却会毫无顾忌的将事情真相告知杜明晦,一个知道事情真相却不拆穿,反而选择让林芙蓉订亲这种更为拐弯抹角的方法解决此事。 两人的做法,处处都透着不合理三个字。 这些天来,林傲梅并非没有猜测过,却总在快要想通的时候又被一团迷雾笼罩。 詹玄羽波光潋滟的眸子光彩洋溢,似乎早有预料到林傲梅会如此回答,慢吞吞的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难道你心里没有疑窦吗?” 无论林傲梅是用什么办法让赵松帮忙的,原先都定没有想到赵松会将事情告诉杜明晦。否则,依杜明晦和林芙蓉的关系,林傲梅也不会这么做。除非,林傲梅是早已料定杜明晦宁愿让林芙蓉订亲也不会揭穿她才敢这么做。 但是,当时林芙蓉为了让林傲梅恐慌而说出赵松已经将事情都告诉杜明晦时,林傲梅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诧异和震惊,仍被詹玄羽捕捉到了,即使她掩饰得极好。 也正因如此,詹玄羽很确定,林傲梅也是没有料到赵松会将此事告知杜明晦的。 林傲梅闻言不由一怔,这个羽世子,不仅容貌恍若惊世妖孽,就连这份敏锐的精明,也非常人所能及,对上他,自己真能瞒得过吗? “林傲梅,别再想用什么借口瞒过去!”詹玄羽斜睨着林傲梅,见林傲梅那被猜中心事的诧异神色,又转而笑吟吟的蛊惑道:“我又不会害你,对?” 林傲梅暗自挑眉,她表情那么明显吗?连想着如何瞒过去都被他看出来了……况且,她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害她! 确实,自己的疑窦不少,并且想不透原因。所以,她今天才会在相府门前和林芙蓉扮演着姐妹情深。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即使知道林芙蓉现在还没有办法拆穿她,但也终归有备无患,她和林芙蓉的感情越好,日后林芙蓉若是拆穿她,可信度就越小,她转圜的余地就越大。 见林傲梅还没有要说的打算,詹玄羽不悦的蹙起长眉。 这只小狐狸,戒备心着实是太强了!都说了不会害她了,真是!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今天非要这只小狐狸老实交代不可! 波光潋滟的瞳眸不愉的微眯,声音却刻意的放柔:“林傲梅,其实你不说,本世子也无计可施的。实在没办法,本世子就只能去跟皇上说,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了!就算你不知道杜明晦是顾虑什么所以没有拆穿你,但是你要清楚,本世子是不存在这种顾虑的!” 林傲梅眉眼一凝,这位祖宗,太狠了!还说不会害她,这会就赤裸裸的威胁她了! “你想得没错!本世子就是在威胁你!”詹玄羽笃定不疑,又继续威吓道:“而且,本世子可不用什么真凭实据,要彻底追查此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赵松在杜明晦面前都招了,你说,本世子没有那个本事撬开他的嘴吗?嗯?” 眸光精湛,稍稍提高的语调让林傲梅倏然银牙紧咬。 该死!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这位祖宗为何就能笃定是自己从中作梗? 不对,似乎从上一次,詹玄羽就极为不相信此事和自己无关了。只不过当时,他倒是没这么执意的问她是如何办到的,只让她离赵松远些。 现在是怎么了?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如果真的察觉到什么那还好,至少证明他还不会拆穿她,否则这会儿也不会过来问她了。 但是,怕就怕在,他没察觉到什么,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的随便追着问问。以这位祖宗阴晴不定的性子,并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果真是如此,那她交代了,会不会等于不打自招? 似乎,她现在也没有不说的余地了。 詹玄羽这么笃定,要是真扬言说是自己从中作梗,那可真的不好办了。 一个林芙蓉她或许还应付得过来,若再加一个精明如厮的羽世子,她无疑毫无胜算…… 心思一时间百转千折,林傲梅眼眸中闪过一抹真正的不甘。 这人太过精明,上次虽然他也这么问过,但却并没有多执意的纠结这个问题,才让她蒙混过去的,而这次,显然是混不过去了! 凝定了心神,林傲梅毫不躲闪的看向詹玄羽,明眸湛然道:“世子,有些事,傲梅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一旦说了,该如何解释。” 詹玄羽如此笃定此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却也没有拆穿她,或许仅仅只是好奇赵松为什么会帮她而已! 毕竟,以詹玄羽的性子,是不会闲得没事想方设法拆穿她去帮助林芙蓉的,所以,即便她坦白说出,詹玄羽大概也不会去拆穿。 当然,如果詹玄羽真对林芙蓉有别样的感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回想上次某人知道她这么想时那杀人的憎恶眸光,林傲梅当即排除了这个想法。 而从上次,詹玄羽让她离赵松远一些,林傲梅就猜想,赵松贩卖军火一事,这位羽世子,怕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所以,应该是因为牵扯到赵松,所以詹玄羽才会这么执意的问她! 如此想着,林傲梅才稍稍放心了些。 詹玄羽挑眉回望着林傲梅,见她话中有话,却不似说谎,当即心领神会的道:“你只管说。哪里实在不好解释的,本世子不执意问你就是!” 不得不说,和詹玄羽说话,林傲梅很凝重,却也很轻松。 凝重就如适才和他周旋之时,轻松就是现在,稍稍隐晦暗示,他便知她深意。 林傲梅点点头,詹玄羽满意一笑,总算肯说了吗?要从这小狐狸嘴里套话,还真是不容易。非得软硬兼施才行! 第106章 贯穿全局 月华如练,透过酸枝木窗朦胧的洒下些许银辉。 既然要说,林傲梅便也不会说谎。且在这位祖宗面前说谎,结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知道苗嬷嬷在外头,不会有其他人靠近,林傲梅抿嘴思索了稍许,这才缓缓道:“不瞒世子,傲梅在此之前,和赵松赵大人,并无半点交集。但因机缘巧合,知道了赵大人一些不为人知的事,这才让赵大人在宫宴上不得不帮忙。” 她说得含蓄,詹玄羽却已经听出了意思,募然盯着林傲梅出神。 不为人知?詹玄羽若有所思,猛然惊觉:难道说,小狐狸指的是赵松私贩军火一事?那她又是从何得知的?如此隐蔽的事,就连他,也是经过多方追查才确定赵松有所涉及其中的。小狐狸却只用“机缘巧合”四个字便云淡风轻的带过去了。 和林傲梅一样,轻描淡写的忽略掉这一所谓的“机缘巧合”,詹玄羽只啼笑皆非的道:“你威胁赵松?” 虽然好奇,但詹玄羽也没有问林傲梅是从何得知。 林傲梅话语间一笔带过,显然,林傲梅之前所说的,不知如何解释,说的就是这件事。既然如此,那自己何必多问。就是问了,怕是也没有结果。 话说,这只小狐狸胆子可真够大的!再怎么说,赵松也是淫浸朝堂之上的人,岂是一般人说威胁就敢威胁的?不过结果可见,赵松恐怕是真被这只小狐狸威胁拿捏得死死的,这才会帮着设计林芙蓉。 林傲梅不语,俏脸上浅笑微讪,只听詹玄羽又道:“你知道赵松走私军火?” 他问的是是否知道,而不是从何得知,林傲梅点点头,算是回答。 见詹玄羽啼笑皆非的神情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俨然褪去了平常慵懒邪魅的模样。林傲梅顿了顿,复又喃喃的道:“我原本以为,赵松不敢向任何人透漏半分。没有料到的是,赵松居然会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杜明晦,他就不怕杜明……” 话语戛然而止,灵台骤时闪过一丝光芒,照亮了林傲梅的心扉脑海。和詹玄羽同时抬头,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相互碰撞,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藏青色的织锦衣衫,茜粉色的渐白衣裙,一坐一立,凝神对望,皎月清辉洒下零碎银光,宛如一幅静止的画卷。 本是如此如梦似幻的一瞬间,却无人得以欣赏,便连画中二人,也丝毫未觉此情此景,胜似人间万千光华! 对视不过一瞬,林傲梅便若有所思的悠悠垂睑,詹玄羽却是有些不自然的将眸光移向别处,这才挤兑着道:“连《邓析子》这种生涩难懂的书都看得懂,居然到这会才想通,你这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傲梅有些懊恼的瞥了詹玄羽一眼,却也无法辩驳。 说起来,整件事,她比詹玄羽更了解其中细节,却这么久都没想透。 事实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如果詹玄羽能早知道她所知道的,恐怕早就想通整件事了,而她知道得比詹玄羽要多,比詹玄羽要早,比詹玄羽要详细,居然和他同一时间想通个中联系。 林傲梅懊恼得直想捶胸顿足,她怎么就没早一些想到,赵松之所以敢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杜明晦,是因为走私军火一事,杜明晦也牵扯其中呢? 如此一来,赵松有什么好怕的?反正他和杜明晦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杜明晦又怎么会供出他呢? 自然不是说赵松在杜明晦心中的地位比林芙蓉重,所以杜明晦宁可让林芙蓉订亲也要护着赵松。而是一旦赵松暴露,那他这个太师,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赵松对于杜明晦,可以完全的交代事情原委而有恃无恐。 孰料想,此事会被林芙蓉得知,而林芙蓉在对事情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就来找林傲梅出气,将赵松告知杜明晦的事说出来,这才让林傲梅看出端倪。当然,也使詹玄羽察觉到了蹊跷。 贯通了整件事情,林傲梅突然有些想笑。 天理昭彰,林芙蓉这回,是真成了杜家的千古罪人了。若是杜明晦得知此事,不知会不会恨不得从没有过林芙蓉这个外孙女。 而且,杜明晦居然牵扯到走私军火这种大罪,这何尝不是一个扳倒杜家的契机呢? 虽说她与杜家并无多大的血海深仇,但是,和杜柳清却有着深仇大恨。 杜家不倒,无论她把杜柳清逼到什么地步,杜柳清都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所以,若要杜柳清彻底无法翻身,杜家就绝对留不得! 如果杜明晦没有涉及贩卖军火这种灭九族的大罪,或许林傲梅会有一丝犹豫。但是,杜明晦如今犯下这种罪,便是死有余辜。 此时虽想着自己和杜家没有多大的血海深仇,而当窥破了琉璃彩凤的非比寻常时,林傲梅才知道,她和杜家,便是血海深仇四个字,也不足以概论!即便是杜明晦没有涉及贩卖军火的大罪,她那一丝不忍,也会化作滔天杀意。 见林傲梅懊恼的神色不过维持了片刻,又变得沉思起来,詹玄羽没好气的道:“林傲梅,你又想干嘛?” 林傲梅回过神,双目泠泠摇头道:“没有啊!” 詹玄羽既然已经知道杜明晦涉及贩卖军火一案,过后定会加以详查,用不着她瞎操心。早知如此,她就该早点把这事都告诉詹玄羽才对!当然,前提是他不会连她也揭穿了。 詹玄羽看着她走神的样子,忍不住磨牙道:“林傲梅,你信不信本世子把宸义王那件事也加以详查一遍?” 这个丫头!居然敢把他当枪杆子使! 联想前后的时间,詹玄羽也想通了,为何他们这边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五个州县那边却会突然把军火全部销毁了。 这只小狐狸,阴差阳错毁了他的计划,他都还没跟她算账呢,她就敢想着算计利用他!不吓吓这只小狐狸,他就不叫詹玄羽! 林傲梅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垂首不再言语。 虽说这位祖宗不会真有兴趣拆穿她去帮助林芙蓉,但难保不会为了不让她好过而刻意去拆穿她。虽然用意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所以,还是少惹他为妙。 哼!如果他真敢拆穿她,她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好过!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林芙蓉有多“情真意切”,纵使詹玄羽拆穿,她也并非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有了桃花宴上的事,如果她非要利用林芙蓉往他身上泼脏水,也不是不可能! 螓首低垂,虽然心中暗自计较着,但林傲梅的姿态却是极为恭敬老实的。 以手撑颔倚着榻侧,詹玄羽看着眼前老实得如同绵羊的少女,不自觉怔怔出了神。 似乎除了桃花宴,在其他时候见到她,她都穿得极为简约。 就如此时,她穿着一袭茜粉色渐白的丹香纱裙,如墨青丝仅用一根鹅黄色的丝带束起,自然流泻肩头。没有璎珞流苏,没有环佩叮咚,既不敷粉,也无施胭,就似那灵山中天然雕饰的涓涓清泉,不染俗尘;又似将欲乘风而去的新荷花瓣,翩然明净。 不期然的想起之前,如此不染俗尘的少女,竟会对杜明晦的女儿露出那股蚀骨的杀意;又记起今早在右相府门前,她身处诡谲阴谋间却临危不乱,找准时机便退攻进守,一点破绽便加以反击,分寸把握得毫厘不差,看得他也不禁叫绝。 向来知道高门宅院不易生存,但今天这出戏,显然幕后之人是要置她于生不如死之地。如此一想,詹玄羽潋滟的眸中骤时闪过一丝不自知的森然杀意。 “林傲梅,今天早上的事,是你二娘搞的鬼?”詹玄羽下意识开口问道,声音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林傲梅抬起头,有些不解的看着詹玄羽。这位祖宗,怎么会知道她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 被林傲梅疑惑的眸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詹玄羽将头快速转向别处,有些刻意的遮掩解释道:“我只是听手下人说,今早右相府门前很热闹,所以好奇问问罢了。你不说也可以。” “哦。”林傲梅并未多想,只随口应了一声,便果真不再说下去,直叫詹玄羽一阵无语。 许久才扬起眉,语气不佳的道:“喂,林傲梅,你不像是只能招架而无反击之力的人啊,这次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就这么算了?没想过要揪出幕后之人?” 林傲梅微微蹙眉,她何尝不想,只是,单凭那三人,顶多只能让杜柳清招惹嫌疑,要通过那三人彻底扳倒杜柳清,怕是不太可能。 且不说林箭澜最后会不会相信,就以杜柳清的精明缜密,便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她也只能暂且止步。 慢功出细活,既然不能一次性栽倒杜柳清,那就只能慢慢来,总有她再也爬不起来的那天。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已经没事了,何必再纠结下去。”林傲梅违心的道,神情却是自然,没有半点脸红心乱。 詹玄羽闻言,满脸就只差写上“我不相信”四个字,斜睨着林傲梅道:“那可惜了,想不到你还有这般菩萨心肠啊!那我在邯珥村抓到的那人,怕就已经没用了!” “什么人?”林傲梅很快抓住了重点,不假思索的殷切问道。 “没什么,就是手下人闲得无聊,路过邯珥村,看到有群人鬼鬼祟祟的,便顺手抓了一个回来玩玩。”詹玄羽漫不经心的道。 要说詹玄羽的影卫中,就数无霄最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 自从在桃花宴上,看到詹玄羽无故的刁难林傲梅后,对林傲梅本就多关注了些。又从无渔的调查中,得知林傲梅自小离开京都,在邯珥村的刘家长大,还是黎衡融的外孙女。虚子山藏着什么,和黎家有多大的关系,无霄自是清楚的。如此种种,对于林傲梅,便更是上了几分心。 所以,这次从虚子山回京都,路经邯珥村时,看到一群人在刘家门口商议什么,无霄便放慢了步伐暗中注意着,察觉到那些人不怀好意,便找准机会,在那些人要离开时抓了一个回来。 今早詹玄羽会出现在高处阁楼上,也是因为那人招了供,詹玄羽知道近几日右相府会很热闹。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会是今天早上罢了。 所以,中途詹玄羽还叫无笙回去把人抓来,就为了紧要关头好帮衬,不过见林傲梅没事,这忙便也没帮成。 詹玄羽如此说,更证实了林傲梅的猜想。 杜柳清要设计这一局,自然要差人找到邯珥村去了。否则,当日刘段慬也不会托人送信入京告知她了。如今,这位祖宗说在邯珥村抓到人,那很显然,抓到的就是杜柳清派去的那一伙人! 虽然很疑惑,詹玄羽的手下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邯珥村,还顺带抓回了不相干的人,但是也抵不过林傲梅对那个人的好奇。有了那人,或许可以想办法拆穿杜柳清也说不定! 正想问那人如今在何处,却见詹玄羽一脸眉飞色舞,很明显就是在说:我知道那人在哪哦!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林傲梅无力抚额,极有眼力劲的轻声问道:“烦请羽世子告知,那人现在何处?” 詹玄羽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道:“就在我府里。” 果然……这位祖宗是要干嘛? “敢问世子,那人有没有用?可否交给右相府处置?”有求于人,林傲梅的态度变得恭敬有加,眼中少了寻常的戒备和算计。 “有用。”只回答了一半,宛若天人的脸上却是眼眸弯弯。 有用!当然有用!用处就是能让小狐狸在他面前变得真正的温顺起来。 知道这位祖宗不好说话,林傲梅只得再次问道:“羽世子,可否想办法将那人交给右相府处置?” “可以!”詹玄羽不假思索的道,肯定得让林傲梅有些错愕:这么好说话?她以为这位祖宗又得刁难刁难才会答应呢! 还不待林傲梅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詹玄羽再次道:“不过,那人对我有用,却对你没有用,你要那人干嘛?” 林傲梅嘴角抽搐,没有用?对她没有用!对她没有用他说什么有用!还让她低声下气了这么久! 林傲梅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被耍了! 第107章 佳人世子 俏鼻似蹙非蹙,狠狠的瞪了一眼詹玄羽,方不爽的扭过头。 詹玄羽一怔,随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林傲梅仍别扭的转过头看向别处,便伸手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自己,这才道:“我手下的人,真的有从邯珥村抓到了人。也没骗你啊!” 是!没骗她!是耍她! 说什么那人有用,到头来是对他自己有用!刻意说得模棱两可,故作姿态让她低声下气了那么久!林傲梅实在很怀疑,詹玄羽说的那人对他有用,用处不会就是在于耍她! 算了算了,和这位祖宗,没道理可讲! 正巧站得腿酸,林傲梅嗔视着移步到一旁的樱桃木圆凳上坐下。 看着林傲梅嗔怒的目光,詹玄羽的笑容中募然带了几分爽朗。 实在是很难见到,这只小狐狸脸上呈现出的表情是与内心想法一致的时候! 知道和这位阴晴不定的羽世子是说不通道理的,却见他此时心情好像挺不错,林傲梅也只能极为无奈的认栽。 罢了,耍就耍!他开心就好…… 林傲梅以为,詹玄羽所说的在邯珥村抓到人是唬她的,但听詹玄羽此时这么说,想来倒确实是真的。既然真有抓到人,为何会对她没有用呢? 似乎猜出了林傲梅的疑惑,詹玄羽解释道:“无霄不敢打草惊蛇,抓的那人,只是个小角色而已,连他们的计划都只知道个大概。如果是在今早,众目睽睽之下扰乱一下人心还行,真要追究,那人还不足以作为突破口!” 因此,今早林傲梅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之后,这人便是半点用处也没有了。 之所以留到现在,也是詹玄羽突发奇想要耍耍林傲梅而已。原先问林傲梅有没有想过揪出幕后之人的话,也只是在诱导林傲梅罢了。 若是林傲梅知道全过程,怕是更会无语问苍天。合着这位祖宗无时不刻都不在想着她啊!哦不对,是想着如何算计她! 末了解释完,詹玄羽顿了顿,才十分得瑟的道:“怎么样?那人你还要吗?要的话我这就让人送来呀!” “不用了,世子好意,小女心领了。”林傲梅微微咬牙应道。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世子,邯珥村地处偏僻,为什么世子的手下,会在那里抓到人呢?” 就算是有什么事去邯珥村,突然就抓人回来,也解释不通! “因为本世子的手下无聊啊!适才不是说过了吗?”詹玄羽理所当然的道,似乎没有半点的不合理,把林傲梅堵得无语凝噎。 深吸了口气,林傲梅识趣的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抓到的那人现在也对她没用了,管他是怎么抓到的。如此豁然一想,林傲梅便也释怀了。 詹玄羽双手后撑在香木榻上,环视着雅致精秀的闺房,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窗明几净,精致华美的陈设摆件都一尘不染。桌上的旋纹龙泉瓶内插着几株皓白的百合,期间点缀着几朵玉兰,馥郁而淡雅的花香在没有点熏香的房中漫延开来,沁人心脾,清新透彻。 对于这间屋子,自己似乎并不陌生。 放眼望去,除却被水蓝色帷幕掩着的闺阁物件,其他地方皆是一览无余。宽阔,却不是很大。詹玄羽实在看不出,这只小狐狸,能将簪子藏在哪里。他几次三番的找过,就连外屋都没有放过,皆是了无踪迹。 凝眸稍稍沉思,难道说,这只小狐狸都随身的带着? 无霄已经找到了虚子山的机关,按照无霄临摹的图上所画,若他所料不错,小狐狸手上的簪子,便是打开机关的钥匙。 在无渔的调查中,詹玄羽已经可以确认,那晚刺伤无霄的人,便是林傲梅无疑。 正因为如此,他才非常确定,林傲梅手中,有可以打开机关的簪子。即便几次三番都找不到,詹玄羽仍然坚信,簪子就在林傲梅手上。 原先他只知道虚子山的不同寻常,并不知道什么簪子,而那晚无霄的伤,给了他及其重要的信息。后来联想到了一切,詹玄羽才会夜闯傲梅阁,想把簪子盗出来。没想到,却成就了他此生最大的污点! 之前要盗取簪子,是因为不了解林傲梅。觉得这么重要的簪子让她一个闺阁少女藏着不安全。 不过现在,詹玄羽改变主意了,就连他,明着暗着不知道找了多少回,都没有在小狐狸这里见到簪子的半点踪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该赞她聪明还是该说她狡猾!但是无论如何,都足以见得,簪子放在小狐狸这里非常安全。 只是不知道,小狐狸找没找到虚子山的机关。现在却还不是可以将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不过,黎国公有小狐狸这个外孙女,就是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安息了。 回想起来,前面几次也就罢了,为了找簪子嘛,所以才会几次三番的到右相府等待时机。 不过后面几次来找小狐狸,他似乎都不是为了簪子所来,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耍耍小狐狸,看她在自己面前吃瘪,他就感觉异常的开怀好玩。 无意间瞥到摆放在茶案上的一套茶室四宝,詹玄羽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开口道:“林傲梅,我要喝你煮的茶!” 林傲梅闻言一愣,随而循着詹玄羽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 这位祖宗,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好在傲梅阁里,最不缺的就是茶叶,只不过这么晚了,要煮茶,还是少不了比平时麻烦一些。所以,林傲梅便选了工序不用太过繁琐的五色梅花茶。 五色梅是晒干存放在白瓷罐内的,所用的茶叶也是青茶,不用过滤。 林傲梅将茶具摆放在茶几上,在炉内添炭煨水。净手后将茶具在沸水中走了一遍,从白瓷罐内取出五色梅放入孟臣罐底,次而舀出一勺青茶洒在其上,再取出一片薄荷叶覆盖住。注入沸水,热力直透孟臣罐底,茶叶翻腾,泡沫涌出,茶香四溢。 盖紧茶盖,执起石畏淋遍外壁,水气沿着孟臣罐袅袅缭绕。一举一动,一如之前的优雅素然,白皙如玉的俏脸上,神容依旧静谧恬淡,眼中却少了上次的一抹狡黠。有如神来之笔的茶艺,称一句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也绝对不为过。 詹玄羽一派淡然自若的气象欣赏着眼前的画面,充斥在鼻间的青茶香甘甜香醇,梅香飘逸馥郁,薄荷香醇厚生鲜,相互缠绕,使人闻之便已神魂颠倒,仿若陷入了悠远仙境,沉迷其中。 这只小狐狸,虽然薄情了点,可恶了点,狡黠了点……但不置可否,这茶艺是挑剔不出半丝瑕疵的。 素指莹莹如玉,扣住茶盖将茶水注入茶海之内,再倒入一字排开的若琛瓯中。 林傲梅将茶盘整个递到詹玄羽面前,抬眸道:“世子,茶。” 空灵的字眼,唤回了詹玄羽稍稍离魂的神,视线从林傲梅的俏脸上移到她的手间。 只见茶盘之上,色绿汤清的茶水如碧玉一般,浓淡均匀,散发着淡淡的湖色光晕,华采焕然。 驾轻就熟的拈起杯,闭目细品,淡雅的茶香中夹杂着香沁肌骨的梅香,又混合着甘芳味浓的薄荷香,清幽的充斥在鼻间。 浅酌一口,茶香在唇齿间辗转萦绕,甘洌清彻。 持久的香味还未散去,詹玄羽潋滟的星眸如碎玉一亮,悠然道:“这煮茶的水,非山非江非河非井,是初雪所化,是吗?” 林傲梅煞是惊讶的抬起头,因为想着到外面汲水极为麻烦,所以适才,林傲梅用的,是存放在屋里青玉坛中的水。 这一坛水,还是前些日子孟氏给的,是去年冬天所下第一场雪时,从竹叶、梅花、松叶尖上攒下来的,所以泡出来的茶,味道极为特别。原本还觉得在此时用有些暴殄天物,丝毫没料想詹玄羽居然能品得出来。 看着詹玄羽娴熟的品茶手法,林傲梅不觉浅笑盈盈的应道:“是!” 看来,这位羽世子,也是极为懂茶之人! 詹玄羽倒是丝毫未觉林傲梅的诧异神色,心中只想着,若是自家父王喝到小狐狸煮的茶,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将茶盘放在桌几上,林傲梅信手执杯浅饮一口,忍不住勾唇一笑。 初雪所化之水煮的茶,味道果然别有一番韵味! 含笑看着闭目回味的林傲梅,詹玄羽也有些诧异。想不到,这只小狐狸还能有如此不设防备的一面! 突然一个激灵,詹玄羽骤时清醒过来,含笑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极为不善。待林傲梅悠悠睁眸时,看到的就是一双潋滟而带着怒气的眼眸。 这位祖宗,她又哪里惹到他了?没有?没有! 直勾勾的不善眸光盯得林傲梅浑身不舒服,放下茶杯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天灵穴,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世子,怎么了?” “没什么!”见林傲梅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到什么,詹玄羽闷闷的应道。顿了顿,复又道:“今天那个站在你父亲身后的男子是谁?” “啊?”林傲梅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愣,喃喃沉吟道:“我父亲身后的男子……”思索了好一会,没有什么头绪,才抬头问道:“哪个?” 詹玄羽斜睨了林傲梅一眼,看来,这小狐狸丝毫都没注意到那个男子。 不知为何,詹玄羽心中竟有着丝丝窃喜:“就是那个穿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啊!长得人模人样的那个!” 林傲梅嘴角微微抽搐:好!她承认,这位祖宗长得确实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但是人模人样这个评价,是不是有点太…… 好在,詹玄羽的前一句话,还是提供了些许线索,穿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又站在林箭澜身后,细想之下,也只有章止扬了。 不过,在詹玄羽面前,林傲梅也不好连名带姓的称呼人家,叫姐夫,又没有这个习惯,在林芙蓉面前那样叫,只是要堵堵她心窝而已。所以此时,林傲梅斟酌了会,便道:“是章哥哥,我爹爹的门生。” 林箭澜的门生?还章哥哥?可惜了,为何此章非彼詹呢? 见詹玄羽的脸色依旧不太好,林傲梅抿了抿嘴道:“说起来,今天世子你和他穿同颜色的衣服呢!” 面色稍稍缓和了些,亏得这只没良心又迟钝的小狐狸还能看出来他今天的穿着不一样! 不过,怎么这话听着就这么不舒服呢? “什么叫我和他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明明是他和我穿同样颜色的衣服!” 有区别吗?林傲梅暗自想。 算了算了,和这位祖宗是没道理可讲的,他怎么说就怎么是! “喂,林傲梅,你说,本世子穿藏青色的衣服,是不是比那个章哥哥好看多了?”詹玄羽语气平和公正的问道,脸色却似乎在告诉林傲梅,如果敢回答否定,他就扭断她的脖子! 林傲梅再傻也知道此时该如何作答,况且,虽然很不想亲口承认,但这也的确是事实。 詹玄羽穿这套藏青色的衣服,褪去了白衣如雪时的邪魅与洒肆,此时的他,绝美的容颜引人沉醉,浑身闪着凛然的英睿之气,卓然不凡间是说不出的清俊和高贵。 见林傲梅虽然没有出声作答,却也肯定的点点头,詹玄羽刚刚转阴的心情又募然转晴了,得意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他就说嘛!那个姓章的,哪有他好看? 林傲梅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这会又好了?那方才突然变脸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不成,就因为章哥哥和他穿同颜色的衣服,所以他很不爽?然后听她肯定他穿着比章止扬穿着好看,又觉得舒坦了? 不会这么……幼稚! 不过想来,似乎的确是如此…… 林傲梅突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这样一想,似乎这位羽世子,也并非有外头传闻的那么草菅人命,阴狠暴虐。流言果然不可信。 不对,是不可全信,至少,这阴晴不定,息怒无常一说,还是相当精准的! 第108章 投诚示好 屋内清新恬淡的好闻味道,让詹玄羽有些熏然欲醉。 虽说他从没有进过别家女子的闺房,但是每次宫中宴会,都无可避免的要见到一些官家女子。即便离得不算近,他也总能闻到她们身上浓郁的香味,可能是脂粉香,也可能是熏衣服的香料,他分辨不出,只知道,那些味道,他非常讨厌。 所以,久而久之,外面皆传他不近女色。原因就是他从不与任何一个女子距离过近。 事实上,虽然那些官家女子大多娇柔做作,但他从未正眼去看过,自然是谈不上什么排斥。他排斥的,实则是女子身上浓郁的香味。 但是林傲梅不会,不说她的闺房,就连她本身,詹玄羽都从不曾感觉有什么让他排斥的浓郁香味。甚至恰恰相反,林傲梅周遭的恬淡气息,让他感觉极为舒服心安。 将茶盘上的几杯茶一饮而尽,透过纱窗,依稀可见窗棂外新月如痕,繁星缀绕。 不早了呢…… 按理说,自己只是过来耍耍小狐狸而已。但不知为何,詹玄羽此时竟有些不舍离去了。因为这里让他觉得很舒服,那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林傲梅也转过头,望着朦胧的月色若有所思,几乎就要忘了,房中还坐着一个詹玄羽。 经过适才,林傲梅对詹玄羽也有了微许的改观,不会像先前一样戒备了。 这位祖宗,虽说阴晴不定了点,喜怒无常了点,让人捉摸不透了点,但有时不经意间,却总能流露出似孩子气那幼稚单纯的一面。这样的人,或许并不算很坏。 “这张香木榻,还真是看月亮的绝佳位置。你还挺会享受的!”詹玄羽懒洋洋的道。 “世子说笑了。” 林傲梅话语刚落,詹玄羽突然猛的凑近她跟前,潋滟双眸如波荡漾,直勾勾的看着她清丽脱俗的脸颊。 虽然知道这位祖宗的举止向来出乎意料,但林傲梅还是不可避免的吓了一跳,好在已经习惯了,仍能镇静发问道:“怎么了?” 詹玄羽沉默了稍许,疑惑道:“你不是应该说,天色已晚,世子您该移驾回府了吗?” 当然,小狐狸心里定不会说得这样有礼,大概会说:这么晚了,你该走了。 林傲梅一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劳您提醒,确实如此。世子,您该移驾了!” 这位祖宗,今晚纡尊降贵来找她,大概纯属就为了耍耍她而已。 耍也耍了,确实该走了。否则被人发现,那她就真的比窦娥还冤了。 原本林傲梅是不打算开口的,这位祖宗若是自己不想走,她怎么说都没有用。不过詹玄羽既然开口了,林傲梅自然就立马顺杆爬了。 詹玄羽眉目一扫,状似不屑鄙视的“切”了一声,懒懒道:“这夜深人静的,为避免你迷恋上我的绝色容颜,对本世子做出什么兽性大发之举,本世子还是赶紧脚底抹油溜了的好!” 言罢立马起身推开窗,轻轻跃出,衣袂如青烟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似乎身后真有什么人要对他行不轨之事一般。 林傲梅咀嚼完詹玄羽的话,当即一改笑意,气得咬牙,却见窗棂敞开,詹玄羽已经扬长而去。 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遇见这祖宗,她自认倒霉。 移步到窗棂边,本想将木窗关上,却是越想越气不过,朝着詹玄羽离去的方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愤愤道:“自恋!” “傲梅啊,你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了吗?嗯?”伴随着低沉悠远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詹玄羽那张倾世绝俗的容颜。他以一个倒挂金钩稳稳的勾在梁上,一手撑着窗杆,笑意盈盈的看着林傲梅道。 完全没料到詹玄羽还未离去,又突然的出声调侃,林傲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如水双瞳惊色乍现。待看清是詹玄羽,才愤愤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就会吓她!吓她很好玩啊! “我怕傲梅你想我,所以折回来啦!事实证明,傲梅你确实舍不得我走嘛!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的走到窗边,定是为了再看一眼我离去的背影?”詹玄羽似乎没看见林傲梅愤愤的脸色,自顾自眼眸弯弯道。 谁是为了看他离去的背影才到窗边的?她明明是想把窗棂关上的好吗? 林傲梅脸色渐冷,如画眉眼微眯,和詹玄羽那笑容焕然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很明显,詹玄羽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 “如果你实在舍不得我走的话,本世子就勉为其难的留在这里当你的护花使者,怎么样?” 笑嘻嘻的话,击溃了林傲梅最后的镇定,若不是怕惊扰了府中人,林傲梅真想拿起一旁的窗闩砸过去。 静默了稍许,林傲梅毫无预兆“砰”的一声狠狠关上窗扇。幸好詹玄羽反应快,猛的把身子整个往后倾,才避免了被夹到的悲剧。 还未来得及庆幸,便听窗内林傲梅咬牙切齿的道:“滚!” 詹玄羽双脚一回力,便稳稳的落在楼檐上。想象着窗内某只小狐狸恼羞成怒的模样,脸上笑意更甚:他喜欢逗那只小狐狸生气! 静听了稍许,没听到窗外再有动静,林傲梅便唤苗嬷嬷入内,将茶具一律收拾好。这才吹灭了四周的琉璃灯,只留下中间的碧纱灯,撩开帷幕回到紫檀拔步床上,施施然睡去。 夜幕四下笼罩,月色如水,银辉如镜。见窗口的光晕减弱,詹玄羽便知林傲梅已经睡下。独自立于楼檐上吹了会风,这才翩然离去。 次日一早,林傲梅梳洗好,便照惯例去常青院请安。林傲梅自始以来,虽从未误过请安的时辰,但往日里,杜柳清和林芙蓉母女都是最早一个到的。而今天,却是未见二人身影。 想来也是,且不说杜柳清昨天被林箭澜禁足了一月,就因额头上的伤,便不会出来见人。而为人女,杜柳清受伤,林芙蓉自然就该侍奉身前,是故今天也告了假。 林傲梅独自陪孟氏说笑闲聊了会,便言要去秾华院探视杜柳清,先行告退。 孟氏轻抚着林傲梅柔软的青丝,点点头道:“好孩子,昨天你受委屈了。去,去看看她,也免落人口舌,惹人说闲话。” 孟氏同林箭澜一样,虽没有完全消除对杜柳清猜忌,却也没有认定是她。只不过,较之林箭澜,孟氏对杜柳清的怀疑相对来说要更大一些。 “有祖母体恤,梅儿从未觉得委屈。”林傲梅柔然莞尔,轻声言道。站起倩了倩身,示意自己告退。便带着笋香和碧泉转而出了常青院。 绕过长廊,往杜柳清的秾华院而去。却是在花园中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见过二小姐。” “见过二姐姐。” 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二人,但林傲梅稍稍一想便已了然。 秦玉茗是妾室,林汀兰是庶女,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得以到常青院请安,而其它日子,都是到秾华院立规矩。就算是杜柳清受伤,秦玉茗有了协助处事之权,这规矩,也是不可以不守的。 “三姨娘三妹妹都起来!这是要去二娘那里?”林傲梅的态度不算亲近,也说不上疏冷,就那样平淡的问道。 “回二小姐,正是。想必二小姐也是要到秾华院的,若二小姐不弃,便与婢妾和三小姐一同前往!”三姨娘向来是府里守规矩出了名的,可以说,其言谈举止,莫不让人抓不出丝毫错漏把柄。这倒是和人前的林芙蓉有几分相似。 “不瞒姨娘讲,昨天姨娘请求爹爹杖毙了那三人,今天又和傲梅一同前往秾华院,就不怕叫二娘误会什么吗?”林傲梅一双谭眸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但若细看,却是幽深如古林。 即使是三姨娘,也揣测不出她的心思,不由有些没底,却仍道:“二小姐也是明人,婢妾又何必再说暗话。良禽择木而栖,夫人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她现在容得下我,是我有兰儿和勋儿傍身。可是,也正因此,日后她也必容不下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可是二小姐你不同,芊芊夫人早逝,二小姐又没有同脉兄弟,婢妾和二小姐,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所以,二小姐大可不必怀疑婢妾的用心。”见林傲梅没有不愉的神色,三姨娘顿了顿道:“婢妾别无所求,只愿膝下一双儿女能够一生喜乐平安,还望二小姐,开恩见怜。”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表明自己和杜柳清的利益矛盾,二人没有共处的可能,希望能和林傲梅联手罢了。 想来,三姨娘已经看出了自己和杜柳清之间,不过表面情而已,才会如此表明态度。 虽然说得有些突然,但林傲梅却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因为,三姨娘说的,的确都是事实。 三姨娘膝下,是三小姐林汀兰和三少爷林严勋,一儿一女,看似地位稳妥,实则只能保这一时。 杜柳清现在忌惮,是因为右相府的家主还是林箭澜。不管林箭澜有多信任偏颇杜柳清,也绝不会容许杜柳清伤害自己其它的儿女。所以,杜柳清才会按捺下。 但是以后呢?论嫡论长,右相府的基业,都该由林严昱继承。林严昱是杜柳清的亲子,到时,杜柳清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以杜柳清的性子,恐怕府中的庶出子女,都不会有什么活路。 林傲梅和杜柳清私下也不见得真有多亲密和睦,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且黎家灭门,三姨娘也是看中林傲梅除了右相府,没有其他靠山,又加之这么久,林傲梅的本事她亲眼目睹,所以才下定决心要和林傲梅联手。这样,也能多些胜算。 毕竟,撇开身后有杜家不提,单杜柳清是妻,她是妾,真要正面对上,便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林傲梅却是正经八百的嫡系出身,至少在身份上,丝毫不亚于林芙蓉林严昱。 本以为自己如此直白诚恳,林傲梅定会当场表态应允,却见林傲梅只沉吟了会,便笑魇如花款款道:“三姨娘说笑了。虽说二娘并非傲梅生母,但是她的为人,傲梅却是清楚的。家和万事兴,二娘待下是有些严格,但她身为当家主母,若不威严,难以御下,还望姨娘体谅才是。” 三姨娘难以置信的抬眸,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袭碧海青天色八步湘裙,衬着她的初雪凝肤,明丽正犹如那绿波间盛开的新荷。她水银秋眸中,是一片纯粹的真挚,说出的话,也让人听不出丝毫的别有用心。 “是、是,二小姐教诲得是……”即使难以置信,但林傲梅确实是如此说了,三姨娘再傻也知道不能反驳,只得牵强的附和道。 “既然三姨娘不担心二娘误会什么,那便一同前往。”似乎没看见三姨娘笑容中带着的勉强,林傲梅嫣然笑道。 “是。二小姐先请。”三姨娘拉住正要冲冲开口的林汀兰,恭声道。 林傲梅微微敛颔,款款先行。莲步轻移了几步,又转过头,恍若不经意的道:“对了三姨娘,素闻姨娘绣艺精湛,待会向二娘请安后,可否到傲梅阁一叙,帮傲梅指点一二?” 三姨娘赫然抬起头,眸中重新点燃了希望,喜不自胜的应道:“二小姐谬赞,婢妾愧不敢当。蒙二小姐不弃,待会定到傲梅阁,为二小姐略尽绵力。” 三姨娘话中有话,那份喜不自胜,明显并非因为林傲梅称赞她绣艺精湛一事。 林傲梅知晓三姨娘已明白她的意思,含笑点点头,径直朝前走去。 杜柳清林芙蓉等人也就罢了,毕竟心照不宣,面对面再怎么剑拔弩张,谁也不敢揭穿谁,所以,在杜柳清她们面前,自己可以毫不掩饰,尽情的去冷嘲热讽。 但是此情此景,无论林傲梅对三姨娘的话有多相信,也不会说出任何不合时宜规矩的话,绝不会将任何一点把柄送到任何人手上。 三姨娘望着那娉婷离去的背影,不觉怔怔的出了神。待反应过来,却发现林傲梅已然走远,赶忙提步追上。 这位二小姐,心思缜密实在少有。做事说话,真可谓是滴水不漏! 第109章 埋下祸根 穿过秾华院的外院来到正屋,便见五姨娘聂蔓藤和四小姐林慕芫已经位于杜柳清的下首处,二人脸上均是一片关怀,闻声细语的嘘寒问暖着,杜柳清则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屋中景象倒也一派和乐融融。 见到林傲梅和三姨娘母女一同前来,几人不期然都静了一静。 虽说自己受伤,林傲梅会来探视乃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杜柳清却没想到,林傲梅竟会和三姨娘母女一同前来。 想到昨日请求林箭澜杖毙那三人的,正是三姨娘,杜柳清心里不由猛的一突:难道说,她以前最忌惮的秦玉茗和现在最忌惮的林傲梅,两人私底下早已达成共识了吗? 如果是四姨娘这种粗线条的人,就是一百个结起盟来,杜柳清也不会放在眼里。 但是,对于秦玉茗,她从来就不敢小觑,而林傲梅就更不用说了,若是这二人联起手来,那就让杜柳清不得不正视起来了! “见过二娘。”林傲梅仅仅倩身福礼。三姨娘和林汀兰却是双膝下跪,双手合十置于额间行了请安礼,恭声道:“婢妾携三小姐,给夫人请安,愿夫人福泽绵长,贵体安康!” 杜柳清和右侧的林芙蓉对望一眼,林芙蓉当即会意,起身亲昵的挽住林傲梅道:“二妹妹来了,快坐!” 林傲梅点点头,在林芙蓉的下首处坐下,杜柳清这才朝跪着的三姨娘和林汀兰道:“你们起来!” 五姨娘和林慕芫也不敢怠慢的起身,朝着林傲梅见礼,示意二人起身后,林傲梅便望向杜柳清问道:“二娘的伤势如何?可有好些了?” “钟太医说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忧。”下意识抚了抚额间白色的绷带,杜柳清柔声道,“傲梅,此事你受委屈了,都是二娘的疏忽,才让恶人有机可乘。你莫要怪二娘才是。” “是非黑白,傲梅分得清的。又怎么会怪二娘呢?倒是玉肌膏的效果很好,二娘伤在额头,切记定要按时涂用,以免日后留下疤痕。”林傲梅语气关切的道。 不说还好,这一说,倒让杜柳清有些不自然。愣了一会,只笑着点点头。 玉肌膏是林傲梅送来的,她怎么敢轻易就用?更何况,林严昱还将林傲梅送玉肌膏时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更是让杜柳清火冒三丈的同时心里又存了疙瘩。 虽说觉得以林傲梅的谨慎细腻,势必不会在自己送来的东西里动手脚,但是事无绝对,林傲梅又狡猾如狐,加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万一林傲梅真在玉肌膏里动了手脚,怎么说,吃亏的都是自己,所以杜柳清不得不防。偏玉肌膏又非常物,自己额间的伤势,不能不用。这会,玉肌膏已经被林严昱带出府,送到医馆细细检验了。 杜柳清猜的也没错,林傲梅并没有在玉肌膏里动任何手脚,当时挑衅林严昱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一说。玉肌膏是她送来的,如果有问题,她难逃嫌疑。刚让杜柳清惹上嫌疑,林傲梅可不想因为一时之快,把自己也搭进去。不能真动手脚,但是动动嘴皮子,让杜柳清心存些疙瘩,林傲梅还是很乐意做的。 三姨娘和五姨娘都已经到了,却唯独还不见四姨娘的影子。对于这种情况,众人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多说什么。寒暄了好半会,才见四姨娘珠钗满鬓,施施然的前来。 见林傲梅也在,行过礼后,四姨娘那张嘴便再没有歇过,尖酸刻薄的挑拨着林傲梅和杜柳清。 四姨娘看事物,看的大多是表面现象。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林傲梅对杜柳清是十分偏颇信任的。而从昨天三姨娘的一番举止上,四姨娘又觉得三姨娘和杜柳清也是一伙的。所以,更是不遗余力的挑拨着三人。 林傲梅含笑敷衍了一会,便已累觉不爱,起身整理好微褶的衣襟,便款款离去。 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三姨娘她们却是没有这种福利了,杜柳清没有发话,谁都不能先行离去。 回首望了一眼秾华院门上的牌匾,嫣红唇畔勾勒出昙花一现的浅笑,在金灿柔和的晨光下,那抹笑,却变得如同罂粟般魅惑人心。 杜柳清,你设的局我已经破了,那我的局,你又能否招架得住呢? “走,去书房!”樱唇轻启,碧海天青色的垂坠丝绦随着如莲步履向后飞扬,划破金光千缕。 这个时间点,正是林箭澜下朝回府之际。每每这个时候,六部文书都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林傲梅进了书房,驾轻就熟拿起桌案上的公文,一一分类。 看着眼前沉稳有度,不厌其烦分类文书的二女儿,林箭澜笑着打趣道:“现在都有你每天帮爹爹打下手,省去了许多零碎的活,待你日后出嫁了,爹都不知这么多公务,该如何是好咯!” 林傲梅抬眸,不在意的笑着道:“还早着呢!大姐姐都还未及笄呢!爹爹大可不必想得这么长远。” “你大姐姐虽未及笄,可如今已经订亲了。你是次女,下一个要考虑的,理所应当就是你了。”林箭澜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虽说他是千万个舍不得,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 出云国的女子,皆在及笄之前订亲,及笄之后出嫁,就连从小订娃娃亲的女子都比比皆是。所以,即便是以林慕芫如今的年岁订亲,也算不得早。之前是因长幼有序,林芙蓉还未曾订亲,所以相府其它女儿皆还不作考虑,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林傲梅俏脸微垂娇嗔道:“大姐姐今年几岁,梅儿今年几岁,哪能相提并论?反正爹是嫌梅儿烦心,所以巴不得早点把梅儿许配出去就是了。” “你这丫头!经过你大姐姐这一回,爹是有些后怕了。想着可能的话,要早些打算着罢了。免得以后,让你也跟你大姐姐一样,一时间来个措手不及!”毕竟,世上可没有两个章止扬,万一日后林傲梅也因什么事急要订亲解决,那林箭澜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不得不说,林箭澜当真是深谋远虑。 “爹!梅儿知道您是为梅儿着想。但是女儿还小,又刚回府不久,只想侍奉爹爹祖母膝下。您啊,就不用这么早担心梅儿,还是先把大姐姐的事都考虑好才是要紧事!” 林箭澜斜睨了一眼口齿伶俐的林傲梅,难掩窝心笑着道:“你大姐姐亲都订了,还有何事要考虑的?” “要考虑的事多着呢!爹莫不是忘了,当日订亲订得急,大姐姐和大姐夫都还未正经的走过六礼呢!”林傲梅将一沓整理好的公文递到林箭澜面前,想了想道:“不过爹爹,女儿倒是觉得,这走六礼一事,可以等大姐夫及第高中之后再大肆兴办。一来避免在秋试关头,耽误到大姐夫的时间,二来嘛,姐姐是爹的女儿,天之娇女,若是能在大姐夫金榜题名时再喜上加喜的走完六礼,不更能成就一段佳话?” “所言甚是,为父也有此意。”林箭澜赞许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林傲梅道。 “爹,话虽如此,但以后姐姐若是嫁出去,免不了要打理后宅,操持产业的。女儿想着,可以同祖母打个商量,从右相府名下,先拨几家店面让大姐姐掌理着练练手,以免到时手足无措,那就不好了。” 林箭澜是一脉单传,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便谈不上什么分家不分家。 是故孟氏还健在,杜柳清虽也操持着一半家业,但仍不可一手遮天,万事皆以孟氏为尊。就连日后林芙蓉出嫁时的嫁妆,也都要经过孟氏的手才行。自然的,要把右相府名下的产业拨去给林芙蓉掌理,也要经孟氏的手操办。 “你二娘手底下也掌管着些产业,你大姐姐从小耳濡目染,打理这些,应是不在话下的。”林箭澜随手拿起一本公文,想了想道。 “爹,这哪里一样?以后大姐姐可是要独当一面的,二娘总不可能时时跟在旁边提点。女儿这也是为大姐姐着想,毕竟,离大姐姐及笄,弹指一挥间,也不过两年光景。而且,这也没坏处,大姐姐如果打理得来,那就当把店面送给大姐姐当嫁妆。若是大姐姐打理不来,正能趁此机会,好好练练手啊!” 林傲梅兴致勃勃的打算着,星眸灼灼,洋溢着璀璨的光彩。一副纯真的孩子模样,看得林箭澜不觉好笑,道:“你这丫头,突然说这些,莫不是在提醒爹爹,以后你订亲了,嫁妆也不能比你大姐姐少?” 林傲梅俏脸红晕,跺脚道:“哎呀爹!说大姐姐呢!怎么突然扯上梅儿了?”拉着林箭澜的袖子晃悠解释道:“是前些日子出府时,梅儿看到一家玉器店,里面有一块上等的红玉,那色泽和大姐姐极为相衬。便想买来赠给大姐姐,可是那价钱……”吐了吐舌头,似乎有些说不出口,林傲梅选择性的跳过,接着道:“后来梅儿才知道,那家玉器店,竟是右相府名下的产业。无奈是二娘在打理,女儿也不好随便拿东西不给钱。思前想后,便觉着,若是这店是大姐姐打理,不就能名正言顺,理所当然的把那块红玉给大姐姐了?爹,这主意是不是很好?两全其美,对?” 林箭澜哑然失笑,这孩子,果然是将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不过,梅儿心思素来细腻,考虑的也不无道理。芙儿是嫡长女,现在又订了亲,出嫁后,定是要主持中馈的,现在让她先练着独当一面,日后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你看中的红玉,是在哪家店面?” “就是金雀街的翡翠楼。女儿曾听大姐姐无意间说过,这家翡翠楼里的玉器,她都极为喜欢。所以,撇开女儿的小私心不提,若把这家大姐姐最喜欢的店交给大姐姐打理,也更能事半功倍啊!” 嘴上说着小私心,眸中却是一片诚挚的真纯。林箭澜含笑慰然,梅儿所谓的私心,也都是想着芙儿,何来私心? “这事还要和你祖母商议,不急。等为父有去常青院请安,再同你祖母说。”林箭澜将视线重新移回公文上,淡淡道。 林傲梅点点头但笑不语,径自拿起一旁的墨锭研磨。将事情引到这里,就已经没她什么事了。该轮到杜柳清去焦头烂额了! 她已经让苗嬷嬷暗中究查过,张管事那次送到傲梅阁的八万两银票,其中有五万两,都是在杜柳清管理的那些产业中东拼西凑而来的。至于其他三万两,张管事是从哪得来的,林傲梅就不得而知的。大概是张管事自己的积蓄。 而这五万两,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钱数,就出自这家金雀街的翡翠楼。 平日里,孟氏从未过问那些属于杜柳清管理范辖内的产业的事情,而一旦孟氏察觉到翡翠楼的账册有异样,那情况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孟氏势必会循根究底,将杜柳清掌管的其他产业也都细细查看一番,这样一来,怕是杜柳清想拆东墙补西墙,也无从拆起了。 按照芙蓉苑这样三天两头的换瓷器摆件,且一换还是一整屋,自然不能往府里的公账报备了。 所以,想必每次,都是用的私银出府采买,日积月累,怕也是笔不小的开销。她倒要看看,杜柳清这回从何解释!总不能说那一大笔钱都添购瓷器去了? 虽然这是实话,可这么说,大概是没人相信的,除非暴露了林芙蓉的本性,说她一心情不好就摔东西。 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更好玩了! 原本,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把这事抖出来,不过,既然杜柳清如此迫不及待就想设计让她生不如死,那她也不会让杜柳清好过! 广袖下,一双纤细的柔夷没有丝毫的停顿,往砚台中滴了些水,慢慢的研磨着。低眉颔首间,掩下那慧黠双眸的波光流转。 这一次,定要杜柳清大吐血一回! 第110章 达成共识 除了打理些琐碎的活,像审阅公文这一类工作,就没有林傲梅什么事了。 帮林箭澜点上一鼎苏合熏香,林傲梅便不作打扰,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书房。 刚出了浮雕门,迎面便见笋香赶上前来,压低了声音禀道:“小姐,适才以蝶来报,说是三姨娘已经到傲梅阁了。奴婢让她请三姨娘到偏间用茶,现如今恐已等候多时了。” 林傲梅轻“嗯”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看来,三姨娘诚意挺足的。这般速度,大概是从秾华院出来后便直奔傲梅阁了。 “回傲梅阁!”林傲梅莲步轻移了两步,忽又顿住,朝着身后的碧泉吩咐道:“去门房把张管事叫来,就说我有要事见他。” “是,小姐。”碧泉福身领命前去。虽然张管事暗里是继夫人的人,不过小姐有事找他,谅他也不敢推诿。 见碧泉提起裙摆往门房跑去,林傲梅这才带着笋香朝傲梅阁的方向而去。 三姨娘正端坐在偏间右下首的圈椅上,虽已等候了许久,眉目间却不含半丝不耐的神色。 三姨娘的面貌,既不似四姨娘盛气凌人,也不似五姨娘眉眼生芒,而是一种极其平凡的柔和之丽。一袭浅紫色的圆领通身长袄,更将这份柔和染衬得似水清泠。此时她正低头啜茶,忽而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不由抬眸循迹望去。 看清了眼前人,三姨娘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礼道:“见过二小姐。” 林傲梅星目流转,不疾不徐的跨入门槛,唇畔染上浅笑,带着歉意道:“都是傲梅的不是,让姨娘久等了!” “婢妾不敢!”三姨娘将头埋得更低,恭声道。 林傲梅伸手虚扶了一把,笑意温和道:“此时就你我二人,三姨娘不必如此客套多礼,一同到里屋说话!傲梅的绣品,还要劳烦姨娘指点呢!” “是,二小姐。”三姨娘顺势起身,柔声应道,随着林傲梅的步履进了里屋。 从始至终,三姨娘都一直以为,林傲梅所谓的要她指点绣品,不过是个让她到傲梅阁的嚎头罢了。不成想,进了里屋才发现,水蓝色的帷幕内,还当真摆放了一副杨木绣架。 不理会三姨娘的呆怔,林傲梅径直吩咐笋香去拿点心瓜果,这才折膝坐在绣架前的蒲团上,纤纤玉手轻抚上光滑的缎面,朝着三姨娘问道:“三姨娘,你说,这只仙鹤的头顶,是用茜红色的丝线比较好,还是用紫红色的丝线比较好?” 三姨娘回过神定眼望去,只见绣缎上,正绣着一对自上而下双飞的仙鹤,通体雪白,玉翅高扬,栩栩如生。很明显,整幅绣品还尚未完成,但从这对双鹤,绣者的别出心裁便一目了然。 定了定神,暗自比对了一番,三姨娘欣然道:“依婢妾拙见,可用紫红丝线一试。” 林傲梅点点头,不疑有他,从绣架下拿出一小摞紫色的丝线和一小摞红色的丝线。调好颜色后,引线穿针。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在绣缎上龙飞凤舞起来。 “确实比茜红色好多了!”绞断线头,林傲梅满意的赞许道。 按理说,仙鹤的头顶应是深红色。但是绣在缎面上,深红色难免俗气,所以林傲梅便在茜红和紫红二色之间徘徊了。不过如今看来,紫红色显得更加相得益彰。 “也赖二小姐绣技精湛,才能将这两只仙鹤绣得如此栩栩如生。”三姨娘凑近看了看缎面上的仙鹤,想了想道:“二小姐,若婢妾适才没有看错,绣这仙鹤所用的丝线,正是两月前刚刚所出的一种绣线。这种绣线,还有一个极为特别的名字,叫做缠珍凝纤。” 从林傲梅拿出丝线时,三姨娘就察觉到了这丝线的非比寻常。稍而一想,才发觉如此纤细的丝线,非缠珍凝纤莫属。 这种绣线,是两个月前才兴起流传出的,所以,除了盛产丝线的湘州,就连京都,也还尚未有出处。 缠珍凝纤,线如其名,色彩如缠珍宝,耀眼瑰丽,且其纤细堪比发丝。也正因如此,更能根据各人的喜好心思掺调颜色。 “姨娘果然见识渊博,正是缠珍凝纤。”这些丝线,便是林傲梅借着上次窥破了皇上的哑迷之后,在林箭澜的应允下,托林箭澜遣人到湘州买来的,不久之前刚送到京都。所以直到今天,也才绣了一对白鹤而已。 应完三姨娘的话,林傲梅素手在缎面上飞针走线,暗自盘算着日期,心道要抓紧绣快一些,不然恐怕会赶不及。 三姨娘笑笑,凝神看着林傲梅。 如此娴熟的绣技,哪里用她指点?也不发问这些丝线从何而来,因为仔细想想,三姨娘也能猜出个大概,只轻声问道:“二小姐,您如此费心劳神的绣这幅绣品,是要……” “姨娘莫不是忘了,下个月,就是祖母的大寿了!傲梅自然要劳力伤神一些,不然,大姐姐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算是林傲梅在三姨娘面前说过最直白的一句话了。三姨娘知道,林傲梅这是要切入正题了。看来,绣品一事,当真是个嚎头。只不过林傲梅做事,比任何人都要考虑得周到缜密,滴水不漏罢了。 想了想,三姨娘收回停留在绣架上的视线,开口道:“二小姐,以您的玲珑心思,大小姐怎会是您的对手呢?” 这话,听不出有几分真心,几分阿谀,但是,三姨娘自己却知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大小姐虽心计谋算有余,但终究吃了年纪小的亏,自身细腻缜密不足,若非有杜柳清这个背后军师,又岂是二小姐的对手? 只是,若真论起来,二小姐还要比大小姐年少一岁呢!不过,不管怎么样,二人若是一对一直面较上,大小姐绝非二小姐的对手就是了。 “林芙蓉不足为惧,关键只在于杜柳清。”经过这么久,林傲梅也算看明白了。现在的林芙蓉和上辈子成为太子妃之后的林芙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可否认,现在的林芙蓉,也绝非蠢人。但是较之上辈子的她,少了许多历练。所以,不仅胆色不足,心性也不够沉稳。否则,就不会在一知半解中,阴差阳错暴露杜明晦和赵松的关系了。换作上辈子的林芙蓉,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所以,林傲梅才会说,林芙蓉不足为惧。反之是杜柳清,不论是上辈子抑或是这辈子,都无疑是个狠角色。 三姨娘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适才在花园中极为含蓄的林傲梅,在此时竟会直白至此。不过,这更让三姨娘坚定了信念。如此一个该隐晦时含蓄缜密,该诚恳时直白不瞒的人,又岂是池中之物? “二小姐,正因如此,所以婢妾才斗胆想与二小姐结成共识,日后杜柳清再加害二小姐,婢妾必定解囊相助。只望若有一朝,杜柳清容不下婢妾之时,也请二小姐伸以援助!”林傲梅的直白,更显出她的诚挚,所以三姨娘也索性说得更加明朗。 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欲取先与的道理。她既要让林傲梅对她抱以信任,便要付出更多的信任。林傲梅想必也是如此,才会这般直白,不加隐晦。 “三姨娘说的哪里话,这次的事,还仰仗三姨娘的当机立断了!” 三姨娘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林傲梅指的,是她请求林箭澜杖毙那三人一事。 三姨娘并非沾沾自喜,看不清形势之人。此事是谁仰仗谁,她怎么可能看不清楚?遂忙出言道:“二小姐折煞婢妾了。此事,应是婢妾仰仗二小姐才是。” “现你我本就一体,谁仰仗谁就不必深究了。只不过,三姨娘下一步有何打算?可莫要让这从协之权有名无实才好!”林傲梅动作娴熟的穿针引线,游走于绣缎之上,闲适懒散的问道。 听了前半句,三姨娘只暗道这二小姐拉拢人心的本事好生厉害,不过后半句一入耳,当即便打起了精神来。只因林傲梅的话,着实是一语中的。 现在,她名有从协之权,但是杜柳清掌府这么多年,哪有她一个小小姨娘说插手就插手的余地? 加之杜柳清的伤,也并非真严重到不省人事,就更不可能扶持于三姨娘,让她有机会分权了。所以,三姨娘这从协之权,是丝毫派不上用场。 是故,当林箭澜说让她协助杜柳清处理府中诸多事宜时,三姨娘并也没有多大的欢欣鼓舞,只不过觉得,有总比没有的好而已。 “婢妾有婢妾的难处。夫人毕竟是夫人,哪里是那么容易撼动的?”话虽如此,三姨娘的心中,却是无比希冀着林傲梅能有主意帮助她的。 林傲梅调好了烟罗紫色,正要下针绣仙鹤旁边的祥云,听了此话,精致眉目不可见的一凝,随而又凝定在绣缎上。 待勾勒好祥云轮廓的最后一针,幽深的双瞳变得漆黑透亮,氤氲出一抹如刃眸光,声音冷清道:“我要的并非撼动,而是连根拔起。三姨娘明白吗?” 三姨娘定定的望着眼前如诗似画的少女,神色不由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这少女和杜柳清,曾经经历过什么血海深仇了,才会吐出如此冷情的话。而待她要细看时,少女又恢复了寻常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方才那句话并非出自她的口中。 收敛心神,三姨娘螓首低垂道:“婢妾明白!只不过,如今连撼动都难,又谈何连根拔起?”她明白林傲梅的意思,林傲梅是说,她不仅只拘泥这从协之权,而是要把杜柳清所有掌家之权全部收归手中! “等!等到时机成熟,别说撼动,就是连根拔起,也是不在话下的。”空灵轻柔的声音,却带着运筹帷幄的味道,听得三姨娘不自觉的信服起来。 垂睑沉思了一会,定声道:“一切,但听二小姐吩咐!” 林傲梅闻言嫣然浅笑,伸了伸微僵的玉颈和手臂,正巧笋香送点心瓜果进来,赶忙上前替她舒了舒肩膀。 笋香是自己人,林傲梅也不刻意避着她,径直朝三姨娘道:“如今有一事,还要劳烦三姨娘上心。” 三姨娘带着些许惑然开口道:“二小姐但请吩咐。” “四姨娘为人心直口快,胸无城府,还要请三姨娘,时时多加提点才是。”林傲梅的意思是,就算不能把四姨娘变成朋友,也绝不能让她成为敌人。毕竟,这样一个人,利用得好了,会是一把锋利的利刃。怕就怕,这把利刃,最后是握在杜柳清的手中。 “婢妾晓得了!”醍醐灌顶,再次暗赞了一句林傲梅心思细腻,三姨娘恭声应道。 其实,这样做还有一个缘由,只是就连三姨娘也没有勘破罢了。 四姨娘膝下,育有右相府的庶次子——林严恒。 林严恒和林严昱仅仅只相差一岁。或许,在三姨娘的想法里,只要对付了杜柳清和林芙蓉母女即可。但是,对林傲梅来说,林严昱,她也绝不会放过! 而林严昱身为右相府的嫡长子,地位较之林芙蓉更加非比寻常,举足轻重。倘若林严昱是右相府偌大基业继承人的不二人选,那么,无论他犯了多大的过错,林箭澜即使再痛心疾首,也都会想办法保他。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让林家后继无人。 所以,要想对付林严昱,就必须先有人能够顶替他,让林箭澜有更多的选择,觉得并不是非林严昱不可的,这样一来,林严昱不是无可或缺的,要动他,自然就容易多了。 而三姨娘膝下,虽说也有一个林严勋,但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五岁。所以,毫无疑问,四姨娘所出的林严恒,才是最好的人选。 当然,这计较得有些远了,不过,也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就在三姨娘还想说什么时,屋外碧泉的声音传入屋内,堪堪止住了三姨娘正要说出口的话:“启禀小姐,张管事请来了!” 第111章 反客为主 林傲梅和三姨娘同时抬眸循声望去,将绣针别在绣屏上,林傲梅应声道:“知道了。” “二小姐,那、婢妾就先告退了。”三姨娘福身道。 “不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如今你我一体,那便没什么事需要刻意隐瞒你的。”林傲梅说得极为不在意的话,却在三姨娘心中泛起了圈圈波纹。就连三姨娘,此时也分不清,这是林傲梅的真实想法,还是她拉拢人心的手段。但不可否认的事,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确实让人听得如涌甘泉,心中舒坦。 三姨娘也不推辞,点头道了声谢,便随林傲梅一同走出里屋。 见到两人,张管事赶忙垂首行礼请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只暗自计较着,回去后要即刻到秾华院通风报信,三姨娘和二小姐,怕是已经连成一伙了。 其实不必他说,三姨娘从秾华院请安后直奔傲梅阁,杜柳清便已收到了风声。之前心中那五成的想法,如今早已经变成了十成。 “张管事起身!坐。”林傲梅浅笑盈然,挥袖上坐。恬淡不怒的姿态,却仍看得张管事压迫不已。 就是这样!二小姐当日,就是以这样平和的姿态,温声细语间便敲诈了自己八万两银子! 也不怪张管事杯弓蛇影,实在是那件事,让他从始至今都无法释怀。现在林傲梅又说有要事见他,不免让张管事心中忐忑,却又不敢不来。 看着张管事唯唯诺诺的老实模样,三姨娘径自压下心中诧异,在林傲梅下首处坐下,识趣的不发一言。 “不知二小姐唤奴才前来,所为何事?”张管事的身子半坐在圈椅上,拱手问道。 林傲梅扬手示意以蝶几个人退下,这才道:“有件事,傲梅觉得,有必要告知一下张管事。” 张管事目露疑惑,林傲梅顿了顿,恬然道:“适才去书房时,听爹爹无意间说,要请示祖母,在二娘管理的那些产业里,挑几家店面让大姐姐打理着练练手。而且,似乎爹爹已有主意,看中了金雀街的那间翡翠楼。” “翡翠楼!”林傲梅话音刚落,张管事便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立起身。 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巧?别家不选,偏偏就选中了翡翠楼!难道真是天要亡他吗? 把翡翠楼交由大小姐打理,就是想看看她的能力如何。而要看能力,自然就得从大小姐接管翡翠楼前后的收入相互对比来看。 若是大小姐接管之后,翡翠楼的营业收入比大小姐接管之前要多的话,那就证明大小姐确实有能力胜任,将翡翠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反之,则证明大小姐未能上手。 当然,这都不是张管事所关心的,他在意的是,如果要将目前的收入状况和以后的收入状况对比的话,那么,在把翡翠楼交给大小姐之前,老夫人定会将翡翠楼所有账本上的条条款款都给捋清捋直了,先清楚现在翡翠楼的收入情况,之后才好两相对比。而这样一来,翡翠楼账本里的银子出入异样,自然要被老夫人揪出来了。 对于张管事明显过激的反应,林傲梅只故作不知,信手拈起茶盏浅酌了一口,方才不疾不徐的道:“张管事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张管事欲哭无泪,踌躇了许久,咬咬牙起身跪下,悲切万分道:“求二小姐救命!” 三姨娘被张管事的大动静吓了一跳,反倒是林傲梅素然依旧。轻放下茶盏,柔声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管事面露难色,却见林傲梅没有要三姨娘离开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二小姐,这翡翠楼的账本,它、它看不得啊!” 张管事潜意识认为,此事虽说和他有关系,但是那么多银两,都是进了林傲梅的口袋。 所以,若是林傲梅知道原委,必定比他还着急,担心自己会把她招出来。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不瞒二小姐说,上次送来傲梅阁的八万两银票,其中有一万七千两,都是出自这家翡翠楼啊!若是被老夫人看出问题……” 林傲梅何尝不知张管事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不就是想要拉她当垫背,这样也能顺便救他吗?偏偏她最不吃这一套! “送来傲梅阁的银两?张管事此话怎讲?上次你送来的月俸,不过一百五十两纹银而已,何来一万七千两之说?”幽缓轻灵的声线透着满不在意的味道,听得张管事一愣一愣的:这、这二小姐,是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不、不是,二小姐,这……”急切的辩解却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张管事急得语无伦次。 “张管事,你这样的指证太苍白无力了,你觉得,祖母和爹爹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收起满不在意的语气,林傲梅郑重其事的问道。 张管事霎时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坐倒在地,老夫人和老爷会相信谁,不是可想而知吗?且不说二小姐和她,在身份上就亲疏有别,单就以老夫人和老爷对二小姐的宠爱,只要二小姐一开口,哪有他插嘴说话的份? 本来还想着,二小姐会比他更着急才是,现在看来,二小姐完全不把这回事当事。而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替罪羔羊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银子,他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要把事兜到二小姐身上,照现在的情况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苦思良久未果,张管事膝行到林傲梅身边,磕头道:“二小姐救命,求二小姐救命,救救奴才!” “唉!”林傲梅状似爱莫能助的叹了口气,缓缓道:“自古世事难两全,张管事若是有能力将事情往我身上兜的话,大概就能减轻些罪责了!” 如果张管事还听不出林傲梅是在说反话,那就枉作这么多年的相府管事了。赶忙开口道:“二小姐明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林傲梅心中冷笑,是不敢还是做不到?毕竟,一个千金小姐敲诈了管事那么多钱,这事说出去,便没多少人会信。而她,更会做到让所有人都不信! “张管事为右相府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了大半辈子,若说张管事假公济私,那傲梅,也是不相信的。” 张管事闻言双眼一亮,二小姐这话,是同意帮自己了?赶紧就坡下驴的道:“二小姐明察秋毫,奴才对右相府绝对一片赤诚,忠心耿耿!” 若当真赤诚,那八万两银子中,除却五万两是临时在数家店面上凑起来的,其余的三万两都是打哪来的?以一个小小管事的月俸,怕是十几二十年,再如何省吃俭用,也难以凑齐三万两。 “求二小姐,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救奴才一命!” “其实,张管事若想全身而退,也并非毫无办法。只不过,适才我也说了,自古世事,难两全……”林傲梅适时打住,听得张管事火急火燎。不过也听得出个中意思。只不过,难两全,何为两全? “请二小姐明示!” “这就要张管事,在你自身和我二娘之间,做一个取舍了!”林傲梅妙眸凝慧,循循善诱,唇畔浅笑犹如春水映梨花,带着别样的柔然清幽。 “二小姐,这……”张管事张口结舌,林傲梅的话说得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把事情兜到杜柳清头上。之所以犹豫,并非张管事将杜柳清这个主子看得和他自己同等重要。若是要拿他自己的命,去换杜柳清的命,那张管事是决然不愿意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取谁舍谁,根本用不着考虑。这个做法若是真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话,那张管事觉得,有何不可为?只不过,他担心的是,如果自己拿杜柳清当了挡箭牌,那事后,他还能有活路吗? 似乎看出了张管事的顾虑,林傲梅笑着道:“张管事觉得,此事一出,相府那么多女人,还会让一个失职至此的杜柳清握着掌家之权吗?” 张管事猛的抬起头,又缓缓的垂下头,心中焦急的权衡着利弊。他是继夫人的人,按理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夫人失了权柄,对他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是如今这个情况,如果不把罪责都兜到夫人身上,那他假公济私,中饱私囊,轻则挨板子驱逐出府,重则送官查办,怕是连性命也堪忧。左右比较,谁都懂得两害取其轻,所以,不过稍许,张管事便立定了心思。 只是,担心的仍是那个问题。 他这样做,就等于直接面对面和杜柳清撕破脸皮,杜柳清事后必定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啃骨饮血。 而即便杜柳清到时已然失了权柄,那也是实实在在的主子,若真想在府中不动声色要了他的命,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权衡,迟疑,徘徊,犹豫,张管事直觉有千万匹宝马良驹在心里奔过,痛苦难以言喻。 林傲梅将杯中的茶水浅酌饮尽,这才悠悠开口道:“张管事大可不必担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问题,也不必担心二娘会秋后算账。张管事也算是府中的老前辈了,事后,傲梅自当给你足够的体面,护你周全。” “二小姐,此话当真?”张管事闻言就差感激涕零了,只要林傲梅回答肯定,那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会消失殆尽。 “那是自然。”林傲梅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张管事黝黑浊眸萤火乍现,磕着头,偷眼瞥着林傲梅道:“奴才愿为二小姐效犬马之劳,敢问二小姐,奴才该怎么做?” 既然他注定要和杜柳清撕破脸皮了,那此时不趁机投靠二小姐,更待何时? 况且,夫人那么精明的人,这么久了,在二小姐面前也不曾吃过好果子,那他除了二小姐可以投靠,还能有谁? 虽然心里大致有了主意,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把罪责往杜柳清身上兜,但张管事还是下意识的请示林傲梅。毕竟,杜柳清有哪些可攻之处,张管事一清二楚。所以,比起摸不清任何弱处的林傲梅,显然往杜柳清身上泼脏水要容易多了。 林傲梅勾唇莞尔,压低声音吩咐道:“到时,你便先发制人,就说这些银子,都是杜柳清派贴身丫鬟出面支走的,你觉得不妥,多加阻拦,奈何……” 越到后面,三姨娘听得渐不明朗,只得见林傲梅粉唇微动,张管事一个劲的信服点头。 “奴才明白了,谢二小姐指点,大恩大德,奴才定当衔环相报!”掩下眸中的光亮,张管事负手额间,磕头道:“那,奴才告退了!” 看着张管事离去,三姨娘怔怔的望了一眼上首的林傲梅。这个二小姐,三言两语便反客为主,心思当真精明到近乎可怖的地步! 所谓旁观者清,要张管事帮着设计杜柳清,按理说,应是他为主,二小姐为客才是。而现在,竟是他反过来对二小姐感激涕零了!敢情这张管事是被二小姐卖了,还帮着二小姐数钱……其中道行,三姨娘从头至尾,都是看得透透彻彻的!而越是如此,三姨娘便越是心惊,心思也越发坚定了! 刚迈出了傲梅阁,张管事便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浊气。怎么说,他都在右相府这种高门宅邸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怎么会真的身在瓮中而不自知呢?若说一开始他没想通,那到后来,他是都想通了。 怕是老爷之所以会突发奇想,要在夫人管理的产业中移交几家店面给大小姐打理,且还如此巧合的看中了翡翠楼,这其中种种,恐怕都少不了二小姐的手笔。 一步一步,环环相扣,就算他对个中道行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无计可施。这分明就是一个死局,唯一的活路,就是朝着二小姐的设计走下去。 张管事现在,已经不止一次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真正得罪过林傲梅,庆幸自己能够及时的弃暗投明,急流勇退。否则,以二小姐的手段,他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抬头仰视着蔚蓝如海的天,现在,便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所幸,他会站在胜者的一方! 第112章 怒火开端 夜里的林傲梅素来浅眠,孟氏年迈也须午休,所以,渐渐的,用完午膳后,林傲梅便都习惯小憩一会,再到常青院帮孟氏煮茶。 微凉的春风透过半掩的窗棂,吹拂着美人榻上闭眸睡去的人儿。 蚕丝薄被盖住她窈窕曼妙的身躯,散落在软枕边畔的青丝被风撩起,有些凌乱的轻抚上脸颊。莹白如玉的雪肤,墨色乌亮的青丝,更显分明。纤浓长睫覆着闭瞌的眼睑,因掩下了眸中的幽深沉凝,而少了寻时的疏冷,整个人显得越发柔和。在这静谧祥和的周遭环境中,这份清逸灵秀更显得如梦似幻。 从不会在林傲梅休息时间打扰的笋香碧泉二人,此时却在屋外徘徊了。看着眼前神色焦急苦恼,目露恳求的绍棠,二人迟疑了下,终是轻推开房门,掂脚而入。 只见美人榻上,那似九玄天女无意间坠落凡尘的人儿睡得正熟,碧泉笋香只觉呼吸陡然间清浅起来。二人对望一眼,却任是谁,也不忍出言打搅。 调整了下心绪,还是笋香先行开口,声音轻柔的唤道:“小姐,小姐醒醒……” 林傲梅也并非睡得多酣熟,听到笋香的声音,便立马被扰醒了。 似黛长眉浅蹙,刚刚醒来,有些模糊的景象让林傲梅觉得有些不舒服,一边伸手揉了揉双眼,一边轻声嘟囔问道:“怎么了?” “小姐,老夫人现在,正在常青院内大发雷霆呢!连袁嬷嬷都束手无策了。绍棠姐姐赶过来,说是请您过去照应下,也好帮着劝解一二。”笋香掺扶林傲梅,帮着她将蚕丝薄被折叠好放在榻尾,开口答道。 “祖母大发雷霆?绍棠可有说,祖母是因何事发火?”孟氏在府中虽然独具威严,但却极少见她发什么大的脾气,更不用说怒得连袁嬷嬷都束手无策了。个中缘由,林傲梅稍一想便有了大概,只不过再谨慎的多问一次而已。 如林傲梅所想,笋香压低了声音道:“绍棠姐姐说,中午老爷去常青院陪老夫人用膳。本来还好好的,但是待老爷走后,老夫人便让袁嬷嬷去门房调了几本帐册,然后不知怎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噢?”林傲梅接过碧泉递过来的湿脸巾,不疾不徐净着脸。 看来,林箭澜对林芙蓉这个女儿果然够上心,速度竟如此之快!不过,这也只是加快杜柳清遭殃的步伐罢了。 敛了敛心神,林傲梅吩咐道:“替我梳妆更衣,去常青院!” 简单的挽好发鬓,林傲梅披上宽袖轻纱外衣走出闺房,兜头便迎上绍棠那如见到救世主的目光,林傲梅心中失笑,想来孟氏这次,是果真发了不小的脾气。 刚跨进常青院的院门,就见一干丫鬟婆子都耷拉着头,屏息立在门边,不敢随意走动,生怕发出声响,撞上了枪口。 整个院子较之往常,肃静得大有针毡落地声也清晰可闻的模样。直到林傲梅走近,众人才尽量的压低声音行礼道:“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林傲梅恍若未觉,只莲步款款走向里屋。绍棠赶忙上前几步,伸手轻掀开湘竹帘,恭身立在一旁。 孟氏半靠在放着白玉瓷枕的香木长榻上,身边站着不停劝慰的袁嬷嬷。不过,劝慰的效果显然并不可观,铁青冷沉的脸色仍昭示着孟氏此时的怒火中烧。 “祖母。”没有行礼,只微微倩了倩身轻唤道。 袁嬷嬷也知道,这时不是在意虚礼的时候,仅对林傲梅点头示意了一番,便不再言语。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见是林傲梅,孟氏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冷沉的脸色仍然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听闻祖母生气,梅儿就赶紧过来了。就算只是来当当出气筒,也是好的啊!”没有如其他人一样被孟氏铁青的脸色惊得颤颤巍巍,低声细语。林傲梅似乎并未察觉到孟氏的怒气,依然浅笑安然的趣声道。 没想到林傲梅会说得这么直接,孟氏一时也有些怔住了,随而嗔剜了一眼林傲梅道:“知道会被当作出气筒还敢赶过来?真是越养越傻气了!”虽是诘责的语气,神态却明显柔和了许多。 林傲梅也不在意孟氏的笑骂,径自上前挽着她的臂弯,嚅声俏然道:“究竟是何人,居然敢把我慈祥可亲的祖母气得如此大发雷霆了?” 听着林傲梅明显的灌耳汤,孟氏只觉啼笑皆非,火气也消了一些,指着长榻另一头道:“你自己看看!” 林傲梅循迹望去,只见绣着福寿双全的织锦榻垫上,正凌乱的铺成着几本簿子,看样子,似乎是被人直接扔过去的。 心中有数,林傲梅信手拿起一本翻看着。 其实刚一开口让林傲梅自己看,孟氏便觉自己是气得有些糊涂了。这是帐册,不是书籍,梅儿虽聪明伶俐,但却从未打理接触过这种事,怎么会看得懂?更别提发现其中端倪了。 林傲梅秀眉渐蹙,放下手中的帐册,又拿起另外一本接着翻看。孟氏正想说什么,便听林傲梅沉声道:“祖母,是手下人打理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吗?” “哼!要是手下人,我便直接仗责赶出府去了!”孟氏愤愤道。 “那是……”林傲梅明知内情,却仍故作疑惑的道。 “是你那个好二娘!”孟氏语气不佳,“这三本,是翡翠楼,月明斋,诗雅楼一年来的帐册。这三家店面,都是你二娘在掌管着。我原本以为,她出身杜府,名门千金,要打理这些琐事,定然不再话下,便也从不曾去查看过。若非你父亲说,要我在你二娘手底下拨几家店面,让你大姐姐掌着练练手,我也不会去掺活她手底下这些产业。” 孟氏似阐述,似抱怨,似后悔的继续道:“原本打算拨这三家店面拨给你大姐姐,孰料,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其它两本还好,虽也有出入,但左右超不过五千两银子。最过分的,就是翡翠楼的账册,区区一年,居然就出入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林傲梅掩嘴惊呼,拿起翡翠楼的那本帐册,细细比对着。 越往后看,林傲梅脸上的诧异便越是真实。想来,张管事也是被她逼得急了,才会迫不得已在这么明面的地方上做手脚。也难为他了,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被杜柳清察觉到。不过由此可见,对于张管事,杜柳清是抱以绝对信任的,否则,也不会被张管事这么简单的蒙混过去。 越信任,一旦张管事反咬上她,杜柳清的表情便定然越精彩。林傲梅是越来越期待了! “祖母,二娘手底下,掌管了那么多家店面,兴许只是这三家出了纰漏也说不定啊!”林傲梅沉吟了会,复道:“不若再拿其它店面的帐册过来看看,也好清楚,是不是只有这三家出了问题。” 林傲梅敢这样说,自然就知道其他的账册也一定都有问题。林芙蓉的芙蓉苑,满屋子的瓷器物件,就算仅更换一次,也至少四五千两。虽说这比起那一万七千两银子根本不足一提,但所谓积少成多,就林傲梅所知道的,芙蓉苑就更换过三次瓷器,而林傲梅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而这些银子,自然是不可能到门房报备,动用府里公银去买的。所以,每一次添置瓷器摆件的银子,定都是从杜柳清手底下这些产业收入得来的。 多少年了,孟氏都不曾过问这些,杜柳清挪用起来,也越发的有恃无恐。这样一来,不难想出,杜柳清手底下这些产业中,会出现多少“纰漏”。 “你啊,就别再帮她说好话了!小问题那叫纰漏,将近两万两,算小问题吗?”其实这会,孟氏早已遣海棠去门房,把杜柳清手底下那些产业的所有账本一并都调过来常青院了。当然,要说孟氏是觉得只有这三家店面有问题,所以想查看的话,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她只是想看看,到底杜柳清出的“纰漏”,能离谱到哪里去。 见孟氏虽仍语气愤懑,但明显没了之前的滔天怒火,袁嬷嬷一颗心也总算放了下来,不由再次高看了林傲梅几眼。 正想退出去上些茶水茶点,刚一掀开湘竹帘,便见海棠双手捧着一大摞帐册艰难的移步着,赶忙上前帮她把东西一同搬进里屋。 看着眼前叠得几尺多高,新旧不一的帐册,孟氏只觉头昏眼花,无意间瞥到正翻看着翡翠楼帐册的林傲梅,便开口问道:“梅儿看得懂帐册?” 林傲梅抬眸望着孟氏,点了点头道:“以前在邯珥村,刘家也算有几亩薄田,每年的收入支出,也都有帐册记载。所以,梅儿也算看得懂其中一二。” 孟氏不疑有他,突发奇想道:“那正好,帮着查看查看这些账本,凡是有出入超过一千两的,都找出来!” 店面营业的收入支出情况,难以避免会有些出入,一千两之内是常见的情况,但若出了一千两,便有待详查了。 毫无疑问,孟氏之前看的翡翠楼,月明斋,诗雅楼三家店面的账本,其出入皆是超过一千两的。所以孟氏才会怒然至此。 “祖母,梅儿……”林傲梅还未说完,便被孟氏打断:“不用推辞什么,否则这么多,我不知道得看到什么时候。” 林傲梅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便点了点头道:“那好,梅儿帮祖母一起看。” 越是翻看,孟氏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就连林傲梅,也不时抬眸担忧的望向孟氏。 就连林傲梅也没想到,除了翡翠楼之外,其它店面的账本,竟也都有不小的问题,虽说没有再荒唐得超过了上万两,却也都远超出一千两的预计。也难怪,孟氏的脸色会变得难看至此了。 似乎感觉看不下去了,孟氏将手中的帐册狠狠拍在榻壁上,胸口急剧起伏,怒声道:“这个孽障!” 林傲梅一惊,赶忙上前帮她顺着气:“祖母息怒。切莫动气,还是先把二娘唤来问问清楚才好。” “还有什么好问的!事实摆在眼前,她还能说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不成!”孟氏甩开林傲梅的手,怒叱道。这会,林傲梅是当真被当做出气筒了。 林傲梅也不在意,柔声劝道:“祖母,二娘好歹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再怎么着,您也总得给她个辩解的机会,不能一拍定案啊!” “袁嬷嬷,去,去请老爷过来!海棠,你去秾华院,把杜柳清也给我唤过来!”似乎是听进去林傲梅的话了,孟氏索性把林箭澜也请过来。 袁嬷嬷和海棠见孟氏正在气头上,不由瞥眼看了一眼林傲梅。见林傲梅点头,二人才转身退了出去。 “梅儿替祖母更衣!爹爹和二娘应该马上就过来了。”林傲梅也不再纠结帐册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该轮到杜柳清去纠结了。 许是想到方才有些迁怒到林傲梅,孟氏神色缓和了些,点点头同意了。 果然,不过半刻钟左右,听闻孟氏大发雷霆,林箭澜三步并作两步的便赶来了。见孟氏已经端坐在正屋品茶,眉间虽有厉色,但也没到满面怒容的地步。看到林傲梅正陪在孟氏身边,顿时心中了然。 “老夫人,听闻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是怎么了?”林箭澜踱步上前,毕恭毕敬的问道。 林傲梅赶忙起身见礼,便听孟氏朝林箭澜道:“你先坐,待会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见孟氏明显不佳的脸色,林箭澜有些忐忑的在旁边圈椅上坐下,用眼神询问着林傲梅。 林傲梅不知如何说,索性装作不知的垂下头。杜柳清就是再有错,她都是小辈,万万轮不到她评头判足。 林箭澜不明原委,恨铁不成钢的看林傲梅转移视线,眼神埋怨的盯着她:这丫头,就不知道给他透漏透漏消息…… 第113章 黄雀和蝉 秾华院内,接到孟氏传唤消息的杜柳清,狭长丹凤眼望向身边的林芙蓉,接着扫向垂首而立的海棠,疑惑的发问道:“老夫人为何突然让我过去?” 若是往常倒也罢了,杜柳清就算疑惑,大抵也不会发问,直接过去看情况就是。但是现在,她额间的伤还没有好,就连绷带也还没有拆,非要紧事,她当真不想以这个样子出去示人。 况且,杜柳清总有感觉,孟氏在此时传唤她过去,绝无好事。 听到杜柳清的问话,海棠连头都没有抬,只轻声道:“老太太的心思,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夫人过去便知。” 在府里为奴为婢这么久,海棠深谙其中之道,报喜不报忧。若是好事,她早就说了,主子一高兴,赏赐自是少不了。但若是坏事,能避则避,否则,如若是个脾气好的主子,还无可厚非,一旦碰上个脾气不好的主子,那便无异于自个往枪口上赶。而对于杜柳清的性子,海棠着实不敢抱什么希望,所以只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杜柳清闻言,心中越发肯定事无好事,林芙蓉知晓杜柳清的顾虑,起身道:“娘亲的伤还未有痊愈,不宜出去。还是我代娘亲去常青院拜见祖母!” 杜柳清正想点头同意,便听海棠阻拦道:“老太太指定要见夫人,大小姐去,怕是不妥。要不然,就大小姐陪夫人一同前去,这样,也好照应着夫人。” 就是想阻止娘亲出秾华院见人,可是既然娘亲非过去不可,那她又何必再去凑热闹?林芙蓉心里暗暗腹诽道。嘴上却也不好推辞了。否则传出去,无论是对祖母不敬,抑或是对娘亲不孝,那都是不好听的。 无奈,杜柳清只得开口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是。那奴婢先行告退。”海棠福身恭退。 重新更了衣,梳了妆,带上贴身丫鬟,杜柳清和林芙蓉便施施然往常青院而去。 外院的丫鬟婆子已经被袁嬷嬷疏散,所以踏进院门,杜柳清并没有如林傲梅先前一般感觉到屋内压抑的气氛。 只是刚一入了里屋,孟氏那明显不愉的脸色,顿时便让杜柳清警铃大作。所幸见林箭澜也在,这才心中稍定,和林芙蓉一同上前福身道:“给老夫人请安。” 还未等林傲梅起身给杜柳清见礼,孟氏便厉声喝道:“跪下!” 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杜柳清求助似的望向林箭澜,却见林箭澜也一头雾水的模样,这才拉着林芙蓉跪下,长睫带泪道:“老夫人恕罪。不知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要打要骂随您处置,只切莫气坏了身子。” 这样一说,反倒变成是孟氏为老不尊的毫不讲理,无事生非,而她委屈万分,却仁孝依存了。 事实上,这也是孟氏第一次对杜柳清发这么大的火气,话都不让说,就直接让她下跪。而且,还被林傲梅目睹了整过程,更让杜柳清觉得颜面扫地。 而最让杜柳清郁闷不贫的是,林傲梅就依偎在孟氏身边,此时她朝着孟氏下跪,就像是在朝林傲梅下跪一般。 林傲梅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故意用仰视的眸光看着杜柳清。趁着众人都不注意,那抹余光变得更加的幸灾乐祸。 相较来说,林芙蓉比起杜柳清,要更加的郁郁不贫。林芙蓉自己都极想不通,她为何要跟过来受此奇耻大辱?螓首低垂,不敢抬眸,生怕自己那淬了毒的秋瞳会让别人看出异样。 孟氏却是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听杜柳清如此说,当即怒声道:“你还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那怕是有一天,我被你给气死了,你也会推卸说不知,与你无关!” “老夫人息怒。儿媳、儿媳不敢……”杜柳清骇然惊诧道。 见她伤势未好,还一个劲的磕头,林箭澜心有不忍,起身恭敬的道:“老夫人且莫如此说,这让柳清情何以堪?” 孟氏冷哼一声,明显怒火中烧,林傲梅轻扯了扯孟氏的衣袖,低声劝道:“祖母,还是先把事情原委道出。否则让父亲误会您存心刁难二娘,心生芥蒂,那便不好了。” 孟氏转过头看着林傲梅,随而敛了敛怒容,随手抓起拿起一边的几本帐册扔到杜柳清跟前,道:“这个,我倒要看看你作何解释!” 杜柳清身子一顿,俯身拿起一本,只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了。袖中十指紧攥,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年,孟氏都不曾查看过这些账本,今天为何突然心血来潮了? 根本用不着翻看,这些帐册,她都并不陌生。其中有多少问题,杜柳清自认,她都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她生性谨慎,即便是觉得孟氏不会查看,她也都格外小心,极少在明显的地方动手脚。每家店面,左右出入也不会超过五千两银子。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杜柳清不知道的是,她所预计有异样的地方,都不是在显眼处,自是难以发现异样,但若再加上五万两,再怎么不明显,只要仔细一些查看,要发现就很容易了。 杜柳清现在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所预计出问题的地方,因为张管事要凑足银子,现在都已经超出了五千两。 不过现在,有没有超出五千两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孟氏已经发现异样了。无论是多是少,杜柳清都难免惹一身腥。 “老夫人,这些帐册……”杜柳清犹豫了下,虽想不通为何孟氏会突然调她手底下那些产业的账本过来查看,还发现了纰漏,却也并没有多慌张。店面营业的支出收入情况,会有出入是在所难免的,虽说这出入差了将近三四千两,是有些纰漏,但也不见得解释不了。 孟氏也不催促,就想听听杜柳清如何解释这上万两的“纰漏”。孰不知,杜柳清至今为止,都只认为不过三四千两而已。 “老夫人,您也知道,同时掌管这么多家店面,手底下的人,难免会出些纰漏,多个一二千两银子,定是疏忽错漏了,但也并非无法原谅。也怪儿媳,太过信任张管事的能力,把这么多家店面都交由他一人全权去打理,这才会出现问题,都是儿媳的不是,回去定会好好整顿,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了。” 这话是事实,也是在撇清。先说自己是将产业都交由信任的手下人在打理,这个孟氏知道的。甚至于,孟氏手底下的产业,也都是交由自己手下的心腹去打理,不会自己每天亲自捧着账册算盘打计着。所以,出了错漏,最大的罪责就是在张管事身上。而她唯一的不是,就是把所有店面都仅交给一人,这才导致张管事的事务太过繁重,从而才会出现纰漏。 每家店面多出个一二千两银子,杜柳清如此解释,虽有点牵强,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但是如今,已经不是一二千两的问题,而是上万两的问题了。这样一来,杜柳清这解释,就丝毫不能理解接受了。 林傲梅心中暗笑,若是没有张管事这手后招,怕是孟氏当真发现了帐册里的异样,也能被杜柳清搪塞过去。 再信任,紧要关头,杜柳清仍然毫不犹豫的把罪责推到张管事身上。怕是,杜柳清在挪用产业银两之时,就已经考虑到可能会有这一步,所以故意将所有产业通通交给张管事一人去打理,就为了在此时此刻能有个较为合理的解释,好尽量的撇清自己。 这样看来,张管事也不算太过对不住杜柳清。谁让杜柳清从一开始就算计,若是被看出问题,就拿张管事来挡呢? 既然如此,就让杜柳清看看,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这蝉是张管事,黄雀,也是张管事罢了! 余光打量着依然镇定如初的杜柳清,林傲梅浅淡如水的看向孟氏。 只见孟氏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道:“多个一二千两?” 要是只多个一二千两,依她的性子,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顶多私下叫杜柳清过来问清楚而已。翡翠楼的帐册,一年的出入就相差了上万两,杜柳清居然还有脸说只多个一二千两! 被孟氏阴恻恻的眸光看得有些莫名的心虚,杜柳清惑然丛生:按理说,她都已经如此说了,孟氏该是不会还这种反应才是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下意识望向同在上首的林傲梅,见她水眸波光粼粼,璀璨狡黠,如同蛰伏许久的毒蛇盯上了猎物,带着一股莫名的蚀骨意味。杜柳清心里猛的一突,较之前更为强烈的不详预感油然而生。 听完杜柳清的解释,林箭澜大致也明白了原因,因为清楚孟氏宽厚的性子,便以为事情应是就此结束。 不料,却见孟氏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甚至怒极反笑。只暗自计较,看来,孟氏发火的原因没那么简单。 孟氏朝袁嬷嬷使了个眼色,袁嬷嬷当即会意,进了内间。稍许又拿了一本帐册出来,呈交给孟氏。 孟氏只淡淡瞥了眼,袁嬷嬷便亲自走过去,递到杜柳清手中。 杜柳清满脸的疑惑不明所以,这翡翠楼的帐册,出入不也是差不多三四千两吗?有什么不同的,非要特意单独交到她手上? 带着满心的惑然,杜柳清玉指轻翻,一目十行。神色从最初的疑惑,到惊讶,到诧异,再到不敢相信,青蓝白紫绿,如调色盘一般,变化无穷,别提多精彩了。 “不、这不可能!”杜柳清双手颤抖,瞳仁失去焦距,似乎在回想什么,却是许久无果。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明面上的错漏? 即便她没仔细去计较,但是单这样看,便能预计到,其中的出入错漏,绝不下于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这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傻,虽说在这些店面收入上吞些银子办事,日积月累的也不下于几万两,但她怎么可能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动手脚,还一动就是上万两? 不用想,杜柳清都能一百二十万分的肯定,她没有做过这件事!这上面的错漏,她一无所知,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脑海白光乍现,对了,林傲梅!是林傲梅!是她在诬陷自己!她在报复! 这个想法一出,杜柳清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凌厉的扫向林傲梅。却不料林箭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这一记凌厉的眼刀,被林箭澜尽收眼底。 不可置信的定睛细看,却见上首的林傲梅怯怯的往孟氏身边依偎,显然是被吓到了。 林芙蓉吃了一惊,忙不着痕迹的推了推杜柳清。杜柳清随即回过神来,暗叫不好:她居然被林傲梅这个小贱人惹得失态了,还是在箭澜的面前…… 只一瞬间,杜柳清便坐倒在地,梨花带雨,似乎方才的凌厉失态从未出现过,委屈万分的喃喃道:“不、这不可能的……” 暗暗思索对策的同时,杜柳清也肺积瘀血。当前这个情况,和上次刘永年一事,简直是惊人的相似! 当时在相府门前,杜柳清知道,林傲梅已经猜出是她设的局。所以杜柳清那会曾计较着,要故意逼得林傲梅无路可走,从而病急乱投医的指证她,这样一来,以当时林傲梅的情况,空口白牙那么说,定会添一笔污蔑继母的罪名。 而现在,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旦指证是林傲梅陷害她,怕是林箭澜和孟氏,都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她执迷不悟,污蔑林傲梅。那对她现在的情况,无疑就是雪上加霜。 所以,现在杜柳清是憋屈得要死,明明很肯定是林傲梅陷害自己,却动不了林傲梅分毫…… 突然想到什么,杜柳清眼神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没错!还有张管事,张管事是自己的心腹,一定能指证林傲梅! 就算林傲梅有通天的本事,要在这些账册上动手脚诬陷自己,那就一定有在某个时候出现在门房,并且碰过这些账册。 只要张管事出言证实了这一点,她就有办法循迹拆穿林傲梅,就算是因此要明面和林傲梅扯破脸皮,也在所不惜!否则,上万两银子的错漏,就算这些产业都是张管事在打理,她也难辞其咎!到时的代价,恐怕是她难以承受的…… 第114章 反咬一口 林箭澜望了望上首怒容未消的孟氏,又望了望喃喃自辩的杜柳清,一时间进退两难。看了这么久,他也明白,问题症结就出在那本翡翠楼的帐册上,便示意丫鬟将帐册递过来。 杜柳清心中一顿,她也没有把握,林箭澜究竟会不会相信她…… “这翡翠楼是谁在打理?”林箭澜剑眉轻蹙,让人辩不出喜怒。 杜柳清却是喜不自禁的眸光一亮,膝行两步急切道:“是张管事,我、我一直想着依他的能力,打理这些店面绰绰有余,可是谁知……” 哽咽了一下,杜柳清泪湿容妆,委屈楚楚道:“箭澜,对这件事,我、我真的毫无所知,那么多家店面,我也不可能每个月都把帐册一本本搬出来细查啊,孰能料想,不过这么短时间,就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我、我真的有愧于你和老夫人的信任。老夫人生气,也是应该的……” 林箭澜眉目闪过一丝动容,想了想道:“来人,去把张管事叫过来!” 孟氏看在眼里,也清楚林箭澜还是尽力的想撇清杜柳清。却并不阻止。 松金喜鹊香鼎内,是淡雅馨芳的水安息香,原本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在此时压抑的气氛下,却显得无比幽沉。 杜柳清的姿态,也让林芙蓉知道现在的情况对她们极为不利。无奈她连问题出在哪都不清楚,就是想帮衬,也无从下手。所幸林箭澜的态度,还是让她心中稍定的。 虽说在孟氏看来,此事倒真不关林芙蓉什么事,但是生为人女,和杜柳清同时跪下,便没有先行起来的道理。这也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杜柳清眸中水波荡漾,虽垂着头,却不时偷眼瞥向门外,心中只想着,一旦张管事指证了林傲梅,她必定要让林傲梅无翻身之地! 在杜柳清看来,张管事是她的人,出了这么大的错漏,张管事又是个聪明的,绝对知道怎么做。只要有蛛丝马迹,就一定懂得将矛头引到林傲梅身上。 而杜柳清坚信,一定有蛛丝马迹,不然的话,除非林傲梅真有神助,否则便不可能在没碰到帐册的情况下,就能在帐册上动手脚这么污蔑她。 事实上,莫说林傲梅在此之前还真没有碰过这些帐册,就是有,张管事也不会指证她。之所以会出现这些错漏,本就是张管事一手所为,虽直接原因是因为林傲梅,但是以林傲梅现在的地位,这事说出去,有谁会信? 然而,杜柳清就不同了,现成的挡箭牌摆在这,就算张管事没动这些手脚,这些帐册也本身就有问题,虽说问题不算大,但已足够让张管事浑水摸鱼的挡下这次横灾了。 比起一个毫无软肋,不知弱点的林傲梅,知此知彼的杜柳清,显然更容易让张管事脱身。加之林傲梅的本事,张管事也清楚的见识过了,所以,张管事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看着林傲梅镇定如常,翦水秋眸中俨然还带着深深的担忧,却明显不是担忧自身,而是在担忧杜柳清,直看得杜柳清一阵揪心,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撕破她假仁假义的如玉俏脸。 湘竹帘一开一合间,绍棠清脆的声音在外响起:“启禀老爷,老夫人,张管事到了。” “让他进来!”孟氏冷声道。似乎是物极必反,虽然声音冰冷,但孟氏的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不再如之前一般怒容满面了。 张管事不敢直视的恭身进屋,见杜柳清和林芙蓉跪在正中,浊眸适时的闪过一抹惊讶,而后识趣的在右侧跪下行礼:“奴才参加老夫人,参见老爷,见过二小姐!” 孟氏出言问道:“张管事,翡翠楼可是你在打理?” 意料之中的问话,让张管事心中无半丝慌乱,面上却显得有些心虚的答道:“回老夫人话,得夫人信任,正是奴才在打理。” 林箭澜靠在椅背上,将帐册扔到张管事脚边道:“那你看看,这帐册上,为何会少了那么多银子。” 不待张管事反应过来,杜柳清便怒声指责道:“枉我如此信任于你,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这帐册上上万两银子,为何都不翼而飞了!” 以为是林傲梅暗作手脚,张管事对此事并不知情,杜柳清刻意提醒道。眸含怒气,却是传达着无人知晓的消息,若有似无的瞥着林傲梅的方向。 她不管事情来龙去脉怎样,总之此事,就一定是林傲梅污蔑自己。无论张管事想不想得出,林傲梅是什么时候在帐册上动手脚的,只要张管事指出来,说和林傲梅有关,她就有办法把事情兜到林傲梅头上! 本以为多年的默契,张管事定能看得懂她的意思,没料想张管事竟然看都没看账本,便疑惑道:“上万两银子不翼而飞?翡翠楼有两万一千两银子,都是被夫人您派人支走了,怎么会是不翼而飞?” 状似不明所以的问话,如五雷轰顶般准确无误的打在杜柳清头上,就连林芙蓉也瞪大了眼,怒气冲冲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娘怎么可能支走那么多银两,定是你中饱私囊,现在事情败露,就要污蔑我娘!” 张管事闻言,顿时诚惶诚恐磕头道:“哎哟大小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乱说不得啊!奴才就是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中饱私囊了两万一千两银子啊!”似乎怕孟氏和林箭澜不信,张管事又道:“奴才在右相府七载有余,对右相府是忠心耿耿,绝无私心。别的事,奴才不敢夸口,但是这帐册的事,奴才条条款款都是打理得清清楚楚,不敢有半点懈怠敷衍的。” “你是说,你打理的帐册里,所有有出入的地方,你都一清二楚了?”孟氏皱眉问道。 “回老夫人,奴才打理帐册,向来都是条款分明,里面有多少出入,奴才自是心知肚明。但是,这绝非奴才中饱私囊,这些有出入的银子,都是被夫人差人来支走的,奴才一笔一笔都有记载,其中出入最多的,就是翡翠楼的帐册,前前后后,出入了整整两万一千两银子。老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仔细比对,奴才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两万一千两银子无疑。” 见孟氏若有所思,张管事复又道:“之前,夫人派身边丫鬟来支钱时,奴才也曾因钱数过多而拒绝支出,但是事后,夫人就亲自前来了,并让奴才好好打理就是,其它事情别管太多,自那之后,奴才就再也不敢阻拦了。” 张管事说到这里,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了。杜柳清派人支走银两,此时事情败露,就想污蔑在对相府忠心耿耿的张管事身上。不料张管事将帐册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次支出都记载得条理分明,没有半点含糊,让杜柳清无从栽赃。 “杜柳清,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孟氏拍案厉叱道。 即便是镇定如杜柳清,此时也被张管事的无中生有打得有些发懵了,直到孟氏厉叱,才如梦初醒。一双眼犹如淬了毒一般剜着张管事,绝然指着他道:“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你是收了何人的好处,才会如此冤枉于我!” 是,她是有派人从产业店面里支银子,但张管事明面上是府里的管事,实际上却是唯她马首是瞻,哪里会阻拦她?甚至只要杜柳清一句话,张管事就得把银两恭恭敬敬的送到秾华院。如今,却是变成她威逼张管事,所以张管事才不得已将银子支给她了。 好!好一个张继德,翅膀硬了,竟然反了天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张管事姿态恭敬,却是不卑不亢,眸中隐着微许吃力不讨好的憋屈,朝着杜柳清道:“夫人,您用良心说话,奴才可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劝阻过您?是您执迷不悟,变本加厉,奴才这才死了心。也所幸奴才没有一黑到底,依然不敢懈怠的管理这些账本,只求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否则今天,奴才不得给您污蔑得哑口无言吗?” 杜柳清气得只想一口血吐死眼前这惺惺作态、吃里爬外的狗奴才。 她在翡翠楼就支出过四千两银子,哪里来的两万一千两?更可恼的是,这帐册上,怕是当真记载了两万一千两,这个该死的狗奴才才敢如此肯定的以项上人头担保。 本想着让张管事前来能够扭转局面,却反倒将自己推入了深渊。这极大的落差,若非尚有一丝理智尚存,杜柳清真想亲自上前扒了张管事的皮,啃骨抽筋,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林傲梅看得心中直想发笑,这个张管事,果然是只老狐狸,还真懂得给自己加戏,抬高身价的。不过,越是如此,便越是精彩。 不过稍许,杜柳清便已强行压制下浓浓的杀意,咬牙切齿道:“你说我派人支走了那么多银子,可有证据?” 杜柳清这话,显然有些强人所难了。这种事,要如何留证据?更别提她为主,张管事为仆,怎么说都不可能让她写凭条? 不过这样一来,却是得到了缓冲的时间。张管事拿不出证据,那杜柳清就能拼死咬住,是张管事污蔑于她,虽说无法证实,但相反的,张管事也无法证实是她支走了银两。 张管事面露难色,叹了口气道:“夫人何必强人所难?您要支银两,奴才总不能还让您写凭条?罢了,奴才如此较真,费力不讨好,也是想报答右相府对奴才的知遇之恩而已。既然夫人说是奴才中饱私囊,那奴才,无话可说……” 杜柳清随即冷哼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无中生有,你我心知肚明!” “够了!杜柳清!”这次开口的,并非孟氏,而是一直一言不发的林箭澜。见杜柳清被喝得一愣,他双拳紧攥,痛心疾首的道:“你只要说,你支走那么多银子去做什么,若是事实合理,我可以不再追究。” 杜柳清如遭雷击,不可置信望向林箭澜。面对孟氏的怒火中烧,她可以镇定自若;面对张管事的背叛反口,她也能理智尚存。但是面对林箭澜的痛心疾首,她却如同浑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再也直不起身子,喃喃道:“你、你也觉得是我支走了那么多银子?” 林箭澜叹了口气,并非他不肯相信杜柳清,而是,张继德只是个小小的管事,怎么可能有胆量中饱私囊了两万多两银子?且还能不被杜柳清发现。加之适才张管事的那番说辞,不卑不亢,这哪里像一个中饱私囊被发现的人会有的反应?而且他根本没有看账本,就能清楚肯定的说出帐册的出入钱数。种种的种种,都不像作假。 林箭澜不知道的是,杜柳清确实有支走银两,不过,仅仅只支走了四千两银子而已,其它一万七千两,都是张管事支走的。因为支走的时间距离现在还不足一个月,正如杜柳清所说,那么多家店面,她也不可能每个月都把帐册一本本搬出来细查?这得看到哪个猴年马月去? 所以,从张管事支走银子那天直到现在,杜柳清都没有查看过翡翠楼的帐册,自然就没有察觉到这其中出入多了一万七千两银子。若是再过些时日,指不定杜柳清真能察觉到。 杜柳清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坐倒在地,林芙蓉赶忙伸手的扶住她。 孟氏脸上未见丝毫动容,林傲梅沉吟稍许,起身在杜柳清身旁跪下,深深磕下头,这才道:“祖母,爹爹,恕梅儿多嘴。张管事拿不出证据证明二娘支走了银两,二娘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张管事污蔑于她,谁也无法辨别真伪。所以,梅儿本身,也只能凭从亲疏有别四个字判断,二娘和张管事相较,梅儿自然是更相信二娘的。请爹爹祖母详查,不要轻易冤枉了二娘!” 屋中顿时静了一静,林箭澜和孟氏不期然的望向林傲梅,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疼惜和欣慰:这孩子,当真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连杜柳清,几乎也要下意识的认为,林傲梅是真心在帮她的了。只是不过一瞬,便将这可笑的想法抛掷脑后。 张管事似乎极为不甘的挣扎了会,突然眼前一亮道:“奴才想到了,奴才有证据!” 第115章 气得晕厥 听到张管事的话,林芙蓉脸色大变,水眸疑惑的望向杜柳清,以示询问。 难不成,娘亲真的有支走那么多银两?如果没有的话,那张管事哪来的证据? 连林芙蓉都这么想,更别提其他人了。林箭澜的脸色渐趋于阴骛,冷声问道:“什么证据?” “回、回老爷,是人证……”张管事不敢直视林箭澜如刃的眸光,垂头回道。 “人证?谁?” “回老爷,夫人支走银子,奴才虽有心劝阻,无奈人微言轻。加之这些产业,又都是夫人手底下的,奴才也不好越俎代庖的禀告给老夫人知道。直到当日您说,让三姨娘协助夫人处理诸多事务,奴才就想着,既是协助夫人,那奴才禀告三姨娘,也不算逾矩。或许三姨娘还可以劝阻夫人一二。所以,奴才当日,便拿着账册去晴翠园,将事情原委,都跟三姨娘禀了一遍。” 张管事这话,意思显然就是说,这所谓的人证,便是三姨娘了。 如果张管事真是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事情败露,便临时起意污蔑给杜柳清的,那他怎么会早早去晴翠园,将事情禀报给有从协之权的三姨娘知道,期望她能劝阻夫人一二? 加之他也不可能有未卜先知之术,老夫人多少年了,都不曾去管夫人手底下那些产业,张管事怎么可能知道,今天老夫人会毫无预兆的去查看账册,并发现帐册中的错漏出入呢?所以,这更排除了张管事与三姨娘事先商定好,沆瀣一气的可能。 也就是说,只要三姨娘出面作证,言明张管事到底有没有找过她,并向她禀告夫人支钱一事,那么这整件事谁是谁非,就水落石出,一目了然了。 杜柳清闻言脸色苍白,思绪一时间有些紊乱。 难道,是她猜错了吗?这件事和林傲梅没关系?而是秦玉茗在暗中作梗? 不,那也不对,秦玉茗只是区区一介姨娘,有什么资本和条件可以让张管事倒戈?一个正室和一个妾室,帮助谁更有利,更有胜算,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择前者!更别说,张管事在自己手底下办事时,在府里有多吃香,他没理由放弃这一切,去追随一个什么利益都给不了他的秦玉茗。 还有,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是这样,张管事倒戈追随秦玉茗,那么,今天这一切,就都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可是,他们又是为何能够知道,五年来从未查看过自己手底下产业的孟氏,今天会心血来潮的去查看呢? 不管有多少疑问想不通,但是,张管事敢这么说,那秦玉茗待会会怎么说,杜柳清不用想都知道。 急切的想开口阻止,却发现,此时的自己,根本毫无借口理由和立场去阻止。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任何阻止让三姨娘前来作证的话,都难免会被认为是做贼心虚,无异不打自招…… “去晴翠园,把三姨娘请过来!”事情处于如此白热化的阶段,林箭澜身为一家之主,若不查个清清楚楚,就太说不过去了。 杜柳清有些无力的瘫软在地,脑中却极速的运转着。 许久未果,有些急躁的咬紧了薄唇。如果她当真有支走那么多银两的话,兴许她还能更有办法去辩解。但是,她当真没有做过,甚至连为何会如此都想不大明白,就被兜头扣得死死的,这让她如何想办法脱身? 林芙蓉急切询问的眼神,更如当头一棒狠狠的抡在杜柳清脑门上,霎时所有思路通通破碎:连芙儿都抱着怀疑心态了,她又如何能指望其他人相信她呢? 孟氏手中捻着法诀,原先的余怒已经渐渐消散,看向杜柳清的眼神,是对她事到如今还不明觉悟的失望。 斜眼见林傲梅还陪杜柳清跪在青玉砖上,孟氏冷声令道:“梅儿,过来我身边坐着!” 她很清楚,若是不冷声命令,以林傲梅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起来的。 其实,孟氏着实还低估林傲梅的倔强,如果林傲梅对杜柳清的感情是同上辈子一样真心实意的话,那无论孟氏如何冷喝,林傲梅也是不会留杜柳清和林芙蓉独自跪着的。 不过现在的林傲梅可不会这么傻,听孟氏如此开口,二话不说便起了身,回到孟氏身边坐着,直看得林芙蓉一阵揪心尴尬。 眸中的凌厉一闪而过,林芙蓉微咬银牙,广袖之下,是攥得生疼麻木的双手:凭什么?她也是孟氏的嫡亲孙女,她是长女,嫡长女!凭什么就叫林傲梅一个人起来! 张管事见此,内心说不诧异惊讶那是骗人的。虽说府里的传闻,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小姐深受老夫人和老爷的宠爱。 只不过,他向来嗤之以鼻,一直觉得,嫡二小姐幼时便被送离京都,现在回来,再怎么受宠,也绝对越不过从小在府中锦衣玉食,被视作掌上明珠的嫡大小姐。 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二小姐能自由出入老爷书房,可大小姐不能啊!二小姐和大小姐同时跪着,老夫人却单叫二小姐起身,如此一看,谁更为受宠,不是可想而知吗? 其实,对于林芙蓉这个孙女,孟氏原先也是打心里疼爱的。毕竟在她看来,杜柳清是杜柳清,林芙蓉是林芙蓉,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在林傲梅回府当天,听闻林傲梅在邯珥村食不果腹时,林芙蓉那过激的反应,已让孟氏心生怀疑,存了芥蒂。 加之此时,杜柳清又当真惹恼了孟氏,身为杜柳清的亲女儿,孟氏自然也看林芙蓉不怎么顺眼了。不过,再怎么说,如果林芙蓉自己本身没有让孟氏存了芥蒂之心,那此时,孟氏也不会恼屋及乌,故意忽视林芙蓉,只叫林傲梅一人起身。 众人心思各异间,只听得守门婆子禀报,三姨娘已经在外院候着。孟氏抬头示意了下,守门婆子赶忙掀起湘竹帘,请三姨娘入内。 “婢妾给老爷请安,给老夫人请安。见过二小姐!”见杜柳清和林芙蓉跪着,三姨娘也不好向她们行礼,索性同张管事之前一般,只朝坐着的三人见礼。 “起身!”对于三姨娘,林箭澜的态度向来不错。 “敢问老爷老夫人,传唤婢妾前来,可是有何吩咐?”三姨娘倩身问道。 “有件事要问问你,你如实回答便是!”林箭澜眉头微锁,朝着三姨娘道。 清明水眸适时的闪过一丝疑惑,三姨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却仍是点点头应道:“婢妾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你,张管事日前可曾找过你,给你看了夫人手底下掌管那些产业的帐册?”林箭澜眸底云波诡谲,声音却平静如昔。 三姨娘垂首沉吟,似乎是在回想,稍许道:“回老爷,张管事确实在婢妾接任从协之权的当天找过婢妾。不过,张管事给婢妾看的那些帐册,婢妾也只翻阅了几页,便不敢随意翻看了。”顿了顿,三姨娘惶恐跪下道:“老爷老夫人明鉴,婢妾不过是半个奴才,实在难以接任这从协之权,更不敢左右夫人。唯恐辜负老爷信任错爱,还请老爷,收回成命!” “不必如此,说清楚,张管事当时,还跟你说什么了?”林箭澜耐心问道。 “回老爷,张管事见婢妾不敢插手帐册的事,便苦口婆心央求婢妾,说是婢妾有了从协之权,想让婢妾帮着劝阻夫人,不要再随意支银子了。但是,婢妾、婢妾如何做得到啊?” 三姨娘会如此说,早已在杜柳清预料之中。但是,在亲耳听到后,仍是让杜柳清有些失措。如今,是事实据在了。但是,她如果认了,就真的完了。况且,她真的没有做,如何能莫名其妙就顶下这个冤大头? 不能认,死也不能认! 杜柳清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赌一把了! 泪水犹如掉了线的珍珠般滚滚滴落,杜柳清抽泣着膝行到林箭澜身边,央求道:“箭澜,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这么做!” 林箭澜眸底挣扎无限,没有推开杜柳清,也没有出言表态。 林傲梅愣愣的看着,好半天才感伤的垂下头,朝着杜柳清嚅声道:“二娘,对不起,梅儿……二娘,梅儿相信你是有苦衷的,你只要说,你支走那么多银子去做什么,爹爹和祖母,或许都会谅解的。” 杜柳清木讷的抬眸望向林傲梅,苦衷?她该如何说?说她没有支走银两,此时已经无人相信。 而她也确实有支走一些银两,但是绝对没有这么多。而且,支走的银两,都是添置芙蓉苑和秾华院砸碎的瓷器了,这叫她怎么说?如何说?从何说起? “我没有!我没有支走银两,不是我,我没有!是她们陷害我,是秦玉茗和张继德陷害我!”杜柳清怒声咆哮道,声音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她不能认,说不得,解释不得,那就唯有咬死秦玉茗和张继德,死死咬住!“箭澜,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 “砰!”一个青花白底莲瓣茶盅摔碎在杜柳清脚边,孟氏消弥不久的怒火又被杜柳清的不知悔改惹得重新点燃,拍案而起厉叱道:“杜柳清!你够了!事实据在,你还想狡辩到什么时候!你、你简直是执迷不悟!” 杜柳清原本就被张管事和三姨娘的无中生有气得稍稍失去了理智,此时这茶盏的破碎声彻底激怒了她,听了孟氏的话,更是火冒三丈,下意识便大声反驳道:“什么事实据在!根本就是她们沆瀣一气串通好来污蔑陷害我!老夫人,你居然连亲儿媳都不信,反而相信一个妾室和一个狗奴才在这里乱吠!这出戏码,她们是不是早跟你报备过了!所以你才如此颠倒黑白!” “二娘!” “娘!” “放肆!”三道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林箭澜怒发冲冠的甩开杜柳清喝道。 “你、你……”孟氏双手气得颤抖,指着杜柳清喘着粗气,却是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好一个杜柳清,好一个亲儿媳!你这样的儿媳,我,我右相府高攀不起,我……”孟氏似乎是用尽全力在说话,单手用力抓着胸前的衣襟,身子摇摇欲坠。一个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整个人竟直直向后倒去。 “祖母!”林傲梅最先察觉到不对,在孟氏后倾的一瞬间,赶忙眼明手快的掺住她,见孟氏晕厥过去,滔天的恐惧瞬间袭上脑海,全身血液凝固,就连掺着孟氏的双手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林箭澜一个箭步赶上前,伸手帮忙挽住孟氏的双肩,转过头厉声吩咐道:“快把府医先叫过来!再到太医院请御医过来,快!” “是!”海棠绍棠步伐生风的跑出去,整个里屋一时间乱做一团。 林箭澜正要将晕厥过去的孟氏送到内间躺着,却被杜柳清抓住了衣袍:“箭澜,老夫人她……”杜柳清此时的理智已经完全回归了,但是弥留下的,却是深深的后悔。 林箭澜毫不犹豫的扯回衣袍,头也不回的道:“掌家之权暂且全权交给三姨娘。你给我回秾华院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箭澜!箭澜!”失去支点,杜柳清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却只见林箭澜匆匆忙忙赶进里间的背影。 林芙蓉目光呆滞,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的,一时间如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仔细看,却又真实的颤抖着。 张管事也跪着不敢起身,但因知道自己是占了上风的,倒也没觉得多害怕。 见丫鬟婆子环着林箭澜和林傲梅通通都跑进里间去了,三姨娘转移视线望了望狼狈的杜柳清,清澈的眸中难得一见的染上了嗤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火上浇油一把,红唇微动朝着张管事道:“张管事先委屈一下,二小姐会帮你的。”声音很轻,却已足够让杜柳清听得清楚了。 张管事可不管那么多,只一个劲的点头应道:“不委屈,不委屈!” 三姨娘清浅一笑,随而也跟着踱步进了里屋。徒留下怒火焚烧的杜柳清和林芙蓉,还有老实跪着的张管事…… 第116章 信任崩塌 在孟氏晕厥的一刹那,林傲梅就已经完全顾不上杜柳清和林芙蓉有多狼狈了。心头脑海,都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恐惧,在不停的萦绕盘旋。 目光有些涣散的看林箭澜将孟氏放到里间的福寿八宝檀木锦床上。孟氏就那样一动不动,静静的躺着,原本浑黑却透着精明的双眼,此时紧紧的闭着,脸上一片祥和,完全看不出适才的怒容满面,却显得那样苍白。 犹记得上辈子,孟氏油尽灯枯之时,也是这样,就像一片枯萎的残叶,毫无生气…… 光是忆起当时的场面,林傲梅心口便是一阵揪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颤巍巍的半跪在床头,紧紧抓着孟氏的手,压下心间的恐惧喃喃道:“祖母,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似乎是在跟孟氏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见林傲梅神色不对,林箭澜拍拍她的肩,柔声劝慰道:“别担心,祖母她会醒过来的。” 林傲梅泪眼婆娑,抬眸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吗?” 那双平时凝慧璀璨的妙眸,此时犹如陷进了无边的漆黑冰冷之中,就像一叶孤舟迷失在无尽的大海上,满是彷徨无助。怔住了身边的林箭澜,忍不住用力点头道:“傻孩子,当然是真的。” 林箭澜不知道孟氏的病因有多严重,只道孟氏是气极了才会晕过去,所以林傲梅的恐惧从何而来,林箭澜自然不懂,只觉林傲梅是太过紧张孟氏,才导致一向冷静沉凝的她,会变得如此关心则乱。满是感叹,却也满是欣慰。 茫然望着毫无醒来迹象的孟氏,林傲梅的心头一片杂乱无章。 上辈子,她辜负了祖母一番苦心,甚至在回府之时,就被林芙蓉拉离了轨道,不晓得到常青院请安探望。 刚刚回府,在这个拜高踩低的高门宅第,生母已逝,她却不懂得要先找寻依靠,震慑众人,还大摇大摆的去观赏相府。当时,祖母是不是对那个无知的自己失望透顶了呢? 但是,她知道,即便是对自己失望,祖母也仍然在暗中照拂着她,否则,上辈子那种懦弱无能的自己,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府中,安逸的生活了那么多年,才嫁入二皇子府呢? 直到这辈子,她看清了身边的种种伪善,也终于看清,在这相府之中,还有一个人,在真心真意的关怀自己。 这份真心,太过珍贵,她恨不得用尽生命,去永远的维护。 所以,在祖母面前,她可以变得如上辈子一般娇憨单纯。即使知道了杜柳清的佛口蛇心,她为了自保复仇而不择手段的陷害,却也不愿在祖母面前暴露半分,生怕祖母对如今心狠手辣的自己心生芥蒂。 她这辈子,尽心尽力想要去维护这份真心,想要好好的孝顺祖母,她不敢想象,如果祖母不再给她机会去弥补,她该怎么办? 早知道祖母会被气得晕厥,她就是再被陷害一千次一万次,也绝对绝对不会设计这一局。 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但是她的祖母,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不要,不要…… 紧紧握住孟氏的手,不住的磨砂着,似乎这样,便能够减轻心上的恐惧。 林傲梅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平时的冷静,机敏,临危不乱,此时已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担忧慌乱,看得林箭澜心中疼惜,一个劲的柔声劝慰。 孟氏年迈,近年来又时常头疼,所以一直有府医无时不刻的在右相府中,以备晚上或者太医院休沐之日的不时之需。 而林傲梅回府后,一直暗中在帮孟氏调养,加之现在又非深秋严冬两季,孟氏的头疼毛病不会时常发作,所以,已经极少唤府医前来了。 即便如此,但半刻钟都不到,府医背着药箱,风尘仆仆的身影依旧赶到了常青院。识趣的忽略掉正屋还在跪着的几人,径直进了里间替孟氏看诊。 “陈大夫,我祖母她怎么样了?”刚把完脉,林傲梅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二小姐不必担忧,老夫人会没事的。”陈大夫恭敬的说着,继而伸手按压孟氏的人中,拿出针灸刺了她额间的几处穴位,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子,交代一旁的丫鬟去抓药,待会给孟氏煎服,这才朝林箭澜禀道:“相爷,老夫人这是怒火攻心,才会一时气血不畅,导致晕厥的。在下已经替老夫人施了针,快则三四个时辰,慢则六七个时辰,定会醒来。只是,老夫人已经年迈,实不宜再让她动这么大的怒火了,否则次数一多,怕是气血两亏,恐有性命之忧。” 林箭澜会意的点点头,深知孟氏是因为方才气极了才会晕厥过去,所以林箭澜在担心之余也较为冷静。此时亲耳听到府医说孟氏没事,还是不免更放心了些:“有劳陈大夫了,老夫人的身子近几年来是越发大不如前了,还要烦劳你多加照料才是。” “相爷放心,在下定会竭尽所能!依据老夫人的病情状况,在下已经查阅了许多古医书,前些日子刚研制出一剂药方,可以缓解老夫人的头疼毛病。待在下再谨慎调改一番,便能够让老夫人服用了。”陈大夫恭声道。 林箭澜点头道:“嗯。记住,要好生帮老夫人调理,需要什么药物,就到门房报备一声,让总管出府采买。” 见陈大夫尽心尽力的模样,林箭澜也极为信任,吩咐一旁的丫鬟道:“老夫人已经没事了,去太医院说一声,不必麻烦钟太医再跑一趟了!” 听到孟氏会醒过来,林傲梅心头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听了府医的一番话,也顿时心中了然。 前世孟氏的身子,也都是由这位陈大夫在调理,他医术精湛,却极为古板,太过依赖医书,遵循古方,缺少实际。 以孟氏的年岁,时常头疼,古医书上,确实没有记载这是什么大病。所以,有医术还算精湛的陈大夫在帮着孟氏调理,便也没有特意去请御医来看诊了。 而这次,因为孟氏晕厥过去,所以林箭澜便吩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因为之前觉着,离孟氏病发的时间还有些久,所以林傲梅也只想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想办法让林箭澜请御医过来替孟氏看诊。但是这会,又何尝不是个不可多得的契机? 适才因无措恐慌而失去慧黠的灵动双眸,此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冷静。听到林箭澜吩咐丫鬟的话,林傲梅赶忙出言阻拦道:“爹,祖母这不还没醒过来呢!虽说有陈大夫看诊,梅儿也放心得下,但是,钟太医此时,定然也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何不就让钟太医也顺便帮祖母看一看,也可保证万无一失啊!” 林傲梅虽说要让钟太医过来看诊,保证万无一失,却也完全没有让陈大夫听着不舒服。再说,那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自然比自己高明,虽说孟氏的头疼绝非什么大病,但是能和太医院的太医诊出同样的结果,他也与有荣焉。所以,陈大夫想了想,便也赞成的道:“二小姐说的是,老夫人身子金贵,多个人看诊,多分保障才是好的。” 见张大夫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色,林箭澜便也不迟疑的同意了。 虽然陈大夫拘泥于医书,没有诊断出孟氏头疼的真实病因,但是他的医术精湛,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右相府的府医。所以,陈大夫说孟氏会醒来,林傲梅倒也没有不相信。 趁着陈大夫退下煎药,林傲梅这才记起了杜柳清,出了这种事,以杜柳清的性子,定是不会离去的。 想了想,便朝着林箭澜道:“爹,二娘还在外面跪着呢,已经够久了,先让她起来!祖母突然晕厥,二娘定然也是十分担忧的,还是差人告诉她一声祖母无碍,不要让她太过担忧了。” 林箭澜冷哼一声道:“我已经让她回秾华院闭门思过了,既然她要跪,就让她跪着长长记性,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杜柳清支走银两一事,且不说林箭澜信不信,疑不疑。单杜柳清顶撞气晕孟氏,就已经够让林箭澜恼怒了。 更别提,事实据在,林箭澜就是想相信杜柳清没有支走银两,也无从信起了。所以这件事,林箭澜和孟氏一样,同样觉得是杜柳清不明觉悟,心中难免更添恼意。 若非想留在孟氏身边照料,林傲梅真想出去好好奚落杜柳清一番。沉吟了稍许道:“爹,女儿知道您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过,还是先好好问问,二娘支走那么多银两,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才好下定论啊。” “她要是想说早就说了,还用如此狡辩不承认?”林箭澜有些气愤的道,他就想不明白了,柳清支走那么多银两,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爹,二娘不说,难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怕是再怎么问,二娘也会闭口不言。但是,张管事不见得没有头绪啊!女儿想,如果张管事说的是实话,那二娘每次派丫鬟去支走银子后都去做什么,或许张管事会暗中查探查探也说不定啊。”林傲梅劝着道,字里行间,不难听出还是在尽力的帮助杜柳清。 林箭澜叹了口气问道:“梅儿,你相信是你二娘支走银子的吗?” 即使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是杜柳清支走的银子,但是,这么多年对杜柳清的信任,已经快养成林箭澜的一种习惯了。所以,即便事情到了这里,林箭澜也很难去相信。 林傲梅愣了愣,垂下头,似乎不敢开口。林箭澜笑着道:“无妨,说说你的看法就是。” 林箭澜会这样问,林傲梅又怎么会猜不出他的想法,犹豫了会,开口道:“爹,女儿和爹一样,更想相信二娘没有支走银子。可是,女儿无从信起。女儿虽对二娘抱有一定的信任,但是这信任,却不能是盲目没边际的。否则,就如同带着一双有色的眼睛去看待事物,对其它人,都是不公平的。” 娇嚅怯怯的声音,却让林箭澜听得心中讶然不已,霎时所有的迟疑想法,都犹如拨开云雾,见了月明。 是啊!就连梅儿都懂得,信任不能是盲目无边际的,他身为一家之主,公正是首要。又怎么能在如此事实据在的情况下,还以自身的信任去衡量事情呢? 对于杜柳清,他自然是信任的,但是,在处理这种事上,很显然,他完全不能用自己的信任去看待事情,必须一视同仁。而这样一来,林箭澜扪心自问,他更觉得张管事的说辞是真实的。 “你说得对。”林箭澜欣慰的拍拍林傲梅的肩膀说道,心中已然有了决定,遂出言道:“来人,去让张管事进来。” 林傲梅浅浅一笑,转头照看着孟氏。看来,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三姨娘在一旁,却已经看得暗暗拍手称绝。二小姐一步步都看似在帮着杜柳清,却无一不是以“公正”的形象置杜柳清于死地。 若说之前,林箭澜因为情感视觉,所以对杜柳清还抱有三分信任的话,那从他此时单唤张管事入内一事上看,便知道,这三分信任,已经被林傲梅的一番话消弥于无形了。而张管事一旦入内,杜柳清这罪名,可谓就是彻底坐实了! 张管事待会会如何说,三姨娘心知肚明。因为林傲梅在交代张管事时,并没有避开她。适才老夫人晕厥,她只以为这一步棋会毫无用武之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二小姐从不做多余的事,一旦做了,就必定有目的。 稍一想,三姨娘已经终于明白,林傲梅那句“要将杜柳清连根拔起”,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并非只是要杜柳清的掌家之权,而是,这所谓的根,指的其实是林芙蓉罢了…… 第117章 香枕玄机 得到林箭澜传唤,张管事喜不自胜,忽略掉一旁杜柳清要将他粉骨碎身的仇恨目光,径自恭身入内。 张管事刚行完礼,还未来得及说话,已过而立之年的钟太医便步履匆忙的后发至上。无奈,张管事只得待立一旁。 见钟太医气喘吁吁赶来的模样,林箭澜不免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了,拱手致歉道:“真是劳烦钟太医了,家母已经暂无大碍了,钟太医先坐会喝杯茶,再看诊不迟!” 且不提林箭澜身居高位,单孟氏是有一品诰命在身的,钟太医一接到右相府的对牌,便丝毫不敢懈怠。 见此情况,心觉此趟是白来了,但林箭澜放低姿态的致歉,还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礼道:“右相大人客气了,孟老夫人无碍便好。” 可能确实是赶得有些急了,钟太医接过丫鬟上的茶,便是一阵牛饮。而后拱手朝林箭澜道:“相爷,既然孟老夫人已经无碍,那下官便告辞了。” “怕是要再耽搁钟太医一些时间,祖母还未醒来,还要劳烦钟太医再细看一番,小女才好彻底安心!”不知何时放下的帷幕内,传出一缕空灵的声音。钟太医循声望去,便见一女子信手掀开帷幕款款而出。 她身穿一袭绛粉绮云裙,披着同色的宽袖轻纱外袍,明明不施粉黛,却是格外的出尘灵逸,飘然若仙。 钟太医眸中闪过一丝惊叹,见少女方当韶龄,姿态卓约,宛若莺啭的言语无一不再昭示她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最近风头鼎盛直达云霄的林府嫡二小姐! 上次替她看诊之时,隔着纱帐,只隐约见到她的身影,孰不知,竟是如此绝俗的可人儿!看来外头传闻,当真没有夸大其词。 钟太医暗自点头赞叹,起身拱手道:“二小姐有礼了!” 林傲梅倩身回礼,仪态纯熟,落落大方,尽显大家风范,看得林箭澜欣然不已。 “敢问,孟老夫人现在如何了?”钟太医缓缓问道。 林傲梅微不可见的浅蹙蛾眉,轻声答道:“还没有醒来,有劳钟太医再替祖母看诊一番。” 钟太医点点头,随着绍棠请身入内。 掏出锦帕覆在孟氏手腕上,闭眼静心打脉了稍许,钟太医压低声音禀道:“相爷,老夫人确实是怒火攻心才导致的晕厥,想来已有人帮老夫人施过针了,几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的,没什么大碍。不过,老夫人身子骨不大硬朗,还是要多注意调养才是。” 果然,极少有人往肝脏方面想吗?林傲梅略显失望,沉吟静默不语,稍许,状似无意的道:“祖母时常头疼,有一回,我还听祖母说右肋有些痛,不知,该用何种药物调理呢?” 钟太医闻言一顿,皱眉道:“右肋有些痛?” “是,不过只一小会而已,祖母说只是隐隐作痛,过后便也没去细想了。傲梅是正好想到,便想向钟太医请教一二,看看是否有什么药物,可以帮着祖母调理调理。” 其实,孟氏现在的病情还不是很严重,所以只是时常头疼,右肋肝脏的部位还没有什么痛楚。 肝气郁滞一旦牵得右肋疼痛的时候,就证明已经病入膏肓了。 上辈子就是如此,直到感觉肝脏疼痛之时,孟氏已经药石无灵。林傲梅这样说,也是想惹得钟太医正视起来罢了,然而其中,却有着不小的破绽。 肝气郁滞前期,会引起头疼不假,却只有在后期,才会引起右肋肝脏疼痛。然孟氏现在的病情,显然只是在前期而已,一旦钟太医查出孟氏的真实病因,便也不难察觉到林傲梅适才的话并非无心之语。但是,现在林傲梅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钟太医犹豫了片刻,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从药箱中拿出针囊,替孟氏施针。 小心翼翼的捻起银针,刺了孟氏身上的几处穴位,钟太医猛的快手将几根银针同时褪出。原本静静躺着的孟氏,此时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以为孟氏已经醒过来,林箭澜和林傲梅赶忙移步到床边,却发现孟氏只是一个劲的咳嗽,双目依旧紧闭着,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钟太医眉目一凝,同林箭澜一起将孟氏掺起半坐起来,伸手替她顺着气,直到孟氏的咳嗽声越来越小,这才重新安置她躺好。 见钟太医若有所思,神色明显不复方才的轻松,林箭澜心中一颤,急问道:“钟太医,家母她……” 钟太医回过神,见林箭澜神色慌张急切,赶忙解释道:“右相大人暂且安心,老夫人,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钟太医此话何解?”林箭澜哪里安心得下,急急问道。 钟太医有些惑然的瞥向林傲梅,却见她神色一片坦然,完全没有心虚的样子,钟太医一时难以判断。 按理说,照老夫人现在的病情,是不会引起右肋疼痛的,但是,适才林二小姐的确这么说了。是有意要引他发现的吗? 可是,林二小姐不懂医术,又如何知道老夫人的真实病因呢? “回相爷,老夫人年事已高,头疼其实是小毛病,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开些缓解疼痛的药方进行调理,久而久之,自然就能痊愈。但是,如果是肝脏郁滞才引起的头疼,那再开缓解疼痛的药方,就是治标不治本了。”见林箭澜仍是满脸疑惑,钟太医只得接着道:“下官适才,替老夫人施针探脉了一番,发现老夫人肝失疏泄,有些气机郁滞。想来,老夫人之所以会头疼,并非普通的头风,而是因为肝气郁滞所引起的!” “肝气郁滞?”林箭澜神情一凛,追问道:“严不严重?如何才能痊愈?” “这……”钟太医犹豫了会,拱手道:“老夫人吉人天相,所幸发现得早,还尚未延伸到六腑,只要细心调理,痊愈应是不在话下的。” 说来也怪,肝气郁滞所引起的头疼,痛势若劈,要睡个好觉,是件极为奢侈的事。所以,一般来说,患者都会因睡眠不足而精神欠佳。 但是,孟老夫人虽怒火攻心晕厥过去,脸色有些苍白,却不难看出,她气血还是不错的,不像是每晚都头疼得睡不着觉的人。 疑惑的视线瞥向锦床,仿佛看到了什么,钟太医眼神稍顿,走近锦床边,轻缓的将孟氏垫在头下的软枕移取出来。 香枕触及掌间,钟太医不由惊道:“这香枕,竟是由冰丝绒锦缝制的!” 这孟老夫人,也太奢侈,太会享受了! 这可是冰丝绒锦,别人就是拿来做随身的一小块锦帕都会觉得暴殄天物舍不得。这老夫人居然拿来缝香枕! 看着钟太医有些目瞪口呆,林箭澜不由眉飞色舞笑着解释道:“这是梅儿缝制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很喜欢,所以一直在用。” “林二小姐?”钟太医将目光转向林傲梅,却见她依然恬淡如水,只轻点了点头,证实林箭澜的话,没有半点要显摆的意思。 钟太医不由暗自点头,果然是个有心的孙女,孟老夫人好福气啊! 端详着手中的香枕,钟太医似乎发现了其中奥妙,笑问林傲梅道:“林二小姐懂医术?” 林傲梅愣了愣,继而笑着道:“钟太医会这样问,可是觉得这香枕有什么不同寻常?” 没想到林傲梅并不避讳,反而如此直言,钟太医点点头道:“确实。下官适才有些不解,肝气郁滞引起的头疼,痛势若劈,很难入睡,可是老夫人却明显不存在这个问题,想来,就是这香枕的功劳。” 林箭澜疑惑道:“这香枕,难不成有什么玄机吗?” 在钟太医拿起这香枕时,林傲梅便已有了主意,此时已经完全不心慌待会有什么解释不通的了。所以,只静静的看着钟太医回话:“回相爷,这香枕看似和普通的香枕一般无二,实际上,其中有几味药材,是专门针对老夫人的病因,可以疏肝理气解郁,所以,老夫人才能在大夫还没有查明到病因之前,减少了头疼的痛楚,安心入睡。” 林箭澜满是诧异,在今天之前,老夫人的真实病因都还无人察觉,而这香枕,却是在许久之前,梅儿就缝制好送给老夫人了。 钟太医说,里面有几味药材,是专门针对老夫人肝气郁滞的,岂不就是说,在此之前,梅儿就已经知道老夫人的真实病因,所以才会针对这个病因加进药材帮助老夫人入眠的吗? 不过,连府医都没诊断出来的病因,梅儿又为何会知道的?还有,既然梅儿知道,那又为何不说,只自己暗暗的帮孟氏调理呢? 疑惑的以眼神询问林傲梅,却见林傲梅也是一脸茫然迷惑,询问钟太医道:“敢问钟太医,是哪几味药材?” 对于林傲梅,钟太医的印象是极为满意的,听她这样问,当即毫无恶意的笑笑道:“二小姐不必如此藏拙。你的用心良苦,孟老夫人都会知道的。” 林傲梅却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坚持道:“傲梅当真不知,还望太医指点。” 如果这香枕,是在孟氏诊出病因之后缝制的,那林傲梅也没什么不好否认的。但是现在,她绝对不能认。否则,真的无从解释。 “啊?”钟太医神色很是错愕,好半天才不可置信的道:“这香枕中,有台乌药,生姜,枳壳,香附,青皮。这五味药材加在一起,正有疏肝理气解郁的药效。林二小姐绝对不会不知道?” 钟太医长年累月和药材打交道,对其气味都极为敏感,所以,适才这香枕一拿上手,钟太医便断定里面有这五味药材。事实上,也确实有。 这回轮到林傲梅错愕了,眨巴着眼无辜的道:“傲梅是真的不知道,这五味药材,居然还有这个功效。这、这也太巧合了?” “巧合?这从何解释?”钟太医明显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林傲梅想了想,突然掩嘴失笑道:“傲梅真的不懂医术,这香枕中,可不止这五味药材,而是整整十六味。傲梅查阅了一整本的《金匮要略》,特意从中寻了好几剂药方,又对比这几剂药方中的药材都互不相冲相克,这才加进去的。并不知道……”顿了顿,林傲梅无奈道:“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还请二小姐指教。”钟太医听得云里雾里,拱手道。 林傲梅浅浅一笑,娓娓道:“这香枕里面,共有十六味药材,分为四剂药方。台乌药、苍术、茱萸、黄连为一剂,可泄火清热;生姜、肉桂、香附为一剂,可温中止痛;党参、白术、枳壳为一剂,有益气健脾的功效;木香、青皮、砂仁、苍术、厚朴、甘草为一剂,有行气温中,散寒化温的功效。这四剂药,都只是寻常益体强身的药方,傲梅在今日之前,也并不知道祖母病因的,又怎么可能刻意用这五味药帮祖母疏肝理气解郁呢?” 林傲梅说的亦真亦假,让人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确实,林傲梅不懂医术,但是,她早知道孟氏的病因,所以才会针对这个病因,刻意查阅了许多医书。 她当然知道台乌药,生姜,枳壳,香附,青皮这五味药加在一起的功效,所以才会故意加进香枕之中。然而,如果单用这五味药作香枕,用意不免太多明显,所以,林傲梅只能再加进其他药物,混淆视听。 况且,这四剂药方的疗效,都并非是林傲梅信口胡说,而是她真真正正的查阅了许多古医书才找到的。 她不懂医术,所以,要选这十六味药材,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真金不怕火炼,因为这四剂药方都是真实的,所以,林傲梅并不担心钟太医不相信。 听到这里,不止钟太医听明白了,就连林箭澜也听明白了,二人皆是目瞪口呆。 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林傲梅所用的四剂药方,单单分开,每一剂的功效,都不是治疗肝气郁滞的。但是,四剂药方同时缝制在香枕之中,第一剂药方中有台乌药,第二剂药方中有生姜和香附,第三剂药方中有枳壳,而第四剂药方中有青皮。如此一来,这五味药混在一起,就变成了疏肝理气解郁的另一剂药方! 若果真如此,那孟老夫人,当真是有神助啊!不过,虽然林傲梅说的巧合,合情合理得没有丝毫的破绽,但钟太医却仍是心有疑窦。因为,以孟老夫人如今的身体状况,明显还不会出现右肋肝脏疼痛的,那么,林二小姐适才,又为何会有此一说呢? 第118章 引火断根 林箭澜却是没有钟太医那么多的疑窦,原本如电的眸光在望向林傲梅时,只遗下浓浓的柔和与慈爱。 这个孩子,真是…… 原先,林箭澜只以为这是普通的香枕,唯一的不同,就是用千金难求的冰丝绒锦缝制的,冬暖夏凉,较为舒适罢了。 冰丝绒锦是嵘国进贡的,数量稀少,所以,就连宫中得宠的后妃,要用冰丝绒锦去缝制随身的衣物绣帕,也都是经过重重深思熟虑,确保万无一失才舍得用的。而林傲梅,却用冰丝绒锦给孟氏缝制香枕。其心意,便已足见一斑了。 但是,林箭澜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香枕中所包含的心意,还远不止冰丝绒锦而已。 虽然找寻这十六味药材的过程,林傲梅仅仅只是一句话带过。但是,听她在向太医解释时,对这十六味药材的熟络程度,便不难想象到,她是经过多少次的谨慎查阅,反复对比,才能让从未习过医术的她,把这些药材的名字药效,都记得如此深刻,一字不落。 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林箭澜能极为肯定,如果今天钟太医没有看出这香枕中的不同寻常,想来林傲梅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提起分毫的。这样纯粹的心思,让林箭澜的一颗心似乎融化在了一潭春水之中,变得柔软,变得怜惜。忍不住伸手轻抚林傲梅泻下腰际的青丝,尽显慈爱,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终只道:“你有心了。” 林傲梅的身子不禁一顿,微微抬眸,眸中看似清泠依旧,内里却氤氲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似乎,在许多时候,她都真的已经忘记,自己对林箭澜,还有仇恨了。在不经意间,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如上辈子那样,真心的对他好,将他当作慈父一般真心的去孝顺、尊敬他。 为什么,他是林箭澜啊!她应该像恨杜柳清一样去恨他才对啊! 林傲梅突然察觉,自己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林箭澜和杜柳清林芙蓉她们区分开来了。 这个认知,让林傲梅止不住的心里一颤,如玉凝成的俏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色彩,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水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只直勾勾的看着林箭澜,似乎要在林箭澜的脸上寻求什么答案一般。 迎上林傲梅如幽谭深邃的视线,看着她微微扬起的面容,林箭澜心中满是感慨。 她如玉的俏脸纤巧削细,颜若朝华,肤似凝脂,眉目如画,唇似点樱,整个人恍若晓露映阳,花树堆雪,又似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点点滴滴,都像极了当初那个如解语花般善解人意的女子! 回过神笑了笑,这是他和她的女儿啊! “怎么了梅儿?” 林傲梅垂下眼睑,没有说话,只抿嘴摇了摇头。 林箭澜也没有多想,以为她是担忧孟氏,遂出言安慰道:“祖母没事的,太医也说了,病情发现得早,只要细心调养,是可以痊愈的。对,太医?”生怕林傲梅还不信似的,林箭澜复问钟太医道。 “是!下官回去后,便让医女送几味太医院独有的药材过来,再按照下官开的药方好生调理,虽不能马上立竿见影,但是,依老夫人现在的病情,慢慢调理,是能够痊愈的。”回答完林箭澜,钟太医转而问林傲梅道:“不过,老夫人现在的病况,引起头疼是必然的,却不会牵动右肋肝脏疼痛。二小姐,敢问,老夫人是当真说过右肋疼痛吗?” 林傲梅沉吟稍许,点头肯定道:“是。若是太医不信,便等祖母醒来,亲自问她便好。” 林傲梅并没有忘,陈大夫适才说过,孟氏要醒来,少则三四个时辰,多则六七个时辰。虽说医者父母心,但是,无论怎么说,钟太医都没有在这里等到孟氏醒来再离去的道理。所以,林傲梅说的极为有恃无恐。 肯定而毫不心虚的语气,让钟太医更是难辩真伪,却难以求证。 转念一想,无论这香枕中混合的五味药材,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归根究底对孟氏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还有,不管孟氏右肋肝脏疼痛是否真的确有其事,钟太医都已经亲自看过孟氏的病情了,还远不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淫浸官场多年,钟太医早已知道,大事糊涂不得,小事精明不得。而显然,无论这两件事,是天意巧合,还是人为安排,都对结果有利无害,所以,并非是多么重中之重的事。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去刨根究底呢? 张管事待立在一旁已经许久,看似没有任何异议,实际已经等得有些急了,巴巴的望着林傲梅,只希望她能记起自己。 孰料,林傲梅和林箭澜一样,只凝神贯注的听着钟太医说话,嘱咐孟氏的身体该如何调理,什么食物对病情有利,哪种食物应该避讳云云,二人听得认真仔细的神色,似乎已经全然忘了有张管事这个人存在一般。 约莫两刻钟,钟太医喋喋不休的叮嘱才算说完,又提笔写下了几剂药方,这才作辑离去。 杜柳清支走银子一事,毕竟算是家事,万没有当着钟太医的面查问的道理。不过,钟太医一离去,就该言归正传了。 帮孟氏盖好薄被,林傲梅放下帷幕,吩咐海棠绍棠仔细照料,这才移步到林箭澜身旁坐下。 “张管事,你说夫人支走了银子,那你可知道,夫人支走这些银子,都是去做什么吗?”此时林箭澜心中,已经有九成相信张管事的话了,若是张管事回答得好的话,这九成,无疑便会变为十成了。 张管事诚惶诚恐的道:“老爷,小的只是个奴才,万不敢打听主子的事!老爷若想知道,还是直接去问夫人来得好啊!” 林箭澜眉头浅蹙,若是觉得杜柳清会说,他又何必问张管事?不过,杜柳清支走那么多银两,如果张管事真的心向相府,阻拦过杜柳清的话,那怎么可能没有暗中打探过,以至于连半点头绪都不知道呢?所以,若是张管事连一星半点的所以然都说不出,那这件事,便还尚有可疑的余地。 “那就是说,你不知道了?你从来都没有疑心过,夫人支走那么多银子,是去做什么吗!”林箭澜眉目间厉色乍现,冷叱道。 张管事一惊,忙磕头请罪道:“老爷恕罪,老爷饶命,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听着张管事的求饶,林箭澜神色转厉为疑:难不成,这张管事,从头至尾都是在说谎?否则,为何要求饶? 如果张管事真是在说谎,那就证明杜柳清并没有支走银两,显然林箭澜更希望是结果的。但是,可能吗? “你何罪之有?”林箭澜沉声问道。 “奴、奴才……”张管事欲语还休,犹豫再三,终是磕头道:“奴才不该跟踪夫人派出府的丫鬟,奴才该死!可是,夫人实在支走太多银子,奴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爷恕罪啊!” “你跟踪过夫人派出府的丫鬟?”林箭澜眉峰稍沉,冷冷问道。 看到林箭澜脸染薄霜,张管事有些颤意,偷眼瞥见上首的林傲梅仍是淡然的模样,莫名心里又踏实了,垂下头肯定道:“是!因为奴才也想知道,夫人支走那么多银子是去做什么。有一次,奴才发现,夫人身边的丫鬟支走银子后,便径直出了府。抑制不住心中好奇疑惑,所以奴才便悄悄跟上了。奴才该死!” 身为奴才,却跟踪打探主子派出府办事的丫鬟,显然是逾矩了。这样一来不难联想到,张管事的求饶,是为哪桩了。 一瞬间推翻了林箭澜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那你跟踪到什么了,如实说来!” “奴、奴才跟踪夫人身边的丫鬟到了银雀街的琳琅轩,待到那丫鬟离去后,奴才便进去询问琳琅轩的掌柜。这才知道,那个丫鬟居然在琳琅轩采订了许多瓷器摆件,还把刚从奴才那里支走的五千两银子当作定金搁在了琳琅轩!” “荒唐!”张管事话语刚落,林箭澜当即厉声叱道,“五千两银子全部买了瓷器,那得是差不多整整一屋子的摆件!况且,夫人支走了那么多次银两,又怎么可能每次都买了瓷器!” 张管事满脸欲哭无泪,磕头道:“奴才也不知啊!其它的奴才不知道,但是奴才跟踪过去的那一次,确实是见那丫鬟将银子都通通买了瓷器了。而且,而且……”张管事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眉间的褶纹又加深了不少,林箭澜声音已经趋于冷沉。 “而且,原先奴才也很不敢相信,后来一想,虽说夫人每次去支银子,都是派的同一个丫鬟,但是,也难保是那个丫鬟假公济私,仗着夫人的名义拿走那么多银子。奴才想着,会不会夫人压根就不知道此事。所以,奴才又偷偷暗查了几天,可是……”张管事咬牙道:“可是奴才查探后发现,并非那个丫鬟假公济私,因为那个丫鬟采订的将近五千两的瓷器,都在几天之后出现在了芙蓉苑内!而芙蓉苑之前的瓷器摆件,却都已经被砸碎,通通用粗布裹着扔出了府。” “被砸碎!”林箭澜眸光一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在一瞬间否认了。 芙儿的性子素来温婉贤淑,又怎么可能是她?可若不是,芙蓉苑满屋子的瓷器,又怎么会全部都被砸碎了呢?不小心砸碎一两件还可以解释,但是满屋子,显然除了故意为之,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林箭澜犹豫静默了会,还是觉得亲自问林芙蓉比较好,遂转而吩咐道:“去叫大小姐进来!” 林芙蓉此时,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听到林箭澜叫她入内,差点便要喜极而泣。粗略的整理下着装,便起身款款踱步入内。 她迈步极小,姿态柔柔怯怯,脸上的泪痕清晰,还未说话,便让人先存了几分我见犹怜。 “爹……”林芙蓉诺诺的低唤了声,不敢抬眸直视林箭澜,似乎是唯恐惹他生气。 林箭澜的眸光染上了几分动容不忍,正要开口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便见林傲梅急急起身,挽住林芙蓉关怀的问道:“姐姐怎么哭了?爹爹并未责罚于你啊!虽说二娘这次的话,说的也着实过重了,把祖母都气得晕厥过去了。但是,爹爹也只是让二娘闭门思过而已,并没有过重的责罚呀,姐姐为何哭了呢?”边说着,边拿出绣帕帮林芙蓉擦拭长睫的泪花。 看似安慰询问林芙蓉的话,却让林箭澜瞬间想通了什么。 确实,芙儿有什么好哭的? 柳清这次确实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把老夫人都给气得晕厥过去了。百善孝为先,他没有让杜柳清去跪家庙,抄女戒,只是让她回去闭门思过,可以说,连责罚都算不上,已经够顾及柳清颜面的了,芙儿还有什么不满,觉得委屈的呢? 见林箭澜的眸光不复适才的动容不忍,林芙蓉暗骂林傲梅的同时,也暗叫不妙,赶忙道:“我只是觉得愧对祖母罢了,娘亲也只是一时气极,才会言语无状,求爹爹,不要再生娘亲的气了。”说到最后,又换上了楚楚可怜的模样,担忧的道:“祖母她,她现在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爹,芙儿能去看看祖母吗?” “还没有。应该要晚一些!等你祖母醒来,你再过来探视,现在为父有事要问你!”林箭澜只以为林芙蓉是当真心生愧疚,所以不想让她看到孟氏还在昏迷,更添自责。 林芙蓉眼中的惑然一闪而过,一瞬之间,脑中极速思索着,却是未果。 就算娘亲真有支走银子,那关她什么事?她可什么都不知道,父亲要问自己什么呢? 对于未知的事情,林芙蓉心里便更是警惕,目光暗自在林傲梅和三姨娘之间不断逡巡,看着林傲梅柔和依旧的面容,三姨娘事不关己的姿态,林芙蓉就觉得越发心颤。 尽管如此,林芙蓉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点点头道:“父亲有什么要问芙儿的,尽管问便是!” 第119章 宽厚大方 对于自家人,林箭澜从不使什么弯弯道道,见林芙蓉这样说,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芙儿,你娘亲支走那么多银子,你可知情?” 林芙蓉闻言一愣:难道说,爹是怀疑自己知情不报,包庇娘亲吗?如此一想,林芙蓉不由有些慌了。在此之前,她是当真对这事一无所知啊! 林芙蓉此时完全没有想,或许杜柳清压根就没有支走那么多银子,只担心自己会因此受到牵连。 林芙蓉知道张管事是杜柳清的人,因此觉得,杜柳清会找张管事支钱,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什么好质疑的。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被孟氏抓到纰漏,所以张管事情急之下,为了自保而将杜柳清供出来。 林芙蓉心里只有两个疑问,张管事向来以杜柳清马首是瞻,那杜柳清找他支钱,张管事理应都不会有所阻拦。既然如此,那张管事又怎么可能去找过三姨娘,说让她帮着劝阻杜柳清支钱这种话呢?他又不是不知道杜柳清和秦玉茗不对盘。 更奇怪的是,秦玉茗也知道张管事是杜柳清的人,那又为什么会帮着张管事呢?且两人就像早已串通好了一般,将没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 不管这两个疑问,林芙蓉想没想通,总之,林芙蓉就以为杜柳清是当真有支走银子的。听林箭澜这样问,下意识便撇清回答道:“爹,娘亲究竟是什么时候支走银两的,芙儿一无所知。娘亲没有告诉过芙儿。若是芙儿早知道的话,定会加以劝阻的!” 林傲梅面容浅淡如水,内里却只剩满心冷笑:真是杜柳清的好女儿啊!在这种情况下,却只想到撇清自己,完全不顾杜柳清了。 林箭澜却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芙儿年纪虽小,却素来进退有度,林箭澜很相信,这个女儿对杜柳清支钱一事并不知情。 不过,接下来的事,林芙蓉就一定知情了:“芙儿,你的芙蓉苑,不久前是不是换了一批瓷器摆件?” 林芙蓉不解,为何林箭澜会突然把话题跳转到她芙蓉苑的瓷器摆件上。况且,她芙蓉苑的瓷器摆件,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批了,爹爹都从未过问过,今天怎么了?难不成,老夫人心血来潮的查看娘亲手底下产业的帐册,爹爹也要心血来潮的过问她芙蓉苑的瓷器摆件来了?那可不行啊…… “爹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林芙蓉不答反问,强装镇定道。芙蓉苑换瓷器摆件一事,绝对不能被爹爹知道! “张管事说,曾看到你娘的丫鬟支走银子后出府采订瓷器,但是这些瓷器,都出现在你的芙蓉苑内,而芙蓉苑之前的瓷器,都被砸碎扔出府外了。” 林箭澜的话,让林芙蓉突然间想通了什么:张管事绝对有问题! 确实,每次要重新添置瓷器,她都是让采月采星直接报备给张管事,张管事自然就会帮她摆平。 杜柳清是当家主母,张管事负责府中的采买事务,只要有个明面上的理由,拿采月和采星顶缸,说是她们俩不小心摔碎的,都没有人会去追究什么,她自己反倒能落个宽厚大方的美名。 张管事招出杜柳清,还可以勉强解释是为了自保。但是,居然把她也给牵扯进来,那显然已经超出自保的范围了。 张管事是故意要把火引到她们母女身上的! 若真是这样,那娘亲是否真有支走那么多银子,就还有待考究了。毕竟,就算是芙蓉苑换了不少次瓷器摆件,可那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娘亲又不缺钱花,为何要支那么多银子? 心思电转,直到此时事情牵扯到了自身,林芙蓉才总算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知是对关乎自己的事较为上心,还是脑子到现在才开窍。 一察觉到端倪,其它不对劲的细节便也跟着浮出水面了。 就算娘亲真有支那么多银子,张管事对娘亲依旧忠心耿耿的话,此时事情败露,那张管事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先把此事污蔑到别人身上。 如果张管事是先污蔑给别人,最后无果才不得已供出杜柳清,那还说得过去。 可是,张管事明明没有这样做,甚至都未曾尝试,就直接把罪名兜头往娘亲身上盖了。这还不足以证明他是有意为之吗?还有三姨娘,行为就更是奇怪了,居然会帮张管事瞒天过海? 不细想便也罢了,如今一想,张管事的行为,似乎从适才开始,就是故意要针对她们母女的! 林芙蓉有些心惊,似乎不知不觉中,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她们的掌控了…… 迎上林箭澜顿惑询问的眸光,林芙蓉思索了片刻,便已有了答案。反正,这种事她已经驾轻就熟了,不是吗?只不过,这次面对的是林箭澜,她需要更加谨慎罢了! 稳了稳心神,林芙蓉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爹怕是误会了。那一次,确实是换了一批瓷器。是采月和采星不小心把打碎的,女儿觉得,不太好报备上去,所以,就把这事告知了娘亲,不出几日,娘亲就把新的瓷器送来芙蓉苑了。想来,娘亲是遣了丫鬟去张管事那里支银子,出府采订了。” 这种借口,都用不着林傲梅拆穿,林箭澜便道:“再怎么不小心,能打碎一屋子的瓷器?” 如此漏洞百出的回答,林箭澜会这样发问,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林芙蓉敢这样回答,就一定有填补的后招,善解人意的答道:“爹误会了,这事只是个意外。那天,应是花园中饲养鸟儿的家仆忘记把圈养太阳鸟的细竹笼门关上了,所以,那太阳鸟竟飞到芙蓉苑去了。采月采星想抓住那鸟儿,不料那只太阳鸟竟上飞下跳的,这才不小心把瓷器打碎了。后来那鸟儿抓住了,也给送回花园去了,果然是从笼中逃出来的。” 按照原先的计划,该是张管事开口的,但是,林芙蓉临乱突想的一番解释,却让张管事完全接不了口,只无措的瞥向林傲梅。毕竟,二小姐也没有跟他说,大小姐居然会这么解释啊! 即便大小姐砸碎瓷器的次数不止这一次,但是以他现在的局面,已经没理由揭露其它几次了,仅仅只能利用这一次来说事,如果被大小姐躲过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虽然大小姐这样,只能保全她自己,顶多解释了夫人支走那么多银子中其中五千两的去处,依旧不能撇清夫人。但是,二小姐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大小姐吗? 林傲梅也没有想到,林芙蓉竟然能有这番解释。不过,结局是一样的,只不过她自己不能再做壁上观罢了! 这种情况,显然张管事是应对不了了,林傲梅便也不再指望,轻蹙柳眉施施然开口道:“一只鸟儿就让她们慌成这样,把满屋子的瓷器都打碎了。这还得万幸,那鸟儿是往瓷器上飞的,若是往姐姐身上飞,采月采星不得把姐姐你也给误伤了,这还了得?” 想了想,又是一副全心全意为林芙蓉着想的模样道:“姐姐,梅儿知道你素来宽厚,待下仁慈。但是也不能无端放纵了。采月采星因为一只鸟儿,就打碎了满屋子的瓷器,少说也得四五千两,大姐姐便一声不吭的自个儿帮她们填补上去了。这不是反过来伺候她们吗?而且,如此粗笨之人,竟是大姐姐一等大丫鬟,这话传出去,岂非要贻笑大方?” 林芙蓉一想出张管事的不对劲,自然也能想到,三姨娘区区一介妾室,是不足以让张管事对杜柳清倒戈相向的。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林傲梅! 原以为她这样一说,林傲梅定是无计可施了,没想到林傲梅竟然还能循着她的解释说出这么诛心的一番话! 下人犯了无关紧要的小错,提醒告诫不重罚,是宽厚大方;公私对错严明,奖赏处罚分明,是待下仁慈。 但是,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管教不好,且犯了大错还不予追究,反而帮着隐瞒,这就是不分对错,混淆赏罚。身为主子,却替丫鬟的错误承担后果,那就更说不上什么宽厚大方,待下仁慈,而是主子软弱无能,懦弱可欺了。 林芙蓉勉强挤出笑容,咬牙道:“因为此事,我也已经处罚训诫过她们两个了。毕竟两人跟了我这么久,主仆情深,我也不想因此事便过重责罚二人,就当给她们一个机会,相信她们不会再犯了。” 采星采月都是帮林芙蓉顶缸的,林芙蓉怎么敢不帮她们说话。否则,若是大动干戈起来,难保二人情急之下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林傲梅并不说话,只把视线转向张管事。张管事立刻反应了过来,刚才他没办法接口,现在二小姐已经把事情引到这里来了,他怎么可能还不懂? 状似赞赏林芙蓉的道:“大小姐一向如此,府中下人都极为羡慕采月采星,说是二人如此粗笨,几次三番打碎瓷器,幸亏跟了个这么宽厚的主子,否则,都不知道被撵出去多少回了!” 林箭澜闻言不悦惑然问道:“几次三番?难不成,她们不止打碎了一次瓷器?” 张管事恭声道:“回老爷,这个奴才就不知晓了,但是,奴才曾听到不少丫鬟小厮私下里嚼舌根,说希望能到芙蓉苑去当差。只因大小姐宽厚,就算是做错了事,也从不处罚训诫。” 这话并不是全然的假话,林芙蓉是什么性子,大抵也只有采月采星这些贴身丫鬟心知肚明,府中其它下人,也都只知其表面罢了。 而采月采星,每次都替林芙蓉顶缸,所以久而久之,府中下人都知道,采星采月笨手笨脚,而大小姐宽厚大方,待下仁慈。 这些话,林芙蓉也是知道的,但是,明显对她名声有利,所以林芙蓉也从未制止。不过现在,却反倒被拿来作文章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箭澜朝着林芙蓉语重心长的道:“芙儿,梅儿说的对,待手下人,万不可以太过放纵了!你也是,宽厚也该有个度,那采月采星几次三番打碎瓷器,若不是实在粗笨得无可救药,就是不把你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她们寻常粗心,你每一次不予追究,只会让她们越发有恃无恐。这才导致她们竟能粗心得毫无顾忌,仅因为一只鸟儿,就把满屋子的瓷器都给打碎了!这样的刁奴,如何能再姑息?你是府中的嫡长女,宽厚仁慈固然是好,但若太过了,难免让下人觉得你懦弱可欺,不把你放在眼里,明白吗?” 林芙蓉暗自憋屈,天知道,这府中下人,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话虽如此,林芙蓉却也无法辩驳,只能点头称是。 听着林箭澜的话,林傲梅眸中闪过几多繁复的色彩:宽厚仁慈固然是好,但若太过了,难免让下人觉得你懦弱可欺,不把你放在眼里,明白吗? 这话,好生熟悉…… 犹记得,上辈子林箭澜也曾这样告诉过她。只可惜,她从未放在心上。直到经历了生死,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爹,女儿知错,不过,采月采星和女儿名为主仆,实际上情同姐妹,还望爹爹开恩,饶过她们这一次!”林芙蓉想了想,还是开口求情道。 采月采星罪不至死,这样的话,若是处罚,那定是仗责之后赶出相府。采月采星跟了她许久,知道她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如果赶出相府,难保她们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林芙蓉就是舔着脸,也还是竭尽所能的替她们说话。 林箭澜却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坚定道:“不行!这样粗笨的人,怎么可以还留在你身边伺候!” 以前他不知道便也算了,如今知道了,怎么可以容许?梅儿说得没错,这次是打碎瓷器,没准下次,就会伤了芙儿了。 林傲梅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林芙蓉向林箭澜屡次求情。 采月采星,就像是林芙蓉的左右手,也知道了太多事。恐怕,如果保不住采月采星留在府中,那么,林芙蓉就会彻底毁了她们二人。自己就只管看着,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第120章 装模作样 林芙蓉履履求情,却都被林箭澜拒绝,林傲梅明眸湛然,见时机差不多,这才柔声开口道:“爹,采月采星伺候大姐姐许久,主仆情深,大姐姐又素来性子温婉,如何下得了手严惩她们二人呢?” 林芙蓉之所以替采月采星求情,一来,是二人知道她的真性情,又是因为替她顶缸才导致被撵出府去的。林芙蓉唯恐采月采星心有不平,多多少少会透露出什么,虽然不见得有人相信,但也终究是个麻烦。 二来,替采月采星求情,也能更加彰显她的宅心仁厚,待下仁慈。 但林傲梅这样一说,便直接把林芙蓉的宽厚说成了懦弱,无力惩处管教手下人。 这个该死的林傲梅!是偏偏要毁她名声的吗?简直是欺人太甚! 林芙蓉突然觉得,自己这么早和林傲梅撕破脸皮,是个多么冲动糊涂的行为!如果在桃花宴的时候,她能忍住一时之气,那此时,林傲梅是不是也会顾及收敛一二? 听了林傲梅的话,林箭澜沉吟了稍许,似乎想到采月采星是陪着林芙蓉过来常青院的,此时就在外屋,遂朝着丫鬟吩咐道:“把采月采星二人唤进来!” 林芙蓉只觉事情不妙,便听林箭澜转而朝她道:“芙儿,虽说这两个丫鬟粗笨,但是,如果她们真对你有敬畏之心的话,越粗笨,做事就越会上心,怎么会因为一只鸟儿,就如此毫无顾忌的把满屋子瓷器摆件都给打碎了?这分明是仗着你性子好,不把你放在眼里!这般刁奴,若是再姑息,往后不得更加目中无人了?她们是你的贴身丫鬟,代表的是你的颜面,以她们二人,只会给你抹黑。你明白吗?”芙儿性子柔弱,念及旧情下不了手,他身为父亲,却绝不能容忍。 林芙蓉恨得咬牙,只暗骂林傲梅狡猾。如果林傲梅直接告诉爹爹,瓷器是她砸碎的话,那么,以自己在爹爹心中根深蒂固的完美形象,爹爹并不见得会相信。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爹爹相信了,但为了顾忌她的名声,想必也不会大动干戈,到时,林傲梅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这该死的林傲梅,居然顺水推舟的把这事往采月采星身上推,而她总不能把这事往回揽?这样一来,她是无从辩解,却又求情无果。林傲梅在砍了她臂膀的同时,又顺带往她温厚大方的名声上泼了几把污水!显然,这结果,要比把将摔瓷器的事盖在她身上,却惹父亲不信要来得划算多了! 红唇微抿,林芙蓉对局面已经看得无比清晰,却也只能将苦水往肚里咽,垂首恭声道:“女儿,谨遵爹爹教诲!采月采星,确实罪无可恕!” 林箭澜点点头,心中却是暗自计较。芙儿性子如此柔弱,又怎么震慑得住下人?他又怎么放心的把产业交由她掌管呢? 计较间,采月采星已经被带到了,二人的神色皆是一片不明所以,却仍是有条不紊的行了礼。 林箭澜余光瞥到一旁兀自品茶的林傲梅,记起她适才对林芙蓉说的话,不觉有些好奇,想把采月采星的惩处交给她来决定,看看遇见这种情况,她又会是如何应对的。 不过转念一想,采月采星是林芙蓉的贴身丫鬟,若是让林傲梅惩处,担心她们姐妹二人会因此生了间隙,便也作罢。 采月采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唤进来,见林芙蓉就坐在林箭澜的下首处,正不停的朝她们俩使眼色,心中顿觉有些不安。 正忐忑之时,林箭澜只不过一开口问话,便让二人跪着的身子莫名颤了一颤:“采月采星,芙蓉苑的瓷器摆件,可都是你们不小心打碎的?” 一听到是因为这件事,二人都不免稍稍松了口气。 面对这种事,该怎么说、怎么做,她们已然是驾轻就熟,早就有了经验。再说,她们是替大小姐顶缸,顶多让人觉得她们粗笨一些,有大小姐在,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如此一想,二人便都没了适才的忐忑不安,采月思索了会,声音清亮,镇定自若的道:“回老爷,是奴婢二人不小心打碎的。大小姐也是清楚奴婢二人性子的,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还望老爷明鉴。” 林芙蓉暗自抚额,不知该喜该忧,眼神不舍的望向采月采星。如果采月采星待会注定要被惩处的话,那她只能暂时安抚二人,不要让她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至于以后…… 眸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快到几乎无人察觉。 听着采月毫无愧疚惶恐的语气,林箭澜长眉微皱,很是不悦。果然是芙儿太过纵容二人了!这才养成这种刁奴! 心虽不悦,声音却故作平静的问道:“你们打碎瓷器,大小姐可曾处罚过你二人?” 见采月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采星这才出言道:“回老爷,大小姐素来温柔宽厚,只不过是稍加训诫一番罢了。自奴婢二人到芙蓉苑伺候以来,大小姐都不曾体罚过奴婢二人。奴婢二人铭感五内。能够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是奴婢二人的福气。”采星违心却毫不吝啬的道。总之,赞扬大小姐的话,是不存在说多错多这个问题的。 如果是在以往,采星采月的形象,是非常尽忠职守,进退有度的丫鬟,那采星这样说,确实能为林芙蓉树立不少好名声。但是眼下这种情况,显然已经完全变了味。 林箭澜有些恼怒,这个芙儿,处事真是太过于柔弱了!如果他再不处置这两个刁奴,怕是往后,她们就要奴大欺主,爬到芙儿头上去了! 林箭澜再也平静不了,拍案怒斥道:“好一个铭感五内!你们就是这样铭感五内的吗!芙儿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来人,把这两个刁奴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卖身契退还给伢婆子,撵出府去!” 采月采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脑子里“轰”的一声变成空白。直到常青院的粗使婆子上前拉人,二人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双目湛湛的望向林芙蓉,边挣扎边哀求道:“大小姐,您知道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啊!您是知道的啊!您救救奴婢,奴婢对大小姐衷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大小姐!” 林芙蓉咬紧下唇,她自然听得出采月采星的话中话,别人不知情,可她是知道的啊! 这种时候,如果她向父亲求情的话,即使无果,至少也作足了姿态,可以安抚一下采月采星,让她们知道,自己已经有尽力救她们了。这样的话,二人或许还能承自己的情,待会挨不住板子,也不会乱说什么。 但是,她已经求过那么多次,爹爹都没有应允,如果此时她再求情,恐怕,爹爹真的会认为她处事懦弱,而对她有成见了! 所以,她不能这么做! 林芙蓉万分后悔,为什么适才她出言求情的时候,采月采星在外面没有看到呢?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否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不舍的望向采月采星,投以爱莫能助的眸光,极力的安抚二人。 主仆这么久,林芙蓉一个眼神,采月采星就已经知道林芙蓉的意思,顿时心灰意冷。 这件事,她们简直比窦娥还冤啊!明明是替大小姐顶缸,以往什么事也没有的啊!可是这次,居然会落到这般田地!连知晓内情的大小姐都对她们爱莫能助了,她们又能如何? 不管大小姐是真的爱莫能助,还是压根就想要撇清自己而牺牲她们,这个时候,她们都无法辩驳了。若是此时辩驳,说出事实真相,怕是也无济于事,谁都不会信。她们反而罪加一等,还会因此得罪了大小姐。 伺候大小姐这么久,大小姐的狠厉劲,她们自是清楚的。如果她们真的为了自保而招出大小姐,那事后,大小姐铁定不会饶了她们!倒不如咬紧此事,说不定大小姐会念在她们衷心耿耿的份上,日后对她们多加照拂,保她们衣食无忧。 采月采星不知道的是,就算她们此时三缄其口,不暴露林芙蓉。事后,林芙蓉也是绝对容不下她们的。 见二人停止了挣扎,林芙蓉眸中水光盈盈,满是不舍的道:“采月采星,念在你们伺候我多年的份上,受罚后,去门房各领三十两银子再离府,也算全了我们之间多年的主仆情谊,还望爹爹恩准!”说着,朝林箭澜跪身请求道。 虽说对林芙蓉太过柔弱的性子并不赞同,但是她如此重情重义,林箭澜也甚感欣慰。稍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林芙蓉此举,却更坚定了采月采星心中的想法,二人的脸上满是感动,眸中是一片坚定的色彩,向林芙蓉昭示着她们的忠心耿耿。 林傲梅端坐在圈椅上,纤纤玉指绞起肩旁的一绺长发,漫不经心的把玩,冷眼看着眼前的主仆三人互相装模作样。 林芙蓉装作情真意切,只不过怕采月采星会牵扯上她。虽说大抵没有人相信,但是林芙蓉对名声这种东西,看得很是重中之重,所以,她不会允许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只能尽力的安抚二人。 而采月采星看似忠心耿耿,实际上,若是此时招出林芙蓉有人会相信的话,恐怕二人是不会做考虑的。所以,她们也只能装作对林芙蓉忠心耿耿,希望林芙蓉能在事后顾念她们“一片忠心”罢了。 真不愧是林芙蓉调教出来的丫鬟,对形势分析果然够精准! 虽然从没指望采月采星会招出林芙蓉,并且取信于人,却也没想到,二人居然真的半点口风都不露,守口如瓶。 只不过,二人终究还是差了林芙蓉一招,真以为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林芙蓉就会念她们的情,对她们多加照拂?这三十两银子,她们就是有命拿,怕也没命花了! 果然,直到三十大板打完,采月采星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林芙蓉一颗高悬的心,也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虽然摔瓷器一事,并没有攀咬到林芙蓉。好在,林傲梅原本的目的,也就是想剁了林芙蓉的左右手罢了。加之现在,林芙蓉所谓的“宽厚大方”,恐也已经染上了阴影。所以,对这个结果,林傲梅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而林芙蓉则是恰恰相反,放下心的同时,也积累了满腔怒火。但是她知道,她的事算完了,可是杜柳清的事,还没完! 思前想后,林芙蓉现在已经确定,杜柳清绝对没有支走那么多银两。但是,她该怎么做,才能让爹爹也知道,娘亲是被污蔑的? “爹,您也看到了,娘亲派人支银子,只是为了添置芙蓉苑的瓷器而已,没有半点私心。所以女儿觉得,支走那么多银子的,一定不是娘,一定是有人在陷害娘亲!”林芙蓉在林箭澜身前跪下,委屈万分道。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三姨娘就坐在林傲梅的下首处,听林芙蓉这么说,当即起身道:“大小姐,婢妾知道您护母心切,您可以说夫人没有支走银子,但是您不可以说是有人在陷害夫人。这不是明摆着说婢妾和张管事沆瀣一气吗?” 林芙蓉顿时语愕,不能说是有人陷害杜柳清,那该怎么说?难不成她还能说,那么多银两都是不翼而飞的不成? 不过,也确实,如果杜柳清是被陷害的,那此消彼长,张管事和三姨娘之前所说的话就是假的。这样一来,陷害杜柳清的人,显而易见就是张管事和三姨娘了。 林芙蓉粉拳紧攥,该死的,不是杜柳清,就是三姨娘和张管事,那岂不是说,无论风向怎么倒,都倒不到林傲梅身上了?这叫她怎么甘心?她绝对不相信,此事和林傲梅没有半毛钱关系。 问题是,从表面上看来,此事确实和林傲梅扯不上一丁点的关系。林芙蓉绞尽脑汁也始终想不明白,林傲梅到底是如何做到置身事外的? 越想不明白,林芙蓉就感觉越是挫败。 上次宸义王的事也是这样,这次又是这样,她都知道是林傲梅暗中作梗,可是她都不知道林傲梅是怎么做到的。这是不是表明,她不如林傲梅? 不!不可能! 第121章 尘埃落定 林芙蓉为杜柳清辩驳,不止让三姨娘听不过去,就连张管事,脸上也变得义愤填膺起来。在林箭澜身前跪下,腰板却挺得笔直,朗声辩解道:“老爷,奴才冤枉啊!就算老爷不相信奴才和三姨娘,那也总要信任老夫人?” 林箭澜自然听得出张管事的话中深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如果说,真是张管事和三姨娘设计陷害杜柳清的,那么,她们二人一定要比其他人早一步知道,孟氏会在今天查看杜柳清手底下的帐册。但是他人的心思,又有谁能提前把握得了呢?更别说,孟氏已经多年没有查看过帐册,今天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更是无人能预测得到了。 那么,张管事和三姨娘如何能早他人一步得知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孟氏先行告知的。所以说,如果真是张管事和三姨娘设计陷害的杜柳清,那么只能说,孟氏也有牵扯其中。甚至,是孟氏主导一切,故意为之。 母子一心,林箭澜当然是信任孟氏的。虽说他知道,孟氏偏喜黎芊芊,不大喜杜柳清,却也知道,以孟氏的为人,是不屑耍这种手段设计杜柳清的。更别提,孟氏是长辈,杜柳清是小辈,如果孟氏真因不喜杜柳清而要刁难她的话,完全不必如此麻烦。一个孝字,就能拿来做好多文章,压得杜柳清喘不过气来。 因此,如此种种,孟氏压根就不屑、也不必这么做。 而且,或许其他人不知道孟氏为何会突然心血来潮的查看杜柳清手底下的帐册,但林箭澜却是稍一想就知道了。 应该是自己在常青院用午膳时,提议要拨几家店面给芙儿学着管理,所以老夫人才会去查看帐册的。这样一来,若此事是张管事和三姨娘陷害的杜柳清,那岂非说连他也有份? 所以,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正如张管事所说,林箭澜就是不相信他和三姨娘,也定要相信孟氏。 张管事的话,可谓是捏住了命门。林芙蓉气得银牙紧咬,她居然想漏了这一环…… 对于孟氏这个祖母,林芙蓉也觉得,她应是不会帮着设计杜柳清的。 可是,林芙蓉也同样觉得,杜柳清是被冤枉的,而冤枉杜柳清的人,就是张管事和三姨娘,还有,林傲梅定也脱不了干系! 左右维谷,林芙蓉脑中突然间也变得混乱起来,全然想不到一个两全的答案,徒惹得满腔急躁,只朝着林箭澜哭诉道:“爹,女儿知道,您自然是相信祖母的,但是,您不相信娘亲吗?”无计可施,林芙蓉只能另辟途径,但愿能让林箭澜动之以情。 林傲梅清傲恬似的面容一片平静,见林箭澜脸色幽沉不发一言,想了想道:“姐姐,你之前不是说,二娘支银子,你一无所知吗?既然不知道,为何现在又说二娘是冤枉的?”叹了口气道:“梅儿知道姐姐对二娘的感情,但是,姐姐不能意气用事,让爹爹为难呐!” 林芙蓉双眸一沉,自己意气用事?她林傲梅就是公私分明? “妹妹也看到了,张管事适才说得天花乱坠,可是娘亲支银子,不过是为了给芙蓉苑添置瓷器罢了,何来半点私心?” 听出林芙蓉语气里的急躁,林傲梅故作不知,沉吟了稍许,摇摇头道:“梅儿觉得,姐姐过于以一概全了。张管事之前所说,二娘是不止支过一次银子的。只是,张管事跟踪二娘身边丫鬟出府的那次,银子正好是用来添置芙蓉苑瓷器的罢了。其它那么多次,张管事可都不知道,二娘是拿银子做什么去了。” 林芙蓉被堵得哑口无言,张嘴结舌。这个该死的林傲梅!东拐西拐,她就是要说是娘亲支走那么多银子的!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满腔怒火侵蚀了所有神经,林芙蓉怒气道:“傲梅!你就是偏要把所有的错都往我娘亲身上推!你回府以来,娘亲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娘亲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要把脏水通通往我娘亲身上泼!” 林傲梅泠泠水眸难以思议的看着林芙蓉,渐渐氤氲了水雾,委屈道:“妹妹不过是就事论事,姐姐你、你怎么能……”说到最后,干脆将头转向别处,赌气道:“是,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不是祖母拾掇张管事和三姨娘陷害二娘的,都是我,是我支走了那么多银子,二娘是冤枉的,是我罪大恶极,可以了!” 林傲梅亲口在林箭澜面前承认了林芙蓉心中所想,让林芙蓉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正想质问,却听林箭澜柔声安慰道:“傻丫头,你大姐不过是一时心急才会这么说的,她有口无心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言罢,还轻蹙长眉不悦的望了林芙蓉一眼,直看得林芙蓉内心一阵绞痛。 林傲梅赌气的扭过头,看也不看林箭澜,清亮的眸中隐隐有些泪光闪烁,却仍是倔强的道:“才不是。梅儿就是故意要往二娘身上泼污水的,今天这一切,都是我设计陷害二娘的。是我请祖母查看帐册,是我拾掇张管事和三姨娘瞒天过海,都是我!” 在这种时候,又是用这种语气,林箭澜怎么可能会信?看着林傲梅一脸倔强的孩子心性,林箭澜不觉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林傲梅的发丝,失笑道:“你这犟脾气啊!跟我当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林傲梅还是不为所动,林箭澜转而朝林芙蓉道:“芙儿,你也说得有些过分了,快过来,给你二妹妹陪个不是。” 在林箭澜看来,这只不过是姐妹之间闹闹小矛盾罢了,变的是表情,不变的是感情。 不过,也难怪梅儿会这般赌气了,本来就是小孩子,受不了一点委屈。对柳清情真意切,却被芙儿一时气话说得如此不堪。所以,让林芙蓉给林傲梅陪不是,林箭澜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毕竟,芙儿现在,或许也正后悔懊恼着呢!他这样做,还能给她个台阶下。 林芙蓉瞪目结舌,要她给林傲梅陪不是?有没有搞错?她有什么不是?林傲梅不是已经说了吗?是她陷害的娘亲,这分明是实情啊!为何爹爹丝毫不放在心上? 此时屋中,也就她们几人,丫鬟婆子都是垂首立在一旁。趁着林箭澜转过身,对林芙蓉说话的当口,林傲梅一改先前委屈的赌气模样,慢条斯理的伸手,不疾不徐拂去俏丽玉脸上的泪痕,不顺不顺的看着林芙蓉,眸中满是璨笑,无声启唇朝林芙蓉骂道:蠢货! 那挑衅得意的眼神,焕然璨笑的表情,林芙蓉立于对面,毫无疑问都看得一清二楚,内里更是怒火攻心,火光汹涌,只想冲上前撕烂林傲梅善变的脸。 无奈林箭澜正对着她,一丁点异状的表情,都会被他看得正着,加之林芙蓉也并非当真愚钝之人。第一次失态,还能解释为一时气急,再失态,那她就不是她了。 暗绞衣袖,林芙蓉强行压制下眸中显而易见的怒火,眉目垂敛,自责愧疚的道:“二妹妹,爹爹说的是,姐姐不过一时焦心,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犹豫顿了稍许,莲步轻移走到林傲梅身边,将手搭在林傲梅肩上,怯怯道:“二妹妹,万莫要放在心上才好。否则,姐姐真的惶愧无地。” 声音愧责柔怯,在林箭澜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却是恶狠狠的怒瞪着林傲梅,同样无声道:走着瞧! 林芙蓉在林箭澜面前都做到这副姿态了,如果林傲梅还小孩子心性的话,那就不是林芙蓉傻,而是她傻了。 见林傲梅和林芙蓉很快便“化干戈为玉帛”,林箭澜欣慰的同时,也不想再让二人谈论杜柳清的问题,以免又生间隙。所以,便直接让杜柳清入内,想自己亲自问她。 在外跪了许久,杜柳清一袭云英叠襟长褶裙依旧纹丝不乱,显然是经过了细心整理。倒是那精丽的状容,要比原先淡了几分,透着些许苍白,衬着若有似无的泪痕,更显无辜凄楚。 都说带孝三分俏,杜柳清可谓掌握了其中精髓,刚入内,一无喊冤,二不辩解,只祈求着要探视孟氏。 林箭澜犹豫了稍许,终是道:“老夫人已经无事,只是还未醒来,等老夫人醒了,你再来探视!” 杜柳清顺从的点点头,轻声道:“我会回去闭门思过的。可是,我闭门思过的原因,是因为我一时言语无状,冲撞了老夫人。百善孝为先,所以,我只悔无怨。但是,这绝对不是因为我承认支走了那么多银子,不是我做的,我死也不会认!” 进退得宜,达情通理的一番话,说得连林傲梅都忍不住想要拍手叫好。 心中嗤笑:不是她做的,死也不会认?怕若真是她做的,杜柳清也不会认。 林箭澜此时,也是陷入了两难之境,不知该如何判决。 若以局外人的眼光,用平常的朝堂之见来处决此事,人证物证都是指向杜柳清,那无疑,杜柳清是绝对处于弱势地位的。但是,他除了是百官之首,一家之主外,还是一个丈夫,一个对妻子无比信任的丈夫…… 察觉到林箭澜的动容犹豫,林芙蓉瞳眸微错。果然,还是娘亲有办法! 星眸盈盈扫向林傲梅,带着一股子嗤笑挑衅。她们还没输,不是吗?以父亲对娘亲的感情,她们不见得翻不了盘! 迎上林芙蓉的眸光,林傲梅神容不变,浅笑淡淡。纤纤素手轻拈着莲瓣白瓷玉盏,茶盖刮沫与杯口的碰撞声,在一片静谧之下更是清泠。 确实,以林箭澜对杜柳清的感情,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不过,若是林箭澜真想将此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 林傲梅水眸微眯,掠过一抹狠色:如果林箭澜不依据办事,那就别怪自己逼他如此为之! 丝毫没察觉到姐妹二人的剑拔弩张,林箭澜如电的眸光在杜柳清身上旁恒许久,终是瞥到了林傲梅身上。 脑海中,不由想起林傲梅回答自己的一番话:女儿虽对二娘抱有一定的信任,但是这信任,却不能是盲目没边际的,否则,就如同带着一双有色的眼睛去看待事物,对其他人,都是不公平的…… 确实,他是一个丈夫不错,可是,轻重缓急,他的身份,首先是右相府的一家之主。 如果今天牵扯到的,不是三姨娘和张管事,而是府外人,那他定会偏向柳清。毕竟,在林箭澜看来,若是身为丈夫,却不能对妻子抱以万分信任的话,那么,谈何妻以夫为天? 可是,如今牵扯到的,却是三姨娘和张管事。同是府内人,那他的角色,就必须是一家之主,而不是一个丈夫…… “杜氏柳清,掌府不严,待下有疏,从即日起,在秾华院闭门思过,未经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府里中馈,暂交三姨娘全权掌管,四姨娘从旁协助!”林箭澜沉声道,眸中的挣扎最终归于平静。 平静的一番话,却让屋中平静不再。 杜柳清难以置信的坐倒在地。 适才在外屋,她已经想通了许多,她都如此动之以情了,以箭澜的性子,不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啊!难道说,是箭澜已经对自己心生芥蒂了吗? 如此一想,杜柳清心中便是一阵恐慌。她可以容许任何人怀疑,却承受不住林箭澜的半丝不信任! 轻捧着茶盏的玉手,在听到林箭澜的话之后,下意识的紧了紧。 林箭澜,真的依据办事,处置了杜柳清?原本想着,还得步步紧逼,才能逼得林箭澜撤了杜柳清的掌家之权,没想到,竟然…… 张管事喜言于表,三姨娘暗自惊喜,二人心中,都只赞林傲梅神机妙算。但是,只有林傲梅知道,她算漏了,算漏了林箭澜…… 第122章 拉垫背 杜柳清愈是失魂落魄,张管事就愈觉自己投靠林傲梅是个明智之举。 经过这件事,自己的形象,可是得到了大大的升华:尽忠职守,对右相府一片赤诚的管事!虽说,这无异于是踩在杜柳清头上升华的,但是张管事全然不在乎。 垂下头,意图掩下眉梢眼角的奋然欣怡。孰不知,却仍被杜柳清捕捉个正着。 箭澜如此决断,无论是不是因为对自己心生芥蒂,若这个时候她闹将起来,都不是有利的举动。所以,即便是心内着实委屈,杜柳清也选择忍气吞声。因为现在,她没办法证明什么,反而所有的矛头,都是对准的她。再怎么喊冤,也于事无补。 瞥见张管事小人得志的模样,杜柳清心中恼意更甚: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真以为这样做,就能撇得一干二净了?她不好过,也不会让这个狗奴才好过! 向林芙蓉投以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杜柳清敛下眼睑,泫然欲泣缓缓道:“妻以夫纲,老爷是一家之主,依据办事,我毫无怨怼。怪只怪我自己无能,察觉不到身边人用心险恶,无力为自己辩解。老爷如此做,公平公正,也必能服全府上下之人心。” 瞳眸褪去了寻时的凌厉如电,林箭澜满是无奈动容的看着杜柳清。 虽然他也不确定,究竟杜柳清有没有支走的银子,但是,杜柳清每一句善解人意的话,每一个温婉贤淑的举动,都让林箭澜觉得很是委屈了她。 林箭澜细微变化的神色,差点就让杜柳清喜极而泣,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光亮。用不着装,长睫便已沾上了泪光:如果箭澜真的全然不信任自己了,根本就不会露出这种神色。现在能这样看自己,证明箭澜他,并没有完全觉得,自己当真支走那么多银两。只不过,他是一家之主,所以必须依据处判而已。 心中稍定,杜柳清复道:“过罚功赏,依据处判,但我只知清者自清。现在领罚,只是因为我无力证明自己清白,事情又牵扯老夫人,我不想让老爷为难罢了。可若是公平公正,张管事就真的无过吗?” 从头至尾,杜柳清都没说自己多冤枉,只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错在无力证明清白。 张管事心里一颤,知道杜柳清是不甘心只有她自己不好过,所以想把他也拖下水。只不过,自己何过之有?他尽忠职守,尽职尽责,不仅无功,反而有过?这不合常理啊! 急切询问的目光投向林傲梅,见她朝自己安抚的摇摇头,张管事这才放下心来。 林箭澜也想不大通,从这件事上看,张管事恪守己责,做事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为何说他有过呢? 杜柳清幽深的扫了张管事一眼道:“私自跟踪主子派出府办事的丫鬟,打探主子秘密,难道,这还不算过吗?这次跟踪的是小事,焉知下次跟踪的,不是府中机密要事?” 身为奴才,私自打探主子的秘密,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张管事开口就要辩驳,只听杜柳清复又道:“功过不相抵,张管事虽有理由,但是,如果府中下人,一个个都以自己的理由,跟踪打探主子派出府办事的丫鬟,那久而久之,这右相府,还有何纲伦法纪?” 几句话,便让张管事欲辩驳出口的话胎死腹中。 林箭澜转眸沉吟,确实,柳清的话不无道理。虽说张管事是有充分理由的,但如果因此就不加以惩处,怕是今后,府中其它下人,都要有样学样了。 张管事求救的望向林傲梅,转而跪下道:“夫人,奴才知道,您是记恨奴才揭穿了你,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但是,奴才……” 杜柳清冷声道:“我是记恨你没错,可不是记恨你揭穿我,而是记恨你陷害我!不管你这次是受了谁的指使,因为无力证自己清白,所以,我认栽。” 看来,杜柳清真是恨极了张管事,才如此拼尽全力的攀咬他。 杜柳清这样一说,那么日后,林箭澜对杜柳清抱有多少信任,对张管事就抱有多少怀疑。虽说无凭无据,林箭澜不会真的打发了张管事,但也终究是存了几分疙瘩。 张管事自然也看得透,暗自抚额懊恼:这夫人,和二小姐一样,果然都不是好惹的啊!夫人对付不了二小姐,可是对付自己,却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可怜自己,是前惹了二小姐,后又惹了夫人,在这相府,自己还有活路吗? 杜柳清虽然跪着,腰板却挺得笔直,声音清亮道:“而且,我说的有错吗?不成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每个下人触犯府规,事后都以一大堆理由搪塞,那谈何规矩?” 所以,不管杜柳清说这番话,是出于公维护相府的规矩,还是出于私向张管事泄愤,都是足够让人信服的。 张管事被堵得无力辩解,张口结舌,猴精的眼闪过慌乱,甚是无措的瞥向林傲梅的方向。 林傲梅嘴角微扬,浅笑的弧度灼灼其华,晶亮的眸回视着张管事,但就是不说话。 偷眼看着林傲梅静默不语,三姨娘也兀自吃茶,躲避张管事的眸光。 她是真的无能为力,毕竟,在别人看来,如果杜柳清是冤枉的,那么,陷害之人,可不止张管事而已,还有自己。所以,此时最不宜开口说话的人,就是她。 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张管事才把大部分的希望,都寄托在林傲梅身上!不过,三姨娘却不相信,以林傲梅现在全然置身事外的处境,如果林傲梅真想救张管事的话,会救不下来? 虽然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林傲梅平静一如往昔的水眸,还是让张管事心中的恐慌减少了些许。只是,二小姐为什么没有半点要救自己的意思?这过河拆桥,也拆得太彻底了! “柳清说的,也不无道理。张管事的行为,情有可原,却不能一掀而过。就罚俸半年!手下的产业账册,也都先移交到林总管手中。”张管事在府中的职务是负责采买,而帮着打理产业,每月也都有另结的工钱。林箭澜罚他的俸例,自然也将他手下的产业都收回,预防其在罚俸期间,中饱私囊。 不过,这样一来,之后的半年,张管事可算是真真正正的没有收入了。 等到林箭澜话落许久,都没有听到林傲梅有半点异议,更别提开口救人了。 林芙蓉满怀的期待彻底落空,只余下暗自谩骂:林傲梅,这个狡猾的贱人! 从杜柳清攀咬上张管事时,林芙蓉就一直在等着林傲梅开口替张管事求情。林傲梅不是公私分明,就事论事吗?一旦她求情,林芙蓉就能推翻林傲梅之前所说的。为何面对杜柳清时便公私分明,就事论事,却在张管事触犯府规时开口求情?这显然就是故意针对杜柳清,偏袒张管事。说不定还能以此惹林箭澜怀疑林傲梅的别有用心。 可是从头至尾,林傲梅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也让林芙蓉完全没有机会牵扯上林傲梅一丝半点! 贱人!林傲梅是看得太过透彻,有意对张管事见死不救,还是压根就生性薄凉,见死不救?反正,无论是哪个,都不可能是因为林傲梅当真公私分明,就事论事! 垂睑酌茶,偷眼见林芙蓉咬牙切齿的怒然模样,林傲梅不觉莞尔。 现在的林芙蓉,还是太嫩了,受了点刺激就喜怒形于色了,有几分心思,全摆在脸上。 虽说林傲梅知道,林芙蓉就等着她自己往坑里跳,不过,若是真要救张管事,她也并非全无办法。只是,这种局面,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林傲梅表现得事不关己,三姨娘爱莫能助,张管事自己也无从辩驳,只能领罚。 事情也算到此结束,总之,杜柳清就算是被禁了足,夺了掌家之权,也要拉个垫背的。动不了林傲梅,扯不了三姨娘,还拉不到一个奴才吗?虽说只罚俸半年,依然难解杜柳清心头之恨,不过,好歹还是感觉平衡了一些。 孟氏需要休息,未免太多人吵到她,见被罚的领罚,无罚的没有异议,林箭澜便将众人疏散了。 杜柳清和林芙蓉自然没有再留下照顾孟氏了,一个回秾华院闭门思过,一个回芙蓉苑整顿下人。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里间和外屋也只隔了一道门而已,采月采星的事,杜柳清也在外屋听了九成大概。 可恼的是,现在掌管府务的,已经是秦玉茗了。采月采星离去,芙蓉苑自然就要重新添买丫鬟。这无疑是给林傲梅安插人手进芙蓉苑的机会。 不管事情从明面上看,和林傲梅有多么的八竿子打不着,反正,杜柳清和林芙蓉就是把这事全部兜到林傲梅头上,把三姨娘和林傲梅看成一伙的。所以,三姨娘安插进芙蓉苑的人手,自然也就是林傲梅的人手。 趁众人不备,林傲梅在笋香和碧泉耳际低语了一番,二人会意的点点头,随着所有人出了常青院。 目送杜柳清和林芙蓉远去,林傲梅这才朝林箭澜道:“爹,女儿先去趟茶房挑些茶叶,祖母喝不得苦药,又不喜甜,待会喝药后,怕是要用茶水漱口。女儿已经让笋香碧泉回傲梅阁带‘清水紫砂’过来了,晚些也可以煮茶给祖母喝。” 见原本立于林傲梅身后的笋香碧泉,果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林箭澜点点头道:“你祖母应该没这么快醒来,我在这守着。你去!” 探了床帐内的孟氏一眼,林傲梅倩了倩身,这才告退。 走出常青院不远,就见张管事被笋香拦着,正立于抄手长廊的红瓷柱旁。 见林傲梅款款走近,二人赶忙福身行礼。 得到林傲梅准许,二人起了身,张管事随而惑然道:“二小姐让笋香拦住奴才,可是有何见教?”虽然不贫林傲梅的见死不救,但是,张管事面上也不敢露半分怨怼。 “唉!”林傲梅可惜的叹了口气,悠悠道:“我知道张管事委屈了,明明是尽忠职守,却……不过,二娘也是在气头上,不拉个人一起受罚心里不舒坦,张管事多担待一些!” 张管事心思千回百转,一时也猜不透林傲梅的用意。 二小姐是在挑拨离间吗?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从自己倒戈开始,就已经注定和夫人对立了,二小姐压根不用多此一举。况且,以二小姐的聪慧,也不会做多此一举的事。但若是在示好,那为何适才冷眼旁观,对他见死不救?反而事后献殷勤。这明显不像二小姐的作风。还有,别人不知道,二小姐还不知道吗?尽忠职守?不过是面上话罢了。 心思电转之际,张管事赶忙收敛情绪,顺着话风道:“奴才不敢。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 林傲梅浅笑若素,缓缓道:“如今,像张管事这般尽责尽职的人,已经不多了。唉!想想也当真是委屈,这样,等下我去和三姨娘说一声,张管事的月俸照旧,你看可好?” 张管事喜出望外,他适才还在担心,产业都移交给了林总管,之前又搭了三万两银子送去傲梅阁,自己现在的手头,已经不可谓不紧。若是火上浇油,再扣个半年月俸,那他岂非真要坐吃山空? 现在二小姐一番话,简直犹如雪中送炭。三姨娘现在主持中馈,又和二小姐是同盟关系,只要二小姐开口,月俸照旧,不是一句话的事吗?虽说老爷这般处罚了,可又怎么可能亲自去查看他一个小小管事的月俸呢?只要三姨娘睁只眼闭只眼,谁也察觉不了:“奴才多谢二小姐恩典。” “不必,这本就是你应得的。”林傲梅轻声道,转眸望向长廊尽头。张管事循迹望去,便见一个穿着桃色比甲的丫鬟正急步走来。那个丫鬟,张管事自然认识,是二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碧泉。 她来做什么? 第123章 臣服 看着碧泉渐走渐近,林傲梅也没有露出丝毫询问的眼神,张管事更是满心疑惑。 循着碧泉来时的方向,张管事便知,碧泉正是从傲梅阁赶过来的。 奇了怪了,适才在常青院时,不是还见她站在二小姐身后吗?怎么这会,就从傲梅阁赶过来了? “小姐。”碧泉在林傲梅身前站定,恭声道。 林傲梅轻应了一声,转而斜眼瞥向张管事。碧泉会意,踱步走近张管事,不着痕迹将袖袋中的荷包递过去。 张管事愣愣的接过,淡青色的荷包上,用极为普通的针法勾勒出几枝枯荷。拿在手上轻若无物,完全不像装有银稞子沉甸甸的感觉。 察觉到张管事正暗自掂量荷包的份量,林傲梅浅浅一笑道:“张管事,不若打开看看?” 浊黑的眸望向林傲梅,张管事疑窦暗生:一般来说,主子赏赐的荷包,里面大多装的,都是银稞子或者银锭子。不过,自己手中这个荷包,却完全没有份量。莫非,这荷包里还藏有什么玄机不成? 掂量到不是银子,张管事失望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听林傲梅如此说,便将荷包口的绒绳拉开。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万两银票,上角盖着百行钱庄的印章,刺眼的红色正昭示着这张银票的真实不虚。 “二、二小姐,这是?”不可置信的拿着银票,张管事颤巍巍的发问道。 林傲梅的眸光明明灭灭,勾唇笑道:“这是张管事应该得的。” 意思一言而喻,张管事闻言大喜过望,只听林傲梅又道:“这件事,张管事也着实是委屈了。像张管事如此尽忠职守之人,区区当个管事,岂非屈才?这些时日,张管事就当好好休息,等祖母身子好了,我再帮张管事寻个更好的职位,你看如何?” “奴才谢二小姐恩典!”眼角眉梢尽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张管事磕头叩谢道。 这次在孟氏的跟前露脸,张管事很确定,孟氏对他的印象,还是算很不错的。孟氏也不像林箭澜,对杜柳清信任倍至,所以,张管事觉得,以孟氏对林傲梅的看重,只要林傲梅适时的在孟氏面前,状似无意的提起自己一番,他哪里还用发愁升迁不了? 心中暗自计较:果然,投靠二小姐,可比投靠夫人,要来得划算多了。这么大的手笔暂且不提,单说二小姐承诺帮自己重寻个好职位,就足够让张管事欣喜若狂了。 若是一开始,张管事全然不懂这荷包的玄机,此时,也算是彻底看懂了。 二小姐适才在常青院时,一句话都不帮自己求情,眼睁睁让自己陷入了困境。现在,又是言明他的月例照旧,又是承诺帮他升迁。前后一对比,不难看出,二小姐分明是借着这荷包内的银票告诉自己,她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陷入困苦之境,同样也能轻而易举的让自己脱离困苦之境,甚至是让自己的好日子更上一层楼! 或者可以说,林傲梅是将选择权完全交到了张管事手里。如果张管事选择对了,那林傲梅的所谓承诺,才算承诺,否则,便只是一句空口白话而已。 张管事是聪明人,猜透了林傲梅的用意,赞叹其缜密精明的同时,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选择。不觉将姿态放得更低,带着绝对臣服的语气道:“二小姐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为二小姐肝脑涂地,死而后己!”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种话,在林傲梅的印象中,这不是张管事第一次说了。不过关键的,是后面的一句。 林傲梅樱色的薄唇微抿,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清明的俯视着张管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像张管事这种老奸巨滑的人,不先给他点甜头,后给他个棒槌,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学乖的。 这次之所以倒戈,也只是因为牵扯到他自身,加之对自己,张管事也有几分忌惮,所以才别无选择罢了!谈不上什么一伙不一伙的。这件事一过,便也各自一拍两散了。 所以,要让张管事这种人对你彻底的死心塌地,除非你要给得起他足够的利益,不然的话,就要让他知道,你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你要他遭殃,他绝对躲不了,而你要救他,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彻底清楚,谁是主动,谁是被动! 正因为如此,林傲梅适才才会故意的冷眼旁观,任凭张管事被杜柳清攀咬。如果在那个时候,林傲梅帮了张管事,顶多也只是让张管事对她更多了几分高看感激罢了。而现在,一番敲敲打打,软硬兼施,收放自如,便让张管事真正决意的死心塌地。 “张管事起来!放心,这管事,不用当太久了!”这是认同,也是承诺。林傲梅话语刚落,不待张管事起身,便转身离去。 略显蹒跚的手抓着蜀锦荷包,张管事若有所思的眼神却盘恒在那远去的背影上:或许,右相府上下,也只有这个黠慧精明的二小姐,才能和夫人一较高下!希望自己,没有下错注才好! 林傲梅已经没心思去猜张管事心中所想,真要说的话,林傲梅又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样,就全然的相信,张管事真的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死而后已?今天张管事能对杜柳清倒戈相向,难保明天,不会对自己落井下石。之所以费这么多心思让张管事归自己所用,不过是看中他那份鲜少的老奸巨滑而已。这种人,需要防备,但对付起别人来,也是事半功倍。 径直去茶房挑了些茶叶,待笋香和碧泉回傲梅阁带了“清水紫砂”,主仆三人这才又到了常青院看顾孟氏。 林箭澜公务繁重,杜柳清和林芙蓉这种时候,也不适宜出现在常青院,免得孟氏醒来看到二人,又要被气晕过去了。 而其他姨娘小姐又都是庶出,有林傲梅这个嫡出的在,侍疾什么的,也没她们什么事。所以,此时常青院内,便只剩林傲梅一人在照顾着孟氏。 钟太医开的药,丫鬟煎了温,温了冷,冷了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直到晚膳时分,孟氏却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已经快三个时辰,林傲梅不由有些心焦。想再叫府医过来看看,又想到陈大夫曾说,孟氏要醒来,少则也要三四个时辰,便也只能作罢,暗自焦心。 吩咐丫鬟将晚膳全部撤走,孟氏没醒来,林傲梅也没有心思用膳。察觉到自己的心神不宁,林傲梅悠悠叹了口气,命碧泉回傲梅阁带琴过来,抚平心绪,也能消磨时间。 耳际传来的琴声,幽幽轻灵,只是一曲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曲子,却弹奏得深远流长。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莫不使人听音而忘音。不知弹了多久,孟氏才听得悠悠转醒。 虽然弹着琴,林傲梅的一颗心却都放在孟氏身上。孟氏稍一有动静,林傲梅便十指止住了琴音。 转眸见果然是孟氏醒来,林傲梅顿时安心一笑,起身急步走到床榻边,顺势将孟氏掺扶起来。声音难掩激扬的道:“祖母,你醒了!人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孟氏掩嘴咳嗽了两声,沙哑道:“我没事,就是喉咙有点不舒服。” 兴许是先前钟太医施针替孟氏查看病因时,孟氏咳嗽得太过厉害,所以这会,才会觉着喉咙不舒服。 林傲梅没有说话,只转身捧起桌上的汤药,拈着瓷勺搅了搅,觉得温度适宜,这才递到孟氏面前道:“祖母,这已经是第好几碗药了,好在您可算是醒来了,否则再过几刻钟,这药又要凉了。” 看着黑色的汤药,孟氏皱眉道:“我又没有生病,喝什么药?” 林傲梅犹豫了稍许,终是没有将孟氏的病因全盘托出,只嚅嗔道:“您昏迷那么久,还说没有生病。您这是要急死梅儿吗?” 孟氏想了想,伸手接过林傲梅手里的汤药,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在舌尖味蕾上弥漫的苦味,让孟氏忍不住咋巴咋巴嘴,懊气道:“我是被那个好媳妇气晕了,哪有什么病!” 林傲梅掏出帕子,帮孟氏拭了拭嘴角,柔声劝道:“祖母,二娘也只是一时着急了些,才会言语无状,冲撞了您。您也别恼她了。”拿出一旁备好的四甜蜜饯递给孟氏,继而道:“梅儿知道祖母不大喜甜,但是现在很晚了,不宜再喝茶,这蜜饯,祖母将就一下。” 孟氏也没有挑三拣四,信手拣起一颗青枣蜜饯送入口中,缓缓道:“你呀,就别再帮她说好话了!她做错了事,还有理了!现在不是我恼她,是她把我气成这个样子!” 听着孟氏的抱怨,林傲梅但笑不语,将云锦软枕垫在孟氏腰际。 “对了,她怎么样了?有交代银子哪去了吗?” 虽然没指名道姓,不过,不用想也知道孟氏是在问谁。林傲梅想了想,如实道:“二娘被爹爹禁足,在秾华院闭门思过了,府里的中馈,暂时都交由三姨娘打理。二娘她,没有承认是自己支走的银两。”没有承认,自然也谈不上交代了。 孟氏冷哼道:“执迷不悟!” 孟氏觉得,即便是杜柳清支走的银子,只要她能说出合理的原因,自己也并非多么不近人情的人。只要杜柳清支走银两是有原因的,大可不必如此死不赖账。正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对于杜柳清的抵死不认,孟氏才会更添恼怒。 大概是和林傲梅说话聊天时,都觉得极为轻松惬意,孟氏越说越来劲,愈发的喋喋不休,似乎要将多年来对杜柳清的不满通通抱怨出来。 林傲梅也不再出言相劝,只含笑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半丝不耐的神色。 直到听见外屋传来林箭澜询问丫鬟状况的声音,孟氏这才罢休。 因孟氏醒来,这厢常青院已经归于平静。而秾华院这厢,却已经变得天翻地覆。 杜柳清一改在常青院的委屈模样,满脸怒容的端坐在圈椅上,咬牙切齿道:“我居然会着了那个小贱人的道!看来,还真是小瞧她了!” 林芙蓉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听到杜柳清的话,将紧攥的粉拳往桌上重重一捶,愤愤接口道:“贱人!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以林芙蓉平时的性子,受了这等气,怕是满屋子的瓷器摆件,此时已经无一幸免。 但此时已经不同往日,没有了采星采月顶缸,如果再使性子的乱砸,怕是没有借口再搪塞过去了。林芙蓉还不是那么不分轻重,意气用事之人。只不过,没了地方发泄,林芙蓉心中的怒火只能强行压抑,导致此时的脸色较之往常,也更加的铁青难看。 “不可轻举妄动。那个小贱人,如今怕是已经和秦玉茗联起手来了。本来二人就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如今统一了战线,我们更要加倍小心!”杜柳清眼神一凛,唯恐林芙蓉因为被气昏了头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忙出言道。 “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轻举妄动!难道还要容她们一步一步爬到我们头上来!以外祖的势力,别说一个林傲梅,就是再来一百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就不信,派几个人暗中解决她还做不到!”林芙蓉怒火中烧,毫不避讳的道。杜柳清吃了一惊,所幸守在门外的,都是些心腹丫鬟,杜柳清这才放下心来。 说到心腹,杜柳清脸色就越发阴沉,这一次,她可算狠狠栽了个大跟头。不止是栽在林傲梅手里,还在张管事这里死命的绊了一跤。而且至今为止,杜柳清也没怎么想透,林傲梅不过是得了林箭澜和孟氏几分宠爱而已,究竟有什么能力,什么资本,可以让张管事叛自己而攀林傲梅! 总之,不管如何,这小贱人太过邪乎,这件事,也算给了她个教训。从今往后,对上林傲梅,她必须打起一百二十万分的心思,否则,怕是莫名其妙就会被那小贱人算计了! 第124章 盘算 一时间心思电转,杜柳清信手捧起茶盏深饮了一口,以此平息自己满胸腔的怒火。 听着林芙蓉肆无忌惮的怒骂诅咒,杜柳清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未制止。 这件事,连她都怒火难息,更别提芙儿了。现在又不能再乱摔东西,让芙儿怒骂发泄一下也好。 待林芙蓉喋喋不休的怒骂完,杜柳清才出言警告道:“芙儿,刺杀林傲梅这种话,你私底下说说,泄泄愤也就是了,绝不能真的轻举妄动,知道吗?可别忘了上一次的教训!” “娘!”林芙蓉跺脚怒嗔喊道,不禁又想起上次,自己派武楷去拦截林傲梅,却无功而返的事。平白让林傲梅担上了好名声且不说,还差点祸连了自身。 啐了一口,还是忍不住辩道:“上次是个意外!我只是叫武楷去夺林傲梅贴身物件罢了,又没叫他杀人。谁知道他那么笨,把事情闹到那种田地!如果再要派人,我一定吩咐把林傲梅千刀万剐!”林芙蓉暗自悔恨,如果当时知道,林傲梅会成为自己这么大的绊脚石,早在那时,自己就该多派些人手,一举要了林傲梅的命。 含怒瞪了一眼林芙蓉,杜柳清沉声道:“休要胡闹!还把林傲梅千刀万剐!你再如此不计后果的蛮干,怕是林傲梅还没死成,你自己就给搭进去了!在林傲梅身上吃的亏还算少吗?怎么就学不乖呢你!” “在那小贱人身上吃的亏越多,就愈加表明,那小贱人现在,已经脱离我们的掌控了!所以才更应该彻底除了她,永绝后患!”要林芙蓉说,杜柳清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的,考虑太多。 比起林傲梅,她们有着绝对压倒性的势力人手。所以,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去设什么局,直接派人暗中要了林傲梅的命,岂不是更加干脆,一了百了? “林傲梅几乎是足不出户,你要怎么杀?直接在府里动手?”杜柳清悠悠反问道。 林芙蓉一时语噎,顿了稍许道:“那就等!总能等到她迈出府的那天!难不成她还能一辈子不出府?” 杜柳清颇是恨铁不成钢的斜睨了一眼林芙蓉,质问道:“然后呢?林傲梅出了府,你又能如何?这里是京都!你要让你外祖派人,在天子脚下正大光明的行凶,杀的还是右相府的嫡次女?是不是想要林傲梅死,然后再让整个杜府去跟着陪葬?” “我……”林芙蓉撇了撇嘴,无言以对,只愤愤的一跺脚。 上次之所以能让武楷出手,是因为林傲梅为寻黎郁之而去了京都的城郊,话说是城郊,却也是贫民窟,官府的管辖极为疏松。而到那里,又要途经一片小树林,所以才有机会下手。可即便是这样,派出的人也都被抓,就连武楷这个真正的知情人都落了网。 在京都的城郊都尚且如此,若是在京都,天子脚下,结果岂非更是可想而知? 虽然林芙蓉恨不得杀了林傲梅,可也从没想过要连累整个杜家去陪葬。毕竟,在天子脚下行凶,罪名就不止是刺杀右相嫡次女的事了,而是藐视皇权,对皇上的大不敬。 见林芙蓉结舌,杜柳清这才换了语气,苦口婆心的道:“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我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况且,芙儿,你要知道,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林傲梅那个贱人,现在让她一死了之,已经太过便宜她了。势必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最后,杜柳清眉目一凛,锋芒毕现,眸中厉色乍起。 林芙蓉闻言,赞同的附和道:“没错!新账旧账一起算,死,确实太便宜她了!”娘亲第一次出手,被林傲梅运气好给躲过去了。再经过这次的事,想来下一次,林傲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过…… 似乎想到了什么,林芙蓉有些焦愁的道:“娘,你现在被禁了足,掌家之权,又落入秦玉茗手中,爹爹也没有言明期限是多长,这得闭门思过到哪个猴年马月去啊?” 本来心中还是有些郁抑的,毕竟,禁足闭门思过这种事,对于杜柳清来说,还属历史头一遭。不过,听到林芙蓉如此说,杜柳清反倒笑了出来:“傻丫头,不说期限,才是最好的期限。以今天的事,若是真指明期限,少说也要三四个月,否则,难以服众不说,怕是林傲梅和秦玉茗那两人,都会想方设法让你父亲再延长期限。可是,没有指明期限的话,等这事一过,要解除禁足,不就一句话的事?” 摊开来讲就是说,一指明了期限,不到期限,就算众人都已淡忘了此事,这处罚也得照旧。但若不指明期限,一旦这事过了,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这禁足,也就到此结束了。 林芙蓉稍一想,顿时喜上眉梢,兴兴问道:“那是不是说,爹爹还是有意偏颇我们的?” “或许!”杜柳清自己也不确定,叹了口气道,“但是,不管怎样,也总要有理由,才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除禁足。否则,你爹爹就是真的偏颇想把这禁足解除,也没有台阶下。” 林芙蓉点点头,问杜柳清道:“女儿该怎么做?”杜柳清被禁足,自然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唯有她去做。 杜柳清想来是早已有了主意,不假思索道:“下个月初三,就是你祖母的寿辰了。到时,只要你抓住时机,受尽万众瞩目,求个恩典,应是不在话下的,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孟氏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她的寿辰,自然是气派的。再加上林箭澜是官居高位,到时上门送礼贺寿的人,必定不再少数。 所以,若是到时,林芙蓉能在孟氏寿宴上大放异彩,那杜柳清所说的万众瞩目,绝对不为过。 林芙蓉眼神一亮,眸光流转道:“娘的意思是……” 点点头,认同林芙蓉心中所想道:“不错,到时,你绝对要把林傲梅比下去,让众人好好擦亮眼睛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右相府最优秀的女儿!” 说到最后,杜柳清目露慈爱,柔和的望着林芙蓉道:“你放心,娘都帮你筹备好了。寿宴那天,你定会是最出彩的那个!” 林芙蓉展露笑颜,依偎在杜柳清身边,轻声道:“谢谢母亲,您对芙儿真好。芙儿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会帮您解除禁足的!” 杜柳清欣慰慈爱一笑,柔声道:“你是我的女儿,娘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嫣然一笑,沉吟了稍许,林芙蓉又忧忧道:“不过,娘,如今府里中馈,可是在三姨娘手里。那今年祖母的寿宴,不就是三姨娘操办了?她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给我们使绊?” 杜柳清冷哼道:“我倒不怕她耍什么幺蛾子,就怕她不耍幺蛾子!放心,她能不能操办得了,都是个问题。” 迎上林芙蓉略带询问的眼神,杜柳清挑眉道:“好歹我也掌家这么多年了,府里掌管事务的下人,绝大部分都是我提拔上来的,又岂是秦玉茗一夕之间就能掌管得了的?只要暗中吩咐几声,我倒要看看,是谁给谁使绊子!” 秦玉茗要掌管府里中馈,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若是没本事,把府中管理得一塌糊涂,到时反倒能让众人知道,这掌家之权,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 林芙蓉恍然大悟,和杜柳清相视一笑,默契扬唇。 没错!就等着秦玉茗出丑! 看了看天色,约莫已是戍时中旬,林芙蓉问道:“娘,我们是不是该去常青院,探视探视祖母?” 杜柳清点点头道:“探视是一定要的,不过不是现在,我又在禁足,得请示你爹爹之后才能出秾华院。明天你再同我一起去!只是,怕是得吃好些苦头了!” 林芙蓉自是知晓的,不过,这也没办法。孟氏是长辈,今晚又昏倒了,她们自然是要过去探视的,更别说,孟氏昏倒,还是因为杜柳清。 如果她们当真闭门不出,不先过去探视请罪的话,此事传扬出去,她和娘亲,都要声名俱毁。 所以,去探视孟氏,是必然的。即便孟氏会因为今天的事对她们刁难责罚,她们也只能认了…… 常青院内,林箭澜陪着孟氏聊了一会天,石稀便来报说,吏部送来了一份加急文书。无奈,林箭澜只得叮咛嘱咐了几句后,便匆匆忙忙的先行离去。如此看来,林箭澜身上的担子也的确够重的。 若是往常,孟氏都是在亥时不到就入眠的。不过,今天昏迷了那么久,醒来后,太早也睡不着了。 伺候孟氏用完晚膳,为免孟氏闲着无聊,林傲梅便陪同孟氏一起,卧在榻上看着佛经。 孟氏向来信佛,有人陪着看,自然不会觉得无聊。加之林傲梅一有哪里不懂,也都会出言请教她帮忙解说,孟氏不觉乐在其中。 直到孟氏觉得困,已经是子时末的事了,细心服侍好孟氏入睡,林傲梅才伸手揉了揉百会穴,掩嘴轻打了个哈欠。 见林傲梅着实累极了,袁嬷嬷赶忙上前道:“二小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您也赶紧回傲梅阁歇息!老夫人这里,有老奴照料着。” 林傲梅用力眨了眨眼,驱赶些许睡意,望着锦床上的孟氏道:“我先回傲梅阁沐浴梳洗,劳烦嬷嬷,差丫鬟把我往日歇息的那间耳房收拾一下,今晚我就在常青院睡下,祖母若有什么不适,我也能照料一二。” 林傲梅在常青院歇息,已经不止一次了,东西一应俱全,所以收拾起来,也没什么麻烦的。 袁嬷嬷向来严肃的脸上,难得展露出几分慈爱欣慰,点头应了。这二小姐,也是个有心的,不枉老夫人如此疼她。 好在孟氏的身子,一整晚都没有什么不适,兴许是因为喝了钟太医开的药,也或许是破天荒熬夜到子时末才歇下,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林傲梅也得以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孟氏醒来时,林傲梅早已将她的衣物全数备好。伺候孟氏穿衣,盘发,洗漱,动作得心应手,没有半点生疏的模样。 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帮自己盘发的林傲梅,孟氏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用早膳了没?” 袁嬷嬷正巧捧着洗漱的水入内,便帮着答道:“老夫人,昨儿个二小姐是在常青院歇下的,就怕您半夜身子不舒服呢!” 孟氏眸中隐隐有流光溢动,刚要说什么,便听林傲梅俏然笑着道:“梅儿是嫌昨晚时辰太晚,所以不想回去了,未经祖母允许,就在常青院睡下了。这不是怕祖母怪罪,所以一大早就起来服侍祖母,献殷勤来了吗?” 边说着,素手从饰盒内挑出一支金镶青玉卷珠钗给孟氏簪上,左右看了看,言道:“祖母,您看,戴这个多好看!” 孟氏嗔笑道:“一把年纪了,还说什么好看!”话虽如此,却不见孟氏摘下,可见也是满意的。 其实,即便林傲梅这样说,孟氏也知道,林傲梅之所以留在常青院,绝不单是因为时辰晚了。主要原因,也还是担心自己半夜会有哪里不舒服,离得近能照料得到罢了。 见孟氏心情不错,袁嬷嬷笑着打趣道:“寻常不到亥时,您就已经睡下了。昨晚有二小姐陪着,您竟到子时末才睡下,老奴还心想着,您该是半夜还得转醒,不成想,竟是睡到了大天亮!” 袁嬷嬷亲眼目睹林傲梅伺候孟氏睡下后才回傲梅阁沐浴梳洗,之后又再赶回常青院,其中之用心,袁嬷嬷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难得的是,二小姐自己竟不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半分,没有丝毫邀功的表现。 夜里睡得熟,孟氏醒来的精神也比较好,听着袁嬷嬷的话,欣慰道:“梅丫头有心了!” 孟氏的好心情,结束在和林傲梅一同用完早膳之后。 只因为,守门婆子禀报说,杜柳清和林芙蓉,前来常青院请安了…… 第125章 罚跪 “不是禁足闭门思过了吗?怎么还过来!”孟氏摆手示意丫鬟将桌上的早膳撤走,没好气的道,“不见不见!让她跪着,什么时候想交代支银子的缘由了,什么时候再进来!” 守门婆子踌躇了一下,见林傲梅并没有出声制止孟氏,这才福身领命前去。 待守门婆子远去,林傲梅缓缓移开落在门外的眸光,款款起身,接过海棠手上的茶水给孟氏漱口,又拧湿了帕子,递给孟氏拭嘴,轻声道:“祖母,二娘被禁足,此时能过来,必是得到了爹爹的准许。若是您不让二娘入内,岂非拂了爹爹的意?” 孟氏沉默了稍许,无奈道:“你爹啊,就是太过信任杜柳清了,才纵得她现在这种心性!一做错事被发现,就抵死不认,死磕到底,以为这样就能一掀而过!上次刘永年的事,我已经放了她一马,没有再深究,倒是让她越发得意忘形起来!当真以为,只要死不赖账,不论什么事,久而久之都能被遗忘了吗!” 上次刘永年的事,那三人异口同声的指证,就已经让孟氏很怀疑杜柳清了。若不是杜柳清后来以死证清白,让孟氏生了些恻隐之心,怕是那时,孟氏就会直接认定是杜柳清了。 不过,即便是杜柳清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能彻底消弥孟氏心中的怀疑,只是让孟氏多了几分恻隐罢了。 上次的事,虽以杖毙了那三个人为结局,但并不代表,孟氏就已经遗忘了,更不代表孟氏就相信那三个人,真的和杜柳清没有关系。 而这次的事,也让孟氏再次联想到了,上次杜柳清也是如此,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她,杜柳清却抵死不认,也辩解不得。 上次还可以说一句是有人陷害,可这次呢?明明板上钉钉的事,杜柳清竟还如此执迷不悟,真以为死不赖账,就没人能拿她怎么样了! 林傲梅眸光流转,确实,林箭澜对杜柳清,过于信任了。才会三番五次被这份信任左右。分明是摆在眼前的事,杜柳清自己也辩解不了,林箭澜却仍然不愿意相信。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发现,这一次较之上一次,林箭澜还是有所松动的。 或许从总体上看,林箭澜仍是偏颇信任杜柳清的,但是,实际上实质已经变得不同了。 回想上次的结果,禁足一月,三姨娘从旁协助杜柳清处理府中事务。先说这所谓的禁足一月,当时杜柳清撞得头破血流,就算没有这禁足,也定是不会出门的。所以,可以说,上次的禁足,基本等同于虚设。而三姨娘的从协之权,根本连说都用不着,压根就只是空口白话罢了,府中事务,三姨娘完全都插不了手,照样是杜柳清一枝独大。 不过这次就不同了,府中中馈,全权交到三姨娘手里,杜柳清是彻底失了掌家之权。 虽说这禁足闭门思过,林箭澜没有指明期限,但是,正所谓祸福相依,也要杜柳清能有理由让林箭澜帮她解除禁足才好,若是没理由,那这没有指明的期限,就是最长的期限。而有她在,杜柳清想要有什么理由,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管如何,林箭澜的态度有松动,就是最好的收获。 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绝非一朝一夕就建立起来的。所以,想要击溃这份信任,也不可能一挥而就。 隔着湘竹帘,眺望不到杜柳清和林芙蓉的身影,林傲梅转而朝着孟氏道:“祖母,您让二娘跪一会,以示惩戒也就是了。二娘在爹爹面前都咬紧牙关,想来,在您面前,也不会说的。或许,二娘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掺着孟氏在圈椅上坐下,林傲梅又道:“再说了,我们右相府,又不缺这点银子,只要告诫二娘一番,让她不要再支走银子了便好,不要再大动干戈了!” “难言之隐?”孟氏愤愤冷笑道:“我就怕她是拿这些银子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否则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林傲梅莞尔道:“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您想啊,如果二娘真拿这么多银子,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难不成,您还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啊?那右相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爹爹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见孟氏犹豫下来,林傲梅妙眸生辉道:“所以说,您暗自心里头清楚便好,告诫二娘一番,想来经过这回,二娘也会收手的。反正支出去的银子,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怎么样也要不回来了,若是您执意追究到底,真刨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岂非反倒惹得家宅不安吗?” 不得不说,林傲梅说的极有道理,就连孟氏,一时也分辨不出,她是意在顾全大局,还是意在为杜柳清求情。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孟氏生不出半分责备之心来。 前者,林傲梅如此识大体,明事理,固然让孟氏欣慰。而后者,林傲梅虽是为杜柳清求情,却也看得出,她心地纯善,宽厚仁孝。 嗔睨了林傲梅一眼,孟氏佯怒道:“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说来说去,竟满是你一个人的大道理!” 林傲梅故作不悦娇嚅道:“哪里是梅儿一个人的大道理!祖母你也认同的不是?” “鬼灵精!”孟氏笑骂道,看着眼前有七分酷似黎芊芊的林傲梅,不禁悠悠叹了口气,感伤道:“若是芊芊还在,我又何须操那么多的心!” 林傲梅一愣,抿嘴道:“人死不能复生。娘亲在天之灵,知道祖母如此挂怀,必是心中安详的。” 伸手轻抚着林傲梅肩旁的青丝,孟氏没有说话,只含笑点点头。 梅儿的容貌虽酷似芊芊,但是比之芊芊,梅儿又更添了几分灵动。 性子也和芊芊不同,芊芊见人先是三分笑,梅儿却是性子冷清。除了亲近的几人,待谁都是平和中带着疏离感。若说芊芊是那飘逸婉约的人间仙子,那梅儿,便是那清冷孤傲的九玄天女。 虽然认同了林傲梅的话,不再打算刨根问底,免得真问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到时收刹不住,徒惹右相府颜面扫地。 不过,一码归一码,杜柳清的罚跪,还是免不了的。所以短时间内,孟氏便是不会让她起身入内的。林傲梅也识趣的不再说什么,毕竟,言语冲撞气晕长辈,罚杜柳清跪着请罪,也在情理之中。 陪着孟氏下了盘棋,二人势均力敌,待林傲梅输了孟氏半子而告终,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待绍棠报了林傲梅所执的白子数,林傲梅摊摊手,状似可惜的叹了口气。 孟氏狐疑的斜睨着林傲梅道:“你这丫头,不会是故意相让的?” “能得祖母这般发问,也不枉梅儿如此绞尽脑汁了!”林傲梅掩嘴俏笑,答得模棱两可。让人听不出她的真实意思,是说自己绞尽脑汁的和孟氏下棋,才会只输了半个子,还是说自己绞尽脑汁的相让孟氏,才得以不着痕迹的输了半个子。 转眸望了眼外头,林傲梅朝着孟氏道:“祖母,已经许久了,可以让二娘起身了吗?” 孟氏倒是觉得还没有多久,听林傲梅如此说,才问袁嬷嬷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老夫人,约莫辰时三刻了。”袁嬷嬷恭声道。 孟氏点点头,那确实挺久了:“那就让她进来!” “祖母仁慈。”林傲梅浅笑盈盈,唤回了正要转身的袁嬷嬷道:“嬷嬷照顾祖母,让我去!二娘跪了那么久,双腿定是麻了。” 见孟氏没有反对,袁嬷嬷这才重新走回孟氏身边,掺着她到正屋。 现在的天气并不算热,但是,在暖和的阳光下跪了这么久,什么暖和,都变得炎热了。 杜柳清和林芙蓉垂首跪着,腰板却是挺得笔直,二人的脸庞都已被汗水沾湿,加之身子疲惫,都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低垂着螓首,不让阳光照到脸颊上。随着细微的脚步声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霞色的软罗绣鞋。 鞋上用细绣勾勒出云纹,坠着银色的边际流苏,一步一顿之间,轻柔摆晃,璨若云霞,研丽无比,仿佛那人是踏着幻彩金光款款而来。 杜柳清和林芙蓉不约而同的抬眸。 眼前如莲似雪的女子,穿着烟粉色的对襟长裙,墨亮青丝上斜插着镶嵌水红宝石的泪形钗,清丽中又氤氲出华丽的风致,望之更是仙姿缥缈,纤雅动人。 她背光而站,身后闪烁着霞光万缕,衬得她周身似有玉蝶环绕,仙乐奏鸣。 林芙蓉银牙紧咬,眸中隐隐有着妒意掠过。 林傲梅站定不语,晶亮水瞳一眨不眨的望着二人,许久,嫣红薄唇轻启,声音轻柔,正如那山间娇莺出谷,倩身唤道:“二娘,大姐姐!” 林芙蓉知道,林傲梅之所以倩身,是因为长幼,而非尊卑。 跪了将近一个时辰,林芙蓉发髻微乱,颊边长发微湿。虽然如此,衬着她如画的面容,却并不算狼狈。但在林傲梅面前,她竟显得那样不堪。 林傲梅径自忽略林芙蓉的不善目光,莞尔依旧,俯下身,掏出绣帕拭去她额间的汗渍,伸手扶着她道:“二娘,大姐姐,你们可以起身了。祖母在屋里候着呢!” 秋棠华棠闻言,赶忙上前,一左一右掺起杜柳清。林芙蓉借着林傲梅的力,颤颤的直起腿,却发现膝盖麻木,双腿酸痛,忍不住向旁栽去。 林傲梅双手支着林芙蓉的身子,厉声道:“笋香碧泉,还愣着做什么,快帮忙掺着大姐姐啊!” 碧泉笋香快步移动到林芙蓉身边,左右搀扶着她。 这里是常青院,林傲梅又是这副姿态,林芙蓉自然不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勉强站定后,便道:“多谢二妹妹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二娘,大姐姐,快些进去拜见祖母!双脚还走得了吗?”林傲梅浅笑若素,诚挚无比。 她越是如此,林芙蓉就越是愤然。 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而这一切,都是拜林傲梅所赐,她居然还能如此安然若素! 杜柳清显然比林芙蓉要沉得住气,面容沉静回答林傲梅道:“走得了。” 看着林傲梅诚挚的神色,仿佛出自真心的举止,杜柳清心中便更是忌惮! 聪明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任何时间,都让人抓不到丝毫错漏把柄的聪明人。 孟氏端坐在正中的紫檀木镂花圈椅上,兀自垂头品着茶,对迎面而来一瘸一拐的二人视若无睹。 杜柳清先行在孟氏身前跪下,磕头道:“儿媳给老夫人请安。” 林芙蓉见此,无奈咬了咬牙,忍着浑身酸痛也跟着跪下:“祖母万安!” 水眸顾波流盼,孟氏不语,林傲梅也不出声,静静的立于一旁。 许久,孟氏才抬起眸扫了杜柳清和林芙蓉一眼,不温不冷道:“起来。” 林芙蓉正要起身,却见杜柳清热泪盈眶,眸中闪烁着光亮,膝行到孟氏身边,哭着道:“儿媳不孝,老夫人恕罪。昨日儿媳言语无状,冲撞了老夫人,导致老夫人昏厥。儿媳彻夜难安,悔不当初,无奈尚在受罚,无福前来常青院照料,儿媳更是惶愧无地。只能连夜为老夫人抄写佛经,祈福佛祖保佑。若是老夫人能原谅儿媳一时无状,就请收下儿媳亲手抄写的佛经,不然儿媳,就只有在常青院长跪不起,乞求老夫人原谅,否则,儿媳真的……”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接过华棠递过来的本子,高举过头,呈给孟氏。 林芙蓉和孟氏的眼中,同时闪过一抹惊讶。林芙蓉偷眼瞥向杜柳清,见她满脸悔意,泪如泉涌,不由疑窦暗生:自己昨晚都在秾华院,直到很晚才回的芙蓉苑,没见娘亲抄什么佛经啊…… 既然娘亲没有抄佛经,那这佛经哪来的?若不是娘亲写的,字迹不同,岂不是一看就露馅了?娘亲竟然还让祖母收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26章 意外之喜 相比林芙蓉的疑窦,孟氏更多的,则是诧异。 杜柳清刚刚说什么彻夜难眠,抄写佛经为她祈福,孟氏都以为,只是在说着好听而已。没想到,杜柳清竟然真有东西拿得出手! 后靠在椅背上,孟氏一时犹豫了。 说实话,当时杜柳清冲撞她,也是一时着急,当时怒火攻心,可是到现在,她的气也消了。 不过,孟氏的心里却仍尚存恼意的,但这些恼意,却不是恼杜柳清冲撞她,而是恼杜柳清执迷不悟,死不赖账。 只是,杜柳清都把话说到这里了,连夜为她抄写佛经,诚意已经足够大了,如果她不收下,难免让人觉得她为老不慈。 没错,杜柳清是小辈,有一个“孝”字压在上头。但她是长辈,同样有一个“慈”字要顾及。 从杜柳清呈上那本她“亲手抄写”的佛经时,林傲梅便已猜透了她的用意。翦水秋瞳中碎光泠泠,顾盼生辉:杜柳清这步棋,走的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啊! 如果孟氏收下了这本佛经,那便意味着原谅杜柳清了,结局自是皆大欢喜。 杜柳清适才,也口口声声说了,这本佛经,是她连夜抄写,为孟氏祈福的。 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她这样说,又真有佛经拿得出手,一时间,倒也挺像这么回事的,至少,没人能怎么拆穿她。 这样一来,若是孟氏不收下杜柳清的佛经,便是拂了杜柳清的一片诚意,传出去,便成了孟氏的不是了。杜柳清再哭诉几句,长跪不起的求孟氏原谅她,如此,不管孟氏原不原谅她,杜柳清都已经能彻底的扭转局面。 本来是她为媳不孝,如此一来,就会巧妙的转变成了,是孟氏为老不慈。 说杜柳清送这本佛经,是在求孟氏原谅,倒不如说,杜柳清是在逼孟氏原谅。 多划算,一本佛经罢了!杜柳清便已稳坐钓鱼台。 林傲梅双眸微眯,复又碎光流转,继而沉寂下来,幽深似古林:杜柳清休想把所有的不是都撇到祖母身上! 移步到孟氏身旁,林傲梅带着巧笑,状似求情道:“祖母,这本佛经,您呀,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咯!您就收下,倒省了二娘诸多麻烦!” 这话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孟氏落在佛经上的目光转到林傲梅身上,见她默默朝自己示意着,意思不言而喻,是要自己收下这本佛经。 本来收下也无可厚非,这本佛经,若不是杜柳清抄写的,笔迹不同,她又如何敢呈给自己。既然是杜柳清昨晚连夜亲手所抄,而今天又早早过来请罪,若单是为冲撞自己这件事,诚意也算到了。可是,为什么梅儿说她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呢? 孟氏淫浸高门多年,经林傲梅这样一说,心中的疑问,自是稍稍一想,就想通了。 长眉浅蹙:好一个杜柳清,耍心计手段,都耍到她头上来了! 看来,就连梅儿也看不过杜柳清的做法了,否则也不会这样提醒自己了。想来梅儿也是向着自己的,担心自己不收下杜柳清的佛经,惹来不好的闲话。 杜柳清泫然啜泣的丹凤眸斜睨向林傲梅,捧着佛经的双手不由紧了紧:这个该死的林傲梅,怎么精得跟猴精似的! 孟氏脸色阴沉的示意了一眼袁嬷嬷,袁嬷嬷会意的走到杜柳清面前,将她手里的佛经接过,递到孟氏手中。 孟氏看都没看一眼,便随手搁到桌案上,朝着杜柳清冷声道:“我收下了,你回去!没事就不要出秾华院了,别忘了,如今你还在禁足。” 看着孟氏明显比方才还要阴沉的脸色和生冷的态度,杜柳清便知道,孟氏已经猜到了什么。 又是林傲梅这个小贱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如果孟氏没有想到她的用意,以孟氏的性子,若是收下了佛经,必不会再对自己这般态度。孟氏怎么对她,杜柳清并不是特别在意,怕就怕,孟氏会因此,而对林芙蓉也产生了成见。 虽如此想,杜柳清却也不能明着说什么。只得垂首恭声道:“儿媳知道了。儿媳告退。” 杜柳清明白,虽然孟氏收下佛经了,但是,别说原谅她,怕是还对她更加有成见了。 正当杜柳清要带着林芙蓉告退时,孟氏突然道:“你先回去,芙蓉留下!” “老夫人!”生怕孟氏因为自己而为难林芙蓉,杜柳清一副护犊的模样,挡在林芙蓉身前。 孟氏板起脸,语气不愉道:“怎么?还怕我吃了你的宝贝女儿不成?” 杜柳清一愣,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赶忙答道:“儿媳不敢。只是想起,儿媳额间的伤口,都是芙儿帮着上药的,现在正是上药的点,所以……” 孟氏脸上带着明显不相信的神色道:“那就让丫鬟给你上药,难不成还非得芙蓉不可?” “是。老夫人教训得是!那儿媳先告退了!”向林芙蓉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杜柳清抿了抿嘴,转身告退。 杜柳清离去,林芙蓉心里更是忐忑没底了,在原地站着也不是,跪着也不是。 林傲梅望向上首不语的孟氏,轻声道:“祖母,你有话跟大姐姐说,梅儿就先退下了。” “不用。你坐着!芙蓉,你过来。”孟氏将法决放回桌案的白玉莲花台上,朝着林芙蓉示意道。 林芙蓉莲步款款,轻移到孟氏身前,倩身唤道:“祖母。” 孟氏深深望了林芙蓉一眼,终是语重心长的道:“芙蓉,你是我的嫡长孙女,自打小,你便是个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孩子,我也向来以你为傲,在许多官夫人面前,都没少赞扬过你!你娘心气儿高,你要帮着多约束约束,别再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了,知道吗?” 林芙蓉垂敛眉目,轻声应道:“是。孙女知道了。” 孟氏点点头,再次道:“这一次,我也是想着,你现在已经订了亲,日后出嫁,便是当家主母,不免得打理中馈。所以,想从你娘手底下的产业中,拨两家店面,让你试着打理打理,练练手。以后也不至于手足无措!谁知道,你娘她……算了不说这个了。” 想起了林箭澜昨晚说的话,孟氏又道:“你爹昨晚有过来,跟我说,你的性子太过柔弱,担心你镇不住下人,因此,不放心将店面交给你一个人去打理。所以,想暂时搁置此事。” 林芙蓉细长柳眉微不可见的蹙起,想也知道,定是采月采星的事,才会让爹爹这样觉得的。 爹爹没识破自己的真性情,这是好事。但是,物极必反,性子太过柔弱,也并非什么好的性格。很显然,爹爹现在就是这样觉得的,认为自己太过软弱。 而且,孟氏也说了,她是想拨店面让自己打理,所以,才会去查看杜柳清手底下那些产业的帐册。这样一来,林芙蓉就更加想不透,林傲梅到底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反正,打死她都不相信,张管事倒戈陷害杜柳清这件事,真和林傲梅没有关系! 恨恨的咬紧贝齿,林芙蓉心中暗自咒骂:该死的林傲梅,几次三番坏自己好事! 若是孟氏真拨店面给她打理,那她在府里,就不止是一个大小姐的身份而已了。而是一个有钱有实权的主子!虽说现在,她也并非无钱无权,但这都是因为她借了杜柳清的势,和自己亲手握着产业店面,完全是不一样的! 可是现在,都搞砸了! 全都是林傲梅的错! 从头至尾,林芙蓉都不曾反省过自己摔瓷器,让采月采星替她顶缸这件事,只想着是林傲梅设计害的她。 实际上,如果不是林芙蓉性子娇纵蛮横,摔掉那么多瓷器摆件的话,就算是林傲梅再神通广大,也设不了这样的局。 心里虽愤懑谩骂着林傲梅,林芙蓉的神色却依旧恭敬如昔,不含半点怨怼色彩。现在祖母已经对娘亲越发有成见了,她不能再惹得祖母不喜。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况且,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林傲梅现在如此受祖母宠爱,她若惹祖母厌恶,府里府外,都难免会有人觉得她不如林傲梅。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林芙蓉和杜柳清的想法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是针对林傲梅,一个是针对黎芊芊罢了。 恐怕,孟氏是所托非人了,林芙蓉和杜柳清可谓是半斤八两,谈何让林芙蓉帮着约束杜柳清? “芙蓉谨遵祖母教诲。定会好好劝导娘亲的。爹爹也教训得是,芙蓉在有些事情上,确实太过柔弱小家子气了,这店面,等以后再言也不迟。”没办法,承认自己柔弱,总好过说自己蛮横娇纵的好。 林芙蓉心中疼得掉肉,现在杜柳清失了掌家之权,产业也都移交到了林总管手里。若是此时,林芙蓉能拿回些店面的打理权,也算扳回了一成,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来得有用! 可惜了…… 林芙蓉的态度,孟氏还算满意,放柔了声音道:“你爹就是把你们都保护得太好了,原先,他说拨店面给你打理时,我也是极为赞同的。现在,说是不放心把店面交由你打理,实际上,又未尝不是不忍心,怕你震慑不住下人,到时受委屈呢?”顿了顿,孟氏又道:“要我说,什么事没有个第一次?若办不好事,证就明能力不足。既然能力不足,那就得磨练。久而久之,自然就能办好了。芙蓉,你告诉祖母,你敢尝试吗?” 林芙蓉闻言喜出望外,一颗心瞬间满血复活。 祖母这是在问自己,敢不敢接管右相府的产业店面?祖母这是在给她机会,还是意在考验她? 总之,不管是什么,林芙蓉都不可能会拒绝,当即跪下道:“祖母仁厚,芙蓉虽年纪尚小,却也是府中嫡女,经采星采月一事,芙蓉已是醍醐灌顶。又岂能再怯弱的不敢尝试呢?祖母,芙蓉愿意一试!” 孟氏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过一会,我便让林总管把我之前选定的几家店面的帐册,送去芙蓉苑给你,你先好好熟悉一下,有哪里不懂,问你娘亲也好,拿来问我也好。有空的话,也可以出府,去各家店面视察一番。”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林芙蓉先前的阴霾,完全一扫而空,笑容可掬的叩谢孟氏。 这件事,也不在林傲梅预料之中,面上虽不露半分,心中却是有些诧异的。 之所以把林芙蓉摔碎瓷器扯出来,就是想在揭露杜柳清手底下帐册有问题的基础上,让林箭澜也断了把产业店面交给林芙蓉的念想。否则,她不是杀敌一万还得自损?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林傲梅是不会做的。没想到,林箭澜是断了念想,孟氏反倒…… 转念一想,林傲梅倒也释怀了,因为她的祖母,素来都是仁厚的。只要是孟氏决定做的事,林傲梅都不会有意见。 待林芙蓉离去后,孟氏便让绍棠到门房,传唤林总管过来常青院。林傲梅款款起身,朝着孟氏道:“祖母,那梅儿就先回去了。爹爹早朝也该回府了。” 孟氏笑言道:“梅儿不会是怪祖母,只拨店面给你大姐姐,没有拨给你?要不然,等会也让林总管送几家店面帐册去傲梅阁?” 林傲梅作声一笑,耸肩道:“祖母,您还是饶了我!要送就一起送去芙蓉苑罢了!梅儿走了!”说着转身离去,翩跹的裙摆随着步履缓缓轻摆,淡雅素然。 随着林傲梅离去,孟氏静默了稍许,轻声问道:“袁嬷嬷,你觉得,梅儿怎样?” 袁嬷嬷原本怔怔望着林傲梅远去的背影,孟氏发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稍许才道:“老夫人,二小姐很好。” “是啊,芊芊在天之灵,也该欣慰安心了!”孟氏嘴角上扬,轻声喃喃道。 林箭澜下朝,林傲梅去书房帮忙,渐渐已经成了惯例。 见林箭澜聚精会神的审阅公文,林傲梅研好墨,便移步出了书房。 本想回傲梅阁换套衣裳,再陪黎郁之去书阁买书卷。孰不知,傲梅阁内,竟等候着两个不速之客…… 第127章 送上门来 傲梅阁的正屋内,两个女子在下首相对而坐,昭示着二人身份相当。 左侧的女子,上身着浅绯色的云绸半臂,下着月华色的马面裙,乌黑青丝中斜插着碧玉缠枝步摇,面容似水,柔美和顺。 右侧的女子,则是穿着明艳的斜襟长身褙子,头戴着一整套的荷色珍珠头面,右手拿着绣鲤鱼戏水的实纱团扇,轻柔悠悠的在脸侧扇动,眉眼比之左侧的女子,却要多了三分凌色。 林傲梅见到二人,脚步稍稍顿了顿,复又踱步款款走近。 三姨娘会到傲梅阁,林傲梅并不意外。不过,居然连四姨娘也一同前来了。看来,三姨娘对四姨娘的“指点”挺到位的。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三姨娘和四姨娘同时抬眸,见是林傲梅,继而起身行礼道:“见过二小姐!” 林傲梅径直走到上首处,坐定后才朝着二人扬手温声道:“三姨娘,四姨娘免礼!都坐!” 林傲梅坐在上首,三姨娘和四姨娘明显要比适才拘谨了许多。四姨娘手中的团扇,不知何时也已经停止了扇动。 伸手掸了掸衣袖,林傲梅漫不经心笑言道:“什么风,居然把四姨娘也给吹到傲梅阁来了。” 四姨娘脸上微讪,哂笑道:“二小姐言重了。” 她是心直口快,但也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 而这嫡二小姐,先前刚回府时,她确实没怎么放在眼里,不过现在,显然这不是个可以得罪的主。 事实上,上次林傲梅跟三姨娘说,要多提点四姨娘之后,三姨娘便去找过四姨娘,说明了自己的立场。 所以,四姨娘也知道,这次杜柳清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完全都在林傲梅的设计之中。 别的不说,单这五年来,杜柳清能在右相府中一枝独大,无人撼动得了,便可以看出,她的手段心思,有多么厉害!莫说无中生有,设计陷害于她。就是当真确有其事,要拆穿让她遭殃,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且还能不被反咬一口,甚至是置身事外。 这是四姨娘想都没有想过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林傲梅却做到了! 而经过这件事,看到和林傲梅对立的杜柳清遭殃,和林傲梅同盟的三姨娘得利,四姨娘更是确定,顺林傲梅者昌,逆林傲梅者亡! 所以,四姨娘这次同三姨娘前来傲梅阁,除了是真有要事外,也是想和三姨娘一样,与林傲梅达成一线,能在府里有着强有力的外援。 林严恒是庶次子,本来就已经够招惹杜柳清忌讳的了。加之他的年纪,又和林严昱仅仅相差了一岁。如此一来,杜柳清更是将林严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随时都想除之而后快。 虽说除了林严恒,还有林严勋,同样也是庶子。 但林严勋不过五岁,短时间内,对林严昱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所以,杜柳清还能暂时的听之任之。可是,林严恒就不一样了。 因此,在这府里,谁都有可能和杜柳清是一伙的,唯有四姨娘,绝对不可能。 从四姨娘在林严昱出生次年,便生下了林严恒时,就注定她和杜柳清此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三姨娘才敢在四姨娘面前如此坦白自己的立场,甚至连林傲梅暗中设计杜柳清这种绝密之事都告知于她。就是因为三姨娘知道,四姨娘绝不会对外透漏半分。 三姨娘是如此,林傲梅又何尝不是? 先前在傲梅阁,指使张管事该如何做、如何说时,林傲梅会那样的不避讳三姨娘,也并非是因为她多信任三姨娘。而是因为,三姨娘生有林严勋,同四姨娘一样,也不可能和杜柳清共存亡。 这世上,因为各自利益而达成共识的人之间,是谈不上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有的,只是绝对的利益肯定罢了。 四姨娘性子鲁莽,心计不足。林傲梅也从未想过要拉拢她为自己所用,只想着,只要防止四姨娘被杜柳清利用,当做枪杆子使,反过来对付她便足够了。 所以,对于四姨娘随同三姨娘前来傲梅阁的用意想法,林傲梅倒也没有去猜度。只觉,今天的四姨娘,对她的态度似乎越发恭敬了。 “三姨娘,四姨娘,如今,你们一个有着掌家之权,一个有从协之权,不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吗?怎么还有空,到我傲梅阁来了?”林傲梅急着陪黎郁之出府买书卷,见三姨娘和四姨娘二人,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三姨娘却知道四姨娘的想法,听林傲梅如此说,便示意四姨娘自己开口。 四姨娘踌躇了会,离椅跪下道:“婢妾之前有眼不识泰山,错将明珠当鱼目,冲撞了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切莫怪罪婢妾一时眼拙才好!” 四姨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林傲梅怎么可能还猜度不出她的意思?晶亮的眼眸掠过一丝诧然,眸光缓缓的移向三姨娘。 三姨娘抿嘴浅笑,站起身道:“二小姐,四姨娘虽心思耿直,但二少爷却是个通透敏慧的。看在二少爷是您庶兄的份上,就不要再对四姨娘,心生芥蒂了。” 林傲梅自是听得懂三姨娘的话中话。四姨娘是鲁莽冲动,但是林严恒,却不是当真头脑简单之人。就算觉得四姨娘心思不够沉稳,难当大任,不过因为林严恒,也还是可以接受的。 其实,三姨娘是纯属多虑了。和四姨娘达成共识,就相当和林严恒也连成一线。 先前,林傲梅就打计着,他日要对林严昱下手,必少不了林严恒的帮忙。想着利益关系,如果真需要林严恒对付林严昱的话,林严恒势必不会拒绝。只不过,需要自己去找林严恒说道一番,难免得费些心力。 如今,四姨娘却是主动送上门来,可谓比林傲梅设想的情况还要好。林傲梅又怎么可能将四姨娘拒之门外? 恍若美玉荧光的俏脸上,是一片平和的浅笑嫣然,林傲梅轻声道:“姨娘言重了。自家人,哪有隔夜仇?我也知道,四姨娘你没有恶意的!” 一句话,便是道明了一切,四姨娘喜上眉梢,恭声道:“婢妾多谢二小姐。” “谢我做什么,起身!”林傲梅柔声道,想了想,问道:“不过,三姨娘和四姨娘此时前来,并不单单只为这一件事?” 和四姨娘对望一眼,三姨娘点点头道:“二小姐说的不错。婢妾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还想请二小姐,帮帮婢妾。” “哦?”林傲梅状似疑惑,心中稍一想,便已大概知道三姨娘要说什么事了,却仍故作不知的道:“姨娘但讲无妨!” 三姨娘不笨,虽接了掌家之权,但这其中,藏有多少学问,三姨娘都是一清二楚的。稍有不慎,必会被杜柳清紧紧咬死。所以,她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二小姐,因为夫人犯了过错,所以,老爷将掌家之权,暂时都交由了婢妾。虽说,也有四姨娘从旁协助,但是,婢妾二人,都不过是半个奴才,从未打理过这种事。唯恐哪里做得不好,辜负了老爷信任,惹夫人不满。所以,想请二小姐,帮帮婢妾!” 她和四姨娘从未打理过府中中馈,林傲梅又何曾打理过?三姨娘说得含蓄,林傲梅却得听心知肚明的。 其实,哪里是三姨娘没能力?府中事务虽然繁多,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府中下人各司其职的在打理,说是掌管府中事务,事实上,不过管理这些下人,避免他们出什么差错罢了。 问题关键就在于,杜柳清掌府这么多年,府中这些管事下人,恐怕十有八九,都是杜柳清的人。不说他们还可能受了杜柳清的指令,占着三姨娘还不熟络,刻意刁难,单以三姨娘和四姨娘的身份,本身就只是半个主子,又如何震慑得住那群在府里有着深资历的老奴? 正因为如此,三姨娘和四姨娘才会特意过来找林傲梅。 毕竟,林傲梅是正经八百的嫡出小姐,加之她如今在府中的地位,若是林傲梅在场,就算那些下人心中不服在三姨娘和四姨娘的手下办事,多少也要看林傲梅几分薄面。 林傲梅眸含浅笑,无奈道:“这件事,恐怕傲梅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了三姨娘什么。三姨娘该去常青院,找祖母才是。” 找孟氏,问题固然是迎刃而解。毕竟,杜柳清在府中权力再大,也越不过孟氏去。 但是,这样一来,不等于是孟氏在打理了,府中下人,服的也都是孟氏。那三姨娘这所谓的掌家之权,还有何意义? 三姨娘知道,林傲梅并非不帮忙。因为,掌家之权若在她的手上,林傲梅要做什么事,会方便许多。如果是孟氏掌家,林傲梅做起事来,难免要束手束脚。会这样说,只是因为她没有给林傲梅合适的理由去帮而已。 这位二小姐,做事素来是滴水不漏的。 显然是早已想到,三姨娘不过沉吟了稍许,便道:“婢妾原先,也想去找老夫人的。可是,现在离老夫人的寿辰,还不足半个月的时间。从现在起,已经要开始着手准备寿宴需要的东西了。若是去找老夫人,岂不是让老夫人自己操办自己的寿辰,这于礼不合,传扬出去,怕是老爷也要遭人诘责。所以,婢妾只能来找二小姐相助了!” 这个三姨娘,头脑倒还真是机灵! 林傲梅心中暗赞一声,面上却是沉静如昔,犹豫了一会,点头道:“也是。是该着手操办祖母寿宴的事了,免得到时太过着急,手忙脚乱的。” 三姨娘知晓,林傲梅这是答应了,便恭声道:“二小姐,如今府中的下人,都已经在荣安堂等候训示了,请您移步!” 三姨娘刚刚接任掌家之权,照规矩,今天便要召集府中所有管事下人,训示熟识,清楚何人负责哪项事务,才好方便管理。只不过,和四姨娘心里都没底,便先过来傲梅阁,请林傲梅一同前往。 林傲梅也没再拒绝,起身道:“那好,我就在旁边看着。就当给姨娘壮壮胆,姨娘尽管放开手脚去做便好!” “是!二小姐。”三姨娘福身道,心中忐忑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绕过傲梅阁外的小花园,穿过抄手长廊,沿途来到了荣安堂。 只见偌大的荣安堂,此时已聚集了十来人,一个个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着。 三姨娘眉头浅蹙,她有想过这些人应该不会那么老实恭敬的候着,却没想过,竟然会不把她和四姨娘放在眼里到这个地步。 四姨娘见此情景,心中只道三姨娘有先见之明,晓得去请林傲梅一同过来,否则,待会震不住场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除了林总管有事没到之外,府中其它管事下人,都已经全数到场。抬眸看到前首目不斜视款款莲步的林傲梅,都不由吃了一惊,窸窸的讨论声顿时降低了不少。 直到林傲梅在上首处的高背紫檀木椅坐下,所有的讨论声才彻底消失,徒留一片静谧。 她端坐在上首,姿态平和柔雅,周身上下,透着一股宁静致远的气息,却又不怒自威,任是谁,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之心。 林总管没到,场中自以陈副总管为最。 陈副总管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不过愣了一下,便赶忙上前跪下行礼道:“奴才参见二小姐!” 陈副总管一开口,其他人也马上回过神来行礼。只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正坐在林傲梅下首处的三姨娘和四姨娘二人。 四姨娘不悦的拧起眉,瞥见三姨娘仍是一脸平静,终是压下火气,什么也没说。 “起来!”林傲梅信手捧起丫鬟托盘上的茶盏,轻刮着茶沫,浅淡无温道。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有先行起身。心中只暗自计较:二小姐的气场,竟是比夫人还要威严几分! 二小姐随三姨娘和四姨娘过来,明显是站在她们这边的。他们真要听从夫人的吩咐刁难二人吗? 第128章 震慑手段 林傲梅叫完众人起身,便垂首浅抿了一口茶水,稍许抬起眸,却见众人仍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也懒得再重申,清泠美目淡淡扫视了一圈,轻声道:“因为祖母寿辰在即,二位姨娘接管熟络府中的事务之后,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寿宴了。我陪同前来,只是想看看,二位姨娘上手得如何,免得耽误到祖母的寿辰罢了。你们不必理会我,该怎么说,怎么做,照旧就是!” 底下人一听此话,都顿时放心了些。 原来如此,二小姐并不是来给三姨娘和四姨娘撑腰的!只是怕她们接手的不好,耽误到老夫人的寿辰大事而已! 齐声恭应着道:“是,二小姐!” 林傲梅点点头,朝着三姨娘道:“三姨娘有什么话要训示的,就尽管说!也好快些熟络起来,做起事来,才不会出差错!”说完,便径自垂眸品茶。 三姨娘应了声是,便起身走到林傲梅左侧,正面对着众人,脸上带着和气的浅笑道:“我刚刚接管这掌府之权,对许多人,许多事,都还生疏得很。在场诸位,却都是府中资历不浅的人了,日后,要劳烦诸位的地方定不在少数,还望诸位,要尽心尽力的相助才是!” 环视了一圈底下人,三姨娘想了想,又道:“诸位,都是为这相府打拼的人,自然要为全府上下着想,只有相府好,诸位才能好。所以,不管这相府的中馈,是由谁来掌管,对诸位来说,都是一样的。月俸照领,油水照赚,只要诸位尽心尽力,我都不会苛刻。” 底下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相对暗笑。 新官上任,谁不是用这些拉拢人心的套路来行事?这三姨娘,也就这点斤两了,不足为惧!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见底下众人都没有附和的意思,三姨娘不由暗暗心焦。 捉摸不透,这些人是在思量,还是故意要给她下马威。众人没有说话附和,三姨娘若是自己唱独角戏,难免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张管事先开口帮衬道:“三姨娘说得是。奴才等都是一心一意的只为相府好。谁主持中馈,都是一样的。只要掌府之人处事公正不苛刻,奴才等都会信服的。” 张管事开了口,其他人再不说话,就显得太过刻意了。随即都附和道:“张管事所言甚是。奴才等,定然都会尽心尽力的帮助三姨娘。” 朝张管事投以感激的眼神,三姨娘继续道:“那就先多谢诸位了。管事婆子是哪一个?先来给我说一下,府中的各个管事下人,现在都各自掌管着什么事务!” 底下人又是一片寂静沉默,没人回答。三姨娘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抑制住心中的尴尬。 稍许,一个立于右侧后方的中年婆子才走上前道:“三姨娘,莫怪老奴说话直。您若需要做什么,抑或是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都尽管吩咐下来便是,不必多此一举。毕竟,这右相府上上下下,事务繁多,分门别类的,众人都各司其职。若是要一下子全部都报给您去熟络,那可是要浪费许多时间的。” 顿了顿垂下头,眼睛却不含恭敬的往上瞄,似讽似笑的道:“况且,大家伙手底下,也都是管着府中各项事务的,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姨娘您一个一个来认识。当然,浪费奴才等人的时间,那是没有关系的,奴才等也不敢抱怨半句。可若是因此耽误到手底下的要事,那奴才等人,却都吃罪不起的。” 三姨娘不由一凛,心中倏然收紧。本以为请林傲梅这个嫡出二小姐过来,这些人至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谁知道,适才的场面是震住了,可是,这些人依旧没把她放在眼里。 说话这个婆子,三姨娘叫不出名字,看着也眼生,只得问道:“你是管事婆子?” 那婆子心中嗤笑,看来,这三姨娘果然什么都不清楚!面上却装作惶恐的模样,连连道:“三姨娘说笑了。老奴哪有这个本事啊!” 只否认,却不言明自己在府中,究竟是掌管什么事务。这摆明了就是要让三姨娘难堪。 三姨娘咬了咬牙,内里已经确定,这个婆子,明显就是杜柳清的人。若只是单纯的府中下人,即使再不服气她一个婢妾掌家,也绝不至于敢如此的冷嘲热讽。 眸光沉淀下去,知道自己刚刚接任掌家之权,此时还不好训斥谁,三姨娘只得问道:“你竟不是,那管事婆子在何处?” 那婆子眼珠子转了几转,解释着答道:“若说这府里,资历最深,说话最具权威的管事婆子,那当属老夫人身边的袁嬷嬷了。不过,近几年,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如前了,所以,袁嬷嬷也一心伺候老夫人,对这后宅之事,便极少管得多清楚了。倒是夫人身边的王妈妈,管事管得比较多。只是,夫人如今被收了掌家之权,王妈妈是夫人身边的人,自然也就没这个权力再管事了!” 这事,三姨娘也是知道的。要不怎么说,杜柳清在府里再有权威,也越不过孟氏去?因为王妈妈和袁嬷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非袁嬷嬷伺候孟氏,没什么时间精力再操劳府中的事务,王妈妈是杜柳清的心腹,虽然也同样是管事婆子,但袁嬷嬷在的话,完全没有王妈妈说话的份。 “那现在呢?难不成,除了袁嬷嬷和王妈妈,就没有其他管事婆子了吗?”三姨娘追问道。 那婆子倒是没多大的紧张,声音如昔道:“自然有了。府里共有三个管事婆子。分别是袁嬷嬷,王妈妈和刘妈妈!” “那刘妈妈在何处?”三姨娘微拧长眉,盯着那婆子问道。 “这还真是不巧,刘妈妈昨晚刚告了病假,说要回家休养些时日,等病好了才回来,免得过了病气,给府中的主子!”脸不红心不跳,那婆子再次恭了恭身子道:“刘妈妈临走时交代老奴,多帮她照看照看。因为府里的管事下人,都是资历深的人了,打理各自手下的事务,都已经得心应手,用不着指点什么了。所以,老奴便应下了,只是帮着照看,有什么事,禀明主子便是。只不过,老奴毕竟不是管事婆子,只知道自己手下打理什么事务,对其他人,实在是不清楚,所以,怕是帮不了三姨娘。” “你……”三姨娘哑口无言。 告了病假!什么时候不好告假,偏偏这个时候告假!要说是巧合,三姨娘绝对不信。可是,这理由虽不怎么样,但明面上,却也抓不出半点错处。无凭无据,也没理由说刘妈妈定是受杜柳清指使,所以故意刁难。 只有管事婆子,才会记载清楚,这府里上下的所有管事下人,都各自在打理哪项事务。所以,若是没有管事婆子给三姨娘统一报知,那三姨娘什么都了解不了。 不是说非要认识熟络这个人,而是只要听听管事婆子的大概解说,大致了解每一项事务的打理之人,姓什么叫什么,在哪个地方有错漏,可以清楚应该找谁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没有管事婆子,三姨娘又谈何了解?其他管事下人,又都各司其职,想来都并没有心思,去了解其他人在打理哪项事务。就算有,照现在的情况,就是有人真的清楚,不是管事婆子,没有必要的义务,也是不会主动告知的。而府里的每一项事务,无论大小,都有专门的管事下人在打理,就像一盘散沙。若是三姨娘一个一个去问,去记,那要写到那个猴年马月? 连在打理哪项事务的管事下人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清楚,又谈何理事?如何做到公平公正,赏罚分明? 经过这场景,林傲梅也算看清楚了。不止这个说话的婆子,这荣安堂,怕是得有一半以上的管事下人,都是唯杜柳清马首是瞻的。而其他人,则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敢得罪杜柳清,也不想开罪三姨娘,所以索性都做起了隐形人,是故,造成了三姨娘说话没人回应附和的尴尬局面。 三姨娘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办。没有管事婆子,那她就无从下手去了解府中的各项事务。求救的眼光向后望去,正好迎上林傲梅若有所思的水眸。 一直轻拈在手中的描金青瓷茶盏加重力道的顿到桌上,盖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周妈妈!” 那婆子明显一愣,没想到林傲梅竟叫得出自己!循声抬起头,见林傲梅也正看着她,周妈妈赶忙又垂下头,不安道:“二小姐!” 被林傲梅悠冷的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周妈妈心中止不住的安慰自己:没事!刘妈妈告病假,可是夫人吩咐的。连三姨娘都没辙,二小姐又如何拆穿得了? “周妈妈似乎理解错了,三姨娘是主持中馈的,而不是做管事婆子的工作!”林傲梅语气轻缓,甚至还带着一丝柔和,全然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 没有管事婆子,三姨娘若要了解府中各项事务,就得一个一个去问,去记。那岂非就是做管事婆子的工作? “二小姐,老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三姨娘要了解府里各项事务的管事下人,无非是要在他们有什么错漏或者不懂时,可以加以纠正指点。可是,府中的管事下人,资历都已经很深,自己手底下的各项事务,也都打理得得心应手。所以,三姨娘大可不必纠结于此事的。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可以了!”周妈妈垂敛浊眸道。 嘴尖牙利!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打理得再得心应手,也难免会有错漏。周妈妈以何担保,他们能永远不出错?”林傲梅晶眸盈盈,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皓白玉手镯,浅浅道:“当然,若是周妈妈可以担保,那三姨娘,就可以谁都不清楚,只要每天查验各项事务就够了,也省去了许多事。不过,若是有哪里出了错,便全数算到周妈妈你的头上。一来,三姨娘并不清楚,出错的事务是谁在打理。二来,周妈妈也担保说,府中各项事务的管事下人,都不会出错。所以,只要出错,不论大小,都算到周妈妈头上,也合情合理。我说的对,周妈妈?” 一番话,便让周妈妈比三姨娘还要哑口无言了。愕语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周妈妈踌躇着说不出话,林傲梅眸色一凝,质问道:“怎么?周妈妈现在不敢担保了?适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他们打理得得心应手吗?怎么一牵扯到自身,你就哑巴了?”厉声训道:“你分明是占着自己资深,便奴大欺主,看三姨娘刚刚接管掌府之权,什么都不懂,所以刻意刁难于她!你好大的狗胆!” 周妈妈吓得颤了一颤,冷汗直冒,赶忙跪下道:“二小姐,二小姐明鉴!老奴不敢,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林傲梅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如画容颜染上了一层薄霜,底下人惊得一个个埋下了头,不敢出半点声响。 带着凌色的眸子巡扫了一圈,最后盘桓在张管事头上,问道:“刘妈妈家住何处?” 不用抬头,张管事也知道,林傲梅是在问他,赶忙答道:“回二小姐,就住在相府后门那条小巷子里!” “你去传句话,告诉刘妈妈,若是一刻钟之内,她没赶到荣安堂,就永远待在家养病,不用再回来了!”林傲梅靠在椅背上,冷冷吩咐道。 张管事毫不迟疑的躬身道了声是,便急忙转身告退。 一开始还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的荣安堂,经林傲梅的几句话,顿时变得静谧如夜。底下人一个个垂首屏息,不敢抬眸直视。周妈妈更是快将头都埋到地上去了,不敢再出一语。 这反差,让三姨娘和四姨娘都不由自主的同时看向林傲梅。却见她恍若未觉底下人的变化,只气悠神闲的靠在椅背上,似乎真是在等着刘妈妈。 三两句话,就让所有形势逆转,这种震慑手段,真是让人望尘莫及!二小姐,好生厉害! 第129章 盘算设想 张管事的话一传到,刘妈妈立马步履生风的赶到了荣安堂,前后时间算起来,竟只不过半刻钟左右。晃晃悠悠的行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老奴,给二小姐请安!” 见她行礼时颤颤巍巍的故作姿态,林傲梅面容不变,不见怒气,只淡淡道:“看来,刘妈妈这病得还挺严重的。急匆匆把刘妈妈传来,倒是我不体恤,强人所难了。”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关怀的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府医叫来,给刘妈妈好好诊断一番?看看刘妈妈的身体,还适不适合做管事婆子这种累人的活计?” 刘妈妈闻言心里一震,嘴角扯开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赶忙恭声道:“谢二小姐恩典。老奴的身子,已经看过大夫吃过药,没有大碍了。” 刘妈妈心中满是惑然,不解林傲梅为什么会在这里?接管夫人掌家之权的,不是三姨娘吗? 错眼一瞧,果然瞥见三姨娘正端坐在林傲梅的左下首处,刘妈妈不由暗叫不妙,心中了然。 看来,这三姨娘是预料到自己震慑不住场面,所以搬了二小姐撑腰来了! 老夫人寿辰将至,往年的寿宴,都是夫人在操办,今年却是风水轮流转,夫人被夺了掌家之权,变成三姨娘负责操办了。 夫人昨儿个交代说,只要不让这场寿宴办不下去,能怎么刁难,就怎么刁难。势必要让操办这场寿宴的三姨娘脸上无光! 刘妈妈很想不明白,既然是要让三姨娘办不好事而闹出洋相,为什么杜柳清不索性干脆一点,直接让这寿宴办不下去呢?反正,出了什么差错,都是三姨娘的责任,和夫人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或许,还能因此衬得夫人以前多么劳苦功高呢! 虽然想不明白,但是,杜柳清既然如此交代了,又吩咐她找个借口告假,刘妈妈也不得不听命。 听着刘妈妈的应答,林傲梅心中哂笑。 杜柳清昨天被削了掌家之权,王妈妈是杜柳清的心腹左右手,这事众所周知,她不理事还说得过去。可是,刘妈妈居然好巧不巧的昨晚也告了病假。如果身体真有大碍,那才是真有鬼了! 不过,若是刘妈妈真的执意要装病到底的话,林傲梅也不介意让她彻底的装个够!好在,刘妈妈还算是个识时务者,听话风不对,就赶忙改了口。 微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刘妈妈,林傲梅悠然清浅道:“无大碍了?那就好。我还以为,刘妈妈你是故意装病,躲避三姨娘的训示呢!” 刘妈妈勉强扯出笑容,打着哈哈道:“二小姐说笑了!老奴不敢。” 林傲梅温和一笑,一手搭在椅圈处,声音略带揶揄道:“不敢的话最好。既然刘妈妈你身子已经无碍,那就帮三姨娘,把府中打理各项事务的管事下人都介绍说解一番,好让三姨娘尽快熟络。” 说着站起身,敛去笑意环视众人道:“无论你们对三姨娘掌家一事,是秉持着信服的态度,抑或是不信服的态度,我都不会管!但是,若有人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刻意的刁难三姨娘,致使祖母的寿宴出一丁点的差错,丢了右相府的颜面,我定不会轻饶!” 如果摆明要帮三姨娘,用意不免太过明显,林傲梅便将一切都归咎于孟氏的寿宴上,这样,才没人指摘得出半点逾矩:“三姨娘刚刚接管掌家之权,对什么事都不熟络,哪里做的不好,情有可原。你们却都是府中资深的管事下人了,出了任何的差错,我都会认为,是你们刻意为之,将责任算到你们头上,明白吗?” 底下人听此面露难色,想要出声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确实,若是三姨娘对事务都极为熟络了,那老夫人的寿宴出了差错,就理所应当应该怪罪三姨娘了。但是,如今三姨娘对事情都还未曾上手,他们却是府中资深的管事下人,怪他们,确实比怪三姨娘来得有理由。 他们会刁难三姨娘,存心想让三姨娘出差错,是因为杜柳清的吩咐。也因为,就算出了再大的差错,责任也是兜在三姨娘这个操办之人身上。所以,他们都可以肆无忌惮。 但是,林傲梅这样说,显然,如果老夫人的寿宴出了差错,该负责任的不是三姨娘,而是他们了。 只因为,三姨娘接任掌家之权的时间短,对事务都还未上手。而他们却是资历深的下人了,对事务都得心应手。所以,出了差错,三姨娘是情有可原,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故意为之。 见底下人似有不贫,林傲梅轻声道:“什么是管事下人?为什么这偌大的相府,要有这么多的管事下人?其目的,无非是让你们助主子打理府中各项事务。倘若你们做不到,那相府每个月花那么多银子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处?” 底下人听得无言可对,原有的不贫都通通压制住,面上不敢再露出半分。二小姐的词锋好生严厉,却又说得句句在理,让人无法辩驳。 只听林傲梅又道:“正好。三姨娘对你们也都还不熟络,就拿这件事来试试水。反正我看,这府里的下人也够多的了,没必要再浪费过多的银粮,去养一些无用之人!这次祖母的寿宴,谁若是半分力都没尽到,便直接卷铺盖走人!若是谁负责的环节出了差错,全数差错,都由此人承担!” 底下人心中不免暗自嘀咕:二小姐这是要逼他们不得不尽心尽力了! 不得不说,林傲梅这几句话,比三姨娘的一番拉拢之语更加有效。 牵扯到自身,谁敢不尽心尽力?不仅要尽心尽力,他们还得保证一定尽得到力,否则,便是二小姐话中所谓的无用之人,要卷铺盖走人的! 二小姐的手段,可比三姨娘的刁钻高明多了! 无语凝噎,众人暗自计较,不得不恭声道:“谨遵二小姐教诲!” 林傲梅伸手整了整衣襟,眸光璨璨,如水双唇微微勾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当然,过罚功赏,干得不好的卷铺盖走人,干得好的,当天的赏赐也不会少。都听明白了吗?” 一番恩威并施,底下人都已心服口服,不敢再有不贫的心思,齐声应道:“奴才明白了!” 林傲梅点点头,朝着三姨娘道:“其它事就交给你了。我累了,要回去了!” 她只能帮到这里,能不能让这些下人对三姨娘服服帖帖,就要看三姨娘自己的本事了。 三姨娘赶忙起身,倩身道:“谢二小姐,婢妾定当竭尽全力!” 林傲梅已经帮她过了最难的坎,接下来的事,只能靠她自己处理了。毕竟,有着掌家之权的人是她,不是林傲梅。 林傲梅帮她所用的借口,是老夫人的寿宴。但这借口毕竟有限,以林傲梅做事的风格,是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的。 林傲梅衣袖轻拂,径直向堂外走去,本来聚集在一起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退至一旁,让开了一条道,躬身道:“恭送二小姐!” 待林傲梅远去,众人才回过神来。明明三姨娘才是握有掌家之权的人,他们连三姨娘都不放在眼里,为何要对二小姐如此恭敬听命? 不管三姨娘震不震慑得住那些人,有林傲梅的话在先,至少在孟氏寿宴这件事情上,是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因为要到荣安堂,所以,林傲梅便只让白嬷嬷和苗嬷嬷黎郁之去书阁。回傲梅阁时,见三人都还没有回来,便进了里屋,专心绣起未完成的绣品。 离孟氏的寿辰,只不到半个月了,绣品只绣到一半。看来,得抓紧时间了!不止是为了压林芙蓉一头,也为断了杜柳清解除禁足的后路! 这厢林傲梅飞针走线,这厢林芙蓉却还全然不知。从常青院出来后,便回了芙蓉苑等着。总算等到林总管送来的三本账册,林芙蓉不禁喜笑颜开。 随意翻看了几页,林芙蓉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起身吩咐道:“白露,白霜,拿着账册,随我去秾华院!”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应声而入:“是,大小姐!” 白露白霜,在采星采月之前,是芙蓉苑的二等丫鬟。如今是三姨娘掌家,采星采月离了府,芙蓉苑的丫鬟自然就要添补。 为避免三姨娘送的丫鬟会近身伺候自己,林芙蓉昨天回来后,便直接将白露白霜提为了一等丫鬟。怎么说,二人都是芙蓉苑的人,总要比三姨娘送来的用得放心多了。 秾华院内,杜柳清有些惊喜诧异的接过账册,帮着翻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的叮嘱道:“芙儿,你祖母把这三家店面交给你,是在历练你,同时也是在试探你。你要好好的用心打理才是。绝不能让林傲梅那个小贱人再有可乘之机,伺机设计于你!” “女儿知道了。”林芙蓉踌躇满志的应着,随而兴兴道:“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好好打理,让祖母好好看看女儿的能力。说不定,还能以此,让祖母解除您的禁足呢!” 杜柳清轻笑道:“这事不急,总会有机会的。对了,你来得正好,给你看样东西!” 朝着秋心使了个眼色,秋心会意的走进里间,稍许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手臂长短的描金镂花小叶檀木盒出来。 林芙蓉望向杜柳清,疑惑的问道:“娘,这是什么?盒子好漂亮!” “这是我特意花重金聘做的,定能让你在老夫人寿宴当天,大放异彩!”杜柳清眸光流转肯定道,转而朝林芙蓉道:“你打开看看!” 带着满心好奇惑然,林芙蓉伸手解开盒上精致的鸳鸯扣,里面的东西一映入眼帘,林芙蓉的眼眸倏然放亮,吃惊道:“娘,这是……” 杜柳清走近几步,伸手轻抚着里面的东西,笑着道:“这件东西,足以让你把林傲梅压得死死的!我就不信,她能拿出什么更好的寿礼!我打听过了,这些日子,林傲梅都没出府去找什么寿礼。就算是找了,市面上的寿礼,和这样东西,又有什么可比性呢?” 林芙蓉赞同的道:“没错,这一局,我们稳操胜券!祖母收到这份寿礼,一定会很高兴的。到时,解除您的禁足,一定不在话下!” 透过盒中的东西,林芙蓉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将林傲梅狠狠的踩在脚下,眸中闪着异样的光亮,奋然道。 突然想到了什么,林芙蓉转而问杜柳清道:“娘,你送祖母的那本佛经,真是你自己亲手抄的吗?” “傻丫头!你那晚不是在秾华院吗?有看到我抄写那种东西吗?”杜柳清重新将盒子轻轻盖上,轻抚着盒上细致的花纹。 林芙蓉不假思索的道:“就是因为没有看到,所以我才问。既然不是您亲手抄的,您又怎么敢把佛经呈给祖母?那字迹不同,岂不是一看就露馅了?” 虽然明白杜柳清不会做这种傻事,但林芙蓉就是没怎么想通。 “那上面的字迹,自然是我的。所以我才敢把那佛经给你祖母。”不提还好,一提杜柳清就心里来气。若不是林傲梅,孟氏应是不会看出自己的心思。现在孟氏猜到了,怕是即便觉得佛经是她亲手抄写的,也会认为她是别有用心,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恻隐动容。 迎上林芙蓉困惑询问的眼神,杜柳清解释道:“那天你祖母晕厥,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一回来,就让王妈妈去找这京都着名的书法大家,连夜临摹我的字迹,抄写的佛经。上次请他临摹林傲梅的一七令,之所以会出破绽,是因为邯珥村用不上顶烟墨。这次,我让王妈妈连同墨水都一同带去了,绝对天衣无缝!” 林芙蓉恍若大悟,怪不得了,那晚她问母亲,是不是该去探视祖母,母亲说要隔天早上再去。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一知道此事,林芙蓉便不难联想到杜柳清的用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和孟氏的态度,林芙蓉猛然惊觉道:“那您的一番苦心,岂不是又被林傲梅给搅和了?” 杜柳清点点头,安慰道:“没事,反正离你祖母的寿辰,也不久了!” 离她解除禁足的日子,也不久了! 正是因为要让林芙蓉在孟氏寿宴上大放异彩,顺便有理由帮自己解除禁足,所以杜柳清才会吩咐,刁难三姨娘的前提,是孟氏的寿宴办得下去! 林芙蓉点点头,母女两相视一笑,之前的所有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当真能如愿吗? 第130章 寿宴 杜柳清在秾华院禁足期间,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等着三姨娘会出差错。 可是,时光如梭,半个月,不过弹指一挥间。转眼间,离孟氏的寿辰只差一天,却还不曾听下人来报三姨娘操办寿宴遇到什么难题或是出了什么差错。 杜柳清的耐心已经彻底用完,二话不说便传唤了人到秾华院问清楚。 这些资历深的管事下人,一个个精得跟什么似的。杜柳清绝对不信,如果他们真有照自己的吩咐刁难三姨娘,三姨娘会真的躲得过去。 杜柳清一直以为,刘妈妈自告病假后,就没有回到右相府了。所以,本来杜柳清吩咐王妈妈传唤的人,是周妈妈。 刘妈妈不在,所以杜柳清才会退而求其次的传唤周妈妈。是故,见刘妈妈居然出现在门房,虽然惊讶,王妈妈却也直接让刘妈妈去见杜柳清。 听到杜柳清的传唤,刘妈妈赶忙放下手里头的活,急急匆匆就赶到了秾华院。 虽说现在杜柳清已经失了掌事之权,但不管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府中的嫡长子和嫡长女,都是杜柳清所出,加之身后还有杜家,东山再起的可能性相当大。 所以,再怎么样,刘妈妈也不敢轻易得罪杜柳清。 杜柳清头上的白色绷带已经拆下,额间的刘海遮住当日撞伤的地方,倒也看不出,究竟还有没有留疤。 不过,依杜柳清一日不敢懈怠的涂抹玉肌膏,想来,也不会留下什么伤疤。 刘妈妈也知道,如果她们不刁难三姨娘的话,夫人迟早会察觉到的。所以,对于杜柳清的传唤,刘妈妈也算早有准备。杜柳清一开口问话,刘妈妈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因果娓娓全禀报给杜柳清。 听完刘妈妈的话,杜柳清顿时恼意冲天,手中的茶盅下意识就要摔向底下跪着的刘妈妈。却又悻悻的顿住了,想了想,终是作罢,将茶盏重新扣回桌上。 怪不得了!怪不得秦玉茗能把寿宴操办得这般顺利!原来,是林傲梅那个小贱人在背后支的招! 转而一想,明天就是孟氏的寿辰了,离她解除禁足的时间,也不远了。就算没出任何差错,秦玉茗都终究只是个妾室,让一个姨娘主持中馈,本来就是于礼不合的。只要自己解除了禁足,这主持中馈的大权,一样会回到她手里。她倒要看看,秦玉茗还能得意多久!以为和林傲梅结盟就越得过她去?做梦! 怒意稍缓,杜柳清厌烦的摆摆手,示意刘妈妈下去。 “寿礼有拿过去芙蓉苑了吗?”杜柳清抿了口茶,随意问王妈妈道。 “送过去了!”王妈妈近身恭声道。 碧绿色的茶水中,映射出杜柳清眸中的凌色:林傲梅,明天你就等着被芙儿踩在脚下! ————次日,五月初三,孟氏寿辰。 清晨一大早,右相府便已是香车满院,高朋满座。 花厅内,依次陈列着花梨木四方酒桌,因为时辰尚早,前来贺寿的人都还未曾到齐,坐的也较为稀疏,皆三三两两的叙旧说笑着。 孟氏是寿星,自是很早便到了场。今天,她难得的穿了绣福寿双全字样的小立领暗花色长身袄,脸上笑容得体,坐在上首的正位招待着众人。 花厅里聚集的都是女子,而男子的席位,则是安排在了桂园,由林箭澜在接待。 早到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家妇人,有的是林箭澜的同僚家妻,有的,则是本身便和孟氏交好的。 不管是想趁机巴结的,抑或是真心在和孟氏叙旧的,此时似乎也都极为谈得来,人虽然还来得不多,却已经聊得火热朝天。 在众人热闹谈笑间,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前来祝寿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这场寿宴是三姨娘全权操办,所以,三姨娘也更加的尽心尽力,浅笑盈盈的在花厅口接待众人。而有些和孟氏辈分相当的,孟氏则不得不下了位子,亲自到厅门处接待。 待林傲梅到来时,花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远远的,便听得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三姨娘见到林傲梅,赶忙笑着上前,行礼道:“二小姐,快进去!其他小姐都还没到呢!” 府中小姐,只要在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前来给孟氏祝寿就好,不必早早的出来抛头露脸。所以,林傲梅才会到这个时候才到。本以为已经够晚了,没想到其他人居然都还没到。 点点头,林傲梅带着碧泉笋香,施施然迈进了花厅。 人一多,伺候的丫鬟也跟着多了起来,一个个,都是同样的装扮,银红缎袄,粉色比甲,浅青罗裙,穿梭在各桌之间续茶加水。 有迎面看到林傲梅走来的丫鬟,手上还捧着托盘,却仍赶忙躬声行礼:“见过二小姐!” 厅中众人的话语声都不期然顿了顿,目光齐齐的循声望去,落到林傲梅身上。 无数道目光在碰撞到林傲梅时,都从一开始的好奇变得讶然惊赞起来。 因为是孟氏的寿辰,所以,林傲梅特意放弃了寻时的素雅色彩,而是穿着一袭紫红色的八步湘裙,肩侧用细绣勾勒出几朵魏紫牡丹,与她周身上下的清丽脱俗,竟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垂坠下来的浅红色丝绦在腰身处打着紧簇梅花结,更衬得纤腰如折柳,不盈一握。青丝一半挽成回心鬓,一半轻泻腰间,乌亮的青丝间,密密闪烁着一支宝蓝色的点翠珠钗,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 众人五花八门打量的目光,却没让她感到丝毫不自在的模样。依旧莲步款款的移步,柔软的裙裾纹丝不动,却又似风回雪,让人满目欣然。 “给祖母请安!”林傲梅在孟氏身前站定,盈盈下拜,“祝愿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翁!” 孟氏看到林傲梅,脸上的笑意加深,朝她招手道:“怎么这么早过来,和你相龄的千金小姐都还没到呢!这么早来,岂不无聊?” 林傲梅浅笑如水,移步到孟氏身边道:“梅儿五年没陪祖母过过寿辰,今天早来一些,也当弥补这五年的缺席。祖母切莫计较梅儿的小心思才好!” 孟氏笑着拉过林傲梅的手,朝着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二孙女,你们都还不曾见过?” “老夫人这是说风凉话了不是?您藏得这么严实,谁有这福气可以见到啊!”一个离孟氏极近的锦衣妇人掩嘴笑言道,言辞中,不难听出她和孟氏的交情不错,才会这么打趣。 因着锦衣妇人的话,场面又再次闹腾了。 其实,此时已不同往日,以林傲梅现在在京都的名声,众人多多少少都是知道,右相府还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嫡出二小姐存在的。只不过,现在真的亲眼看到,还是不免心中暗赞。 众人明着暗着的看向林傲梅,只道闻名不如见面。 原来,这便是最近在京都声名鼎盛的林二小姐啊!果然是妙人一个,名不虚传啊! “倒不是我藏得严实,你适才没听梅儿说吗?她都有五年没陪我过寿辰了!就连我,也是最近几个月才见得到这孙女的!”孟氏并不避讳什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打着哈哈的绕过去,转而指着锦衣妇人朝着林傲梅介绍道:“梅儿,这位,是文国公的夫人!” 林傲梅将视线转向文国公夫人,含笑倩身见礼道:“国公夫人安好。梅儿有礼了!” 见她礼仪纯熟,姿态落落大方,十足的讨喜模样,国公夫人赶忙伸手虚扶了一把道:“二小姐不必多礼。我与你祖母是铁打的关系,你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芸婶娘便好!” 从国公夫人的言语间,林傲梅便察觉得到,她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当下也不扭捏,笑着唤道:“芸婶娘!” 国公夫人笑逐颜开的应了,伸手拉过林傲梅,在厅中穿梭,代替孟氏给她介绍在场的夫人。林傲梅一一见礼完后,才随国公夫人坐回到孟氏身边。 孟氏嗔睨了一眼国公夫人道:“三言两语就把我孙女给拐走了,还好意思回来!” 国公夫人满不在意的笑笑道:“若是真拐得走,我就不回来了!” 趁着林傲梅没注意,又靠近孟氏的耳际轻声道:“你这二孙女,可当真是个妙人,一举一动进退有度,言语措辞,也知书达理。我看她跟那些夫人打交道时,行云流水的,是个会做人的孩子!不比你那嫡长孙女差!你可真是有福气!” 孟氏同样轻声答道:“是啊!这丫头是个有心的!或许芙蓉差的,就是她这份心!” “这么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二孙女,我也着实是越看越喜欢。我看,和我家卿儿,简直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有没有意思喜上加喜一把?”国公夫人眼睛发亮的问道,满怀期待。 国公夫人口中的卿儿,是国公夫人的嫡长孙,孟氏也是认识的。不过,若是将梅儿许配给他…… 按理说,孟氏对国公夫人的嫡长孙,印象也是极为不错的,不像别的官家子弟一样纨绔,是个有志气,知礼节的孩子。 但是,听国公夫人这么说,孟氏却莫名的有些排斥,不想答应。总觉得,二人并不登对。 和国公夫人感情要好,虽然心里不想答应,孟氏却也不好太过肯定的回绝,只道:“梅儿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岁,又才刚回来不久,我还想多留她几年,不想这么早将她许配出去!” “这还不好办?先订亲,年岁到了再嫁过来也好啊!如果不先预定,怕是再过几年,你这右相府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国公夫人笑言道,心中还是很希望孟氏可以答应的。 “女子订亲,就要有一大堆的事要忙活,别的不说,单说绣嫁衣,就有得忙了。梅儿还小,过几年再说!”孟氏继续含蓄回绝道, 国公夫人只道是孟氏爱孙心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道:“好!不过,凭借咱俩的交情,如果要给傲梅许亲,可得第一个考虑我家卿儿才好!” “行!忘不了!”考虑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傲梅正偏首和笋香说话,待转过身时,已经没有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 众人对林傲梅都极为好奇惊赞,谁都找她搭话几句,孟氏所以为林傲梅会无聊的场面,完全没有机会出现。 面对众人的询问,林傲梅都含笑的一一回应,即便有些问题已经不止一个人问过了,却仍是浅笑得体的回答着,没有半丝敷衍,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的神色,惹得众人更添好感。 正当众人都围着林傲梅嘘长问短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话语刚落,便见林芙蓉陪同着杜柳清,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步履悠悠的走进来,面带笑容的向众人行礼。 杜柳清虽仍在禁足期间,但今天是孟氏的寿辰,她身为右相府主母,林箭澜的正妻,自然不可能缺席。 只不过,寿宴完,依旧还是要回秾华院禁足。只是在杜柳清和林芙蓉看来,杜柳清的禁足,将止步于此! 看着林傲梅已经到场,身边还围坐着不少穿着锦衣华服的夫人,一个个亲昵的和林傲梅说话。而林傲梅身处期间,俨然就是一副众星拱月的姿态。 装作看不见,林芙蓉仪态万千的朝孟氏行礼道:“祖母万福!孙女祝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林芙蓉今天,依旧是一袭深红的罗裙,只不过,妆容显然要比往常精丽了许多。 一头青丝用鎏金大凤钗挽着温婉端庄的朝月鬓,俏脸上略施粉黛,耳后的明月珰在青丝遮掩下若隐若现,显得朦胧而神秘。 林傲梅脸上的笑意加深,看着林芙蓉较之往常更加华丽的装扮,心中哂笑:看来,林芙蓉是不准备放过这次机会了!可是很巧,她也不会放过! 第131章 杜家来人 和首见林傲梅不同,在场众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林芙蓉。此时的她,虽华贵依旧,却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顶多是更精致一些罢了。众人知道她出色,所以少了惊喜,自然也没有显得多惊叹。 再说,见过了林傲梅珠玉在前,林芙蓉的所谓出色,似乎也变得大打折扣了。 今天林傲梅是穿着艳丽紫红色的衣裙,和林芙蓉的深红色相比,更多了一丝内敛。她又极少穿这类艳丽色的衣裳,所以,她一出现,不管是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皆是耳目一新。 而林芙蓉的装扮,可以说,已经在众人潜意识的预料之中。 众人不过稍纵即逝的赞赏反应,林芙蓉看在眼中。脸上柔婉的笑意微微凝固:她如此精致的仪容,居然得不到众人的满目惊艳惊赞! 本来看到林芙蓉,孟氏还是极为高兴的,正想叫她起身,却瞥到一旁同来的杜柳清,笑意突然渐减。 “儿媳给老夫人请安,祝愿老夫人福寿康宁,身体康健!”杜柳清屈身下跪,恭敬的道。 孟氏淡淡的“嗯”了一声,不温不愠道:“都起来坐!” 她是有些不喜杜柳清,但却从未在人前拂过她的面子。就连现在,即便是因为之前,心中已经恼怒着杜柳清,孟氏也没有在众人表现出来,只是比起林傲梅来时的热络,态度稍微淡了一些而已。 这便是孟氏,林傲梅敬重的孟氏。 虽说孟氏浅淡的态度并非针对林芙蓉,但是,众人都理所当然的将此把林芙蓉和林傲梅进行对比。二人到来时,孟氏的态度就足以看出,这大小姐和二小姐,谁更讨孟老夫人的喜! 孟氏较之以往的浅淡态度,林芙蓉自是察觉得到。却直觉那并非针对自己,突然有些后悔和杜柳清一同前来了。 不过,事已自此,多说无益,林芙蓉姿态端庄的起了身,朝着自己的位子走去。 和林傲梅遥遥相望,眸光碰撞,林芙蓉含笑的点点头,将姐妹和睦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过一会,等她的寿礼拿出来时,众人就知道,她和林傲梅,究竟谁才是相府最优秀的嫡出女儿!现在,就让林傲梅再暂时得意一会!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看着林芙蓉温婉柔和的笑容,林傲梅回以明媚一笑,心中却是微微顿了顿。 自从和林芙蓉撕破脸皮以来,不管人前人后,林芙蓉都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笑得这般甜美诚挚过了。看来,林芙蓉是真对她自己很有信心,这倒是有趣! 林芙蓉很肯定,自己今天送的寿礼,一定是所有人当中最好的!甚至,她会因为今天的寿礼,而再次名扬京都! 正是因为太肯定,所以林芙蓉才不急着拿出来。她要在其他人,特别是林傲梅送完寿礼之后再拿出来,就像抛砖引玉一般。 这样一来,她的出彩,就会一举将别人的寿礼压得黯淡无光,平淡无奇! 不得不说,林傲梅也挺好奇,林芙蓉要送给孟氏的寿礼,究竟是什么。会让杜柳清如此隐蔽,除了王妈妈,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连算得上杜柳清心腹的秋水,都无从得知。 但是,林傲梅很肯定,不管林芙蓉送的东西是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 所以,抱着和林芙蓉同样的态度,林芙蓉不拿寿礼出来,她也不拿!看谁耗得过谁! 虽说孟氏对杜柳清态度较为浅淡,但是花厅中,却没有因为杜柳清和林芙蓉的到来而变得冷清。怎么说也是右相夫人,要巴结拉拢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 约莫辰时,前来祝寿的人不再是陆陆续续,而是车水马龙,相府门前,已经被熠熠生辉的香车宝马堵得水泄不通。 越往后,来的人身份越高,所以不知何时,孟氏和杜柳清都已经下了位子,亲自走到花厅接待前来之人。 林傲梅和林芙蓉也没有再坐着的道理,一左一右亭亭立于孟氏和杜柳清身边。 嘈杂的祝寿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孟氏似乎已经见惯了这场面,笑容可掬不变的应着诸人,伸手请来人入花厅。 林傲梅也含笑帮忙招呼着,耳际充斥的,是杂乱的欢声笑语。不过,远远传来门房管事一声声络绎不绝的禀报声中,林傲梅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最亮耳的一句:“杜家翰林夫人前来给老夫人贺寿!” 杜柳清和林芙蓉明显眼神一亮,赶忙循声望过去。 林傲梅却是恍若未觉,笑容丝毫未顿,和眼前的华衣夫人说着客套场面话。等到听见孟氏开口,林傲梅才悠悠的转过眸去。 定睛落在缓缓迈入府门的锦衣妇人身上,她穿着莲青色的短袄,下身系着蜜合色的金丝撒线裙,眼角生芒,云髻高梳,丰神奕奕,乌压压的发间,斜簪着连串的折枝白玉花,衬得她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富贵雍容。以这妆容,也不难看出,此人就是翰林夫人,杜柳清的亲嫂子。 翰林夫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正值妙龄的豆蔻少女,比林芙蓉要长上一两岁,着了一身深兰色的圆领翠纹裙,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链,不若林芙蓉的倾色,但比之林芙蓉,举止却又多了几分妩媚轻柔,观之倒也可亲。 不过,也算是厌屋及乌,虽然这女子看着可亲,但因是杜家的人,林傲梅就没有什么好感。 林芙蓉却显然和这女子的感情极为要好,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笑容真挚,亲切的道:“妙姐姐,你可算来了,让我好等!” 女子眉目染笑,没有说话,眼神若有似无瞥向林傲梅的方向,眼中的敌意生生将她原先的柔和抹杀了去。 林傲梅眼眸微眯,她没有得罪这人?为何要对她投以这种眼神? 不过,怎么样都好,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如果敢犯到她头上,对于杜家的人,她素来不会手软。 林傲梅倒也不是不认识这女子,是翰林夫人的女儿——杜妙颜。 论起来,也是林芙蓉的表姐。 因为杜家和田氏一族不睦的原因,多年前不知其中怎么牵扯的,杜妙颜自小便和二皇子詹玄启有口头婚约在身。 所以,杜妙颜极少轻易的抛头露面。是故,无论是桃花宴,抑或是慈熙宫宴,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只是,上辈子的二皇子妃,为何会是林傲梅,这个,林傲梅自己,也能猜到些许原因。 对于翰林夫人,孟氏的态度并不若对杜柳清的浅淡。众人寒暄的打过招呼,便都移步到花厅了。 前来贺寿的人,都已经基本到齐,花厅里聚集了不少陪同各家娘亲前来祝寿的妙龄女子。年龄相仿,即便之前并不算熟络,也都极为谈得来。 林傲梅和林芙蓉尽着地主之仪,招待完这个,又招待那个,一时间居然也忙得晕头转向。 “这里有我们这些上年纪的在,孩子们说话也拘谨着。梅儿,芙儿,你们带诸位小姐到府中各处游玩!不用在这里陪我们了!”孟氏看着眼前聚集在一起谈笑嬉闹的千金小姐,朝着林傲梅和林芙蓉道。 其实,这都是众人预料之中,心知肚明的事。这么多芳华少女在今天来相府,可不是单单为了陪长辈来给孟氏祝寿的。当然,来祝寿的,也不止有芳华少女,还有许多青年才俊。 林傲梅和林芙蓉会意,左右离开宴的时间也尚早,便客套了几句,带着众位千金贵女朝府中较为适宜游玩赏景的地方而去。 虽然没有刻意领着众贵女往桂园的方向走,但不知为何,兜兜转转的,还是到了桂园外。 桂园外的假山上,建有一座纳凉的亭子,在凉亭内,对桂园的场景,都能一览无余。也不知是碰巧,还是刻意为之。 众贵女拾阶而上,好在凉亭够大,也容得下这几十来号人。在凉亭内的大理石长连椅坐下,翰林大学士的女儿秦墨雨随意望了望,看到凉亭里的对联,眸带惊讶的起身走近,轻吟道:“百代光阴如过客,静坐片刻似神仙!这联题的真好,字也好!”似乎觉得字迹有些熟悉,秦墨雨微抿着嘴,喃喃道:“这字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被她吸引过去,秦墨雨的父亲官任翰林大学士,好巧不巧,正是杜妙颜父亲的顶头上司。 听到秦墨雨这样说,杜妙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即附和讨好道:“是啊!这对联的语境,当真是应景!” 秦墨雨恍若没有听到杜妙颜的声音,兀自垂首沉思着。 林芙蓉的笑容有些勉强,解释道:“这是二妹妹题的。” 虽然很不想说,但是没办法,这事是瞒不住的。所以林芙蓉索性先说出来,反倒能显得她毫无忌惮嫉妒之心。 林傲梅刚回府之际,林芙蓉便吩咐张管事去傲梅阁,要林傲梅给她的傲梅阁题诗。本意是想着,林傲梅在乡下五年,必定胸无点墨,笔墨不通,这样做,定能刁难得林傲梅颜面尽失,也能衬得她自己满腹经纶,学富五车。 可是事与愿违,林芙蓉做梦都没想到,林傲梅居然是诗成泣鬼神,不仅题出来了,而且题出来的诗,还把她芙蓉苑那首饱受赞赏的《咏同心芙蓉》也给比了下去,就连爹爹,也对林傲梅高看一筹,大肆赞扬,且还出题,美其名曰要考考林傲梅。 而所出的题目,就是给这座凉亭题联。可想而知,林傲梅不仅题出来了,还出色得让林箭澜二话不说就请人临摹在了这凉亭之上。 林芙蓉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该将众人引到这里来了。而且,也怪那个该死的秦玉茗,相府这么大,哪里不好设,非要把男宾的席位设在了桂园。这显然就是故意的! 林芙蓉一解释,杜妙颜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有些恼怒的嗔睨向林芙蓉,似乎在怪她怎么不早说,害得她还赞誉了一番。 秦墨雨却是霎时犹如拨开云雾见了月明,眼眸闪着亮光道:“对!就是梅儿的笔迹!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这字迹,和桃花宴上那首一七令的字迹一模一样!” 在慈熙宫宴上,林傲梅就已经和秦墨雨打过交道了,所以,秦墨雨对林傲梅并不生疏,开口就是梅儿梅儿的叫。 “只是闲暇无事,随意题写的,爹爹喜欢,所以就临摹上去了。让诸位见笑了!”林傲梅浅笑温和,不见半丝桀骜,柔声道。 “梅儿,你写得真好!改日有空,定要教教我!不然我老是被父亲说,这诗写得不好,这词写得不对的!”秦墨雨坐回到林傲梅身边,亲昵的挽住林傲梅的臂弯,俏笑道。 看她一副巧笑的模样,林傲梅不由掩嘴失笑:“教你不敢当。不过,有空我们倒是可以相互切磋一番。雨儿的父亲是翰林大学士,看文章定是眼高的,说你两句,也是情理之中。要论起来,我还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呢!” “我是说真的!你可要教教我!”秦墨雨不依不饶,似乎不满林傲梅的随意敷衍。 林傲梅状似为难的打趣道:“哎呀!这可这么办呀!我抽不出什么时间,最近手头也挺紧的!” “你这坏丫头!竟是要趁机敲诈我一番不是?”秦墨雨扬声道,面上却仍满是笑意,沉思了片刻,大方道:“好!正所谓一字千金,等我真学成了,到时就一字千金付钱给你好了!” “那怎么可以!”林傲梅惶恐道,正当秦墨雨以为她要说不敢当时,林傲梅却话风一转道:“等你学成,那得到哪个猴年马月去?我不是得等你的账等到人老珠黄啊!” 秦墨雨一愣,随即猛然的回过神,伸手去挠林傲梅的痒,笑骂道:“好啊你这丫头!居然敢这般挤兑调侃我!” 林傲梅痒的四处躲闪,凉亭中顿时也被二人的打闹嬉戏渲染了,一个个笑着掺于进来。一时间,众人都遗忘了隔在人群之外的林芙蓉和杜妙颜! 这个该死的林傲梅!! 林芙蓉和杜妙颜相对一望,不约而同的心中暗骂。 众人却浑然不知的打闹嬉笑着,直到桂园的方向传来一声高亢的声音,才止住了众贵女的打闹:“大皇子驾到!” 第132章 计划泡汤 大皇子? 众贵女的嬉笑打闹都同时一顿,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 秦墨雨的手还抓在林傲梅的的玉腕上,听到这高亢的禀报声,扭头转望向桂园,又看向了林傲梅,呐呐问道:“梅儿,你们家和大皇子有交情?” 因三皇子詹玄麟幼时便已身亡,所以,现在位列朝堂的成年皇子只有四个。 大皇子詹玄耀,二皇子詹玄启,四皇子詹玄濋,五皇子詹玄辉。说白了,出云国未来的储君,就在这几位皇子之中。 只不过,圣上对这四位皇子,一直都是雨露均沾,不分薄厚。所以,日后这储君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鹿死谁手,尚是个未知的定数。 而林箭澜也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但是大皇子此时单独前来右相府,难免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林箭澜是投入了大皇子的阵营之下。所以,秦墨雨所问的和大皇子有交情,并非只是单纯的交情。 林傲梅也不解,孟氏的寿辰,往年皇家都只是派礼官送来寿礼,应个卯,示个恩典而已。今年,竟是一来就来了个大皇子,也不怪众人会想多了。 众人都不免暗自计较,莫非,右相府已经归顺大皇子,决定扶持大皇子上位了? 迎上秦墨雨询问的眸光,林傲梅摇摇头,茫然道:“没有。爹爹和众位皇子,都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若不是上次桃花宴,怕是梅儿都还无缘得见众位皇子。至于大皇子今年为何会过府来给祖母贺寿,梅儿也不得而知。或许就连爹爹,也讶然着呢!不过,大皇子是皇孙贵胄,天之骄子,他的心思,谁又猜得透呢?” 林傲梅回答得天衣无缝,让林芙蓉暗暗的松了口气。 虽说论嫡论长,大皇子都是储君的第一人选,所以,林芙蓉也极想让大皇子注意到她。 但是世事无常,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林芙蓉并不想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到大皇子身上,也不想让右相府过早的和哪位皇子扯上关系,否则,一旦摔下去,她的后果不堪设想。 众千金会意的点点头,心中却仍是半信半疑。 林傲梅也清楚,无论自己回答得有多天衣无缝,众人都不可能疑虑全消,毕竟事情摆在眼前,大皇子亲自过府来给孟氏祝寿,这是多大的殊荣。若是没有交情,大皇子为何会亲自过来? 想必正在桂园招待宾客的林箭澜,此时也是极为焦头烂额的。 林傲梅想了想,朝着众人道:“大皇子身份尊贵,他过府,若我们不知情便也罢了,现在知情,这凉亭,怕是待不了了。” 见众贵女认同的点点头,林芙蓉便道:“那我们何不索性大大方方的下去见礼。” “那倒不用。花厅和桂园,不过是接待宾客的地方。寿宴的地点,是在嵘祥园。大皇子在场,我们便不适合在此处窥见了,还是移步到嵘祥园,等祖母和爹爹他们过去便好。”林傲梅不复方才嬉戏打闹的活灵模样,一双妙眸凝慧,仪态端庄,柔声的话语,带着莫名让人信服的力量。 众千金都没有异议,扶着各自丫鬟伸过来的手,踱步轻移的一个个下了凉亭。 正要往嵘祥园的方向而去,迎面便碰上了相携而来的林汀兰和林慕芫。二人是庶女,照规矩,得等到寿宴开始时,才去向孟氏祝寿。不像林芙蓉和林傲梅,是直接过去花厅祝寿,又帮着招待人,尽主人之仪的。 兴许二人是从嵘祥园出来,正要赶去找她们的,这才会迎面碰上。 远远见到众人,林汀兰和林慕芫便赶忙上前见礼。 听到众人是要往嵘祥园去,即便林汀兰和林慕芫都是刚从嵘祥园过来的,此时也随同众人又一起回去。 右相府的每一处光景,林汀兰和林慕芫闭着眼睛也知道什么样子,此时找过来,自然不是单纯为了观景的。 她们的原意,是想和这些过府祝寿的千金小姐们打打交道,套套交情。既然现在众人都要到嵘祥园,二人自然也是相随回去了。 如林傲梅所料,詹玄耀的突如其来,的确是让林箭澜极为焦头烂额。 但对方是皇子,来臣子府上,是蓬荜生辉。所以,林箭澜也只得恭恭敬敬的上迎招待。 “微臣参见大皇子。大皇子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望大皇子恕罪!”场中有品级在身的朝中之臣,皆只恭身行礼,而无品级之人,则都在后撤袍下跪。 詹玄耀笑容爽朗的拱手,向林箭澜回礼道:“右相大人不必如此,错在本皇子不请自来,不怪右相大人!” 若詹玄耀是普通的官家子弟,那林箭澜定是欢迎的。但是,他是皇子,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他不会不知道,他单独的突然到访,会惹来多少人的误会。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为之,这是在逼林箭澜站队,打破这中立的态度。 那要站哪一队呢?詹玄耀单独前来右相府给孟氏祝寿,就算别人没有误以为林箭澜已经归顺了他,也会觉得林箭澜和他是有着不菲交情的。这样一来,如果林箭澜真要站到别的皇子的队伍中去,定然难以得到信任重用。所以,如果真要站队,经这一出,除了大皇子,林箭澜别无选择。 如果林箭澜连这都看不透,就枉在朝堂屹立这么多年了。心中恼怒不满,神态却是恭敬的问道:“敢问大皇子,今日为何竟有如此雅兴到右相府来?” “老夫人寿辰,本皇子刚好无事,便代母后前来慰问。”詹玄耀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朗声道。 林箭澜的笑意却更加勉强了,也知道,场中的同僚,定都误会什么了。 詹玄耀这解释,听着合情合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借口有多么的不堪一击。 若说皇后娘娘和右相府的关系很好,那在孟氏寿辰之时,派詹玄耀过府慰问,就再合理不过。 但问题关键是,明眼人都知道,皇后娘娘和右相府的关系,那是相当一般的。 右相府并没有送入宫的女儿亲戚,所以,和皇后娘娘没有任何的交集暂且不提。单皇后娘娘是田氏一族的,和杜家向来水火不容,一撞上,那是绝对的针尖对麦芒。 而好巧不巧,杜柳清就是杜家人,是右相府的当家主母。 所以,皇后娘娘能和右相府保持一般的关系,已经及其不容易了,怎么可能会关系好到让詹玄耀过府慰问? 不知这错综复杂关系的人,或许会误以为皇后娘娘和右相府关系很好,所以相信詹玄耀这拙劣的借口。 但是,不知这错综复杂关系的人,场中并不存在。所以可以说,场中之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詹玄耀所说,他是代皇后娘娘前来慰问的话。 林箭澜暗自心焦,心中已把詹玄耀暗骂了千百遍。 以为这样,就能逼得自己站到他的阵营?他詹玄耀是白日梦还没梦醒! 只是,该怎么样做,才能拨乱反正,让众人都知道,他并没有投到大皇子的阵营呢?这种事,空口白牙的解释,是绝对解释不通的,只能靠实际行动,用事实来说话证明。 来者是客,更何况身份还是个皇子,林箭澜是一家之主,再怎么不贫,也不能失了礼数。 算了,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让众人知道,他绝对不会扶持一个自负狡诈的草包上位! 正要拱手躬身请詹玄耀入座,便听桂园的守门小厮朝内高声禀道:“报——五皇子驾到!璃王世子驾到!” 林箭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眼欲穿,直到果真看见有两道身影往桂园而来,差点便按捺不住的笑出了声,二话不说止住了要请詹玄耀落座的动作,满脸真诚的灿烂笑容赶上前迎接:“微臣恭迎五皇子,恭迎羽世子!” 若非于礼不合,林箭澜差点就要朝这二人给跪下了。 天助他也,天助他也啊!五皇子和羽世子一来,詹玄耀的戏作得再怎么逼真,那也只算是跳梁小丑而已了! 如果只有詹玄耀一人前来,那众人定会误以为他和詹玄耀交情匪浅,甚至是归顺到了詹玄耀的阵营中。 但是如今,五皇子和羽世子也来了,总不能说他同五皇子羽世子也是交情匪浅? 若要这样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若是林箭澜和三人同时都交好,那只能证明是他性子好,人缘好。 若林箭澜不是和三人同时交好,而三人却都亲自过府,那也只能说明是林箭澜深受皇上看重。不会再牵扯什么扶持谁,不扶持谁的事。 虽然越发搞不懂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会迎来了这么多大人物,但是林箭澜此时并不想去多作深究。 詹玄耀那个小人,等这事过了,他再找他算账! 不同于林箭澜的欣喜若狂,詹玄耀温文尔雅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龟裂。 老五和詹玄羽这么会过来!他没有透漏过半点风声啊! 原本只想着等寿宴一过,尘埃落定,便让人大肆在朝中宣扬,说林箭澜已经投诚于他。这样,林箭澜就是再想保持中立的不归顺他,也做不到了。他也能顺利的收获一枚大员。 而且,林箭澜官居一品,对朝臣多多少少还是有着不小影响的。若是林箭澜归顺了他,也定能动摇其他不少朝臣的心。 本来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是,半路既然杀出了两个程咬金! 老五和詹玄羽过来了,那他的所有计划,不就都泡汤,付诸东流了? 妈的! 詹玄耀暗自暴骂,怒得直想一口血喷出来,特别是在看到詹玄羽那恍若天人的倾世之姿映入眼帘时,他心口的绞痛就越发的揪起来。 詹玄羽一如往昔,穿着一袭雪色滚青边的衣袍,潋滟的双眸顾盼生辉,脸上带着恣肆绝美的笑意,闲庭慢步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的衣着,和林芙蓉一样,都与往常无异。不同的是,即便林芙蓉的妆容较之往常更为精丽,众人对她依旧少了惊喜感。但是詹玄羽,偏偏就是能惹得满场依旧哗然惊赞。 和詹玄羽并肩而立的,是五皇子詹玄辉。他身着剪裁合体的宝蓝色圆领通身袍,笑容俊雅风流,神态丰神俊朗,可是,和詹玄羽走在一起,这份俊朗就注定是要被忽略的。 “大表哥,早啊!”詹玄羽径自绕过恭身着的林箭澜,散漫悠悠的踱步到詹玄耀身边打招呼。 詹玄辉却做不到他如此,赶忙虚扶起林箭澜,陪笑道:“右相大人不必多礼!” “谢五皇子,谢羽世子!”林箭澜感激的道,至于谢的是什么,应该只有少数人心知肚明了。 詹玄耀铁青着脸,没有答话,袖袍下骨节分明的手攥得咯咯作响。 詹玄羽却素来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虽知道詹玄耀正怒火中烧,但这不代表他能改变自己的原则,忽略掉詹玄耀对他的视而不见。 这让他很没面子的好! “大表哥啊!大表哥!”詹玄羽提高了声音,伸手在詹玄耀燃烧怒火的眼前摆了摆,拦住他不知望向何处的视线,正义凛然道:“谁惹怒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杀了他!别不理睬我啊!” 惹怒自己的人,就是他詹玄羽和詹玄辉!詹玄羽这是要自杀谢罪吗? 詹玄耀心中腹诽,面上却仍是不答,铁青着扭向别处。 在场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这惹得大皇子铁青着脸色的,怕就是这羽世子和五皇子了…… 詹玄羽却似乎浑然不知,越挫越来劲,绕到詹玄耀的另一边,故作不解为难的道:“不是?难道惹怒大表哥的人,是五表弟?这可难办了!” 话问到这里,詹玄耀知道,若是自己再不答话,那詹玄羽的下一句,铁定就是说自己默认了。 这事,在场众人心知肚明都没有关系,但是,决不能明着说出口。否则,若是问,詹玄辉哪里惹到他了?他该怎么说?他是皇子,詹玄辉也是皇子,那他能来右相府给孟老夫人祝寿,詹玄辉也照样可以,谁也碍不到谁,怎么就惹到他了? 总不能说詹玄辉坏了他的好事?而他所谓的好事,就是逼迫林箭澜归顺,投入到他的阵营。这话若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个詹玄羽!他是故意的! 将冲冠的怒火强行压制按捺下,詹玄耀不得不咬牙切齿的道:“怎么会,五皇弟没有惹到我。”没有惹到他,只是踩到他的脚而已!而已! 第133章 移步嵘祥园 看着詹玄耀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模样,詹玄辉不由暗自的无奈摇头:他这个羽表哥啊!坏了人家好事,还要挤兑得人家忍气吞声,苦水往肚里咽。 这性子,实在是……恶劣之极。 其实詹玄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詹玄羽会突然拉他到右相府来,只是跟他说,这里有好戏可以看罢了。 到了这里才发现,詹玄耀居然也在这里。那这所谓的好戏,就是看大皇兄被气得脸色铁青? 唯恐詹玄羽再说什么让他接不了口的话,詹玄耀赶忙转移话题道:“我是代母后过府来慰问孟老夫人的,表弟和五皇弟怎么也会突然到访?” 不可否认,詹玄耀这借口很拙劣,没有人信。但同样的,个中微妙的关系,也没有人能够说破拆穿。难不成,众人还能明着说出来,皇后娘娘和右相府关系不好,不可能前来慰问?说大皇子前来右相府是另有目的? 对于詹玄耀,林箭澜对他的不满又加深了几个层次。睁眼说瞎话可以,但若是厚脸皮惹人嫌,就另当别论了。 詹玄羽嗤之以鼻,双手抱臂顺势靠在身边的一棵桂花树上,姿态邪魅,语气散漫的朝詹玄耀道:“得了大表哥,你这借口唬唬无知百姓也就罢了,还当真在这会拿出来说事啊?” 詹玄羽一副“我都懂”的模样,说得詹玄耀脸色讪讪,青红交加,很是难堪。 以为众人都不会拆穿这个拙劣的借口,所以詹玄耀用起来也越发有恃无恐。没想到,他依旧错估詹玄羽的行事无常。这人若损起人来,所用的损招,真的太损了! “至于我和五表弟前来,自然是来给孟老夫人祝寿的了。”詹玄羽理所当然的道,惹得詹玄耀一阵鄙夷:他的借口拙劣,他詹玄羽的借口又高明到哪去?来给孟老夫人祝寿,鬼才信! 詹玄耀暗自嘀咕,只听詹玄羽又道:“或者,是五表弟知道右相府的千金个个貌美如花,想来结交结交,所以就拽着我一起来了。” 詹玄辉眸光幽怨的望向詹玄羽,到底是谁拽着谁过来的? 詹玄羽视若无睹,眸光湛然接着道:“抑或是,我和五表弟是得知大表哥你要来右相府,所以才故意跟过来了!这几个借口,大表哥觉得哪个听着舒服,就用哪个好了,随便。反正都比大表哥的借口高明了,用哪个都行。” 詹玄耀气极,不仅是因为詹玄羽这气死人的态度,更是因为,詹玄耀原本就想着,詹玄羽和詹玄辉是故意来坏他好事的,所以现在詹玄羽一语道破,便犹如导火线一般,瞬间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恼声道:“果然,你是知道我要来右相府,所以才故意跟来的!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草包,这么过激的反应,是嫌别人看不出他别有用心吗? 说他是草包,也确实没有委屈了他,当真以为用这种小人行际,就可以逼迫林箭澜投入他的阵营?要真这么简单,其他皇子早就做了,还轮得到他詹玄耀? 詹玄耀这一行际,不仅不会拉拢到林箭澜,而是适得其反,把林箭澜越推越远了,也得亏詹玄耀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 詹玄羽无语,已经不想和詹玄耀这种笨蛋再说下去了,会拉低自己的智商。 嫌弃的斜睨一眼,詹玄羽耸耸肩,吊儿郎当的道:“这不是很简单吗?你身边有我的眼线啊!” “你……”詹玄耀没想到詹玄羽会供认不讳,闻此言更是暴跳如雷,差点就按捺不住的要动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武功造诣在詹玄羽之下,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赶忙止住了动作。 偷眼见詹玄耀憋屈恼怒,林箭澜只觉出了口恶气,心中对这位向来见首不见尾的羽世子,也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听闻过这位羽世子素来语不气人死不休,但终究没怎么打过交道。今天才算见识到了。 虽然很想做壁上观,继续看詹玄耀被詹玄羽三言两语的气得跳脚,但无奈条件身份都不允许。见事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再闹下去怕是真得动起手来,林箭澜这才打着圆场道:“二位皇子和羽世子大驾光临,若要叙旧,不若坐下来谈。大皇子,五皇子,羽世子,请!” 伸出右手微屈身子,示意三人入内。 “林大人请!”林箭澜身居高位,在如今储君未立,朝臣心思飘忽不定之际,和他打好交道,是很重要的。所以,詹玄耀和詹玄辉皆不敢怠慢,拱手回礼道。 唯有詹玄羽视若无睹,径自走进去。好在他的性格,众人没有目睹也有耳闻,倒也没人觉得这举动有哪里不同寻常,只是心中依旧难掩惊讶。 两位皇子也就算了,可是羽世子,谁人不知,他除了宫中必要的场合,其他的交际宴会,都素来不会露面出席。 上次桃花宴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但桃花宴,终究还和皇家搭得上边。而这一次,是孟老夫人的寿宴,他居然也到席了,这怎么不叫人惊讶? 潋滟双眸光芒湛然,詹玄羽随意扫了场中人一圈,在触到黎郁之时,微不可见的稍顿了一瞬:这就是黎国公那个用免死金牌救下的孙子? 忆起之前跟踪林傲梅到箫云院,看见林傲梅陪着他写字温书时的场景,詹玄羽就对黎郁之感到莫名的不悦。 哼!他这次,可是帮了那只小狐狸一把!他要看看,那小狐狸要怎么报答他! 察觉到一抹怨念的眸光,黎郁之抬起头,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倒是看到了詹玄羽那恍若天人的倾世容颜,不由露出惊叹的神色: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几人在上首落了座,其他人自然就退到了下首。 往年,皇家人都不曾亲自过来,今年,竟是一来就来了三个天潢贵胄。众人惊讶之余,也更是不遗余力的讨好迎合,寻机打着交道。 本来这种时候,詹玄耀也是不可能错过的。但因为詹玄羽的话,他现在满心满念,都是在想自己身边的奸细到底是谁,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詹玄羽就更不可能了,是故,满场只剩下詹玄辉和众人在打着官腔。 詹玄耀心不在焉,林箭澜自然也不会多跟他搭话,可又不能不说话,所以,只和詹玄辉相对言谈着。 因为林箭澜向来保持中立的态度,所以,对所有皇子,都不曾过分的亲近打交道,有时遇到,也只是点头寒暄示意而已。 而现在,和詹玄辉越是言谈,林箭澜就越是觉得,这位五皇子,虽年纪不大,却是见精识精,颖悟绝伦。 再看看大皇子,又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若是非要在大皇子和五皇子之间,选择一个扶持的话,那他毫无疑问,是会选择扶持五皇子的。 不过,如今时势尚未明朗,也还未到那种地步。所以,现在保持中立,才是最好的做法。 詹玄羽状似置若罔闻的斜靠在椅圈上,实际却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听着詹玄辉和林箭澜的言谈,潋滟的眸中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色彩:这小子,自己真没错看了! 男子的交谈,不若女子的笑谈打趣,特别是在这三位天潢贵胄面前,言谈间更是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以展示自己的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听着听着,詹玄羽是当真无聊了,却不同往常一般径自的挥袖离去,而是依然靠在圈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巳时末,嵘祥园的下人来报,说是寿宴快开始了,众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在嵘祥园,请众人移步。 詹玄羽这才猛然惊觉。见鬼了,他还在想,为什么他要在这么无聊的地方待着而不离去呢,原来,他就只是想看看小狐狸待会见到他时,会露出什么表情啊! 听女眷都已经到嵘祥园了,林箭澜便也起身,请众人移步。 一行人走过游廊曲桥,水榭亭台,约莫半刻钟,才到达了嵘祥园。 未见人,先闻声。嵘祥园内传出的娇笑言谈,声声如铃,悦耳清脆。待小厮进去通报,那欢声笑语才沉寂了下来。 进了嵘祥园,果不其然,锦衣华服的官家夫人,都围坐在孟氏身边,而最显眼的,便是那一个个花容妍丽,衣着鲜亮的千金贵女。 “大皇子到——” “五皇子到——” “羽世子到——” 因为之前在凉亭,众千金大抵都知道詹玄耀过府,所以,对于这句大皇子,众人多少都还是有些心里准备的。可是,听到五皇子和羽世子,却是一个个都讶然震惊了,手中的茶盏在一瞬间碰撞声此起彼伏。 场面骤时静谧了片刻,或许,只有詹玄羽注意到,林傲梅正不着痕迹的挪步到林芙蓉身边。双眸微眯,氤氲着几多繁复的潋滟光芒,几乎可掩下日月之光,众人的心跳,都不禁为之一滞。 若说众人的瞬间静谧,是因为讶然三位天潢贵胄的突然到来。那现在的静谧,便是因这倾世之姿而怔然当场。 直到林箭澜一声轻咳,众人才回过神来,孟氏赶忙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詹玄耀伸手虚扶起孟氏,平和笑着道:“孟老夫人不必多礼。诸位都起身!今天是孟老夫人的寿辰,本皇子三人前来,只是单纯来贺寿罢了!诸位都不必因此拘谨。” “谢大皇子!”众人满是受宠若惊的起身。 大皇子,五皇子和羽世子,居然同时来给孟老夫人祝寿,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看来,右相大人果真圣眷正浓啊! 詹玄耀和詹玄辉参加的各式宴会都不在少数,在场都是高门子弟,千金小姐,所以,曾见过二人的,不在少数。不过,大多数人,却都是第一次见到詹玄羽。他明明没有刻意的望向谁,但那潋滟的双眸,却似乎含情凝睇,不觉间便让人沉沦其中。 无论是见过他的,不曾见过他的,都怔怔然的为之所惑,面红心跳。 林芙蓉双颊绯红,却又暗自窃喜。 太是时候了,来的太是时候了!她的出色,越多人见证到就越好!大皇子,五皇子,羽世子,每一个都是人中之龙,只要他们见识到她的优秀,必然都会为她所倾倒! 林傲梅不敢抬眸,垂首盯着裙摆,暗自抚额。 这位祖宗,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没有看到林傲梅极度惊喜震惊的神色,詹玄羽很是不满意,直想上前咬死某个故作无视的人。 这只没良心的小狐狸! 得知詹玄耀单独到右相府,他就特意拽着詹玄辉赶过来。而且还在那无聊得发慌的桂园坐了大半个时辰。这只小狐狸,居然敢无视他!居然无视他! 其实,林傲梅哪里没有极度震惊,只不过没有表露出来罢了。不过,说实话,这惊喜还当真是没有,惊吓还差不多。 见林傲梅依旧螓首低垂,半个眼神都没有递过来,詹玄羽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周身寒气凛凛升腾,唇角若有似无的邪魅弧度,似那融于水中的寒冰一般,带着深深的冷意。 众人自是察觉得到他的变化,忍不住侧目的面面相觑。 刚刚还好好的,羽世子这会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阴沉了?似乎,并没有谁惹到他啊! 传闻,羽世子性格喜怒无常,看来果真不虚啊! 林傲梅也不知道,詹玄羽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之间就晴转狂风暴雨了。不过,林傲梅知道,这原因铁定和她脱不了关系。因为詹玄羽那如刃的眸光,此时就盘恒在她身上,林傲梅真怕詹玄羽会上前把她撕成碎片。 老天!她真的想不出,她哪里又惹到这位祖宗了…… 咬了咬嫣红的唇畔,林傲梅认命的抬起头,眸中氤氲着无奈的神色,满含乞求的回望着詹玄羽。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这位祖宗千万别再像桃花宴时那样设计她了!现在是在府里,可不比桃花宴的时候,当着林箭澜和祖母的面,这祸水无论是往东还是往西,都引不了啊!而且,还极有可能被看出端倪…… 第134章 死于安乐 读懂了林傲梅眼中的意思,看着她乞求巴巴的如水清瞳,詹玄羽不由暗自好笑。阴沉的脸色倏然转晴,仿若鬼斧神工精心雕琢而成的眉目弯起,摄人心魄。 这只小狐狸,不给她摆点脸色看,她就不会学乖! 原本紧盯着林傲梅方向的潋滟双眸,突然变得得意,毫无预兆的转向别处,惹得林傲梅也不由愣了一愣。 咦?这会又好了? 见林傲梅有些呆愣的神色,詹玄羽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那抹笑容,褪去了邪魅,解冻了阴冷,变得更加潋滟生辉,瞬间便晃亮了在场所有千金贵女的心神。 即便是林傲梅,也不禁稍稍的呼吸一滞:妖孽!真是妖孽!蓝颜祸水,罪过罪过! 微不可见的又往林芙蓉的身旁靠了靠,看着仅仅一步之遥的林芙蓉已经面颊绯红,却仍目不转睛的望着詹玄羽,林傲梅黠光一闪,赶忙垂下头去,假咳了一声。 周遭静谧如夜,这轻微的咳嗽声,已经足以唤回众千金迷乱的心神。 矜持,素来是女子效仰的典范。意识到自己正盯着一个男子看出了神,且那眸光实在太过灼然炙热,众千金都赶忙羞涩的垂下了头,却仍按捺不住的偷眼瞥去,只为再一睹天姿。 孰不料,詹玄羽的眸光,自始至终都只望向一个方向。循迹望去,那方向站着的,竟是右相府的两位嫡出小姐! 一深红,一紫红,皆是姿态端庄温婉,亭亭玉立。一如宝石生晕,一如美玉荧光,二人并立,就似那花中的魏紫姚黄,相互争辉。不过,若是细看,那着紫红衣裙的女子,却是更能吸引人的眼球。 只是,羽世子当真是在看她? 不见得? 桃花宴上的事,众人虽已渐渐的不去想它,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众人已然遗忘。只要再有类似的事,众人便会下意识的对号入坐。 林二小姐比林大小姐更胜一筹又怎样?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安知,林大小姐不是羽世子眼中的西施呢? 同其他千金一样,林芙蓉虽低垂蠄首,却也暗眼偷望向詹玄羽。意外的,竟然对上了他的眸光。 林芙蓉只觉一阵头昏目眩,那恍若天人的倾世之姿,让她怔怔然的移不开眼。可是,越是看,林芙蓉就越觉得不对。那道潋滟深邃的眸光,似乎并非停投在她的身上,而是绕过了她,在看着和她仅离一小步之遥的……林傲梅! 对上他的眸光,她紧张惊喜得不知所措,可是,他却甚至连忽略都懒得忽略,而是根本就没看到。 他的眼里,只有林傲梅! 林芙蓉这样想,其他千金小姐却明显都不是这样想。看到林芙蓉含情脉脉的和詹玄羽对视,那份随时间已经渐消的妒火,又重新缠上了心头。 其实,就算没有因为桃花宴上的事,此时,单比较林傲梅和林芙蓉二人各自的姿态,众千金怕是也会更针对林芙蓉。 林傲梅埋头看着裙摆,林芙蓉偷眼暗送秋波。所以,该敌对谁,可想而知。 怪,也要怪林芙蓉自己。日子一久,众人的恼意渐消,不再同之前一般排挤林芙蓉。所以,林芙蓉自己,便也淡忘了当初桃花宴上成为众矢之的场景。 如果现在这场景,是出现在慈熙宫,众人还因桃花宴的事,对林芙蓉心存芥蒂的时侯出现,那林芙蓉的反应,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或许,林芙蓉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把自己再次推上同桃花宴一般的风口浪尖。若说桃花宴时,是林傲梅刻意陷害。那这一次,就完全是林芙蓉自己在作死。 因为深知詹玄羽喜怒无常,又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从他出现,林傲梅就心中警惕。为了以防万一,她才会暗自挪步到林芙蓉身边。 林傲梅原本以为,以林芙蓉的聪明,这一次,是不可能无故惹一身腥的,林傲梅也只是想着,若是詹玄羽又突然心血来潮,心情不好的要故意整她,站在林芙蓉身边,她比较容易想办法脱身,也可以减轻些猜忌罢了。 掩下的嫣红唇畔暗暗勾起一抹弧度:看来,都用不着怎样,林芙蓉自己都被迷得神魂颠倒,迷了心窍了。 若不是看在这是右相府,怕是林芙蓉,又要遭受众多不善眸光的摧残了!不过,即便众人收敛着,林芙蓉也同样察觉得到,顿感事情不妙! 刚刚还在疑惑,为什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羽世子,会继桃花宴之后,又来参加孟老夫人的寿宴。 原来,都是因为林芙蓉! 不置可否,林芙蓉身份尊贵,可是在场千金,又有哪一个是卑微之人呢?她林芙蓉,究竟何德何能,得羽世子如此倾赖关注? 林芙蓉却很分明的知道,詹玄羽参加桃花宴,不是因为她。参加孟氏的寿宴,也不是因为她。至于是不是因为林傲梅,林芙蓉也不得而知。 但是,从詹玄羽望向林傲梅的眸光,再加上桃花宴的种种联想结合,林芙蓉很肯定,詹玄羽和林傲梅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一想到此,林芙蓉揪心的同时,也暗自心里咆哮:林傲梅和黎芊芊一样,都是狐媚子!她究竟何德何能,得羽世子如此倾赖? 众千金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林箭澜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杜柳清很敏锐的察觉到了,无奈,却也无从帮衬。 毕竟,众人只是暗自计较,谁都没有说出口。如果她此时说什么,反倒会更让众人觉得她们是做贼心虚,得了反效果。 林箭澜只是觉得场面有些冷清,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众人都突然不说话了。见詹玄羽脸色恢复如初,甚至隐约可见一抹笑意,林箭澜暗自松了口气,便拱手道:“时辰差不多了,众人都入座!二位皇子,羽世子,请上座!” 朝着林箭澜礼数的点点头,詹玄耀和詹玄辉在离戏台最前的一桌酒席前坐下,接着是詹玄羽,林箭澜,按品级高低先后入座。 所有的女眷,在男宾来到之前,各自席位便已都安排好了,所以,也没什么麻烦。 待众人坐定,丫鬟才鱼贯而出的上菜。不一会儿,所有桌上,便都已菜肴丰盛,阵阵香味洋溢鼻尖味蕾,惹人垂涎。 众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女眷这一片,倒是明显较为清谧了些,不过,笑谈声也从未间断。 林芙蓉坐在杜柳清下首,得体的细嚼慢咽,心中却是暗自焦急,频频望向杜柳清。 却见杜柳清投以她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便又含腆径直用膳了。无奈,林芙蓉只得耐心等着。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五姨娘才朝着林慕芫使了个眼色。 林慕芫当即会意的站起身,朝着孟氏道:“老夫人,孙女有礼物要献给您!” 众人不由侧目的向她望去,看着林慕芫粉雕玉琢的模样,不由暗道:这林四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啊! 林芙蓉眸光一亮,总算是来了!让她好等! 孟氏眉目染笑,和蔼道:“哦?那芫儿就拿出来!” “是!”林慕芫咧嘴一笑,兴兴的应道。 来给孟氏祝寿的府外人,都是直接在门房便奉上了寿礼单,不用当场献出。不过,府中的小辈,要么就在私底下献给孟氏,要么,就是在寿宴时拿出来献给孟氏。 看她兴冲冲的模样,众人也都不免更加的好奇注目。 可是,失望的是,林慕芫拿出来的寿礼,竟只是一套绣着吉祥纹样的鎏金青玉头面。 虽说没有失了礼数,但终究是没什么惊喜。 林慕芫一脸纯真的看着孟氏,娇嚅道:“老夫人,这套头面上,各样首饰所雕饰的东西,合起来,共有八样,是为八宝,可以保佑您一直平平安安。这是孙女亲手画的,然后再送到首饰铺特意订作的,您喜欢吗?” 众人眼中的失望敛去,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啊!这四小姐小小年纪,也算懂事。 孟氏岂会说不喜欢之理,笑着点头道:“自然喜欢。” 林傲梅眼中波澜动远空,瞬间又归于平静。 林慕芫,是在为林芙蓉铺路? 不然,这么夺不了人眼球的寿礼,林慕芫怎会哗众取宠的拿出来?难道说,这么早,五姨娘便已投靠杜柳清了吗? 接下来便是林汀兰了。 若说林慕芫的寿礼,是礼轻情意重。那林汀兰的寿礼,便是礼极轻,情意很一般了。不过是一个紫金暖手炉而已,说是孟氏惧寒,所以才送此物。孟氏也没有挑剔,夸了两句,便极为高兴的收下了。 按顺序,下一个,便是论到林傲梅了。林芙蓉迫不及待的道:“二妹妹,四妹妹和三妹妹的寿礼都已经拿出来了,你也莫要再藏着掖着了,快拿出来,让众人见识一番!抑或是,你已先行送给祖母了?这也没关系,也拿出来,让我们过过眼福便好了!” 三言两语,就把林傲梅的后路给断了。如果林傲梅不当众拿出来,借故说已先行送给了祖母,那这几句话,也照样让她非拿出来不可!只要林傲梅拿出来了,到时,她再拿出来,一瞬间,众人就会认识比较到,谁,才是右相府最优秀的女儿! 得意的望向林傲梅,似乎在等着看她借故推诿。 林傲梅淡然的抿了口茶,眸光微闪。 林芙蓉要她先拿出来,她就偏不要!她说了,林芙蓉不拿,她也不拿,看谁耗得过谁! 状似懊恼的掩嘴轻叹,林傲梅吐吐舌头道:“因为送给祖母的寿礼有些大,拿过来太占地方,所以还放在傲梅阁,想着等寿宴开始,再让笋香碧泉去带过来,谁知竟给忘了!”转而朝着身后的笋香碧泉吩咐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傲梅阁,把寿礼带过来!” “是什么寿礼,竟是大得带不过来了!”待笋香和碧泉离去,林芙蓉便状似疑惑,阴阳怪气的问到。 这个狡猾如狐的林傲梅,不会是故意的!就为了拖延时间? 只是,林傲梅也开口碧泉笋香回傲梅阁带寿礼过来了,看起来并不像说谎。 林傲梅温雅一笑,柔声谦逊道:“要是先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只不过,妹妹的寿礼普通寻常,必是比不上姐姐的!”想了想,林傲梅又道:“碧泉和笋香回去带傲梅的寿礼过来,也需要些时间,不若这样,姐姐的寿礼准备好了,就姐姐先拿。你我姐妹,不分主次先后的。” 林芙蓉咬牙,一时竟也猜不透,林傲梅是无意还是有意。不过,林傲梅这么说,她若是不拿出来,怕是也说不过去。 算了,先拿出来就先拿出来,最耀眼的,无论是先拿还是后拿,都照样冠压群芳! 见杜柳清也朝着她点头,林芙蓉底气更足,面上却是一片同样谦逊的笑意,掩嘴道:“二妹妹说笑了。二妹妹自回来后,祖母都对二妹妹宠爱有加,连姐姐都退了一席之地。我看呐,对于祖母的寿礼,妹妹定是费了极大的心思准备的。” 这几句话,就字面上来听,或许会觉得林芙蓉在挤兑,但是,配上她言笑晏晏的的语气,再加上,众人都认为她和林傲梅感情要好,所以,都没有觉得林芙蓉说此话是别有用意。 林芙蓉话里的意思,不免透漏出,自林傲梅回来,孟氏最疼的孙女,就从林芙蓉变成了林傲梅。如此一来,若是待会林傲梅献给孟氏的寿礼比不上林芙蓉的,那岂不是证明,林傲梅对孟氏的心思,还比不上林芙蓉对孟氏的心思? 而且,孟氏最疼的是林傲梅,林芙蓉却仍然对孟氏这般上心,两相比较,难免会让人觉得林傲梅薄情寡义,相反,林芙蓉则是大仁大孝! 故技重施!林傲梅嘴角微扬:看来,林芙蓉真的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用她的粗鄙,来彰显她的高贵! 究竟,杜柳清会是准备什么寿礼?才让林芙蓉这般胸有成竹? 第135章 物极必反 林芙蓉要献给孟氏的寿礼,早就已经整装待发。 林芙蓉挑眉朝着白霜白露使了个眼神,白露会意,赶忙从花厅口的婆子手中,将一个描金镂花的小叶檀木盒子摆放到桌案上。 林芙蓉亲自起了身,移步到桌案边,玉手解下鸳鸯扣,当众将盒子打开。再看一次里头的东西,林芙蓉眸中的光亮更甚! 众人都不免好奇,用如此设计精妙的盒子装潢着的寿礼,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无奈距离有限,众人即便是伸长了脖子,也难以窥探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终于,林芙蓉笑容可掬,双手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东西捧出。 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众人的鼻息,都充斥着一股淡淡如缕的幽香。若有似无,却是格外的清香沁人! 满是讶然的眸光皆往林芙蓉的方向望去,她玉手纤纤上捧着的,赫然是一尊呈木色的观音像。 众人很快发觉,这尊观音像,竟是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三面观音! 观音像的面容神态庄严而仁慈,且面面俱到。 正面的观音,衣饰流畅简洁,手持经箧,体现出观音的般若德。 右面的观音,绣带轻飞飘逸,手持莲花,体现出观音的法身德。 左面的观音,华裙金光索落,手持念珠,体现出观音的众生念,念众生。 每一尊法相,皆是端庄高贵,蕴含着大智。经箧,象征着智慧。莲花,代表着平安。念珠,彰显着仁慈。 众人不由满是惊叹,惊叹这尊三面观音像的鬼斧神工。 林芙蓉眉目染上得意之色,还没完呢! 款款在孟氏身前下跪,恭声道:“祖母,这是芙儿特意从南海为您请来的三面观音,是用南海的麒麟木雕刻而成,可以保佑祖母身康体健,富贵长福!” 满堂听言霎时哗然,麒麟木!竟然是麒麟木! 世人皆知,南海海底的麒麟木,千年一长。长成后,若不立时脱出海底,不出三天便会全数腐烂。 而长成后脱离出海底的麒麟木,便是千年不死,即便已死,也是千年不朽。 所以,麒麟木的价值,是任何软玉硬玉都无法比拟的。 麒麟木可遇而不可求,且因其的特殊性质,想要麒麟木,最讲究的,莫过于一个缘字。 佛曰,万物皆是缘。因此,世间最适宜用来打造法像的,当属麒麟木。 寻常富贵世人,因缘际会,用一小块麒麟木雕刻成观音像抑或是佛像,用金丝穿着吊坠在颈上,便已是极为罕见的奢华了。 林芙蓉所献的三面观音像,却足足有小臂长短,且其雕琢之技,堪称鬼斧神工,每一面法相,皆是栩栩如生,毫无瑕疵。 孟氏也被这大阵仗惊到了,忍不住示意袁嬷嬷将三面观音像递上来,细细端详。 淡淡的清徐幽香,果然,真的是麒麟木! 杜翰林夫人最先扬起声,笑逐颜开的赞道:“大小姐的孝心可表日月,怕是整个京都,都无人能再出其右了!” “麒麟木因缘才能际会,大小姐必是一片诚挚之心感动了天地,才得以被如此眷顾!” “能有如此仁孝的嫡亲孙女,孟老夫人,当真有福之人呐!” 看着眼前精致无暇的观音像,孟氏自然也是心喜的。只是,若这观音像,不是由麒麟木雕琢而成,她会更加心喜。 这麒麟木的珍贵,当抵得上幻彩琉璃了。想当初,黎家权倾朝野,赫赫有名的“出云第一家”,都只有一小块的幻彩琉璃,越不过皇家去。 可是,麒麟木,也当真得机缘巧合。即便当年太后娘娘在世时,也没有缘得到这么大的麒麟木,如今,她区区一届诰命夫人却得到了。 焉知这是福,而不是祸? 大皇子和五皇子也不由侧目而视,五皇子眼中,是一片讶异,大皇子眼中,却是一片婪色。 这林家大小姐,居然有缘得到麒麟木,岂非代表,她当真是上天眷顾之人? 如果这个女子,成了他的妃子,那对他日后登上大位,岂非大有益处? 只不过…… 眸光不由转向了淡然静坐在一旁的林傲梅,她垂泻削肩的墨染青丝无风微扬,黑白分明的水瞳,隔绝世外般看着眼前的嘈杂场景。 紫红色的衣裙,氤氲得她如同孤傲冷艳的九玄天女。那清丽脱俗的容颜,柔然幽倩的气质,都让詹玄耀忍不住一阵意旌神摇。 回想起她在桃花宴时的艳压群芳,又看着此时霞光满面的林芙蓉,詹玄耀为难了。 到底娶谁,才是他最好的助力呢? 内里苦恼为难着,无意识的转开眸光,突然发现身边的詹玄羽,此时正悠悠的扫向林傲梅的方向。 场中,怕是也只有他和林傲梅一样的淡然,恍若隔绝世外般无惊无叹了!这样一看,两人竟是该死的契合! 难道说,詹玄羽看上林芙蓉还不够,连林傲梅也想染指了? 所幸詹玄羽并不知道詹玄耀此时的想法,若是知道,铁定一巴掌送詹玄耀去见老祖宗。 他会看上林芙蓉?简直是天方夜谭,胡说十道! 不过,那只小狐狸居然从始至终都不觉得担心的吗? 不得不说,林芙蓉的寿礼,确实挺绝伦,但是,也还并非完全没有不妥,好到无懈可击的地步。 什么因缘际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寻到这罕见的麒麟木,所要花费的财力物力,绝对是天数。这还不算,这尊三面观音像请人设计雕琢所花费的银子。 林芙蓉身后有杜家,或许,出这些银子不在话下。但是小狐狸,就算有更妙的想法心思,也难免要受钱财方面的拘束。 詹玄羽突然很好奇,如果林傲梅真受到银子的制约,会不会向他求助呢?不过一瞬,詹玄羽便自问自答道:绝对不会! 不过,詹玄羽却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即便是没有林芙蓉财大气粗的条件,林傲梅要献给孟氏的寿礼,也绝对不会亚于林芙蓉。所以,他也完全没有丝毫的担心。 林傲梅见孟氏虽喜却忧的神色,便明白她在想什么。 世人皆言,麒麟木因缘际会,在林傲梅看来,却是漏了一句,事在人为。 至于这麒麟木,杜柳清是用什么方法得来的,林傲梅不知道。但是,这麒麟木,绝非是杜柳清朝夕之间因缘际会得来的,加之还要雕饰成这栩栩如生的三面观音像。怕是,杜柳清在这尊观音像上耗费的心血,不可谓不多! 但是,林傲梅不觉得,自己在寿礼上花费的心思会比杜柳清少。确实,这尊三面观音像精妙绝伦,甚至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可是,自己的寿礼,并不见得会输给林芙蓉! 其实,林傲梅猜的不错,这块麒麟木,确实耗尽了杜柳清的心血。 詹玄辉望着孟氏手中的三面观音像,转了转黑水银般透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问林傲梅道:“二小姐觉得,令姐所献的寿礼,如何呢?” 林傲梅正垂眸品茶,没想到詹玄辉会突然问她这种问题,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异色。 上次桃花宴,詹玄濋问她,觉得林芙蓉所题的诗作如何。这次,詹玄辉又问她,觉得林芙蓉所献的寿礼如何。这两兄弟,是有多关心她对林芙蓉的看法? 对于上次林傲梅刁钻的回答,詹玄辉依旧是印象深刻。这才故计重施,想看看这次,林傲梅又会如何做答。 总不会,她又来一句“优劣自有后人评”?第一次这样回答,众人会觉得她的确有认真思索过,也会赞她心思玲珑。可若第二次还这样回答,且对象依旧还是林芙蓉的话,那林傲梅如果还这样说,便有敷衍之嫌了! 林芙蓉柳眉隐蹙,这是她的寿礼,五皇子为何要问林傲梅的看法! 不过,林芙蓉却同样很期待可以听到林傲梅亲口说,她的寿礼绝无仅有!仿佛这样,便是林傲梅亲口承认输给了她一般。 因为詹玄辉的问话,所有人都侧目的望向林傲梅。 只见她沉吟稍许,便缓缓道:“释迦牟尼曾曰,金多乱人心,静见真如性。更何况,这麒麟木,比之金,还要贵重许多呢?缘起缘灭,花开花谢,物极必反,祸福相依。” 詹玄辉猛然一愣,这个女子,总是这般的语出惊人…… 金多乱人心,静见真如性。林傲梅是在含蓄的说,林芙蓉的寿礼太过贵重了。 最贵重的,不见得是最好的。适合自己身份地位的,才是最好的。 况且,林傲梅丝毫没有说错。物极必反,祸福相依。林芙蓉送这么贵重的寿礼给孟氏,右相府确实风光无限,林芙蓉也的确会饱受称赞,可是,焉知这不会惹来有心人忌惮呢?甚至,是皇家,是圣上的忌惮! 一语道破,孟氏赞许的望向林傲梅,眸中的柔光晃疼了林芙蓉的眼。 林箭澜也是早就想到的,所以,对于林芙蓉送这寿礼,也只是欣慰她的一片孝心,并没有大肆的赞赏。否则,以林箭澜爱女如命的性子,怕是会得意的骄傲自豪,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女儿有多么优秀! 不过,圣意虽然难测,但是林箭澜却清楚皇帝的圣明,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圣上是不会因为这种无厘头的小事怪罪忌惮的。 杜翰林夫人埋怨的瞥了一眼杜柳清,花费了杜家那么多财力物力,居然还讨不着好!她这个小姑,什么时候做事变得如此考虑欠周了? 接收到自家嫂子的埋怨眼神,杜柳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怎么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心要让林芙蓉在这寿宴上大放异彩,那这寿礼,自然是越贵重越好了!可是,真的是物极必反吗? 不得不承认,杜柳清很聪明,她知道孟氏信奉什么,很懂得对准她的喜好去准备寿礼,这样便是事半功倍。 所以,杜柳清才会千方百计的寻找麒麟木,又请了能工巧匠,雕刻了这栩栩如生的三面观音像。 杜柳清的原意是,世人都传,要得到麒麟木,需要因缘际会,而孟氏又信佛,对这种事,定也是相信的。这样的话,如果林芙蓉献上的寿礼,是麒麟木雕刻而成的观音像,定能够更对孟氏的胃口,让孟氏觉得林芙蓉有佛缘,因此更加的宠爱看重她。 不料,却是忽略了致命的一点! 也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在林傲梅手上吃亏,又被禁了足,夺了权。或许,杜柳清看起来依然运筹帷幄,可是,内里也大抵是心急的。才会让一向谨慎的她出现了偏执,犯了这等致命的错误。 因为林傲梅的话,众人渐渐变得窃窃私语起来。 听得懂林傲梅话中深意的,暗自称赞林傲梅的缜密谨慎,听不懂林傲梅话的,就字面上理解,也只觉她小小年纪,竟说得出这般有哲理造诣的话,暗自赞她学识渊博。 若再细品,林芙蓉既然送了如此贵重的三面观音像,可是却没考虑到这一点,可见,她对佛学是没有研究过的。那送这观音像,怕也只是逢场作戏,意在出风头而已,难见什么真心。 孟氏倒也没去计较这么多,轻柔的将观音像放回了描金镂花的小叶紫檀木盒中,朝着林芙蓉半带安慰的道:“你有心了。这么贵重的寿礼,祖母心领了。不过,宫中的太妃娘娘也是信佛之人,上次因为宸义王一事,太妃娘娘虽然仁慈宽厚,只是,心里怕也是好受不了的。这尊观音像,就有劳大皇子待会请进宫,送去慈熙宫请太妃娘娘供奉。权当是芙蓉为上次辜负了太妃娘娘的一番厚爱而赔罪了。” “举手之劳罢了!太妃娘娘一定会高兴的。”詹玄耀拱手应孟氏道。 林芙蓉不可置信的煞白了一张脸,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因为林傲梅的几句话,祖母居然就要把她献的寿礼送给太妃娘娘。 这怎么可以? 正要开口阻止,杜柳清身边的王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移步到了林芙蓉身边,紧紧的攥住她,阻止她的动作。林芙蓉只能将满腔怒火全数发泄到林傲梅身上,借着王妈妈的遮挡,恶狠狠的瞪着林傲梅。 林傲梅差点便笑出了声,林芙蓉以为是她搞的鬼?那真是抱歉,她自认还没有这个本事。 孟氏很宠爱她不假,可实际上,孟氏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孟氏宠她,却不会溺宠她。若不是林芙蓉自己的寿礼太过贵重,孟氏担心会因此招了忌讳的话,就算林傲梅说破了嘴皮子,孟氏也不会因为宠爱林傲梅,就把林芙蓉的一片心意弃之如敝屣。 不过,林芙蓉或许是想不透其中道行,也或许是她压根就不想去想,只把一切缘由都归咎在林傲梅身上,目露凶光暗瞪着林傲梅。 林傲梅笑意莞尔,遥遥回视着林芙蓉,眸中的桀骜不过一瞬,却足以让林芙蓉看得清楚:林芙蓉,我看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第136章 风华大展 杜柳清恼火得气息不匀,焉知,这尊观音像,费了她多少心血,费了杜家多少财力物力!毫无征兆送到慈熙宫给太妃娘娘也就罢了,本以为定能让芙儿大放异彩,顺带解除自己的禁足,可是,现在看来,恐是已然无望了! 林傲梅的寿礼都还没拿出来,只不过几句话一说,就把芙儿的寿礼说得大打折扣,偏偏听起来,还都是在就事论事,挑不出刺。 这样一来,即便等会林傲梅的寿礼在物质上比不上芙儿的,也没有人会说林傲梅什么。甚至,林傲梅这几句话,怕是会让众人觉得芙儿是在逢场作戏,对孟氏的孝心,有待考究。 费力不讨好,这让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不知为何,看林傲梅从始至终都是浅淡如水的模样,杜柳清突然有些莫名的底气不足,林傲梅还没拿出寿礼,都已经成这种局面了,如果林傲梅再拿出比芙儿更胜一筹的寿礼,那后果…… 杜柳清不想再想下去,或是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只一个劲的安慰自己:不可能的,论精致,观音像的雕琢之技堪称鬼斧神工,世间少有;论名贵,麒麟木因缘际会,堪称无价!即便是贵重得过了头,林芙蓉的寿礼,比之林慕芫和林汀兰的,也绝对是压制性的胜利!林傲梅,一定拿不出比芙儿还要好的寿礼了! 只要林傲梅的寿礼比不上芙儿的,那她们,照样可以扳回一成!没错,仅仅只是一成!可是这一成,如今对杜柳清来说,却已是奢望了! “二小姐,大小姐献的寿礼也已经看过了,现在,是不是该让众人见见你的寿礼了?”詹玄耀温和笑道。 适才他还为难,林芙蓉和林傲梅,究竟娶谁才是他最大的助力!而现在的情形,已让詹玄耀大致有了底,只待最后的肯定。 林傲梅眸光湛然,毕竟,詹玄耀是立了正妃的皇子,而要让堂堂丞相的嫡女去当侧妃,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一时之间,林傲梅倒也没察觉到詹玄耀的心思。只轻声道:“诸位恕罪,请再稍等片刻,碧泉和笋香大概是快回来了!” 众人哪里会怪罪,皆是点头应着,重新将目光转移到了酒席之上。 不过稍许,便听园外的小厮禀道:“启禀老爷,老夫人,二小姐的两个丫鬟已经将寿礼带到了!” 众人当即都静了一静,林箭澜和孟氏对望一眼,便道:“让她们进来!” “且慢!”林傲梅突然起身制止,移步到林箭澜身边,嫣红唇畔微启,在他耳际低语了一番。 林箭澜疑惑的抬眸看着林傲梅,见她俏脸含笑,胜尽风华,清泠秋瞳焕发出肯定的色彩。林箭澜终是点点头,招手示意石稀上前,低声吩咐着什么。 石稀领命出了嵘祥园,不一会儿,便和几位家仆捧着数匹黑色遮阳布入内,显然,这布是有人提前便准备好的。 正当众人都疑惑讶然,只见石稀几人手脚伶俐的将嵘祥园所有透光的窗棂全数用布遮住绑好,霎那间,嵘祥园内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恍若暗夜。 丫鬟捧着烛台,给周遭带来些许光晕,让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不至于惊到了众人。 “这是做什么?”不知是谁开的口,却一语道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林傲梅但笑不语,玉掌相击,发出清透的掌音。 碧泉笋香闻声,一左一右将一座十八开的沙质实锦屏风缓缓推入园内。 屏风一亮相,因疑惑不解而此起彼伏的询问声霎时收住,人满为患的嵘祥园内一瞬间鸦雀无声,针毡落地可闻。包括杜柳清在内,眼中都充斥着深深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不知何时,丫鬟已经将手中的烛台吹灭,一片黑暗中,那屏风上闪耀着恍若日月星辰的光亮。 那是一座细致小巧的十八开屏风,屏风上绘着祥云,绘着仙鹤,绘着仙山,绘着流水,几乎绘遍了世间万物! 小小的屏风之上包罗万象,却是层次分明,相互辉映。 不可思议的是,一片黑暗中,随着笋香碧泉的缓缓移动,绣屏上的景致竟都隐约而又真实的动了起来,仙鹤展翅高飞,仙山白雾霭霭,流水莹莹如涌,透过这屏风,仿佛这世间万物,皆是罗列在眼前,莫不使人心中澎湃激昂。 更妙不可言的是,众人定睛看时,那祥云之端,流水之上,仙山之峰,竟是幻变着一尊尊瑞气遮迎的观音菩萨,此消彼长,在万物之间不断变幻移动穿插,俯视众生。 这恍若被施了法术的屏风仙境,让满堂之人皆是震撼得呼吸凝滞,说不出半句话来。 谁人见过,绘出来的画中之物居然会动?这已经不是巧夺天工,而是神来之笔!是旷世奇技! 孟氏呆怔着不可思议的望了许久,霍然起身,素来清冷的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讶然惊喜:“这、这是观音菩萨的三十三化身!” 碧泉和笋香缓缓移步,直走到园中央才停下,众人眼中的景致,也随之定格。 叶衣观音,六时观音,鱼篮观音,卧莲观音,水月观音……观音菩萨的三十三化身,皆罗列在屏风上,众人却是所见异同。 场中有不少信奉观音的命妇,皆是不禁讶然当场,依着自己所见惊叹道:“这是多宝观音!” “不,那端坐祥云的,应是威德观音!” “祥云之端何来观音,倒是仙山之脉,有着杨柳观音!” 众人愣然当场,这才明白,原来,她们各自所见,竟皆是异同的! 这屏风上的画面,不仅会变幻,同一副屏风,还能让众人看出不同的景象吗? 众人都忘记了重新掌灯,孟氏和林箭澜顾不上还有大皇子等人在场,不可思议的离席朝屏风赶去。小心翼翼的伸手轻抚,似乎想要探探眼前的画面是否真实存在。 手指轻触间,孟氏顿觉不对,惊道:“这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 满堂诧然! 啪!啪!啪! 嘹亮的掌声旷远响起,五皇子爽朗赞道:“好一个林二小姐!蕙质兰心当真无人可比!” “五皇子谬赞。”林傲梅脸上平和无奇,端端下跪,声音清亮朝着孟氏道:“孙女仅以此绣屏,祝愿祖母得菩萨庇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孟氏眸中泪光盈盈可见,她不知道,林傲梅是怎么做到,将这屏风绣得恍若被施了仙法的。但是,单那上面所用到的种种精致的刺绣之法,就足以看出,林傲梅耗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伸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孟氏伸手扶起林傲梅,欣慰道:“辛苦你了……” 听孟氏言这屏风上的景致竟是刺绣而非绘制,众人不免更加好奇震撼,按捺不住道:“孟老夫人,不知可否容我等近前一观?” 孟氏哪里会拒绝,笑着道:“自然可以!” 众人蜂涌而上,却都保持着两尺开外的距离,生怕弄坏玷污了。 越是看,发现其中规律,众人便越是震撼。原来,她们一移动方位,这上面的菩萨,便也会随之变幻。 林箭澜挥手示意,石稀才赶忙回过神,同家丁一起,又将窗棂上的黑布全数撤去。 霎那间,阳光照射,屏风之上的所有画面蓦然静止,仙山雾褪,流水停涌,仙鹤一分为二,静止祥云之间。黑暗中变幻移动的观音三十三化身,此时却已了无踪迹,唯剩十八开屏风首尾依次相连而成的如梦仙境! 看绣屏上的那一对似曾相识的仙鹤,三姨娘如梦初醒,这对仙鹤,分明是她第一次去傲梅阁时,林傲梅问她鹤顶该绣何色丝线的那一对!为什么,适才竟会展翅而飞了呢?而且,若是她没记错,刚才一片黑暗之时,这对静止的仙鹤,是一只上下展翅的仙鹤。 脑海亮光一闪,三姨娘似乎想通了什么,神色变得更加震撼。如果适才那奇迹般的一幕,是如她所想这般形成的话,那二小姐她,真的是…… 看着满堂的赞扬迭起,知情的黎郁之和笋香碧泉,却都不禁心中叹息。 谁知道,小姐为了绣好这幅绣图,有多少个昼昼夜夜都未合过眼。从她们在小姐身边伺候开始,就见小姐一直在准备了。 事实上,湘州的丝线送到之时,小姐已经备好了大半事宜,例如画底稿,差人打造屏风框架等一系列的琐碎工作,这些,小姐样样都要亲自过手才放心。 连一对仙鹤的鹤顶都绣得一丝不苟,生怕哪里出了瑕疵。小姐绣这幅屏风,或许,是有意要打击继夫人和大小姐,可是,对老夫人的一片真心实意,又哪里有半点含糊呢? “你们看,这屏风上的景致绣法,是江南最出名的双面绣!”千百年前源于嵘国的刺绣女红,千百年后的今天,已是在出云国盛行。在出云国,即便是小家碧玉,也都是刺绣女红的个中好手,而这满堂的大家闺秀,就更不用提了。 只不过,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众人走到屏风的背面,果然,不是杂乱的线头,而是同样精妙绝伦的画面。只不过,映射着的,却不是正面的仙境景致了,而是普通的山水田园,却也是调色和顺,阴阳浓淡适度,别有一番风味,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文国公夫人满眼赞赏的看着林傲梅,转而朝孟氏道:“这二丫头当真是有心,连我这老婆子看了,都心生妒忌了!单这幅仙境图,我粗略一看,里头便用了盘绣、套绣、抢绣、编绣、擞和绣、散整绣等不下十四种绣法,切针、接针、滚针、旋针,都衔接得天衣无缝。怪不得如此逼真了!只不过,梅丫头,你是如何能让这图中之景动起来,还幻变出观音三十三化身的呢?” 这个问题,不仅文国公夫人想不透,其他人,也皆是一头雾水。 难道说,这林家二小姐,当真会仙法不成? 若是别人问,孟氏或许会觉得此人是在怀疑此绣屏并非林傲梅所绣而刻意刁难,不过文国公夫人素来不拘小节,想来是没有恶意的。 其实话一问出口,文国公夫人便有些懊恼自己心急了,有这等神奇之技,谁舍得公诸于众?自己便是再心急,也该私底下去问才是。 正想开口驳回,免得林傲梅当众为难,却见林傲梅丝毫没有扭捏隐瞒,落落大方的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其实,这还要多亏了爹爹,特地帮小女从湘州买来了缠珍凝纤,否则,小女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绣不出这绣屏。” 林箭澜有些回不过神,很不敢相信,林傲梅托自己买来的那一大堆细如发丝的绣线,经林傲梅的一双巧手,竟变成了这旷世之绣!而且,这孩子,竟是半点都不居功自傲,还把功劳推给他,真是让他备感窝心。 “二小姐还没回答呢!你是用什么办法,才让这所绣之物动起来的呢?”若说适才文国公夫人是无心之问,没有恶意,那现在这一追问,便是故意的了。 秦墨雨不悦的道:“杜小姐这话说的,千般人千般办法,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何必让梅儿说呢?” 杜妙颜脸色涨红,但因是秦墨雨,也不好反击,只能忍气吞声。 其实,杜妙颜非常怀疑,这绣屏,完全是别人代绣,不是林傲梅绣出来的! 林傲梅怎会猜不到杜妙颜的心思。事实上,莫说杜妙颜,就是别人,现在赞扬归赞扬,事后,并非就完全不会有此怀疑。 莞尔浅笑,林傲梅温声道:“不碍事的。其实说穿了不足一提。绣这绣屏所用的丝线,是缠珍凝纤没有错。不过,诸位应该都知道,缠珍凝纤细如发丝,制作时要染色及其不易,往往十打缠珍凝纤中,能染上色的,都超不过四打。所以,这才导致缠珍凝纤的价格,比普通绣线要多了三倍不止。” 寻常的绣线,线面是粗糙的,所以要上色比较容易。而缠珍凝纤的线面,却是光滑呈透明的,加之又细如发丝,所以,往往花费了极大成本织好的缠珍凝纤,都会在染色这道程序中损失了将近一半不止。 而且,没有染色的缠珍凝纤是呈透明色的,绣在绣面上,根本完全看不到。是故,没有染色的,或者染不上色的缠珍凝纤,便都成了废线。 “那又如何?”杜妙颜问道。在众人面前,她尽量压抑住自己的语气,才不显得咄咄逼人。 “很简单,我用来绣观音菩萨三十三化身的绣线,就是没有染色的缠珍凝纤。再用染绣将调好的荧光粉嵌到绣线之中。这便是为何,这座绣屏可以在暗夜中发光的原因。”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满心震惊。 很简单?真的简单吗? 莫说用染绣将荧光粉嵌入到细如发丝的缠珍凝纤之中,就是嵌到一般的绣线内,那也是需要极其高深的绣技才能做到的。 只听林傲梅又解释道:“至于为何会变幻,是因为,每一尊观音所用的绣法都不一样,绣好后,又采用同样的方法,将中间色线以补画绣,借色绣,散错绣,高绣,摘绣,剪绣一致进行修改。这样,嵌入的荧光粉错落不一,在暗夜里的不同方位内所看到的画面,自然就不同了。” 说白了就是,其实变幻的并非景致,而是方位。只要方位不同,看到的景致自然就不同。原先众人所看到的,观音菩萨的三十三化身不断在世间万物中穿梭,是因为那个时候,笋香和碧泉推着绣屏缓缓的移步,不停在变动着方位,这才会造成观音菩萨变幻的假象。 知道了其中道行,众人的震撼,比之适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傲梅没有直言,但是谁都听得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虽然现在有光照,荧光粉发挥不了作用,所以看不出绣屏上的观音。可是,这绣屏上,却是真真实实的绣了三十三尊观音! 因为绣仙境景致的缠珍凝纤是有染色的,所以,即便周围是亮的,也看得到这些山水景致。只是,这些有染色的缠珍凝纤,也同样要嵌入荧光粉,才得以在黑暗中显现出仙鹤展翅,流水如涌,仙山雾霭的景致。 三姨娘震惊万分,果然是这样!怪不得了,怪不得这仙鹤现在变成一对了! 这两只仙鹤姿态不一,一只双翅往上,一只双翅往下,和那三十三尊观音像同样的道理,用不同的绣法,使荧光粉错落不一,这样一来,在黑暗中,这两只仙鹤,就变成了正上下扑翅,展翅高飞的一只了! 杜妙颜不敢置信,林傲梅笑着道:“如果杜小姐感兴趣的话,待有空,梅儿也可以教你!”解释得有头有尾,又说得这样坦诚,谁都不可能再怀疑,这绣屏不是林傲梅亲手所绣的了。 林傲梅说得越是轻描淡写,众人便越是觉得震撼。 单看到这绣屏的神奇之处时,众人震撼,但因见所未见,太过神奇,众人难免觉得这是有神助。这样一来,林傲梅的功劳就大打折扣了。 可是现在,了解了其中奥妙,众人的震撼,就完全是在震撼林傲梅这个人了。而且,林傲梅这不藏私的坦然性格,也让众人震撼之余又多了几分钦佩和欣赏。 詹玄羽如鹰隼深邃的潋滟双眸紧紧的盯着林傲梅,试图惹她转过眸来,给她点脸色瞧瞧。 不可否认,这只小狐狸又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林傲梅的寿礼是不会亚于林芙蓉的,不过,这份不亚于,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是…… 詹玄羽双眸微眯:这只小狐狸是三月回的京都,现在是五月初,相隔只将近两个月,若不是拼尽了全数心力,怎么可能完得成这么繁琐的一座绣屏?这丫头,不要命了简直是! 也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故意忽略,林傲梅浅笑若素的和身边人说话,竟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有递过来,直把詹玄羽气得咬牙。 耳际是所有人对林傲梅此起彼伏的赞扬声,林芙蓉袖中的粉拳攥得生疼,身子摇摇欲坠:麒麟木是无价之宝没错,可是,无价之宝终有价。而林傲梅的这座绣屏,却是绝无仅有的。 她输了,真的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第137章 密谋 对于林傲梅的独具匠心,裁新别致,众人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如此匠心独运的女子,放眼这京都,也再难寻到第二个了! 一时之间,示好的,称赞的,搭话的,询问的不绝如缕,林傲梅皆是一派从容若素,态度不会过于冷清,也不会过于热情,柔软裙裾上的一小朵姚黄牡丹纹丝不动,更显她举手投足秀雅娴静。 文国公夫人静静观望,越看越是满意,只恨自家嫡长孙不偏不巧,居然在三天前有事离京,错过了此次宴会。瞥见上首那三位不可忽视的天潢贵胄,文国公夫人不免又是一阵担忧。 看来,今天过后,林二小姐的名声,又要抵达另一个高峰了,自家嫡长孙又失了先机,恐怕,要抱得美人归的几率,微乎其微…… 詹玄耀双眸灼灼,眸底却是暗藏风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没错,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詹玄耀很自信,以他嫡长皇子的身份,詹玄辉是绝不敌他的。可是,对于詹玄羽,他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确实,詹玄羽只是区区世子,身份也不敌他。可是,这些年来,圣上是怎样对詹玄羽的,众人有目共睹。 从赐名一个“玄”字,就知道圣上有多么看重詹玄羽。圣上对詹玄羽的态度,说一句宠爱有加,言听计从也绝不为过,甚至于,连他们这些皇子也得不到的殊荣,詹玄羽都得到了。 再加上,詹玄羽又长了那样一张倾世绝伦的容颜,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焉知林傲梅不会被詹玄羽的样貌所迷糊,倾心于他呢? 不过,现在是孟老夫人的寿宴,不是其他的交际宴会,若贸然求娶,难免失了礼数,惹右相大人心生不悦。 而且,詹玄耀觉得,林傲梅是女子,难免脸皮薄,就算真的对他有意,众目睽睽之下,也难免口不择言。所以,詹玄耀暗下决心,待回了宫,再去向父皇请旨赐婚! 詹玄辉若有所思了一会,便笑着朝林傲梅道:“柒芷甚是想念林二小姐,今早知道我要来右相府给孟老夫人祝寿,还央求我带她出宫,被我拒绝了。想来,若是她知道错过了此等前无古人的惊艳好戏,定然是要记怨上我的。” 詹玄辉刻意套近乎的话,让詹玄耀心中一顿:果然,老五也对林傲梅怀有心思了吗? 想起爽朗的柒芷公主,林傲梅也不禁笑意加深,明媚若花树堆雪,满月露颜,俏然道:“柒芷公主性子率真,若是真记怨上五皇子的话,怕是穷追猛打也不罢休的。不过,柒芷公主乃天之娇女,此等场面,对她来说谈不上惊艳。所以,想来柒芷公主是不会记怨上您的。” “二小姐谦逊了!”不置可否,詹玄辉是临时被詹玄羽生拖硬拽带来右相府的,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柒芷公主又怎么可能知道呢?这不过是詹玄辉用来套近乎扯话题的一个开端罢了!只是,詹玄辉的语气却是真诚得听不出丝毫作假,只有流盼的眸光中闪过一缕慧黠。 听到柒芷的事,林傲梅的变化很微妙,但就是这点微妙,便让詹玄辉肯定,对于柒芷公主,林傲梅是不排斥的。看来,自己没有赌错! 好不容易寻到共同话题,詹玄辉还想接着搭话,便见詹玄羽眉眼上挑的扫向他。 察觉到詹玄羽毒蛇鹰隼般的眸光,詹玄辉一吓,赶忙讨好的讪笑,乞求詹玄羽不要揭穿。 詹玄辉很清楚,以詹玄羽的口齿之厉,如果真有意拆穿,那自己搭话的用意,就路人皆知了。 那好丢脸的,不要…… 詹玄羽伸手掸掸纤尘不染的衣襟,斜睨了一眼詹玄辉:算了,看在詹玄辉是被自己拽出宫来的份上,他就当不知道! 不过,詹玄辉会这样刻意寻话题和小狐狸搭话,岂非证明,詹玄辉对小狐狸生了兴趣了? 至于詹玄耀,从桃花宴时,詹玄羽就知道,他对林傲梅怀有它想,只不过,詹玄耀已经有了皇子妃,且大皇子妃的出身并不低,是故詹玄羽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因为,追根究底,林傲梅的身份也不低,加之现如今声名鼎盛,身价自是大涨,所以,要大皇子妃让出正室之位,抑或是要林傲梅委身侧室之位,都是不可能的。 可是,如果是詹玄辉的话,这些顾虑,就都不存在了。因为,詹玄辉府中并无皇子妃,甚至连过了明路的通房侍妾都没有,若是他求娶,林右相没有理由拒绝。 而随着五皇子的问题,詹玄羽又想到了大皇子的可能性。 确实,不论是要大皇子妃让位,或是要林傲梅这个右相嫡女委身侧妃都不可能。但若是许以平妃之位,效仿娥皇女英,让二人平起平坐呢?这样一来,即便林右相再不满意詹玄耀,也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此,詹玄羽莫名的心里一颤,不自知的望向林傲梅,完全没察觉到,此时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这只小狐狸,虽然薄情了点,可恶了点,狡黠了点,没良心了点,可也不是詹玄辉能配得上的啊,更别提詹玄耀那种草包蠢货了! 毫无疑问,如果詹玄耀和詹玄辉同时请婚,二选其一的话,林右相定会择詹玄辉。只是,小狐狸呢,她自身又会怎么想? 待酒宴接近尾声,众人也都观赏得差不多,林箭澜这才爱不释手的吩咐石稀将绣屏抬回常青院,转而朝众人道:“本官在后花园和各处凉亭水榭,都设有不少消遣之物,棋盘对弈,妙手丹青,投壶射箭,诸位均可各自请便!” 这便是在说,众人都可依自己的喜好在右相府消遣游玩了。 孟氏点点头,笑着道:“你们这些跻身朝堂之人,想必相聚探讨的,都是纵观天下之局!剩下的,又都是妙龄千金,青年才俊,我看啊,我们这些老人就不去凑热闹了,今天也有请戏班子,我们就在这点两出戏,听着看着便好!” 孟氏的话一出,得到了不少贵妇夫人的应和。 “芙儿,梅儿,你们便代我招待诸位小姐!我在这陪老夫人和众位夫人看戏!”杜柳清声音平和,对待林傲梅和林芙蓉的态度,完全一视同仁。狭长的丹凤眼却是若有似无的示意着林芙蓉,叮嘱她切莫失态。 “是,二娘!”林傲梅倩身应道。 好一个杜柳清,单这份忍性,便已是常人所不能及! 林芙蓉心中怄火,可杜柳清的眼神,看似叮嘱,实为警告,致使她只得忍气吞声道:“知道了,娘!” 男宾那边,自然就是由林严昱这个嫡子去招待了,而林箭澜,则是招待朝堂之上的同僚。 出了嵘祥园,林芙蓉便提议到后花园游玩,兴许是还对林芙蓉和詹玄羽之间的“关系”耿耿于怀,众贵女对林芙蓉的提议,都没有表现得多热情。不过,倒也没人提什么异议,所以,一行人便施施然往花园而去。 其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众人的喜好皆是不同,也各自有交好的闺中之友,所以,林芙蓉和林傲梅只领着众千金到花园,众人便都四下散去游玩消遣了。 在场人中,林傲梅也只和秦墨雨还算有些交情,秦墨雨也甚喜林傲梅的性子,所以,两人便在园内的畔柳亭中,几碟茶点,一壶香茗,垂柳依岸,碧叶连天间互相对弈切磋起来。 随着两人的战局厮杀得越发难舍难分,众贵女竟都三三两两凑了过来,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无声中,竟也都看得热火朝天。 “才多久没见,你就被你那莫名其妙回府的嫡妹,给踩到头上去了!”假山旁,杜妙颜不知何时出现在林芙蓉身后。扬眼望着亭中众星拱月般的林傲梅,半讥半嘲道。 不用回头,林芙蓉也知道身后是谁,眸中的凌厉狠色不减反增,咬牙切齿道:“这个该死的贱人!” 杜妙颜走近几步,悠悠道:“早在发生宸义王那件事,我母亲就跟我说过,你们把这丫头接回来,怕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我还不以为然,今天算是信了!” 杜妙颜和林芙蓉是表姐妹,二人的感情还算不错。因此对于林傲梅,杜妙颜在此之前并非毫无所闻。特别是发生宸义王那件事,更让杜妙颜对林傲梅印象深刻。所以,今早刚见到林傲梅时,杜妙颜才会露出那种敌意。 “这件事,也是我和母亲失算了。本以为接回来的,是块垫脚石,谁知道,竟是块砸脚的!”林芙蓉攥紧粉拳,狠狠的锤在假山上。“表姐,那丫头的本事你也见到了。你定要帮我才好!” “你想怎么做?”杜妙颜试探着问道。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闯,我定要让她活不过这寿宴!”林芙蓉眸中厉色咋现,沉声道。 杜妙颜闻言笑了,笑得开怀舒畅,“不愧是流着杜家血脉的。我还以为,你被那林傲梅欺压得无心反抗了!若是果真那样,就别想我帮你!” 林芙蓉跺脚道:“表姐!你看我像是受了委屈往肚里咽的人吗?”迎上杜妙颜含笑的眸光,林芙蓉急问道:“表姐,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 杜妙颜扬眉道:“不然,你以为我找你干嘛来了?”神秘一笑,拉着惑然的林芙蓉道:“跟我来!” 随着杜妙颜来到长廊尾处一处幽深寂静的庭院,这里,是府中粗使婆子的住所,今天是孟氏的生辰,府中杂事比往日要繁重得多,粗使婆子都忙得昏头转向,所以,这里显得格外寂静。 杜妙颜拉着林芙蓉径直绕到庭院后门,便见那里正等候着两个男子。 一人身穿墨紫色织锦的斜襟长袍,头束云英紫金玉冠,腰间珀色腰带,更显身姿欣长。林芙蓉一眼就认出了人,出声唤道:“大哥!” 林严昱原本正和另一个男子站在树下说着话,听到林芙蓉的声音,便转过身来:“芙儿,你怎么来了?” 看到林芙蓉,林严昱有些诧异,不过,移眸见到旁边的杜妙颜,顿时明了。 本来还打算等事成之后再告诉林芙蓉的,不过,既然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林芙蓉也不是外人。林严昱如此想,便也很快释怀了。 比起林严昱的诧异,另一个男子看到林芙蓉,却是显得满目惊艳。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林芙蓉了,只是,那明丽倾色的容貌,还是不由让他晃了神。自家妹妹杜妙颜虽也是个美人,但那样貌,比起林芙蓉这个表妹,还是略输了几分。 杜杰斐和林严昱是同年出生,却是比林严昱早生了三个月,所以,也算是林芙蓉和林严昱的表哥。他身穿一袭浅蓝色绣碧海青天图的通身袍,周身透着一股清雅华贵的气质,但那眉宇间,却有着这份清雅也掩饰不去的冷佞之色。 眸中的惊艳不过一瞬,杜杰斐便走上前,朝着杜妙颜轻斥道:“就你藏不住事!” “芙儿见过表哥!”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即便杜杰斐是自己的表哥,林芙蓉也向来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杜杰斐虚扶了一把,便听林芙蓉略带不悦的问道:“表哥和大哥是在谈论如何对付林傲梅吗?表姐都知道,就想瞒着我一人?” “没有,这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吗?现在不是让你知道了?”林严昱解释道,林芙蓉不悦的神色才稍稍好转,追问道:“大哥和表哥有什么妙计?那小贱人狡猾着呢,绝不可莽撞行事,掉以轻心!” 虽然恨不得将林傲梅碎尸万段,但是杜柳清的叮嘱警告历历在耳,所以,林芙蓉也不免比往常多担了三分心。 “你是被娘的优柔寡断给传染了?娘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太过谨慎,私下里,也不止一次的叮嘱我,不可轻易对林傲梅出手!你忘记上一次刘永年的事,娘就是太谨慎,才会弄巧成拙的吗?所以这回,我才想瞒着她!你也放心,这次的布局,绝对能天衣无缝的把林傲梅拿捏在我们手里!”林严昱笃定满满的朝林芙蓉道。 听林严昱说起刘永年一事,林芙蓉也是赞同的。 确实,那一次,娘亲若不是太过谨慎,何至于弄巧成拙到那个地步?再听林严昱信誓旦旦的肯定,林芙蓉也不禁怦然心动,急急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林严昱和杜杰斐对视一笑,靠近林芙蓉耳际,轻声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 林芙蓉听完当即跳脚,怒道:“那怎么可以!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那个贱人,哪里配得上……” 话未说完,便被林严昱的嗤笑打断:“便宜她?你确定?女子出嫁从夫,到时,林傲梅还不是任我们揉圆戳扁?谁敢说半个不许?就连父亲和老夫人也插不了手!” 林芙蓉恍然大悟,心照不宣的望向林严昱,嘴角扬起,阴冷至极。转眸看了一眼杜杰斐,轻笑道:“那便有劳表哥了!” 杜杰斐回以一笑道:“各取所需罢了!” 没错,各取所需罢了!林傲梅,你就等着永远暗无天日! 第138章 动手受伤 小小庭院内正酝酿着的危机,林傲梅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一子落下,林傲梅妙眸凝慧,浅笑盈然道:“雨儿,承让了!” 连输了几局,偏每局都只输林傲梅不过一子。看着眼前明显落于下风的棋局,秦墨雨满是焦头烂额的张口嚷道:“哎呀!走错了走错了,这子不算,不算!”边说着,边伸手要将适才走的棋子退回原位。 林傲梅好笑的拦住她的手,清眸凝黠道:“落子无悔。” “是梅儿你耍赖啦!”秦墨雨带着哭腔的跺脚道。 “这叫兵不厌诈!”林傲梅浅笑盈然,斜睨着秦墨雨调侃道:“而且,都说同样的地方不会摔倒两次,雨儿你竟然摔了四次了。这不能怪我?” 秦墨雨哑口无言,没错,每一次,她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可是,连下了四局,林傲梅没有一局是按棋谱走的,用的也都是同一套路数,偏偏这套路数似乎是她的死穴一般,无论是标新立异还是另辟途径,都在最后关头输了那么一子半子的,让秦墨雨百思不得其解。 瞥见身边观棋的不少千金小姐,似乎也都暗自冥思苦想着,显然都无破局之法。 秦墨雨不由问林傲梅道:“梅儿,你这局,不会是个死局?不然,我前后左右可以说都试过了,怎么还是破不了?” 林傲梅不觉莞尔道:“自然是非死局。你认输,我就告诉你!” 都输了四局了,秦墨雨自然也不会多在意这一局,听林傲梅这样说,顿时喜笑颜开,毫不犹豫的道:“认输认输!你告诉我,怎么走才能赢?” 玉指纤纤,勾唇一笑,把秦墨雨适才下的白子往左边移了两步,便听秦墨雨扬声阻止道:“不行不行!走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现在白子,都已经彻底被黑子包围了!” 秦墨雨不由怀疑,林傲梅是不是走反了,是要破黑子的局,不是破白子的局!虽说,白子压根就无局可破了。 林傲梅抬眸望了秦墨雨一眼,信手再捻起一子,悠悠落下。白玉棋盘和棋子清脆的碰撞声,瞬间划破了秦墨雨的满脸愁容,灿烂的笑意浮现:“好一招欲擒故纵,真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怪不得我没办法破这局!梅儿你就是占着我性子软弱,料定我不敢走这样的险棋罢了!” 语气中带着娇嗔的埋怨,清明的眸中却是一片笑意和钦佩。 秦墨雨出身书香的门第世家,琴棋书画,自然无一不通。虽连输了五局,秦墨雨却知道,其实自己的棋艺,并不亚于林傲梅,她输的,是林傲梅那份能够观察入微,洞察人心的本事。 从第一局时,两人厮杀得难舍难分,而林傲梅从那一局中秦墨雨的落子特征,就已经看得出,秦墨雨是个落子极为谨慎保守之人。她宁可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杀对方一点皮毛,也不愿以让自己的处境出现一点点危机为代价将对方杀得毫无招架之力。也就是说,秦墨雨厮杀敌人时,永远都会先保持一个前提,那就是,她自身,一定要处于绝对安全的地位。 所以,这一混沌的棋局,明明破局之法就近在眼前,但秦墨雨却不敢走。她宁愿走那看似即便走错了也有转圜余地的一步,而往往,那看似有转圜余地的一步之后,便是死门。 所以,林傲梅才会说,秦墨雨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了四次。只因性格所致,秦墨雨每一局虽都转换了破局之法,却都是万变不离其宗,自然而然的,也就每一次都破不了局了。 林傲梅的棋艺并没有比秦墨雨精湛多少,但是她却懂得因人而异。如果今天对手的性格是豪迈直爽,雷霆万钧的,那么,林傲梅一定不会走这种套路,因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对上秦墨雨这种柔弱性子的对手,这一局,林傲梅却是稳坐钓鱼台,必胜无疑的。 棋盘上,经林傲梅的两步棋,局势已经完全倒戈,黑子失去了半壁江山,败局已定。众千金都不是胸无丘壑之人,对于林傲梅的细察入微,自是了然于心。而且,她姿态平和,温声细语,没有半点不可一世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一时间,不少人都挪了位置,绕到林傲梅身边和她说话结交。 秦墨雨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这棋是对弈不下去了。和林傲梅下棋,那种旗鼓相当,紧张压迫的竞争感,实在是让她觉得酣畅淋漓,身心畅快。 可惜呀,今天怕是没机会了! 在场的千金贵女,莫不是惊才艳艳之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市井趣闻,皆是如数家珍。不知不觉,一群人都交谈得热火朝天。 林汀兰和林慕芫立于人群外围静静的观望,似乎,不管是在哪里,这位二姐姐,都像是一颗会发光的宝石一样,引得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向她看齐靠拢。 四下观望,没有找着林芙蓉的影子,二人心生疑惑间,却是看到白嬷嬷步履轻快的赶来,走到林傲梅身边,靠近她耳际低语了一番。 林傲梅转眸望了白嬷嬷一眼,继而站起身,俏脸上带着歉意的浅笑,朝着众千金道:“诸位,实在对不住,傲梅突然有些要事,得先去处理一下,过会再回来给诸位小姐赔这失礼之罪。” 旁边一位身穿茜草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掩嘴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既有要事,便莫耽搁了。我等万没有怪罪之理的!” 话语刚落,众人都随而附和。 林傲梅倩了倩身,眸光四下找寻了一圈,没看到林芙蓉,无奈之下,只得朝林汀兰和林慕芫招手道:“兰儿,你暂且代我好生招待诸位小姐,我去去就来。慕芫,你去找找看大姐姐在何处,让她过来这边。” 虽说让林汀兰一届庶女来招待众人有些不合规矩,但是谁都看得出,这是林傲梅找不到林芙蓉之下的无奈之举,谁也说不出林傲梅半个不字。 只是,这林大小姐好生奇怪,自家家中办宴席,她身为嫡女,没帮着招待客人,反倒是自己跑得无影无踪了,留着二小姐独自一人应对,连个可以接手帮衬的人都没有。 林汀兰灿烂一笑,兴冲冲的应了,虽说在三姨娘还未和林傲梅结盟时,林傲梅便总会若有若无的帮衬她,但是这一次,竟让她帮着招待客人,这可是嫡女才能有殊荣啊! 林汀兰不知道的是,林傲梅每一次帮她,目的都不是为了帮她,而是要以此打压林慕芫罢了。 看林慕芫此时闷闷不乐的郁搐脸色,便知道,以抬高林汀兰的方式来打击林慕芫,效果颇好。 林慕芫郁郁不得志,却也不能辩驳什么,认命的去找林芙蓉了。 凭什么!凭什么林汀兰那个没脑子的愣头青可以在这里招待众人,她就要去做这种跑腿的活计? 身份都是庶女而已,论样貌,论才情,论心计,她哪里不如林汀兰了? 难道,林傲梅是知道姨娘和自己已经投靠杜柳清,所以故意帮林汀兰,借此来打压自己的吗? 这个想法不过一瞬,林慕芫便否决了。 因为,从慈熙宫宴时,在自己面前,林傲梅就毫不避讳的偏帮林汀兰了。她们和杜柳清的共识,不过最近几天才达成的。 近期来,杜柳清虽然屡次吃亏遭殃,但是,杜柳清膝下,有林严昱这个嫡长子和林芙蓉这个嫡长女,是永远不变的事实,再怎么吃亏遭殃,杜柳清在府里的地位,依旧是稳如泰山的。 而且,杜柳清身后,还有一个不容小觑的杜家,由此种种可见,杜柳清东山再起,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姨娘说,雪中送炭,才能让人铭记于心,所以,趁这个时候投靠杜柳清,是最好的时机。 当时,林慕芫也是极为赞成的,可是,适才寿宴时,她按照杜柳清的要求,那样委身抛砖引玉的帮助林芙蓉,林芙蓉居然还败下阵来,反倒和她们一起,变成给林傲梅抛砖引玉的了。再加上,见投靠林傲梅的林汀兰那样意气风发,林慕芫突然间有些后悔了。 她都委身抛砖引玉了,林芙蓉都没给她半点好处,还自个消失不见了踪影,让林傲梅有借口支开她,助林汀兰一枝独秀。 况且,直到现在,林汀兰除了对林傲梅的态度比以前恭敬了些,林慕芫还真没见过,林汀兰付出了什么去帮助林傲梅,反倒一直是林傲梅在不动声色的给林汀兰制造机会。 想到这种反差,林慕芫心中那一丝丝后悔的情绪就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如果,她和姨娘是投靠林傲梅,那么,起到的作用,一定会比三姨娘和林汀兰来的大!这样一来,那林傲梅给自己和姨娘的利益,不是会更大? 思及此,林慕芫便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独留林汀兰在畔柳亭招待客人,林傲梅离了众人的视线,大家闺秀的仪态仍是一丝不乱,步履却明显加快了许多。 她并非故意制造机会给林汀兰的,而是真有事,必须离席! “郁儿怎么样?”林傲梅温雅的面容上,破天荒出现了焦急的神色,头也不回的问白嬷嬷道。 “表少爷他在临花水榭,不许老奴们靠近,也不许老奴请府医!”白嬷嬷言简意赅的应道。 林傲梅眉目浅蹙,脚下的步履却没有丝毫停顿,沉声道:“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 “适才出嵘祥园后,大少爷跟宾客客套了几句,叫众人随意赏玩,然后就跟杜府的少爷一同离开,说要去园中切磋几招,还让众人切莫跟着,以免误伤。表少爷虽有些惑然,倒也没去计较,就独自去了临花水榭温书去了。”白嬷嬷紧跟着林傲梅的步伐,微喘着道:“后来,梁御史的嫡子梁隽成和其他几个官家子弟看到了表少爷,便大摇大摆的上了临花水榭。双方言语不合,发生了口角,吵着吵着,不知怎的,表少爷和那梁隽成竟动起手来,表少爷一个不慎,被梁隽成猛的一推撞到了柱子上,还差点掉到了水里,幸亏苗嬷嬷见势不对,早有准备,表少爷才不至于掉进水里。那梁隽成一看表少爷撞伤了手,便赶忙走了。后来,表少爷就独自在临花水榭,不说话,也不肯让老奴看伤势,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肯让老奴们过去。老奴无奈,这才来找小姐的。” 听出白嬷嬷语气里加重的喘息声,显然是跑了一来一回很累了。林傲梅放慢了脚步,让白嬷嬷有歇口气的时间,神情若有所思。 郁儿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过。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所以,连林严昱他们,郁儿都尽量的避开,不会去招惹。别说和谁动手了,就是口角,也是从不曾发生过的。今天会和梁隽成动起手,必定是对方说了或者做了什么让郁儿也无法忍受的事。 “知道他们因何发生口角吗?”林傲梅停步,微微转头问白嬷嬷道。 白嬷嬷摇了摇头道:“表少爷温书喜静,所以,老奴和苗嬷嬷都是在水榭外面守着,梁隽成几人进了水榭,听不到他们和表少爷在说什么,一开始也都心平气和的,老奴们也就没有多想。直到察觉不对时,两人已经动起手来了!小姐恕罪,都是老奴的疏忽,请小姐责罚!”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怎么能怪你们?嬷嬷,你去请府医到临花水榭,我和笋香碧泉先过去。郁儿那孩子,手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林傲梅忧心道。 白嬷嬷应了一声,转而朝府医堂而去。 “走!”收回目送白嬷嬷离去的视线,林傲梅莲步轻移,款款先行,碧泉笋香赶忙紧跟其后。她们看得出,小姐很担心表少爷,很担心很担心! 如玉面容淡雅无暇,清澈如星的眼眸咋看璀璨柔和,细看却是寂若古林,深若幽谭。 梁隽成,她记住了…… 第139章 忠臣佞臣 曲折的抄手游廊之后,是一座建于湖心的水榭。临花水榭面积不大,建造的也算不上繁华,却胜在周围湖水清幽,碧波万顷。 黎郁之独倚在水榭外栏,凝睇着水面愣愣出神。微风翩影,波光掩映,他宝青色的长袍和湖中的碧色似乎融为了一体,透着淡淡的迷离和落寞。 林傲梅心中一疼,垂敛双眸,伸手示意碧泉和笋香在此候着,自己踱步上了水榭。 “郁儿。”林傲梅在黎郁之身后站定,轻唤了一声。 黎郁之转过头,掩下眸中隐隐的流光,唇畔微扬道:“表姐。” 知道林傲梅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定是因为知道什么了。黎郁之愧疚的垂下头,他终究,还是给表姐惹麻烦了…… 如果、如果他适才,能忍那梁隽成一时之气,就不会…… 可是,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察觉到黎郁之的自责,林傲梅柔和一笑,望向黎郁之的眸光,如春雨般温柔清幽,甘甜温雅似乎可以洗涤一些,包容一切。 这是只有面对黎郁之的时候,林傲梅才会有的眸光。此时,却意外落在了隐藏在抄手游廊假山乱石之后那一双潋滟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 璀璨星眸微眯,昭示着詹玄羽此时的不悦。 临花水榭上的黎郁之和林傲梅,对此却是毫无所觉。 移步到黎郁之身旁坐下,林傲梅伸手搭在黎郁之肩上,缓缓道:“告诉表姐,梁隽成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 在林傲梅眸中,黎郁之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责备,有的,只是包容和关怀的温柔。心中的委屈落寞被自责代替,顿时红了眼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林傲梅微叹了口气,掏出绣帕拭去黎郁之长睫上似落未落的泪珠。 黎郁之伸手抹过脸颊,迎上林傲梅询问的眸光,这才娓娓道:“梁隽成说,祖父和爹爹他们,都是叛国贼,黎家满门,死不足惜。郁儿是罪臣后代,注定遗臭万年,根本没有脸面苟活于世上,何必在这右相府,污了众人眼……” “咔!”黎郁之还未说完,只听一声脆响,竟是林傲梅袖中纤长的指甲应声而断。 “表姐!”黎郁之紧张的拉起林傲梅的柔荑,削葱般的右手中指上,因指甲骤然折断,而涌现出隐隐的血丝。那一抹红,在泛着白玉光泽的指尖上,更显分明。 “我没事!”林傲梅若无其事的掩下长袖。 黎郁之只是单纯的转述出来而已,当时梁隽成的原话,怕是比这还要难听。 黎郁之拉着林傲梅的手不放开,垂睑道:“表姐,郁儿错了,不该跟梁隽成动手的。给表姐惹麻烦了,是吗?” “是梁隽成太过分,郁儿你何错之有?麻烦倒是算不上,只是郁儿,再有下回,你行事,切不可再这样莽撞了,这样跟人动起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不,自己还吃了亏!”林傲梅掸了掸黎郁之衣袖上的琐屑污秽,柳眉浅蹙道。 见黎郁之一副受教的表情,林傲梅继而道:“表姐的意思,不是让你遇到事情,都必须忍气吞声,而是你要找对方法才行。就像今天这件事,本意上,是梁隽成过分了,你动手,也没有太过。但是,如果适才你们动手,受伤的却不是你,而是梁隽成的话,事情的后果是怎样,你有没有想过?” 黎郁之沉吟稍许,蓦然抬起头,明显已经了然,却仍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林傲梅。 林傲梅抿唇浅笑道:“你想的没错。如果今天不是梁隽成伤了你,而是你伤了梁隽成,那这件事,才是真的闹大,一发不可收拾了!梁隽成的父亲官任御史之职,虽然只是正三品的职位,却是独立于诸部之外,素有闻风奏事的弹劾之权,如果今天梁隽成在你手下受了伤,怕是明天一早,黎家罪臣后代不思其先祖之过,不感念浩荡龙恩,出手殴打朝臣之子,以泄心中不平,诸如此类的奏章,就会被递到圣上面前了!到时,怕是连暗中救助于你的祖母和父亲,也难辞其咎!” 不置可否,林傲梅这番话,虽有些危言耸听,但是,也绝非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之所以这样尽量往大的方面去说,只是想让黎郁之记个教训,做事要先想好两面的后果,谨慎瞻顾些罢了。 听完林傲梅的话,黎郁之当即吓出了冷汗,他适才有想到,梁隽成的父亲是御史,若是梁隽成伤在他手,梁御史必定会借此生出事端。但是,他没有想到,后果竟可以严重到这种地步…… “表姐……”脸色惨白求救似的望向林傲梅。他自身如何尚在其次,重要的是,他不可以牵连到表姐,姑父,老夫人这些真心对他,帮他,关护他的人。 看得出黎郁之的后怕,林傲梅不忍心再吓他,安慰一笑道:“放心,没事。至少现在伤的是你,不是梁隽成。怎么说,我们都占了先机。”顿了顿,林傲梅又道:“郁儿,你想过没有,你被梁隽成激得气愤难平,一怒之下和他动起手来,从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输了!打赢了梁隽成,事情闹大,你输了;打输了梁隽成,手受了伤,你也输了!既然和梁隽成动手注定会吃亏,又为何要做这种糊涂事呢?” “我、我只是一时气急,昏了头了!”黎郁之咬着下唇,委屈道。 无论他能否打赢梁隽成,结果都注定落败,难道,以后还遇到梁隽成来找他生事的话,对方就是再怎么侮辱污蔑,他都要打碎了牙和血吞吗? 林傲梅如花娇颜带着前所未有的正色,缓缓道:“郁儿,在越生气的情况下,就越要保持冷静清晰的思维。否则,在情绪的左右下,对方要牵着你的鼻子走,就轻而易举了!焉知对方不是故意惹怒你,趁虚而入呢?” 虽然梁隽成并非要故意惹郁儿动手,但是,郁儿今后,还要遇到更多形形色色之人,不排除别人不会怀此心思,故意请君入瓮。 黎郁之身子一震,瞬间想通了。如果今天,梁隽成是故意请君入瓮,要惹他生气,让他动手伤人,以此作为借口打击他的话,那他岂非注定成为瓮中之鳖? “表姐,我……”黎郁之知道自己当时是气急冲动了才会动手,但是,经林傲梅如此说,黎郁之突然觉得,自己气急冲动才会动手这个理由,压根就谈不上理由。而真正的理由,是他心性还不够隐忍沉稳,行事还不够谨慎周全。 知道黎郁之已经察觉到自身的不足,林傲梅莞尔灿烂一笑,涟涟若明月般娇美明璨。无论这件事结局怎样,郁儿能够以此对自身的不足查缺补漏,就是最大的收获。 “吃一堑长一智,你能吸取到教训便好。等着瞧,这伤,表姐不会让你白受的!”任何伤害郁儿的人,她都不会放过!虽然现在,她还没有能力为黎家平冤,但是,肆意侮辱黎家的人,她也照样不会让那人好过! 黎郁之看着林傲梅变得凛冽的眸光,不由有些呆怔。 表姐上一次出现这种眸光,是杜柳清设计刘永年一事陷害她的时候。而后没多久,就出了账册有异一事,杜柳清也因此被禁了足,收了权。现在,表姐又出现这种眸光,是不是证明,梁隽成也要倒霉了呢? 有些担心的道:“表姐,梁隽成的父亲是御史,颠倒黑白最是拿手不过了。我们还是能避则避,敬而远之!”不是黎郁之胆小怕事,而是,他并不希望林傲梅因为他涉险。 “颠倒黑白?”林傲梅轻轻抚了抚黎郁之受伤的手臂,嗤笑了一声道:“事实俱在,我倒要看看,他如何颠倒黑白!” 未待黎郁之细想林傲梅意欲何为,便听水榭外白嬷嬷提高的声音传来:“小姐,府医请来了!” “知道了!”林傲梅毕竟是千金闺秀,实在不适合扬声回应,黎郁之便代为应道,却也没让白嬷嬷带府医上水榭,似乎还有话要跟林傲梅说。 不出所料,黎郁之踌躇了稍许,才迟疑问道:“表姐,祖父和爹爹他们,真的有做叛国之举吗?郁儿是不是真的、压根就不该还依旧苟且偷生在这世上?” 对梁隽成气极愤怒,那是黎郁之出于对家人的一种本能维护。 不过气归气,梁隽成的话,虽然影响了黎郁之的情绪,但同样的,也或多或少会影响到黎郁之对黎家懵懂的认知。 毕竟,当年黎郁之才不过五岁,正处于半懂不懂的年纪,认识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若牵扯到自己的家人究竟是忠臣还是佞臣的问题,就未免有些不清楚了。 只是,凭着本能的认知,黎郁之自然是觉得,黎家是忠臣。不过,终究只是本能的认知,没有任何的依据,所以,适才梁隽成一番直击心间的话,还是难免让黎郁之动摇疑惑了。 如果自己的祖父爹爹都是忠臣的话,凭什么,黎家要被满门抄斩,凭什么,黎家要受到那么多人的践踏和侮辱! 林傲梅心绪一沉,痛心的敛下眉,拉着黎郁之的衣袖道:“郁儿,你记住,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说黎家是佞臣,你自己,也不可以有丝毫的动摇!外祖父一生光明磊落,三位舅舅行事坦荡,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我想,他们能承受天下人的质疑谩骂,却不能承受你的一丁点动摇。明白吗?” 见黎郁之信服的用力点点头,林傲梅才转眸望向湖面。神情不觉动容凄美,含着无限悲切,语气却没有丝毫的迟疑:“郁儿,莫说黎家素来坦荡,忠贞不二,就算黎家真如传闻那般,是叛国的奸佞之臣,你也是无罪之身!金牌令箭是先皇当年江山初定之时所赐,死罪可免,活罪能饶,所以,谁再质疑你是有罪之身,便是在质疑先皇出尔反尔,话无权威!” 多可笑,祖父一生戎马,为奠定出云江山出生入死,最后换来唯一一样有价值的东西,也就这块金牌令箭,保全了郁儿的性命。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黎家真的是佞臣,先皇不辨忠奸,听信谗言,辅佐这样的君主,佞臣比之忠臣,要来得有利多了,不是吗? 况且,这样的话,即便黎家现在受尽这等叛国罪名,至少也是名副其实,不会让自己觉得这样的痛心疾首。 林傲梅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黎家跟她毫无干系,林傲梅或许还会觉得,是黎家太过愚忠,咎由自取。 可是,黎家人,是这个世上最爱她,最护她之人,叫她如何责备得起来?如何能不感同身受?对于黎家一代忠贞却遭此灾祸,她有的,只是悲切,是痛心,是悔恨,是付出一切也要让黎家重见天日的决心! “好了,让府医过来帮你看看伤势!”星目流转收敛心神,林傲梅朝着黎郁之道。 心疼的看着林傲梅,黎郁之没有多说什么,只扬手示意白嬷嬷带府医过来。 原来,无声无息中,表姐的心中,对黎家竟有着那样深切的恋眷。他相信,有朝一日,黎家定能够平反冤屈,重见天日! 黎郁之虽伤了手,但看起来,行动似乎无碍。府医便只隔着衣服为他诊断。 “回禀二小姐,表少爷的手,只是轻微的扭到了筋,用不着包扎。在下待会让府医堂的丫鬟送些药酒到表少爷的住所,让小厮帮表少爷擦一擦便好。” “好。有劳陈大夫了。不过,还是要烦请大夫随郁儿回一趟箫云院,帮郁儿包扎一番为妙。毕竟,郁儿之前就曾伤过筋骨,我怕他因为这次的新伤,要牵扯到之前的旧伤。陈大夫,谨慎多心一些,终究是有利无害的,对吗?”林傲梅诚挚万分道。 陈大夫并不知道黎郁之之前伤过筋骨,听林傲梅这样说,也觉得不无道理,便也答应了。毕竟,伤筋动骨这种病,看不到摸不着,全靠伤者本身的陈述,所以,谨慎一些,总还是好的。 迎上黎郁之半带询问的眸光,林傲梅但笑不语,只意味深长的道:“郁儿,你先随陈大夫回箫云院处理伤势,等包扎好了差人告诉我一声,我带你去向梁御史,赔罪!” 第140章 半路劫持 目送黎郁之离去,林傲梅这才出了水榭,朝着笋香碧泉道:“回畔柳亭!” 短时间内,府中的宾客都还不会回去,所以,林傲梅倒也不担心,梁御史会在她带黎郁之去“赔罪”之前离开右相府。所以,一切都等郁儿的伤处理后再说。 见林傲梅翩然离去,循着长廊,一双黑水银般透亮的眸子,在假山乱石之后折射出异样的光彩,淡薄唇角倏尔不怀好意的勾起,洋溢尽邪肆与魅惑。 移步绕过长廊,正想着不知林汀兰能否应付得来畔柳亭的那些贵女千金,林傲梅忽觉眼前衣袂一闪,未等笋香碧泉反应过来,来人便已扣住林傲梅,长臂一圈,顺势捂住林傲梅的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笋香碧泉反应过来正要呼救,却见来人压低声音道:“敢出声我就要了你家主子的命!” 闻此言,碧泉笋香下一刻便要脱口而出的呼救声当即卡在喉间,捂着嘴不敢出半点声响,凝着眼紧紧的盯着来人,眸中却是一片震然。 这恍若天人的倾世之姿,绝色之容,除了羽世子,还会有其他人吗?可是,羽世子劫持小姐做什么? 碧泉和笋香噤若寒蝉的识趣模样,让詹玄羽很满意,声音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这就对了嘛!不然把人引来了,看见你家小姐对我投怀送抱,会毁了我一世清白的。对,傲梅?” 虽然问着林傲梅,詹玄羽的手却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依旧捂着她的嘴,力道不紧不松,却恰好让林傲梅发不出声音。 碧泉和笋香满头黑线,确定是毁了他的清白?她们不敢出声,是怕小姐清白有损好?而且,她们可没见是小姐投的怀送的抱,明明是他出手扣住小姐的。这羽世子,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是绝了…… “请世子开恩,放开我家小姐!”适才笋香和碧泉会想呼救,只是一时惊吓罢了。有了这一小会儿的缓冲时间,二人也都明白,此时呼救,惹得他人前来,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举动。 小姐是女子,以现在的情形,若是被人看到,吃亏的,终究都会是小姐。所以,笋香只能乞求詹玄羽道,希望劫持林傲梅,只是这位天潢贵胄一时的兴起之举而已。 詹玄羽慵懒闲散的姿态一丝未变,接口道:“可以啊!” 碧泉笋香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只听詹玄羽又道:“不过呢,你们要先走远些去把把风,我问你们小姐几句话之后,就放她离开。” “这……”笋香碧泉怎么放心留林傲梅在这里,犹豫着不肯答应。 潋滟的双眸微眯,语气也变得冰冷渗人:“怎么?你们觉得,如果我要对你们小姐不利,她活得到现在吗?” 林傲梅顿时眸光一寒,无奈被詹玄羽桎梏着,无法脱身,只能按兵不动。 不过,这倒也是实话,虽然这位祖宗时不时的刁难她,给她脸色看,但至少,林傲梅都不曾在他的眸中看到过杀意。否则,以詹玄羽的身份能力地位,自己不想把命留下,怕是不容易。 不过,二人素昧平生,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詹玄羽对自己莫名其妙的刁难,已经让林傲梅很是欲哭无泪了。如果詹玄羽还有杀自己的心思,那林傲梅觉得,她应该是比窦娥都要冤上几分了。 笋香碧泉知道,詹玄羽说的有道理,甚至根本就是事实。可是,他如今劫持着小姐,若说他没有要对小姐不利的心思,谁信啊? 反正她们俩是不信的。 看碧泉和笋香宁愿耗着,也不放心离去,詹玄羽入鬓的长眉浅蹙,心中腹诽:他看起来就真的那么像坏人? 林傲梅清泠的水眸闪过一抹急切,示意着笋香碧泉。二人看在眼里,却仍是不放心。 詹玄羽越发不愉,他就真那么没有说服力?算了,若这两人再不离去,他就直接出手将二人打晕了便好,省得浪费时间! 不过,感受到手心上传来的,那如丝绸般光滑的初雪肤,樱粉唇,詹玄羽突然间变得很有耐心起来,虽心里想着干脆将笋香碧泉打晕,却仍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事实上,笋香和碧泉都不会出声呼救了,所以,这个时候放开林傲梅,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可是,掌间那凝脂般的颊肤滑腻赛雪,若樱的粉唇,带着如水的净澈,一时之间,竟让詹玄羽忘记了放开。 也许是当局者迷,林傲梅竟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觉被詹玄羽这样桎梏着,很不自在。 比之碧泉和笋香,林傲梅明显要更清楚詹玄羽的性子。她知道,詹玄羽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也知道,这位祖宗的耐心有限,如果碧泉笋香再不离去,恐怕…… 想叫碧泉和笋香退下,无奈却是出不了声,只能眼神急切的示意着。和笋香对视,林傲梅更是焦急的变幻眸中的情绪,希望笋香能了解她的意思。 其实,笋香和碧泉早已知道林傲梅要传递的意思,可是…… 碧泉性子急,终是忍耐不住的咬了咬牙,拽着笋香朝詹玄羽道:“那奴婢二人先到那边把风,望世子言而有信,不要为难我家小姐!” 实际上,碧泉也有另一层顾虑,如果她们仍在这里的话,即便是此地较为寂静,也没有出声呼救,可是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府里人来人往比较多,难保真不会有人经过。到时,岂非是她们间接的害了小姐?若是这样,还不如走远一点去把风,防止有人过来这边,这样,小姐反倒更安全些。 至于羽世子,就不是她们掌控得了的了。只希望,他问完话之后会放了小姐…… 詹玄羽斜睨了碧泉一眼,不回答她的质疑。居然敢质疑他会伤害小狐狸?嫌命长了简直是! 因为碧泉和笋香在,詹玄羽要用自己要挟她们离开。所以,林傲梅知道,那一会挣扎,肯定是无果的,同时也怕挣扎出声,惹得人过来,所以一直都很老实。不过,现在笋香碧泉到远处把风了,林傲梅怎么可能还老老实实的? 微顿了顷刻,没觉得詹玄羽有放开自己的意思,林傲梅眸光一凝,往詹玄羽的脚上便是狠狠的一踩。 居然说她对他投怀送抱,毁他清白,太可恶了!而且,劫持她,还让她的丫鬟去帮他把风,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詹玄羽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的松开了手,继而脱口怒斥道:“该死的林傲梅,你又踩我!” “又?”林傲梅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对,挑眉斜睨着詹玄羽。 詹玄羽表情微不可见的一僵,装作听不见,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道:“几日不见,胆子见长啊!” 林傲梅收敛了眉目,若有所思。 印象中,她对这位祖宗都是毕恭毕敬的,并没有踩过他啊!既然如此,詹玄羽怎么会脱口而出一个“又”字呢? 而且…… 回过神来的林傲梅微微有些诧异,她刚刚,居然踩了詹玄羽!? 似乎,潜意识里,她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那样的惧怕詹玄羽了。为什么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还有,适才詹玄羽分明可以一早就放开自己的。笋香碧泉没有武功,自己同样没有能力可以打得过他,为避免自己声名受损,她们三人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呼救的。 甚至,放开自己,让碧泉笋香下去,只不过她一句话的事,可詹玄羽愣是没有放开,只等到被她踩脚才猝不及防的松开她。 虽然,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可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林傲梅便更是在意。 见林傲梅似在思索,又似在回忆,詹玄羽吃了一惊。 这只小狐狸,不会真想到什么了? 其他时候还好说,可是,如果被小狐狸知道,他就是之前闯入傲梅阁的面具人,那也定会联想到他误闯了浴间,看到了不该看的……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小狐狸知道的话,应该、会跟他拼命! 詹玄羽心虚的咽了咽喉,心中肯定道:绝对不能让小狐狸知道! “林傲梅,你在想什么?”詹玄羽骤然出声道,想要打破林傲梅的思绪。 林傲梅回过神,星目流转,轻轻的摇了摇头。 罢了,不想了,她何必费心思,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现在,她该疑惑的,是为何大皇子和五皇子,会不约而同的来右相府给祖母贺寿,这是往年都不曾有过的。而更疑惑的,是居然连詹玄羽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羽世子也来了。 “羽世子,为何您和二位皇子,都会在今天突然造访右相府呢?”林傲梅整了整微皱的衣襟,发问道。 “因为我听说,詹玄耀特意备了厚礼,就想在今天登门右相府,给孟老夫人祝寿,所以我就拽着詹玄辉过来咯!”詹玄羽耸耸肩,吊儿郎当的答道。 林傲梅闻言一愣,她还以为,依詹玄羽恶劣的性子,肯定会先耍耍她,兜几个圈子,惹到她急得濒临跳脚才会说出实情。没想到,居然这么毫不拐弯抹角的直言不讳,真是出乎意料! 或许,是自己一直先入为主了,詹玄羽的性子,兴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恶劣。 慵懒闲散的语气依旧未变,詹玄羽倚着杨木红漆柱扬扬手道:“当然了,你也别认为我是故意要帮你,我只是看詹玄耀那个草包不大顺眼,闲来无事,想搅和搅和他而已!不过呢,我这个人向来施恩必图报,虽然我不是为了帮你而帮你,但是确实帮到了你,所以,就是想来跟你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伸手指了指林傲梅,又指了指自己,意在表明是林傲梅欠他人情。眉眼弯弯,嘴角的弧度加深,靠近林傲梅笑嘻嘻的道:“好好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林傲梅嘴角抽搐,刻意的赶过来“劫持”自己,就为了告诉说,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况且,这个人情还只是他顺带送出来的,亏他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林傲梅抚额无力的摇了摇头,好,她错了,这位祖宗的性子,是真的很恶劣…… 不过,詹玄耀今天到访右相府的用意,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詹玄羽这一搅和,确实有帮到她。准确来说,是帮到了右相府。 竟然是帮到了右相府,那这人情就算要还,也该由林箭澜去还,关她什么事? 如果是别人的人情倒也罢了,可若是詹玄羽的人情,要她还,门都没有!不欠他人情时,都时不时被他刁难了,如果欠他人情,指不定詹玄羽该怎么整蛊她呢! 移开眸光望向别处,林傲梅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要不,我禀报爹爹,让大姐姐以身相许?” 詹玄羽同样回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平静的问道:“林傲梅,信不信我拧了你的头?” 林傲梅瞬间破功,掩嘴假咳哂笑两声,她就随便那么一说而已,不用这么暴力……而且,林芙蓉已经订了亲,这位祖宗即便是真要,恐怕也没机会了。 或许就是知道不可能,所以詹玄羽才会这么平静,没有当场暴怒。甚至是自吹自捧的调侃道:“你那嫡姐怎么配得上我这倾世之容?要我说,她还是跟詹玄耀那个草包来的登对一些!” 听他贬低林芙蓉和詹玄耀的同时,还不忘抬高自己,林傲梅不由笑出了声,问道:“为什么?难道章哥哥不好吗?” 詹玄羽挑眉摆摆手道:“你章哥哥呢,倒不是人不好,而是命不好!” 林傲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继而抑制不住的娇笑涟涟。 确实,莫名其妙摊上了林芙蓉,这命确实不怎么样。不过,所幸的是,林芙蓉自己会想办法退婚的。这样一来,林傲梅也还不算太过对不起章止扬。 澄澈而纯粹的嫣然娇笑,褪去了寻时的戒备和谋算,使得她原本就脱俗的容颜变得更加的明丽绝伦,詹玄羽不禁也被这明亮的笑容感染,一时看呆了,心中也变得畅然开怀起来。 适才,小狐狸在临花水榭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有那么一小会儿,她的神情是那样的感伤,令人心悸,却也心疼。 他喜欢看她被气得跳脚的样子,适才却没有捉弄她,而是直言不讳的回答她。因为,他知道,虽然脸上看不出分毫,但并不代表那份感伤不存在,只是,她藏得太深罢了。所以,他故意想要逗她开心,哪怕只是将心中的伤遗忘一小会都好。 不过,詹玄羽发现,把小狐狸气得跳脚让他觉得很有趣,可是,逗小狐狸笑,却让他觉得很开怀。他喜欢逗她开心…… 第141章 世子心悸 詹玄羽微微出神的功夫,林傲梅已经恢复了寻时的浅淡,神容沉静道:“以小女对嫡姐的了解,这门婚事,恐是有缘无份。若嫡姐和大皇子果真登对也是好事,嫡姐她,想必很乐享其成的。” 以詹玄羽的精明致微,怕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她和林芙蓉不过表面情而已。既然如此,周围没有其他人,独面对詹玄羽,林傲梅再装得和林芙蓉有多姐妹情深,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从这几次的打交道,林傲梅发现,这位祖宗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说假话,或者随口敷衍他。所以,在詹玄羽面前该怎么说话比较恰当,林傲梅也算摸索出了几分诀窍。 “那如果是你呢?你会乐享其成吗?”詹玄羽带着笑意,状似无意的问道。 林傲梅稍稍愣了下,继而道:“羽世子说笑了,傲梅无心宫闱。” 这便是拒绝了?詹玄羽暗自窃喜。 他就说嘛,小狐狸怎么可能看得上詹玄耀那个草包! 笑意不自知的加深,詹玄羽挑眉道:“我是不是在说笑,你应该清楚。难道你看不出来,詹玄耀此次前来,除了是要逼你父亲站队之外,还带着其他心思吗?” 林傲梅抬眸,看了眼詹玄羽,又悠悠的垂下。确实,她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詹玄耀的心思。 只是……“大皇子妃德艺双馨,地位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正是因为詹玄耀已经有了家族势力不小的皇子妃,所以,即便知道了詹玄耀的心思,林傲梅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加之,今天詹玄耀这番作为,恐是拉拢不成,反倒让林箭澜恼怒上了,如此种种,就算詹玄耀能搞定大皇子妃这个内忧,也搞不定林箭澜这个外患,那林傲梅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詹玄羽凑近林傲梅身前,直勾勾的看着她问道:“那……如果詹玄耀许你平妃之位,再先斩后奏,请皇上下旨赐婚呢?到时,你爹纵使不愿意,也不能抗旨?” 原先,詹玄羽也同林傲梅想的一样,觉得詹玄耀即便是有心思,也成不了什么事,无论是对那九五至尊的皇位,还是对林傲梅的肖想。 可是,适才在寿宴上,因为看出詹玄辉也对林傲梅上了心思,所以,詹玄羽不禁也联想到詹玄耀,深入一想,便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虽然在出云史上,还没有出现过有皇子娶妃效仿娥皇女英的情况。但是,寻常富贵官家皆有平妻一说,又焉知,有着田氏一族做后盾的詹玄耀不能首开先例呢? 或许,詹玄耀神经大条,只想着纳林傲梅为妃充当助力,没有考虑到其中诸多种种,可是,詹玄耀没想到的,他的生母——当今皇后,就未必没想到了。 皇后多年来能在新旧交替的后宫中一直屹立不倒,除了有田氏这一过硬的外戚后盾之外,其本身,也绝非泛泛之辈。如此一来,詹玄耀要纳林傲梅为妃这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想当然尔,皇后就是想尽办法也会成全的。 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林傲梅以平妃之位嫁入大皇子府了。一来也算给足了林右相面子,二来,也让林傲梅对詹玄耀更加死心塌地。 且不说这面子林箭澜会不会要,林傲梅对这平妃之位领不领情,但不置可否的是,如果皇后真以此为条件请旨赐婚,那不论是林箭澜抑或是林傲梅,都绝对没办法推搪违抗。 林傲梅几乎瞬间便从詹玄羽的话中想通了一切,如水清眸掠过诧然悟色,白皙容颜顿失血色,弱柳扶风的身子如冰冻一般僵硬起来。 不仅是因为惊然混乱,更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 平妃……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之前,居然想漏了这一致命的可能性! 皇命大如天,如果詹玄耀真的通过皇后,以平妃之位请来了皇上旨意,那么,即便林箭澜因为今天的事对詹玄耀恼怒不满,也违抗不了。而她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恍惚间,脑海中竟隐约浮现出林箭澜那看不出丝毫虚伪的慈爱面容,当日,林芙蓉遭遇宸义王一事时,他在常青院对孟氏无意间说过的话,犹在林傲梅耳际:如果是梅儿遭遇此事,无力挽回之下,孩子就辞官还乡。就算是逃一辈子,也不会把梅儿往火坑里推…… 若事情真到了自己设想的那种最坏、已无可挽回,无力违抗的地步,林箭澜,真的会那样做吗? 潜意识还未做出回答,这一想法不过稍纵便即逝,瞬间就被林傲梅摒弃于五识之外。 会又如何?不会又怎样?抗旨不遵,便会祸连右相府满门。累及孟氏,她心有不忍;而牵连杜柳清和林芙蓉,让她们没有偿过地狱般的水深火热就这么简单的死,她又心有不甘。 况且,黎家还没有平冤重见天日,所以,不仅不能让杜柳清和林芙蓉这么简单的死,她自己,也不能死! 粉唇咬得泛白,林傲梅的思绪一片紊乱,眸中凌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如此倔强的模样,看得詹玄羽莫名的锁起眉来。 到底要经历什么,才能造就她这如寒梅青松般坚韧的性情?即便是心中恐慌混乱到了极点,也完全没想过求助于任何人,依赖于任何人吗? 心中泛着不自知的怜惜,詹玄羽无奈的问林傲梅道:“你不想嫁给詹玄耀,抑或是任何一个皇子,对吗?” 出奇的,那声音没有丝毫的慵懒漫不经心,甚至含着不易察觉的关怀。 林傲梅有些茫然的抬起眸,下意识要点头肯定詹玄羽的话,终却只剩淡淡的苦笑:“天地君亲师,不想又能如何?” 只不过,她信命,却不认命,如果詹玄耀和皇后真以为给她安上皇子妃的名号,就能以此拿捏住她,让她死心塌地,那就大错特错了!谁拖她进了龙潭虎穴,她一定会百倍奉还,让那人生不如死! 詹玄羽知道,林傲梅的苦笑迷茫是真的,但那份无可奈何,却是半真半假。这只小狐狸,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只是,这样的她,却让他越发觉得莫名的迷离心悸。 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丫头!他就在她眼前,开口让他帮一下忙会死啊?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见林傲梅独立得过了头而显得愈加楚楚可怜的样子,詹玄羽却是怎么都责备不起来。无奈的伸手,将落在她削肩上的一片柳絮拂去,目光变得柔和而怜惜,声音深沉低缓的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詹玄耀的!” 就连詹玄辉都配不上小狐狸,又怎么可能轮得到詹玄耀那个草包?别说平妃,即便是独一无二的正妃都不行! 林傲梅闻言一愣,詹玄羽如山岳沉稳的一句话,让她霎时间冷静了下来,不禁挑眉狐疑的瞥了一眼詹玄羽。 这位祖宗,居然会一反常态,说起这像模像样的话来了! 反常!太反常了! 不过,如果不是詹玄羽,怕是到现在,自己还没考虑到这一层。林傲梅也分不清,詹玄羽是有意要提醒自己,还是想调侃自己了。 事实上,照詹玄羽原先的想法,是在提醒的同时,顺便可以看林傲梅惊慌失措向他求助的样子,所以说,这提醒中也含有调侃林傲梅的成分在里面。 只不过,詹玄羽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弄到最后,没等到林傲梅向他求助不说,居然还是他自己开口,自发自的抚慰起林傲梅来了。 适才林傲梅迷离混乱时,詹玄羽还不觉得有什么。而现在,被林傲梅狐疑的一瞥,竟觉得,似乎心里隐藏着的秘密被看穿了一般,莫名的心虚别扭。 攥拳置于嘴上假咳了一声,詹玄羽扭头望向别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声音也恢复了寻时的慵懒散漫,但若细听,便能察觉那声音中,比之往常竟多了一丝紧张:“当、当然了,本世子只是看詹玄耀那草包不顺眼,既然他想娶你,你又不想嫁给他,我就给他添添堵,连带着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一举两得!加上今天还带詹玄辉来给你父亲解了围,算起来,你可欠我不少人情债,别装作不知道!” 见詹玄羽微微闪烁的目光,林傲梅忍俊不禁。见过最多的,就是他脸色不愉,眸光冰冷的样子,要不就是张扬姿肆,气死人不偿命,再不然,就是高高在上,魅惑人心。倒是上次,谈论起他和章止扬谁穿藏青色衣服更好看时,那幼稚自恋的模样和现在这别扭不自在的样子,挺是可亲有趣的。 明明可以说是要帮她,让她更加心存感激的,却偏偏非得说成这恶劣扭曲的样子。 这位祖宗,是很怕别人拿他当好人吗? 没去细较詹玄羽的话,林傲梅笑着道:“羽世子大恩大德,小女愧不敢忘!” 既然詹玄羽这么说,就定有他自己的办法。对于詹玄羽的能力,林傲梅从来都没有小觑过。只是,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没有求助于人的习惯。 不管詹玄羽是为了什么而帮她,要给詹玄耀添堵也好,意在让她欠人情也罢,总之,即便帮林箭澜解围那一次她可以装作不知,可现在这一回人情,她是真得记着了。 顷刻的功夫,詹玄羽已经调整好心绪,每次林傲梅说话,是真放在心上,还是随口敷衍,詹玄羽都是听得出来的。此时听林傲梅这么说,詹玄羽浅薄如水的唇畔随而勾起一抹邪魅笑意:他还以为,这小狐狸尽是没良心,忘恩负义呢! 心情愉悦,詹玄羽潋滟的双眸也跟着染上了笑意,霎时间夺去了银河星辰的璀璨,斜睨着林傲梅道:“这还差不多!” 正欲离去,又转过头道:“不用太担心,我现在就进宫,不会让皇后捷足先登的。” 林傲梅点头道了声谢,詹玄羽足尖轻点,身子如大鹏展翅般离右相府而去。 垂眸凝视着地上的柳絮,林傲梅粉唇微抿。要说现在,林傲梅觉得自己有什么看不透的人,那么,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林箭澜,还有一个,则是詹玄羽了。 又是到右相府帮林箭澜解围,又是进宫帮她防范未然,若说詹玄羽如此的大动干戈,纯粹只是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她而已,林傲梅还真觉得没这个可能。 罢了,皇家之人之事,向来错综复杂。或许,是詹玄羽本身和詹玄耀有什么私仇私怨,所以才会一逮到机会,就不遗余力的跟詹玄耀唱反调,拆他抬呢?毕竟,以詹玄羽那姿肆睚眦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冲着今天的事,林傲梅对詹玄羽也有着诸多感激,毕竟,是真的帮了她大忙了。即便,詹玄羽并非为了帮她而帮她。 垂眸吟思间,林傲梅缓缓踱步往笋香和碧泉的方向走去。 看到林傲梅,二人焦虑的眸中顿时闪过亮光,赶忙迎上前来:“小姐,你怎么样?没事?羽世子没伤了您?” 碧泉边喋喋不休的发问,边拉着林傲梅的袖子,和笋香一左一右从头到尾的查看着,连手指甲都不放过。 看着二人紧张的模样,林傲梅哭笑不得。合着在这二人眼中,詹玄羽就是洪水猛兽? 扯回袖子笑着道:“羽世子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只不过问了我几句话而已,怎么会受伤?” “小姐啊,羽世子虽看着不凶神恶煞,可是人人都传羽世子姿肆妄为,谁都不放在眼里,不高兴起来,杀人简直比捻死只蚂蚁……”在笋香的眼神下,碧泉适时的打住,见没其他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道:“担心死奴婢二人了。” 虽然碧泉没有说完,但林傲梅已经知道碧泉要说什么,只但笑不语。想了想,还是朝着碧泉道:“三人成虎,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可以信,但不可全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且,祸从口出。你这小爆脾气,从未见你长进过!” 碧泉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她也只是担心小姐,一时焦急了。 不过,小姐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她适才见羽世子,觉得和传闻中,也没什么大的出入啊!长得确实是恍若天人,而且喜怒无常,口齿尖利,邪魅姿肆…… 第142章 闹个乌龙 林傲梅并不知碧泉心中所想,只是有了詹玄羽的话承诺在前,竟觉心中轻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颗大石头般。 上辈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众皇子之间的明枪暗箭,你死我亡。 所以,这辈子,对于皇室这艘表面风光华丽,内里糟糠诡谲的船,不到万不得已,她绝对不要再踏上。 只是,她是人,不是神,真的无法掌控一切。她要让杜柳清,林芙蓉,詹玄启落入地狱深渊,要让黎家平反冤屈,重见天日,要让娘亲九泉之下得以瞑目。所以,她不能默默无闻,她必须出彩,必须出众!否则,哪里有条件?哪里有资本? 万事总难两全,她既然选择要风头鼎盛,就不能奢望皇家人不注意到她。加之,她再如何出众,终究只是女子,要成事,尚且需要助力,而最快捷直接的办法,莫过于……联姻! 詹玄耀虽是嫡长皇子,又有田氏这一后盾鼎力扶持,太子之位看似非他莫属,其他皇子毫无胜算。 但是,焉能忘记,花开最繁荣之时,离凋谢之日,便也不远了。若真如表面一般,太子之位非詹玄耀莫属,那皇帝为何迟迟不下旨册封? 也是,功高震主,或许,皇帝暂时可以容忍姓田的官员遍布朝堂之上,也可以容忍田氏出一个皇后,但是,皇上绝不能容忍,在田氏势力如此木秀于林的情况下,再册封一个流有田氏一半血脉的皇子为太子。 所以,并非林傲梅还抱着愚昧无知的少女情怀,而是,直觉告诉她,即便是嫁入大皇子府,詹玄耀也帮不了她多久。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她极有可能还会受到牵连。 垂睑掩下眸中的细碎流光,见已经耽搁了许久,林傲梅忙朝着笋香碧泉道:“走,回畔柳亭!” 碧泉笋香清楚的知道,适才撞见詹玄羽一事,应该三缄其口,烂在肚子里,所以,根本用不着林傲梅提醒。 “小姐,您看,那不是白嬷嬷和陈大夫吗?”主仆三人正往畔柳亭的方向而去,笋香眼尖的看到正要送陈大夫回府医堂的白嬷嬷。 林傲梅循迹望去,转而示意了笋香一眼,笋香会意的点点头,快步绕过花丛小路,拦住了正往府医堂而去的白嬷嬷和陈大夫。 “小姐?”转头看见林傲梅,白嬷嬷眼中是止不住的诧异疑窦,似乎很是不解,为何这个时候林傲梅还在这里,没过去畔柳亭。 笋香并没有说是因为詹玄羽突然出现的缘故,只言简意赅说是有些事耽搁了。许是考虑到陈大夫在边上,白嬷嬷也并未多问,只随同笋香移步到林傲梅身前。 “郁儿的伤包扎好了吗?”林傲梅扬手示意白嬷嬷和陈大夫起身,问道。 “回二小姐,包扎好了。白嬷嬷正要和在下到府医堂拿外用的药酒和内服的药。原本表少爷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只是,白嬷嬷说,表少爷之前筋骨曾受过重伤,非要在下开些内调的药。”陈大夫颇有些微词,毕竟,是药三分毒,能不吃的情况下,还是不吃为妙。但是,奈何他拗不过白嬷嬷和苗嬷嬷二人。 这个道理,不要说懂医术的白嬷嬷,就是不懂医术的苗嬷嬷,也是知道的。不过,林傲梅先前说,等黎郁之包扎好后,要带他去给梁御史“赔罪”。二人记在了心里,既是“赔罪”,那黎郁之的伤,自然是越“重”越好了。 至于那内服的药,开着做做样子而已,不喝也罢。 林傲梅侧目望向白嬷嬷,二人对视的眸中,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色彩:“那就劳烦陈大夫了。” 本来,陈大夫如此说,是意在林傲梅能够阻止他开药的。可不料,林傲梅居然也和白嬷嬷她们相同的态度。 唉!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他也只能开些比较温和不伤身的药了! “嬷嬷,你随陈大夫去拿药后,就带郁儿到畔柳亭找我。”林傲梅嘱咐道。听白嬷嬷点头答应后,这才带着笋香碧泉离去。 此时已是差不多未时,因为黎郁之的事,又遇到詹玄羽,林傲梅着实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到畔柳亭,想来又免不了要向众人一阵赔罪。 林慕芫已经不知从哪里找回了林芙蓉,此时畔柳亭的场面,竟是比林傲梅离开之前还要热闹许多。只是,这热闹,并非是围绕林芙蓉的。 先前还有些拘谨的众千金,此时已经放开了许多,巴掌起伏声,娇笑涟涟声不绝于耳。 立于众人之前的一名女子格外显眼,她身着一袭玫红色的齐腰宫裙,外罩金丝软烟罗纱衫,面赛桃花,纯净无暇,朝云近香鬓上斜插着嵌紫玉的长簪,糜丽奢华至极。 意外的是,就连林芙蓉都老老实实的婷婷侧立于她下首,可见此女子身份之高。 女子对周围的叫好声却是视而不见,美眸顾盼间竟隐约透着不耐烦的神色。 信手捻起一支箭矢散漫的磨砂着,眼前似乎浮现出詹玄辉的面容,柒芷公主琼鼻微蹙,骤然发力,箭矢不偏不倚的落入数十步之遥的玉壶中,力度之大,震得箭矢连带着玉壶在原地转了几圈,俨然是把玉壶当做了仇人来射。而毫无疑问的,这一手又是惹来一阵拍手叫好声。 听着周围嘈杂的称赞奉承,柒芷公主更是止不住的暗骂詹玄辉。 居然特地命人到宫中带她来右相府,本来想着能找林傲梅玩,柒芷公主还挺高兴的,还以带她出宫为交换条件,答应詹玄辉的要求。 而要求就是,她要骗林傲梅说,她早就已经知道詹玄辉要来右相府给孟老夫人祝寿了,可詹玄辉却不肯带她一起,所以她才自己悄悄溜出宫的。 虽然柒芷公主不知道詹玄辉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是,想着如果答应了,詹玄辉的人便会帮她出宫,届时她再找詹玄辉问个清楚。 不成想,詹玄辉的手下是带她出宫了,却径直将她带到了这里,别说林傲梅,连詹玄辉的影子都没见到,还有这一大堆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让她怎么也脱不了身。 若非认识去宫中找她的那人确实是詹玄辉的亲信,又带有詹玄辉的信物,柒芷公主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远远看到这情形,林傲梅说不讶异意外,那是不可能的。 来了个大皇子,五皇子,璃王世子还不够,居然连柒芷公主也来了? 而且,联想之前詹玄羽的话中意,显然詹玄辉是骤时被詹玄羽生拉硬拽带来右相府的,就连詹玄辉自己,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心里准备,既然如此,那柒芷公主,又是从何得知,并且也跟着过来的呢? 看这情景,柒芷公主似乎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不管怎样,心中纵使有些疑问,林傲梅也不能不上去见礼。待园中的叫好声渐减,便载笑载言的打趣道:“柒芷公主请手下留情,这玉壶可经不起您如此发泄!” 闻此声,柒芷公主一改烦闷无趣的表情,同所有人一样循声望去。 “傲梅!你去哪了?害我好找!”柒芷公主笑着移步到林傲梅身边,嘟囔道。 对于柒芷公主的接近,林傲梅并不排斥,只是很奇怪,自己和柒芷公主,不过在桃花宴上短短相逢过,实在是……说不上多熟络。 而柒芷公主显然不这么想,不等林傲梅说话,便又兴致勃勃的道:“我早听说五皇兄要来右相府,央求他带我一起,可是他不让,这不,我还是自己偷偷跑出宫的呢!” 虽然不清楚詹玄辉为何要让她这么对林傲梅说,而且,詹玄辉还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不过,怨怼归怨怼,既然她答应了詹玄辉,所以,此时见到林傲梅,柒芷公主还是下意识这样说,即便事实上,是她之前压根就完全不知道詹玄辉要来右相府。 孰不知,柒芷公主这一言,无异于不打自招,反倒让林傲梅瞬间猜到了什么。眸中仿佛透着细碎流光,不温不愠的望向柒芷公主。 被林傲梅平淡无波的眸光看得有些发毛,柒芷公主眨眨眼,掩下眸中的一抹心虚:林傲梅不会是、看出她在说谎了? 透过詹玄羽的话,再加上柒芷公主这番欲盖弥彰,林傲梅猜想的,已经完全背驰了詹玄辉所想。却意外的,没有丝毫的不合理。 詹玄辉和柒芷公主,是窜通好的了?只是,詹玄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到访右相府的缘由。 林傲梅并不拆穿柒芷公主的话,只一笑置之。或许,詹玄辉如此做,只是想让她觉得,此次拆了詹玄耀的台,帮林箭澜解围的人,是他詹玄辉,想让右相府承他的人情而已。 身为皇子,若是没几点心思,也活不到现在。所以,林傲梅并不计较。 林傲梅会如此想,俨然是已经忘了适才寿宴之上时,詹玄辉拿柒芷公主来与她套近乎搭讪的事了。 说到底,詹玄辉还真没有邀功的意思。詹玄辉只是担心,林傲梅会察觉出寿宴上时他在刻意搭讪,心生反感。所以,这才找了柒芷公主这个托儿过来帮着圆谎。 如果是别人知道内情,詹玄辉倒也不怕,可是,知道的人是詹玄羽,詹玄辉便不免多谨慎几分了。 詹玄辉觉得,詹玄羽没在寿宴上揭穿自己,许是纯粹因为一时心情好。而以詹玄羽恶劣的性子,难保不会一时不高兴,就对林傲梅说是他临时带自己来右相府的了。 这样,自己在寿宴上所说的,什么柒芷公主要跟着他来右相府这种鬼话,不就不攻自破了? 而心酸可悲的是,林傲梅此时,已经完全不记得詹玄辉在寿宴上对她说过什么话了,还有,詹玄羽也并没有刻意想去拆穿他,只是没有隐瞒的对林傲梅说,是他拽着詹玄辉过来的。 如此一来,詹玄辉这番作为,若真摊开了来讲,确实是……多此一举。甚至还被林傲梅误以为,他是在耍心计,要以此让右相府记着,此次替右相府解围,是他詹玄辉的功劳。 若是詹玄辉知道,自己防范未然的举动,居然闹了这么大的乌龙,恐怕,定会忍不住涕泗横流。 “柒芷公主到访,右相府蓬荜生辉。方才见公主投壶的技术,当真可赞一声女中豪杰!”林傲梅笑着道。 见林傲梅一笑而过,没有深究什么,柒芷公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怀疑,林傲梅是真相信她说的话,还是压根没有相信? 管他呢,反正她已经照她承诺的这样说了,至于林傲梅信不信,就是詹玄辉该去担心的事了。 “我在宫中无聊,就时常玩投壶,要是连这数十步之遥的距离都投不中,那岂非朽木不可雕?” 女子的投壶和男子的射箭一样,在出云国都是高门富贵之家极为青睐的风雅游戏,所以,不说柒芷公主,单林傲梅所知,林芙蓉便是投壶的个中强手。只是,林芙蓉缺少了柒芷公主这份奔放有力。因此,林傲梅说柒芷公主可称女中豪杰,也算肺腑之言。 林傲梅的话,对柒芷公主很是受用。其他人,都只赞她投壶的精准,却无人赞她扔箭矢时的飒然。毕竟,精准可能谁都做得到,而这份力度,却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 “你来得正好,我正嫌玩得无聊,你陪我玩!”柒芷公主笑着道,继而不由分说的拉起林傲梅的手,移步到园中。 林芙蓉脸色微变,什么时候,林傲梅这个贱人居然和柒芷公主这般交好了?她可没有忘,适才无论是谁说多少称赞的顺耳好话,柒芷公主都没有亲近言笑过。现在林傲梅一来,居然…… 为什么?为什么谁都围着林傲梅转?她到底哪里比自己好了? 见柒芷公主将投壶用的箭矢递到林傲梅手上,林芙蓉双眸微闪,计上心头。 投壶,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适才没有出手,只是碍于不好夺了柒芷公主的风头。但是,如果林傲梅也参加,她定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投壶! 第143章 雅歌投壶 柒芷公主旁若无人的拉着林傲梅走近畔柳亭,待林傲梅反应过来时,手上俨然已经被塞了一支拓木制成的箭矢。矢上刻着古朴的花纹,首端锐尾端钝,没有什么大的杀伤力,正是投壶所用。 “二妹妹惊才艳艳众所周知,只是这投壶的技术,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还没有见识过呢!虽然场中还有不少千金没有投过,但是,想来诸位,都不会介意让我二妹妹先投的?”林芙蓉莲步款款移到林傲梅身边,笑容可掬的柔声道。 柒芷公主这位天之娇女都把箭矢递到林傲梅手上了,意思不言而喻,谁还敢介意? 柒芷公主却是毫不在乎众人的“不介意”究竟是真是假,只兴致勃勃的朝林傲梅道:“我也没有见识过呢!傲梅,快露一手给我瞧瞧!” 话意虽和林芙蓉的一般无二,但明眸湛然中透着的,浓浓的期待意味,和林芙蓉的等着看好戏全然不同。 适才距离远,加之众千金的莺声燕语交相掩盖,倒是没有听到什么琴筝之音。此时走近了,林傲梅才发现,在畔柳亭周围,竟有婢女在抚琴相奏,轻柔绕耳,雅歌投壶,惬意非常。 望着手中的矢,林傲梅知道柒芷公主的举止纯属兴起,并无恶意,只是…… 投壶和射箭,二者事实上是属同宗同门,只是,投壶倾向于内心修养,提倡相处相争,讲究从容安详,且较之射箭无需太大腕力,更适于女子。所以,久而久之,投壶最注重的,便是女子投壶时举手投足间的娇俏明媚。 清眸泠泠沉寂了会,如果手上拿的不是箭矢,而是铁菩提,那林傲梅自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箭矢较长,远不如铁菩提来得好控制。且对于投壶,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林傲梅都着实不怎么拿手。 虽说,以当前的距离,她要将箭矢投进玉壶还是勉强可以做得到的,但终究难以做到多么出彩。反之,林傲梅知道,投壶技巧中,无论是屏风盲投,背后反投,对林芙蓉来说,都不在话下。 献给孟氏的屏风,已经让她出了不少风头,所以,此时出不出彩,对于林傲梅来说,已是无关紧要。只是,她可以不出彩,却也不想让林芙蓉出彩。 林傲梅敢肯定,只要她平凡无奇的投出了这一箭,林芙蓉定会以此紧追,即便有柒芷公主珠玉在前,以林芙蓉的本事,照样能赚足风彩。 万众期待间,林傲梅星目流转,把玩着箭矢道:“柒芷公主既已玩得无趣,何不玩些别致一点的?以这玉壶的距离,想必在场千金,大多都能投得进去,现在只不过换了我来投而已,也没什么新意,何趣之有?” 连林傲梅这种对投壶极不在行的人,都觉得以那玉壶的距离,还是勉强投得进去的。而在场千金,多多少少定都接触过投壶,要投中的话,便更是轻而易举。 之前柒芷公主投中玉壶,众人此起彼伏的称赞,想来其中讨好的成分还是更多一些的。所以柒芷公主才显得那般兴趣缺缺,不放在心上。 林芙蓉闻言心中讪笑:不知死活!林傲梅是想给自己增远距离吗?真以为那样就能夺人眼球? 柒芷公主则是满目光彩赞同的道:“你说得没错!我也嫌这样百投百中的投壶,太过没趣了!你有什么主意吗?要站远一些投?” 林傲梅娇俏一笑,摇摇头道:“适才见公主投壶的飒爽英姿,恐是连骠骑左将军见了,也会欣慰的。” 骠骑左将军是淑妃的亲兄长,柒芷公主的亲舅舅。柒芷公主的一手好鞭法,便是得骠骑左将军亲传。如此一来,柒芷公主的腕力自是远胜于一般弱不禁风的闺阁千金,这在适才投壶时便不难看出。 见柒芷公主展颜一笑,林傲梅继而道:“正如柒芷公主方才所说,平日无聊时总是投壶,若还投不精准,岂非朽木不可雕?所以,在现在这种场面下,投壶再以精准来衡量已然无趣。” 林傲梅如此一说,不仅柒芷公主点头肯定,就连其他人也连连赞同。只是,投壶不以精准来衡量,该以何衡量? 林芙蓉和杜妙颜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猜不出林傲梅意欲何为。 “那该怎么玩?”不等其他人疑惑发问,柒芷公主便迫不及待的道。 林傲梅沉吟稍许道:“这样,将玉壶的距离再缩短一半,同样以箭矢投之。但是,要以箭矢投玉壶倒者为胜!” 林傲梅的声音如山间潺潺流水一般,伴随着周围弦音缭绕,轻柔动听,更是令听者沉醉。但这话中之意,却惹来众人哗然。 以箭矢投玉壶倒者为胜!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玉壶本就不轻了,况且,玉壶中可还盛有五升之高的红豆,要用箭矢将玉壶投倒,那得需要何种力度? 虽说距离也相对缩小了,可以更好的使力,但是,所要运用到的腕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不过,诧异归诧异,但这种玩法前所未有,因为新鲜,倒也让众千金跃跃欲试,一时间不少人皆点头赞同。 反正只是玩玩,将玉壶投倒所需的力度,在场女子中,绝不只一两个做不到而已。恐怕,真正投得倒的才是屈指可数,大概也只有从小习武的柒芷公主和几位武将之家出身的小姐做得到了。既然如此,她们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况且,看柒芷公主的神色,明显对这提议十二万分的感兴趣,这时候她们不同意,岂不是在跟柒芷公主唱反调? 果然,柒芷公主兴致满盈的朝林傲梅道:“这个好玩!我就知道,和你一起玩一定不会无聊!”拿过林傲梅手里的箭矢,柒芷公主转而吩咐道:“这投壶用的箭矢是木制的,太轻了,我应该没有问题。不过,对其他人来说,难度怕是太大。来人,去拿些真羽箭来!” 真羽箭虽是铁制的,但是玉壶中盛有红豆,倒也不怕羽箭会将玉壶射破。而箭矢重量一大,要投倒玉壶,就明显要容易不少了。 有几个原先不怎么有把握的武将千金,听到木箭矢换成了羽箭,眸中都变得自信起来。 林芙蓉勉强维持着笑意,看似循规蹈矩的道:“投壶自百年以前便源远流长,我们这样玩,会不会有些……” 林傲梅笑容明媚道:“大姐姐,百年之前,投壶便源远流长是不错。只是,难不成百年以前,先人玩的投壶,就有屏风盲投,背后反投?” “这……”林芙蓉哑口无言,脸色僵硬。只听林傲梅又道:“投壶虽历史悠久,不可随意亵渎。但纵观百年之前,时至今日,投壶又哪里永远拘于旧法?未尝不是几经演变?” 林芙蓉彻底说不出话,未免脸上的表情让人看出破绽,只得紧紧的攥住粉拳。 这个贱人!狡猾的贱人! 林芙蓉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林傲梅对投壶,压根就并不在行。所以,才提出这个鬼主意。 只是,林芙蓉潜意识以为,林傲梅是怕只有她投不中,会出大丑,而又怕自己出风头,所以,要以此拉自己甚至更多的人陪她一起出丑! 其实,林芙蓉猜想的也没多少出入。 即便林傲梅真对投倒玉壶没有丝毫的把握,在对投壶完全不在行的情况下,依旧会选择这样做,拉更多人陪她一起做不到。毕竟,只有一个人做不到,便是这一个人太过差劲,而多个人都做不到,只能证明是这件事太有难度。 柒芷公主听林傲梅如此舌绽莲花,正不禁要笑出声,见旁边的侍女已经带来了羽箭,便改笑声为说话声兴奋的道:“可以开始了!要用木箭或者羽箭,都随你们!” 随柒芷公主而来的侍女极有眼力劲的将玉壶的距离缩小了一半。另一边,柒芷公主拿起的,却依旧是投壶所用的拓木箭矢。 未免被宽大的袖子妨碍到,柒芷公主伸手将广袖缠绕在腕上,眸中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变得凝神认真起来。 众人无不紧张的凝眸注视着,生怕看漏了哪一个瞬间。 手腕缓缓往后,再猛然骤时发力,箭矢飞出,深深的坠入玉壶,因为力度惯性,箭矢又反弹撞向壶壁,震得玉壶摇摇晃晃,如此反复,每一次的箭矢和壶壁相碰撞,一次比一次轻,一次比一次的让众人心跳加速。 终于,在箭矢近乎停止撞动时,玉壶终是因左右力度不均,而晃晃悠悠的倒了。 玉壶倒地的一瞬间,众人激动的喧嚷起来,柒芷公主更是眼神发亮,兴奋的朝着林傲梅炫耀道:“好险啊!厉害厉害?” 纯粹无暇的笑容,仿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明艳,让林傲梅不禁哑然失笑。 众千金抑制不住的大声喧嚷,终于引来了不远处正在射箭的青年才俊。 詹玄耀和詹玄辉立于众人之前,笑着道:“想不到,这众千金齐聚的畔柳亭,倒是比我们后园射箭还要热闹!” 众千金吃了一惊,深恐失态,纷纷收敛了情绪,畔柳亭中一瞬间鸦雀无声。 詹玄耀一群人这才笑着走近,詹玄辉看到柒芷公主,故做惊讶的道:“你居然偷跑出宫了!” 柒芷公主鄙视的望了他一眼,却还是配合的道:“怎么?只许你们来,就不许我来啊?” 詹玄耀正要问柒芷公主什么,便被詹玄辉打断:“算了算了,这次饶了你!适才你们都在玩什么?” 虽很想问柒芷公主为什么也会到右相府,但是,对于詹玄辉问的问题,詹玄耀也同样好奇,是故并没有打断。 说起这个,柒芷公主当即笑逐颜开,将事情经过和她适才如何将玉壶投倒的事添油加醋的描绘出来。 能在私下见到如此多锦衣玉冠的青年才俊,众千金心中皆暗自欣喜,只是,眼神中也难掩一抹失望。 此次羽世子不是也有到右相府吗?为什么现在没有随着众人过来呢? 不过,稍而一想,羽世子向来随性所为,连皇宫都是要进便进,要出便出,还在乎区区一个右相府吗? 然而,恐怕谁也没想到,能在皇宫来去自如的詹玄羽,此时确实身在宫中了。 听完柒芷公主的话,詹玄辉也顿时来了兴致,笑道:“这玩法,果然别出心裁!听得本皇子也想试试了。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你们先玩!” 詹玄耀也道:“不错,不必因为我们而拘束了。众位千金照常玩便是。也让本皇子和五皇弟看看,我出云国的女儿英姿!”想了想,又道:“这样,本皇子也来凑个热闹,设个彩头,今天凡能将玉壶投倒的千金,本皇子皆赏夜明珠一对!” 听此话,原本因为詹玄耀一群人出现而变得扭捏的众千金,顿时又兴奋起来。 倒不是因为夜明珠的珍贵,而是因为,这可是大皇子赏赐的!若能以此给大皇子留下个好印象,那么,飞黄腾达,岂非指日可待? 适才还相互谦让的众千金,霎时间就变得剑拔弩张,势在必得起来。 因为人数较多,所以投壶的地点也从亭中移到了亭外。亭中是最佳的观赏地点,因此设了瓜果糕点,香茶琼浆,供詹玄耀和詹玄辉这两位天潢贵胄享用,顺带着看众千金投壶。因为柒芷公主已经投完,便也跟着在亭中休息。 看着周围明显变了的气氛,林傲梅只剩摇头喟然长叹。 詹玄耀等人的到来,让林芙蓉愈加恼火。 一直以来,投壶都是她的强项,在这紧要关头,却完全被林傲梅给搅和了! 要把玉壶投倒,对林芙蓉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都是林傲梅,都怪她,都怪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次又一次的坏她好事,既然如此,就别怪她要林傲梅生不如死! 忆起林严昱和杜杰斐商定好的计谋,林芙蓉的脸色总算稍稍转好了些。看着林傲梅背影的眸中,闪现出无数锋芒! 林傲梅,我定要你哭着求我! 第144章 女中豪杰 因为詹玄耀一群人的到来,原本用于闲暇消遣时间的投壶游戏,无形中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场互不谦让的争奇斗艳。 众千金即便对投倒玉壶没有什么把握,也依旧不甘心的奋力尝试。 只可惜,在场大部分千金,皆是文官之女,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舞文弄墨的,实在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使用尽全力,也顶多只让玉壶摇晃了一下,远不到倒地的地步。 倒也不是出云国重文轻武,而是林箭澜自己本身也是文官,所以,较为交好的同僚,自然也是文官居多。是故,今天到右相府的,便大多数是文官了。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武将之家出身的小姐前来祝寿,只是相对来说较少而已。 不过,纵使有几个堪堪能投得倒玉壶的,所用箭矢也是铁制的羽箭。有柒芷公主用木箭矢投倒玉壶的珠玉在前,再看其他人用铁制羽箭投倒玉壶,也没觉得有太大惊喜了。 众千金虽皆下定决心的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奋力一试,但也都规规矩矩,井然有序,并没有失态的争先恐后。 林芙蓉也一样,纵使再没有把握,也不能失去这一个露脸的机会,便也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往前。终于,箭矢递到了她的手中。 微微侧目看着正淡然立于人群最末端的林傲梅,林芙蓉眸中晦暗不明。 林傲梅以为,用这种玩法就能拉她一起垫底?这也未免太小看她林芙蓉了!就算同样投不倒玉壶,她也是这万千投不倒的人之中,最出色的一个! 将手中的羽箭放下,林芙蓉径直朝放置拓木箭矢的箭筒走去。 畔柳亭中已经看得有些乏味的众人,顿时又来了兴致。 按投壶的规矩,一组箭矢是为八支,为一局。只见林芙蓉竟左右手各四支,将八支箭矢同时夹在双手指缝之中。 她要做什么? 左右双开,林芙蓉双手发力,八支箭矢竟齐齐飞出,皆不偏不倚的投入口径仅仅二寸半的玉壶之中! 许是刻意加大了力度,玉壶还微不可见的摇晃了两下,终还是稳稳的立着。 林芙蓉状似可惜的娇俏道:“要是再有力度些就好了!” 虽说,林芙蓉也一样投不倒玉壶,但是,能将八支箭矢同一时间投入玉壶之中,这份精准已然少有人及。别忘了,玉壶的口径,也不过二寸半,八支箭矢同时投进,壶口已几乎不剩空隙了。这得投得多么的不偏不倚才能够做到? 詹玄耀见此笑赞道:“林大小姐不必惋惜,能投得如此精准,已经实属不易。女子腕力毕竟有限,更何况还是林大小姐如此柔美的女子呢?” 林芙蓉听言,落落大方的倩身道:“大皇子谬赞!臣女已尽了全力,并无惋惜之意。只是心里颇有些感触,柒芷公主果真女中豪杰!臣女佩服!” 这番话,既展现了她的坦荡大方,加深了大皇子对她的印象,又不动声色的捧高了柒芷公主。众千金心中只暗骂林芙蓉奸诈,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那么有本事,羽世子在时勾引羽世子,羽世子不在时,又和大皇子眉来眼去呢? 对于林芙蓉的讨好,柒芷公主也不知听没听到,神色除了适才林芙蓉投壶时发生微微的波动外,便再无其它表情了,也没有接口说什么。 倒是詹玄耀先行开口道:“柒芷打小练的就是射箭耍鞭,投倒玉壶,也算正中她的技长。虽说林大小姐并未投倒玉壶,但这一手也着实精彩。不赏赐,说不过去。”停顿了稍许,似乎是在思索应该赏赐什么。 正要说同其他人一样赏赐一对夜明珠,便见林芙蓉垂眸倩身,知礼的推诿道:“大皇子,臣女并没有照原先约定的投倒玉壶,所以,大皇子赏赐,臣女受之有愧!” 大皇子爽朗大笑,似乎对林芙蓉的识大体极为赏识,心中顿时变了主意,大手一挥道:“无妨无妨,权当是图个高兴!这样好了,林大小姐投壶精湛绝伦,本皇子特另赏一对南海珍珠手钏。如此,林大小姐也不必觉得受之有愧了!” 林芙蓉娇俏浅笑,喜上眉梢:“臣女叩谢大皇子!” 喜滋滋的含腆退下,无视周围众千金或羡或妒的目光,径直对上了林傲梅浅淡依旧的水眸。 要不是怕暴露性情,林芙蓉真想走上前去炫耀一番,将林傲梅那副淡然的假象击溃! 哼!她投不倒玉壶又怎样?照样能够另辟途径,吸引到大皇子的目光!林傲梅真以为,她会和她一样出不了彩吗?做梦! “下一个排到谁?”柒芷公主以手撑晗,见没人再上前,忍不住出声问道。 众千金面面相觑,但就是没人再上前。 原先,投不倒玉壶就投不倒玉壶,所有投不倒的人都同一个层次,没人出色到哪去,也没人黯淡到哪去,什么对比都没有不是? 但是,适才林芙蓉那一手,没有投倒玉壶,却投得那样脱颖而出了,她们若继林芙蓉之后再投不倒玉壶,相比之下,岂不是要被对比得平庸无奇,黯淡无光了? 柒芷公主自然看得出众千金的心思,也看到了完全不表态的林傲梅,但却没有出声叫她。 虽然柒芷公主挺想看林傲梅投,或者说,柒芷公主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想看林傲梅投,但是,眼下的情况……林傲梅不投也罢! 偏偏有人并不如柒芷公主的愿,娇笑道:“这玩法不是林二小姐提的吗?怎么都不见林二小姐投过?” 秦墨雨不满的瞪了一眼杜妙颜,似乎在恼她的煽风点火。 适才众人争先恐后时,怎么没见她想起林傲梅?现在没人想上了,就拿林傲梅来挡?这杜妙颜也太没品了! 察觉到秦墨雨正要帮她打抱不平,林傲梅伸手拉住了她,嫣红薄唇感激一笑,轻轻的摇摇头制止。 柒芷公主正想将此话题带过,林芙蓉便状似无意烂漫的道:“表姐说的对,迄今为止,二妹妹都还没投过?” 明知故问! 在场千金,有的前前后后已经尝试不少次了,唯有林傲梅,一次都没有投过。 林傲梅坦然一笑,道:“梅儿见姐姐们都玩得忘我,就没有过去凑热闹了。” 这话似在解释,也似在嘲讽。在众千金略带异样的眸光中,杜妙颜讪讪道:“那倒是我们的不对了,我给你赔不是。” 林芙蓉找准机会,状似亲昵的挽着她道:“梅儿你这丫头,就是哪里安静躲哪里。好了,现在不许躲了!” 半带着娇嗔的话语,看似软趴趴,实则更逼得林傲梅无法拒绝。 所幸林傲梅也没想拒绝,款款踱步上前,发鬓斜插的点翠珠钗在阳光下折射出宝蓝色的光芒,耀眼无比。 如果林傲梅投得倒玉壶还好说,若是投不倒,难免被人拿来和林芙蓉一同比较…… 见林傲梅毫不慌张推诿的走上前,林芙蓉不禁有些没底。 她已经基本肯定,林傲梅对投壶并不在行。但此时,她却依旧是这样运筹帷幄的模样,难不成,林傲梅也有办法另辟途径? 林芙蓉完全不把林傲梅有能力投倒玉壶这一猜想列入考虑,故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林傲梅能以什么方法,继自己之后再出风头。 毕竟,自己能够另辟途径的脱颖而出,还要仰赖自己对投壶确实精准精湛。可林傲梅,似乎对投壶并不拿手啊! 林傲梅的从容淡然,看得柒芷公主顿时放下了心,兴致勃勃的等着林傲梅出手。 不失众望,林傲梅刚一拿起箭矢,便引得众人窃窃私语,翘首以盼。只因,林傲梅拿的箭矢,竟也是投壶用的拓木箭矢! 从适才规定以箭矢投倒玉壶者胜到现在,场中就只有三个人拿了拓木箭矢。 一个是投倒了玉壶的柒芷公主;一个是没有投倒玉壶,却依旧出彩的林大小姐。而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林二小姐了! 接收到无数人递过来的五花八门的目光,林傲梅勾唇浅笑,胜尽星华。 如果距离过远,以精准衡量要她投壶,那她的确没什么胜算。打铁菩提她手到擒来,可这箭矢,终究没有练过。所以,要控制得和铁菩提一样精准,短时间内还是不大可能。 不过现在,这个顾虑已经不存在了。玉壶的距离仅仅五步左右,已经没有所谓的精准不精准了。 而将玉壶投倒所需要的腕力…… 先前在城郊小树林时,她的一记铁菩提,能将黑衣人的剑生生打离了方向,又怎么可能打不破这小小的玉壶呢? 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要再出风头,但是,既然林芙蓉出了风头,那就另当别论了…… “傲梅,快露一手给我瞧瞧!”柒芷公主不知何时已经从位子上站起来,明眸湛然朝着林傲梅扬手道。其他人也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傲梅。 轻抚着箭矢,林傲梅微微侧身,如玉面容上笑意敛去,手执箭矢,二指虚空。 咻—— 箭矢划破空气,快得声音清晰可闻。没入玉壶的同时,玉壶在一瞬间,应声而倒。 不是摇摇晃晃的倒,不是悠悠滴溜的倒,而是干脆利落的倒!没有任何的徘徊,任何的犹豫,就那样毫无前奏的倒了!而随之的,便是“砰”的一声,玉壶因箭矢的力度使然,倒地过猛,顿时砸成了碎片! 亭中不少人也随之不可置信的猛站起身,瞪大了眼看着地上的玉壶碎片。 “天啊!”过了许久,众人才找回自己的呼吸,柒芷公主掩嘴惊呼,下了畔柳亭直奔到林傲梅身前,忍不住吃惊道:“你也太深藏不露了!” 深藏不露?林傲梅但笑不语。她只不过是以己之长,攻林芙蓉之短而已。 “厉害!厉害!这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詹玄辉鼓掌拍得手都红了,黑亮如墨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赞。 这林二小姐,真的一次比一次让人刮目相看! 林芙蓉的脸色已经僵得看不出表情,就连杜妙颜推她的手她都没反应,蓦然放大的瞳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林傲梅。 这……这怎么可能? 就连柒芷公主,都只能将玉壶堪堪投倒,林傲梅居然……把玉壶那样干脆的投得倒碎了!这得需要何种力度? 林傲梅,究竟是人是鬼? 林芙蓉露那一手,都已经让众千金不敢再上前了。如今林傲梅这一手,更是让众千金自相惭晦。自然的,这场另类的投壶便也到此结束了。 并非因为无趣,而是,已经没人敢再继林傲梅之后投了。 詹玄辉却意犹未尽,拉了詹玄耀一起,重新更换了玉壶,声言要男子也一起玩一把。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林傲梅已经没有去在意,因为,黎郁之过来了! 所幸黎郁之的手包扎着,众人一眼便看得出他受了伤,这才免去了被拉着一起投壶的悲剧。 其他千金大多数已经在围观詹玄耀他们投壶了,柒芷公主和秦墨雨却还缠着林傲梅,非逼着她说是如何做到将玉壶投碎的。 林傲梅哭笑不得,这该叫她怎么说? 含糊其词的转移了话题,又言要带黎郁之去找林箭澜一趟。明眼人都看得出黎郁之的手伤了,见还包扎得煞有其事,柒芷公主和秦墨雨都觉这伤恐是不轻,心想林傲梅带着受伤的黎郁之去找林箭澜,定是有什么急事,遂也没有再缠着林傲梅。 对于二人的善解人意,林傲梅报以感激一笑,道了声“失陪”,便带着黎郁之离开。 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的围观詹玄耀一群人投壶,对于林傲梅的离去,即便知道,也不会多过问。 经府中婢女的告知,林傲梅这才知道,林箭澜依旧是在桂园招待朝中同僚。 若说之前在临花水榭,黎郁之还不知道林傲梅的用意,那回箫云院处理伤口时,白嬷嬷和苗嬷嬷一反常态,不遗余力的要陈大夫开药给他内服,黎郁之也该什么都猜到了。 只是,这样做真的好吗?那可是御史!他知道表姐是不忍心他白白受委屈,要替他出气,可是,若因此害表姐得罪了人,那该怎么是好? 第145章 赔罪问罪 以林傲梅对黎郁之的了解,又怎么会猜不到他的心思顾虑? 伸手接过笋香早已备好的面纱戴上,清眸凝睇着黎郁之,笑意暖暖道:“傻孩子,好好看着!” 找梁御史“赔罪”,不仅是因为梁隽成辱骂了黎家,打伤了郁儿,更因为,林傲梅想借此,让黎郁之看清楚一个道理:忍让,并非永远、以及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人永远都要界定一个底线,无关紧要的事可以忍让,可若是触碰到了底线,就必要寸土不让,适当反击! 而毫无疑问,黎家,就是林傲梅不可触碰的底线! 将一切交代好黎郁之后,林傲梅这才带着他不疾不徐的朝桂园而去。 桂园的氛围和畔柳亭的氛围,差别还是很大的,至少,詹玄耀一群人可以悄无声息的走近畔柳亭,而林傲梅到达桂园时,则还须等下人进去通传。 对于这种情形,林傲梅也算能理解。毕竟都是朝中百官,即便在私底下,聊的谈的,也离不开朝政,所以,还是较为谨慎的。 听下人报说林傲梅过来,林箭澜诧异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想着园内都是朝中官员,林傲梅让独自进来的话难免格格不入,便想亲自出去问她的来意。 还未说话,右侧的李太傅却是笑道:“你家二女儿绣的那座屏风,当时惊鸿一瞥,到现在还仍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以前只知道嫡大小姐德艺双馨,没想到,就连嫡二小姐都如此心思玲珑,才德兼备,右相大人当真好福气啊!” 想起适才宴上的那座屏风,众人都免不了是一阵点头称赞。 自己的女儿被赞出色,林箭澜自是满面红光。 在桂园的这些官员,和林箭澜皆是同辈分,又都这般称赞林傲梅,林箭澜当即也不好独自出去,不让林傲梅进来见礼了。便朝着石稀道:“去请二小姐进来,向诸位大人见礼!” 林傲梅还以为,桂园中都是文武官员,林箭澜会先出来问她来意后,再带她进去。不曾想,却等到了石稀请她直接入内见礼。 虽有些诧异,但也没有犹豫,林傲梅带着黎郁之一同入内。 前来贺寿的官员,大多是林箭澜这一辈,像杜明晦这一和孟氏同辈的官员,都是不必亲自前来的。是故,此时坐在最上首的,正是林箭澜和李太傅。 “女儿见过爹爹!”林傲梅目不斜视,半垂着眼睑跪下行礼道。 和畔柳亭的那群青年才俊不同,桂园内,皆是淫浸于朝堂上的为官之人。多年的身居高位,一个个都透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在这种眼光的注视下,林傲梅却依旧礼仪娴熟,没有半点生硬,姿态卑谦而不卑微。看得众人忍不住再次暗自打量。 她仪态绰约,脸上覆着浅红面纱,因而看不清容颜。但从那双如含银星的眸中,似乎便足以窥见,她面纱之下的靓丽姿容了。 看众位官员的神色,林箭澜便知这个二女儿又给自己长脸了,眉飞色舞的朝林傲梅道:“梅儿,给众位大人见礼!” “是。”林傲梅眉睑稍抬,起身微倩道:“见过众位大人!” 跪天跪地跪父母,对着林箭澜,林傲梅是下跪行礼,以示孝意敬重;而对着其他人,林傲梅则是倩身以示尊敬。 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仪静体闲,处处无可摘挑,尽显大家风范。 李太傅向来是最为注重礼仪的古板之人,见此也轻抚着晗下黑须,颇为满意的点头道:“好孩子,起来!你来找你爹爹,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傲梅的声音从容不迫,却透着无比坚定的意味:“是!小女是带郁儿,前来赔罪的!”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林傲梅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只差不多十岁出头的模样。 听林傲梅对他的称呼,大部分人暗地里也猜到这是谁了。却仍故作不知的问道:“这位是……” 林箭澜笑着道:“这是芊芊的侄子——黎郁之!” 他没说是黎衡融的孙子,也没说是黎靖的儿子,而是说,黎芊芊的侄子……只因为,黎芊芊是外嫁女,黎家的一切罪名,都和黎芊芊无关。 看到黎郁之的手包扎着绷带,林箭澜继而关切的问道:“郁之的手是怎么了?” 黎郁之想起林傲梅来时路上的叮嘱,当即长睫染泪,咬牙跪下,一副委屈不得诉的模样,脆生生道:“姑父,郁之错了,郁之不该因为梁隽成的辱骂就生气失态,如今被打伤了,也是郁之的不是!都是郁之的错!” 原本还坐在一边品茶旁观的梁御史,听到“梁隽成”的名字,顿时坐直了身子。 这……这黎郁之话里的意思,是说他手上的伤,是自家儿子梁隽成打伤的? 梁御史起身正欲说话,黎郁之已经快一步膝行到他身边,委屈的望了林傲梅一眼,这才嚅声道:“梁御史,表姐让我要给您赔不是,我……”咬着唇,黎郁之适时的停顿下来。 本来,黎郁之并不知道,场中到底谁才是梁御史。但是,当他说出“梁隽成”的名字时,场中众人都下意识的望向这边,且梁御史自己也起了身,这便不难知道了。 “郁儿……”见黎郁之委屈得不肯再说下去,林傲梅怜惜的走到黎郁之身边,低唤了一声。继而话风一转,旁若无人,语重心长的道:“郁儿,不是表姐不知你的委屈,非要逼着你过来请罪。可是,你想想,梁御史是什么人,梁隽成是什么人?若是今天你不过来请罪的话,恐怕,明天批责姑父教导无方的奏章,就会呈到朝堂之上了!即便是梁隽成先谩骂辱蔑于你,又将你打伤,而他却是自己毫发无损。表姐知道,你年纪小,性情直率,分明是他人的错,却要你来请罪,所以难免觉得心里委屈。可你要为大局着想,切不可毁了姑父一生的名望!” 黎郁之懂事的点点头,再不犹豫的朝梁御史道:“如果梁御史还觉不解气,待会郁之就亲自去给梁公子赔礼道歉。” 梁御史听得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这姐弟俩一唱一和的,哪里是来赔罪的?分明就是来问罪的! 林傲梅状似在教导劝解黎郁之的话,却已经足够让所有人理清楚了事情经过。 如果这时候,场中还有人以为林傲梅是真带黎郁之来请罪的,那便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想来,是那梁隽成无理取闹,先出言辱骂了黎郁之,甚至还动手伤人,而林二小姐这是气不过,护弟心切,兴师问罪来了!还冠冕堂皇的说成来“请罪”的,不动声色插了梁御史一把软刀子,倒也是聪颖慧黠,让人忍俊不禁。 听她话语间,看似处处在指责黎郁之,实际上哪里不是在以退为进,指责梁隽成的过错呢?也难怪梁御史听得脸色如此精彩了。 林箭澜也大致听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见梁御史还冷着脸站着,遂开口道:“梁御史先坐下!听郁之把来龙去脉说详细些!是非黑白,让梁公子也过来对峙,这么多同僚在,决断必不会只听一面之词的!” 场中的官员听林箭澜这样说,也纷纷附和着。 梁御史依旧板着脸,却是向林箭澜拱了下手,这才坐回圈椅上。 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他却知道自家儿子的秉性。 没错,梁隽成是游手好闲,平日在府里也没少欺负下人,不过,因为胆子不大,所以,倒也从不曾出府给他惹过事。 要说梁隽成出言辱骂黎郁之,那梁御史潜意识是相信的,但要说黎郁之这么重的伤是梁隽成打的,那梁御史就有些怀疑了。因为,自家儿子胆子真心不大! 在林箭澜的问话下,黎郁之将整件事原原本本,毫不添油加醋的娓娓道来。特别是梁隽成辱骂他的话,更是复述得一字不落。 梁隽成的辱骂中,前面都是在骂黎家通敌叛国,死有余辜之类的话,梁御史只觉这是在右相府中,梁隽成这样说有些不留情面了之外,倒也没觉得什么。因为,黎家叛国,这事天下人皆知。 但是,最后那一句“你还真以为有块先皇的免死金牌,你就能洗清罪名了?现在可不是先皇在位,别拿根鸡毛当令箭!”,却听得梁御史当即就落下了冷汗,喝止黎郁之道:“休要胡说八道,污蔑我儿!” 嘴上虽维护着,心里却是暗骂着梁隽成。这个兔崽子!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黎郁之却没有理会他,只泫然欲泣,懵懂的问林箭澜道:“姑父,是不是真如梁公子说的,郁之罪孽深重,就连先皇的金牌令箭,也免不了郁之一死?若是如此,那郁之愿自行了断,绝不苟活人世!” 黎郁之能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姿态,自然全是林傲梅所授意。但是,即便知道黎郁之是在演戏,也同样让林傲梅看得心若刀绞。 林箭澜掺起黎郁之,安慰道:“没有这回事。黎家是黎家,你是你,如果金牌令箭保不了你,你又如此能活到现在?质疑你的存在,就是在质疑先皇言而无信!” 君无戏言,众所周知。先皇既然已经赐了黎家金牌令箭,那纵使再不愿意,再后悔,也都不能出尔反尔,降罪黎郁之。 黎家倒台后,无人肯对黎郁之施于援手,也并非是他有罪,而是怕因此招惹先皇怀疑猜忌。当时正是风口浪尖,所以,就连林箭澜也只敢暗暗将黎郁之送走。 想当然的,如果黎郁之真还有罪的话,林箭澜又怎么敢在多年后的现在将他接回右相府,并且毫不隐瞒他的身份?就因为,风头已经过了,而黎郁之,本身便是无罪之身。 林箭澜的话,更让梁御史脸色煞白。往往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梁隽成这几句话,若是真被人揪住不放,大做文章,那可足以祸连满门啊! 恰在这时,林傲梅浅淡无温的声音在园中悠悠转开:“先皇的金牌令箭,死罪可免,活罪能饶,梁公子如此说,未免有对先皇犯上不敬的嫌疑!” “这……这岂容你们一面之词,就污蔑我儿对先皇犯上不敬!”这种罪名,梁御史自然知道不能认。即便梁隽成真这样说过,也必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不是反过来牵扯出这么大的罪名! “梁御史误会了,梁公子说这话时,可不止郁儿和右相府下人听到。毕竟今天是祖母寿辰,府中来来往往的人,还是较多的。”梁隽成说这话时是在临花水榭,因为黎郁之在温书,所以阴差阳错的,实际上只有黎郁之一个人听到。但是,梁御史并不知道。自然林傲梅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林傲梅话说得没有半分不敬,依旧是恭谦有礼,浅淡温和。梁御史心中,却因为这几句话而心乱如麻起来。 沉吟了会,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哈哈笑道:“隽成今年也大不了黎公子多少,还是个孩子,说出的话当不得真!那孩子素来心思耿直,许是因为太过痛恨黎家叛国的行径,才会一时言语过激,想来先皇在天之灵,绝不会和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置气!至于,他冲撞了黎公子,导致黎公子受伤一事,我现在就差人叫他过来,让那逆子当面向黎公子赔礼道歉!” 黎郁之听得目瞪口呆,这就完了?他还以为,对先皇犯上不敬的罪名,是多么罪无可恕的。现在梁御史不过三言两语,就给说成只是梁隽成一时填膺愤慨,言语过激,将罪名化为虚无了? 果然,任御史的就是任御史的,全靠一张嘴扭转黑白了。 黎郁之不知道的是,不仅是梁御史,凡是现在在场的官员,不论是谁遇到此时这种状况,都完全能做到如梁御史这般巧舌如簧的应对。毕竟,朝堂文武百官,可不单单只有御史这一官职要会说话,会做人。为人处事,在某种情况下,是最大的能力! 第146章 尊而不懦 林傲梅柳眉微蹙,虽然目的已经达到,但梁御史话中“黎家叛国”四个字,还是让她眸底的浅淡生了波澜。 只不过瞬息之间,便又恢复了寂若古林般幽深。 林傲梅深懂“见好就收”的道理,梁御史毕竟还是梁御史,不能不顾忌。 款款倩身温文道:“御史大人,小女并非咄咄逼人之人,只是唯恐幼弟他日再受梁公子挑衅,也是深知御史大人为人磊落,这才会有此一出,不敬之处,还请御史大人见谅。小女也非是要逼梁公子赔礼道歉不可,只是想恳请御史大人,让梁公子收敛一些,莫要再和幼弟生争执了。如此,小女便已感激不尽。” 林傲梅借“赔罪”之名“问罪”,将梁隽成置于理亏的地步,又让黎郁之当场复述出梁隽成对先皇不敬的话,每一步,都是在无声的逼着梁御史低头。 梁御史也自是看得出的,但是,比起“对先皇犯上不敬”的罪名把柄,低个头算什么?别说只是让梁隽成道歉,就是让他亲自赔礼,他也可以做到,只是心中难免会愤懑,对林傲梅,甚至是林箭澜,以至整个右相府心生芥蒂。 而林傲梅这番话,却恰恰消弥了梁御史隐藏起来的那份愠怒。 尊而不懦,松弛有度,不仅其他人,就连梁御史自己都听得舒心,看林傲梅的眸光也不再暗含着敌意:“林二小姐通情达理,若是我那儿子,有你一半的懂事就好了!等回御史府,我定让他备厚礼过来道歉。你放心,以后也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御史大人公正分明,梁公子有父如此,他日必是国之栋梁。”睁眼说瞎话,林傲梅可谓信口拈来。 梁御史听得开怀,很是爽朗的笑着。一双精明的老眸却是睿智依旧。 林右相这个二女儿,心计能力手段,可都丝毫不亚于淫浸朝堂之人啊! 别人或许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是他自己的儿子,他还能不清楚吗? 黎郁之的手包扎着,看起来是伤的十分严重。但就是严重,梁御史才越发觉得有问题。 只因为,梁隽成的胆子,真的不大。绝不可能会在右相府出手伤人,还将人伤得这么严重。 可是,如果梁隽成没有伤到黎郁之,那林傲梅也应该没有底气明目张胆的污蔑。 所以,黎郁之的伤,恐还真是梁隽成无意造成的。可是,如果梁隽成无意间,将黎郁之伤得这么重的话,以梁隽成胆小的性子,怕是早就前来找他了,哪里用林傲梅和黎郁之找来? 由此,梁御史看得出,梁隽成确实在争执中无意伤到黎郁之了,但是,黎郁之的伤,绝对没有肉眼看起来这么严重! 可是那又怎样?梁隽成确实伤到黎郁之了,不管轻重,这都是事实,林傲梅只不过是将伤势更场面化,让所有人都可以一目了然罢了。 同样的,林傲梅也并不在乎梁御史看没看得出黎郁之的伤是在小题大做,她只是让其他人看的,梁御史看不看,其实都无所谓。 而林傲梅也潜意识明白,梁隽成许是无意间伤到黎郁之的,毕竟,梁隽成比黎郁之年长,二人力量悬殊,一时用力过大实属常事。况且,听白嬷嬷当时说,见黎郁之受伤后,梁隽成便慌忙跑了,也可以看出,梁隽成并非有多胆大之人。 梁隽成这次是无意,多少还会有些心慌,可如果最后若无其事的不了了之,让梁隽成觉得,辱骂打伤黎郁之,一点事都没有。那下一次,梁隽成可能就变得心安理得,故意为之了。毕竟,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所以,林傲梅必须杜绝这种可能性!而若是在杜绝这种可能性的同时,再和梁御史结下了不快,那也未免得不偿失。因此,林傲梅才会和黎郁之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松弛有度,就是为保在达到目的的情况下,又不和梁御史闹下不愉。 “都是孩子间的玩闹,说说开也就没事了!也是梅儿这孩子淘气了!”林箭澜打着圆场,生怕梁御史是面上一套,内里一套,过后会在林傲梅背后放冷箭,要知道,当御史的那支笔,可比任何明枪暗箭都厉害。便赶忙道:“梅儿,快给梁御史赔个不敬之罪!” 梁御史却是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孩子嘛!况且,这事本就是隽成有错无礼在先!怪不得林二小姐!”比起那“犯上不敬”的万金油罪名,“无礼”这一过失,显然要轻松太多了。 林傲梅嫣然浅笑,捧起一旁丫鬟托盘上的茶盏,双手奉到梁御史面前,恳挚道:“您是长辈,无论如何,小女对您耍了心眼,便是不敬。请梁御史饮下这赔罪茶,否则,小女心中难安!” 听她这样说,梁御史也不再扭捏推辞,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此事,便算和平的到此为止! 林傲梅唇畔的浅笑稍稍加深,转而朝着林箭澜倩身道:“爹爹,那梅儿便不打扰各位大人了,先行告退!” 林箭澜点点头,示意首肯。 林傲梅正欲离开之际,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太傅却是开口道:“且慢!” 林箭澜这个二女儿,从进园到现在,他已经观察很久了。实在是让他满意喜欢之极,礼仪姿态,行事作风,都挑剔不出半分不是。 林傲梅惑然的转眸过去,林箭澜便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李太傅李大人!” “太傅大人有礼!”即便不知是谁,见他和林箭澜同坐主位,便能看出他身份不低。 李太傅笑问道:“梅丫头,据闻你才华横溢,还写得一手好字,不知,老夫今日可有幸一观啊?” 林傲梅前后所作的两首一七令,词句皆已传入市井之中,但是,这真正见过林傲梅所作墨宝的人,便为数不多了。只是,这为数不多的人,皆继而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来,这才会人云亦云,众所周知,右相府的嫡二小姐,写了一手好字! “太傅大人折煞小女了,谁人不知,李太傅的字,才是天下之绝,小女又岂敢班门弄斧?”林傲梅垂眸诚惶道。 李太傅的一手草书,素有“任笔为体,聚墨成形”之赞誉,“豪放苍劲,雄强古朴”之气象,当今可谓无人及之。林傲梅甚是诧异,如此才高之人,竟突发奇想要看自己的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来‘绝’字之称?”李太傅笑道,转念一想道:“你可不写草书,楷、真、行、篆、隶,任你择一!” 未待林傲梅说话,李太傅便示意丫鬟将文房四宝摆上桌案。 做到这种地步,林傲梅再推辞,便显得过于矫情了。稍加思索后便道:“太傅大人抬爱,傲梅就献丑了。还望太傅大人可以指点一二!” 李太傅点点头,算做同意了。 林箭澜见此也并未阻止,反而兴致盈然的靠着椅背。 林傲梅微微倩身,移步到丫鬟备好的桌案前,提笔问道:“写何内容?” 李太傅沉吟稍许,想起市井流传的那两首一七令,便知题诗难不倒她,遂打消了让林傲梅作诗的念头,道:“对对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倒不是李太傅故意要为难林傲梅,而是他向来是直来直往之人,觉得如果挑林傲梅的强项,那便也失去本身考察她的意义了。 林傲梅轻点了下头,道:“太傅请出!” 李太傅轻抚下晗黑须,脑海中还盘旋着林傲梅献给孟氏的那座屏风,回忆着屏上的景象,当即灵光一闪,出联道:“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天击钟声,无声不寂!” 此联一出,不少人皆倒吸了口冷气。谁也没想到,李太傅居然会一开口,就出这么难的上联让林傲梅对。 黎郁之担忧的望着林傲梅,心道这李太傅,是故意要为难表姐的? 林箭澜却不这么想,多年同僚,对于李太傅此举,林箭澜也算预料之中。 只是,这对子,确实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很难的地步。 见林傲梅低眉静思,李太傅也不打扰她。 稍许,林傲梅将视线重新移回了宣纸上,道:“请李太傅指教!” 言毕熟练的沾足了墨,提笔缓缓写出下联:“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六峰峦色,有色皆空!”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一手柳体楷书,跃然纸上。 李太傅爽朗大笑,竟似如遇见了知音,捧着宣纸看了许久,才道:“字迹潇洒流利而秀逸,清新圆转而委婉,不激不厉而尽显阴柔之美。你这丫头,哪里还用得着老夫指点?” 李太傅是书法大家,最看重的,自然是字了。至于下联对得如何,只是粗略一看而已。不过,有人在赞这一手楷字,自然也有不少人在赞这下联的应景工整。 撇开这一手柳体楷字不说,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出这下联,赞一句满腹经纶,也绝对不为过。 李太傅的话,可算是对林傲梅的最高评价了,林傲梅姿态不卑不亢,只温声道:“小女诚恐!” 有了这一出,李太傅更是来了兴致,如开了话匣子一般,拉着林傲梅一个劲谈天论地。除了朝政上的事,几乎问遍说遍了所有古今人物的传奇,无人知晓林傲梅心里是何感受,只知,李太傅说得不亦乐乎。 李太傅学识渊博,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林傲梅也逐渐不再只是静静聆听。每逢李太傅说到兴起处,林傲梅总能见解独到的附和上几句。渐渐的,场面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枯燥的谈论朝政,而是诗词歌赋,书棋画颂,你来我往谈论得热火朝天。 黎郁之凝望着坐在林箭澜下首处的林傲梅,见她在一群出云国举足轻重的人之间,却依旧游刃有余,优雅淡漫的闲闲而谈,不禁看得转不开眼。 表姐就像一颗会发光的宝石,无论在哪里,都能绽放她的光芒。 桂园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将近酉时,宾客离府之际。 期间林傲梅也请辞过,无奈不止是李太傅,包括林箭澜和许多人都出言制止了,只得又重新坐下,陪着众人侃侃而谈。 直到听小厮来报,李太傅才望了望外头天色,意犹未尽的道:“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啊?你们也该准备晚宴了,那我等也都该各自回府去了。” 林傲梅听言哭笑不得,真的是不知不觉吗? 照规矩,众人申时末确实都该离席了,毕竟都是为官者,还是应以朝政为重。至于今晚的晚宴,就只须和右相府一些有姻亲关系的,一起吃顿家常便饭而已,并不是多么隆重。 待送走了所有无需在右相府用晚宴的宾客,右相府大门前,便只剩寥寥几辆光鲜亮丽依旧的车马华轿,道路顿时通畅了。 而此时的林芙蓉,心情却似乎并不怎么顺畅。往日挂在脸上的温婉笑意,也变得极为勉强。 她没有看错,适才,林傲梅是陪同爹爹一起从桂园出来的!而且,爹爹的不少同僚,也都表现得对林傲梅极为赞扬赏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回事?在畔柳亭看投壶的这段期间,她究竟错过了什么!林傲梅为何会有机可乘! 还未待林芙蓉消化这一疑问,府中便又接二连三的迎来了四份厚礼。 一份是林芙蓉投壶,大皇子赏赐下来的一对南海珍珠手钏,这个林芙蓉是知道的。 原本,得了这份独一无二的赏赐,林芙蓉是应该高兴的,可是,见识了其他三份礼,林芙蓉才知道,什么叫独一无二!只可惜,其他三份,却都是属于林傲梅的! 其中一份,是大皇子赏赐的紫金玉如意,另外一份,是五皇子赏赐的白云砚台,而赏赐的原因,无非就是林傲梅的投壶如何精彩云云。 还有一份,更看得林芙蓉揪心。既没有署名,也无说明来意,只说此礼赠于林二小姐。 而打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块麒麟木雕琢而成的观音吊坠,纹路精细,行云流水,比之林芙蓉那座三面观音的精巧,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这麒麟木的观音吊坠是赠于林芙蓉的,那必定是在安抚林芙蓉。而来人却清清楚楚的说,是赠于林二小姐!那这对于林芙蓉来说,就完全是赤裸裸的讽刺了。 见林芙蓉在看到麒麟木观音吊坠时,脸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变幻着,林傲梅心中只剩忍俊不禁。对这送麒麟木观音吊坠之人,也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思前想后未果,看林芙蓉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行,林傲梅拿着观音吊坠的手不禁紧了紧。 这麒麟木所制的观音吊坠,比起送给她,倒不如说是送过来讽刺林芙蓉,给林芙蓉添堵的。 如此恶劣的性子,难不成……是那位祖宗? 第147章 浴房惊魂 林箭澜倒是没察觉到身后的林芙蓉脸色不对,只说林傲梅和林芙蓉招待宾客辛苦了,笑着叮嘱二人回去好好休息,等时间到了再到重楼亭用晚膳。便和杜柳清一同掺着孟氏回常青院了。 往年孟氏的寿宴,杜柳清都是最忙的一个,今年倒是“无官一身轻”了。 今晚的晚宴,自然少不了杜家的人,所以,杜柳清也暂时将禁足这回事“遗忘”了,林箭澜和孟氏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将手中的观音吊坠递给笋香,示意她收好,林傲梅状似看不到林芙蓉难看的脸色,只朝着她倩身告辞道:“那梅儿就先回傲梅阁了,大姐姐和杜姐姐自便!” 现在还在右相府的,无非就是杜柳清和几位姨娘的娘家之人,外加一些表里族亲,和林傲梅可谓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林傲梅便也心安理得,施施然的回了傲梅阁。 对于身后如同淬了毒的目光,林傲梅都极为淡然的选择视而不见。 比起林傲梅收到的那几份厚礼,林芙蓉只恨不得将手中的那对南海珍珠手钏给砸了。无奈,这是詹玄耀赏赐的,林芙蓉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只好作罢。 杜妙颜没好气的扫了林芙蓉一眼,只觉她太过心高气傲了。 能得一对珍珠手钏已经算不错了,何必对林傲梅的斤斤计较?只要今晚的计谋顺利成功了,那林傲梅如今收到的这些厚礼,还有个什么用? “好了,不就收多了两份赏赐吗,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告诉你,你可给我沉住气一点,否则,让林傲梅心生了防备,今晚的计划就要受阻碍了!到时才是欲哭无泪!”杜妙颜出言道。 林芙蓉狠狠的一跺脚,咬牙问道:“表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 “放心,刚刚已经派人来说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杜妙颜也不计较林芙蓉语气不好,淡淡一笑道。 林芙蓉听此,也随之勾唇浅笑,却不复平时的温婉,而是透着浓浓的冷佞。 杜妙颜有些诧异,自己这个表妹,什么时候不是温婉贤惠,端庄大方的形象?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她似乎还都从未见过林芙蓉露出过如此失态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被林傲梅给逼到一定的程度了! 那林傲梅,就更不能放纵了! 杜家是林芙蓉和杜柳清的后盾没错,但是反之,如果杜柳清和林芙蓉在右相府的地位受损,那对杜家,也同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正欲和林芙蓉回芙蓉苑,门房便又送来了一份装潢精美的礼包。杜妙颜明显感觉得到,在听到又是送过去傲梅阁的时候,林芙蓉袖中的粉拳忽而倏然攥紧。 直到门房小厮解释说,是梁御史的儿子送来,只是托林傲梅代为向黎郁之赔礼道歉的,林芙蓉僵硬的手心才缓缓松开了来。 —————分割线————— 傲梅阁内—— “小姐,这三样东西,要放置在哪里?”笋香抱着手中的东西问道。 林傲梅一手斜靠着圈椅扶手,一手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听到笋香发问,便随口道:“都放进库房!” 这三样,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之物,特别是那麒麟木的观音吊坠,更是有价难求,不拿出来彰显,反而堆积在库房里,就连笋香也觉得暴殄天物。 不过,见林傲梅着实很倦的模样,便也没有说什么。 今天看似没跑没跳的,实际上,单接待那些来访的宾客,就已经够让林傲梅心力交瘁了。适才没有坐下还不觉得什么,一坐下休息,才感觉真的已耗尽心神。 碧泉笋香对望一眼,没有说话,只静静的待立在一旁。 屋中静谧了好一会,静到二人以为林傲梅已经睡过去,却听她突然开口道:“待会苗嬷嬷到,记得叫醒我。” “是,小姐!”碧泉压低了声音回道。 “下去!”林傲梅双眸未睁,轻声倦倦道。 碧泉和笋香知道林傲梅的习惯,便转身带上房门,退出了里屋。 即使疲倦不堪,林傲梅也没有回软榻上歇息,因为心知苗嬷嬷应该快回了,是故也不敢睡得多熟。 苗嬷嬷的声音刚在门外响起,林傲梅便察觉睁开了眼。 浓密的长睫划过优美的弧度,演绎尽慵散与魅惑。清眸莹莹如含春水,顾波流盼,微微扬声道:“嬷嬷进来!” 苗嬷嬷应声推门而入,在林傲梅身前站定,低唤道:“小姐。” “有发现什么端倪吗?”林傲梅坐正了身子,捧起桌案上的茶盏轻抿浅酌,缓缓问道。 苗嬷嬷走近一步,娓娓道:“小姐,老奴二人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秘密的着重盯着杜家那几人。杜翰林夫人和杜柳清大多时间都陪着老夫人在花厅看戏,不曾独自离开过。倒是杜家的大少爷杜杰斐,似乎有些异样。” 林傲梅抬眸望了苗嬷嬷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老奴看到,他在申时中旬,带着贴身书童刻意避开了府中的丫鬟小厮,从相府后门出去了,似乎是去见什么人。回来的时候,那书童手里,还提着一个麻袋,不知是什么东西。老奴跟着他们到了大少爷的院子,未免打草惊蛇,就不敢再探进去了。” 林傲梅清泠的水眸闪烁了下,顿了顿问道:“那麻袋中的东西,会动吗?” 苗嬷嬷摇摇头道:“不会!” 纤纤玉指轻敲着樱桃木桌面,神情若有所思:麻袋……却装着不会动的东西? 那些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其实,从投壶后离开畔柳亭时,林傲梅便嘱咐了苗嬷嬷和白嬷嬷,多注意点杜家人。毕竟,自己在寿礼上压了林芙蓉一头,又在投壶上盖过了她,一天斩断了林芙蓉两次出风头的机会,难免把她逼急了。 如今又恰逢有杜家人在右相府帮手,林傲梅就不信,林芙蓉还能沉得住气。 更何况,适才送宾客离去时,林芙蓉见到林傲梅是和林箭澜一同从桂园出来的,那一道道犹如淬了毒的目光,更让林傲梅心生警惕,也更加肯定,今晚是一定不会风平浪静了。 事实上正如林傲梅所想,林芙蓉一开始,因为谨记着杜柳清的叮嘱,所以并没有想在这时候怎么对付林傲梅。 但是,当被寄予了全部希望的那份寿礼,被林傲梅生生压得体无完肤,毫无用武之地时,那会的林芙蓉,就连要当场杀死林傲梅的冲动都有了,哪里还记得杜柳清什么叮嘱? 所以,就算当时,杜妙颜没有找林芙蓉去见杜杰斐和林严昱,捡了个现成的田螺。想必到最后,林芙蓉自己也会沉不住气,反过来去找他们帮忙。 苗嬷嬷能提供的,只有这一点点线索,林傲梅就是再怎么联想,也无法完全想出,杜杰斐他们究竟意欲何为。顶多只是完完全全的肯定,他们一定会动手而已。至于要怎么动手,还当真是无迹可循……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无迹可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动手,一旦动手,就绝对能察觉到他们的目的。 “小姐,怎么办?有了杜杰斐他们相助,林芙蓉可谓如虎添翼,一定会对小姐您不利的!”见林傲梅没有进一步的吩咐,苗嬷嬷颇有些急切的道。 如果杜杰斐没有要做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又怎么可能偷偷摸摸,莫名其妙的带了个装有东西的麻袋进府? 察觉到苗嬷嬷问话里的急切,林傲梅轻笑道:“既然现在没有突破口,那就只能敌不动,我不动。一旦敌动了,我们才有突破口!危险与机遇并存,对他们来说是如此,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就看谁,能抓得住机遇了!” 杜杰斐他们不出手,那林傲梅反而抓不到他们什么把柄。反之,不出手,他们也就休想伤害到林傲梅。但相对的,杜杰斐他们一出手,林傲梅就有可能陷入危机,但也因此意味着,雷霆反击的时刻到了。 这便是林傲梅所谓的,危险与机遇并存! 苗嬷嬷自然听得懂林傲梅的话中深意,可是,见林傲梅此时对杜杰斐的计划似乎并没有头绪,又不禁忧从心生。 若是林傲梅能事先猜到杜杰斐的用意,那便能掌握主动权,胜算也就大了不少,苗嬷嬷自然也就比较放心。可是现在…… 心中不免暗自的恼怒埋怨起自己,如果她能窥探到,杜杰斐手里的麻袋装的是什么,那以小姐的聪慧,定是什么都能猜到了。 “小姐,老奴还是守在傲梅阁,要是有什么情况,也能帮衬一二!” 看得出苗嬷嬷眸中满满的自责,林傲梅淡然而雅的笑道:“嬷嬷不必如此!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十个我,也比不上郁儿来得重要。” “可是……”苗嬷嬷刚一开口,便被林傲梅拂手制止了。 “嬷嬷,箫云院和傲梅阁,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如果真有什么事,你们再赶过来也来得及。”见苗嬷嬷仍有豫色,林傲梅继而道:“您和白嬷嬷,今晚也警惕些,虽说他们对付我的可能性较大,但是,对付郁儿的可能性,也非小到没有的地步。有事,我自会差笋香去找你们的。” 林傲梅这么说,苗嬷嬷只得点头答应。 苗嬷嬷离去后,林傲梅也暂时抛开了脑中思绪,移步到软榻上小憩。 因为杜家人还在右相府的缘故,碧泉和笋香也隐约觉得心有不安。皆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外。待到时间差不多,碧泉才进了浴房帮林傲梅准备沐浴的东西,笋香也推门而入唤醒林傲梅。 见天色已经不早,林傲梅也不再耽搁,忙起身下了美人榻,到浴房沐浴更衣。 犹豫了下,林傲梅终究还是将外袍放在了自己触手能及的地方,便吩咐笋香碧泉退下。 若是往常,二人不用林傲梅开口,便已经退下了,但是今日,却显得有些惶惶不安。 林傲梅也知道,今天林芙蓉在寿宴上没讨到好,接二连三的被自己打压,加之杜家人又还未离去,碧泉笋香难免神经绷紧了些。 虽向来不喜沐浴时有人伺候,但林傲梅也非分不清轻重的人。见二人犹豫着没出去,便也随了她们。 热水氤氲出朦胧的雾汽,信手拈起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玉指莹莹如玉,衬着那抹妖艳的红,似乎连香味,也变得比寻时浓烈了。 香味! 林傲梅一个激灵,立马察觉到不对。几乎同时,碧泉和笋香惊得跳了起来,捂着嘴颤抖道:“蛇!小姐,有蛇!” 顺着笋香碧泉的手望去,林傲梅顿时全身僵硬。 只见一条手臂粗细的黑色长蛇,正钻过帷幕半立起头,嘶嘶的吐着信子,长尾摆动,十分可怖。 它似乎在循着什么,红信子不停的吐露着。顷刻间蛇身蠕动,竟是快速的朝林傲梅的方向爬去。 林傲梅当即抓过手边的外袍,右脚踩着浴桶边缘,借力跃出了桶外。 樟木浴桶也随之而倒,水和花瓣瞬间洒落在地,一室迷乱。 “小姐!”碧泉和笋香赶忙上前,将林傲梅紧紧的护在身后。 本以为那蛇已被吓跑,不曾想,还未待回过神,浴桶下便又钻出了湿漉的蛇身。 笋香吓得站立不稳,却是半分声响都不敢出。见那蛇竟恋眷着洒落在地上的花瓣,碧泉笋香顿时明白了什么。 这条蛇,是被这些花瓣引来的! 三人退到了离蛇最远的角落处,林傲梅稳住心神,总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杜杰斐的用意,是要放蛇咬自己的话,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想方设法将吸引蛇的香粉加在自己沐浴的花瓣上。 今天和林芙蓉杜妙颜,林傲梅都少不了交集,只要让她们其中一个,找机会将引蛇的香粉洒在自己身上,不是更加直接有效?况且今天人那么多,完全都不用担心会被察觉揭穿。 嗅了嗅自己的手,有了外袍的遮盖,几乎就闻不到有那香粉的味道了,如此一来,蛇来咬自己的几率,就越发小了。 还有一点说不通,碧泉准备沐浴的东西时,必定是从花房取花瓣,再回到浴房。在此期间,这条蛇完全有足够的时间被花瓣引出来,这样的话,碧泉定不会没有丝毫察觉。再退一步说,就算这条蛇,是一路跟到浴房的,那又为何会那么凑巧,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等到自己褪去衣物下水之时方才现身? 不过一瞬,林傲梅脑中已经极速盘算串连着一处处细节。而种种的种种,都在昭示着,杜杰斐的目的,绝对不是让这蛇来咬伤自己而已! 到底,目的何在? 第148章 蒙头打狗 “小姐,我们慢慢的,从旁边移出去!”笋香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唯碧泉看起来还算镇定,在林傲梅耳际悄声道。 林傲梅不答,移眸往浴房的木门望去。 浴房向来都是较为谨慎隐蔽的地方,只有单独的一间,和傲梅阁内部并不相通,所以,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小花园的东侧。 小花园,东侧? 瞥了眼仍在地上缠绕着花瓣的长蛇,又看着此时披着外袍,衣裳不整的自己,林傲梅骤然眸光一凝,摇头否定了碧泉的提议,靠近碧泉低语吩咐道:“碧泉,你从窗棂处偷偷出去察看一番。” “小姐,你是说,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碧泉皱眉问道。 林傲梅妙眸凝慧,冷声道:“十之八九。” 如果现在,外面真有人的话,那么,就能证明,自己猜想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碧泉碰了碰脸色惨白的笋香,见她还算冷静,这才蹑手蹑脚的从一旁窗棂探身出去。 听到外头碧泉落在草丛中时的窸窣声,原本匍匐在地上的蛇突然又半立起身子,得亏林傲梅伸手捂住笋香的嘴,才让她不至于吓得惊呼出声。 幸而蛇都是听觉动物,顷刻没听到再有声响,便又蜷缩回去。 虽如此,但一条长蛇蜷缩在自己眼前,不时吐着红信子,随时有可能咬你一口,任是谁,也不可能不怕。 窗棂一声轻响,碧泉掂着石头从外探头进来,见林傲梅挪步过去,便禀告道:“小姐,小花园的东侧,也就是浴房门外的草丛中,确实藏有人。不过夜色太暗,只看得到一个身影,判断不出到底是谁。” 林傲梅眼眸微眯,迸射出冷意:果然如此吗? 她说呢,那蛇怎么出现得那么凑巧,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放这条蛇目的,并非是为了伤她,而是为了吓她。让她在惊慌失措间,失了思考能力的情况下,衣衫不整的逃出浴房。再让人在浴房外守株待兔,来个“英雄救美”。到那时,自己衣衫不整,清白尽毁,后果可想而知! 不用说,杜杰斐拿的麻袋中,装的毫无疑问就是这条蛇了,至于为什么当时不会动,想必,那时杜杰斐在拿着蛇的同时,身上还也带了引蛇的香粉,所以才会将麻袋中的蛇弄晕过去,省了些麻烦。 至于现在…… 林傲梅冷冷勾唇一笑,夜色太暗,判断不出到底是谁? 她管他是谁! 理清了思绪,林傲梅心中对蛇的那一点点恐慌,也随之荡然无存。附在碧泉耳边,红唇微启低语着什么。 碧泉心无旁骛的听完,眼神明显一亮,掩饰住嘴角的笑意,点头走了。 林傲梅无声绕过挛缩着的蛇,并没有穿沐浴后要换的衣裳,而是依旧拿过今天穿的那套玫瑰紫八步湘裙,不疾不徐的穿戴上。 笋香也已经缓过了神,只是出于对蛇的恐惧,脸色仍然没有好转。 林傲梅知道她害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到她全身僵硬,才明白,笋香是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明明如此害怕,适才却仍护在自己身前,林傲梅眼眸不明的闪了一下,继而拉住笋香的手,往浴房木门的方向挪去。 “小姐……”笋香有些恍惚的看着林傲梅,撞见她凝着黠光的眸子,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深吸了口气,林傲梅一脚踢来了木门,拉着笋香便往外跑,尖声惊呼道:“有蛇!有蛇!快来人啊!” 听似完全无助无措的声音,让草丛中苦候了许久的杜杰斐倏然染上了喜色。 正想照计划,如天神那般飞身而出,英雄救美,岂料刚一站起身,便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棍子给打趴下了。 杜杰斐还未来得及开口呼救,头就被什么东西罩住了,眼前倏然一黑,随后便是没完没了的棍棒板子,噼里啪啦的打在他身上,而他后发而上的呼救声,也被周围的嘈杂叱骂声生生盖过了:“有贼,快!快来抓贼!” “敢跑到右相府来装神弄鬼,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按照杜杰斐和林严昱商定好的,只要林傲梅惊呼求救,杜杰斐“英雄救美”后,林严昱便适时的带人过来,共同见证林傲梅衣衫不整的被杜杰斐护在怀里。 到时,杜杰斐再君子一番,以此“意外”求娶林傲梅,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不管是林傲梅自己,还是林箭澜和孟氏,都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而林傲梅嫁进了杜家,生死祸福,不就都由他们一手拿捏了? 林严昱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算到,当带人闻声赶来时,竟是林傲梅哭哭啼啼的往他怀中扑去。 重点是,除了一头青丝毫无饰物,垂泻而下,带着别样凌乱魅惑的美感之外,林傲梅身上的衣物,竟然还都整整齐齐,一件不落的穿戴着! 林傲梅恐慌的揽着林严昱,声音颤颤巍巍,似一个全然无助的孩子:“大哥哥,有蛇,浴房里有蛇!好可怕!” 见林傲梅恐惧的样子,林严昱一时半会还当真分不清是真是假,但看林傲梅身上的衣物,林严昱也知道,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什么差错了。 如此一想,才想到了杜杰斐。左右张望了一下,果真没看到他的踪迹。 怎么回事?表哥哪去了? 林严昱照计划,着实带了不少人过来,虽没有看到计划之中的场面,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林傲梅如此姿态,林严昱就是再想不通,也该照着演下去。 轻声安慰着林傲梅,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追问杜杰斐的下落。如果这样,岂不是等同不打自招? 隐约间,似乎看到暗处草丛中正围着不少丫鬟婆子,打踢怒斥声正隐隐的传来。 刚要问那边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林傲梅就更加放肆的大哭起来,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裳,样子好不可怜,惹得不少人出声安慰,直叫林严昱没有发问的机会。 这边发生的事情,早有人赶去通知林箭澜和孟氏。不一会儿,府中之人,几乎全都齐聚了。 “这是怎么回事?”林箭澜低沉而透着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傲梅的哭声才止住。 虽天色过暗,但身边也不缺掌灯的丫鬟,孟氏一眼就看到了哭得泪眼婆娑的林傲梅,赶忙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 杜柳清本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稍一注意,便敏锐的察觉到,正立于自己身后的林芙蓉和杜妙颜二人,脸色在见到林傲梅之后,就变得古怪了起来,不由更是疑窦丛生。 林傲梅拭去了颊上的泪水,刚要行礼,林箭澜便掺住了她,疑惑紧张的问道:“梅儿,这是出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林傲梅低声啜泣,见时机差不多,笋香赶忙上前解释道:“回禀老爷,适才小姐刚进浴房,就不知从哪爬出了一条蛇来,还绕到了小姐脚边,可把小姐吓坏了!” 林箭澜当即吃了一惊,问林傲梅道:“梅儿,你有没有受伤?” 林傲梅靠在孟氏怀里,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 林箭澜这才松了口气,环顾四周怒声问道:“府中怎么会有蛇?是大厨房里的人玩忽职守,跑出来的吗?” 若是要做蛇羹或是酿蛇酒,那大厨房里确实需要买蛇进府。所以,府中唯一可能有蛇的地方,也就只有大厨房了。是故林箭澜才会有此一问。 见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模样,林箭澜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大厨房和傲梅阁的距离那么远,即便是大厨房里跑出来的,那蛇也不该跑到傲梅阁里来。 林芙蓉和杜妙颜却是显得惶揣不安,林傲梅虽如计划一般,看起来被蛇吓得惊慌失措,但却是衣裳穿戴完好的惊慌失措,这明显就不对劲了。还有,杜杰斐又到哪去了? 周遭不期然静了一静,林箭澜便察觉到暗处草丛中的动静,皱着眉微转过头望去,喝问道:“那边在干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自林箭澜他们出现,草丛中的叱骂声便都小得听不见了。此时经林箭澜一问,那隐约传来的棍棒板子声,也才随之停下。 听到林箭澜发问,碧泉和另一个婆子从草丛中出来,向众人一一行礼后,碧泉才恭声禀道:“回老爷,奴婢和小姐跑出浴房后,傲梅阁的丫鬟婆子听到小姐的呼救,便都急忙赶过来了。还在那边,抓到了一个藏在暗处草丛中,行为鬼鬼祟祟的人。奴婢想到,适才在浴房中,那条蛇出现的方向,跟那人隐藏的位置完全一致,所以觉得,浴房中出现的那条蛇,恐怕并不是意外!那人被发现,却还不束手就擒,只想着逃跑,奴婢们这才给了他一点教训!” 林严昱听此顿时眉心一疼,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禁紧张得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人是谁?你可有看清楚了再打?” 碧泉无辜道:“回大少爷,那边草丛里乌漆吗黑的,只能看见那人鬼鬼祟祟的身影,看不见那人长什么样。不过,即便看不清面容,这么晚了,那人居然藏头露脸,隐藏在浴房外的小花园中,偏巧小姐还刚进浴房就看到了蛇,二者怎么可能没有关联?” 林严昱眼前一黑,若不是碍于众人,当即就想抚额晕过去。林芙蓉和杜妙颜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可见也猜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嗯,在府中鬼鬼祟祟,必是没安什么好心!把那人带出来,本相要亲自审问!”如果是在府中其他地方便也算了,可是,此人居然在傲梅阁浴房外的小花园中藏头露脸的,好在梅儿的穿戴没有丝毫凌乱,明显可见,她才刚进浴房,还没有褪去衣物。否则传扬出去,梅儿的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况且,浴房中竟还在这时候出现了蛇,若是二者没有关联,那这人的出现,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碧泉恭身应是,转而朝着草丛的方向扬声道:“都别打了,把人带出来!老爷要亲自审问!” “是!”草丛中传来了婆子的回应声,不一会儿,两个粗使婆子便一左一右,拖着个进气多出气少的人出来了。 在较为明亮的光下看那身形,可见是个男子,只是,衣服染上了泥土的颜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脸上也套着麻袋,看不到那人的面容。 林严昱定睛想看清那人是谁,无奈被麻袋套着,实在看不到什么。 可是,见除却抓着受伤男子的两个婆子外,后面尾随着的,竟还有将近十多个丫鬟婆子。林严昱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那被打得跟死狗一样的男子不是杜杰斐,否则,这么多人一起暴打,还能有命活吗? “为什么头上还套着麻袋?”林箭澜疑惑道。 “回老爷,老奴们在傲梅阁的小厨房当差,因为和浴房距离近,所以第一时间就听到小姐在大喊有蛇,老奴顺手就抄起手边装米的麻袋,想着捉蛇来的,没想到,蛇没抓到,却……”原先和碧泉一同出草丛的婆子应声答道。 林箭澜了然的点点头,虽然人数多,但毕竟都是女的,看这贼人的身形,似乎是个男子。有了这麻袋,想必也省了不少麻烦。 “把麻袋拿下来!” 林严昱从猜测到杜杰斐可能遭了林傲梅算计时,就一直急得要命,却也不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能苦苦等着林箭澜开口。 见碧泉伸手要将麻袋拿下,林严昱袖中的手紧紧攥握成拳,只祈祷着,那人绝对不要是杜杰斐。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麻袋拿下的那一霎那,众人此起彼伏的掩嘴惊呼声,生生让林严昱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破灭。 “斐儿!”杜翰林夫人见到已经被打得看不出样貌的儿子,眼前一黑竟直直往地上栽去。幸好旁边的杜柳清眼明手快的扶住她,翰林夫人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接着便是一阵滔天的哭声,连滚带爬朝着杜杰斐的方向跑去,白日里端庄富贵的姿态荡然无存。 “斐儿!斐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杜翰林夫人推开擒着杜杰斐的婆子,小心翼翼的将杜杰斐半抱在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这……”林箭澜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扯了扯嘴角,不确定的问道:“翰林夫人,这,真的是表侄?” 不是林箭澜不认识杜杰斐,而是,林箭澜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平日里那个风流富贵的杜杰斐…… 第149章 不知好歹 翰林夫人一听林箭澜此问,当即怒火中烧,迁怒道:“这不是斐儿还能是谁!还不快去请大夫!” 看着被打得如死狗一般,连哼哼都不会的杜杰斐,场中除了翰林夫人,可谓上至孟氏林箭澜,下至粗使丫鬟婆子,无一不是呆若木鸡。直到这一怒斥,才有丫鬟反应过来,赶忙跑去请大夫。 林傲梅不可置信的掩嘴颤颤道:“杰、杰斐表哥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小花园中?” 说实话,林傲梅此时眸中的讶然惊诧,也并非全是假装。她也没想到,躲在草丛里的人,居然会是杜杰斐! 还以为林芙蓉他们,只随便找个登徒子而已,不成想竟会是杜杰斐亲自出马! 她应不应该感到高兴,林芙蓉他们,居然这么看得起她? 林傲梅不是问,为什么打的是杜杰斐,而是问,为什么杜杰斐会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小花园。这样一来,便直接点出了问题关键所在。 这天黑地暗的,杜家少爷是没吃饱就已经撑着了吗?居然跑到小花园来,还偷偷摸摸的,致使被丫鬟婆子给当成贼人教训了一顿! 而且,适才二小姐的丫鬟可说了,杜家少爷被发现时,居然还想要逃跑,若非做了什么亏心事,堂堂一个少爷,怎么会在撞见傲梅阁的丫鬟婆子时,就心虚的想跑呢? 察觉到众人异样疑惑的眼光,翰林夫人顿时不干了,暴走叱道:“什么叫鬼鬼祟祟!难道我儿去哪里,还要向所有人禀告吗!”玉手遥遥指着林傲梅,颤抖道:“定是你!定是你蓄意谋害,设计我儿,让人故意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你好狠毒的心啊!” 林傲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长睫带泪,泫然欲泣委屈道:“翰林夫人,你若心中气愤不过,诘责傲梅阁的丫鬟婆子处事不妥,那傲梅不敢袒言辩护。可是,若说这是傲梅设计,蓄意谋害杰斐表哥,那即便是冒着无礼顶撞之罪,傲梅也必要辩解一二!” 杜杰斐被打成这副鬼模样,旁人就是看着都觉得疼。林芙蓉和杜妙颜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一则怕杜杰斐被打得出什么事,二则怕杜柳清和翰林夫人知道事情真相,怒责她们二人胡闹。 此时听翰林夫人出言指责林傲梅,杜妙颜当即回了魂,计从心生,咬定林傲梅道:“事实俱在,你还要辩解什么?我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会饶你!” 翰林夫人是长辈,碍与种种原因,林傲梅并不能说什么过激的话。但是,换做杜妙颜,那可就不一样了! 挣开孟氏的手,林傲梅迎上杜妙颜的眸光,如玉容颜染上委屈的怒色,冷冷质问道:“妙颜表姐未免也太看得起傲梅了!杰斐表哥天黑地暗间,鬼鬼祟祟的躲在草丛里,这是傲梅设计得了的?杰斐表哥见到丫鬟婆子就心虚逃跑,这是傲梅掌握得了的?今晚浴房会出现长蛇,也是傲梅赌上自己的性命和清白故意为之,就为了要算计与我无怨无仇的杰斐表哥?傲梅能认这管教不严之罪,却绝不会认这蓄意谋害的罪名!” 一句“鬼鬼祟祟”,一句“心虚逃跑”,便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众人也都听出来了,别说是这蓄意谋害的罪名,就是这管教不严,林傲梅也是大可不必认的。因为,这压根就是尽职衷心的丫鬟,看见贼人的正常反应,林傲梅这个主子何错之有? 碧泉和傲梅阁众丫鬟婆子听言,皆猛的跪地磕头,碧泉更是娓娓哭诉道:“奴婢冤枉啊!杜少爷是府中贵客,奴婢们就是向天借了胆子,也不敢伤了杜少爷啊!可是,任是谁也想不到,杜少爷竟会躲在浴房外的小花园中,加上小姐因蛇受了惊吓,奴婢们的神经自然都紧绷了些,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且见了奴婢们就跑,理所应当就以为是贼人做贼心虚了!加之杜少爷只一味反抗动手,并不出声呼救,奴婢们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知道打的人是杜少爷!老爷小姐明鉴啊!” 碧泉这话说的,完全就是仗着杜杰斐被打得晕晕乎乎说不了话。 杜杰斐哪里是没开口呼救,是压根就没有人搭理他说了什么。 林傲梅都不知道躲在草丛中的人是杜杰斐,碧泉就更不知道了。适才刚知道打的是杜杰斐,内里多少还是有些心慌的。但看到林傲梅很快又变成了理直气壮反质问的一方,碧泉当即也冷静了下来。 她本就是伶牙俐齿的人,一番话,将所有错全往杜杰斐身上兜,竟是在为自己辩解,也是在为林傲梅辩解! 任何人遇见了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会这样做,那怎么能说是她们处事不当,林傲梅管教不严呢?分明就是杜杰斐莫名其妙! 本就被林傲梅质问得张口结舌,碧泉的一番话,更是让杜妙颜无言以对。 其实,众人也只是不明说而已,谁看不出来这事中的端倪蹊跷? 二小姐浴房中出现了蛇,偏巧闻声赶来的丫鬟婆子就在浴房外的小花园中,抓到了鬼鬼祟祟的杜少爷。 这也得亏是杜少爷,如果是个陌生人,当凭这个,怕是直接仗毙了都不为过!不过,纵使是杜少爷,也不能排除是他放蛇想害二小姐的可能性。 只是,看他现在这个模样,众人都没好意思责问罢了。翰林夫人母女,居然还反过来责问二小姐来了!也难怪连一向好脾气的二小姐,眉目间都染了愠色。 聪慧如二小姐,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端倪?不过是看在亲戚的份上,留条后路没有怎么逼问,这翰林夫人母女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听了几个来回的对话,林箭澜脸色已经变得不怎么好看,直至丫鬟请来了大夫,才淡淡道:“上前看看!”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大夫吸引过去时,林箭澜暗暗朝着石稀使了个眼色,石稀了然于心埋首离去。 林傲梅只装作不知,垂下眼睑。 翰林夫人和杜柳清都不是傻的,见此情形,心中也大致想清楚了。这件事,恐怕是杜杰斐要算计林傲梅,却反被林傲梅给算计了。这也就算了,还丢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林箭澜待会追问起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恼怒的瞪了一眼林芙蓉和杜妙颜,明显是在恼她们自作主张,偷鸡不成蚀了米,且还蚀了不止一把! 经诊断,杜杰斐的右手骨折,双腿也多处伤筋动骨,全身皮外伤更是无数。 赶忙差人将杜杰斐移到林严昱的院中,好让大夫帮着处理伤势。 听到最后大夫还叮嘱,若是没有好好休养,恐会落下不少后遗症。翰林夫人刚刚产生的一点点心虚顿时消弥无踪,转化为了滔天怒意:“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把我儿打成这个样子,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我、我便是告上金銮殿,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傲梅状似畏惧的朝林箭澜身后躲去,低声道:“翰林夫人,这事都是误会,你又何必再这样苦苦相逼?难不成,真要把所有事都摊开了来说,让天下人耻笑,你才觉得心满意足吗?傲梅不说什么,你就当真觉得我可欺吗?” 委屈忍辱的模样,实在令见者动容。孟氏也忍不住发话道:“翰林夫人,慎言!” 翰林夫人因为杜杰斐被打得半死不活而冲昏了头脑,杜柳清却是清醒无比,深知若再追究下去,结果恐怕只会更糟。 脑中极速转动,如果能有证据,证明林傲梅浴房中出现的蛇,和杜杰斐没有关系的话,或许还有转盘的余地。至于这证据是真是假,压根就不在杜柳清的考虑范围之内。 瞥眼见林箭澜身后的石稀,不知何时竟已经没了去向,杜柳清顿时暗叫不好。赶忙低声吩咐秋心赶去大厨房,只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其实,翰林夫人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若这事当真摊开了来讲,怕还是杜杰斐理亏。但是,叫她怎么甘心?自己的儿子被打成这样,她还得含着牙齿和血吞吗? 仗着这份不甘心,翰林夫人冷哼道:“误会?我儿被你们打得去了半条命,你们就用误会两个字来搪塞我吗?” “不是误会,翰林夫人还想怎么样?要我家梅儿以死谢罪吗?”孟氏听此质问,再也温声不了了。 梅儿顾及两家的关系面子,已经一再退让,否则这情形,谁看不出来端倪?哪里还轮得到翰林夫人叫嚣?当真是不知好歹! 而不置可否的是,翰林夫人潜意识里,确实巴不得让林傲梅以死谢罪的。但也知道,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倒不用,可是,今天晚上动手伤了我儿的这些丫鬟婆子,一个一个都要仗毙!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孟氏抑制不住的冷笑,傲梅阁的丫鬟婆子却是霎时神色大骇。 瞥见远处石稀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近,林傲梅上前护在众丫鬟婆子身前,水眸汪汪道:“翰林夫人,伤了杰斐表哥,实非她们本意,又何必牵连无辜呢?” “哼!牵连无辜?你林二小姐是无辜的,就连这些贱奴才都是无辜的?那我的斐儿呢?他何其无辜,却被打成这个样子,这公道该找谁要去!”见林傲梅态度软了下来,翰林夫人当即变得更加强硬,恐吓道:“反正,今天轻则打杀了这些丫鬟婆子,重则你林二小姐也别想全身而退!” 林傲梅柳眉一凝,似乎蕴藏着浓浓恼意,再也按捺不住的冷声道:“杰斐表哥是不是无辜,翰林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吗?傲梅阁的人,今天都没有做错,谁也别想迁怒,动她们一根毫毛!” 见不少人都怔住了,林傲梅终是缓了缓语气,道:“翰林夫人,傲梅敬您是长辈,但是杰斐表哥一事,纯属误会,若您一再咄咄相逼,傲梅也不介意与您论论这是非对错!” 恐吓不成,反倒被恐吓了。翰林夫人不明白,为何林傲梅的态度又突然强硬起来。一时间,威风也耍不起来了,只张口结舌,哑言道:“你……” 见到远处秋心打的手势,这厢杜柳清却再也淡定不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 未来得及阻止翰林夫人,便见她还想说话,已经听完石稀回话的林箭澜突然怒声喝止:“住口!翰林夫人,适可而止!” 翰林夫人被喝得一愣一愣的,从适才开始,林箭澜都没有说什么偏帮哪一方的话,现在居然开口喝止了她! “箭澜,嫂嫂也是爱子心切,一时乱了分寸,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了。”杜柳清见林箭澜喝止翰林夫人,顿知情况不妙,上前拦住林箭澜,阻止他再说下去。 继而朝着翰林夫人使眼色道:“杰斐那孩子,也是箭澜看着长大的,被打成这样,箭澜也心疼。嫂嫂,你冷静一点!” 没有人比杜柳清更了解林箭澜,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林箭澜不会如此。如果翰林夫人再对林傲梅咄咄相逼,恐怕林箭澜必不会袖手旁观。一但把事情摊开了讲,那可就遭了! 听杜柳清这样说,林箭澜也念及了几分,止住了话不再说下去。 毕竟,翰林夫人是柳清的嫂嫂,闹不好,日后杜林两家也尴尬,最后难做的,还是柳清。 林傲梅见林箭澜的神色,便知他是顾及到杜柳清的身份面子,这才没再说什么。 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杜柳清需要顾及,那她呢?她这个女儿就必须忍辱受委屈吗? 绝无可能! 见林芙蓉和杜妙颜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林傲梅眸光凝黠,朝着身边的笋香打了个招呼。继而什么都没说,双眸紧闭直直往地上倒去。 笋香只感觉林傲梅碰了她一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林傲梅恍若无骨般往地上坠去,什么也来不及想,条件反射便伸手抱住了林傲梅,慌张失措惊呼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第150章 摊明了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林傲梅双眸紧闭,仿佛对周遭一切全然无所觉。她水墨素颜恬然淡雅,青丝松散垂泻在腰际,随风微扬。若不胜衣的姿态,病若西子,袅娜如花轻体,此时正静谧的躺在笋香怀中。 林箭澜赶忙奔上前接过林傲梅,适才刚刚闻声而来的黎郁之也步伐生风的往前,拉着林傲梅的手,急得快要哭出来:“表姐,表姐你醒醒啊!你怎么了?” 黎郁之和苗嬷嬷白嬷嬷才刚刚赶到,尚未来得及了解发生什么事,远远便见林傲梅晕了过去。下意识只以为林傲梅是中了杜杰斐他们的毒计,出了什么事。皆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林傲梅对黎郁之的拉扯问话毫无反应,黎郁之心惊且怒气冲冲,险些便要失去理智,望向林严昱的方向责问道:“你们对我表姐做了什么!” 林严昱一头雾水,他们对林傲梅做了什么?他还想知道呢!这问题应该由他们问,林傲梅到底在做什么? 场中也唯只笋香心有疑窦了,小姐晕倒之前,明显是有准备的,或者说,小姐是假意晕倒的。否则,也不会暗暗跟她打了声招呼再晕倒了。只是,小姐什么都没有说,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她又应该怎么做? “大夫呢?去把大夫给我找回来!”林箭澜抱着林傲梅,思绪紊乱道。 “老爷,大夫在大少爷的琅昱院,帮杜少爷……” “去找回来!杜杰斐是人,我的梅儿就不是了?给我找回来!” 从来没有见林傲梅这样突然晕倒过,林箭澜此时的急切可想而知,生怕林傲梅出什么事。听到丫鬟还耽搁着说大夫在琅昱院,当即想也没想就怒喝道。 杜柳清和翰林夫人气得仰倒,林箭澜居然为了林傲梅,完全不管杜杰斐的死活! 翰林夫人一个箭步,拦住正要去琅昱院找大夫回来的丫鬟。林箭澜脸色一冷,刚要爆发,白嬷嬷便上前道:“相爷,让老奴给小姐看看!” 白嬷嬷也不知林傲梅是什么情况,遂也不敢耽搁的出言道。 关心则乱,白嬷嬷这个现成的大夫就在眼前,林箭澜竟是生生给忘了。收回要和翰林夫人对峙的话,林箭澜抱着林傲梅蹲下身,点头朝着白嬷嬷道:“快,看看梅儿是怎么了!” 看着林箭澜紧张的态度,笋香适才盘恒在脑中的问题霎时醍醐灌顶。趁着白嬷嬷把脉,笋香状似着急的哭道:“小姐她,定是被那蛇给吓到了。小姐以前跟奴婢说过,她最怕蛇了!” 这话是在说给林箭澜听,也是在说给白嬷嬷听。一探脉,白嬷嬷对林傲梅所谓的“晕倒”也了然于心,知道林傲梅并没有什么事,白嬷嬷终是放了心。 还未待白嬷嬷说话,苗嬷嬷便先大惊道:“小姐怎么会看到蛇!” 别说是蛇了,之前在邯珥村的林傲梅,就是一只山鸡野兔都能把她吓得六神无主。所以,在苗嬷嬷的认知中,林傲梅是极怕动物的,无论是哪一种。 笋香不答,只拽着白嬷嬷的手问道:“嬷嬷,小姐怎么样了?” 探了林傲梅的脉象,又听适才笋香的话,白嬷嬷即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分得清是敌是友,故拧着眉,顺着笋香的话道:“小姐是惊吓过度,才导致晕厥的!等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换上一副怒容,愤愤的责备笋香道:“之前我离傲梅阁去箫云院伺候表少爷时,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和碧泉照顾好小姐吗?怎么会让蛇跑到傲梅阁,惊了小姐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小姐在邯珥村被蛇咬过,现在对蛇有多恐惧吗?你们居然还……你和碧泉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笋香碧泉愧疚跪下,哭诉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是,奴婢伺候小姐,向来尽心尽力,实在是想不通,那蛇怎么会跑到浴房里来惊了小姐的!” 林箭澜听了白嬷嬷的一番话,抱着林傲梅的手不由紧了紧。 被蛇咬过……梅儿在邯珥村五年,到底吃了多少他不知道的苦?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此可见,浴房中突然爬出条蛇,梅儿会有多恐惧! 可是,因为猜到这事可能和杜杰斐有关系,所以,即使再恐惧委屈,梅儿也隐忍不发。 而杜杰斐自作自受,在梅儿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傲梅阁的丫鬟婆子打了一顿,翰林夫人居然还得“理”不饶人,仗着梅儿心地纯良,不愿让杜家和林家关系闹出间隙而隐忍不发,就得寸进尺,反过来诘责梅儿了! 可怜梅儿小小年纪,若不是实在恐惧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心力交瘁晕倒过去? 见白嬷嬷和笋香一唱一和,杜柳清顿时知道林傲梅为何会晕过去了。不由暗骂林傲梅狡猾。 看得出林箭澜已经对林傲梅动容,杜柳清赶忙上前道:“箭澜,这当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你也知道,杰斐那孩子,从小就皮着,可是心地是好的,绝不会做出这等害人的腌臜之事的!” 杜柳清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不这样说,下一刻,林箭澜就会自己说了,而且说得更明朗,更难听。既然如此,还不如由她说出口。 一个劲朝着翰林夫人使眼色,希望她说两句软话,不要和林箭澜硬碰硬,否则只会两败俱伤,便宜的,只不过是林傲梅那个狡猾的贱人! 翰林夫人也知道,场中人都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适才见林傲梅态度卑谦,翰林夫人这才硬气得起来,可是对上林箭澜,翰林夫人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孰不知,她适才对林傲梅的硬气,在林箭澜看来,是她得寸进尺,不知好歹。而林傲梅的卑谦忍让,在林箭澜看来,完全是顾念亲情,受尽委屈而隐忍不发。 不待翰林夫人说好话,将事情一掀而过,林箭澜便没好气的道:“误会?适才梅儿说是误会的时候,翰林夫人同意了吗?就是觉得杰斐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梅儿的事,所以我还是抱着希望,让石稀去大厨房查探了一番。可是结果呢?大厨房今天,可没有做蛇羹!” 本来大厨房的蛇,跑到傲梅阁的浴房来,就已经极其不合理了。但林箭澜仍是担心冤枉了杜杰斐,所以还遣石稀过去查查,今天大厨房可有买蛇进府。如果有的话,他还能说服自己,对杜杰斐抱一点希望,也许这蛇和杜杰斐没有关系。可是,石稀查探的结果,明显让林箭澜失望了。 是故,从刚才翰林夫人对林傲梅咄咄相逼,林箭澜就已经够恼火了,如果不是顾念杜柳清的话,早把事摊开了。可是,林傲梅这一昏迷,直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生将林箭澜的心思扭转了过来。 林箭澜觉得,自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林傲梅更是委曲求全,而翰林夫人却明显都不领情。况且,梅儿何其无辜,为何要因为自己一时顾念杜柳清的处境,而受这等委屈?这样,对梅儿来说,多么的不公平? 看着躺在自己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儿,林箭澜愧疚万分。自己适才,只考虑柳清的处境,却没有设身处地为梅儿考虑。他,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不!应该说,相对于林傲梅来说,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毕竟,对于其他儿女,林箭澜完全无愧于心。 林箭澜说这话,明显是要为林傲梅出头了。 翰林夫人的脸色僵了僵,无言反驳。 怎么反驳?虽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但连翰林夫人自己也知道,这条出现在傲梅阁浴房内的蛇,怕是真和杜杰斐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她又能辩驳什么? 翰林夫人只是没想到,林箭澜对林傲梅,竟是护到了这个地步!连两家多年的交情都不顾了! 原先硬气得上来,除了林傲梅故意示弱外,翰林夫人也是见林箭澜没怎么开口护犊,这才觉得林箭澜是看重杜家和林家的交情,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翰林夫人却是算漏了一点,林箭澜并无看轻杜林两家的交情没错,可是,他更看重自家的亲情!适才没摊明讲,念及的也不是杜林两家的交情,而是和杜柳清的夫妻亲情! “等杰斐醒过来,本相还要问问他,相府的大厨房没有买蛇,那这蛇是打哪来的!务必要让他给梅儿和本相一个交代不可!”林箭澜连称呼,也从“我”变成了“本相”,可见对杜杰斐恼怒非常。 翰林夫人顿时慌了神,林箭澜虽根基还浅,培养的门生还没多少在朝中任职。但是这影响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今年杜杰斐就要参加秋闱,如果林箭澜对杜杰斐的人品产生怀疑,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忙以眼神示意杜柳清,请她帮忙救场。 对于翰林夫人,杜柳清也是有些怨怼的。 适才不管不顾撒泼的时候,怎么就不听她的劝?现在理亏得没办法了,就想起让她帮忙了?真以为林箭澜是软柿子,任她揉圆搓扁呢?还是觉得,这右相府当真是她杜柳清一人说了算,无所不能? 纵使如此,自己的嫂嫂,一条绳上的蚂蚱,杜柳清说什么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权衡了好一会,才狠下心道:“箭澜,这件事,也有我的不是,才造成这种误会。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得不说了。” 杜柳清顿了顿,斟酌着朝林箭澜解释道:“箭澜,事实上,你当真误会杰斐了。杰斐他之所以会躲在草丛中,是因为……因为要和、要和秋水私会!” 场中所有人,包括秋水,眸中都呈现出满满的讶异诧然。 杜柳清才接着道:“杰斐从许久之前,就向我明说,他和秋水两情相悦,想要讨了秋水回杜家,纳为通房。是我觉得现在离秋闱之日已不远,生怕杰斐沉迷美色,耽误了前程,故而才没有答应。后来禁不住杰斐三番五次的软磨硬泡,我便只能说,待他日,他金榜题名时,我再将秋水送给他。见他俩也确实情投意合,久而久之,对他们二人的不时交接,我便也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适才,我才一直隐忍不言,没想到,竟是造成了这天大的误会!” 杜柳清朝林箭澜跪下道:“箭澜,杰斐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他确实错了,错在不该私会秋水。可是,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心肠歹毒到要加害傲梅啊!” 没有人比杜柳清更清楚,林箭澜是一个多重情的人。所以,如果让他肯定的知道,杜杰斐要加害林傲梅,那一切便都完了。而相反的,若是林箭澜觉得,是杜杰斐对秋水用情至深,两人这才暗中私会,说不准林箭澜还会选择不去计较。 而这样一来,也顺理成章的解释了,为什么杜杰斐会在天黑地暗的时候躲在草丛里,而且见人就跑。因为男女私会,本身就是不光彩的事,更何况,还是和一个丫鬟私会呢? 虽然这样,多少让杜杰斐的名声染上了些污点,但至少比起加害人的罪名,要好太多了! 翰林夫人一方面暗赞杜柳清应变机智,一方面又有些憋屈。她的儿子,居然沦落到了要和丫鬟私会的地步,这话若是传出去,还指不定那市井小民要怎么编排调诽呢! 林箭澜将信将疑,孟氏却是明显不相信杜柳清的说辞,冷冷扫着秋水问道:“是这样吗?” 秋水还没从杜柳清的话中反应过来,迎面就撞上孟氏责问的冰冷目光,当即吓得跪地,连连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便又成了秋水没有否认的意思。 事实上,秋水也没想否认,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此时不抓住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虽然知道,即便当杜杰斐的通房,身份也同样不高,但左右要比在杜柳清身边,当个万年不变的二等丫鬟来得好啊! 况且,这还是杜柳清亲自提的,她不否认,也是帮了杜柳清,一举两得!她要是否认了,那才是傻子! 第151章 隔阂初生 杜柳清这样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漏洞。 可是,扪心自问,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杜杰斐难得来一趟右相府,和秋水私会,偏生地点就是约在傲梅阁浴房外的小花园中。且好巧不巧,浴房中就出现了蛇,加之二者时间还如此凑巧,就跟设计好了一般。 本来可谓天衣无缝的解释,一旦出现了这么多的巧合,就是让人想相信都难了。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杜杰斐真的只是躲在草丛中和秋水私会,这蛇和他完全没有关系,那么,这条蛇到底是从何而来?正如林箭澜所说,大厨房今天可没有做蛇羹,自然也不会买蛇进府了。 而且,浴房外就是小花园,蛇的习性谁都知道,怎么会选择爬到浴房之中,而不是爬到浴房外有花有草的小花园呢?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咋听之下极为合理的解释,一静下心细思,难免还是有许多地方于理不合。 杜柳清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况且,这整件事她完全不知情,到了这种地步,即便要帮忙,也多了许多限制。 杜柳清是在赌,一则赌林箭澜相信这个解释,那自然是最好的。二则退一步,赌林箭澜不相信这个解释,但看在这谎言是她编织的份上,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当众拆穿。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赌赢了,对杜柳清来说,情况都会比现在扭转许多。 至于要杜杰斐给个交代,如果林箭澜相信了这个解释,那这交代便也不了了之了。 若是林箭澜不相信,那也要等到杜杰斐醒过来再计较,至少还有缓冲的时间。 而现在要做的,是不要让林箭澜的态度再这样强硬下去,致使翰林夫人下不来台。 细细计较之下,林箭澜心里也清楚,杜柳清是意在维护杜杰斐才会扯这样的谎。说到底,杜杰斐是她的侄子,柳清潜意识里还是偏心的。 毕竟,人都有私心,远近亲疏还是计较的。林箭澜不怪杜柳清的偏私,可是,却也不能认同。 因为,林傲梅不是杜柳清的亲女儿,可是,却是他林箭澜的亲骨血。 杜柳清和杜家比较亲,所以偏帮杜杰斐,而林箭澜也一样,表侄和亲女之间,维护的自然是女儿。 推己及人,所以林箭澜不怪杜柳清。同样的,林箭澜也不会认同。 “这件事,是私会还是别有用心,还是等杰斐醒后亲自来向我道明!”不想拆穿杜柳清,落了她的面子,林箭澜却也没有顺着台阶以此退让。 杜柳清不由一顿,心中骤然生起了危机感。不得不说,之前刘永年一事,林箭澜那样护着林傲梅,就已经让杜柳清感觉到了危机。可是此时的危机感,却比那个时候还要强烈! 因为上一次,面对的是府外之人,若为了自己的面子官威,林箭澜护着林傲梅也无可厚非。杜柳清会想,但也不会多想。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面对的,是家族内部的人,林箭澜却仍是如此维护林傲梅!不愿让她受委屈…… 这是不是证明,在杜家和林傲梅之间,林箭澜选择的,是林傲梅?如果杜家加害林傲梅,那林箭澜是不是可以为了林傲梅和杜家彻底敌对翻脸? 有了这个认知,杜柳清当即长眉倒竖。却也不敢再帮杜杰斐辩解什么,否则,让林箭澜对她生了芥蒂,那就得不偿失了。 朝着翰林夫人抱以爱莫能助的眼神,并示意她少安毋躁。 可翰林夫人哪里毋躁得起来,想到自己那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的儿子,望向林傲梅的目光,只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察觉到翰林夫人恨恨的眸光,林箭澜止住要送林傲梅回阁的脚步,转过身道:“翰林夫人,说句公道话,杰斐的伤,实在不关梅儿的事。且不说她事先,完全不知丫鬟抓到了人,便是她知情,下令丫鬟动手打伤了杰斐,天黑地暗的,也不能怪她。如果你因此记恨梅儿,暗中对她做什么,休怪我不念两家多年情分!” 林箭澜这样说,虽是在维护林傲梅,但在翰林夫人听来,林箭澜完全就是在说杜杰斐自作自受。当即怒极反笑,指着林箭澜道:“好!好你个林箭澜!你的女儿是宝,我的儿子就是草?我告诉你!如果斐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就记在林傲梅身上了!” “翰林夫人不要蛮不讲理,欺人太甚!”这条蛇的事,他还没找杜杰斐算账呢,什么时候轮到翰林夫人找梅儿算账了? 翰林夫人也不再留情面,怒气冲冲道:“反正,斐儿今天的伤,来日我必原封不动的加诸在林傲梅身上!不,不是原封不动,是比这更甚!” 既然连杜柳清都爱莫能助了,那比起等杜杰斐醒来,被林箭澜质问得理亏,倒不如现在就闹将起来,两家的关系如果隔阂了,那林箭澜便也不能以一副长辈的模样,去质问杜杰斐了。而杜杰斐也可以以此为借口,不给任何交代,让这件事情模糊化,随时间不了了之。 只要杜柳清在林箭澜的心中,一直都占有位置,那杜家和林家的关系,还怕得不到修复吗? 也就是说,翰林夫人此番举动,并非是真要和林箭澜闹翻,而是想暂时在面上生些隔阂,好让杜杰斐躲过林箭澜的质问,让这件事慢慢淡化,以后再想办法和林箭澜修复关系。 而林箭澜也确实被翰林夫人的不可理喻气到了,剑眉紧锁着道:“你不要忘了,梅儿是我林箭澜的女儿!我的性子多护短,别说是你们杜家,就是朝中也少有人不知道!” 这等于在告诉翰林夫人,如果他们对林傲梅不利,那他铁定护着林傲梅。 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生怕再对峙下去,自己会按捺不住,和林箭澜闹到无可修复的地步,翰林夫人怒哼甩袖道:“我这便带斐儿回去,你这右相府,我们待不起!” “恕不相送!”林箭澜头也不回,径自抱着林傲梅往傲梅阁而去。孟氏和黎郁之等人也没有开口,只尾随着进傲梅阁。 翰林夫人一拂袖,也带着杜妙颜等人,头也不回的出了庭院,往琅昱院去接杜杰斐。 看着林箭澜和翰林夫人一左一右,一内一外的背道而驰,杜柳清夹在中间可说进退维谷,这边劝不住,那边又不听劝,一急之下,杜柳清只觉脑袋发浑,两眼一黑,竟是控制不住的跌在了地上。 “娘!”林严昱和林芙蓉赶忙上前,将杜柳清掺起来,察觉到她有些乏力疲惫的模样,林芙蓉讶然问道:“娘,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吗?” 杜柳清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林箭澜却是被这动静惹得转过身来,见杜柳清确实有些精疲力尽的样子,便道:“白嬷嬷医术了得,让她给你看看!没事的话也好放心。太累了就回去休息。” 说来不由觉得奇怪,往年孟氏的寿辰是杜柳清亲自操办的,都没见她怎么累过,今年是三姨娘操办的,怎么反倒就给累着了? 不过,看杜柳清除了累,也不像有事的样子,林箭澜也没有多想,只叮嘱她回去休息,毕竟待会还有晚宴要出席。 杜家人虽走了,但右相府的表里族亲可不止杜家。所以说,杜家人走没走,这顿家常便饭,也照常那样进行。 杜柳清点头称好,待林箭澜送林傲梅进傲梅阁,却是看也不看白嬷嬷一眼,径自和林芙蓉林严昱回秾华院了。 不为什么,就因为白嬷嬷是林傲梅的人,她信不过。到时没病还给诊出三分病来了! 帮林傲梅将蚕丝绒被盖好,再次确定林傲梅等会就会醒来,林箭澜和孟氏这才放下了心。 石稀在傲梅阁外头候着,见碧泉出来打水,便朝她道:“我照老爷的吩咐,已经带人找遍相府上下,那蛇已经被抓住了,请转告二小姐,好让她安心。” 碧泉点头道了声谢,送走了孟氏林箭澜,才又进了傲梅阁。 林傲梅本就没有晕倒,孟氏和林箭澜一离去,里屋仅剩的人都是各自心照不宣的,遂也不再装下去。 “表姐,你吓死我了!”要说里屋中,还有谁才刚知道林傲梅是假晕倒的,那就非黎郁之莫属了。 林傲梅用垂带将发丝随意绑起,笑着道:“如果我不晕倒,又怎么对得起杜杰斐的一番惊吓?” “小姐,这杜家大少爷铁定被打得不轻!奴婢估摸着,怕是不死也得残了!”碧泉耸肩失笑道。如果不是林傲梅交代,要留着人一口气,就那十几二十个粗使丫鬟婆子,抡起棍棒板子那样打,杜杰斐怎么可能还有命在? 林傲梅原本以为是杜杰斐派来的人,那自然得留着一口气好说话作证了。可是,看杜杰斐被打得连哼哼都不会的样子,林傲梅觉得,如果真是可以作证的人,怕也要被打得作不了证了。不过还好,打的是杜杰斐,所以倒也不算亏。 “打得鼻青脸肿的,如果不是碍于场面,奴婢当时看到,恐怕真会忍不住笑出来!”笋香按捺不住的接口道,对林傲梅真的感到由衷的敬佩。 不仅让杜杰斐吃了这么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还让杜家和右相府生了隔阂。虽说这对右相府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对林傲梅来说,却绝对是好事! 林傲梅想起杜杰斐被打得看不出面容的模样,也忍不住觉得好笑,朝着碧泉道:“今晚帮着动手的丫鬟婆子,每人赏二两银子!” 碧泉喜不自禁的点点头,痛痛快快的揍了人,还有赏钱拿,这可是好活! 笋香故作愁眉苦脸道:“啊?那奴婢岂不是亏大了!” 她既没有揍到杜杰斐,也没有赏钱拿,还被蛇吓个半死,不是亏大了是什么? 林傲梅低笑出声,斜睨着笋香道:“少不了你!你和碧泉这个月的月俸,额外加一倍!” 笋香本就是抱怨着玩的,她也知道,自己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甚至还屡屡差点的忍不住惊呼出声,给林傲梅添了麻烦,压根就没帮到什么忙。 见笋香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林傲梅轻声道:“就当是补偿你们受了惊吓,安心拿!” “总之,小姐没事就好。只是,今天把杜杰斐给打了,小姐和杜家的怨,便也算就此结上了。小姐日后定要加倍小心才好。”苗嬷嬷担忧的道。小姐本就如履薄冰,举步维艰了,如今又和杜家摊了牌,怕是以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林傲梅无所谓的笑道:“我和杜家从来都是势不两立,没有什么结怨不结怨之说。况且,今天这一打,也算是把杜家引到明面上来了,未尝不是好事。” 本来面上,杜家和林傲梅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看似完全没有交集。虽然现在还不会,但是日后,杜柳清若在林傲梅手上吃了什么大亏,那杜家为了杜柳清,一定会对付林傲梅。 若是杜家和林傲梅看似完全没有交集,无怨无仇,那莫名其妙的说杜家加害自己,林箭澜未必会信。 但是现在不同了,有了这怨,杜家也就有了加害林傲梅的动机。有因才有果,有了这动机,杜家若是想加害林傲梅,就别想摘得一干二净。 “虽说杜柳清从未在我这里讨过好,但是同样的,即便三番五次让杜柳清吃了暗亏,可是实际上,也并没有怎么动摇到杜柳清的根本。”林傲梅望着苗嬷嬷喃喃道。 杜柳清三番五次对她出手,而除了账本那次,设计夺了杜柳清的掌家之权,林傲梅几乎都没主动出击过。 时间也快到了,她布下的暗棋,是时候找来了?她就不信,到时杜柳清还能救得了林芙蓉! 正要遣笋香去把梁隽成送来赔礼道歉的那份礼拿来,交还给黎郁之,便听里屋外,以蝶隔着雕花木门禀道:“小姐,秾华院那边的大丫鬟奉命过来求见,说是有消息禀告。” …… 第152章 喜讯与否(今天3~4更哦) 秾华院过来的丫鬟,那禀告的消息,自是和杜柳清离不开关系了。 林傲梅和苗嬷嬷对望一眼,苗嬷嬷开口朝外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只说是大小姐遣她过来求见小姐的。”以蝶如实道。 “知道了,让她侯着!我沐浴更衣好再出去。”林傲梅沉吟稍许,抬眸吩咐道。 待以蝶应声离去,黎郁之便问林傲梅道:“林芙蓉派来的丫鬟,铁定没安什么好心,表姐何不借故推辞了?” 毕竟,林傲梅刚刚可还“晕倒”了,即便是林芙蓉遣来的丫鬟,以身体不适推辞了,也在情景之中,无可厚非。 想来,也是林芙蓉和杜柳清心知肚明,林傲梅所谓的“晕倒”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就遣丫鬟过来。 “没安好心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把我吃了?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消息,要亲自遣丫鬟过来见我!”林芙蓉和杜柳清离去顶多才几柱香的时间,若说此时遣丫鬟到傲梅阁,是为了“关怀慰问”林傲梅的,那也未免太说不过去。 林傲梅从榻上起身,悠悠吩咐道:“笋香,碧泉,去把沐浴的东西备好。” 虽然疑惑,但林傲梅也不急。林芙蓉遣来的丫鬟,就让她多等等好了。 “表姐,我和嬷嬷她们到外屋等你。”林傲梅如此说,黎郁之也没有再劝阻什么,只和苗嬷嬷对视一眼道。 林傲梅点点头叮嘱道:“先去吃点东西,晚宴的时间比寻时要晚,不要饿着了。” 说实话,林傲梅对蛇的恐惧,丝毫不亚于笋香。所以,对于适才爬出蛇的那间浴房,还是心有余悸的。只能在傲梅阁的耳房里凑合着沐浴。 将近小半个时辰,林傲梅才慢条斯理的从耳房出来,黎郁之在外屋边吃着点心边等着,倒也没觉有多久。 而林芙蓉遣来的丫鬟白露,就不这么觉得了。在正屋等着,既无人奉茶,又不敢擅自坐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小半个时辰,直等得脚酸背痛。 直至站立到头重脚轻之际,林傲梅的身影终于款款出现。 待林傲梅和黎郁之一左一右在主位上坐下,白露才忍着站得发软的双脚,下跪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见过表少爷!” “起来!”林傲梅抿了口茶,抬眸问道:“大姐姐遣你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白露暗自腹诽,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等了小半个时辰,黄花菜早凉了。 还好并非什么要紧事,而是喜事!大喜事!天大的大喜事! 不敢表露心中的不满,白露恭身道:“回二小姐,不是什么急事,而是府中的大喜事!” 见白露完全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样,黎郁之剑眉轻蹙,和林傲梅清眸余光微不可见的对视一眼。 大喜事?今天府中的大喜事,不就是孟氏的生辰?而今白露眉飞色舞的姿态,针对的,却似乎另有它事。 白露是林芙蓉的丫鬟,她所说的大喜事,自然是相对于林芙蓉来说的。而反过来相对于林傲梅来说,那可就未必是什么喜事了。 果不其然,白露一听到黎郁之询问,当即上前兴冲冲的道:“回二小姐,回表少爷,适才陈大夫已经确诊,夫人怀孕,已经一月有余了!” “怀孕?”黎郁之闻言‘噌’的站起来,睁大着眼不可置信的复问道。 白露似乎早料到会出现这种反应,笑晏依旧恭声道:“是的,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喜脉!” 林傲梅手中的茶盏丝毫未顿,如玉面容上是一片惊喜的倩笑,双眸灼然道:“果真如此?那今天右相府,可谓是双喜临门了!爹爹和祖母那边,都通知了吗?” 若说对于黎郁之惊诧不可置信的反应,白露早有所预料。那林傲梅这惊喜灼然倩笑的态度,就完全让白露寻不到头脑了。 呆愣了许久,直到对上林傲梅湛然清泠的眸光,白露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忙垂首道:“回二小姐,已经通知下去了。此时,老夫人和老爷,大抵都在秾华院了。” 林傲梅轻放下茶盅,见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便转而问碧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戌时一刻了。” 林傲梅垂眸沉吟片刻道:“晚宴在戌时三刻,现在过去秾华院,时间赶了些。这样,你回去复命,我就不过去秾华院了,待会我直接去重楼亭就好。代我转告一声,请二娘务必好好休息养胎。” 听此言,白露的眸子更是睁得如牛眼般大,试图在林傲梅脸上发现一丝丝和语气不合的勉强表情。 只可惜,她失望了。 林傲梅的神态一如既往的温和淡然,无愠无怒。与寻时不同的,是那双清泠如深潭之泉的水眸,此时竟还折射出一股名为喜悦的色彩,全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白露惑然了,打心底里惑然了。 自二小姐回府后,发生的种种不利于夫人的情况,真的都是二小姐在背后操作吗?二小姐和夫人,真的是面和心不和的母女吗?如果是,那为何二小姐听到夫人有喜这一消息,还能表现得如此淡然?难道她不知道,府中已经五年没有任何喜讯传出,如果夫人在继大少爷和大小姐之后,又诞下府中的幺子抑或幺女,那在府中的地位,就再也无可撼动了吗?为什么二小姐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似乎挺为此惊喜高兴的模样? 察觉到白露傻眼呆滞的表情,林傲梅抚了抚颊边半干的青丝,带着笑意问道:“怎么了?” 白露回过神,因为诧异难信,适才眉飞色舞的表情不复存在,勉强扯出笑颜回道:“没什么!二小姐恕罪,奴婢走神了。那二小姐,奴婢先行告退了。” 大小姐是失算了!想遣她来见证二小姐失态,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林傲梅不在意的点头轻“嗯”一声,白露这才恭身退下。 “怀孕?居然怀孕了!”待见不到白露的身影,就连一向沉稳的苗嬷嬷都忍不住懊恼道。 苗嬷嬷都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适才在白露面前若无其事的假象均是瞬间龟裂。 杜柳清怀孕,对林傲梅有多不利可想而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杜柳清被林傲梅接连打击,已经渐趋颓势,这一怀孕,可谓如雪中送炭一般,又狠狠的给杜柳清加了一记重重的砝码。 林傲梅眸中波澜动远空,随而归于平静,望向苗嬷嬷道:“她们几个也就罢了,竟连您也如此了!” “小姐,您准备怎么做?这孩子,一旦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必然都是个绝大的威胁!您不能听之任之啊!”杜柳清怀孕这么大的事,苗嬷嬷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的反应有什么不对,见林傲梅依旧恬淡如昔,不由急急的道。 苗嬷嬷之前就在宫中生存过,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虽也并非分不清善恶的人,但是,她很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特别是,当这残忍是对准着林傲梅的时候,苗嬷嬷就更加不允许。 杜柳清膝下有林严昱和林芙蓉,要撼动她的地位,已经极其不容易了。杜柳清就像一个毫无瑕疵,光滑无痕的鸡蛋,而经过小姐接二连三的打压,这鸡蛋,好不容易产生了裂缝,虽然不至于破碎,但终究成效颇丰。 可是,若杜柳清继林芙蓉林严昱之后,再生下嫡幺子抑或嫡幺女,那从今以后,她在府中岂非就要一手遮天?鸡蛋,就要变成石头,那这些裂缝,即使不再修复,也完全影响不了什么。 这些道理,黎郁之都想得通,林傲梅自然心知肚明。 只是…… 杜柳清现在怀的这个孩子,上辈子根本没有出现在这生命的轨道上。即便是在杜柳清肚子里,但也和她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跟林芙蓉林严昱并不一样。 见林傲梅没有说话,苗嬷嬷以为她是犹豫不忍,遂上前道:“小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您不能不忍心,否则定会……” 话未说完,便被林傲梅伸手制止:“放心,我有分寸。” 不忍心?早在上辈子,她的双手便已经沾满了鲜血,何来不忍心一说?只是有些事情,似乎偏离了上辈子的轨道,让她一时惑然稍许罢了。 星目流转,林傲梅淡淡道:“即便是出手,也排不到我,不是吗?有人可该比我还急才是。” 况且十月怀胎,现在不过一个月的脉象而已,即便是威胁,暂时也还威胁不到她什么。林芙蓉这时候就遣丫鬟过来想看笑话,未免也太早了些。 苗嬷嬷和黎郁之几人对视一眼,只见林傲梅已经从圈椅上起身道:“晚宴的时辰差不多了,去重楼亭!顺便给二娘道喜,望她能早日平安的、诞下麟儿!” 眸光湛然,语气恬淡间却微微咬重了“诞下麟儿”四个字。苗嬷嬷几人听此,瞬时想通了也安心了不少。 没错,不过是一个月的脉象而已,能代表什么?谁能预料在未来的八九个月中,会发生什么事呢?又有谁能保证,小姐不出手,这孩子就定能平平安安的出世呢?单三姨娘,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更别说还有个做事莽撞不计后果的四姨娘了。而且,这孩子对她们二人的威胁,较之对林傲梅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此时最该急的,是三姨娘和四姨娘这些妾室,而非林傲梅这个做女儿的。 “小姐说得对,此时是该给继夫人道喜去!”苗嬷嬷垂睑道。 虽然林箭澜和孟氏临走时交代,如果林傲梅醒来后有哪里不舒服,就不必过去重楼亭,直接让大厨房送晚饭过来就好。但林傲梅的晕倒本就是假的,再加之现在杜柳清有喜,就更没有不过去的道理了。 黎郁之在回箫云院包扎伤势时,衣服着装便都已经更换好,重楼亭的晚宴又只是表里族亲的家宴,林傲梅倒也不用梳妆打扮得多隆重麻烦,一行人遂都直接往重楼亭而去。 若是以往也就算了,如今杜柳清身子金贵,便万没有先来的道理。是故林傲梅远远便见到,此时的重楼亭内,竟是三姨娘在负责和众人客套言笑晏晏的闲聊。 看来,林箭澜和孟氏,果真是去秾华院,想必待会才和杜柳清一同前来。 “看,是二小姐过来了!”重楼亭偏高,三姨娘眸中余光不难扫到林傲梅由远渐近的身影。 林傲梅上着粉紫洒金的斜襟短襦,下配月华玉色罗裙,因为刚刚沐浴好,又是家宴的缘故,她绞得半干的青丝并未束起,只用粉色缎带松散的绑着垂于腰际,姿态弱柳扶风,有如秋蕙披霜,明艳圣洁。 落后她半步之遥的黎郁之,则是着一袭玄青色圆领通身袍,更显眉目俊逸,湛湛有神。 二人一如花树堆雪,一如薄雾孤山,踏着朦胧月色而来,相得益彰,令人满目欣然。 亭中不过五六桌桌宴,倒不是右相府的表里族亲就这些人,而是每一户,都只派一二人前来代表祝贺罢了。 拾阶而上,不少身份低于林傲梅的人,皆是起身见礼。林傲梅一一回礼后,这才在主桌落了座,浅笑盈然道:“天降喜于二娘,我们又知得仓促,喜极间若有怠慢诸位贵客之处,还望诸位见谅!时辰差不多了,爹爹他们大概也从秾华院过来了,诸位稍等片刻。” “右相夫人大喜,别说是等这么一小会儿,就是等上一两个时辰,我们大家伙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不论是从字面上抑或是语气上,都不难察觉到这话中的锋芒和挤兑。 林傲梅侧目望去,说话的那人她并不认识,但看她坐着的位置,便知此人应是秦侍郎府的人,也就是三姨娘的娘家人。 知道此话针对的是杜柳清,并非自己,林傲梅也不予多加理会,只含笑点头致意,便转眸和林汀兰搭话了。 看来还真不怪苗嬷嬷适才那般过激的反应,即便是淡定如三姨娘,知道杜柳清有喜,心里也变得火急火燎了。否则,她娘家人也不会这么帮着出头了。 第153章 魔怔了 林傲梅说的“怠慢”自然是场面话,但身为主人,若真的迟来太多,就未免真说不过去了。有了身孕是喜事,但如果因有了身孕就真的怠慢了客人,传出姿态傲慢这类不好的名声,那就不是喜事了。 依杜柳清的性子,自然不会造成这种局面,所以,也正如林傲梅所说,戌时三刻一到,杜柳清便堪堪而来。 她的身侧是孟氏和林箭澜,身后是林严昱和林芙蓉,外加近十个丫鬟婆子,全然不复在傲梅阁的焦心模样,此时的杜柳清霞光满面,笑意灿然,好不华贵雍容。 四姨娘本就面有不贫之色,见此景更是嗤之以鼻,占着林箭澜一伙人还未上重楼亭,挑眉含怒道:“装模作样!” 林傲梅只装作听不到,见人已经近了重楼亭,便起身迎上前,连行礼都省了,笑意盈盈道:“二娘大喜!听白露到傲梅阁报信,我还担心听错了,虽反复问了又问,但终究放不下心,总觉喜过头,没什么真实感。现在见您春风满面,我才算有了底了!” 林芙蓉此时,才算真相信白露回禀的话了。狐疑暗瞥一眼林傲梅,见她那似乎全然没察觉到威胁的喜悦表情,不由添了几分烦躁。 为什么,为什么林傲梅总能如此淡然?为什么见不到她紧张压迫的表情?是察觉不到威胁,还是压根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觉得她们对她林傲梅构不成威胁? 压下心中的不甘愤懑,林芙蓉暗暗垂眸不言。 杜柳清却自打前就没指望林傲梅会失态,故回以慈爱一笑道:“我一开始也觉着不敢相信。换了好几个大夫,都确诊无误,这才定下心来!” 二人并非亲母女,表现得却胜似亲母女。 林箭澜对林傲梅欣慰有加,虽说无血缘之亲,对上杜杰斐时,柳清难免有些私心偏颇,但梅儿却是个纯善真挚的孩子。 当时柳清表现得偏颇,虽说亲疏有别,以己度人,他也没有怪杜柳清的意思,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他原先一直以为,柳清会对梅儿视如己出。可是透过这事也看清了些,终究不是亲骨血,柳清即便对梅儿不错,照顾有加,但也终究有着一个度。 不过现在看起来,梅儿却似乎甚是理解,并没有因此怨怼柳清,心生芥蒂。 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芊芊走得早,又失了黎家这个依靠,他这个做父亲的,更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好梅儿才是。 晚风习习,见林傲梅穿得单薄,罗裙微动似回风旋雪,想着她晕倒应是刚醒过来不久,生怕她着凉,林箭澜解下身上的锦鲤披风给林傲梅披上,语气略带责备道:“你这孩子,不是叮嘱可以不用过来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林傲梅摇摇头道:“不过受了些惊吓而已,并无大碍。只是,二娘有了身孕,杜翰林夫人她们,却已经恼怒回杜家了。不然,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杜柳清闻言脸色僵了僵,稍而瞬时却又恢复过来。 这个林傲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如今她有了身孕,还怕杜家和右相府的这点隔阂解不开吗? 以为林傲梅是在愧疚自责,林箭澜浅笑道:“无事,已经派人去杜家报信了。” 即便是表里族亲,也有一些关系并不是深厚到哪里去的,所以林箭澜并没有多说什么话指责杜杰斐的不是。 杜柳清巴不得林箭澜不指责杜杰斐,特别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便赶忙转移话题的道时辰不早,吩咐丫鬟小厮赶紧上菜。 林傲梅自然而然的走到孟氏身侧,掺着她上了重楼亭。 有了孟氏和林箭澜在,无论是三姨娘的娘家人,或是四姨娘的娘家人,都不敢多挤兑什么。其他族亲和杜柳清又没有利益冲突,自然不会说揪心风凉话。 五姨娘的娘家是左相府,权势地位在几位姨娘间当属最高的。差只差,五姨娘在左相府不过是庶出之身。而三姨娘和四姨娘,即便娘家门第低了些,在家却好歹都是嫡系女儿。 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祝喜右相府又要添丁,一顿家常的晚宴倒也用得其乐融融,完全没有人提起杜家半个字。 这厢杜柳清怀孕的消息没怎么影响到林傲梅,那厢詹玄羽在宫中也依旧没有半分拘谨。 偌大华贵的甘泉宫中,摒退了所有随侍的奴婢太监,只剩德贵一个人在旁待立伺候。 陪着皇帝用完了膳,詹玄羽放下玉碗箸,信手拿过托盘上的湿帕拭嘴,又接过德贵呈上的茶漱了口,这才起身朝皇帝道:“吃饱了,我回府了!” “不在宫中住吗?”皇帝微垂眸浅饮着参汤,随口问道。语气平静随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全然没有平日在人前时的威严和不怒自威。 詹玄羽掸了掸衣襟笑着道:“不了,我怕明天醒来,又有毒茶毒膳了!” 皇帝点了点头,也没有多作强留。皇宫,确实不是个好地方! “您批完奏折就早点休息,我走了!”詹玄羽平视着皇帝,没有作揖,也没有行退礼,只用对长辈说话的语气道。 皇帝轻“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见他没事,詹玄羽转而朝外走去。行至门外,却又被皇帝出声喊住。 詹玄羽微侧过头,便听皇帝略带揄挪笑意的道:“玄羽啊!朕从用晚膳前,想到现在都没怎么想通。你让朕不能把林傲梅赐婚给詹玄耀,这个朕还算能理解。不过你也知道,即便你没有特意来说,朕也不会这么做,多此一举,不像你的作风。还有,你竟让朕也不能把林傲梅赐婚给玄辉,这个朕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你不是一直看好玄辉的吗?玄辉看上林傲梅,又哪里碍着你的眼了?” 顿了稍许,见詹玄羽没有答话,皇帝又状似无意的戏谑笑道:“若非清楚你的性子,这么殷勤的帮林傲梅,朕还真要以为你是看上人家了!听说你今天,还拉着玄辉一同去了右相府给孟老夫人贺寿?怎么朕的寿辰,不见你这么积极过?” 自动忽略皇帝的后半句问话,詹玄羽状似不屑的“戚”了声,懒懒反驳道:“我怎么可能看上她?不过是看在黎家的面上多照拂她几分罢了!这不也是您交代的?” 皇帝闻言失笑,也不否认,詹玄羽随即洒然迈开步子,离开了皇帝视线。 看上小狐狸?怎么可能?那么睚眦必报,奸诈狡黠的无良丫头,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 虽然在皇帝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浑不在乎,但此时脚上的步子却是迈得急切,仿佛生怕被皇帝看穿什么。 不自知间迈得急切的步履,正如詹玄羽此时揪得紧紧的心,内里虽不住的暗暗反驳着,却依旧不能平静。 走至无人处,詹玄羽才渐渐放慢了步伐。潋滟双眸透着不知名的色彩,入鬓的墨眉浅浅微蹙。 皇帝不说时,他还不觉得什么,这一说,莫名的,居然也让他觉得有哪里想不通了。 他是最近太闲了吗?为什么屡次出手帮那只没良心的小狐狸?而且,还是在那只小狐狸一没恳求他二也没贿赂他的情况下,主动帮她的。 想不通为什么,詹玄羽只知道,帮林傲梅,是他下意识的行为,无关利益,没有任何原因和目的。他就是纯粹的觉得,林傲梅不能嫁给詹玄耀或者詹玄辉,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反正就是不能。 就算是重来一次,詹玄羽很肯定,他还是会这样做,即便他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这和上次出现刘永年一事时一样,帮林傲梅,似乎只是出于他最原始的本能而已,仅此而已。 脑海呢喃间,灵台骤时闪过皇帝的话,惊得詹玄羽猛然顿住了脚步。 一颗心倏然蜷缩,仿佛被丝丝缕缕的缠绕住。 这么殷勤的帮林傲梅,朕还真要以为你是看上人家了呢! 他,看上林傲梅? 被这结论吓了一跳,詹玄羽不由一顿。急躁的甩了甩头: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他帮林傲梅,只是因为皇帝的叮嘱和黎家的份上而已! 径自不去探究自己内心深处对这解释的怀疑,詹玄羽双足轻点,越过红瓦高墙出了宫。 守宫侍卫早已将此视为常事,见怪不怪,更无人敢出言制止。就算真有胆制止,也得有能力制止才行。这宫墙的高度,他们也做不到同羽世子那般一越而过啊! “主子!”见詹玄羽稳稳落了地,早已等候着的无霄忙恭身赶上前,禀道:“属下已经照您的吩咐,遣人将麒麟木观音吊坠送去右相府,言明给林二小姐了。” 无霄若是没禀,詹玄羽都差点忘记这回事了。皇帝适才看似不经意的话,无疑在詹玄羽心中泛起了波澜。此时无霄的回禀,更是触碰到了疙瘩。 回想细究起来,自己面对林傲梅时的种种行为,似乎真的,已经完全超出原先要戏弄她,或者有意让她欠自己人情的那个范围了。 即便眼前是自己的影卫心腹,詹玄羽也习惯性的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合理的情绪。所以,惑然归惑然,面上仍是一片平淡无波,因为有些疙瘩解不开,詹玄羽只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其余的便都忍住没有多问,尽量表现自己的不甚在意。 詹玄羽也分不清,这是在表现给无霄看,还是在表现给自己看。 无霄精明亮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位林二小姐,在主子心中是个特别的存在。难道,他猜错了?不应该啊…… “无霄!”胡思乱想之际,自己已经和詹玄羽离了数十步开外。听到詹玄羽叫自己,似是有事吩咐,无霄赶忙跑上前。 “你赶去靖州一趟,查查那边的一些大户临海人家,近几个月内,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詹玄羽没有回头,声音却犹自清晰。 无霄明显的没反应过来,眼中满是迷茫。 靖州?无缘无故的他去靖州查什么临海大户人家啊? 察觉到无霄的眼神,詹玄羽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吐字道:“麒麟木!” 无霄霎时间醍醐灌顶,思路畅通,眸光一亮道:“属下明白了!” 他就说嘛他就说嘛!他是谁啊?他是主子的心腹,影子一般的存在!即便在面上从看不出主子的心思,但从主子的行为上,又怎么可能揣测不出个一星半点呢? 主子的行际往往看似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但是,又有什么时候是真的妄为的呢?这些对于主子来说无关紧要,无关大局的事,换在往常,主子瞥都不会瞥,又怎么会亲自命他去查探呢? 听无霄的语气,詹玄羽就知道他的心思。冷冷道:“别多想,只是事关杜家,蛛丝马迹不好放过而已。” 那被雕刻成三面观音的麒麟木,足足有小臂大小,就是有钱都未必买得到。林芙蓉一个小小的右相之女,又有什么门路和本事用这稀世珍宝作为寿礼? 许在别人看来,林芙蓉有杜家这个外族相助,得到这三面观音,顶多只算有心和机缘巧合。 但詹玄羽不这么认为,他自己手中就有一块麒麟木观音吊坠,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麒麟木的罕见,绝非单凭有权有势就能找得到的。 若是别人,詹玄羽就算心有疑窦也不会去深究,但林芙蓉是杜明晦的外孙女,那就不同了。 因为赵松一事,詹玄羽寻根暗究,虽然短时间内还拿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指证,但杜明晦苟同贩卖军火,已经可以肯定。是故,那麒麟木三面观音,杜明晦帮着出了多少力,如何出的力,他都不得不去深究。 况且,那只小狐狸应该也……啪! 詹玄羽一拍额头,暗自倏然叫停。 怎么又想到她了!关那丫头什么事?他只是直觉林芙蓉那块麒麟木来得有蹊跷,才想顺藤摸瓜查查杜明晦究竟有没有从中出力而已!没准能借此找到更多的突破口,以便日后一触即发更加有力。 不是因为想帮林傲梅!没错,不关林傲梅的事,不关林傲梅的事,不关林傲梅的事…… 心中反复呢喃,不自觉却总是停留在“林傲梅”三个字上,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无奈的,狡黠的,敷衍的…… 惨了惨了,他这是魔怔了!绝对是魔怔了! 第154章 越俎代庖 五月中下旬的天气已经渐渐转热,虽还感觉不到多大的热意,却也让人格外烦躁。 三姨娘偷眼望着上首的林傲梅,只见她斜靠在圈椅扶手上,悠悠然拣拾着竹篮中刚采摘下来的时兴花卉,神情淡然无波,直看得三姨娘心中没个定数,也不知林傲梅是听没听到她适才说的话。 “二小姐?”低声再唤了一句,林傲梅终是微微抬眸,放下手中的花问道:“连三姨娘你都急眼了吗?” 三姨娘双眉难舒,望着林傲梅道:“如何能不急?从重楼亭的晚宴后,杜柳清除了老爷和老夫人还有大小姐他们,就几乎不再见任何人了。我和四姨娘屡次过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杜柳清美其名曰要安心养胎,连我们每天早晨的请安都免了!” 若在以往,三姨娘只巴不得能不每天去给杜柳清请安。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杜柳清有身孕已经快两个月,她们却连杜柳清的人都见不到,要找机会伺机而动,就远远谈不上了。 这是三姨娘不好说出口的潜台词,毕竟,杜柳清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留!所以即便是没有直接说开了来,三姨娘和四姨娘潜意识中,也已经默契的达成共识。 “据说,杜家还特地遣了名懂药理的丫鬟,送到杜柳清身边伺候着。如今,杜柳清不出秾华院,我们是什么意外都制造不了,她身边又多了懂药的丫鬟,更是什么藏玄机的东西都送不进去。整个秾华院,就跟铁桶阵似的!”四姨娘眉目上挑,接口抱怨道。 想等着杜柳清迎上来,她现在半步都不出秾华院,人也见不到。主动出击,又怕被她身边懂药的人识破,反被拖下水。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连半个多月,也难怪连三姨娘都急了。再这样下去,十月怀胎,就是弹指一挥间啊!到时再做什么就全都晚了! “正如你们防备杜柳清一样,她也一样防备着你们。加上现在,她知道我们联成一线,众矢之的,她更要处处小心了。以杜柳清的谨慎,在如此紧要关头,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林傲梅拿着银剪,将花枝底部的残枝剪下,抿唇轻声道。 这道理不说三姨娘,连四姨娘都想得通。换作是她们,也一样会这么谨慎的防备杜柳清。但是,问题关键是,她们该怎么做?面对比寻时还要谨慎的杜柳清,她们现在根本完全无从下手,即便是有几千几百种方法能让杜柳清“意外坠胎”,此情此况,却也毫无用武之地。 见林傲梅一派淡然惬意,三姨娘也莫名安心了许多,请教着发问道:“二小姐,您当前有什么主意吗?” “没有。”林傲梅手中拣花的动作丝毫未顿,随口应道。一瞬间让原本就着急的三姨娘和四姨娘更加着急了。 完了完了,连二小姐都无计可施,难道就只能任凭杜柳清越来越风光下去了吗? “不过,你们也要往远了看。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杜柳清现在的胎像,还不到两个月,胎像不稳,容易滑胎,所以,杜柳清才会比任何时间都谨慎,连人都不见。等胎像稳一些,即便是不为她自己想,也该为那孩子想想,总不能一直呆在秾华院中不出来走动?”林傲梅淡淡道。 三姨娘和四姨娘对视一眼,赞同的点点头,继而道:“二小姐说的没错。只是,现在趁杜柳清胎像不稳,是下手的最好时机。等几个月后,即便有机会出手,恐怕也达不到效果啊!” 她们想得到的,杜柳清也同样想得到。所以,在胎像还不稳之前,杜柳清所能做的,就是躲,躲得三姨娘她们无从下手。等到胎像稳定,确保不会轻而易举就发生“意外”时,再正面对上,只需谨慎些,以杜柳清的能力,若三姨娘和四姨娘出手,保不准还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二小姐,我们当真只能处于如此被动的地位吗?”现在明明应该是由她们主动出击才是,却偏偏总是处处受制于杜柳清。三姨娘不相信,林傲梅真的对此毫无办法。 “杜柳清有了身孕,我们全然落了下风,再不主动出手,恐怕就再无出头之日了!”四姨娘也同样不相信林傲梅会对此无动于衷,急急道。 二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说出的话看似填膺脱口,实际无不在暗引着林傲梅出主意。 林傲梅唇畔勾勒出浅笑,寂若古林,却又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潭眸若有似无的环瞥一眼二人,直看得三姨娘心里发虚。 她们,似乎说得过于直白了……二小姐又岂是那种会被她们三言两语就轻易玩弄于掌间的人? “万事有得必有失。别忘了,若非杜柳清有了身孕,这掌府之权,三姨娘觉得,你又还能握住多久?” 三姨娘闻言哑然,确实,她始终只是妾室,由她掌府,终究名不正且言不顺。 三姨娘从来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她深深知道,即使在杜柳清解了禁足之前,她的掌府之权暂时不会被收回去,但那也只是多则几个月,少则林箭澜一句话的时间问题罢了,一旦杜柳清解禁,就意味着她手中的所有权柄,通通要回到杜柳清手上。 但是,现如今杜柳清有了身孕,虽说这禁足一说自然也不了了之。而不同的是,杜柳清怀孕需要静养,不宜操劳,这掌府之权,便也顺理成章的不用交出去了。 十月怀胎,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她活动,打破杜柳清在府中的根基人脉,将杜柳清的人一个个都给揪了! 只是,单这样还不够,若能借此机会,一并将杜柳清也给一锅端了,那才叫两全其美。毕竟,坠胎伤了身子底子,也同样要很长的时间,是需修养生息,不宜操劳的! 但杜柳清又岂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她们有机可乘?所以,三姨娘和四姨娘是束手无策了,才会到傲梅阁来了。就祈禳着林傲梅能有什么主意。 若说因为这掌府之权,三姨娘心中还是有些许安慰的,那四姨娘,就只恨不得直接闹到秾华院去,将杜柳清那尚未稳的胎给闹没了才好,只差求星星告月亮,做梦都想着杜柳清能突然滑胎就好了。 现在,杜柳清怀孕,自然金贵着。三姨娘掌权,也没几个人敢得罪。她那所谓的从协之权算什么啊?谁会放在眼里?四姨娘自认比五姨娘先进的门,现在居然和五姨娘沦为了同一等级,心里怎能不憋屈? 所以,若非实在无计可施,形势所迫,她也不想和三姨娘联手。毕竟,在四姨娘看来,一旦扳倒了杜柳清,那三姨娘,就是她最大的对手。 想当然尔,在四姨娘潜意识中,并非单单只仇视杜柳清,而是连带着对三姨娘也抱有一定的戒心和敌意。 凭什么杜柳清怀孕,这掌府之权就落到了三姨娘手里,而她只得了个什么从旁协助的名头?这不公平! 四姨娘本来就心有不满,听到林傲梅对三姨娘说的话,更是暗自嘀咕。 四姨娘向来是藏不住情绪的性子,喜怒形于色,心里想什么,一般从她脸上都看得出来。 林傲梅见此柳眉浅蹙道:“四姨娘,任何事,都有轻重缓急之分,若是因小失大,那可是会抱憾终身的。” 三姨娘和四姨娘若真的对上,那林傲梅完全可以肯定,结果无疑是三姨娘占了上风。但是,四姨娘是死脑筋,若被人拿捏住利用好了,那也是一把利刃。 三姨娘和四姨娘二人要怎么明争暗斗,林傲梅都不会在意,但是,若这种明争暗斗会为杜柳清创造什么可乘之机,那林傲梅就绝对不允许出现。 如果四姨娘因为掌府之权和三姨娘杠上,一旦传开来,便宜的定是杜柳清。 四姨娘一怔,随而立马反应过来,林傲梅这是在告诫她,在这种时候,不可以因为掌府之权这点小事,就和三姨娘生了面上的间隙,从而反倒让杜柳清得了便宜。 轻重缓急,试问,三姨娘和杜柳清,哪个是轻?哪个是重?什么可以缓?什么又应该急? 四姨娘稍稍一对比,便有了答案。三姨娘和她一样都是妾室,所以,三姨娘手中的掌府之权,不论过了多久,她随时都有机会可以夺过来。可是,杜柳清腹中的孩子就不同了,一旦生下来,再要寻机对付,那无疑难如登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唯有趁着这孩子还没生下来之前,她们才有动手的机会。如果她因为和三姨娘杠上,而错失了这种机会,那无疑是让杜柳清捡漏渔利而已。 四姨娘垂眸恭首朝林傲梅道:“二小姐教训得是。” 也不知是真听进去了,还是碍于林傲梅不敢反驳。但是,四姨娘终究是想通了其中道道,至少在杜柳清彻底败落之前,对三姨娘,四姨娘还是会收敛着的。对于林傲梅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从进傲梅阁,林傲梅就看出四姨娘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怂恿林傲梅出手,最好是和三姨娘联合出手,去对付杜柳清。而她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三姨娘的想法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总之,杜柳清不好对付,自己明哲保身重要,能不出手,就尽量不出手。这便造成了二人言语间,不约而同的都把对付杜柳清的事往林傲梅身上引。直到被林傲梅幽寂如古林的眸子一扫,二人才猛然惊觉,杜柳清不好对付没错,但二小姐同样是个狠角色,又岂会被她们玩弄股掌之间? “其实,我和二位姨娘所处的地位,是不一样的。所以,不管杜柳清腹中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我都不是很在意。林严昱和林芙蓉我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去忌惮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呢?”林傲梅将修剪好的花插入青瓷菱角梅瓶中,顿了顿温声询问道:“二位姨娘觉得,我像是那种,会做越俎代庖,多此一举之事的人吗?” 杜柳清腹中的孩子对三姨娘和四姨娘的威胁,远远要比对林傲梅大多了。 妻妾向来是对立的两面,此消彼长,杜柳清地位越稳固,三姨娘和四姨娘就越无翻身之地。林傲梅是府中的小姐,甚至是嫡出小姐,杜柳清腹中的孩子,直接来说压根威胁不到她,顶多只是更巩固了杜柳清的地位,间接影响到林傲梅而已。 三姨娘知道,林傲梅这样说,就是在告诉她们,她压根没把杜柳清腹中的孩子放在眼里,所以绝不会主动出手,去对付杜柳清腹中的孩子。如果她们觉得这孩子威胁到她们了,就自己动手,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二小姐误会了,婢妾二人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实在无计可施,才想来求教二小姐而已。”三姨娘脑筋转得快,听林傲梅话风不对,赶忙补救道。 面对现在密不透风的秾华院,她们已经全然束手无策,如果林傲梅有主意,却因为她们耍了心机不帮忙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最好。”林傲梅摆弄着插好的花,随意道。 做事总有个主次,这件事说什么都没道理由她来出手。她不想去计较三姨娘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是,要她出手,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在目前,这孩子还威胁不到她什么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不过,三姨娘若是出手,她也不会去阻止,甚至在紧要关头,还可能会稍稍帮她一把。 “放心,杜柳清等不到胎像多稳,就一定得出秾华院的。”林傲梅黠眸凝慧,折射出运筹帷幄的色彩,施施然道。 “二小姐,此话怎讲?”杜柳清不出秾华院不见人,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只要杜柳清出秾华院,她们出手的机会就大了。 “杜柳清不出窝,就拿火烧了她的崽子窝,单用烟熏,也能把她给逼出来!”林傲梅没有说得多清楚,却已经足够让三姨娘肯定,林傲梅一定有办法,能让杜柳清在短时间内不得不出秾华院! “不过,剩下的事,我都不会插手了。三姨娘和四姨娘,就各凭本事!单枪匹马的话。你们俩都不是杜柳清的对手。” “是,婢妾明白了。”三姨娘起身道,明眸湛然瞥了一眼对面的四姨娘。 四姨娘一头雾水,明白?明白什么了? 第155章 逃而复返 恢宏庄严的京兆府,衙役官差肃立在官府大门前,过往路人,无一敢在此喧哗。而那旁边一声声激扬的击鼓鸣冤之声,却堪堪将这份肃静打破,惹得路人无不站定侧目。 衙役官差早已驾轻就熟的转身进府通报,击鼓的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众人低声谈论着,却似乎无人识得此人。 而一旁的衙役,却有不少一眼就认出了此人。 这个人,分明就是月前刚刚越狱逃跑,那个半路截杀当朝右相的刺客——武楷! 此时他衣衫褴褛,形象邋遢,眸中布满疲惫和沧桑,全然没有了之前抵死不招认幕后主使的那抹坚定。 衙役只道自家大人料事如神,早在武楷越狱时,赵师良便曾道,武楷还会自己回来的。原先还不大信,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稍许,进门通报的衙役复赶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同另外几个衙役,一同将武楷押解进府,升堂审问。 这次升堂,并没有公开问审。路人百姓即便再好奇,心中疑惑到底是哪家人又有了什么冤屈,却也无从得知。更不知道前来击鼓伸冤的何许人,居然连案情都如此隐蔽。 约莫小半个时辰,京兆府大门再次打开。出乎所有人预料,见到的居然是府尹大人步伐生风的赶出了府,上轿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右相府方向而去。 府尹官轿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众人觉得没热闹可看,渐渐散去,场面这才平静了下来。 随着赵师良的离去,京兆府门前是平静下来了。而右相府也随着赵师良的到来所带来的消息,变得不再平静。 林箭澜听完赵师良对武楷状词的回禀,手中的茶盏几近捧不稳。皱眉问道:“武楷是杜府的护卫?” “武楷确实是这样说的,但论是真是假,卑职也……”不敢给予太过肯定的回答,赵师良只含糊其辞的道。 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林箭澜的脸色渐趋于冰冷。 武楷越狱又回来自首这一局,本来就是他设计安排的,所以,武楷此时的招供是真是假,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如果觉得武楷越狱回来之后的招供还是假的,那他又何必设这一局呢? 只是,这个招供的结果,却着实出乎了林箭澜的意料。 武楷是隶属杜府的护卫,上次的刺杀,又是听从于芙儿之命行事,且刺杀对象并非是他,而是梅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是在林箭澜意料之外,甚至是想都没有想过的。但现在一次性跟他说,这全部都是事实,难免让林箭澜接受不了。 如果是别人跟他这样说,那林箭澜无疑会觉得离谱得想笑。可是,武楷…… 武楷之所以会逃而复返,是因为,从一开始,一切便都尽在林箭澜的掌握之中。 武楷是个死忠的真汉子,就算是挨尽了京兆大牢的种种酷刑,也半个字都不指认谁是幕后之人。是故,林箭澜只能剑走偏锋。 依林傲梅当日的主意,林箭澜便设计了一出瞒天过海的戏俩。 武楷越狱当晚,京兆府大牢中潜进了几个蒙面黑衣人。而这些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的。 杀谁?自然是武楷了。 可惜紧要关头被守牢官差发现,最终杀人未遂,畏罪潜逃。而一同逃出的,还有气息奄奄的武楷。 武楷当时虽然重伤,只剩下些许毅力支撑着的意识,但是,仍清楚的记着,这几个蒙面黑衣人,趁乱将他劫出了牢狱,却不是要救他,而是将他带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林子里,把长剑对准了他,冷冷道:“武楷啊武楷,怪只怪你没能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还沦为了阶下囚,这么大一个威胁,主子又岂能留你得了?” 武楷听完了这句话,当即撑着全身最后一口气问道:“你们、你们是……” “是,我们就是来灭口的,受死!”蒙面黑衣人说完,举起手中长剑,毫不留情的朝武楷身上的要害处刺去。 他在牢中本就受尽酷刑,遍体鳞伤,此时已然毫无还手招架之力。只是,他不相信,他不信他的一片赤诚衷心,换来的,居然是被灭口的结果! 认命的闭上眼,武楷无边的恨意与悔意在心中泛滥成灾。 许是上天眷顾,武楷并没有感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和生命的流逝。 他被人救了。 救他的,是居住在这附近,以打猎砍柴为生的朴实村民。 他在村民的帮助下修养疗伤,可是,那些人灭口未遂,又几次三番到附近搜寻,武楷只得拖着重伤的身子,暗暗的四处逃离。 在那些日子,可以说是武楷一生中最难过的时候。 官府在通缉他,那边的人又在寻他,要杀他灭口。他就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东躲西藏。好在途中遇到了不少好心人,否则,武楷都不确定,自己能否熬到现在。 他从小习武,皮糙肉厚的,即便满身重伤,也只修养了将近一个月。再三权衡利弊,再加上耿直的性子使然,武楷终究决定,自己到京兆府投案。 既然指使他的人怕事情败露,就要杀他灭口,那他们不义,也就别怪他不仁! 只是,武楷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些所谓要杀他灭口的人,不过是林箭澜派去诈他的。包括那些在紧要关头救他的命,沿途上帮助他的“好心人”,无一不是林箭澜安排的。一步一步,就为了能逼得武楷不打自招。 倒不是因为杜柳清真的有情有义,才没派人去杀武楷灭口,而是她在以进为退,另有算计罢了。 但是,这些武楷并不知道,林箭澜也不知道。只有林傲梅从秋水的禀告中知道了其中的弯弯道道,又加以引导设计,让此事无处遁形。 林箭澜亲自精心设计,自然可以笃定,这一计若成,那武楷招供的,就没有说假话的道理了。所以,武楷所说的,林箭澜没理由怀疑他在说谎。可同样的,林箭澜也不敢相信,这远出乎她意料的这些结果都是真的。 “大人,下官仅仅只是如实传达,事情如今看来,牵扯甚大,下官实在无能,无力再审,还望右相大人自己定夺。下官,无能为力!请右相大人恕罪!”赵师良撤袍下跪告罪道。 这事可是牵扯到了杜家,说不定会就此造成两家关系恶化。他可早听说了,孟老夫人寿辰当天,右相就已经和杜家生了些间隙。至于因为什么原因,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这无关紧要,他只要知道,右相大人现在和杜家,已经有了隔阂就够了。 而这一次的事,难保不会成为导火线,使得两家生了隔阂的关系又火上浇油一把。他可不想成为这导火线的点火之人,到时可真里外不是人。难保右相大人不会迁怒于他,又开罪了杜家。 况且,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牵扯到右相,那叫大事。若这大事再牵扯到了杜府,那也就可以叫家事了。毕竟,谁不知道杜府和右相府,还是姻亲关系? 所以,这件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得全数交由右相大人去处理。反正他是无能为力了。 不管杜家和林芙蓉是否真的对此事参与其中,林箭澜都不愿闹得众人皆知。不仅因为牵扯到杜家和林芙蓉,更因为,身为为官者,以如此刁钻的手段设计人,虽效果可观,但也不太好公诸于众。 所以,赵师良如此说,林箭澜便也顺坡下驴道:“也好。毕竟此事与本相切身相关,交由赵大人审理,本相难免于心不安。” 赵师良听言顿觉松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淌这趟浑水了! 第156章 试探露馅 遣走了赵师良,林箭澜负手独立于桌案前,脑海中回想着林傲梅回府以来,林芙蓉和杜柳清对林傲梅表现出的亲和态度与种种照顾有加的行为举止,林箭澜心中甚是杂乱无章,一片浑沌。 凝眸盯着桌案上武楷签字画押好的状纸,无论看多少次,上面的内容,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来人!去把大小姐唤来,就说我有事问她!”斟酌沉吟了许久,林箭澜终是决定私下唤林芙蓉过来问个清楚。想了想又再次吩咐道:“别让夫人知晓,只让大小姐一人过来便好。” 书房外的小厮听到吩咐,应了一声便领命离去。 林箭澜闭目捋了捋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始终没捋出有哪里脱了自己的掌控,只疑惑,这尽在自己掌控的设计,为何会出了这么一个脱了掌控的结果呢? 林箭澜的书房,向来属于府中的机密重地,重兵把守着。所以,就连林芙蓉进出的次数,都可谓屈指可数。 接到小厮的传话,林芙蓉虽有些疑惑,不解林箭澜为何会唤自己到书房去。但随而想了想,便觉得林箭澜兴许是要过问自己打理产业的事,毕竟,自己接手三家店面,到现在也已经快半个月有余。林箭澜要过问下情况,实属正常。 顺带将整理好的几本账本也一并带上,虽不确定是否派得上用场,但若林箭澜真是要过问这些店面的情况,也能少些麻烦。 独自一人进了书房,便见林箭澜正靠在桌案前闭目假寐。 林芙蓉出言低唤了一声。对于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唤自己前来,林芙蓉并没有多想会是什么不好的事。 听到林芙蓉轻柔的声音,林箭澜才缓缓抬起眸来。 其实,从林芙蓉踏进书房的一刻,林箭澜就已经察觉到了。之所以没有睁眼,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盘问而已。 “你来了,坐!”林箭澜坐直了身子,用奏章不动声色的将桌案上那张状纸盖住,叹了口气道:“芙儿啊,你是我的长女,又从小明事理,知进退,父亲对你,一直抱有很大的期望。梅儿是我的次女,她虽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却也是个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姐妹两个不和睦。你知道吗?” 林芙蓉暗自疑惑丛生,看来,父亲并不是要过问自己打理产业的事。 可这是怎么了?父亲为何会突然跟自己这样说?难不成,父亲是察觉到了自己和林傲梅之间并非表面上的亲昵吗? 细思之下又觉不对,如果是这样,那父亲该是把林傲梅也一同叫来才是。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跟林傲梅闹不和,那可是两个人的事,以父亲的性子,没道理只说她一个人啊! 虽疑惑,林芙蓉也机智的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笑靥温婉,只垂首应着知道,便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林箭澜的下文。 “梅儿离府的五年间,芙儿,你曾派人去探望过她吗?她过得怎么样?”林箭澜如电的眸子并没有直视林芙蓉,余光却是将她的反应表情尽收眼底。 见林芙蓉听到问话后,一瞬间眸光心虚微闪的呆怔,林箭澜也暗自顿了顿。 林芙蓉权衡了稍许,终是硬着头皮肯定道:“曾遣人去探望过几次。二妹妹她、在邯珥村她、她……” 林芙蓉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袖中素手紧紧的绞着帕子。倒不是因为多紧张,而是,她直觉自己编不下去了。 探没探望过,这个问题要么回答肯定要么回答否定,并没有多难应。可是,林傲梅五年间生活得怎样,她怎么清楚?甚至,她连邯珥村那地方是鸟不生蛋还是富庶之地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清楚林傲梅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她又不能如实回答,说从来没有派人去探视过。否则,绝情如此,还不知父亲要怎么想她。 顾自呢喃了好一会,偷眼见林箭澜的视线并没有盯紧她,林芙蓉的紧张才稍稍缓解了下来。 其实,林芙蓉也并非全然不知道林傲梅五年间的处境。毕竟,杜柳清克扣林傲梅例银一事,林芙蓉也是心知肚明的。单从这一事,林芙蓉就能想象到林傲梅在邯珥村的日子并没有多好过。 可是,她又不能直接回答说,她派去的人曾回禀林傲梅的日子很不好过。否则,一旦林箭澜发问,既然她知道,那为何不早说之类的话,她就更加无言以对了。 忽而想到了什么,林芙蓉思路一畅,这才顺溜的接着道:“父亲应该也听祖母说过,府中拨到邯珥村的例银,都没有送到二妹妹手中。二妹妹回府之际,祖母还曾因这事怨怼过娘亲呢!父亲也知晓娘亲的性子,又怎么会做这种事,后来彻查,也证实的确是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并且加以严惩了。可是,再怎么样,二妹妹五年来所受的苦,却都是无法弥补的。每思及此,女儿都觉得,很是对不住二妹妹!” 林芙蓉将无法编织下去的回答总体化,避重就轻,并没有直面详尽的回答,自己“遣去探视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林傲梅在邯珥村的处境,却也说得没有什么错处。 林傲梅回府的当天,孟氏确实有告诉过林箭澜,林傲梅好几年的例银被克扣殆尽之事,并且将矛头直指杜柳清。 但是后来,杜柳清便派人着手调查此事,结果自然是底下的人中饱私囊,阳奉阴违,和杜柳清没有关系。林箭澜也因为信任杜柳清,所以,这件事便到那里为止。 可是,现在不过旁敲侧击的这么一试探,林芙蓉那明显不再行云流水的表情,让林箭澜原先的全然相信顿时裂开了一个口子。 芙儿若真的遣人去探视过梅儿,又怎么会说不出梅儿五年间的实况?难道真那么巧,他五年间派了非人去探视梅儿,而芙儿派去的,也是一些看了之后不懂回禀的人? 事实上,在这五年间,林箭澜都没少遣人去探视过林傲梅。 可是,得来的结果却明显与事实不符。 原因是他身边的事务离不开石稀,每次派去邯珥村探视的,都只是府中的下人。而这些人,原先一两年还不敢,后来竟都玩忽职守起来。占着邯珥村地处偏远,他又没有亲自过去,便私吞路费,干起了欺上瞒下的浑事。 偏偏梅儿被克扣例银的事又是出现在后面几年,这才导致了他只知喜而不知忧的情况。 后来梅儿回府,他从孟氏口中知道了例银被暗中克扣一事,便派石稀亲自去邯珥村查探过,经那里的村民反映,他才清楚,五年来梅儿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后来这些下人也都被林箭澜发卖出府了,但林箭澜不知道的是,这些人被发卖出府,转眼便被杜柳清暗中派人拿钱封口送走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从很早之前,就被杜柳清收买了。 杜柳清办事素来周密,既然敢克扣林傲梅的例银,又怎么会不做第二手准备,傻愣愣的让林箭澜派人去发现呢? 这些林箭澜都不知道,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若非自己所托非人,必然不会五年来都对林傲梅的生活实况一无所知。而若林芙蓉真有遣人去探视林傲梅,难不成也是派了不靠谱的人过去?若是这样解释,虽牵强了些,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 只是,就算派去的人欺上瞒下,也总得有欺上的名头? 正如他,五年来得到的回禀消息,就是林傲梅在邯珥村生活得很好,虽比不得京中锦衣玉食,但日子无忧无虑,过得很平静。 但是,林芙蓉适才完全就是编织不出来的呢喃话语,后面甚至直接断章取义,投机取巧的回答。根本没有谈到她遣去探视林傲梅的人回来后如何回禀。 这其中细节,难道没有蹊跷之处吗? 林箭澜终究是林箭澜,一国之相,百官之首,平素没有发现什么,是他太过信任,从没有想过要去试探,去深究。可是,一旦心里有了猜忌,林箭澜的敏锐度和洞察力,绝对不是盖的。 失望感在心中弥漫,是对林芙蓉的失望。 可是,林箭澜暗暗告诉自己,林芙蓉无中生有欺骗他,对林傲梅的感情真挚与否是一回事,但派人要刺杀林傲梅又是另外一回事。 面上不动声色,林箭澜接着道:“芙儿,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为父遇刺,梅儿替为父挡剑一事?” 林芙蓉本以为自己算应付过去了,孰不料还未待窃喜,便被林箭澜的再次问话吓得倏然一顿。 若说适才林箭澜问五年间有没有去探望过林傲梅,林芙蓉除了疑惑之外,并无多大的紧张之意。那么现在,就是真的紧张了。 暗暗咽了咽喉,林芙蓉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小心翼翼的道:“自是记得,爹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袖中的手冒着冷汗,紧张得发抖。 不会,不可能的!就算武楷真的招供,父亲也不会信的!不会信的! 或许,林芙蓉猜的没错。若武楷是在被抓之后,熬不住百般酷刑的情况下直接招的供,那林箭澜会信的可能性,兴许真的很小。 但是现在,武楷的招供,完全是在经过林箭澜亲自百般曲折设计之后得来的结果,那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林箭澜不信,就等同间接在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所以,就是想不信都很难。 林箭澜自然不会将经过解说详细,只直接言结果,沉声道:“今天京城府尹过来说,那些刺客的领头人武楷,已经招供了。” 虽然有一点心里准备,也觉林箭澜必不会相信和她有关。但闻此言,林芙蓉仍是如遭电击雷轰,差点便按捺不住,条件反射的从圈椅上弹起来。 幸而最后按捺住了,但神容表情,就无法控制得多么完美无瑕,天衣无缝了。 “招、招供了?这么久,女儿还以为那人早就招了呢!居然到现在才招吗?”林芙蓉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极为勉强,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小。 不得不说,现在的林芙蓉还是太嫩了,也得亏林箭澜顾及杜柳清怀有身孕,没有通知她,否则,有杜柳清在,她的镇定,多少都能感染到林芙蓉,林芙蓉也不至于这么做贼心虚,苍白的脸色任是谁也看得出她在紧张。 林箭澜精湛的亮眸微眯,紧盯着林芙蓉紧张得发白的脸色,直觉已经没有必要再试探下去,叹了口气沉声道:“芙儿!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从没有过的冷凝语气,让林芙蓉差点就要跪地认错。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双手死死的绞着绣帕,林芙蓉咬唇垂死挣扎道:“爹爹说的,芙儿、芙儿不明白!” 林箭澜满身的冷色沉淀眸中,直直的盯着林芙蓉。她如画的面容上,妆容精致依旧,长眉若黛,粉唇如樱,唯有一张俏脸,因为心虚紧张,展现出的,是连胭脂也掩不住的苍白。 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引以为傲,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好!好!好!他的好女儿啊!真的是好女儿啊! “不明?,为父就让你看个明白!”抽出奏章下的那张状纸,扔到林芙蓉面前,林箭澜冷声道:“你自己看!” 颤抖着拿起状纸,林芙蓉一目十行的看完,当即失了魂一般摇着头道:“不是的,这是在污蔑,这是在污蔑啊爹爹!难道您不清楚女儿的为人吗?女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爹爹明鉴啊!” 林箭澜的眸中尽显失望,皱着眉道:“污蔑?为什么他不污蔑是梅儿在自导自演,而要污蔑你?芙儿啊芙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林芙蓉花容失色,“扑腾”一声跪落在地。 失望?父亲对她失望?她从小就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可是这一切,在林傲梅回府之后,就都变了!都变了!变得父亲居然告诉她,她太让他失望了! 这都是因为林傲梅!都是因为林傲梅! 第157章 慌不择路 暖暖的晨曦洒落一地金光,临窗而坐,林傲梅眼眸微垂,遮住眸底的光泽。素指纤长白皙,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琴弦。 碧泉推门而入,曲身在林傲梅耳际低语了一番。 “她进书房多久了?”十指压下七弦,止住了不成曲调的琴音。林傲梅轻柔的声音在一片金光中泠泠转开。 “奴婢和苗嬷嬷打探到现在,约莫好几柱香的时间了,都没见大小姐出来。书房的守卫还说,老爷的语气似乎要比往常激怒了些,在书房外,都不时隐约的听到老爷的声音。至于是说什么内容,就听不出来了。”碧泉亮眸清明,复问林傲梅道:“小姐,需不需要去通知继夫人呢?” 林傲梅透过窗棂,望向书房的方向,悠悠道:“不急。”继而话风一转,浅笑道:“不过,倒是可以先去通知三姨娘二人。”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碧泉会意,应了一声便要离去,却被林傲梅唤回:“这事让以蝶和白蔹去就好。你和笋香,等时候到了,随我去一趟书房!” “是。”碧泉点头应道,随而退出里屋吩咐以蝶和白蔹去了。 林傲梅眸中氤氲清泠,她可不信,这么大动静,杜柳清自己会得不到消息,哪里需要她去告知? 正好,她也想借此看看,杜柳清在书房那一片区域中布的眼线,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机会她可是给三姨娘和四姨娘创造好了,能不能得手,就各看本事了。希望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啊! 眸中黠光掠过,林傲梅唇畔勾勒出的浅笑胜尽星华,赛似罂粟,透着淡淡的冷艳气息。 而书房中,林箭澜此时极为不好看的脸色,也同样透着冷意。 为什么他不污蔑是梅儿在自导自演,而要污蔑你? 因为林箭澜的一番话,林芙蓉原本的慌乱,逐渐凝聚成林傲梅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盘桓不散。 为什么不污蔑林傲梅,而要污蔑她?现在就连爹爹也觉得,林傲梅比她可信了对吗? 如果今天是武楷的招供说,当天的那场刺杀,都是林傲梅在自导自演,那爹爹会不会就像现在诘问自己的这样诘问林傲梅呢? 虽然林箭澜话中并没有刻意在偏袒林傲梅,但听在林芙蓉耳中,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因为武楷所招供的是自己,而不是林傲梅,所以,父亲才能做到如此决绝! 恨意弥漫,既然如此,那今天不是林傲梅死,就是她林芙蓉亡! 心一沉,林芙蓉破釜沉舟,朝林箭澜哭诉道:“爹爹,难道、难道说,仅凭那武楷的一面之词,爹爹就如此深信不疑,觉得那些刺客都是我指派的吗?这不是很荒谬吗?正如爹爹所说,武楷为什么不污蔑二妹自导自演,而要污蔑女儿?难道,这就不可能是二妹妹在自导自演,又串通好武楷来污蔑女儿的吗?爹爹口口声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明显就是在偏袒维护二妹妹,全然不顾及不信任女儿……” “啪!”清脆的巴掌声宣泄了林箭澜胸膛中的滔天怒火,也打懵了喋喋不休的林芙蓉。 “孽女!”打完了林芙蓉的手复又重重的砸向桌案,林箭澜的精眸怒瞪冷叱道:“我不信任你?我若不信任你,又何必单独唤你前来!我若不信任你,又岂会一直觉得你对梅儿情真意切?我若不信任你,又岂会护你若掌上明珠!我就是太信任你,才让你到现在都如此不知悔改,慌不择路竟连亲妹妹都能攀咬了!你、你这个孽女!” 先前对林芙蓉派人刺杀林傲梅的行为,令林箭澜恼怒失望自是少不了的,但现林傲梅安然无恙,林箭澜也不至于暴怒至此。可是,林芙蓉这番破釜沉舟,要拉林傲梅下水的话,却更是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了林箭澜的底线。 林箭澜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他允许自己的子女犯错,却不允许他们犯了错后仍然不知悔改,更别提林芙蓉这种为了自保躲避,肆意攀咬污蔑他人的行为了。 况且污蔑的,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林芙蓉并不知道林箭澜的想法,也不清楚武楷招供过程的来龙去脉。捂着红肿脸颊的手颤抖着,林箭澜的话,只是更让她觉得证实了心中的想法罢了。 果然,一说是林傲梅在自导自演,父亲连话都没有说,就直接用行动证明了心中对林傲梅的信任。 可是她呢?一说是她背后指使的,父亲就找她过来单独诘问。 这不是差别偏心,又是什么? 怒声顶撞林箭澜道:“爹你打我!为了维护林傲梅你竟然打我!你还敢说你心中没有偏心林傲梅吗?” “你!”林箭澜怒得说不出话,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般无礼顶撞自己的,是昔日那个温婉大方,柔然娴淑的大女儿。 他自认,对于林芙蓉这个女儿,他从来没有半分亏待过。 幼时因为杜柳清还是侧室的关系,林芙蓉也只是庶女身份。因此林箭澜也觉对不住林芙蓉,更因是第一个女儿,从小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即便其他子女相继出世,对林芙蓉向来也是最偏疼的一个。 五个手指都有长短,又怎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真正的一视同仁呢? 可是,虽然和林芙蓉的父女情,要比其他子女来得较为亲昵些。但林箭澜对其他子女也依然照顾有加,没有多么厚此薄彼,一直尽心尽力的当好一个父亲的角色。 除了林傲梅,林箭澜无论是对林芙蓉这个嫡女,还是林汀兰林慕芫这些庶女,甚至是林严昱林严恒他们,都没有半分亏心。 正因如此,对其他子女越是周到爱护,便更明显的比较出这么多年对林傲梅的疏忽。 所以,林傲梅回府后,林箭澜不免会更加尽心的照顾,说是愧疚也好,补偿也罢。而后来也因林傲梅甚得他心,所以越发偏疼了几分也不是没有的事。 但偏疼林傲梅,并不意味着就疏远林芙蓉或其他子女。都是自己的骨肉,林箭澜焉有不喜之理? 况且一码归一码,他不会因为偏疼,就盲目的偏袒。对林芙蓉是如此,对林傲梅也是如此! 林芙蓉却只道是武楷招供了幕后主使是她,所以林箭澜才会相信。若武楷招供的矛头是指向林傲梅,那林箭澜就必然不信。是故造成了这般扭曲的心理。只看到林箭澜维护信任林傲梅,没有看到这份信任是来得有理有据的,也没有想去了解,林箭澜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去信武楷的一面之词。 林芙蓉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林箭澜偏袒林傲梅。同样的情况,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林箭澜就信了。而泼到林傲梅身上,林箭澜就全然不信。 带着这般心思顶撞的话,也难怪把林箭澜气得说不出话了。 林箭澜双拳紧攥,生生掐出了血丝,才抑制住再打林芙蓉一巴掌的冲动。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将这女儿打醒过来! “爹,大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轻灵如山中清泉的声音,带着疑惑诧异的语气,从檀木门边传来,微微缓解了林箭澜此时的满腔怒火。 林芙蓉听到声音当即垂下了头,试图遮掩住颊上的红肿。 她是比林傲梅更高贵的存在,她不要!绝对不要在林傲梅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狼狈! 可林傲梅偏不遂了林芙蓉的愿,见她行为有异,眸中掠过黠光,便急忙赶上前,焦作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为何要遮住脸呢?”说着,伸手想去拉林芙蓉遮在颊上的手。 林芙蓉一急,甩手侧过脸怒声道:“不用你管!” 似乎用力大了些,竟是将半蹲下身子的林傲梅推得往后倒去。 林傲梅显示毫无防备,直直栽倒在地上,柔荑双手擦过地面,划出了斑斑血迹。 “嘶!”林傲梅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看着林芙蓉,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不相信一向待自己温柔的大姐姐,竟会毫无预兆的将自己推倒在地。 林箭澜自是看到了全过程,伸手去扶正要摔倒的林傲梅却已经来不及。看着纤细柔荑上涌出丝丝血迹,怒斥林芙蓉道:“你疯了吗!” “爹,我没事。是我自己一时站不稳而已,不关姐姐的事。”林傲梅拉住林箭澜的袖子,面露紧张道。 林芙蓉被林箭澜叱得目瞪口呆。她就是再急昏了头,也不会在林箭澜面前明目张胆的推倒林傲梅! 她适才只是甩开林傲梅的手,抽出自己的手而已,压根就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林傲梅又不是纸做的,再怎么猝不及防,也不可能会摔倒啊! 除非,林傲梅是故意的! 显而易见,林傲梅确实是故意的!因为她正立于林箭澜身侧,嘲讽似的望着自己。 “让白嬷嬷给你清洗下伤口,上点药!”林箭澜没有理会林芙蓉,只朝着林傲梅道。 林傲梅摇摇头,掏出袖中的绣帕擦拭掉血丝,再将破皮的地方缠住,便笑着道:“这样就好了,不用麻烦。” 见只是稍稍破了点皮,林箭澜便也由着林傲梅。问道:“你怎么会过来了?” “爹爹有大姐姐在就忘了梅儿不是?现在辰时了,梅儿这时候过来,难道不对吗?”林傲梅挑眉娇俏道。 林箭澜杂乱抚额,每天梅儿都是在这个时候过来帮自己分类奏章打下手的,今天出了这事,他竟给忘了。 “爹,为什么大姐姐在跪着?让大姐姐起来坐着不好吗?”林傲梅状似懵懂不解的道。 林箭澜冷哼一声,甩袖不答。 林傲梅不依不饶的扯着他袖子,以眼神担忧的询问着。 招架不住林傲梅的眼神,林箭澜正要说什么,便听外头石稀禀道:“老爷,夫人过来了!” 林芙蓉顿时抑制不住的一喜。 娘亲过来了,她们一定能反败为胜的! 她虽惹怒了爹爹,可从头至尾,她可都没有招认过!只要娘亲在,就一定尚有转圜的余地!武楷算什么?又是谁?她们可不认识! 林箭澜也并没有多想,刚要开口让杜柳清进来,林傲梅便状似无意的道:“爹爹也请了二娘过来吗?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林箭澜刚要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间,梅儿这么一说的话…… 他并没有让人通知柳清这件事,甚至,他适才还特地交代,不要让柳清知道,只让芙儿过来。既然如此,柳清又怎么会知道芙儿在这里,还在这时候赶了过来呢? 疑惑归疑惑,杜柳清如今有身孕,怎么说都不好让她在外面顶着太阳站着。林箭澜遂道:“让夫人进来!” 杜柳清一入内,便见自家爱女跪在地上,垂首无声啜泣着。而林傲梅则是华服佩环,亭亭立在林箭澜身侧。这鲜明的对比,顿时让杜柳清暗叫糟糕。 一得到手下人传来消息,她就立马赶过来了。难道说,还是来晚了吗?芙儿禁不住箭澜的试探,什么都招了? 林芙蓉心里正委屈着,一见到杜柳清,哭得更是大声,当即眼泪汪汪,梨花带雨。 “你坐。”林箭澜也不确定杜柳清对这件事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按理说,林芙蓉做了这么大的事,杜柳清不会不知道。可是,林箭澜又觉得,如果杜柳清知道,没道理没有拦着林芙蓉去做这种糊涂事。 事实上,杜柳清确实知道,可却是在事情落败之后方才知的情。 林箭澜猜想的也没错,如果杜柳清事先知情,就不会允许林芙蓉做这种糊涂事。倒不是不允许林芙蓉伤了林傲梅,而是不允许林芙蓉如此贸然的就派人刺杀,落下把柄。 “你有身孕,怎么不在秾华院好好休息?”林箭澜脸色比适才好转了点,却仍有些生冷。 “偶尔也要出来走走。原本想过去芙蓉苑看芙儿的,却听丫鬟说,你今早唤了芙儿过来,左右我闲着无事,便过来看看。”杜柳清看似回答,看似解释的道。 她自然不能说,是她安插在这边的眼线告知她芙儿情况不妙的,所以只能这样道。 而现在看来,芙儿的情况,岂止是用不妙二字可以概论的? 第158章 明着闹翻 杜柳清的话,让林箭澜顿觉自己多心。柳清会在此时过来书房,想来也只是单纯凑巧罢了。 狐狸已经露出尾巴,林傲梅也不在意,杜柳清解释得多么疏而不漏。顺着杜柳清的话朝林箭澜问道:“爹爹,是什么事惹您这般生气,还迁怒起大姐姐来了?” 林箭澜并没有迁怒林芙蓉,是这怒气本就因林芙蓉而起。 原本就没打算瞒着林傲梅,既然此时杜柳清和林傲梅恰巧都在,那林箭澜倒也省得同样的事说两次了。 未待林箭澜开口说出缘由,林芙蓉便先一步,泫然泣诉朝着杜柳清道:“娘,爹爹他仅听一面之词,就认定当日城郊树林的刺客,是芙儿派去的!芙儿一时委屈失了分寸,自知顶撞爹爹大逆不道,爹爹若要打要罚,芙儿绝无半句怨言。可是,这无中生有的污蔑,芙儿却万不能委屈求全!” 杜柳清一听此,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看来,芙儿并没有招认。那这件事,就还没有到那么坏的地步。 林芙蓉不知道,杜柳清却知道。林箭澜此番唤林芙蓉单独前来,多半还是存在着试探的心思多一些。否则,若是林箭澜真不信任林芙蓉的为人,那这么大的事,直接打骂责罚都是轻的。 可杜柳清也不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却禁不住林箭澜的试探,再加上慌不择路的攀咬林傲梅,此时林箭澜心中的那抹不敢相信已经渐渐消散。 林芙蓉先林箭澜一步说这话的本意,一是要透露给杜柳清知道,她并没有招认,让杜柳清随机应变。二也是想借此,希望能引起林箭澜的恻隐之心。 “城郊树林的刺客?”林傲梅惑然掩嘴道,“爹爹,这……” 林箭澜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是啊!那人把什么都招了!” 林傲梅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眼神迎上林箭澜如电的眸光。 林箭澜知道,林傲梅是个聪慧的。所以,必然是已经想到了来龙去脉。林箭澜很理解林傲梅此时的混乱,甚至感同身受。所以有意让她静一静,并没有让她说什么。 林傲梅却是漆眸黯淡,喃喃问着林芙蓉道:“大姐姐,为什么……你告诉梅儿,这不是真的,不是……” 有了杜柳清在,林芙蓉也仿佛有了主心骨,神情不再如之前一般慌张。 林芙蓉知道,恐怕不用武楷招认,林傲梅都一直心知肚明,那次的刺杀是怎么一回事。可一到爹爹面前,林傲梅就变得如此惺惺作态!偏爹爹还最吃她这一套! “自然不是我!定是有人撺掇起来污蔑于我!二妹妹你说,这人会是谁呢?”本来只想着能撇清自己,不要让爹爹起疑心就好。但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如果能在撇清自己同时,又拉林傲梅下水,那岂非一举两得?若能让爹爹相信,这一切都是林傲梅在自导自演,又污蔑于她,那林傲梅可就万劫不复了! 不仅爹爹会对林傲梅心生厌恶,之前所谓什么“替父挡剑”的大孝美名,也会就此沦为一个笑话!而她受了污蔑委屈万分,当然更能惹得爹爹怜惜。 林傲梅晶眸汪汪,俏鼻浅蹙,不知所云的摇了摇头。 联想适才,林箭澜却是听得出林芙蓉话语中的嘲讽,知道林芙蓉意有所指。望向林芙蓉的眸光除了失望,再无其他。 这个女儿,真的没救了……为何到现在,她还无心认错悔改,只一心想着拉梅儿下水?难道她对梅儿,就真无半分姐妹情谊吗? 如果是在别的时候,那林傲梅自然还会防着被反咬一口。但是现在,她却是全然有恃无恐。因为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林芙蓉也咬不到她,甚至咬不到任何人。这件事到了这里,林芙蓉除了服软的“认错悔改”,已经再无他法。 可是林芙蓉却不知道,以为武楷的招供只是一面之词,还在尝试着做困兽之斗,甚至还想将林傲梅拉下水当筏子。孰不知她这样做丝毫无济于事,反而会惹得林箭澜越加反感失望而已。 左右咬不到自己,林傲梅也乐得看林芙蓉一步步把她自己推向死路,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阻止。 而任杜柳清再怎么神机妙算,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一层。 早在武楷被抓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杜柳清怎样都猜不到,有朝一日,林箭澜对武楷的供词是抱以深信不疑的态度的。 在杜柳清的认知里,即便是武楷招供,林箭澜相信的可能性,也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只可惜世事瞬息万变,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因为少知道了重要的一环,所以在察觉到林芙蓉的动机后,杜柳清也并没有多加阻拦。因为,这不失为一条好计! “大姐姐,只要你说不是你,梅儿就相信你!可是,是什么人竟敢撺掇贼人污蔑姐姐呢?”林傲梅坚定的道,话语中透着对林芙蓉全然无条件的信任,听得林箭澜心酸不已。 梅儿这般纯粹的敬重芙儿,信任芙儿,可是芙儿做了什么呢?弑妹未遂,在事实俱在的情况下,还一心想要攀咬污蔑梅儿。这让他该如何去相信,这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啊! 林芙蓉却是明显的不领情,既然要反咬林傲梅下水当筏子,那明着撕破脸皮自是少不了了,林芙蓉也索性不再演下去,冷笑道:“是谁?居然还问污蔑我的人是谁?林傲梅,你贼喊捉贼的戏码也该演够了!” “你个孽女!”林箭澜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怒声大叱道。直把正要开口帮衬林芙蓉的杜柳清给惊得收住了话,顿住了动作。 没有看错?没有看错!箭澜斥责的,是芙儿!不是林傲梅! 林箭澜因为林傲梅斥责林芙蓉,那这句斥责,在杜柳清看来,就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斥责了,而是一把利刃,一把狠狠划过她心头的利刃! 见林芙蓉泪流满面,杜柳清赶忙奔到林芙蓉身边,将她护在身后,脸上是实实在在,毫无作假的委屈填膺,责问林箭澜道:“箭澜你这是做什么?芙儿尚还年幼,被污蔑到如厮地步自然会委屈!况且,芙儿说的,虽听着有些针对傲梅,可也是就事论事,不无可能性啊!” “我问你,到底是谁在污蔑谁!有些针对梅儿?我看这分明就是故意针对,直面的针对!”林箭澜冷哼一声道。 杜柳清这下彻底懵了,她也不信,林箭澜竟会对林傲梅偏颇至此。 还未待回过神,就见林箭澜将武楷签字画押好的状纸扫到她身边道:“这是那刺客领头人亲自签字画押的供词,还能有假!” 杜柳清看也不看,寸土不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单凭一张供词,老爷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将罪名往芙儿头上兜吗?老爷要怀疑,我不敢为芙儿辩驳。但也要一视同仁,至少芙儿自己的辩解就不无道理。同样是一面之词,老爷为何深信那刺客领头人的话,却不信芙儿的?二话不说便道是芙儿在污蔑傲梅,而不说是那刺客领头人在污蔑芙儿呢?” 林箭澜气急败坏,甩袖道:“对这件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的一味盲目袒护,只会害了芙儿!” “难道老爷你不是一味的盲目袒护傲梅吗?”杜柳清近乎歇斯底里的反驳道。 “你!”林箭澜无言以对,不是他理亏,而是他不知该如何跟杜柳清道明。总之,他自己清楚,他绝没有盲目的袒护任何人。 林傲梅恍若才回过神来,咬着唇,长睫的清泪顺着玉颊滴落,终是轻笑出声。 那笑声透着悲凉与凄迷,透着失落与沧桑,垂下眸子,身子摇摇欲坠呢喃道:“可笑!多可笑啊!这就是我敬爱的大姐姐?我敬重的二娘?原以为,你们会像家人一般待我,会像我信任你们一样的信任我,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才叫一家人,什么又是亲疏有别!我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个可以替罪垫脚的筏子?是在紧要关头随便拿来挡灾的挡箭牌?” 林傲梅越说越是委屈,再也控制不住,转身趴到桌案上嘤嘤痛哭起来。 她性子素来内敛沉静,再委屈也没有这样过。此时哭得这般凄凄戚戚,可见是确实伤透了心。 林箭澜被吓了一跳,继而又是深深的恻隐与怜惜。恼怒的瞪了一眼杜柳清和林芙蓉,掏出锦帕替林傲梅拭去泪水,想要安慰,却不知怎么安慰。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其中内情详情,梅儿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梅儿跟他同样清楚,武楷供词的可信度。可即便如此,她依旧选择相信芙儿,却还被柳清和芙儿猝不及防的一同放了冷箭。 他一直以为,柳清和芙儿,对梅儿都是情真意切的。可是,若是情真意切,芙儿又怎会派人去刺杀梅儿?而柳清,为了保芙儿,便不分青红皂白的中伤梅儿,又能谈何情真意切呢? 不由联想起林傲梅在邯珥村例银被克扣一事,和之前的刘永年一事,还有不久前林傲梅沐浴撞蛇一事,深入一看,其实都和杜柳清有着或多或少的牵扯。 之前以为杜柳清对林傲梅真心实意,视如己出,所以,即便看似矛头指着杜柳清,林箭澜潜意识中也一直撇清着杜柳清。可是,这时候将那矛头再跟此时的想法结合在一起,林箭澜只觉一阵后怕。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和柳清有关,那他实在是枉为人父! 或许是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错在对杜柳清太过信任,而看漏了许多事情的本质。他真的该好好想一想了,公证的想一想,以局外人的身份,好好的想一想…… 在林傲梅身边坐下,轻抚着她柔顺的青丝,林傲梅渐渐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却倔强的不再落一滴眼泪:“梅儿也算看清了,和二娘还有大姐姐,我终究隔了一层。是我自不量力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虽然同样叫着二娘和大姐姐,但话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就像在称呼两个陌生人一般。 林箭澜一愣,只轻声道:“莫要胡说。” 见林傲梅扭过头去,态度决然,林箭澜知道,林傲梅对杜柳清林芙蓉之间的芥蒂隔阂,怕是从此后再难消除了。 沉声问杜柳清道:“派刺客刺杀这么大的事,你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杜柳清并不知道,自己这番护犊的举动,已经让林箭澜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人品怀疑。 其实,在杜柳清看来,武楷的供词不过只言片语,林箭澜现在信,只要她功夫做到位了,完全可以扭转。所以,她拉林傲梅下水,只是在就事论事,把另一种可能性禅诉出来而已。或许林箭澜会觉得她偏颇林芙蓉,但绝不会认为她对林傲梅用心险恶。 可是,杜柳清看错了一点,那就是武楷这份供词,并非单单片面之词。而是来得有因有果,有理有据,所以林箭澜完全是报以毫无怀疑的态度。 是故,杜柳清的做法在林箭澜看来,就已经完全变了味。不是因为母亲心性偏颇了林芙蓉一些,而是在盲目袒护,为了袒护犯错的林芙蓉,甚至可以置无辜的林傲梅于死地! 杜柳清虽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事到如今,芙儿和林傲梅,只能保一个,她自是毫无疑问的保芙儿,所以,她不可以退缩! 挺直了腰板,杜柳清坚定不移道:“没有之事,何来知情不知情一说?” “好!好!”林箭澜合眸点着头道,“你是不是非逼我让人带武楷前来,和芙儿当场对证!” 杜柳清一怔,只觉心中那股不对劲想法越发清晰明朗。 林傲梅这个小贱蹄子,到底给箭澜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箭澜对武楷的供词这般深信不疑? 只是,无凭无据,就算和武楷当面对峙,她又何惧之有? 第159章 用心险恶 杜柳清没有说不敢,但也没有服软,仍死死护在林芙蓉身前,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林箭澜见杜柳清的姿态,只以为她是相信林芙蓉不会做这种事,才这般有恃无恐的护着林芙蓉。一时间竟也不知该不该责怪杜柳清。 说到底,柳清也是不相信芙儿会做这种事,觉得芙儿是被污蔑受了委屈,才会这般一味的袒护着。 其实,不要说柳清,就是自己,若非清楚武楷的供词不会有假,又怎么会相信,芙儿竟会做出指派人行刺梅儿的事? 更甚者,武楷还招认不讳,芙儿的本意并非要伤梅儿,而是要夺走梅儿的贴身之物。 路遇劫匪,丢了贴身之物,若当真得了手,岂非比要了梅儿的命还狠毒? 终究是慈母多败儿,柳清不明内情盲目袒护,他可以理解,但是芙儿这等腌臜心思,蛇蝎心肠,叫他如何能不气恼?如何能够纵容? 如果林箭澜知道,除了林芙蓉自己,没有人能比杜柳清还要更清楚这件事了,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只以为杜柳清是在认为林芙蓉遭污蔑受委屈的情况下才会袒护林芙蓉的,林箭澜也没有过多的责怪。径自吩咐人去京兆尹府提武楷过来对峙。 只要认出武楷本人,那柳清或多或少都会知道,此事和芙儿当真脱不了干系。 林芙蓉有些紧张无措的往杜柳清身旁挪了挪,杜柳清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以眼神示意着她伺机而动。如果待会情况允许,就反咬林傲梅。如果情况不允,就暂且先明哲保身要紧。 林傲梅许久都没有说话,沉默不语,在林箭澜看来,她是伤心难过。实际林傲梅此时,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 有了这件事,她就可以因为被“伤透了心”,顺理成章的和杜柳清母女“生芥蒂”了。加之是杜柳清为母不慈,林芙蓉为姐不善,就算传扬出去,也没人会说是她的不是。 况且,没有用心,何来伤心?她若非是对杜柳清母女情真意切,又岂会在二人为了保全自身而不惜攀咬污蔑她之时,如此伤心欲绝呢? 能明面上和杜柳清母女心生芥蒂,并且没落下任何不是,对林傲梅来说,以后在杜柳清母女遇事时,她就可以少了很多限制和束缚。完全可以做壁上观,不必再表现出对杜柳清母女信任不疑,并且极力求情的模样。甚至在紧要时候,帮着打压杜柳清母女几下,也无可厚非。只要在别人看来,她是有理有据的就事论事,并没有故意针对就可以了。 此时林傲梅的沉默不语,跟伤心欲绝完全没有半毛钱关系。之所以如此,只是想静看事态的发展罢了。 有杜柳清在,就算事情到了这种板上钉钉的地步,林傲梅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便杜柳清和林芙蓉想反咬自己已然无望,但林芙蓉要全身而退,也要问问她同不同意! 林傲梅并没有见过摘下面巾后的武楷,但林芙蓉和杜柳清却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此时见到武楷,二人脸上呈现出的表情,竟和林傲梅这个不认识武楷的人呈现表情如出一辙,皆是一副打量陌生人的眼光。 “你就是武楷?”同样的,林傲梅没有见过,林箭澜自然也不曾见过。 “正是小人!”武楷并没有被绑着,但也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听到林箭澜问话,便磕头应道。 “你看看右侧的人,可是大小姐?”林箭澜指着林芙蓉的方向问道。 武楷转过头,见二人装得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当即冷笑道:“夫人,大小姐,见到武楷还活着回来,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呢?” 杜柳清长眉一蹙,这武楷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很意外,武楷既然已经越狱逃跑,又为何不回杜府寻求庇护?反倒连半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这时候却又突然冒回来投案自首,还把芙儿给招出来了。 她很意外是真,但武楷问话的语气,却仍让杜柳清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哪里脱离了掌控。 但杜柳清也不会因此就慌了神,依旧镇定自若的问道:“你是谁?我从不曾见过你!是何人派你如此污蔑芙儿的?” “夫人真是好记性啊!离武楷事败被捕,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夫人就已经忘了,杜府的护卫长叫做武楷了吗?”武楷眼神犀利,透着无边的恨意。 他恨!恨杜家无情无义,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他对杜家忠心耿耿,原本审讯受刑,即便是身死,他也不会供出杜家一个字。 可是,谁能想到,他为了杜家宁死不屈,最后杜家竟是要杀他灭口!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啊! 杜柳清吃了一惊,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武楷会对她表露出这种恨意? 林箭澜却是对杜柳清的反应产生了深深的疑窦,这武楷,分明就是杜府的护卫长,为什么柳清会装作不认识呢? 原本没见到武楷本人,柳清只听到武楷的名字,一时不信也是正常的。可此时见到了武楷,正常情况下,柳清不应该觉得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吗?为何会假作不认识呢? 林箭澜知道,武楷确实是杜府如假包换的护卫长。既然如此,那杜柳清此时的反应,就只有两个解释。一个是杜柳清原先就对此事知情,所以早有准备,才会在这时候假装不认识武楷,意图远远的撇清。 第二个解释,则是杜柳清是在适才见到武楷的那一刻才知的情,但电光火石间,却仍选择包庇林芙蓉,这才装作不曾见过武楷。 然而,无论是哪一个解释,都让林箭澜极其的不满意。原本以为柳清盲目袒护芙儿,只是因为不知情,没想到,即便是知情…… 就算杜柳清是在见到武楷的那一刻才知了情,但她的反应也已经足以证明,即便杜柳清是早早便知情的,她也会选择包庇袒护林芙蓉。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虽说二者本质差不多,但林箭澜却宁愿相信,杜柳清是在适才见到武楷本人后才知的情。这样的话,先前污蔑林傲梅一事还可以解释成,杜柳清是护林芙蓉心切。否则,那便是明知林傲梅无辜,为了袒护犯错的林芙蓉,却仍刻意的污蔑攀咬。如此行事作风,林箭澜单想着,便觉心寒不已。 瞥眼望了一眼林傲梅,见她已是一副恬然淡漠,事不关己的模样,全然不复刚到书房时的知暖知热。林箭澜只剩暗自叹息。 梅儿素来心思敏捷,他想得到的可疑之处,梅儿又怎么可能想不到?想来,对柳清的成见,又不免要更大了几分! 罢了,这样也好。现在就连他,也已经不确定,柳清对梅儿是个什么态度了。总之,若说是情真意切,视如己出,那连林箭澜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了。 一步错步步错,杜柳清不知道,如果她对武楷表现得吃惊诧异,认了这罪责,那顶多赔了林芙蓉,她自己并不会惹一身腥。而她此时的反应,却是在把自己一步步往死路上逼。 “杜府的护卫中,可没有叫武楷的!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我女儿,隔阂杜林两家的关系!”杜柳清将问题直接上升到杜林两家的关系上来,也是想左右林箭澜的思维,让他能够多一些谜团质疑。 毕竟杜林两家皆是身居高位,又因姻亲关系一直交好,强强联手,难保不会惹来朝堂有心人的忌惮,所以故意设计隔阂离间。 怀疑的目标一旦多了,芙儿的嫌疑也就小了,武楷供词的真实性也就有待考究了。 武楷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豪迈直爽惯了,听杜柳清的话,也没理会她的后半句,脑海只回旋着那句杜府护卫中没有叫武楷的。 武楷当即怒火滔天,也顾不得林箭澜在场,便高声怒道:“老子为你杜家做牛做马了大半辈子,如今居然翻脸就不认人!杜家的人,都是薄情寡义之辈,都是孬种!若还有机会,老子定要劝杜府那帮弟兄们,就算是到街头卖艺乞讨,食不果腹,也不要给无情无义的孬种卖命!” “你、你放肆!”杜柳清从不知道,以前看着口齿笨拙的武楷,在此时骂起人来,竟是骂得如此字字珠玑,直戳心窝。 武楷却是不理会杜柳清,转而朝林箭澜道:“相爷,武楷既然被幕后之人逼得回来投案,就没有再说谎袒护的道理!您若不信,大可去问问那杜府的护卫,还有丫鬟小厮,就没有一个会不认识我武楷的!” 林箭澜深知武楷没道理说谎,见识了他的性子,便更加肯定了,自然也不会真的去杜府查问。且也知道,即便是查问,也查问不出什么。 林傲梅倒是被武楷的直爽坦荡惹得想笑。 世人最是见风使舵,更别说这些人,还是杜府的下人。生死祸福,大都取决于杜府的主子。只要杜柳清的一句话,还会有人敢认识武楷这个人吗? 不过,林箭澜定然是相信武楷的。但若林芙蓉死不承认,咬定武楷在污蔑,倒也没什么实际性的证据。 这件事筹划了这么久,林傲梅可不止是要林芙蓉遭殃。更是要借此让林箭澜察觉到杜柳清母女对自己的用心险恶,瓦解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和杜柳清母女撕破脸皮。 此时火候已经差不多,林芙蓉从一开始就脱不了干系,现在连杜柳清也自投死路而不自知,林傲梅目的已经基本达到。 听武楷让林箭澜去杜府查问,林芙蓉顿时安心了不少。却听林箭澜道:“查问就不必了,孰真孰假,本相早有论断。” “爹!”林芙蓉不禁扬声唤道。 孰真孰假?爹爹到底觉得孰真孰假? 杜柳清正暗自琢磨着武楷那句“被幕后之人逼得回来投案”的话,听到林箭澜的话,也不由思路中断,急急道:“老爷,如果此人真和杜府有关联,又是芙儿指派去行刺的,那在事败被捕之后,杜家为何不派人灭口,反而还让他有机会回来招供呢?这明显不合常理,分明是有人在……” “住口!”林箭澜厉声喝止了杜柳清,也让正欲反驳的武楷熄了声。杜家没派人灭口?杜家没派人灭口的话,他又岂会在这里?这一切都是被杜家逼的,杜柳清居然还好意思说杜家没派人灭口? 杜柳清全身颤抖,黔驴技穷道:“箭澜,难道,你真的相信,芙儿会做这……” “我只问你,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情?”林箭澜如电精明的眸子直视着桌案,声音雄厚顿时盖过了杜柳清的声音。 “我、我……”杜柳清此时再想回答“没有之事,何来知情不知情一说”,却已经答不出口了。因为,林箭澜的语气,明显已经给她们定了罪。 杜柳清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箭澜会对武楷的供词这般深信不疑,甚至,相信得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要在以往,若有人指认芙儿派人行刺林傲梅,那箭澜恐怕都会觉得荒谬得可笑,怎么可能会相信? 但是这次却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不管她怎么有理有据的力挽狂澜,箭澜也不见丝毫的动摇。甚至不止一次的问她对此事知不知情。 箭澜不是问芙儿有没有做这种事,而是问她知不知情,显然可以看出,箭澜已经认定此事是芙儿所为。唯一不确定的,就只是她知不知情而已。 林芙蓉或许看不出蹊跷,但杜柳清却是察觉到了。只是她也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潜意识里,杜柳清只觉其中定有林傲梅的手笔。可至于如何做到,能让林箭澜如此相信武楷的一面之词,就连杜柳清,也想不出其中一二。 这里是右相府,不是京兆尹府。证据两个字,对她们来说需要,但对林箭澜来说,却没这个必要。她们说此事是别人污蔑,那就需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但林箭澜是一家之主,如果他觉得武楷的供词不可信,那林芙蓉要脱罪就简单多了。反之就像现在,林箭澜对武楷的供词深信不疑,那不需要任何证据指证林芙蓉,林芙蓉也在劫难逃。 第160章 作茧自缚 尚未察觉出其中的蹊跷之处,林芙蓉潜意识只以为是林箭澜单纯的偏心林傲梅,不相信她而已。看目前的情景,心知要攀咬林傲梅显然无望,但要撇清自己,林芙蓉只觉还是事在人为的。 “爹,女儿适才说二妹妹自导自演,也只是一时委屈情急,无措之下的胡言之语,绝没有要攀咬二妹妹的意思。可是,请爹爹相信女儿,那次小树林遇刺,真的和女儿没有半分关系啊!”林芙蓉膝行到林箭澜身前,近乎歇斯底里的哭诉道,眸子若迷林小鹿一般慌张无辜,惊恐无措:“也许、也许正如娘亲所说的,可能是爹爹和外祖朝堂上的政敌,故意设计,有心离间隔阂杜林两家的关系也未可知啊!” 林傲梅端坐在圈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却愣是没有望林芙蓉一眼。但听语气措词,就知道此时的林芙蓉,戏可当真是演得够足了。 没有要攀咬她的意思?那林芙蓉是什么意思? 见咬她不成,才退而求其次的明哲保身。且还不忘将事情兜到那谁也不知道是谁的所谓杜林两府的“政敌”头上。听起来倒也不无道理。只可怜了杜林两府在朝堂上那些真正的政敌,也算是躺着也中枪了。 本以为已经退到这个地步,林箭澜即便没有全信她无辜委屈,也总该有几分恻隐动摇才是。孰料林箭澜听后,只是冷冷的命人把武楷带下去严加看管,脸上表情也是愈加失望气愤。 在林箭澜泠泠直视,仿佛已看透了一切的目光中,林芙蓉终是慌了,抓着林箭澜衣袍下摆的手也不自觉渐渐松落。嘴唇微动,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让她说什么?又该如何辩解? 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从反咬一口到明哲保身,她已经退了一步又一步。可是,爹爹的态度依旧这般。那对她失望不信任的眸光,没有丝毫的转变。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爹爹会不相信她到这个地步?她看得出来,爹爹不信她的态度十分决绝,甚至是不信她所辩解的任何一句话。 林芙蓉混沌的眸光湛湛一顿:不,不是爹爹多不信她,而是较之她所辩解的,爹爹更相信的,显然是武楷所招供的那些一面之词! 林芙蓉没有忘,当日刘永年针对林傲梅时,对于素未谋面的刘永年污蔑林傲梅,即便是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爹爹也一个字都没有相信。但是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爹爹如此坚信一个同样素未谋面,而且口齿笨拙的武楷,以至于越过了自己的凄凄哭诉! 这其中一定不简单!一定是有什么缘由是她所不知道的! 一定有! 到了这个地步,林芙蓉总算才察觉到一些端倪,却也因为察觉到了有端倪,所以更加慌乱紧张起来。 难道说,是爹爹手中已经拿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指证?抑或是,她在哪个地方出了纰漏,露了什么马脚? 越是这般想着,林芙蓉心里就越是没底,特别是见杜柳清也黔驴技穷的模样,手心沁出的冷汗,更是丝毫不能缓解心中的无措万状。 在这时,耳际骤时传来林傲梅浅淡如水,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声音:“大姐姐,是你干的对?不要再狡辩了。” 林芙蓉虽然心中慌乱,却仍下意识要出口反驳林傲梅的话。 林傲梅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从圈椅上站起身,半似责问半似禅诉的道:“你一直都怨恨我。不仅怨恨我,你还一直怨恨我娘。你怨恨我娘占了二娘的正妻之位,怨恨我幼时占了你的嫡女之位,对是不对?” 原本就怀疑林箭澜手里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而慌乱紧张,突然被林傲梅道出了一直隐藏着心中不为人所知的秘密,特别是当着林箭澜的面,林芙蓉更是不知所措,神色慌张摇头道:“没、我没有,没有……” “我娘死后,你便将所有怨恨都加诸在我身上,你和二娘克扣了我在邯珥村的例银,我回来后,你们又对我百般设计暗害!”林傲梅声色俱厉,步步紧逼,不给林芙蓉丝毫喘息思考的机会,凝眸微眯直直的盯着林芙蓉,似要看穿她的一切:“你前和二娘设计刘永年一事想辱我清名,后又联合杜杰斐放蛇意图毁我清白,是也不是?” 声音从一开始的浅淡渐渐变得冷厉,将林芙蓉逼得全然浑沌慌乱,忘记了该怎样反驳,只一个劲的摇头否认。 “你好狠的心啊!全然不念姐妹之情,三番五次想置我于死地。我刚回府,你就按捺不住,知道我和爹爹出府,便迫不及待的派武楷半路拦截行刺,意图夺我贴身之物,让我在京都无立锥之地!有是没有?”林傲梅眼睛一眨不眨,越逼越紧,甚至已经逼到了林芙蓉身前。 明眸湛然与林芙蓉四目相对。 眸中闪现的凌厉,仿佛看穿了一切,逼得林芙蓉身子轻颤,连连后退,口中只剩下呓语一般的呢喃:“没有,我没有,没有!” “没有?你还敢说没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林傲梅冷声斥问:“武楷事败被捕京兆府大牢,二娘告诉过你,武楷即便招供,也根本威胁不了你们,不必除去。但你仍然阳奉阴违,派人去营救,可是牢中看守严密,没有得手。你怕武楷招供会泄露了你,你感到威胁,所以又派人灭口,对是不对!” 正被林傲梅一连串质问逼得手足无措,听到最后的话,林芙蓉当即想也不想就歇斯底里的脱口而出反驳道:“不对!我没有阳奉阴违!没人会信他,我没救他!也没杀他灭口!是他自己越狱逃跑的!我只——”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林芙蓉一怔赶忙捂住了嘴。 林傲梅这招心理战术,林芙蓉无疑是大败了。但说出去的话已然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其中的变故太过突如其来,就连杜柳清都愣是没反应过来。 书房中不期然静谧的顿了顿,林傲梅的低诉声便在这一片静谧中转开,尽显凄然:“可叹我枉读圣贤书,竟察觉不出你美人皮下竟是这般狼子野心!” 一行清泪滴落,苦笑连连,甚至笑出了声,站不稳了身形。 看着宛如精致瓷娃娃瞬间破裂的林傲梅,林箭澜只觉心上被重重狠狠的一击,袖中铁拳紧攥微颤,松开之时再也按捺不住,凛眸一闭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林芙蓉脸颊上:“你这孽障!” 这一巴掌,林箭澜怒火攻心之间难免把握不好力度,林芙蓉被扇得如折了翅的鸟儿一般整个人扑倒在地,嘴角现血,却是说不出话,只剩呜呜大哭,眼泪决堤,再也止不住。 林箭澜的火气却没有丝毫消减,狠狠指着林芙蓉怒斥:“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逆女!孽障!真是孽障!”转而朝书房外唤道:“石稀,去常青院,请家法!” 房外石稀还未应声,杜柳清便先狠命的拽住林箭澜,泪眼婆娑摇头阻抗道:“箭澜,不能,无论如何不能请家法啊!传扬出去,让芙儿如何面对这世俗的眼光!芙儿还这么小,你真要毁了她一世的名声吗?” “名声?她自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腌臜事,还要什么名声!”顾及到杜柳清身怀六甲,林箭澜并没有什么动作,怕不小心伤着杜柳清,却仍无半分缓和之色:“还有你!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又是否参与其中,你自己老实交代!” “你信我!箭澜!你要信我,此事我一无所知!”杜柳清知晓再如何也挽救不了局势,只得尽力去补救。至于能补救多少,她心里也没底。 “信你?我便是太信你,才会…罢了。”林箭澜终是没有再说下去,深吐一口浊气,走到圈椅上坐下。 许是物极必反,此时林芙蓉无从狡辩,林箭澜的火气也暂且压了下去。只剩探究的眼光在杜柳清身上凝视了好久,又在林芙蓉身上盘桓了片刻,垂睑道:“芙蓉,你让为父已经不知该如何去看待你了。为父似乎,从来都错看了你。” 林箭澜的语气很轻,也没有再责备的意思,却也因为太轻,反而轻得更让林芙蓉心慌意乱到了极点。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爹爹现在连责备苛骂都没有了,是不是意味着,爹爹对她已经失望,她彻底的失了爹爹的欢心和宠爱? 林芙蓉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是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到林箭澜没有再坚持请家法,却仍唤了石稀进来,用那低沉而再无波澜的声音吩咐道:“大小姐突发恶疾,身体不适,明日起迁到陵城的家庙休养,每日在列祖列宗排位前诵经跪拜,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回相府!” 石稀听得一头雾水,顿了稍许不知所云,便听林箭澜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领着大小姐两个贴身丫鬟到芙蓉苑收拾包袱,除了换洗衣物,其它一律不准携带。明早就随大小姐去陵城。” “是,老爷。”石稀纵使不明所以,也不敢再耽搁,照着话下去办事了。 林芙蓉犹如五雷轰顶,再也跪不住,膝盖发软的坐到地上,满脸不可置信:“爹,你真忍心,让女儿去陵城家庙,甚至再不许女儿回来了吗?” “你在家庙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把心里那些腌臜恶毒的心思去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林箭澜看也不看林芙蓉一眼,语气冰冷。 林芙蓉还想再泣诉什么,却被杜柳清先一步拉住了袖子,泪珠滚滚而下:“我可怜的芙儿啊!你怎么能一时头脑发热,生了这种糊涂心思呢!傲梅是你妹妹啊,若她再也不原谅你了,你便是一死也难以抵过了!又让为娘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傲梅的娘亲呢!” 杜柳清一边意切悲切的哭诉,一边不动声色用力捏了一下林芙蓉的手。 林芙蓉如梦方醒,转而朝着一旁淡漠许久的林傲梅靠近过去,未语泪先流:“二妹妹,姐姐错了,姐姐真的知道错了,姐姐不敢奢求你再像之前那般待我,可是,姐姐求你,求你原谅姐姐好吗?姐姐真的是追悔莫及,千不该万不该这般伤你。” 若是之前,林芙蓉是绝对不肯在林傲梅面前这样煞面子委曲求全的,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林箭澜都要把她遣去家庙了,林芙蓉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她不能被爹爹遣去家庙!沦为府中人的笑柄且不提,传扬出去,她多年苦心经营的无瑕名声必定无存! 杜柳清的意思很容易懂,如果这时候能逼林傲梅说几句她“原谅林芙蓉了”诸如此类宽厚大方的话,那要顺杆爬,保下林芙蓉就有希望了。 虽说要真心实意是不可能,但在林箭澜面前,再加上自己这般伏低恳求了,想必林傲梅定会暗自飘飘然,且也不会放过这种表现自己宽厚纯善的机会。以己度人,若换作是自己,那林芙蓉很确定,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傲梅,你大姐姐真的知道错了,你便原谅她这一次,不然,她便是去到了家庙,也无法心安啊!”杜柳清也帮衬道,神情好不凄切。 只要林傲梅装模作样说出她原谅芙儿的话,她便有法子保下芙儿! 秉着这种想法,见林傲梅仍是无动于衷,杜柳清不由急了,再次道:“二娘知晓,千错万错都是你大姐姐的错,你要打要骂只消说一句,二娘定不会偏袒于她。若你觉得还不解气,那、那二娘也给你磕头赔罪了!”说着便要磕头下去,林傲梅早料到此,连忙起身跪下,伸手架住了杜柳清。 这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杜柳清磕下去,否则,岂非林傲梅大逆不道了。 林傲梅心中冷笑,杜柳清是聪明没有错,但杜柳清错在把她林傲梅当成了傻子。 杏眸低垂,林傲梅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二娘,你让我好生为难啊!” 杜柳清听到此话,心底蓦然便是一沉,林傲梅这话,是不想说原谅了? 念头刚刚一闪而过,却见林傲梅转而缓缓的站起身,轻叹道:“罢了…” 林傲梅的“罢了”二字,让杜柳清和林芙蓉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161章 遣去家庙 “梅儿离府五年,回府不过几月,现在却要连累得嫡姐离府。嫡姐虽不仁在前,傲梅却也不想不义在后。”林傲梅长睫带泪,将滴未滴,如玉小脸似雨后梨花,越显娇嫩,楚楚可怜。 杜柳清和林芙蓉却没心思去在意这个了,眼中冒着希冀的火花,只等林傲梅顺着这方向继续说下去。 林傲梅却是淡然无波扫了她们一眼,眸中闪过万千光华,朝着林箭澜跪下,话风一转道:“女儿请求爹爹,别再为了女儿大动干戈了。若非女儿回府,便不会碍着大姐姐的眼,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闹得家宅不得安宁了。归根究底,都是梅儿的错,爹爹,您不要遣大姐姐去家庙了,送梅儿回邯珥村!女儿无心京城繁华富贵,只愿府宅安宁,家和事兴。” 林箭澜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杜柳清和林芙蓉听此,脑中便先是一懵:该死的林傲梅!精明得该死!该死! 果然,轻描淡写的一招以退为进,既不失了宽和懂事的形象,又让杜柳清的盘算胎死腹中。 只见林箭澜毫不犹豫的伸手掺起了林傲梅,话语中难得带了微微的训斥,眸中却是一片更甚以往的柔和疼惜:“胡闹!不要什么事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上次刘永年肆意污蔑你也是如此,不责罚犯错之人,而要为父送你回乡下,这是何道理!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 林傲梅垂睑并未反驳,林箭澜只觉她是于心难安,伸手轻拍她的肩以示宽慰,却未见她嘴角对林芙蓉勾起的冷笑。 林芙蓉恨得牙痒痒,偏偏无计可施。但是此时,她心中的慌乱远胜于这恨。 “芙蓉,回你的芙蓉苑收拾衣物,明天一早便启程,我会派石稀盯着你,不准耽搁。”似乎是要印证林芙蓉心中的慌乱,林箭澜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并没有丝毫要改变决定的意思。 林芙蓉泪也流干了,话也说完了,只剩下凄切的哭闹,只愿博得林箭澜一时心软,能回心转意。 杜柳清见事情已成定局,只得拉开扯着林箭澜衣摆不断哭闹的林芙蓉,柔声安慰:“芙儿,莫让你爹为难。去了家庙,即便吃再多的苦,也不该抱怨,知道吗?须诚心忏悔赎罪才是。你要相信你爹爹,他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诚心悔过,你爹爹和二妹妹,终有一天一定会原谅你的。”抬眸望向林箭澜,满含希冀,小心翼翼的问道,“对吗?傲梅,箭澜?” 林傲梅面上浅淡若水,心中却是冷笑不止。若真有悔过之意,便不必在此时故作姿态了。 而面对林芙蓉哭闹泣诉一直显得无动于衷的林箭澜,听此话,淡漠的脸上竟是稍稍有了一些缓和,静默了片刻,终是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正是这一轻点,让杜柳清和林芙蓉差点便要抑制不住的喜极而泣。 还好!还好!爹爹还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女儿知错了!”磕头下地,林芙蓉动容道:“女儿甘愿受罚!只望爹爹切勿再生气了。气女儿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女儿这便告退了!” 林箭澜负手在后,背过身再不看林芙蓉一眼。只有近在咫尺的林傲梅看到,他闭着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掩盖下万千思绪。 察觉到杜柳清也要陪着林芙蓉退出门去,林箭澜毫无征兆的出声叫住她,复又似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让她退下了,惹得所有人皆是不明所以。 经过这事,林箭澜说没有半点怀疑杜柳清那肯定是假的。本来是要叮嘱告诫柳清不可厚此薄彼,在物质上亏待了傲梅,让她受了委屈。复又想起现在府中是三姨娘在打理,便也作罢,不再多此一举。 等看不到二人的身影,林箭澜才坐回桌案前,又示意林傲梅也坐下,这才道:“梅儿,你一直都知道的,只是都不敢肯定,对?” 林傲梅顿了一顿,毫无扭捏的回答道:“对。” 对,却也不对。因为不是不敢确定,而是一直都确定着。她与杜柳清母女,早已势成水火,注定不能共存。 林箭澜毫不意外的点点头。 是啊,若非心中早有这些想法,梅儿又怎能做到如此的顺口拈来,毫无迟疑停顿的质问,直把芙儿逼得丧失了思考能力呢? “你既心有怀疑,又为何不早些告知为父呢?”林箭澜轻叹,无奈道。 林傲梅斟酌了下,道:“一是不确定,二是无证据,三是……” “三是怕为父不信任。”林箭澜打断了林傲梅的话,接口道。 林傲梅点点头,以示认同。 “还有什么是你心有怀疑,而为父不知的,或是你怕为父不信的,趁这会子都一并与道来!”林箭澜靠着椅背,神色认真道:“为父不敢保证全部都会听信,但是,你所说的,所怀疑的,为父都必定多留一个心眼,派人暗中留意查探,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林傲梅黑白分明的水瞳一眨不眨,内心却闪过隐隐流光。说真,听林箭澜如此道,林傲梅心中毫无波澜定是假的。 只是…… 要她全盘托出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能借此将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再瓦解一番,倒是很划算。 “有爹爹如此爱护,女儿并不觉得委屈。”见林箭澜依旧示意她说,林傲梅也不再迟疑,娓娓道:“刘永年是二娘派人到邯珥村找来的。早在事发当天,女儿便已收到刘家提前捎来的书信,叮嘱女儿小心,只是当时,女儿并未多想。” 正想着要不要让人去傲梅阁把刘段瑾捎的书信拿来,却见林箭澜没有怀疑要看的意思,便又道:“祖母寿宴那天,苗嬷嬷曾见到杜家少爷的贴身小厮带着一麻袋鬼鬼祟祟进了府中后门,当晚,傲梅阁浴房便现了蛇。” 林箭澜眉头紧皱,林傲梅复又道:“郁儿的箫云院,在二娘管事期间,已经发现了看似意外巧合,却二者相克生毒的食物不下十几次,好在有白嬷嬷在。可即便如此,依旧防不胜防。郁儿不久前也曾误食了未熟的白果,幸而发现得早,毒性不深,女儿不愿事情闹大,便也隐瞒了下来……可是爹爹,这所有的一切,你让女儿如何相信都是巧合,无半丝怀疑呢?” “咔擦!”一声脆响,却是林箭澜手中的朱笔被折断成了两节。 林傲梅猛的跪下,垂首道:“爹爹恕罪,女儿知晓害人之心不可有,可回府后的种种端倪,也让女儿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发现,自然也并非巧合之时偶然发现,而是女儿早已心生戒备,故而有意防范。” 她说得满是自责,可林箭澜又怎会责怪她,反而更加愧疚怜惜,无地自容。 梅儿在自己家中,都得如此防备小心,如履薄冰,而他却一无所觉,实在是枉为人父! “梅儿,以后有事就跟爹说,无论大事小事,爹都会为你做主,天塌下来也有爹爹替你抗,万不可再如此隐忍不言了。”伸手示意林傲梅起身,林箭澜此时深深觉得,一个太过懂事的女儿,实在让身为父亲的他毫无用武之地。 本来就对林傲梅充满了愧疚与怜惜,好不容易回府了,这孩子,却还让他这么省心:“你说的事,爹都会派人留意,定查个清清楚楚,给你一个交代。” “过去的都过去了,爹爹便不要再追究了。”林傲梅对林箭澜的话不置可否,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真能查出些什么来。只希望这些话,能像一根刺一般,藏在林箭澜心里。这刺扎得越深,对杜柳清就越不利。 林傲梅素身而立,樱色长裙逶迤曳地,碧色玉簪半挽起垂泻而下的墨染青丝,周身端的是云淡风轻,清丽灵颖。 这样的林傲梅,令林箭澜一时看失了神,透过她,仿佛又看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不禁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这性子模样,真真都随了你娘亲!” 或许真情往往在不经意间更能流露,林箭澜说得太过动容,剑眸中的情绪也太过动容,动容得让林傲梅差点也脱口而出的责问,幸而话到嘴边,便赶忙咽了回去。 “随了娘亲……”林傲梅似喃喃自语,内里自嘲:她的性子又怎会随娘亲呢?上辈子她木讷呆板,不辨忠奸还认死理,怎比得上娘亲松弛有度,赏罚分明,将诺大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信服;这辈子她手染血腥,满身罪恶仇恨,又怎及得上娘亲温婉和善,菩萨心肠? 林箭澜不知林傲梅心中所想,见她神色凄迷,只道是自己无意的几句话惹得林傲梅忆起亡母,心中感伤。赶忙要说些什么,却和林傲梅同时被外头骤起的杂乱惊呼声引去了注意力。 “外面何事喧闹?”林箭澜声如洪钟朝外问道。 话语刚落,只见外头小厮连滚带爬的赶进来,叩地禀道:“回老爷,一群丫鬟婆子冲撞了夫人,将夫人撞倒了!” “什么!”杜柳清怀着身孕,林箭澜顾不上多问什么,从圈椅上弹起来便直奔向外。 林傲梅倒是细问那小厮道:“夫人可有碍?” 小厮头也不敢抬,只管回话:“夫人摔了一跤,王妈妈和大小姐在身后死命掺扶住,动静虽然不小,但似乎没什么大碍。二小姐大可宽心。” “那些丫鬟婆子因何事冲撞到夫人身上?”林傲梅没有表现得多宽心,倒是一直都不慌不忙的,情绪也无波动,平静如水的问道。 “奴才当时只远远看到十几个丫鬟婆子都拿着网和长竹竿向夫人跑过来,一个不慎便把夫人撞倒了。动静闹大了才知,原是花园里老爷最喜欢的鸟飞走了,丫鬟婆子们急着抓,所以冲撞了夫人。” 不用想林傲梅也知道这是三姨娘和四姨娘的手笔,毕竟杜柳清出秾华院这消息还是她派人去告知的。只不过,没想到二人如此迫不及待,竟在离书房这么近的地方便动手,连在书房内都听得到动静。 无暇顾及其他,林傲梅微提裙摆便也朝林箭澜追了出去。 刚出书房外,便远远见到一大群人跪着,以为只是那些冲撞了杜柳清的丫鬟婆子,走近了才知,跪在前首的竟是三姨娘和四姨娘。 三姨娘垂首满脸自责模样,四姨娘眼中的一抹不甘却是显而易见。 而一旁的杜柳清此时脸色煞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惊魂未定般依偎着林箭澜。 大夫都没叫,也不回院子休息,看来真是一点皮毛都没伤到。 真难为了这一出好戏! “二娘可还无碍?”林傲梅满目关切,秀眉微蹙。 这姿态让林芙蓉顿觉碍眼万分,便道:“二妹妹放心,亏得我娘福大命大,若换了别的福薄之人,此时怕是……”并未把话说完,似乎只剩下满满的心有余悸。 “胡闹!怎的闹出如此没有分寸的事来!”林箭澜剑眉紧锁,向着跪在身前的三姨娘和四姨娘怒喝道。 三姨娘当即委屈得泪水往下掉,自责不已道:“老爷,婢妾也不知,怎会闹出这种事来。婢妾和四姨娘,也不过比老爷先一步赶到这里罢了。婢妾有罪,连一只飞禽都管不住,请老爷责罚。” 三姨娘话语刚落,一个婆子瑟瑟嗦嗦便道:“老爷恕罪,那鹦鹉是您前些日子刚得的,喜欢得不得了,奴才等实在不敢怠慢。追捕间急了些,这才一时不慎,无意冲撞了夫人。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啊!” 婆子一说完,连带后头其他十几个丫鬟婆子也都不停磕头告罪,直看得林箭澜一阵头大。 杜柳清暗暗朝身后的王妈妈使了个眼色,有些话,她不便说,林芙蓉也不好说,就只有王妈妈去说:“老奴可不信有这般巧合之事,这鸟儿早不飞走晚不飞走,偏巧夫人出了书房不久就飞走。还这也不飞那也不飞,偏偏往夫人的身边飞。” 四姨娘暗自咬牙咒骂,这老刁奴,占着是杜柳清当年的陪嫁,这么多年在府里倚老卖老,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第162章 两败俱伤 “王妈妈这话就偏了,你不信我还不信呢!但是刚刚那鸟儿确是向你们那方向飞过去了不是,你们自己也看见了,难道我们还能瞎掰出一只鸟儿出来不成?”四姨娘杏眼恶狠狠剜了一下王妈妈,冷声冷语道。杜柳清有了身孕便如何,连一婆子也想爬她头上来了?休想! 刚刚确实有只鸟儿朝这边飞来,这是大庭广众有目共睹的。王妈妈顿了顿,继而道:“确实看见了,但那也不能排除是有人蓄意设计,意图对夫人不利。” 三姨娘一听这话自然寸土不让的接口反驳。王妈妈咬定事情必有蹊跷,三姨娘四姨娘异口同声说着鸟儿朝着这边飞来大家有目共睹,绝非人力设计。你来我往争了许久,竟是谁也不让谁。 林箭澜一个头两个大,似乎两边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实难判决。瞥眼见林傲梅在侧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梅儿,你在想什么?” 林傲梅垂眸,抿唇道:“女儿只是在想,不管今天之事巧合与否,这鸟笼子倒是得找时间换换了。上次闯进芙蓉苑,害得下人砸了满屋子的瓷器,这次又往二娘身上飞,惹得丫鬟婆子冲撞了二娘。听着都觉得甚是心惊肉跳的。” 林箭澜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三姨娘经林傲梅这一提醒,却是霎时醍醐灌顶,立马朝林箭澜道:“那鸟儿上次飞进大小姐的芙蓉苑,砸了满屋瓷器,王妈妈便不说什么,这次不过在外头乱飞一通,害得丫鬟婆子惊吓了夫人,王妈妈便暗指是婢妾蓄意暗害,婢妾,婢妾实在冤枉!” 王妈妈哑口无言,林芙蓉和杜柳清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无比郁闷。 想不到,她们之前拈来搪塞的借口,今天竟也被三姨娘拿来当成开脱的理由了。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事吗? 林箭澜自然也想起了上回的事,虽然上回还因此发卖了林芙蓉身边两个恃宠而骄的一等丫鬟,但那时并没有对鸟儿飞进芙蓉苑一事提出过什么质疑。之前没说什么,这次自然也没道理再去说什么,否则旁人都会觉得他身为一家之主厚此薄彼,处事不正,更别提几个当事人了。 如此掂量,好在杜柳清也只是受了惊吓,毫发无损,林箭澜遂道:“立马吩咐下去新进一批竹鸟笼子,以后不许再出现类似的事情,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三姨娘美滋滋的应了,立马让旁边的管事婆子去办事。林箭澜既然会这么说了,那便证明对这“巧合”默认了。 杜柳清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好一个三姨娘,好一个四姨娘,竟敢如此设计于她了!真是不知死活! 淬了毒的眼神盘桓在三姨娘和四姨娘身上,继而又锁定了林傲梅。 被杜柳清一瞄,三姨娘四姨娘难免有些心慌,林傲梅却施施然迎上了,眸光不冷不热,无喜无悲,竟如古林般深邃悠长。 因为看不懂,也看不出丝毫情绪,所以杜柳清便更是心惊,不觉转移了视线,脉脉望向了林箭澜。 虽说这借口找得无可辩驳,要闹得多大是办不到,但也不可能对此毫无惩戒。 “虽是鸟儿惹祸,但你们行事也过于莽撞,有失体统,以至于惊吓了夫人,她还有孕在身,若真出了意外如何是好!”林箭澜训诫众人道,“参与此事的丫鬟婆子,每人革一月银米,小惩大诫!至于你二人……” 三姨娘四姨娘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们自然知道,一旦如此做了,多多少少的惩罚是躲不过的,但权衡利弊,她们甘愿冒这个险,所以也算早有心里准备。 但真到此时,仍是免不了紧张害怕。更何况,若是杜柳清真的如预料中那般,那她们受什么惩罚也都算甘之如饴。此时却是无功而返,压根没伤到杜柳清分毫,无论多小的惩罚,对她们来说都是得不偿失。难免更加紧张,后悔过于鲁莽,没计划周详。 林箭澜这一犹豫却是思索了许久,久到三姨娘二人都忍不住悄悄抬头望了林箭澜一眼。 “再有十天,便是你娘的生辰之日了!”谁也没想到,林箭澜会突然话风一转,朝着林傲梅这样道。 林傲梅虽讶然林箭澜竟还记得,却仍点头道:“是。” “你娘亲生辰日,你也该去祭拜了。”林箭澜沉声想了少许便道:“既如此,便罚你二人在府中祠堂为芊芊抄写《地藏经》各二十遍。” 三姨娘狠狠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并非收回她的掌府之权!区区抄几遍佛经而已,实在万幸! 四姨娘倒是有些愤愤不平,却也识趣了,只跟三姨娘一同埋头领罚。 二人埋着头,都似乎能感觉到杜柳清凌厉如刀的目光锁在她们身上。 四姨娘心里犯嘀咕:别以为她不知道此时杜柳清在恼什么!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当了这么久的正室,还是不能把黎芊芊从老爷的记忆里抹去,即便人家死了那么多年,老爷依旧连她的生辰之日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想,四姨娘竟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 “爹,你送二娘回去歇息。找个大夫来看看,也好安心。”林傲梅眉目静楚温声道。 林箭澜轻“嗯”了声,道:“你们也都各自散了!” 半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杜柳清这才施施然的随林箭澜回了秾华院。眸光似不经意的一扫,微扬眼角半挑:林傲梅,秦玉茗,周佟,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林箭澜他们走远,三姨娘这才起身,遣走了跪着的丫鬟婆子:“都起来!这次的事我都记着,不会亏待你们的。回去后记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是!”丫鬟婆子异口同声应着,赶忙垂头离去。 “二小姐,前面便是临花水榭了,可要上去歇歇脚?”三姨娘低声询问道。 林傲梅本来是想直接离去的,听三姨娘这般说,犹豫了下,才道:“也好。” 三人上了水榭,丫鬟送上香茶,林傲梅又要了些鱼食,坐着倚在水榭边喂鱼。 “二小姐救命!”三姨娘与四姨娘遣走了丫鬟,拉上了周边的纱帘,便朝着林傲梅跪下道。 林傲梅一时惊了下,不过瞬间便也明了。 杜柳清不是傻子,用鼻子想都知道,这次的事肯定是三姨娘四姨娘所安排,目的不言而喻。以前二人安分守己,杜柳清都不太容得下。如今反过来设计于她,以杜柳清的性子,又岂能再容忍? 目光示意她们起身,又移回了湖中,慢悠悠撒了把鱼食,看着湖中鱼儿争食激起的波纹,林傲梅才缓缓道:“二位姨娘鲁莽了。” 三姨娘也是欲哭无泪,她们何尝不知这样做鲁莽了。 可是,当林傲梅遣人告知杜柳清已出秾华院时,已经没时间可以让她们慢慢细思设计了。 短时间内要安排得多么周详缜密,三姨娘自认,真的办不到。但要白白错过这好时机,她们又舍不得。无奈只得急中生智,没计较太多便出此下策。 本来以为最糟的结局也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成想却是白忙活一场。好在二小姐紧要关头一提点,她才应对过去,否则还不知要自找出多少麻烦来。 “罢了,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林傲梅将鱼食全部撒进湖中,微不可觉的叹息道。 上天让她重生一辈子,即使她不会放过仇人,但也相信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不想滥杀无辜。 杜柳清腹中的孩子,与她对杜柳清的仇恨没有丝毫关系,只错在投胎在了杜柳清腹中。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个,便剥夺了这无辜孩子生的权利。 上辈子为了詹玄启,她造的杀孽已经太多太多了。这辈子,除了不可避免的,她不想再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腥。既然这孩子能躲过了三姨娘的设计,便算他命不该绝,放过了也罢。 “二小姐这话的意思,是要让这孩子生下来了?”四姨娘立马就急眼了,急冲冲问道。 “不然你想怎样?”林傲梅不答反问,四姨娘顿时蔫了。 她很想怎样,可又能怎样?现在心里都担心着杜柳清因为今天的事会寻机报复她了,她还敢怎样? 见四姨娘安静下来,林傲梅这才道:“你二人也不必太担心,现在因为我的好大姐,二娘已经自顾不暇,暂时应该没什么时间对你们怎样。” “大小姐怎么了?”刚刚在园中,三姨娘就敏锐的察觉到林芙蓉与常时有些不同,这会听林傲梅这么说,忍不住便追问道。 林傲梅拨弄着纱帘,漫不经心道:“大姐孝心可嘉,明天便要去陵城家庙,可能是为二娘腹中的胎儿祈福!” 三姨娘四姨娘皆掩饰不住一片诧异,喃喃道:“去陵城家庙祈福?” “是不是祈福就不知道了,但去陵城家庙倒是确定了。”林傲梅唇角微抿道。 林芙蓉是去家庙受罚思过,但于公于私,这原因却是说不得的,所以对外总得事出有因。按目前的情况,大概便是对外称什么为母祈福了。 “大小姐得去多久?”三姨娘眸含乐色,四姨娘更是差点笑出了声。 二小姐都这么郑重其事的说了杜柳清因为大小姐会自顾不暇,那此次大小姐去陵城家庙的原因绝对不简单,定然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处罚了。 林傲梅眉目静楚,耸肩懒懒道:“不知。” 林傲梅确实不敢说林芙蓉会因为这个就一辈子回不来,但这也够她吃一阵子的苦头了。 多久才能回来,完全取决于杜柳清的本事了。再不济,杜柳清诞下孩子时,林芙蓉也铁定回来。怕是,杜柳清连那个时候都等不到的。 林傲梅脑中思绪万千,望着湖中鱼儿,不觉竟出了神。她的侧颜似水柔情,宛如大地女神精心雕琢而成,毫无瑕疵,令见者动容。 时间过得真快阿,离娘亲的生辰竟然只有短短十日之期了,这段时间事多,她月前就着手抄写的经书还差不少,该得赶紧了才行。 “二小姐?二小姐?”三姨娘轻唤道。林傲梅回过神,眸带淡淡的询问望向三姨娘。 三姨娘没有说话,倒是四姨娘杏眼闪着光问道:“二小姐,大小姐此次去家庙,路途遥远,我们用不用……” 方才还担心杜柳清寻报复,这会子就想着对林芙蓉火上浇油了。 见林傲梅对四姨娘的话仿若未闻,三姨娘便道:“先静观其变,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动手,搞不好还白白让杜柳清有机可趁,顺势而上让大小姐免了责罚,那就得不偿失了。” 三姨娘何尝不想动手,可是,林傲梅没发话,她心里没底,哪敢乱来。 四姨娘轻瞥了三姨娘一眼,这个见风使舵的,刚刚分明是三姨娘自己想开口问的,结果她问了后,看二小姐不发话,三姨娘的话风立马便转了向。 “此事再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林傲梅不甚在意的道。她确实会动手,但是,这事能不能让四姨娘知道甚至插上手,她还得再看看。这性子,还真是让人难以信任。“傲梅需在娘亲生辰前几天就动身去庵庙,斥容诵经三日,二位姨娘的经书还没抄写,需得抓紧了才行。” “二小姐说得是,那婢妾二人便先告退了。”三姨娘拉着四姨娘福身道。 二小姐明显是想起生母悲从心生了,她们若还在这里说事添堵那就太没眼力劲儿了。偏四姨娘还张口想说什么,三姨娘硬是半推半拉的将她带走了。 四姨娘这个直脑筋,二小姐都说杜柳清一时半会自顾不暇了,偏她还瞎担心。刚刚“抓鸟”时她可是冲最快的,这会子倒是后怕起来了。以现在府里的形势,她还算掌着点小权的,杜柳清想怎么使绊子,也还没那么简单。 林傲梅从始至终没去看三姨娘二人,只知道二人已走出了水榭。 十日阿……回想往事,历历在目。这么快,故人要再相见了吗? 第163章 陵城家庙 杜柳清一夜的安抚,让林芙蓉的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虽然依旧杂乱无章恐惧忧慌,但好歹是接受了现实。只是怕因为此事,会就此失了林箭澜的信任和宠爱。 隔天一早,林芙蓉在杜柳清的陪同下,仍是做足了样子,带着行囊到林箭澜的拂杉轩磕头拜别,一番凄诉忏悔之后,方才准备动身出府。 无人知晓林箭澜是何态度,只知林芙蓉一步三回头的到了相府大门,都等不见林箭澜再出来叮嘱关怀什么,倒是踏上马车那一刻,等来了急匆匆赶来阻止的海棠。 林傲梅立于雕花窗前,听着身后碧泉的回禀,垂下眼睑,缓缓抿了抿唇:她终究,是连最爱的祖母都利用了…… “走,去送送我的好大姐。”林傲梅星目流转,撤袖转身出了傲梅阁。 碧泉笋香均是不解,却仍埋头跟上。 小姐既费尽心思才将大小姐遣去了陵城家庙,却又为何要在大小姐离府的前一刻,故意让老夫人得知此事呢? 若是小姐有心阻止,大可推到大小姐到了家庙以后再让老夫人得知,到时岂非一切尘埃落定了吗? 此时老夫人骤然得知,不明前因后果,自然会遣海棠前去阻止,岂非又要节外生枝。若是老夫人待会极力保下大小姐,又有继夫人顺杆上爬,以老爷对老夫人的敬重,此事岂非又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林傲梅到了府门前,正见孟氏也才匆匆赶到。林芙蓉正待立一旁,轻纱遮面看不清是何表情。 孟氏明显走得急,气息不匀,见到林傲梅,忙问:“梅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你爹遣了芙蓉去陵城的家庙思过?” 杜柳清心里一咯噔,想阻止孟氏的问话,却发现不知如何阻止。 此时相府的玄铁大门半开,外头偷偷看热闹的百姓虽不多,可这府内的丫鬟小厮却是不少。孟氏这一问,不免引人揣测到,芙儿去家庙一事另有隐情,并非什么所谓的为母祈福吗? 林傲梅只上前掺着孟氏,也不说话,满脸的一言难尽,不知如何解释。 孟氏更是疑惑。梅儿会在此时过来,明显是比她还先知晓此事的。这丫头,却是故意不告诉她了! “芙蓉,你自己说!”说到底孟氏还是偏着林傲梅的,看得出她不好开口,也不再追问她,反问林芙蓉道。 孟氏心里也有些底,林芙蓉必是犯了什么大错事,才致使一向疼爱她的林箭澜都发了话,一下给遣到了陵城家庙思过去。 孟氏清楚,林箭澜疼爱子女更甚于她,可是,她是芙蓉的祖母,既知道了此事,断不能不明前因后果,就让自己孙女去了千里迢迢的家庙受苦受罚。 孟氏一片慈爱之心昭然若揭,心里只猜着是不是上次杜柳清挪用银两之事和芙蓉有什么关系,或是林芙蓉刚接手打理的店面又出了什么大事。若是如此,左右不过是钱的问题,也并非一定得处罚得这么重。 林芙蓉泫然欲泣,很想立刻跪下求孟氏开口免了她的处罚,就算是改在府里思过,她也愿意。 陵城家庙地处偏僻,又千里迢迢,远离京都。若真等母亲十月怀胎诞下孩子再回,哪知到时京都和相府又是怎样一番天地了。况且,被贬被罚,这事就像个污点,永远抹不去,她害怕阿…… 本来林严昱是极力想在林芙蓉动身离府前去向林箭澜求情的,却被杜柳清拦住了。毕竟林芙蓉这事一暴露,用心之毒已经无所遁形,谁求情也是适得其反。杜柳清既看清了形势,自然不会再让林严昱去淌这趟浑水,惹一身腥。若再因求情惹得林箭澜怀疑林严昱也有参与的份,那杜柳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今之计,林芙蓉只能乖乖服软认错,将影响降到最低。 林芙蓉很想开口求孟氏,可是也心知孟氏此时会护她,是因为还不知道前因。若是知道了,怕是…… 一个两个都不说话,孟氏极为恼怒,也不让林傲梅掺着了,甩手愤愤道:“好好好,这么大的事,一个两个都瞒着我了,是觉着我老了,没剩几天日子了是!” 林傲梅很少听孟氏说这么重的话,忙扑通跪下道:“祖母息怒。” 杜柳清和林芙蓉也赶忙跪下,杜柳清螓首低垂道:“老夫人,此事是老爷的意思,我们也不敢违背。” 要杜柳清当众将事情原因公之于众她是做不到的,偏这事也瞎说不得,对着孟氏,再要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林芙蓉是去为她腹中胎儿祈福也是睁眼瞎话,只能模棱两可的道。 杜柳清这话,似是在说这处罚是林箭澜的意思,但接在孟氏的话后面,却也让孟氏以为这话的意思,是林箭澜特意吩咐此事不能让她知道。 恰在此时,远远看到林箭澜已经闻风赶来,孟氏便不说话了,等着他上前。 林箭澜径自走到孟氏身边,掺着她,劝道:“老夫人,家丑不可外扬,您怎么这会在这阻拦了,私下再问不好吗?” 家丑二字,让杜柳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若是这话被有心人听到,对芙儿的名声影响不可谓不大…… “私下?你私下先同我说过吗?我若不拦着,你打算瞒我到几时!”孟氏既气林箭澜没同她说一声便把林芙蓉遣去家庙,也恼林箭澜不将前因后果同她说明,一为不敬她这个亲娘,二为袒护林芙蓉,怕她知道太多,对林芙蓉这个孙女有更多偏见。 其实并非林箭澜刻意隐瞒,而是从昨天处罚了林芙蓉到现在,林箭澜都还处于一种很愕然和难以接受的状态,一朝一夕间,让他突然发觉,多年来和善温婉,知书达礼的女儿,原来是这种蛇蝎心肠,歹毒腌臜的性子,换做是谁,也无法一时接受。 而且,这一晚,林箭澜都在反思回想,关于杜柳清的一切,使他更是心烦意乱,难免无暇去顾及到孟氏。 “老夫人教训得是,都是儿子的不对。您切莫动怒伤了身子,儿子将一切同你道来就是。”林箭澜诚惶诚恐,知晓孟氏的怒气从何而来。 见林箭澜有要在此时说下去的意思,杜柳清忙阻拦道:“老夫人,老爷,芙儿犯了错事,去家庙反思己过也是合情合理,怨不得旁人。若因此事让老夫人和老爷生了间隙,那芙儿岂非罪加一等。有错必罚,芙儿得老夫人厚爱垂怜,已是心存感恩,万不敢再求老夫人和老爷宽恕。此去陵城路途遥远,若再耽搁,怕是今日内难以到达。请准许让芙蓉先行动身。” 杜柳清知道,在此众目睽睽之下,对于林芙蓉一事,便是说多错多,只得设计让林芙蓉先动身,其余的事,再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再怎样也不会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更糟糕。 孟氏看出了杜柳清的顾虑,听了杜柳清的话更是觉得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顿时便觉得不能意气用事,得三思后行。 “你自己如何说!”孟氏还是对着林芙蓉道。如果林芙蓉觉得有委屈,不甘受此重罚,孟氏自然不会稀里糊涂让自己的孙女受委屈。但如果到了这地步,林芙蓉自己都不敢说什么,那孟氏也无话可说了。 林芙蓉知道杜柳清的用意,听着孟氏的问话,眼泪止不住簌簌的掉,很想哭诉,但杜柳清的神色让她只能忍气吞声。 “芙儿该死,芙儿悔不当初,甘愿受罚,到家庙定会静思己过,改过自新,不再惹父亲发怒,祖母忧心。”林芙蓉深深的头磕地面,言语悲切动容。让林箭澜止不住有一刻的心软,却又生生的按纳下了:慈父多败儿,只希望芙儿真的能意识到错误,一辈子记住这次处罚,思过之后,能够真心悔改。 孟氏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在林芙蓉上了马车之后,对林箭澜说:“多派几个护卫暗中保护着,毕竟路途遥远……” 林箭澜自是安排了,杜柳清也安排了。 林傲梅自始至终都跪着没有起身,对林芙蓉的离去,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低落或者兴奋的情绪起伏。 只有林傲梅自己清楚,她为何跪着—— 从上次祖母晕厥,她就已经暗暗发誓,此生无论利用算计谁,也决不对祖母使半分坏心眼。 可她,终究还是自私的。祖母越是心慈宽厚,她便越是痛恨这样的自己。 众人目送林芙蓉的马车渐渐远去,林箭澜才看到林傲梅一直远远的跪着,忙上前扶她起身,边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直跪着……” 言语未完便顿了一顿,只见林傲梅满脸愧色,眸含水色。 “怎么了,你大姐是我处罚的,同你无关,你不必这般。”林箭澜吃了一惊,下意识以为林傲梅是因为林芙蓉的离去心生愧疚自责。 孟氏也看到了林傲梅长睫带泪的模样,不由想起刚刚怒气冲冲有些迁怒了她,这孩子纯良,怕是因此引得她越发自责了,心疼道:“傻丫头,你哭什么了,祖母刚刚并非责怪你的意思,是祖母老了,说话没个轻重,你别哭阿……” 林傲梅强忍着没有掉泪,但就是这欲泣未泣的模样,让人觉得越发怜惜,不忍说半句重话。 “走,随祖母回去洗把脸,你们也都随我回常青院,把事情都同我说清楚了再谈。”孟氏牵着林傲梅,施施然走了。除了对林傲梅,怕是对林箭澜和杜柳清都还存有几分恼意。 杜柳清知道,若是让林箭澜跟孟氏说,他定然说得毫无保留,所以一到常青院,她就先请了罪,三分悔悟,三分自责,三分泣涕的将事情说给了孟氏听。话中不免是满满的悔不当初。 孟氏满脸不可置信,随即问林箭澜道:“一个歹徒的话,你怎么就确定可信了?” 这也正是杜柳清猜不透的地方,这事本来除了武楷这个人,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林箭澜太过于相信武楷的话,才导致她们无所辩解,无计可施。 昨天在书房,林箭澜并没有特意解释。因为真的就是真的。但孟氏既问了,林箭澜定然是要说的。 从武楷越狱,再到后头环环相扣的设计,都是为了诓武楷招供的手段罢了。这样一来,为何林箭澜会这般确信武楷供词的真实性,便顿时了然。 孟氏只觉此计甚是刁钻,不像林箭澜惯用的手段。杜柳清也是如此想,却也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完了、完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和芙儿昨天所做的一切,在林箭澜看来,又该怎么想她? 芙儿犯了大错,为自保构陷林傲梅不说,她在这里面,却是充当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是事先便知情且盲目维护的败女慈母,还是事后为了亲女诬陷继女的恶毒二娘?无论是哪个,怕是现在林箭澜对她,都已经有了难以言说的芥蒂。 虽然林箭澜没有说,此计是林傲梅的手笔。但若此时还猜不出,也就不是杜柳清了。原来从这事爆发起,林傲梅就已稳坐钓鱼台,而她们就像网中之鱼一般,傻傻的乱扑腾,越发搞得自己遍体鳞伤。 杜柳清恨阿——这已经是她第几次被林傲梅打得毫无还手招架之力了…… “你暂且退下,回秾华院去。别忘了你是双身子的人,安心将养着,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见杜柳清浑浑噩噩的模样,孟氏不冷不热的道。 若非念及杜柳清还怀着身孕,孟氏也必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语气。在孟氏看来,林芙蓉的一切腌臜心思,都是来源于杜柳清上梁不正,不然,林芙蓉小小年龄,哪学来的这般歹毒。 杜柳清此时心如刀割,若是以往,孟氏这般言语,林箭澜必是会出言维护的。而现在却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唯唯诺诺的起了身告退,出了门,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杜柳清勉强撑着表面的最后一丝淡然,款款离去。 第164章 颓势渐现 杜柳清无比浑噩的回了秾华院,林严昱已经候在了那里。 林芙蓉是当事人,又年纪小,突如其来这么一遭,难免更加心慌忧虑。昨天为了要安抚她的心绪,杜柳清为母则刚,所以强撑着也没露出半分不安稳的情绪。此时林芙蓉已经离府,刚刚孟氏和林箭澜的态度,却让杜柳清霎时间忧心烦乱了起来。 更糟的是,这情况她纵使再怎么想要力挽狂澜,也无法弥补,无法挽救。 “娘。”林严昱何曾见过杜柳清这般模样,虽然妆容依旧精致,神情也好似不动声色,却不可否认的透着一股恍惚颓靡之气。 “留不得,林傲梅留不得!”杜柳清好似是对林严昱说的,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娘说得是,林傲梅留不得。她已经把芙儿害得这般田地,再这么下去,以后更是祸害无穷。”林严昱眸光如刃淬了毒:“快刀斩乱麻,她不是要去祭拜她的短命娘了吗?我这便去祖父那,必在半路便送她去见黎芊芊!” 杜柳清急忙攥紧了林严昱道:“不,这是后宅之事,你不准插手。”杜柳清的眸子重现精光,温声且利落:“昱儿,男儿志在四方,你切不可因这女子后宅之事短浅了目光,污了你执笔持剑的手。林傲梅我来应付便是。你当务之急,只需遣人好生照看芙儿,不可让林傲梅再有什么可乘之机。” “可是娘,林傲梅她诡计多端……”林严昱话未说完,便被杜柳清喝止:“我会安排!你只要记住,你是男子,干的应是金榜题名,立身庙堂之事!可懂?” 沉凝稍许,林严昱终是垂首应下:“孩儿明白。” “我没事,你不必担忧。回琅昱院温书去。秋闱将至,切记不可因小失大。”从杜杰斐在相府伤了之后,林严昱便没过去太师府小住了,一是杜杰斐现在床都还下不了,无法同以往一样一起读书,秋闱前身体能不能好全都还是个未知数。二是林箭澜对翰林夫人和杜杰斐多少还存着恼意,林严昱怕惹林箭澜不快。 想到杜杰斐的伤也是出自林傲梅的手笔,如今林芙蓉又被罚去了陵城,林严昱只恨不能手刃了林傲梅。但杜柳清的话确实有道理,秋闱在即,他不能因小失大。只能暂且按捺下,回了琅昱院。 只要他金榜题名,立身庙堂,还担心捏不死区区一个林傲梅吗? 杜柳清难得的思绪混乱,坐在圈椅上捋了许久,才端起茶盏抿了一抿。 回想自林傲梅回府后的种种事端,除开她设计的刘永年一事,还有在箫云院暗中投毒一事,其他的,她竟都处于被动的一方,被林傲梅设计打压得措手不及。甚至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她都没讨到过一点便宜,反而失了掌家权,之前打理的店面产业也被孟氏收回,还失了林箭澜的信任。就连芙儿,也莫名其妙经历了宸义王一事,匆忙许了一介白衣书生,现在还被罚到了陵城家庙去。 反观林傲梅,却是在桃花宴崭露头角,又在孟氏寿宴上大放异彩,如今声名远扬,人人称颂。 一桩桩一件件,直想得杜柳清胸闷气短。 不行,不能再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 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杜柳清垂首凝眸:况且现在,她还有肚子里这个筹码,何愁对付不了一个林傲梅! ————————————————分割线———————— 常青院里,随着杜柳清的离去,孟氏也似打开了话匣子,有什么话,一股脑儿全都说给了林箭澜听。 “我知你一向对柳清信任至极,一度认为是我对她有偏见。她在你面前惯会作态我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从未计较过。我也不是不知,你向来都存了几分我偶尔会故意为难柳清的想法。可你细想,我虽更喜芊芊多几分,但又何曾亏待过柳清半分,你可曾见过我这般?你既没见过,又潜移默化有这种想法,扪心自问,难道不是杜柳清言语中无形给你灌输的?” 孟氏很精明,林箭澜在她面前也不会隐瞒什么,所以林箭澜有什么想法她也大致是清楚的。 寻时偶尔说杜柳清什么,林箭澜也是一直帮杜柳清说话撇清,一来二去,孟氏也就不说了,徒惹母子二人生了间隙。此时趁热打铁,也是指望林箭澜能听进去几分。 孟氏捻着手中的佛珠,又道:“柳清只知我更喜芊芊而不喜她,可又曾想过是为哪般?她的行为处事性格哪及得上芊芊半分真心?她只想着芊芊占了她的正室之位,她受着委屈,可又哪想过芊芊下嫁至府,却因她有孕在先,二人便一同入门。虽不是正妻,却也是贵妾的名分。普天之下你放眼望去,哪个身份贵重下嫁夫婿的女子做得到芊芊这般?且不说芊芊私下待柳清如何,但凭她顾着柳清生下了严昱,便已是让我刮目相看的气度,若换了柳清,做得到这般?二人同时进府,芊芊也能容许柳清在她之前生了严昱,又怀了芙蓉,还百般照料。按理说芊芊进门后,你也待她极好,为何芊芊还会在柳清生下芙蓉之后才有了傲梅,个中顾虑,我不提也罢,但你心里也该有个底。” “我都清楚……”追忆往昔,林箭澜脑中又浮现着黎芊芊的音容笑貌。那个如画赛雪的女子,是她的妻,她的所有顾虑和诚心诚意的为他,他若不清楚,又怎配为人夫? 林傲梅是第一次听孟氏和林箭澜这样提起黎芊芊,也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当年娘亲和杜柳清是同时入府,只不过一个为妻,一个为妾,且杜柳清那时已经怀有林严昱;原来,娘亲在和父亲成亲前,林箭澜和杜柳清的关系就已经过了明路,娘亲却还自愿的甘心下嫁;从孟氏的话里也不难听出,杜柳清能生下长子长女,也是娘亲顾及杜柳清,不想在杜柳清之前生下孩子…… “知道你那贱母亲怎样死的吗?她是被我母亲派人推下护城河的。她死时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呢!我看着水从她脖子、嘴巴,渐渐地,慢慢地涌上来,真是可怜啊!” “父亲?父亲当时可是很赞成这个方法的,还夸我娘是贤内助呢!” 地牢里林芙蓉的话语在耳际回荡交响。前世刚听到林芙蓉这样说时,林傲梅心中对林箭澜是无尽的滔天恨意。而重生一世后的种种迹象,冷静下来又让她觉得这话里有些地方不太真实。此时又听着孟氏的话,看着林箭澜的动容神色,林傲梅便更加确定,林芙蓉那样说,绝非林箭澜的作风和态度。 林傲梅心绪百转,却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孟氏继续道:“黎府惨遭灭顶之灾,芊芊死后,你同意柳清的提议送傲梅去邯珥村,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我也不阻拦。但梅儿在邯珥村野菜充饥,过得水深火热,你真觉得这是区区几个下人欺上瞒下就能导致的吗?之前我说了你不信,我也不知道此时再说你能信几分,但你纵使无法全信,也该留个心眼。” “儿子知道了。”林箭澜垂首应道,孟氏说的,他昨晚都已经细细想过。 至于柳清……就这样,顺其自然,只是以后他自然会留个心眼,看破不说破,权当给彼此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审视的机会,对彼此都好。 “芊芊的生辰,我本想同往年一样,亲自去给她添柱香。只是最近都在推拿针灸,一时也断不了,怕是去不了了。”孟氏拍了拍林傲梅的手道:“往年你不在京都,路途遥远便也罢了。今年你回来祭拜,需提前三天到庵庙住着,在庙中为你娘亲缟素诵经,焚香三日。生辰当日祭拜完才能回府。” “梅儿知道。”林傲梅点头应着,孟氏最近都在推拿针灸,她是知道的,况且本来也不想让孟氏来回奔波。 林箭澜道:“到时我让石稀护送你先过去,等当天我再过去祭拜,然后接你回来。” “谢爹爹。”林傲梅轻声应着,只听孟氏又道:“除开芙蓉去了陵城,汀兰和慕芫为庶出,需得一同去祭拜。但慕芫年纪尚小,若随你一道提前几天去庵庙,免不了要你分心顾她,我们也不放心。倒是汀兰与你年龄相仿,便让她先和你一道同去,路上也有个伴,相互之间好照应着。” 孟氏话里话外无不为林傲梅安排得妥当周全,林傲梅自是没有异议的。 事情便也算如此计划下了,只待过几天动身去庵庙。 林傲梅知晓,杜柳清已经被打压至此,怕是不会让她此途一帆风顺的,只是此途她非去不可。不管是林汀兰还是林慕芫她都不在乎,但却不想让郁儿涉入险境。于是,在孟氏还没接下去安排黎郁之时,林傲梅便先道:“祖母,郁儿我想把他留在府中,不必同我前去了。到时爹爹要去,他若想要再带他一起。早去也不过让他触景生情而已。” 孟氏想了想道:“也好。郁之是男儿身,在府有闲暇抄几篇经文,心意到了就好,也不必拘于几时去。” 三人在常青院闲聊着,祭拜黎芊芊的事宜安排完,之后的话题无非绕着杜柳清和林芙蓉母女。大多是孟氏在说,林箭澜附和,林傲梅一言不发。 待林傲梅告了退后,孟氏对林箭澜道:“待梅儿去庵庙,看不见听不着的,柳清那边你要多注意些,防着她会对梅儿使什么绊子。” “不至于……”林箭澜终于认清,杜柳清待林傲梅确实没几分真心,也因为她纵着林芙蓉,对她失望之极。但潜意识还是不能相信,杜柳清真的会那般心狠手辣。 “哼!”孟氏冷笑一声摇了摇头,林箭澜对杜柳清的认知太过根深蒂固,一时要完全颠覆也实在不容易。 罢了,现在已经能听进去几分,也还算好多了。况且,孟氏也只是猜想防着而已,也不太觉得杜柳清真敢把手伸得那么长,直接做出什么伤害林傲梅的事。 林傲梅没回傲梅阁,直接去了箫云院。黎郁之刚得知林芙蓉被罚去陵城家庙,甚是兴奋,拉着林傲梅问东问西。 林傲梅也没多说,只跟黎郁之说了过些天她要先动身去庵庙,让黎郁之等正式祭拜当天再跟林箭澜一同过去。 黎郁之很是聪慧通透,立马道:“表姐是知此途定然不太平静,才要让郁儿留在府中的对?” 毕竟,林芙蓉被罚去了陵城,可谓是在杜柳清的心头肉上扎了一刀。又恰逢林傲梅要离府去庵庙,杜柳清会动手的可能性,实在很大。 林傲梅笑笑不说话,黎郁之急了道:“既然知道此途危机四伏,表姐不能不去吗?或者等当天再跟姑父一起去,岂不安全?姑母在天之灵,也必不肯表姐涉险,就算表姐当天再去祭拜,姑母也不会怪罪的。” “能躲一时,难不成还能躲一世?郁儿,你要知道,有些事是避不开的。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对付蛇蝎之人,靠躲是不可取的,只能迎头痛击。况且,此途我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林傲梅见他小脸堆满了担忧,不由得心里一暖,抚恤道:“到时苗嬷嬷和白嬷嬷同我一起去,不会有事的。” 苗嬷嬷武功不低,白嬷嬷医术了得,有她俩贴身护着,黎郁之多少安心一些。 “到时我会跟祖母和爹爹说,我不在的几日,三餐你随他们一起吃,不用单独在箫云院用膳。若无聊想出府,也得禀明了爹爹,带着护卫才能出府,可知晓?”林傲梅不想黎郁之跟在她身边犯险,却也不太放心他留在府中。 “知道。郁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而且在府里,杜柳清不敢明着对我怎样的。大不了我躲着她就好。”黎郁之拍拍胸脯道。 姐弟俩说完事后,便一同研了墨,在箫云院为黎芊芊抄写佛经。 林傲梅心无旁骛,黎郁之却是边写边看着林傲梅的字,两厢对比,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他写字的功夫还是没到家,及不上表姐十之一二…… 第165章 素心庵庙 林芙蓉经一天的路途奔波,终是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到了陵城家庙。 林箭澜位极人臣,家庙建造得自然也是辉煌的。但是少了人烟,外看再宏伟的地方,里头也不免有些阴恻恻的。 一个道姑模样的僧尼迎了林芙蓉进庙,这里只有她和另一个道姑常年在这里打理,家庙空旷,入门中央供着一尊尊牌位,周围静得连走路的脚步声都有回音。 因早得了信,道姑已经收拾了两间厢房出来,一间是林芙蓉要住的,一间是白露白霜,外加一个叫白薇的丫鬟。 白薇懂武,是杜柳清特意安排的,途中便上了林芙蓉的马车。 林箭澜派遣在暗中护送的护卫也是知道这个丫鬟中途插队的,只不过是杜柳清安排的,都睁只眼闭只眼。 看着家徒四壁模样的厢房,林芙蓉忍住想哭的冲动,对着道姑说:“这房能住人?我要换一间!” 她虽极力压制了,但语气仍不太好。道姑眉眼上挑道:“换多少间也都这样,如果大小姐要换,就自个儿去收拾!”说完便转身走了。反正她的任务也完成了,爱住不住,不关她事。 林芙蓉何曾被人这样视若无物,但此时只能委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另一个道姑进来,面容比刚刚那个要和蔼一些,对林芙蓉道:“大小姐,您来家庙,也不是要来享福的,这家庙的厢房不少,但都一个样,再换几个也是这样。您还是安心住下,早些休息。明天还得起早,跟我们一起诵经。” 林芙蓉对着白露使了个眼色,白露顿时会意,揣着荷包走近道姑,塞进她手里低声道:“大小姐的生活起居,都要麻烦师傅多照拂了。” 道姑心领神会收下了荷包。 虽说打点了钱,两个道姑明显态度都毕恭毕敬了许多。但是,陵城地处偏僻,穷山恶水,又人迹罕至,还是不可避免的吃了许多苦头。单就吃食起居,已经让林芙蓉一刻都待不下去,日日食不知味,又夜不能寐。 杜柳清收到消息后,更是心疼担心得无以复加。当然,这已经是后话。 且因那日孟氏在府门前的阻拦,现在外头竟或多或少也传开了林芙蓉被贬家庙的事,个中原因不免有着诸多揣测,对林芙蓉的声名极为不利。 便连杜府也都遣了人来问,无奈事出有因,即便是杜明晦亲自前来对峙外孙女的下落,林箭澜也不理亏。总之,这几天单就设法压下外面不利于林芙蓉的流言蜚语,杜柳清也累得够呛。 距黎芊芊的生辰之日不过几天光景了。月落乌啼,林傲梅端坐在红木书桌前抄佛经,碧泉笋香正收拾着明天出府的行囊细软。 眼未抬,音悠悠道:“衣裳带几套素色的,首饰也不必多带。那件蚕丝披风也备上。” “披风带着呢,首饰之类的,奴婢也只帮小姐带了几件而已。”笋香回道。 林傲梅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外面以蝶却是来报:“小姐,三姨娘在外头求见,问您可歇息了否。” 最后一笔写完,林傲梅搁下笔,松了松微僵的肩,便道:“请三姨娘进来!” 刚移步到帘外的圈椅坐着,三姨娘便进了门来。 林傲梅也不在意虚礼,伸手示意三姨娘坐着说话,便看透来意的问道:“姨娘特意过来一趟,是为明日的行程,有事叮嘱?” “叮嘱不敢当,只是临睡前还是放不下心,才特意来这一趟。”三姨娘珠钗已卸,素面朝天,可见并非虚话:“明天二小姐就要动身了,三小姐也会随行。此途杜柳清会生什么事,全然未知。婢妾虽心知有二小姐在,定能保三小姐周全,可是……” “我并不好说,定能护得了三妹妹。毕竟我也没底。傲梅实话实说,姨娘若实在担心,明天便让三妹妹告病,我亦不会怪罪什么。”三姨娘来这一趟,其实也在林傲梅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明天要动身了,三姨娘现在才来。 本以为三姨娘会满口答应,不料三姨娘却摇摇头道:“三小姐从小在府,有婢妾护着,她过得也算顺遂。可是过于顺遂,对三小姐以后,也是有害无益。此番婢妾也想让三小姐见见险恶,权当是个历练。有二小姐在,婢妾也能多几分心安。” “姨娘高看我了,此番我当真没底,不敢应你什么。”林傲梅有些出乎意料,很是头疼。 三姨娘很了解,便道:“二小姐不必有负担,只要您尽力护着三小姐,纵使最后有什么,婢妾也绝不敢对二小姐心怀怨怼。” 三姨娘内里,实际上很是仰慕林傲梅。 在她看来,林傲梅慧黠通透,明明和林汀兰相差不过一岁,林汀兰的性子却是粗枝大叶,跟林傲梅天壤之别。 本来她对林汀兰的性子也是听之任之,但越接触林傲梅,便越是觉得,林汀兰的性子,需得趁着现在还小,尽量扭转扭转。所以,趁着跟林傲梅在一起有层保障,让林汀兰学着去经经事,也没什么不好。 林傲梅很想拒绝,之前没拒绝孟氏,也只是觉得三姨娘自己会处理,没成想却算有遗漏。 毕竟三姨娘现在虽然这么说,可能也是真的这么想。但万一林汀兰真出了什么事,怕就不会这么想了,左右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看得出林傲梅不太愿,三姨娘再次保证道:“婢妾一定好生叮嘱三小姐,不给二小姐您添麻烦。三小姐心眼大,婢妾也不敢多透露她什么,怕她乱做乱说。她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二小姐尽管教导训斥便是。” 话都说到这地步,林傲梅再拒绝,实在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但她还是道:“我自当尽力,只是难以跟你保证什么。” 三姨娘表明自己很清楚林傲梅的难处,不会强人所难。又随意关怀了林傲梅几句,这才离去。 林傲梅目送三姨娘出了门,久久未曾动弹。 心中微微苦涩发酸:她护着林汀兰,可又谁能护着她呢?纵使是苗嬷嬷和白嬷嬷,若真犯了险,怕也没办法怎么护她。 罢了,她向来如此,早该习惯了才对,这会突然怎么了,会这样胡思乱想。 眨眨眸,林傲梅收敛心绪,厉色乍现:这次去庵庙祭拜娘亲,杜柳清若是老老实实养胎还自罢了。若是杜柳清不知死活,再犯到她头上,怕便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了。她重生一世,本就一无所有,自是无惧什么。 是夜,冗长而不平静! 武鹏得了杜柳清的命令,接过东西,派遣手下人连夜出了城。 ————分割线————— 到庵庙的路程不远不近,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午时后,林傲梅去了常青院请安之后方才到府门。 林汀兰已经候在备好的马车旁,一行人护卫丫鬟约莫十来人。 林傲梅身后是两位嬷嬷和碧泉笋香,林汀兰也带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晴云、晴月。 见到林傲梅,几人连忙见礼。 算上林汀兰主仆三人,人数有点多,无法上同一辆马车。所以,便是林傲梅主仆坐一辆,林汀兰主仆坐一辆。 两辆马车,加上车夫四人,护卫八人,阵仗不大不小,却是从右相府门出发,也惹得周围不少百姓评头论足。 林汀兰在马车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比较多,跟二姐分开了坐,不然这一路上,肯定得无言拘谨死了。 出府前姨娘千叮咛万嘱咐,一直要她听二姐的话,不可惹麻烦。 刚开始见到这二姐,林汀兰是完全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桃花宴她无福得见,但后来的慈熙宫宴和孟氏的寿宴上,林傲梅的作风气度,都让林汀兰刮目相看。 此后再见到林傲梅,林汀兰都下意识变得毕恭毕敬。林傲梅知道林汀兰的性子,粗枝大叶,向来欺软怕硬。所以对着她,林傲梅也都是气场全开,气势十足,让林汀兰更是压抑,几乎再不敢在林傲梅面前乱讲话。 此次跟林傲梅出行,林汀兰是很想拒绝的。只是三姨娘坚持,林汀兰这才没法。 林汀兰心思百转,林傲梅这厢却是闭目养着神。 黎芊芊喜静,病入膏肓时曾留话说,死后她的牌位要立在庵庙之中。所以,这牌位才会立在那依山傍水的素心庵。 前世林傲梅也是后来才知,黎芊芊这遗言,留得并非性子使然,突发奇想。 这也是林傲梅此趟不得不来的原因。 一路上苗嬷嬷和白嬷嬷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就怕途中会有杜柳清整的幺蛾子。但马车一路来到了素心庵,都安稳无事。 素心庵地处幽僻,平时香火并不旺盛。当年之所以选在此处,也是看重此处依山傍水,风景宜人。 林傲梅扶着苗嬷嬷的手,踩着矮凳下了马车。 一行人延着青石阶跨进庵门,便有几位庵中的尼姑上前来迎。 “阿弥陀佛,贫尼素慈,问施主安。”前头的道尼双手合十躬身道。见一行人的衣着打扮,便知是某位官家的千金。 “大师安好。信女京都林府,早年为生母立了牌位在素心庵,今特来祭拜。”林傲梅目不斜视,同样双手合十道。 向来官家夫人立牌位,大多都是选在宁国庵或者护国寺。素心庵的话,论起大官家的夫人,也就林右相的夫人。所以素慈一下便想到了,躬身道:“施主请随我来。” 林傲梅先是倩身道了谢,这才转过头对林汀兰她们道:“两位嬷嬷同我前去便好,你们打点一下,把行囊细软收拾一番,毕竟还得在这住上几天。” 素慈也安排身后的小尼带众人去香房,提醒道:“众位路途奔波,染了尘埃,请先到香房沐浴更衣,方可到正殿上香。” 说完,才引着林傲梅三人往庵内走。 越往里走,便是浓郁的檀香味,宜人宁静。 黎芊芊的身份高,牌位自然也是头一份。进了庆元殿,林傲梅向素慈道了谢,素慈便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找到黎芊芊的牌位,林傲梅和二位嬷嬷顿时悲从中来。 不想让二位嬷嬷在这里徒添伤怀,林傲梅轻声道:“嬷嬷,我想在这陪娘亲说会话。” 站在这里,二人此时很怕忍不住要落泪,更惹林傲梅伤心,便赶忙到殿外候着。 素心庵打理得还算尽心,香桌牌位皆是一尘不染。林傲梅伸手轻抚着黎芊芊的名字,她动作很轻,很慢,久久不言。 许久,唇微启,她才嚅嚅唤道:“娘亲……” 亦如幼时黎芊芊还在时,她依偎娇嚅的呼唤。 “我很好,只是想你了,很想很想。郁儿也很好,我会好好照顾他。”林傲梅对黎芊芊有千言万语,但此时对着冷冰冰的牌位时,她却只能喃喃诉了这两句,便不说了。 她静立着,恍若一尊玉雕,眼角的泪却在真实的滑落。 跪下拜了三拜,虔诚的双手合十,闭目祷言:娘在天有灵,当知梅儿之心…… 良久,林傲梅才拭去泪水,缓缓起身。 出了殿门,见二位嬷嬷犹有泪痕,心下不忍:“二位嬷嬷可要进去陪陪娘亲。” 白嬷嬷摇摇头道:“逝者已逝,就不徒添伤怀了。我们走。” 说完,竟逃也似的走了。 林傲梅和苗嬷嬷相对凝眸,也随其后。 回到碧泉笋香收拾好的香房内,林傲梅沐浴更衣了一番,才到正殿一一给佛祖菩萨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给孟氏和林箭澜点了长明灯。 府里的车夫和护卫也都一并在庵庙里安顿下了,小小的素心庵,顿时多了人气。 林汀兰深闺浅出,极少出门,这会子不知带着晴云晴月去到何处游玩去了,毕竟这里好山好水,林汀兰闲不住也是正常。好在林汀兰还记着三姨娘的话,未到饭点便回了。 “二姐,此处的景致好生漂亮,若爬到那高处,一定更是美丽。”可见林汀兰玩得十分开心,眼里都闪着光。 林傲梅看着她的眸子,这双眸子,倒是比九岁的林慕芫还要纯真一些:“还得在这住上三天,你慢慢游览便是。但要注意安全,也不可跑远了。” 林汀兰点头应着,心下还意犹未尽。正计划着接下来几天,林傲梅为黎芊芊惟颂佛书时,她都要去哪里玩。 用过了素膳,一行人便都各自休息去了。林傲梅也不敢耽搁,毕竟明天开始,便要斥去容饰,缟素诵经。虽不跑不跳,但几天下来,也并不轻松。 第166章 故人再见 素心庵的木床被褥,自然比不得府中的舒适。林傲梅素来浅眠,倒不觉得怎么。但林汀兰就不同了,整夜翻来覆去的睡不下,第二天一早起来,很是没精神,顿时没了玩心。 林傲梅一身素白,发带绾青丝,俏容无粉黛,端的是素雅清纯。 焚了香,林傲梅在黎芊芊牌位前的蒲团跪下,庵内住持和一众道尼摆开阵势开始诵经。 不过第一天,林汀兰就已经觉得十分无聊。偷偷在殿门缝里看殿内诵经的阵仗。 只见林傲梅端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佛珠,平时慧黠淡漠的眸子正闭着,嘴唇微动,念念有词。 跪的时间已经不短,但她依旧姿态端正,如一尊精心雕刻而成的白玉雕塑,一眼万年。 耳际的佛音,鼻间的檀香,让林傲梅的心变得极为平静。这一日,确实也极为平静,平静得苗嬷嬷二人都怀疑,杜柳清是不是真的老实了。 平静了一整天,夜晚却注定平静不下的。 月上枝头,林傲梅也没回香房,倒是挪了茶具,遣了其它人下去,独自在庆元殿内煮茶。 二位嬷嬷和碧泉笋香都只当她想陪伴亡母,不敢打扰,却不知她在等候故人。 庆元殿内烛火通明,空旷静谧。林傲梅悠悠饮着茶,影子斜落在地面上,略显凄迷。 茶过半盏,那人竟还不准备现身,林傲梅便道:“尊驾既来访,佳茗宜对饮,能饮一杯无?” 那人隐在暗处,内功深厚,怕是无人察觉得到,林傲梅也同样。只是,她知道,此时那人定隐在暗处。因为,前世那人便是在今晚现的身。 “哈哈哈,鬼丫头,你果然是早在候着我!”随着爽朗的声音扬起,那人骤然现身,稳稳落在石砖地面上。 来人年过半百,颔须白发,却仍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随意披着件粗布蓑衣,身上沾了些许水珠。 林傲梅美眸凝视来人,瞳中闪过微光:多年不见,故人仍是旧模样。 前世,此人也算林傲梅的半个师父。林傲梅的一身轻功武艺,便是师从于他——明衡子! 至于为何只是半个师父,是因前世的明衡子对林傲梅极为失望不喜,懦弱胆怯的性子更是入不了他的眼,纵使记得跟黎家多年之约,尽力教导着林傲梅,却仍巴不得无人得知他跟林傲梅有交集,从未承认过林傲梅是他的弟子。 见林傲梅双眸泠泠的望着他,明衡子突然猜不出林傲梅是知不知道他,或者说,当年黎家有没有对林傲梅提及过他。 明衡子熟悉的容颜,让林傲梅顿时又忆起前世,明衡子对她的倾心教导。 前世觉得严厉古板的面容,此时再见,却是格外的觉得慈眉善目。 见明衡子身上沾着水光,可见应是冒雨前来。她一整天待在庆元殿内,竟也不知外面还下了细雨。 林傲梅端着茶杯,起身送到明衡子身前跪下,直叫明衡子心中讶然:“明老前辈一诺千金,更深露重也不惜冒雨前来,傲梅深感愧疚。请饮杯热茶驱驱凉气。” “你知道我?为何又知我今晚会来?”明衡子就近打量着林傲梅,见她容颜俏丽,明眸善睐,不由思议:像、太像了!一眼便知真是黎芊芊那厮的亲女儿! “家母在晚辈幼时曾交代过,但幼时尚小,并不记得完全,只有家母的些许叮咛不敢或忘。”林傲梅依旧跪着答道:“晚辈知今晚老前辈会来,也只是三分猜测,七分直觉而已。” 明衡子深叹了口气,他以为黎芊芊不会同这丫头说什么,毕竟当年他找到她时,她已病入膏肓,加之黎家被灭门,更是心如死灰。 都都是一家子愚忠的蠢笨之人阿! 想当年,他念着黎衡融对他有过救命恩情,几次闯入大牢想救黎衡融出来。但黎衡融坚持清者自清,宁愿死在牢中也不肯随他离去。只托他帮忙照应着在相府内的小女儿——黎芊芊。 当年他也是怒的,他向来护短不讲道理,黎家是忠是奸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甚至黎家其它人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所以,是黎衡融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便只去救黎衡融,其它人他也没搭理。既然黎衡融不要他救,而要他照应黎芊芊,他就当还人情,照应照应! 但是,当他找到黎芊芊时,得知黎家人已经全部人头落地后的黎芊芊,已经一蹶不振。一个心已死了的人,要他如何照应? 临终之前,黎芊芊也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托付他照顾孟老夫人和林箭澜还有林傲梅。 想当然,他拒绝了。 他向来独来独往,欠了黎衡融一条命,他便只还一条命。黎衡融他没办法救,黎芊芊他救不了,便都不作数,但也依然只是一条命,没有多。 后来,托付他照顾的,便只剩林傲梅了。他也应了。 但是之后,林傲梅被送去邯珥村,远离了京城是非,在他看来很是安全,便没去管她。 今晚会来,也是这丫头回京后风头鼎盛,人人争相传颂,让他忍不住想来看看。 而在前世,明衡子会现身,却是听闻林傲梅回京后笔墨不通,受尽京都贵人的白目冷眼,明衡子这才前来,想过来教导她习文识字,立世之本。 可前世的林傲梅,却被突然出现的明衡子吓得不轻,别说习文识字,一直躲着他还来不及。 明衡子又怒了,愤愤离去,再不现身。 直到林傲梅入了二皇子府,明衡子才又忍不住前来,又忍住了给林傲梅一巴掌的冲动。 他想照应她,林傲梅却自己往火坑跳。更让他气愤的是,林傲梅却自己要求要习武艺,用意不言而喻。她是想拼命护她夫君登上大位。 当年明衡子咬牙起誓,教她武艺,从此两清。 果真,上辈子直到林傲梅身死,明衡子也再未动容现身。 前世往事,只有林傲梅知晓,明衡子此时却只叹这丫头的容貌似其母,却又胜其母。 久久不见明衡子有动作,林傲梅这才道:“老前辈可有其他指示,晚辈可否起身,跪着疼。” 明衡子回过神,赶紧接过茶,打着哈哈道:“若我不来,这香山云雾,你可是打算独享了?” “本就是为老前辈煮的,是老前辈偏躲着不现身,晚辈才不得不喝。”林傲梅恭谦扬手道:“老前辈请坐!” 明衡子坐下后,林傲梅这才款款落座。 “看来,你在京都很是适应了。也不必我照应什么。你娘亲之前同你说过什么?”明衡子很好奇,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会怎么交代女儿。 “娘亲选择将牌位立于庵庙,定也是想让晚辈有缘之日可以遇见老前辈罢了。”黎芊芊死前,只交代了紫玉簪和虚子山的护国宝藏,并没有交代明衡子的事。 不过,她遗言将牌位立于庵庙,也是在为二人碰面打准备,想来,她也信得过明衡子,知道他定会在以后某一天来寻林傲梅。 “晚辈才拙,但对付些许豺狼小人还是够的,不敢劳烦老前辈。只是,晚辈有一事相问,也有一事相求。”林傲梅的话说出口,让人不忍拒绝。但明衡子不同。 “若你问的我能答,我便答。答不了的或者不能答的,无可奉告。”明衡子的性子向来如此,林傲梅一直都知道,“而且,我虽受你母亲遗命多加照应你,但不会为你做任何事。” “晚辈只问一事,当年,我娘亲具体是因何过世?白嬷嬷说,她病不至死。”林芙蓉也说,娘亲是被推下护城河而死。 “病不至死,但心死,却救不了。”明衡子没想到她是问这个,不过这个倒是没什么不好说的,遂如实道:“你娘亲当年是心病至死。黎家皆亡,她自认是黎家人,不可苟活,一心已无意于人世,任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也救不了她。” “我娘亲确定是心病至死?于他人无尤?”林傲梅追问。 “我不敢说是不是于他人无尤,但我见你娘亲时,她已是神情恍惚,一蹶不振,确是心病。”明衡子不知林傲梅为何对黎芊芊的死存有疑虑。 林傲梅沉凝稍许道:“那当年,娘亲病重,我爹他又是怎样的态度?” “你爹阿?你爹倒是挺急的,遍访名医,那时黎家刚倒台,他也算尽心尽力了。当年若没他护着,你娘早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明衡子抚着下巴回忆道,突然回过神:“你不是说一个问题吗,怎么还问第二个。不答了!” 林傲梅掩嘴失笑,这老顽童,性子还是这般。 但她知道明衡子向来只说真话,由此对林箭澜,也更确定了几分。 可见,当年地牢中林芙蓉的那些话,有一些也不可尽信,多是故意说来刺激自己的。 还好,她虽满是仇恨,却还未来得及对林箭澜做什么。否则,怕是要难以补救。 “那便不问了。言所求!”林傲梅施施然的煮着茶,又递了一杯给明衡子,态度倒像是见到了多年的好友。 明衡子也不禁怀疑:“你是见过我?还是之前认识我?” 林傲梅自是道:“今晚是第一次见到老前辈,更谈不上之前认识。” 明衡子觉得也是这样,正要伸手接过茶杯,突然剑眸微眯,变指为爪,迅速往林傲梅面首攻去。 林傲梅眼都不眨,恍若未觉,端着茶杯的手更是半分未动。 那如刃的爪形手终在离林傲梅眼眸不过毫厘时,停顿了下来。 “老前辈请用茶。”林傲梅又把茶杯往前送了几分,嫣然一笑,温声道。 明衡子这才接过茶,失笑道:“你这丫头,不简单阿!说,所求何事?” “老前辈想必也看得出来,晚辈尚且力能自保,确实无需老前辈照应什么。只不过……”林傲梅侃侃止住了话语。 “只不过什么?”明衡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舍弟尚年幼,当日将他接回相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况且相府贼人虎视眈眈,委实不是舍弟安身立命之所在。”这便是林傲梅此次不得不来见明衡子的原因。 “你是要我带你弟弟走?你还有个弟弟?”明衡子确实是不闻世间事的,但也知道黎芊芊只生了林傲梅一个女儿。 “黎府长孙,二舅舅黎靖的长子,黎郁之。”林傲梅这么一说,明衡子才想起,当年黎府确实还用金牌令箭留了个血脉。 虽如此,但明衡子却不太想答应。 他怕是历来最坎坷的报恩之人了。本来欠的只是黎衡融,却被推给了黎芊芊,又被推给了林傲梅,现在又推了个黎郁之。 这都什么事儿阿…… 况且,他对林傲梅这丫头还挺顺眼的,至少比黎芊芊顺眼。但现在又来了个黎郁之,哪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歪瓜裂枣。 “不敢劳烦老前辈照顾郁儿长久,只求老前辈,带郁儿远离京都,为郁儿寻个立身之所。改名换姓,能得一生安稳便可。”这只是林傲梅目前想为黎郁之安排的,想他安安稳稳,无忧无虑,不必在府里过得提心吊胆。 至于以后的路,她相信黎郁之可以自己去走。 “你舍得让他离开这繁华之地?便是随我浪迹天涯你也忍心?”从林傲梅寥寥的几句话语中,明衡子便听出了林傲梅对黎郁之的一切良苦用心。 “只要老前辈肯让郁儿伴您左右,便是浪迹天涯,又有何妨?”明衡子是真正的高人,说什么浪迹天涯,实际上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明衡子透露在江湖的身份,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美得你!刚刚不还说不用我照顾他长久。要他跟着我,也得我看着顺眼才行。”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在给他挖坑呢!“而且他住在相府,你有法子能让他被我带走而不惹上麻烦?我是不惹麻烦的。” 明衡子不怕麻烦,但也不轻易惹麻烦。若要他去相府劫人,他是拒绝的。 “老前辈这么说,便是应了?”林傲梅追问。 明衡子也算看出来了,这丫头伶牙俐齿的,今天的目的一开始就在于此。 当年能答应黎衡融,又答应黎芊芊,这会子答应林傲梅也没什么不可以,左右不过换了个人而已。只是林傲梅这丫头让他看着挺顺眼,一时间竟也不太想换个见都没见过的黎郁之。 便含含糊糊的道:“你能有办法让黎郁之离开了相府再说。” “好,若晚辈能让郁儿离了相府,还望老前辈收留。”林傲梅一锤定音。 得,这会子直接用“收留”了,不是赖上他了? 第167章 山雨欲来 明衡子虽答应了林傲梅的要求,但还是给了期限。 半月为期,要林傲梅妥善安排好相府的一切,带黎郁之到南郊酒楼中同他碰面,否则此约定便不作数。 林傲梅虽暂时还没什么头绪该如何说服孟氏和林箭澜,但想着如今林箭澜对杜柳清的态度已经不同往日,只要她去说明情况,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也应了。 二人击掌为誓,又在庆元殿谈了许久。 明衡子对黎家知道得多,虽然口头上一直强调不会跟林傲梅说太多,但只要林傲梅发问了,他几乎都知无不言。 越是说得多,明衡子便越觉林傲梅跟黎芊芊除了相貌之外,性子方面其实大不相同。 黎芊芊那厮当真是个弱女子,她温婉柔情,纯良纯善,果真是那一家子愚忠之人养出来的女儿,也因此心慈心宽但受不得打击,典型的大家闺秀。 而林傲梅这丫头,看着柔然清幽,但实际不然。 说起黎家,她眸中的那股狠厉劲,那双眸子透着不甘,透着凛冽,又透着对黎家人因愚忠而无辜丧命的悔怒。 那是明衡子之前从未在黎家其它人眼里看到过的。当年,他在黎家人眼里看到的,只有颓然,和一片苍凉。 黎家人直到死前的一刻,都只是苍凉的希望以证清白,眼里看不出一丝悔与恨。 也是,若黎衡融有悔有恨,又怎会顺了昏君之意而三拒于他,不肯逃狱呢? 明衡子想,如果换做是林傲梅,必是二话不说就随他逃了。而且逃了之后,怕还不会轻易的善罢甘休。 这股韧性,黎家人不是没有,但在清名和忠君面前,他们放下了这股韧性。 但林傲梅不会。 正因如此,越是了解,明衡子对林傲梅便越是觉得顺眼,竟有种懊恼自己这么多年,到现在才来见这丫头。 她怕是黎家难得的明眼人。 二人品茗倾谈,时间流逝飞快。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明衡子才扯下蓑衣起身道:“喝你几杯茶,不知被你这丫头套了多少话,我得走了!” 看看天色,林傲梅也起身道:“老前辈请慢走。” 明衡子看着她的身形步伐,顿时明了,确认般的一笑。突然手腕微动,拿在手中的蓑衣顿时化作刀刃一般,凛厉的向林傲梅扫袭过去。 第一次出手是试探,林傲梅自然无惧,纹丝不动。但这一次却是确认了,明衡子出手毫不留情,林傲梅再不防着,怕是真得伤了。 但林傲梅并不躲闪,反倒迎上前去。出手如电,绕过攻势,扣住蓑衣的前端,也是毫不留情,将蓑衣一扯,“啪”的一声,蓑衣应声而裂。 明衡子看着她为数不多的路数,愣了片刻,方道:“果然你这丫头是懂些武的,若非当真是今天刚见了你,我都要怀疑自己以前教过你了。” 林傲梅不语,明衡子又问:“师从何人?” 林傲梅狡黠一笑:“无可奉告。” 明衡子长眉扬起,凶巴巴的道:“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说说,你一个晚上在我这套了多少话了,我才问了你一个你就无可奉告。” 林傲梅眉眼弯弯:“前辈慢走,莫忘了半月之后再见。” 明衡子推开窗棂扬长而去,头也不回:“不见不见,再也不见。” 就着明衡子推开的窗棂远远眺去,外头第一缕晨曦已经划破天际,昨天下了几滴细雨,今天天气倒是格外晴朗起来。 林傲梅出了庆元殿,回了香房沐浴更衣。 苗嬷嬷几人并不知她一夜未眠,只以为她在庆元殿伴着黎芊芊眯了一宿。 沐浴更衣后又差不多到了诵经的点,原先精神倒是还行,但到中途午间时分,林傲梅却跪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昨天已经跪了一整天,加之一夜没有休息。姿态虽依旧端正如昔,但只有林傲梅自己清楚,全是靠着一股毅力强撑着。 好不容易撑到了时辰,待一众道尼都退下了后,林傲梅发麻的双腿已无法起身,碧泉笋香赶忙上前掺着她。 “小姐,赶紧回去歇息会,明天还有最后一天,不然可熬不住了。”碧泉觉得端跪诵经真不是个易事,何况自家小姐还跪了整整两天。 林傲梅并未强撑,倚着碧泉笋香,赶忙回屋歇着,连晚间的素膳都没有用。 已经两天了,杜柳清都没有任何动作。光天化日动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快则今晚,慢则明晚,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必须养好精神。 说来也怪,上午的天气分外晴朗,近了黄昏反而下起了蒙蒙细雨。到了晚间,却又浮了几颗稀星。 林傲梅一连睡了好几个时辰,白嬷嬷端了碗补粥过来,林傲梅才起身净了脸。 粥喝一半,林傲梅看了天色,问道:“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一刻了。小姐喝完粥可以继续睡着,明天还得撑最后一天,可别把身子熬坏了。”外头天色已暗,白嬷嬷帮林傲梅盖上披风,又将香烛多点了几根。 林傲梅点头应着,喝完了粥却是坐在塌上看佛经,未曾躺着。 翻着佛经的手指未涂蔻丹,却是素雅纤长,莹莹如玉。 耳际仿若远远传来若有似无的开门声,似乎远处的门都在一时间你来我往的推开,在静谧的夜里回荡开来。 翻着佛经的手穆然一停,眉眼间微微一凝,便见苗嬷嬷猛的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四个持刀的相府护卫:“小姐,不好了。守夜的师偻跑来说,庵庙遭了群山贼,此时正在前边搜刮东西!叫我们赶紧从后门离开。三小姐那边已经派人去护送了!庵内所有人都往后山方向跑过去躲藏了。” 外头嘈杂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 林傲梅毫不迟疑的拉起苗嬷嬷便跑:“走!” 庵内已经一片混乱,到处亮起火把。这群山贼甚是猖狂,一路砸摔放火,所到之处,通通变成一片狼藉。 林傲梅回头望了一眼,单看那火把,少说也有不下百人,人数众多,此处又是尼姑庵,个个手无寸铁,怪不得这群宵小如此猖獗。 庵庙后门出去便是一座山,地形倒是算平稳,也不复杂,但此时夜黑风高,再往山中跑,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怕是也走不出去,搞不好还因此变得更加危险。所以林汀兰一行人都踌躇不前,躲在夜色中已经吓得站立不稳。见林傲梅过来,林汀兰想上前去,腿却发软得厉害。 马车都停在前院,目前的情况是没办法过去的。庵庙不大,再耽搁下去,那群山寇马上就要往这边来了。 林傲梅细数了这伙人,相府来到庵庙的,除了两个车夫没看到,其余人都在这里。十二个护卫皆是手持利刃,绷紧了脸色。 “在这只是等死,我们只能往后山跑。若待会有遇到庙中逃出的师偻道尼,应该会有熟悉地形的,不见得跑不出去。”林傲梅当机立断,又道:“把你们身上所有珠钗环佩全部摘给我。” 林傲梅的语气比寻时快了些,却仍不慌不忙,此时无人敢质疑多问她的用意,立马照做了。 林傲梅自己一件首饰都没有佩戴,几个丫鬟每人也只有一支鎏银钗,倒是林汀兰,有一只雕花嵌金的慧钗和一对明月珰。 将东西收入袖袋中,林傲梅想了想,终究还是拉着林汀兰一起跑。苗嬷嬷一行人赶忙紧跟其上。 如林傲梅所想,庵庙中往后山逃命躲藏的道尼也不少,一行人遇到,便都一起沿途跑了。 但是毕竟弱女子偏多,山路难行,又没有光线,磕磕绊绊的,压根行走不前。倒是身后的火把,已经越来越近,叫嚣声也逐渐清晰。因此,众人更是慌了神,再次一个接一个的绊倒了。 “这边这边,这边有在逃的,弟兄们快来!”火光照耀到了林傲梅一行人,一山贼立马召唤其它人道。 相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手起刀落,那出声的山寇就已身首异处。 林汀兰被那带血的山寇吓得哇哇直哭,连带她身后的晴云晴月也吓得直嚷嚷。 所有火把都往这边涌来,林傲梅顿觉不妙,抄起林汀兰就跑,山贼叫嚣着紧追其后,护卫边退边挡。 身后血肉横飞,林傲梅愣是头也不回,只拼了命的拉着林汀兰跑。几个丫鬟平时都并非娇生惯养的,林汀兰被拉着跑起来,众人逃亡的速度明显提了不少。 只可惜山贼人数过多,护卫终究抵挡不住,有两个还是绕到了林傲梅身前。 苗嬷嬷一个剑步上前踹翻了人,护在林傲梅左右,其它人也自发自跟紧了林傲梅,不敢松懈。 后头的护卫只赶上来了五人,且个个挂彩,其他的几个怕是都已经凶多吉少。 林傲梅脑子急剧转动,朝左侧几个护卫道:“分开走,你们三个护着她们四个丫鬟往那边跑,其它人跟我跑另一边。目标分散开,各求多福。” “小姐,你身边不能只有两个护卫和苗嬷嬷,我们四个自己跑,护卫得护着你和三小姐。”碧泉立马反对。 “少废话,快走!”林傲梅难得焦躁的带着骂语,还是拉着林汀兰跑。 虽如此安排了,但几个护卫依旧选择跟着林傲梅,四个丫鬟也觉得理当如此,这才往另一边跑。 林傲梅也不再多说,此时逃命要紧。 “哎哟,哎呀!”跑了一会儿,另一边响起了笋香扬起的声音,顿时将后头的火光都引了过去。 林傲梅霎时顿足:这声音、笋香是故意的? 望着身后的山贼暂时都被笋香引了过去,林傲梅咬了咬牙,还是争取着时间继续跑。 她不知道应该跑哪个方向才是对的,但此时,离山贼越远的地方就越安全。 “去去去,赶紧追另一伙,这几个都是丫鬟装扮,正主定是跑别处了!这几个先给我押回去,看老大怎么安排!”几个小山贼应声把四个丫鬟抓着带走了。 后面似乎是碧泉在扭抗,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倒地的声音。 林傲梅装着对那声音充耳不闻,手心却沁出了冷汗,心口的钝痛感让她更加用力的抓着林汀兰。 后面的山贼依旧穷追不舍,此时迟钝如林汀兰都察觉到不对了,边喘气边道:“山贼都是劫财,再嚣张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怎么这群倒像是要讨人命的一样。” 可不就是要讨人命吗?看来杜柳清是预备简单粗暴的解决了。 不过目前来看也不尽然,他们抓了几个丫鬟,并没有动手杀人,只是做主押回去。看来,怕是留有后手。 其实也不必有什么后手了,只要她们被抓,隔个明天一整天,后天爹爹前来自然而然会发现这一切。那时再走漏出个风声,被山贼虏去一天一夜的女子,谁会相信还是清白之身。 单凭这个,她们已经身败名裂。不论她们到时有没有死在山贼的手里,都已经再没办法活了。 不知跑了多久,跟身后的山贼一直保持着看得见抓不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终于,林汀兰还是撑不住了,倒地不起。看样子是累晕了过去。 白嬷嬷也已经体力透支,接过晕着的林汀兰,也说不出话,只剩挥手叫林傲梅他们自己跑。 还能怎么跑,现在天色隐隐约约的微可见光,可想而知她们已经跑了多久,而且一路都漆黑看不见,总是没头苍蝇似的跑,找不到下山的路。 每个人都已经灰头土脸。有磕到石头的伤,有划到树枝的伤,林傲梅还系着披风,但里头的素色白衣也染了斑驳的血迹,又夹杂着泥土的颜色。 别说林汀兰和白嬷嬷,就是几个护卫也已经精疲力尽。 那群山贼明显也都跑得呼吸困难,却还是迎头追赶。 欺人太甚! 几个护卫忍无可忍,被一群穷寇追成这个样子,士可杀不可辱! 转身迎头赶上,跟山贼缠斗起来。追得上来的这群山贼,也只剩不过十多个左右,几个护卫加上苗嬷嬷,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 林傲梅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若是解决了这些,其他的又没追上来,那她们就安全多了。 眸光一凛,脚尖轻点欺身上前,手中的紫玉簪划破空气,就着距离最近的一个山贼咽喉处划去,一招毙命! 第168章 被抓寇窝 咽喉是人体最薄弱的地方,但要一招封喉毙命却不容易。下手轻了不足以致命,下手重了又容易将整个头颅割下。 这是林傲梅惯用的手法。她练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武功把式,只是杀人。 林汀兰在白嬷嬷臂弯里,正瞪大了眼,一脸震惊的看着林傲梅。 杀人!她竟连杀人都敢! 白嬷嬷也是满目呆愣。 林傲梅的动作却是丝毫未顿,她立定身形,向前奔去,眸光瞥都未瞥那死于她手下的山贼一眼。 她飞身上前,出手凛厉,如夺命的阎罗,不顾众人诧然震撼的目光,紫玉簪似那死神的镰刀,贪婪收割着鲜活的命。 好几个山贼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就是这一瞬间,林傲梅看准机会,飞身逼近,旋身一连三击,毫不迟疑。 转身从后方扣住最后一个山贼的咽喉,正要再次下手,后头已经又赶来了人,叫嚣声不绝于耳,可见人数颇多。 被扣住的山贼正吓得发抖,忙大声喊呼救:“大哥救……” 林傲梅手腕一翻,声音戛然而止。 回望着后头赶来的山寇,明显已经看到了这里有人影,正快速跑来。 所有人此时都已经没有了再跑下去的力气,林傲梅放弃了继续跑的想法,只暗自思忖着奋力一博的可能性。 擒贼先擒王,林傲梅正想先发制人,右侧却突然又多窜出了一队人:“大哥,这边!” 林傲梅顿时收住动作,心里只道天要亡她…… 后头一队,右侧又来一队更近的,再硬碰硬,已经毫无胜算。 虽如此,但跑不动了,山寇到了近前还是得硬着头皮打。但此时林傲梅已经选择藏拙,不再出手,远远躲开了。 她的路数,出手拼着速度,再猝不及防也顶多解决五个。这么多人一起,已经没有胜算,再出手结果也是无异,只是更加暴露底细。刚刚见过她出手的山贼都已经咽了气,后来的显然不知道。她此时藏拙起来,猝不及防之下出手,明显更加有利。 “把那边倒地的两个先抓起来。穿白衣的美人是正主,主要是她,不能让她跑了!”右侧赶过来的领头山贼似乎认识林傲梅一般,远远指着她道。 此话一出,山寇的攻击目标明显都转向林傲梅去了,苗嬷嬷和护卫拼死相护,林傲梅推开苗嬷嬷道:“天色已要渐亮,嬷嬷快走。” 几个护卫闻言,尽力牵绊住那群山寇,苗嬷嬷会意,咬咬牙转身跑了。 这阵仗怎么打都赢不了,小姐是主要围攻目标,铁定跑不掉。唯有她先脱身,再想办法回来救人。此时微可见光,要找到路就容易多了。 “大哥鸣三,这里交给你们俩,我去追那老嬷嬷。”右侧那领头山贼带着七八人往苗嬷嬷的方向追去。 林傲梅借着披风的遮掩,手腕翻飞打出几记铁菩提,追赶苗嬷嬷的几个山贼被打肿了膝盖窝,跌了一跤,苗嬷嬷趁机跑得飞快。 白嬷嬷和林汀兰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个护卫围在林傲梅身边拼死护着,难以瞻前顾后,白嬷嬷和林汀兰很快被山贼围住。 “阿——走开,你们走开,二姐你救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林汀兰被一个山贼扭着手臂扣着,吓得眼泪横飞,身子一个劲的乱扑腾。旁边白嬷嬷想遮住她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二姐,你快动手阿,像刚刚那样杀了他们!” 这个蠢货! 林傲梅袖中的手倏然收紧,眼前有些黑暗。不怕一群山贼为对手,就怕林汀兰是队友。 果然,那领头的山寇听到这话,明显觉得有猫腻。几个护卫撑不了多久就被制服了,那领头山寇上前对比了适才已毙了命的山贼伤口。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几个护卫包括苗嬷嬷,长刃出手,都是刺在对方心脏的位置。但是里面明显有几个的致命伤口,是在咽喉处被一招致命。 “鸣三,带几个人去前头把马车赶过来,送两位千金小姐到寨里落脚。”领头山寇心里有了打算,命手下人去赶马车,预备走人。 “你们是何人?竟知我身份,当知抓了我会惹多少麻烦,有钱拿还得有命花才是,若我在你们手里伤了分毫,你们还能活吗?不说我爹爹掘地三尺不会放过你们,狡兔死走狗烹,就你们那位高权重的幕后之人,怎会留你们这些把柄在世上晃荡。”林傲梅眉目静楚,眸光却不屑道。 那个叫鸣三的已经赶马车去了,众人一时半会便停在原地等。 “人为财死,你们落草为寇,不过是为财罢了。你幕后之人给了你们多少,我出双倍便是。并且我跟你们幕后之人不同,我全然不知你们的行踪底细,绝对没办法过河拆桥。对你们来说,这是笔更稳妥安全保障的好买卖。”林傲梅悠悠研判,说得句句在理又惹人心动。周围几个山寇的神色,明显都有些动摇。 那领头山寇沉思稍许,似乎另有主意,对着林傲梅却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虽然落草为寇,但江湖道义四个字还是要讲的,小姐不要白费口舌了。” 眼神满是贪婪,却恬不知耻的这样说。林傲梅知道他多少已经听进去,也不再多说。 对林傲梅和林汀兰,他们并未动什么手。白嬷嬷又不存在威胁,也无关紧要。倒是几个护卫,在林傲梅几人被押解上马车之后,怕是留不下的。 但此时林傲梅已经自身难保,无暇再去怎么顾及。这马车不大,几把明晃晃的刀一直隔在她们身前。 林汀兰一直哭闹扑腾,双手被绑住,嘴巴已经被堵了,林傲梅倒是得了清净。 白嬷嬷紧紧挨着林傲梅,她知道林傲梅在干什么,一直假装害怕贴紧林傲梅帮着打遮掩。 林傲梅神色一直都冷漠淡然,明面上极其配合。在上马车之际,借着披风的遮掩在一块草堆里扔了支慧钗。 在马车内,外头是哪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一路上林傲梅更是闭起了眼,表明她并未探路。心里却暗暗记着时间。 还好,只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但却还未到目的地的模样。 下了马车,林傲梅又在树丛下扔了支鎏银钗。 一山寇拿了几块黑布条过来,见林傲梅一直很配合,便道:“对不住了小姐,自己蒙上!” 至于林汀兰,自是被粗鲁的绑上了,整个脑壳都给她勒疼了。 林傲梅暗暗瞥了一圈四周,这才把布条蒙上。 被遮挡了光线,林傲梅走得更是小心,却还是一直磕磕绊绊。 她摔得胳膊和手臂都已经擦伤了,袖袋中的首饰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紫玉簪,林傲梅没敢再扔。 她扔得极为隐蔽,每次摔倒,触到有草垛树丛的地方才敢把首饰扔下去。直到首饰扔完,虽然山寇都没有发觉,但路程也还没有结束。 林傲梅袖中的手暗暗动作,紫玉簪划破了手心,以血为迹。 待到黑布条被扯下,入眼的是一间农舍模样的屋子,把林傲梅几人押解进来之后,几个山寇便里里外外的看守住,倒是不见那领头的山寇了。 但不过一会儿,那领头的山寇便进来了,端着个粗瓷碗走向林傲梅。 “喝了。”将瓷碗送到林傲梅跟前,俨然是半碗水。 白嬷嬷接过,凑近暗暗闻了闻,虽眉头蹙了下,但还是递给了林傲梅。 林傲梅大致猜出是什么东西,应是林汀兰刚刚的话,让这领头山寇心生了防备。为以防万一,所以要给自己喝下蒙汗药之类的东西。 见白嬷嬷的反应,此药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药性应该不弱。可此时能选择不喝吗,答案是不能。 林汀兰一直在对着林傲梅着急的摇头,意思不言而喻,口中却发不出完整的话语。 就着白嬷嬷的手喝下瓷碗里的水,林傲梅便靠着墙不动了。 她们此时坐在一个枯草堆上,身后是一面土墙。 那领头山寇见林傲梅喝下了,招呼了人便要走了。林傲梅却叫住他道:“被你们抓的四个丫鬟呢?” 领头山寇还未说话,后面那唤作鸣三的山寇,长得贼眉鼠眼的瘪三模样,倒先一脸色相的开了口:“嘿嘿,她们几个就在隔壁的屋子,美人小姐不用担心,只管好生休息。” 看他神情猥琐,色眯眯的看着林傲梅只差流口水了,白嬷嬷上前挡在林傲梅身前。 林傲梅也扭过头,拒绝说话。 屋子很小,甚至连窗户都封住了,门一锁,山寇只守在外头,里头只剩林傲梅三人。 领头山寇带着人走了,林傲梅一直凝着神听着动静,果然,那领头山寇在门外便给了鸣三一个狠狠的爆栗:“他妈的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色相又犯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用得好了咱一辈子吃香喝辣的。你可别给老子惹出事来!” 听到这,林傲梅稍松了口气。 果然,这领头山寇听了她的话,已经有了觉悟和主意。不管杜柳清到时买不买账,终究是争取了些时间。 鸣三却是委屈道:“官家小姐怎么了,现在在我们手里,跟怡香院的娘儿们有什么区别?” “你他妈懂个屁,那几个丫鬟你要玩我不管,这屋里的两个千金女你别染指!”领头山寇还是道,这鸣三若不是他亲弟,就这色性,哪能混到今天这三当家的地位? 鸣三嘴上悻悻的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见到了前所未有的山珍海味,谁还会惦念几个家常小菜? 见他应了,领头山寇便不管了。问其它人道:“二当家的回来没?” “二当家的追那老妈子还没回来!”守着门的山寇道。 “鸣三,等岩二回来告诉我,老子要跟他去见雇主一面,这里就给你守着。”平时跟雇主交接的都是岩二,领头山寇此时是心里另有盘算,才想一起去。 说到这,人便走远了。林傲梅也听不到其他什么了。只觉此时整个人都变得恍惚无力起来,应是药效发作了。 “小姐,这药是软麻散,会让你全身无力。你且靠着存些体力。”白嬷嬷对林傲梅说着,眼神却埋怨的剜着林汀兰。 都怪这三小姐没脑子,让小姐遭罪。在山寇窝里,还中了软麻散,小姐心里该得多怕阿! 因为埋怨着,所以即便山寇都在门外边了,白嬷嬷也没动手帮林汀兰松绑。 林汀兰一直“唔唔”的示意,白嬷嬷一直装作没看见。直到林傲梅看了一眼,白嬷嬷这才伸手帮林汀兰解绳子。 算,松开手脚待会有什么危险也能帮衬着,脑子不好使,手脚总归还能用。 “二姐,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蠢。”林汀兰吓得要命,但已经不敢大声嚷嚷了。 林傲梅闭着眼没有理会她,她觉得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很是费劲。 脑中估摸着时辰,也不知道苗嬷嬷怎么样了…… 白嬷嬷紧贴着木门,说话的小动静听不到,但还是贴着等了许久。果然,还是让她听到了大动静。 “小姐,那群追阿双的山寇好像回来了。没听到阿双的声音,应该是逃脱了。”白嬷嬷似乎抓住了一缕晨曦希冀道。 以苗嬷嬷的机智,如果此时被抓回来了,肯定会出声暗示她们。现在没有听到,定是逃脱无疑了。 岩二回来后,领头山寇也没问那老嬷嬷的情况,只把心中的盘算跟岩二商议。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要下山去捞财。 二人只各骑了匹马便出发,其他山寇全部留在这里看守着,人数已经非常多,加上有鸣三领着,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唯有鸣三,在二人走后,此地便剩他独大,在屋子里喝点小酒,想着林傲梅的天仙模样,抱头抓腮,心痒痒的特别难受。但也知道领头山寇和岩二是去干嘛,记着领头山寇的告诫,不敢擅动。 但就是这看得见碰不着的感觉,才更让他惦念得难受,只能一杯一杯的灌着酒。 第169章 他来了 苗嬷嬷将一只鞋子扔在了一处箐沟旁,又撕了一角衣袖挂在树枝上,在箐沟旁的一棵大树上躲了许久,直到搜山的山贼往箐沟下点了一把火之后离去,她才拖着身子跳下了树,跑了。 拖着一身疲惫,浑浑噩噩的找寻下山的路,在天色渐明时终是走对了。 山脚下有一处茶棚,茶棚后的牛车苗嬷嬷却是看不上,径直上了树下的马匹,马鞭一扬,甩远了身后谩骂“偷马贼”的声音。 骑着马入了城门,苗嬷嬷突然顿住了。 她只想着回来搬救兵,可是,此时她又该找谁去? 相府有杜柳清,自是回不得的。可是不回相府,又能求谁出手相助? 苗嬷嬷此时万分痛恨自己的无能,只恨不得入相府先手刃了杜柳清。 京城达官显贵无数,可真需要时,竟发现无一人可求。 苗嬷嬷脑子一片混沌,突然似有灵光闪现:她不知道小姐与那位是什么关系,但凭她曾两次在深夜见过那位出入傲梅阁,去求一求,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一扬马鞭,苗嬷嬷踏过飞尘往璃王府而去。 诺大的璃王府自是守备森严,但苗嬷嬷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翻墙而入。 刚过了外墙,一黑影便把她拦住:“谁人敢在璃王府放肆!” 苗嬷嬷的体力已到了极限,黑影出手,她不过两招便摔落了地。 黑影将利刃置于她身前,定睛一看,讶然当场:“你是林二小姐身边的?” “老奴求见世子,求世子救命!”苗嬷嬷见这人认识她,一出口便说明来意。 也亏得眼前的黑影是无霄,深知兹事体大,赶忙背起苗嬷嬷就往松竹院过去。 没有请示就入了外门,无霄进门便喊:“主子,林二小姐出事了!” 詹玄羽此时正坐在案前,刚打开自家父王捎来的书信,还未来得及看,听到这话先是一惊,抬头便见无霄背着苗嬷嬷进来。 詹玄羽一眼便认出了人,赶忙上前。 无霄刚把苗嬷嬷放下,她立马整个人在詹玄羽身前跪下:“世子救命,我家小姐在素心庵遇了贼人,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求世子救命!” 詹玄羽只觉脑中轰然空白,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一般,心倏然一紧,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撤袍便往外去:“无霄,通知府内所有影卫随我走!” 无霄本已料到自家主子听到林傲梅出事的反应不会小,但没想到会这么大。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对着苗嬷嬷问道:“你还能走吗?” 听到詹玄羽是要去救人的态度,苗嬷嬷只差涕零当场,本来以为羽世子喜怒无常,能不能求得他相救还是未知之数,不成想竟如此顺利。 苗嬷嬷喜极而泣的拭泪点头应:“能能能!我还能骑马!” 无霄见苗嬷嬷虽累,但此时要她歇着,她定是万万不可能做的。而且苗嬷嬷是当事人,定能帮得上忙。便背起她召集人马去了。 一行人由詹玄羽领着,飞马直奔素心庵。 一路上众影卫皆是暗暗心惊,何事能惹得自家主子这般着急。 踏雪马本就非同一般,詹玄羽的马速又在此时发挥到极致,将一众影卫甩在了后头,远远只能看到他黑色的狐皮披风正随风扬起。 好在都得了令是往素心庵去的,否则非跟丢了不可。 就在詹玄羽的人马出了城后,领头山寇跟岩二也进了城门。但双方的马都飞驰奔腾着,所以擦肩而过,也皆没有留意到彼此。 詹玄羽此时已经容不下其他想法,只知道极尽扬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素心庵。 但素心庵刚遭了劫难,入眼的只剩满目狼藉。詹玄羽驰马直接踏进了庵门,里面稀稀零零的几个道尼正在着手收拾庵庙,不期然被他吓了一跳。 绕着庵庙兜了好几个圈,才等得一众影卫跟苗嬷嬷赶过来。 “林傲梅在哪里被劫?”詹玄羽只恼自己刚刚急昏了头,没把苗嬷嬷带在自己的马匹上。 “世子随我来!”苗嬷嬷驱马正要先行,便听詹玄羽吩咐影卫道:“封锁素心庵内的一切消息,半丝不得走漏!在我带傲梅回来之前,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是!”影卫大致倒是听明白了,原来主子这么急,是来救人的,而且是个女人,叫林傲梅! 苗嬷嬷内心不由赞这世子为小姐顾想得周全。封了消息,便暂时没有后顾之忧了!如今只盼着小姐能等到他们! 随着苗嬷嬷到了林傲梅被劫走的地方,便连苗嬷嬷也没了头绪:“老奴就是在这里跟小姐分开的!” 这山其实不难走,当时是处于惊慌之时,加之天黑看不见,才跑得那般凄惨狼狈。此时天已见明,又驱着马,到林傲梅被押解上马车的地方,不过盏茶时间。 “分头搜,一定留有线索!”詹玄羽毫不犹豫的道。他完全没理由的相信,以林傲梅的慧黠,一定会想办法留下线索。只求她的慧黠,也能在他找到她之前,好好的保护自己。 影卫四下散开寻迹,个个都是个中好手,不消片刻便寻到了林傲梅扔的慧钗。 慧钗旁似有车轴的痕迹,詹玄羽上了马,循着细微的痕迹找去。 但往前去,痕迹却又掉了头的模样。 看着前方崎岖难行的小路,詹玄羽觉得林傲梅在这里被带下马车的可能性较大,应该不可能随着马车掉头走了。 “在这附近继续找!” …… 那厢詹玄羽循着记号正逐步赶来,这厢林傲梅的意识却已经在渐渐发晕。 这药好生厉害…… 白嬷嬷替林傲梅把着脉,暗骂那山贼在这半碗水里到底是下了多少软麻散。 倒也不是药多厉害,只是剂量下得有点多,药效发作起来十分猛烈。 林傲梅感觉除了手指可以细微的活动之外,其他地方仿佛都已经被卸了力一般,使不上一丁点儿劲。 凭着手指还能动弹,林傲梅死命的按着自己手上刚刚划出的伤口,血流不止。 白嬷嬷担心得要命,却知道,这痛楚是林傲梅此时唯一能保持清醒的办法。 但见血流太多,白嬷嬷还是选择撕下了衣角,帮林傲梅将伤口缠住止血。 靠着白嬷嬷,林傲梅有一瞬间的磕眼,撑不住便要晕过去。猛一凝神,再次将受伤的手紧紧一掐。 “小姐!”白嬷嬷急得掉了泪,小姐怎么能做到对自己都这么发狠。 林汀兰也是颤栗的看着,单是看着,她都已经寒毛耸立:这得多痛阿…… “三当家的您悠着点,你这是醉了!”门外响起了山寇的声音,直把林汀兰吓得再次抖了三抖。 “滚开,你才醉了,老子没醉,滚开滚开,美人儿我来了……” 门被推开,鸣三脚步虚浮的晃荡进来。看到林傲梅便是眼前一亮,朝着这方向扑过来。 “阿——”林汀兰吓得把他狠狠一推,本就醉得晕晕乎乎的鸣三,松垮垮的被推翻在地。 “你们门外几个是死人阿,还不把这两个碍事的给老子弄走。”鸣三本就觊觎着林傲梅天仙似的容貌,原先还记着领头山寇的叮嘱,这时借酒壮胆,要干什么可想而知。 几个小山寇却是不知道什么的,只是知道这三当家又要寻乐子了,便上前作势要将白嬷嬷和林汀兰带走。 林傲梅手脚都在发抖,有怒的,也有因这深深的无力感而感到害怕的。突然眼前一黑,抬眼只见林汀兰正挡在自己身前:“你们、你们这些贼人恶棍,休要胡来!待我爹爹寻到,定叫你们、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林汀兰怕得几句威胁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却愣是紧紧挡在林傲梅身前。 她知道,若非自己,二姐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就连山贼过来拉她,甚至将她衣裳也扯破了,她也死命的抱紧林傲梅不肯松手。 虽然于事无补,但却让林傲梅很是吃惊了。 直到林汀兰被抓出门,林傲梅还听到她的谩骂声和哭泣声。白嬷嬷更是直接被打晕了过去。 几个小山贼知道鸣三会干什么事,很有眼力劲儿的把门带上了。门锁死的声音,直叫林傲梅心中一凉。 鸣三扔了手里的酒坛子,只看一眼林傲梅,便觉浑身毛孔都活了。 暗搓搓手的靠近,林傲梅鼻间斥到那浓浓的酒味,恶心得犯呕想吐。 “美人儿阿,别怕,哥哥会好好疼你的,保证让你快活到爽死。”鸣三见林傲梅在发抖,更觉添了韵味情调,心痒难耐。 林傲梅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强撑起身子咬牙道:“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必把你剁了喂狗!” 眼中的狠劲十足,让鸣三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看她气若游丝的模样,那狠厉劲便似化成了一滩春水。 “嘿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美人要我喂狗,也得让我先喂饱你才对。”鸣三继续靠近,林傲梅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紫玉簪,用力得似要嵌进了骨里。 试探着摸了一把林傲梅的脸,鸣三只觉那肌肤嫩得他要上天了。如果抱在怀里,那他妈的该有多爽。 单是想着,鸣三就已经浑身燥热得受不了。 眼里带着猥琐的幻觉一般,鸣三动作粗鲁的一把撕开林傲梅的衣襟。 “嘶!” “嚓!” “嘣!”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是林傲梅衣襟被撕开的声音;一是林傲梅拼命蓄力将紫玉簪刺入鸣三肩胛前的声音;一是木门被直接踹翻的声音,大得完全掩过了前面的两道声音。 詹玄羽只看到屋里的第一眼,便已眸染血腥,对着鸣三便是狠狠的一脚踢翻,直把他踹到了墙上又重重的砸下来。衣袖一扬,袖中的武器一亮,直接削去了鸣三一只手臂。浑身煞气,寒澈逼人。 过程中他视线从未离开过林傲梅一眼,脚步未顿,在她倒下之际一把抱住她,将她圈在怀中。 林傲梅只觉仿佛有天神从天而降,她发抖颤栗着,头靠在他肩前,手紧紧抓着他臂膀的衣袖。 她是真的很怕,怕得要命。 咬着唇,一滴泪划过眼角,落至他胸膛。 詹玄羽将她紧紧的护在怀中,下颔抵着她的发,察觉到她的泪,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只恨不得将那群山贼全部碎尸万段。 “我来了,没事了。不要怕。”喃喃细语,字里行间极尽轻柔。 若以前有人跟詹玄羽说,他会这般温柔轻语的哄一个女子,他必是嗤之以鼻的。但此时,他真的这么做了,并且情之所起,情不自禁。 林傲梅眼神涣散,但手上的伤还是让她存了几分意识。她有意识到这是谁,但此时她恋眷这安全感,动弹不得,也不想开口说话。 绷紧了许久的弦似乎一瞬间便放松下来,在他怀中满满的安全感让林傲梅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闭眸晕了过去。 “主子!”一影卫处理好外面的山寇,在门外低声唤道。 詹玄羽听到声音,一只手仍环着林傲梅,一只手解下身上的狐皮披风,紧紧的裹住她。之前费劲心思要找寻的紫玉簪就在眼前,詹玄羽却无半分喜意,只默默将紫玉簪放回林傲梅袖中。这才将她抱起,珍宝似的护在胸前。 到了门边,詹玄羽瞥了一眼在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鸣三,眸中又染了血色:“泼醒他,剁碎了喂狼。” 苗嬷嬷看到詹玄羽抱着林傲梅出来的那一刻,泪流满面就要上前接过她,却被詹玄羽迅速的一把躲开了:“别碰她!我带她去安顿。这里交给你们,守株待兔,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是!”影卫都暗暗心惊,一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主子,此时的脸色已经可以用紧张来形容,他甚至紧张到不肯让任何人碰到他怀里的人儿。 “我家小姐她、她……”苗嬷嬷已然泣不成声,他们还是来晚了吗? 詹玄羽知道苗嬷嬷见林傲梅这模样,怕是误会了,便道:“她没事。只是吓到了。其它人交给你们,处理好去素心庵汇合。无霄,你去把白嬷嬷先带回素心庵。” 他没心思再理会其他人和其他事,他只想找个地方让林傲梅能安心躺下来,能查看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伤口。 而离这里最近的落脚地也就素心庵了。 詹玄羽凭着高超的骑术,将林傲梅护在怀中,驱马前行,看着披风内的林傲梅伤痕累累,连衣襟都被撕碎,詹玄羽的眸中满是化不开的阴郁:他不敢想,他若是再稍微来晚一步…… 第170章 脱离险境 林傲梅这一倒,晕了很久。 直到影卫们处理好山寇,将所有人带回庵庙,林傲梅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白嬷嬷就眼睁睁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看着詹玄羽这位皇孙贵胄亲自浸湿了帕子,动作轻柔的帮林傲梅擦脸,擦手。即便她衣衫不整,他也只是把披风盖在她身上,不允许其它人靠近林傲梅。 他原意是想让白嬷嬷帮林傲梅检查身子,看看有什么明面上看不见的伤口。但林傲梅的手一直紧紧的攥着他,即使晕着,也感觉到她的极度惊恐,毫无安全感。 所以,他选择让她先躺着,一切等她醒来再说。只要确定她没被迫吃下什么腌臜东西就好。软麻散的药劲总会过去。 所有影卫都不敢进来打扰,顺带着也将丫鬟通通挡住在外。白嬷嬷懂医理,这才有了进门的特权。 看着林傲梅毫无生气的白玉脸庞,詹玄羽又是抑制不住怒火,朝门外喊:“无霄进来。” “主子!”无霄跟一众影卫已经处理完事,候在外面许久,就等着詹玄羽发话。 “那些山寇呢?”詹玄羽脸色冷凝。 “都押在后院柴房里,后来的两个,也被弟兄们前后包抄,教训了一顿。眼下都关一起了。在他们身上还搜到了很多银票,是……”突然发觉自家主子眸光不对,无霄顿时意识到自己找错重点了。 詹玄羽正坐在床边,衣摆正被林傲梅攥在手里。他一只手回握着林傲梅抓着他衣摆的手,另一只手按住林傲梅受伤的右手,怕她的指尖弄到掌心上的伤口。姿势亲昵温情,还让无霄八卦的感觉到暧昧十足。 无霄霎时知道该回答什么:“冒犯林二小姐的那个,已经去了半条命,本想按照主子的吩咐处置了,但想着此处山小,怕是没什么狼,所以得等回去后再处置。” 詹玄羽唇畔微挑,极尽邪魅。很好,还没死透更好:“带回京去,知道该怎么处理?” “属下明白了!”京里酷刑齐全,主子这是回过神,不愿让那人这么快死透了! 正午已过,其他脱了险的,诸如林汀兰等人,此时都已经睡过一觉,精神也好了许多。唯独林傲梅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詹玄羽守在这,无人能窥探到林傲梅一眼。只知道她还未醒来,皆是满心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待林傲梅悠悠正要转醒之际,詹玄羽便察觉到了,第一反应便是做贼似的收回手。 林傲梅虽然醒了,但意识尚在混沌之中,什么都没察觉。她浑身依旧透着深深的无力感,只是精神相对轻松了不少。 睁开眼便入目的男子,穿着一袭雪色斜襟长衫,丰神俊朗,似那雪山云雾,又似冬日青松,透着描绘不出的倾世绝容。 “世子?”林傲梅低低唤了一声,想要起身,却仍力不从心。 詹玄羽习惯性的伸出手扶住他,又发觉此时非彼时,赶忙收了手,置拳于嘴上假咳一声道:“那个,你一直晕着,攥着我不松手,我走不开。” 其实,一开始确实是林傲梅攥着他,但后来歇得沉了,手自然而然的已经松开。完全是詹玄羽自己反握住她不松开。 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到,詹玄羽都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对上林傲梅,莫名有种心虚。反倒有些不敢看她,怕被她察觉到什么一般。 “欠世子的人情,怕是还不清了。”林傲梅气若游丝,垂眸低声道,她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可见药劲还没过去。偏这软麻散也没什么解药可解,只能等它自己药劲过去。 确实,詹玄羽这人情,已经是救命之恩了。林傲梅那时虽然意识消散,但也知道她拼尽全力刺那一簪,只刺在了那山寇的肩胛前,未中要害。若非詹玄羽及时赶到,她一样难逃厄运。 詹玄羽翻了个白眼,故意笑嘻嘻调侃道:“你别是感动得要对本世子以身相许了?” 林傲梅醒来,詹玄羽心头的阴霾似乎瞬间见了月明,姿态又恢复了往日散漫慵懒的模样。 林傲梅凝眸扫了一眼他的衣袖,回想起晕过去的前一刻,仿佛看到了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也似乎想到了一些事。但此时有气无力,她还不想计较什么,等她药劲过了之后,再来跟这厮算账…… 见林傲梅若有所思,詹玄羽只以为她在担心什么,便道:“放心,那些山寇一个不漏,全在后院柴房里。保证帮你审问清楚了,吃了这么大的亏,总得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林傲梅对詹玄羽自是感激的,同时也是不解的:“世子为何帮我这么多?” “谁帮你了!送佛送到西,再说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詹玄羽急冲冲的违心道,明显慌不择言。 说完詹玄羽直想给自己一个巴掌:明明不是这样的!他突然胡说八道什么。 但是如果不这么说,他应该怎么说?说是纯粹的担心林傲梅?那他更是说不出口的。 “受何人之托?”林傲梅知道,定然是苗嬷嬷求到詹玄羽那里去了。但以詹玄羽的性子,绝不可能因为有人求他,他就会答应帮忙。 “呃,那个,我父王和你娘亲其实是旧相识,他去出巡前曾要我多照看你一二。”詹玄羽不惜将璃王和黎芊芊的旧年关系拿出来当靶子,虽然这不是假话,但内里心思显然并非因为这般,可他却把这话说得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旧相识?”林傲梅没有怀疑的理由,只是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诧异。 怪不得这世子会出手相助,原来竟有璃王和娘亲这段情义在。 若是詹玄羽此时能认清自己心中的悸动,必定不会这么乱说一通。这么适合表明心际的时候,被他口不择言的错过,日后回想起来,他只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当下他只觉得不应该这么说,但慌张遮掩之下却又这么说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意图遮掩什么,只是莫名的心虚,口不择言。 “具体我也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说。你先让手下人帮你检查看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我先走了。”詹玄羽有些落荒而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詹玄羽一走,本就守在外面的苗嬷嬷等人,立马进来了。 林汀兰从醒来后也一直在林傲梅香房前候着,听到林傲梅醒了,当下全进来了。她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救她们的人真的是羽世子?一直守在二姐身边的人真的是羽世子? 见她们都没出什么大事,林傲梅浅浅一笑:“这次多亏嬷嬷你了。” “老奴无能,让小姐受这么多苦。小姐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吗?”见林傲梅手心缠着厚厚的纱布,却还渗着血丝,苗嬷嬷自责万分。 “擦伤磕碰的应该不少,大伤口倒是没有。帮我备下水,沐浴之后再说。”林傲梅感觉浑身不清爽,只想先打理一番。 笋香泪眼汪汪,带着几分泣意:“已经备着了。小姐,你的手不能碰水,奴婢二人伺候着您!” 瞥见旁边的碧泉一直垂着头,林傲梅心中了然:“这次也多亏你们二人舍身救我,碧泉,你脸上如何,我看看。” “小姐……”碧泉终是抬起头,虽明显上过药的了,但巴掌大的小脸仍是十分红肿,嘴角也肿了一块。 除了林傲梅,也就碧泉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其它人多多少少都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撞伤外加精力疲惫受惊过度,大抵不碍事。 “苦了你了,那些山贼都押在后院柴房,若不解气,准你去出出气。”回想当时笋香的刻意出声,碧泉也故意拖延时间,还招了一巴掌。林傲梅心中也是怒的。害她的人她不会放过,护她的人她也会记着。 “奴婢刚刚就偷偷去看过了,那些山贼一个个都被羽世子的手下打得半死不活了,哪里还用得着奴婢动手。”碧泉想到那群山贼被揍得怂巴死样,心中已经十分解气了。而且当时天色暗,她也看不清具体是哪个打的她。 “小姐,别管奴婢们了,先去沐浴,再过会子水该凉了。”笋香上前掺着林傲梅,刚触到她手臂,林傲梅便疼得猝不及防“嘶”了一声。 笋香吓了一跳,白嬷嬷忙道:“小姐身上不知道还藏多少伤口,赶紧到水房,老奴帮你看看。” 当时为了沿途留下记号,林傲梅不知道故意摔了几次,后来蒙上眼睛,更是次次狠摔。 果不其然,肩膀到手臂再到腰际,要么血迹斑斑,要么淤青深痕,入眼一片触目惊心。 没有沐浴时还不觉得,此时沐浴好,伤口都上了药,比适才还觉得要疼痛许多。 本来今天是给黎芊芊缟素诵经的第三天,但出了这么多事,林傲梅体力不济,自是没有再继续了。 泡了热水,感觉软麻散的药劲已经过得差不多,林傲梅便在笋香碧泉的陪同下,想要过去后院瞧瞧那群落网山寇。 林汀兰却是候在香房外,想要一起去。林傲梅应了。 静静的跟在林傲梅身后,林汀兰咬了咬牙道:“二姐,对不起!”话一出口,眼圈竟是有些微红了:“都怪我把你害成这样!是我傻是我笨,不应该一急起来说话就不经大脑。” 林傲梅微扭过头看了她一眼,林汀兰的性子最是演不了戏,即便她之前听从三姨娘的话,一直对林傲梅客客气气不敢冒犯,但也从未姿态卑谦,做小伏低过。 此次确是把她吓到了,林傲梅的所作所为处事不惊也让她自愧万分,尤其是自己的口无遮拦,害惨了林傲梅。她心中确是真的过意不去。所以当时才会什么都没想的挡在林傲梅身前。 “以后记着点就是。你不小了。”林傲梅对林汀兰也是有所改观的,虽然头脑不够,但至少这颗心还是干净的。而且林汀兰会受这无妄之灾,也是因她而招惹的。委实不必跟她道歉。 林汀兰本来已经做好被林傲梅怒训的准备,毕竟那白嬷嬷到现在还一直用埋怨不满的眼神瞪着她。没成想林傲梅却回应得如此轻描淡写。 还想说什么,后院的影卫却已经见到林傲梅,竟齐齐客气的跟她打招呼。 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影卫还能不知道?这林二小姐,明显是主子心尖上的人阿! 无霄这家伙好没义气,事先都没同他们漏一点口风。 林傲梅讶然,这些是那位祖宗的护卫? 他们个个戎装软甲,手持刀剑,行走间更是步履沉稳,体态轻坦,可见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这种身手的护卫用来围剿山贼,那祖宗难道不会觉得大材小用了吗…… “林二小姐是来找主子的?真不巧,主子刚离开,可能是已经问出什么,去找你了。”无霄首当其冲的积极出声道。 “……”林傲梅眨了眨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怎么觉得这些护卫哪里怪怪的? 轻“嗯”了一声,林傲梅转身走了。 众影卫更是确定心中的猜测,果然,郎有情妾有意,这林二小姐是来找主子的。唉,可惜主子没在,不然两人碰上,画面肯定含情脉脉,温馨美满。 “二姐,你跟羽世子……呃,很熟吗?”林汀兰想不出得用什么词来问,只能用很熟两个字。 “我跟他,像很熟的样子吗?”林傲梅疑惑道。她也纳闷,这些护卫是第一次见她,怎么好像跟她很熟一样。 林傲梅这话问得林汀兰没办法回答,但又素来不懂拐着弯说话,只硬着头皮道:“我看着,好像挺熟的……” “噗——”身后的碧泉忍不住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和三小姐这一问一答,让她听了就是忍不住要笑。她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问答。 林傲梅再见到詹玄羽,依旧是在香房。看来詹玄羽确实是来找她了。但两人的这次见面,却没有影卫设想的那么——含情脉脉,温馨美满。 第171章 世子暴露 见詹玄羽在林傲梅的香房里,林汀兰识相的不在林傲梅身边逗留,说是要带着晴云晴月上香去了。本想带笋香碧泉一起走,两人却不敢擅行,直到詹玄羽一记凛冽的眼刀子扫过来,两人才配合的走了。 如果是之前,碧泉笋香必是不走的。但现在不同,这羽世子是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搞不好小姐无以为报,得以身相许的。 林傲梅倒是不知道这几人心里盘算的小九九,只当她们对詹玄羽存着畏惧之心,也不在意。 “世子是撬到什么口供了吗?”林傲梅在詹玄羽身前的木凳子坐下,开口先问到。 见她换了身衣服,詹玄羽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懒懒的道:“口供也有,证据也有。” 神情高调,林傲梅看懂了,这祖宗是在说:你求我呀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林傲梅眸光泠泠,似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詹玄羽的雪色衣袖:求他?不存在的。她倒是还有些旧事没跟他算账! “世子,你这袖中是藏了什么武器吗?那山寇被断了一臂,我都未看清是何利器所伤。”林傲梅语气平缓,但字里行间却让詹玄羽听出了一种崇拜敬仰的感觉。当即笑道:“对啊,链子刀。你要看吗?” “嗯,要看。”林傲梅点头灿烂一笑,直叫詹玄羽心中仿佛有无数耀眼的烟花齐齐绽开,明亮璀璨。 将袖中的链子刀拿出放在桌上,那是一把只比匕首稍长些许的利刃,刀柄没有任何的装饰和多余的雕刻,刀身却呈弧形,十分新颖漂亮。 主要是,上面一根根的倒刺…… 这玩意架脖子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林傲梅便曾体验过。 “这种利刃在市面上倒是未曾见过。”林傲梅刻意多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这是我亲手设计请人打造的,我……”詹玄羽很喜爱这把链子刀,平时从不离身,也从不轻易示人,刚刚是林傲梅发问他才拿出来的,见林傲梅似乎也很感兴趣,詹玄羽正要跟她说这链子刀内里的乾坤,却发觉她神情变了,立马顿住,心虚的咽了咽喉:“怎、怎么了……” “亲手设计,也就是绝无仅有了?”林傲梅灿烂的笑意突然变得咬牙切齿,眼眸微眯,看得詹玄羽心虚干笑了两声:呵呵,果然烟花再美,只是瞬间。 林傲梅伸手摸了摸刃上的倒刺,悠悠道:“这倒刺搁脖子上,可真疼阿……” 咯噔!! 完了!! 詹玄羽觉得脑子里某根弦好像断掉了,心刹那时颤了一颤:“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淫贼,以死谢罪!”林傲梅怒火中烧,抄起桌上的链子刀就往詹玄羽身上招呼。 詹玄羽动作也快,马上跳开了,脑子也很快转过来,当即便知道林傲梅何意。忙撑着桌子在另一头陪着笑脸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能解释的,你别冲动,这链子刀很锋利的,别误伤了。” 倒不是怕误伤到他,而是怕林傲梅自己误伤到自己。 “你这淫贼,半夜三更跑到我傲梅阁到底是干嘛!你还、你还……”林傲梅又羞又恼。 第一次也就算了,可后面一次,他竟在她沐浴时闯到她浴房里去! 气得再次把链子刀刺向詹玄羽,林傲梅也只是泄愤,并未动真格,果不其然詹玄羽又跑开了。两人竟幼稚的围着桌子一直转圈,时停时跑,一个气呼呼的质问,一个赔笑脸的解释。 转了几圈,詹玄羽看出林傲梅没有真动手的打算,便大咧咧的站住,无赖道:“行行行,先站着给你刺几个窟窿解解气我再跟你说。” “当真?那你可别动!”林傲梅脾气也上来了。 怪不得了!怪不得在桃花宴上刁难她,在轿内捉弄她,还隔三差五的找她麻烦戏弄她!合计着都是因为这个! 俗话说做贼心虚,可明明是他暗地里装神弄鬼,被她伺机教训,却还敢明面上报复。 这人也太蛮不讲理了! “不动。本世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动就不动。”詹玄羽把头一横,硬气道。 林傲梅点头邪魅一笑,似褒似贬道:“行,有骨气!” 言毕衣袖一挥,趁詹玄羽的发丝微扬,手持链子刀,直接削了他一缕墨发。 发丝落到地面,詹玄羽愣是动也不动,挑起另一边的墨发,笑脸依旧道:“解气不,不够这边还有。” 林傲梅被他赔笑脸赔得无可奈何,狠狠将链子刀按在桌上,坐下了,不再看他。 詹玄羽忙跑过去她身前的凳子上坐下,掰过她肩膀道:“你听我说阿!” 林傲梅转过身,看着他道:“你几次三番的,到底是想找什么?” 詹玄羽如实道:“找紫玉簪阿!” 见林傲梅神情带着询问,詹玄羽又道:“还记得在虚子山被你刺了一簪的黑衣人吗?那是无霄。” 林傲梅顿时明了,看来,这祖宗是知道虚子山的秘密的。只是,他又是从何得知? “这追溯得就有些远了,说来话长。”詹玄羽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林傲梅知道,这一追溯,定是会牵扯到黎家出来。 果不其然,詹玄羽顿了顿道:“当年,黎国公身陷牢狱,世人只知黎府被满门抄斩。事实上,黎国公并非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的,而是在秋决的前一晚,便已经饮鸠自尽。” 詹玄羽的声音很沉,言语中毫无寻时的慵懒散漫:“牢中的狱卒得了密令。当年皇上还只是太子,和我父王得知消息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一步。有人怕到了紧要关头有变数,这才先行下手。” “是先皇?”林傲梅直言相问。 “是。”詹玄羽直言以对:“当年,先皇是怕皇上和我父王做出什么事,这才先下手为强。不过也是,当年若非这一变故,皇上和我父王已经安排好人手,准备直接法场劫人。其实,除了一些受牵连的旁支和奴仆,黎国公一家都是在行刑前一晚便已饮了毒酒身亡。” 话说到这里,林傲梅也明白了几分。 虚子山宝藏的事,应是黎衡融死前透露给赶到牢中的皇上和璃王,詹玄羽是璃王的世子,因而得知此事。 “其实并没那么容易,当年黎国公命悬一线,所能透露出的也只是有一张图纸存在。后来想说什么,只说了个詹字,便断了气。虚子山的地点还是找寻了很久才得到的一点有用线索。但也仅限于虚子山,无霄被你伤了的那次,已经是在虚子山找了许久了。”詹玄羽没说的是,那图纸不止藏得很隐秘,便是后来找到了,也看了很久才看懂。至于紫玉簪,更是后来无霄中了林傲梅那一簪子,詹玄羽才想通的。 之前,他们一直是往“詹”字去想的,以为黎衡融是要说皇室中谁的名字。可能是记怨着先皇,要说先皇的名字留什么话,但黎衡融的性子,又不像会如此。 后来又想,也可能是要说“张”姓,可能跟黎家有关联的且是张姓的某个人,知道图纸的下落,黎衡融要交代他们去找此人。 但是,不管往哪个方向找,都一无所获。那图纸的线索,还是后来皇帝和璃王所寻无迹,交代给詹玄羽。他费劲心思才找寻到的。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琢磨研究,才敲定了在虚子山。 詹玄羽没有说那么多,但慧黠如林傲梅,已经猜想到大概,叹然道:“所以,因为无霄中了那一簪子,你才反应过来,我外祖当年说的,此簪非彼詹?” 当年黎衡融气息奄奄,必定口齿不清,所说的簪,应该是紫玉簪,而非詹姓或者张姓。 “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合理的解释了。黎国公的为人多谨慎,从他藏的图纸便能看出。不过你的身手,应在无霄之下才对,能伤了他,也是运气多些。”詹玄羽对林傲梅的身手也算了解了几分,确实如他所说,单凭林傲梅的身手,那时能伤得了无霄,纯粹是林傲梅以退为进,紫玉簪又藏在袖中,突然出手,让无霄猝不及防。 詹玄羽以手撑颔倚着桌子,疑问道:“不过,按我事后的调查,你自黎家出事,便都在邯珥村,你这防身杀人的招式,到底从何学来的?女孩子家家的,打打杀杀不好。”说到最后,俨然一副教育的语气。 林傲梅白了他一眼,不答。言归正传道:“虚子山的机关,你找到了?” “找到了,但是没你的紫玉簪,开不了。”詹玄羽大概也猜到所谓的护国宝藏是什么东西,找到了就好,至于怎么安排是皇帝和他父王的事。紫玉簪的事,他也没跟其它人说,包括皇帝和璃王,避免林傲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几次三番的来寻,但后来甚至直至现在,詹玄羽却都是完全不在意紫玉簪的态度了。那是护国宝藏,一笔天大的财富,但凡有一丝贪念的人,都不会是这种淡然的态度。 “之前千方百计的寻找,如今近在眼前,世子为何反倒无动于衷了?”林傲梅知道,詹玄羽必然知道她随身携带着紫玉簪的,至于是几时便知道的,或许在她用紫玉簪刺了那山寇他刚好到来之时,又或者,在更早之前。 但林傲梅想不通,为何后来,詹玄羽不拿不抢了。不置可否,詹玄羽有无数的机会。 “我找护国宝藏只是享受这个寻找的过程而已好?面对我高尚的人格,你居然这么问我?”詹玄羽信口拈来,不过确实如此。他只是受了皇帝和璃王的委托,且事关黎家,他才去寻的。 “那之前闯入我傲梅阁的淫贼又是谁?”林傲梅白了他一眼。 本来詹玄羽是不对人解释过多的,但不知为何,他确实不想让林傲梅对他有误会,便道:“天地良心,我那时纯粹是怕你一介女流,紫玉簪你收着不安全,这才去找的,完全是一片好心。后来了解了,觉得安全,我不就没去偷了?” 见林傲梅神色动容了,詹玄羽便斜眼控诉道:“还有,进了那地方纯属无心意外,再说我也没故意多看什么,你骂我淫贼未免太过分了!” 林傲梅俏眉浅蹙,沉思了会,道:“登徒子。” 詹玄羽:“……”骂登徒子和骂淫贼有差哪了吗? “这护国宝藏,皇上和璃王,都知道了?”林傲梅沉凝问道。 “大概知道,具体不知道。”詹玄羽言简意赅,林傲梅便也听懂了。自然是大概知道的,毕竟黎衡融死前便留下了线索。而具体不知道,便是詹玄羽并未具体上报了。 “虽说不用刻意隐瞒皇上和我父王,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也还未到必须上报的地步。”詹玄羽的顾虑确实没错,见林傲梅仿佛在想什么,便道:“等黎家沉冤得雪的那天,再说不迟,不是吗?” 这句话,让林傲梅霎时泪盈水眸:“世人皆知黎家通敌叛国,世子为何信黎家?” “因为这笔护国宝藏。”果然,黎家是林傲梅心中一直隐藏着的痛,詹玄羽微叹,“若黎家真通敌,这护国宝藏便不会在出云国了。有朝一日时机成熟,若要翻案,这护国宝藏必是有力的物证。” 陈年旧案,短短几年先帝去世,圣上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谓已经改朝换代,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何谓时机成熟?皇上要找这护国宝藏,又是出于何种心思?”林傲梅隐隐有些猜测,却还是多此一问。 “其实,皇上才是最万般无可奈何的那个人。我只能说,直至现在,黎国公依旧是皇上尊称的亚父,此心从未变过。”詹玄羽知道此时这样说会过于直白了,但这是林傲梅应该知道的。只是早说晚说的事罢了。 林傲梅抿唇垂下了眸:还好,还好!祖父这一生,还不至于全是无用功,也算能得了几分欣慰。且若皇上是如此态度,那黎家沉冤得雪,便更多了希冀和盼头了。 至于时机成熟,詹玄羽不说,她也不再追问。 朝堂如今风平浪静,待风起云涌之时,便是时机成熟之日! 第172章 他也来了 朝局如此,是无法短时间内去改变的事。否则五年了,皇帝和璃王也不会一直徐徐图之,将黎家搁置一旁。 但是,因为明了皇帝的态度,林傲梅一直为黎家控诉和不甘的心里,蓦然觉得好受了些。 “当前之下,你还是先把山寇这事解决再说,你爹明天一早可就过来了。到时你预备怎么应对?”詹玄羽问她道。林傲梅沉思不语。 之前林傲梅不知道他是面具人时,詹玄羽完全不觉得做贼心虚,但此时被林傲梅知道,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敢肯定,要不是他此次救了她,这小妮子绝不可能只削他一缕发出气这么简单。 她虽神容平静典雅,但詹玄羽还是觉得她有气,悻悻再道:“你还生气呢?我发誓当时进去后水雾缭绕,我只知道你在帷幕后沐浴,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你还说!”林傲梅猛的抬头,剜了他一眼,抿着唇,面染绯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这事本就尴尬,况且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她本来已经选择不计较了,偏这厮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行行行,我不说,那你也不许藏着气了。你看,我虽捉弄了你,但你祖母寿宴上,我带了詹玄辉过去帮你爹解围,又帮你看清了詹玄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还进宫帮你周旋了一番。这次又千里迢迢来救你。就算再罪大恶极,也至少能功过相抵了……”詹玄羽怨怨诉道。 林傲梅此时这模样在他看来相当有趣。俏脸带着三分羞赧三分恼怒,偏又觉此事尴尬不好意思,再说不出什么话。 林傲梅见他祸国殃民的容颜,含着控诉委屈的颜色,直叫天地仿佛失了色彩。一瞬间晃了一下,移了视线道:“世子这是在邀功?” 蓝颜祸水阿…… 看得出林傲梅已经没有了真怒意,詹玄羽心下松了,笑脸相迎道:“不敢不敢,我道歉呢!” 林傲梅:“……”真没看出来。 寻时除非必要场合的逢场作戏,二人其实都是属于表情缺稀,神情淡漠之人。而此时二人都没发现,在面对彼此时,他们都似敞开了心扉,少了掩饰与刻意,情绪自然的流露。 詹玄羽从几次进出傲梅阁,潜意识都觉得跟林傲梅相处很舒服。而林傲梅一开始面对詹玄羽时,莫不是压力倍增的。倒是此时,或是更早之前,总之在不自知的时候,已经全然卸下了拘谨和小心翼翼。 “你用不用先写封信回去跟你爹通下气?我派人给你送阿!”詹玄羽又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又给林傲梅倒了一杯。 林傲梅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相府来的护卫和车夫,都已经成了这群山寇的刀下亡魂。苗嬷嬷又奔波劳碌了许久,不忍再让她操劳去京都送信。所以一时无人可用。 詹玄羽自己提了,林傲梅便也应了。 香房内本来就有笔墨纸砚,于抄写佛经之用。林傲梅移步到案前,詹玄羽想起她手伤,想上前代笔。林傲梅却似无碍,兀自提笔问道:“该怎么写?” 如实跟林箭澜禀明,是羽世子出手相救的?似乎不太妥当。 “如实写,你爹不会有疑问的。我跟你说了,你娘跟我父王是有旧年交情的。”若是说别人救的,那林箭澜肯定心有疑窦。但若说是他,林箭澜自会觉得顺理成章。 林傲梅水银般的眼珠转了转,娘亲和璃王的交情,竟好到这步田地的吗? 不疑有他,林傲梅笔走龙蛇,言简意赅的道明情况,执笔落款。 想了想,又在书封上落笔:父林箭澜亲启。 詹玄羽细细研判了林傲梅的一手簪花小楷,心赞道这小妮子手伤了还能写得如此一丝不苟,待她手伤好了必要找个机会比上一比。 手头上却是接过信,认命的叫人送信去了。 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将在山贼身上搜到银票给了林傲梅,道:“山寇身上搜来的,出自荣发银号,你知道怎么用。” 接过银票,目送詹玄羽远去的背影,林傲梅此时的心境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可能是对黎家沉冤得雪突然有了底气;也可能是因为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也可能是,事情演变到这里,山寇落网,物证俱在,足以让杜柳清在相府再也蹦哒不起来! 虽然遍体鳞伤,但对林傲梅来说,这些小伤委实不足挂齿,她都不甚在意。只是这手心的伤有些深,虽是皮外伤,于行动无大碍,但这深深的疤痕怕是去不了了。 唤上碧泉笋香,林傲梅难得的有心思,想去庵前庵后随意逛逛,祛祛周身的乏意。 果真如林汀兰所言,素心庵周边依山傍水,只上了一处微高的凉亭,入眼的景色便已美不胜收。 不过几柱香的时间,苗嬷嬷和白嬷嬷却是寻了过来。二人言语间有意想遣碧泉和笋香离开,林傲梅也会意,知晓二位嬷嬷是心有疑虑,想同她单独说话。便遂了她们意,叫碧泉笋香先行离开了。 果不其然,二人心中最大的震撼,莫过于林傲梅出手杀人那一幕,那凛冽利落的杀人手法,使二人既讶且惊。 “二位嬷嬷可听过明衡子?”林傲梅对苗嬷嬷和白嬷嬷,还是想尽可能的做到不故意去欺骗,即使会说得有些偏差,但涉及前世之事,不得已而为之。 明衡子的名号在出云国着实不小,一介武艺深不可测的江湖高手。也有坊间传闻,他背后的江湖帮派,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只是他本人向来低调,神出鬼没,极少现身。 “明衡子当年欠了外祖父一个人情,在邯珥村时,他曾暗中找寻过我,我的几招防身之术,便是传自他手。他向来不愿露面于人前,我自是不能违背他意。”林傲梅知道,只要是她说的,苗嬷嬷和白嬷嬷都会无条件的相信。 果不其然,二人皆是一副明了的神色。白嬷嬷抚着林傲梅受伤的手,心疼道:“小姐可害怕?” 林傲梅浅淡轻笑,反手抚上她的手:“杀人非我本意,且本就是死不足惜之人,何惧?” 苗嬷嬷和白嬷嬷互望一眼,不再言语。小姐有几招防身之术也是好事,只是在她们不知道的背后,小姐还吃了多少苦。 “小姐,此行你也应清楚必不会太平,为何非来这一趟不可呢,难道只单单为了逼杜柳清出手,我们才有可乘之机吗?”苗嬷嬷先前是这样认为的,直到现在也是。但经了山寇一事,顿觉这代价太大了。一个搞不好便是万劫不复。小姐必不会做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 “这只是其一罢了。我也没想到杜柳清会这么孤注一掷。”如果有预料,她必会有所防范,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此次来素心庵,也是为了遵娘亲遗命,来面见明衡子老先生。我已经跟他谈妥了,预备把郁儿托付给他。” 苗嬷嬷讶然,白嬷嬷也惊道:“小姐是说,要把表少爷送走吗?” “是。”林傲梅肯定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明衡子是真正的高人,郁儿跟着他,百利而无一害。” 只除了,她是舍不得的…… “小姐……”白嬷嬷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她也想得出,这是条很好的路。但是,明衡子长年来去无踪,居无定所,且除非他自己现身,否则无人知他具体在何方。表少爷若随了他,想再见,岂非不知何年何月。 “可是,老夫人和老爷那边,小姐打算如何交代?”苗嬷嬷知道,黎郁之是个聪明懂事的,又是林傲梅的安排,黎郁之自己大抵不会有意见。问题只在于如何对孟氏和林箭澜交代。 这个林傲梅也尚未具体想好,便道:“不难办,此一事我若利用好了,祖母那里自不用提,即便是在父亲心中,杜柳清的形象也必定大跌。当年祖母为了护我将我送去邯珥村,如今更清楚杜柳清的狼子野心,要送郁儿走必也不难。” 见林傲梅基本都有了安排打算,苗嬷嬷和白嬷嬷便静默不语了。她们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尽力护小姐和表少爷周全。 林傲梅坐在亭中,自袖中拿出了詹玄羽交给她的银票,暗自思忖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走。 暮色逐渐四合,林傲梅赏了一会子日落,便要下了亭子。 碧泉却在此时匆匆赶来报:“小姐小姐,老爷来了!现在正在庵内,您赶紧回去!” “爹爹来了?”林傲梅望了望天色,这个时间赶到,林箭澜莫不是刚看了信便快马过来了? 未进门,远远便听到林汀兰的哭声,果然是见到林箭澜抑制不住,伏在他怀里哭了。 林箭澜揽住林汀兰,一直心疼的柔声安慰。直到见林傲梅进门才松了手,上前神色紧张的朝她询问:“梅儿,你可有被吓到?有伤到哪里吗?” “爹……”林傲梅喃喃唤了一声,她当时确实有被吓到,但此时已经缓过了神,必不会同林汀兰那般抑制不住。只是林箭澜的匆匆赶来,实是出乎她意料。 她在信中只说山贼洗劫庵庙,得羽世子出手相救,已经化险为夷。并未提及夜半逃命又身陷寇窝。 但仅是如此,林箭澜也匆匆的亲自赶来,见他此时风尘仆仆的样,八成是骑马而来。 “爹,要不是我们命大,就见不到你了。那群山贼不仅谋财,更要害命阿!肯定是受人指使,要致我们于死地。若非二姐聪明,一路留了线索,便是再来十个羽世子,也没办法找到寇窝把我们救出来!”林汀兰泪如泉涌,回想当时依然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二姐临危不乱,她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些事林傲梅在信中并未提及,林箭澜听得一头雾水,又大吃一惊。偏林汀兰哭哭啼啼的也说不大清楚,便急问林傲梅道:“梅儿,还出了这等事吗?怎么你都未提及!” 林箭澜虽不知原委,但林汀兰几句话,都让他觉得细思极恐。突然瞥见林傲梅伤着的手,林箭澜眉头紧皱:“还有伤到其他地方吗?有没有上药……” 他神色担忧而心疼,真切而温暖,想到他因为信中寥寥数语便急匆匆的一路赶来。林傲梅怔怔的出神,后面关心的话语已经听不清,只留下林箭澜真切的面庞。 一股暖流涌上心间,林傲梅抿唇垂睑道:“爹,我没事了。您别担心。” 虽说信是送到林箭澜手里的,但也怕待会孟氏听到风声,所以林傲梅在信中未具体提及危险之事,怕孟氏涂添担忧。 林箭澜既来了,林傲梅自然也不会矫情不说,将遇了山寇的遭遇事无巨细都说了。自然,也将詹玄羽被动的救人改为了主动。 本以为林箭澜多多少少会有些疑惑詹玄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素心庵,没想到林箭澜却是毫无疑问,只若有所思道:“许真是你娘亲在天庇佑,才恰逢故人之子相救……” 若非芊芊与璃王交情匪浅,梅儿又如何能得羽世子相救。 林箭澜心中后怕,但更多的是既讶且怒。 素心庵并非地处深山老林之中,虽稍远于京都,香火平平。但每逢重阳佳节,前来踏青游玩的人也不少。若非事情真的发生了,哪里会想到竟有山寇敢在素心庵大胆作恶到这种地步,竟劫持追杀庵内的香客。 不对!依梅儿适才的讲诉,不难听出,这些山寇分明是知晓梅儿和兰儿的身份的才是。既知二人是身份尊贵的官家人,正常山寇本应唯恐避之不及才对,没道理还敢如此作恶行凶。 而今唯有一个解释,这些所谓的山寇,本就是冲着梅儿和兰儿来的! 兰儿便罢了,梅儿素来是细腻敏锐的心思,定已经有所察觉猜想。只是她说话叙述,一向只诉事实,从不添油加醋,也不会多说半分遐想猜测,所以林傲梅的话,总让林箭澜莫名的信服和踏实。 第173章 识了狼子心 即便不知事情如此惊心动魄,林箭澜也是要去向詹玄羽的出手相救亲自致谢的。如今知这相救竟是天大的救命之恩,更是毫不含糊。 跟林傲梅询问了詹玄羽在庵庙的住所,便要去登门。 出了门,将袖中的银票交给石稀,吩咐道:“去,给我查!出这银票的银号都有些什么人出入,又是何人所取的!” “是!”石稀应了一声,有银票在手,查这个不难。况且银票数额不小,更是容易。 林箭澜眉眼深凝,眸光如刃。能背后指使这种事,若针对的真是梅儿和兰儿,那必是清楚二人动向的人。若论知道的有多少人,那府中人大抵都清楚。但是,若论有这个经济实力和势力动机的,全府上下,思来想去竟只剩杜柳清一人。 詹玄羽本是不来素心庵的,但黎芊芊的生辰本是在明天。既来了,便没有在今天便离去的道理。只得纡尊降贵在庵内住个一晚。 听到林箭澜此时便赶到素心庵,还亲自过来致谢,詹玄羽也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见了。 林箭澜入门,詹玄羽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茶盏,姿态慵懒散漫,那副绝世之姿莫不使人见之不忘。 林箭澜之前对詹玄羽的印象,无非就是这副恍若天人的姿容,外加同僚人云亦云的评价他性格暴虐,喜怒无常,狂肆散漫。 要说开始有一点点改观,便是上次孟氏寿宴,他跟五皇子詹玄辉同到相府,不动声色帮自己解了围。所以对詹玄羽,林箭澜尚是存了几分谢意的。 但这一次,便非是一个谢字就能了事了的。 “世子此番救了下官的两个女儿,便等同救了下官的命。日后若世子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祸国殃民,不涉及党争,下官必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以报世子救命大恩。”林箭澜是真真切切的对詹玄羽心存感激,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出手相救。 詹玄羽受了林箭澜一礼,这才应道:“右相大人言重。” “世子此番会前来,可是受了父命?承蒙璃王爷一直悼念着亡妻的生辰,此情义下官铭感五内。”皇帝对黎家是什么感情和想法,林箭澜不敢妄加揣测。但璃王对黎家,尤其是对黎芊芊的重情重义,林箭澜一直都清楚。所以,詹玄羽会出现在素心庵,林箭澜并未抱任何的疑问态度。 詹玄羽自然也不会多加解释,只不言,默认了。 林箭澜意在致谢,也不逗留久,心心念念的,更多是那群作妖的山贼。便提出要去审问那些被俘虏的山贼一番。毕竟看守山贼都是詹玄羽的人,林箭澜自然要同他说一声。 詹玄羽唤来无霄,朝林箭澜道:“林大人来得匆忙,没有什么人手。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本世子的影卫还是能帮上忙的。” “那便再次谢过世子了。”林箭澜听懂了话中意,拱手道。 “不谢,本世子施恩必图报,人情总是有机会让你还的。”詹玄羽直言不讳道。 林箭澜无语凝噎,但詹玄羽的直白坦荡,倒比那些此时说小事不在意,事后却挟恩求事,虚与委蛇的场面话听着舒坦多了。 无霄领着林箭澜去了关押山寇的后院,那些山寇人本不少,但过程中死伤的不在少数。再说,除了几个头儿,其他的也不甚在意,反正落到詹玄羽手里,是没好日子了。 领头山寇和岩二两人被五花大绑,可能反抗过激,两人虽无致命伤,但明显伤得不轻。 几名影卫将二人提到林箭澜面前,狠狠一扔。二人受不住,噗通便是一跪。 林箭澜打量了一下,确是生面孔,不曾见过。 “你们既知道我两个女儿的身份,还敢出手劫持,便知道此番是惹了什么人。本相不说废话,只听实话。识相些如实交代,否则进了京都大牢,就不止是皮肉之苦了。”林箭澜负手在后,面容冷凝,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两个山贼听此话,当即明白眼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了。落到这步田地,二人什么挣扎心眼都已经不敢使,只砰砰的磕头,说愿意老实交代,但求留一条小命。 焉知二人此时腿脚都在发虚,只因那会见了鸣三被削了一臂痛晕过去,还被拿冷水泼醒,半死不活的模样。现如今只求留个小命,别落个受尽折磨,还死无全尸的下场。 “是相府的夫人指使我们干的,她几天前派人找到我们,说林二小姐会到素心庵,要我们、要我们……”领头山寇长着一副硬汉样,却不是个硬脾气,直叫无霄等一众影卫毫无用武之地。 “要你们如何?”林箭澜冷冷问道,内心早有猜想,此时听到实情,更加失望心凉至极。 “要我们、绑了二小姐,等到时机成熟,京都传出风声来,她会再派人来安排。我们只需扣住二小姐,再听她指示即可。”岩二是跟负责交接的,自然更清楚原话。 杜柳清做事向来重在稳妥,此番被逼急,如此孤注一掷的下手,更是要保证万无一失,永绝后患的。 她尚且无法预料到时放出风声后,京城那边会有多大的反响,所以,杜柳清在等。等一切万事俱备,再伺机而动。这股子东风,看应该怎么吹,才能吹到最大,最后再刮成飓风。 所以,她尚未下达具体命令应该如何。反正,只要先扣住林傲梅,势头一造,就已经稳坐钓鱼台了不是? 而杜柳清也没料到的是,这群山贼竟是如此无赖,回过头仗着手中抓了林傲梅,还借此进京多敲诈了她一倍的银子。好在,人已经在手,杜柳清再出些银两,多个心安,也算甘之如饴,并不在乎。 所以,领头山寇和岩二这一趟进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又从杜柳清手中狠狠敲了一笔。 只是,有命拿,却是没命花了。 林箭澜以为自己会暴怒,会有抑制不住的雷霆之火。但是听完岩二的交代,他意外的没有多大的火气。只觉得,好似整个身心都是冰冷的。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林傲梅找到他时,是在庆元殿中。林箭澜正捧着黎芊芊的牌位,耷着肩,单看背影,便觉万分萧条冷凄。 “芊芊,这么多年来,我是不是一直都错看了她,信错了她。你呢,你对她又是什么想法?是同我一般傻的去信她,还是你同母亲一样,一直都心里有数,只有我一人为情蒙蔽,看不透彻。”林箭澜喃喃诉着,眸中带着回忆的色彩。 他同她是从幼年便相识相知的阿!髫年之时的善良纯真,豆蔻之年的知书达礼,破瓜之岁的宽厚大方,此时竟都消糜无踪,变得如此腌臜歹毒了吗? 若真如此,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不会变的吗? 林傲梅跨入青石门槛,林箭澜便察觉到了她。却没有转过身——他无颜面对梅儿阿…… 身为一家之主,他识人不清,不信孟氏多年来明里暗里之言。身为父亲,他错将梅儿交由毒妇照顾,所托非人。不知致使梅儿遭受了多少苦楚。 “爹……”林傲梅低唤了一声,她看得懂林箭澜此时满目苍痍,颓然失落,却还是没什么底。若说对林箭澜的看法有什么改变的话,大概便是回府这么久以来,他所经意间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感情,都让林傲梅感觉不到半分虚假作伪,未知间渗透到了林傲梅心里。 对他还有恨吗?大概是没有的。 从明衡子话中,林傲梅觉得,上辈子地牢中林芙蓉的一番话,大部分怕都只为了泄愤,一时胡诌欺她。临死之前,诛心而已。 黎芊芊的死,大抵同林箭澜并无直接干系,甚至在黎芊芊重病期间,林箭澜也是尽心尽力。当时黎家刚倒台,正处于风口浪尖,林箭澜若无此心,压根犯不着如此惺惺作态。 若林箭澜对黎芊芊尚有几分真情在,更没有纵着杜柳清下手残害。那对林箭澜,林傲梅应该,是谈不上什么恨的。 顶多存着几分怨罢了。 但此时,虽前有林箭澜真情流露,后有明衡子话语透露,但林傲梅并非真实的就有了底。至少,目前一切都是情感作祟的推测,并无证据。她能信林箭澜有三分真心就已经够多的了。 缓缓踏进了庆元殿,林傲梅心中有了主意,本来还想着等回府后再计议,但看林箭澜这会的态度,此时不言,更待何时。 在林箭澜身前徐徐跪下,林傲梅泪眼婆娑:“爹,女儿害怕……” 林箭澜心中一疼,伸手将女儿揽入怀中,语气柔而坚定道:“不怕,爹爹来了。”微敛箭眸,复道:“爹在你娘亲灵前起誓,从今往后,定护你若心若眼,绝不再有半分疏忽,让恶人伤你分毫。” 他的梅儿,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阿,幼年便经受黎家的变故,而今又历了这番腌臜苦楚。 梅儿聪慧敏捷,柳清几次三番的恶毒手段,梅儿怕是比谁都看得透彻。之所以一直忍气吞声,无非是性子纯良,存着三分退步,三分不忍,外加三分顾及家中和睦罢了。 此话过于厚重,林傲梅莫名为之一颤。 “爹,您护梅儿之心,正如梅儿护郁儿之心,但梅儿比不得爹这般,有十足的把握护郁儿周全。且郁儿还是这般尴尬的身份。”林箭澜之前,是因不设防,杜柳清才能轻而易举的有可乘之机。如今起了戒心,要护林傲梅自是不在话下。但林傲梅不是如此,她暂且没有林箭澜如此直接便捷的能力,去护着黎郁之。且她也不希望,郁儿一直提心吊胆,活在她的羽翼庇护之下。 林箭澜自是听懂了林傲梅的话,她在担心,她担心黎郁之在府中会遭受迫害。且现在郁之年龄尚小还好说,若再长几岁,堂堂男儿总不能一直待在相府,更要抛头露面,那时,迎接他的,甚至会是京城达官贵人的排挤,暗讽。 这人的嘴,有时可比刀剑,更能杀人于无形阿!纵使他现在也能护郁之在府中安全,但以后呢? “郁儿尚小,还有时间从长计议。以后在府中,你和郁儿的安全,都由为父安排,不必再过分担忧。”按柳清这手笔看来,对梅儿和郁之,已经远不是厌恶不喜的态度,而是要置诸死地的仇恨。他竟已明,自然不会再所托非人。 “爹,女儿此次来素心庵,见到了一个人。”若是未有明衡子,那林箭澜这几句话,算是能让林傲梅安心几分了。但是显然,明衡子的去处,才是长远之计。 “何人?”林箭澜不明所以。 “明衡子。”林傲梅定睛道:“当年祖父于明衡子老前辈有恩,临终前曾托付,要他照拂黎家遗孤。老前辈此番特地前来相见,便是兑现承诺,直言要带走郁儿。” 明衡子的名号,当今可谓无人不晓的。林箭澜也不例外。 只是林箭澜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黎家满门灭顶之灾已过这么多年,怎么明衡子这会才想起郁之来? “许是这么些年,谁也没想到,郁儿得爹爹暗中庇护,尚在人世。”林傲梅之所以还偏信了林箭澜几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他当年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救了黎郁之,无论其他事是怎样,此事却是假不得的。 “那听你意思,是要遵明衡子之意,允他带走郁之?”林箭澜不觉得林傲梅能舍得。 “是。”林傲梅并不拐弯抹角,想了想又道:“只要郁儿自己愿意。求爹爹成全!” “傻丫头,我虽也不怎么放心,但也深知,这是个最好的去处。若郁之自己愿意,我又岂会阻拦。”明衡子是什么人?坊间江湖,多少能人义士苦苦求之而不得见,若郁之能跟了他,单是这名头,以后便不会吃亏,再被世人看低了去。 林傲梅心知,此事不难办。但如今林箭澜允了,她又突然觉得,若是郁儿自己不愿,那该如何是好。 她自己不舍尚且无所谓,可终是不忍郁儿委屈分毫的…… 第174章 璃王也来了 翌日一早,旭日东升,天竟放了晴,有了三分暑气。 昨晚林箭澜已经遣了人先回府给孟氏报平安,只待今日祭拜完黎芊芊后再行回府。 至于杜柳清会不会已经得了什么消息,林傲梅并不是很在意。已经到这时候了,杜柳清即便知道,再有什么手段,也只能是瞎折腾。先得了消息,也不过如那要等秋后处斩的死囚一般,多了等待的恐惧罢了。 祭拜的时辰是先看好的,是故众人不敢耽搁,早早便起来备好瓜果祭品。林傲梅本打算亲自准备,但手伤着,林箭澜坚持不让,所以只得在旁边看着众人忙活。 这厢詹玄羽也早早便起了,琢磨着要不要过去庆元殿一趟,好歹他现在也还占着替父前来祭拜的名头。 可是林傲梅又没派人过来说,他自己过去会不会显得太突兀。往年璃王大多是自己来祭拜的,偶尔他有跟来,也只是紧随其后上柱香而已。 今年…… 呃,父王没来,他得按什么礼数走? 不懂…… 詹玄羽寻时随性惯了,大场合有下人周全,小场合他向来没想去周全,自然极少在礼数方面纠结,但此时倒是犯难了。 按理说,父王每年都会过来,今年应该也不例外才对。但照往年父王来祭拜的时间,应该是得晌午过后。那会子林傲梅父女应该都已经祭拜完下山了。 自己这会子又该怎么做,才不会太过突兀,又不显得失礼? 这小没良心的林傲梅,找他过来救命,现在用完就扔一边了,连句话都没派人过来说。 思来想去,詹玄羽觉得还是得走一遭。突兀些总比失礼些要好。 庆元殿内此时已是一片肃穆,林傲梅素手执香,正跪于蒲团之上。 她面容沉凝典雅,垂落的发丝无风微扬,带着说不出的孤寂之色。轻闭的眸子明明无泪无悲,周身却仿佛笼罩着深深的凄迷与悲沉。 还是林箭澜先发现了詹玄羽,忙上前迎他进殿。 接过僧尼奉上的香,詹玄羽就着林傲梅身边的蒲团跪下。 往年他也给黎芊芊上香,但因身份问题,几乎是不跪的。此时受了林傲梅几分影响,倒是实实在在跪下了。 林箭澜也小吃惊了一下,但并未出声说什么。二人比邻而跪的背影,竟叫林箭澜不自觉看出了神。 这羽世子,看着并不像传闻的那般姿肆妄为,目中无人。这恭谦有礼的模样,看起来倒是越发顺眼了。 林傲梅眉目静楚,望了詹玄羽一眼。 这祖宗,居然真的过来了。她以为他所说的替父祭拜,只是说说罢了。 不过,既是说了,可能做做样子还是要的。 林傲梅可不敢再劳烦詹玄羽亲自动手,便伸手接过詹玄羽手中的香,一同插进香炉中。 “劳烦世子亲自过来了。”林傲梅微倩身道。 詹玄羽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 这祖宗,居然是在安慰她吗? 林箭澜还在一旁,林傲梅便无多言,只施施然回了一礼。 林箭澜却还是敏锐的觉得,这二人气氛怪怪的。倒不是因为哪里生疏尴尬的奇怪,但就是因为过于和谐融洽,才觉得怪怪的。 “这里有梅儿守着就好,羽世子请到偏殿奉茶!昨天一事,下官还有些细节,需向世子请教。”林箭澜拱手,朝詹玄羽请道。是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要问,但林箭澜意在支开詹玄羽,杜绝他跟林傲梅过于和谐融洽。 詹玄羽似乎不甚在意,点头应了,转身往偏殿而去。 见他离去得干脆利落,林箭澜又有小心思了:自家女儿天仙一般的人,对他来说这般没吸引力? 林傲梅也不甚在意,眼神都没再瞥一下,兀自捻着佛珠,跪下诵经。 林箭澜看着这一个两个的反应,心道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嗯,戏文里救命之恩,郎情妾意,暗送秋波,以身相许的情节,果然都是诓骗无知世人的。 一颗心顿时放到了肚子里,这才错过了詹玄羽对那白色倩影稍许留恋的回头一望。 林傲梅仿佛隔绝了外界,心无旁骛不知诵了多久的佛经。直到外头石稀过来报说:璃王来了! 林傲梅讶然,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才起了身。 璃王怎么来了? 前世并无这一遭,她昨天也曾向庵内僧尼打听过了,璃王每年都是晌午过后才过来祭拜,那会刚好是她们用完素膳回府了的时间,并不冲突到。没想到今年璃王会在此时到来。 况且,詹玄羽还在这,名头说是替父祭拜,此番璃王又过来,不知父亲会否生了疑窦。 林箭澜却是没想那么多,他是知道的,璃王前来祭拜黎芊芊,本就是年复一年的事,今年既偶然碰上了,免不了还要多谢璃王的深情厚谊。 詹玄羽也是意料之外,拧眉惑然,怎的父王今年要提前过来,也没先告知他一声? 随行车驾全部停在了山脚下,璃王自个儿纵马上了山。远远看到候在庵门等他的詹玄羽,不免先是一愣。 这小子,今年居然比他还早到? 见璃王玉冠簪缨还未撤下,詹玄羽顿时明了。 看来,父王是出巡回来,顺路直奔这里,所以早了,连出巡的蟒袍服都未换下。 “你几时来的?”璃王撤袍下马,英姿飒爽。但声线柔和,愣是突显得他温文尔雅。 “过来这边办事,顺路。便早了些。”詹玄羽含糊其辞,并未言自己昨日就到。 “几月不见,我儿礼数周全不少阿。倒是稀奇事。”璃王叹道,将马绳系在一旁的树桩上。之前莫说过来迎着,便是要詹玄羽随同前来,他都推三阻四,毫无兴致。今年自个儿来了不说,居然还提前了。岂非稀奇了。 詹玄羽不置可否,他会出来迎着,也是怕林箭澜如果先出来,这二人会聊到什么脱离掌控的话,免不了又得一番解释,麻烦。 “往常不是都晌午才来的吗?今年这么早,也不知会我一声。”詹玄羽稍许贫贫道。 璃王倒是疑惑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提前告知你了,难道你没收到信?”也不对阿,若没收到,这小子怎么会碰巧这么早来? 信? 詹玄羽一怔,灵光突闪,脑海中追溯到苗嬷嬷闯进府里求救时的场面。 那时,他确实刚打开了无修送来的信,只是还未来得及看……当时他被林傲梅遇险的消息吓得魂飞魄散,竟把其他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仔细回想,若所料不错,那封信,此时应该还躺在书房的桌案下。 波光流转,詹玄羽顿觉明了,忙装若无其事道:“哦,收到了。诈诈你不行阿?” 似乎习惯了詹玄羽的说话不修边幅,璃王并未深究计较,顺了顺马毛,一笑置之。 “见过王爷!”林箭澜正赶出来,拱手道。姿态不卑不怯,谦和有礼。 他同詹玄羽刚在偏殿没说上几句话,下人便来报璃王的车驾已经快到山脚,一眨眼詹玄羽便已经消失在眼前。踏雪无痕的轻功,让林箭澜半晌回不过神,这才匆匆也赶出来。 “右相大人有礼了!”璃王也料得到这个时间,林府的人还是在素心庵的,因此见了林箭澜,也不意外。话语间不冷不淡,稀松平常。 他此番出巡,时间卡得刚刚好。若是先回京都,肯定得先进宫面圣,交接公务,一来二去难免耽搁。这才顺路先过来素心庵。 林箭澜并未深究,毕竟璃王年年都会过来祭拜黎芊芊,已是常事。陈年旧事,彼此心照不宣,若璃王突然没来,林箭澜反倒觉得不正常。 君子之交淡如水,二人对彼此性情都是了解钦佩的,只是多年来私下相交甚少。且因着旧事,都有些不愿互相面对。即便偶尔在朝堂上见到,也只是点头之交,从未攀谈。 林箭澜并未多言什么,只侧过身迎璃王入庵内。 璃王负手在后,上了青石阶,熟络的径自往庆元殿而去。 詹玄羽拧眉看着,其中怪异之处,不言也罢。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父王和林箭澜单独在这种场合下碰面,二人相处模式,居然这般怪异。 二人之间,可以说不冷不热,非喜非厌。 林箭澜是什么性子他不太清楚,但自家父王,他是非常了解的。向来温文尔雅,礼数周到,且善恶分明。对人如此含糊不明的态度,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么多年过来祭拜黎芊芊,璃王都是选在晌午之后。虽未特地避开,但意图也明显,并不太想跟林箭澜打照面。 这真是奇了怪了。 以前詹玄羽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没兴趣去知道了解。现在嘛,应该可以问问看。 抬头见二人已经快走远,詹玄羽便抬步跟上。 要从庵门往庆元殿去,需途经一处后院,璃王瞥见无霄等一众影卫皆立于此,心中大感疑惑,正要发问,忽见花丛叠影间,一素衣女子款款而行,虽被花木遮掩看不真切,但璃王仍心下一颤,来不及思考便追上前去,脱口而出:“芊儿!” 那夜夜回荡脑海的身影,那魂牵梦萦的音容笑貌…… 林傲梅并未多想,下意识循声抬眸望去,琼鼻微蹙。 居然这么巧,她就是怕冒犯唐突到璃王才出了庆元殿,竟还在这撞见了? “小女林傲梅叩见王爷金安,千岁千千岁!”璃王地位尊崇,又四目相对,林傲梅行礼自是不敢马虎。 璃王的话一出,听者便都知晓,他是乍见之下,将林傲梅错认成黎芊芊了。是故林傲梅也只能自报了名讳,虽有些于理不合,但好过璃王尴尬。 璃王足足愣了许久,刚刚会认错,其实是花影斑驳,又加上乍然骤见。此时再看,璃王已经分辨出来,毕竟林傲梅和黎芊芊,流露出的感觉便全然不同。愣了许久的原因,还是归咎于林傲梅的容颜,太像黎芊芊的缘故。 状似喃喃自语道:“傲梅?哦,是了,我听闻你数月前便回京了,真是,女大十八变……”璃王感慨良多,最终也只归结于一句“女大十八变”。 对于璃王,林傲梅其实并无什么过深的印象,潜意识只知他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幼时基本没见过他,前世璃王向来只忠于皇帝,从未涉及党争,自然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交集。至于这辈子,此时更是第一次见面。 只是这句脱口而出的“芊儿”,已经透露太多信息。林傲梅大致也猜得出是何缘由。看来,娘亲和璃王的旧情确实扉浅。 詹玄羽打量着林傲梅,对比记忆中的黎芊芊,虽然眉目间有几分相似,但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将林傲梅看成黎芊芊,也不知自家父王是怎么认错的。 詹玄羽不知的是,他记忆中的黎芊芊已是为人妻,不管是年岁妆容,都与林傲梅差别甚大。 而璃王记忆中的黎芊芊,涵盖了太多,自然更能将二人重叠一起。 “好孩子,快起身!别跪着了。”璃王伸手虚扶了林傲梅一把,再次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她身着再简单不过的水袖素衣,亭亭玉立,便带着几分飘逸,几分灵动。加之发丝轻挽,更显柔然清悠。 璃王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即便是对比当年的黎芊芊,也是半分不差的。说不定还要胜上三分。 这是芊芊的女儿阿!单是看着,便是如此的出类拔萃,他是真的喜从心来,但连带着忆起亡人,他也是真的悲由心生。 察觉到思绪仿佛被带远了,璃王忙回过神,竟说不出什么,逃也似的走了。 林箭澜能理解璃王的心情,叮嘱了林傲梅好生休息,便兀自跟上璃王。 詹玄羽却没跟上,见林傲梅凝着神,似乎情绪低落。便自顾自道:“我觉得,你跟芊姨长得不像阿。” 林傲梅转头望他,他弯着眸笑道:“想不想知道你跟芊姨谁更漂亮?” “……” 也不在意林傲梅不说话,詹玄羽点评道:“芊姨的眼角有一颗泪痣,你没有。你的脸嘛,比芊姨有肉。” 林傲梅:“……” 想打人,怎么办? 詹玄羽带着恶作剧的调笑,压低声音道:“还有,我看到过,你身上,有个胎记……” “詹玄羽!!”林傲梅一记手刀过去,身旁哪里还有詹玄羽的身影。 “哈哈哈哈,逗你玩儿呢,没有!”詹玄羽倒挂檐上,见林傲梅犹如炸了毛的猫儿,忍不住开怀大笑。 林傲梅暗暗回想,自己身上哪里来的什么胎记,这登徒子果然在耍她! 不对,他说的没有,是指没有看到胎记,还是指没有看到其他不该看的? 第175章 世子当如是 林傲梅看着已经撤到十步开外的詹玄羽,他脸上还带着戏谑狡黠的笑意,俊美无笃。 林傲梅咬牙切齿:这厮果然是个登徒子!偏还生了这副迷惑众生的好皮囊! 铁菩提毫不客气的扔出去,詹玄羽轻巧的躲过,知道这丫头被气得炸毛了,更是掩不住笑意。 那笑意看得林傲梅内里几近抓狂,虽尽力压抑着情绪外露,怕毁了大家闺阁的形象,但手下却是压抑不住。 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铁菩提不至于会伤得人多严重,但被打到还是痛的,詹玄羽躲闪着一一避开,扯着嗓子喊:“你要谋杀阿!” 这丫头身上到底藏了多少铁菩提,看来是要全打自己身上了,气得誓不罢休的那种。 詹玄羽无奈,卸了几分力,挡下一记,便夸张的捂着手臂哀嚎:“世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阿,昨天还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天就要谋杀救命恩人了,还废了我一只手臂,好好,吃一垫长一智,这废掉的手臂为警,咱们两不相欠了阿!” 林傲梅满头黑线,这是碰瓷还是怎的? “你完了你完了,这手臂提不起来了,怕是废了。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詹玄羽边煞有其事的哀嚎着,边偷眼看林傲梅的反应。 应该消点气了? 林傲梅虽内里抓狂恼火,但看他耍无赖的幼稚样子,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想笑。 这祖宗真是个活宝,无赖耍宝气人样样行。不用想,即便是私底下,也没有哪个皇孙贵胄会如詹玄羽这般模样。 其实对着詹玄羽动手也是气急人胆大了,这祖宗堂堂一介世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她也不能太过火。 林傲梅忍住笑意,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詹玄羽忙追过去道:“别阿,真生气了阿?我真没看到!” “闭嘴!”林傲梅扭头喝止,咬牙无奈。她知道他说没看到,但她再不害臊,也没能耐去问他具体是没看到什么。 “真没看到!我发誓!”詹玄羽觉得她不信而且不消气,再次立起四指保证到。 林傲梅深深呼吸,攥拳憋着气道:“我知道了!” “那你知道你还恼什么,小气的女人!耍你几句就被你打了记铁菩提,我都没恼。林傲梅,越发能耐了你!”昨天削他头发,今天还这么打他,虽说是他惹她在先,但是……他不要面子的吗? 林傲梅剜了他一眼,不语,又走了。 “行行行,我活该我能耐,你不能耐!”这小野猫炸毛了,还是先顺着,面子什么的先靠边儿搁着。 林傲梅:“……” 无笙从后院过来,正见自家主子追在林傲梅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一时间有些踌躇。 这是在调情?他来得不是时候,该不该上去禀事呢? 想了想,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人未到,声先至的喊:“主子!” 见詹玄羽停步,无笙才上前:“主子,那山贼说还有供要招,事关林二小姐,不知,要不要……” “不去不去,直接砍了!”詹玄羽摆摆手,故作不耐烦的道。 无笙愣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去,为何不去?”林傲梅立声反驳。事关的是她,他当然无所谓了。 见她出声,詹玄羽便笑嘻嘻凑近她道:“你消了气就去。” 林傲梅微微退了一步,道:“我已经消气了。” 这祖宗,对谁都这么不拘小节吗?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仿佛为了验证她心里所想一般,詹玄羽竟一把扯过她,足下轻点:“行,那走!” 手环过她腰间,似乎都没费什么力,便稳稳越过屋顶往后院而去。 无笙风中凌乱:这、这就抱上了?厉害了,他这素来不近女色的主子! 林傲梅更被这一操作吓得险些惊呼出声,双脚离地失了重心,双手便下意识抓住詹玄羽的衣襟。 詹玄羽却没觉得哪里不对,纯粹心血来潮,随心所欲,到了后院便稳稳的放下林傲梅:“这只隔一道墙,翻过来多省事,走来还得多绕个圈。” 他这般坦荡大方,倒让林傲梅不好意思扭捏矫情,只得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 罢了罢了,跟这位祖宗,没道理可讲。他行事习惯如此,本身不甚在意,她若多刻意提醒什么,倒显得心思不纯不坦荡。 詹玄羽面上一派君子坦荡荡的模样,内里却也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忍不住流荡散乱,心猿意马。 他竟然,顺手又抱了林傲梅? 那时把林傲梅救出寇窝,虽说也抱了她,但那时她昏迷过去,他满心只剩着急担忧,自是没心思去计较其他。 此时方知,原来抱着这丫头是这种感觉…… 这么轻,他单手都能拎得起她。只是适才抱着,却不敢过于用力,反倒绷得手酸。力重了怕弄疼她,力轻了怕摔了她。 见林傲梅只是神色有些不自在,却并无指责不悦的意思,詹玄羽越发装得一本正经:“进去阿,傻了?还愣着做什么?” 林傲梅掩嘴轻咳了一声,也装着若无其事的进了后院。 詹玄羽倒没急着跟上,立于原地若有所思。 她身上是花的香味?不对,好像是淡淡的茶香。又似乎不太像,是果香? 挺好闻的,下次找机会问问她用的什么香片。这时候问,他可能得被砸死,命重要。 林傲梅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昨晚詹玄羽便已经吩咐影卫,今天得空先把这群山贼押解进京送去刑部大牢,只剩下山贼头目和这个叫岩二的山贼二当家,留着让林箭澜自己处置。 对着山贼,影卫自然不会浪费口舌的解释去处,只一个个押着走了。 这可把山贼头目和岩二吓得半死,以为手下都被一声不吭的灭了,自觉命不久矣。 岩二思前想后,绞尽脑汁,觉得死到临头,必得吐出些有用的,才有可能保条狗命。 林傲梅自是不认得岩二的,但岩二却忘不掉林傲梅这倾世之容。 那晚潜入傲梅阁偷盒子,虽不知那里头藏着的是什么,但能让夫人出高价要他去偷的,显然重视异常,必是稀世的珍宝。 本以为这是张保命的王牌,只要说出那盒子的下落后,林傲梅必定着急讶然,到时他便有了谈判的条件和机会。 谁知他满怀希冀的说完,只得了林傲梅淡淡的一瞥。不但波澜不惊,且那眸光好似在看跳梁小丑一般。 林傲梅确实无语,她以为是个什么大事,还说得煞有其事。 这蠢货还不知道,那被他盗去的盒子里,装的是块石头? 林傲梅顿时失了兴致,不与蠢货论长短,她还是走。 岩二霎时急了,被绑着也硬是扑过去。本意是想留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却连林傲梅的衣角都还未触到,便被詹玄羽狠狠的一脚踹翻。 “难道小姐不想拿回那宝贝吗?我能将功折罪的!”岩二忍着浑身疼痛,不可置信的道。 “再用迷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去将功折罪?蠢货,你死不足惜。”林傲梅眼底一片漠然,细看又带着嗤笑,异常辱人。 因为这蠢货才过来后院,还被那祖宗占了便宜,说的居然只是这个事。 林傲梅顿时有种便宜被白占了的感觉。 见她神色举止,詹玄羽便知定是无关紧要,或者是在她掌控之中的事,偏这山贼还浑然不知,自鸣得意。 出了后院,詹玄羽才问道:“你被迷香迷晕了?被偷的是什么东西?” “将计就计,被偷了块石头罢了。”林傲梅不禁轻笑道。 “幻彩琉璃?”詹玄羽稍一细想,便已八九不离十。 反正林傲梅已经知道当初潜入傲梅阁的面具人是他了,詹玄羽便不假思索的问道。 林傲梅眉目微挑,水眸湛然:这世子,实在是好生敏锐的七窍玲珑心! 之前是赵松私卖军火的事,在不明内情的情况下,仅凭林芙蓉一番阴差阳错的矛盾之举,便能在短时间内推断联想,贯穿全局。 眼下,不过是凭她当初的一招故布疑阵,祸水东引,便已经猜想到那山贼所说的盒子里是琉璃彩凤。 清泠秋眸带着肯定的色彩,林傲梅点头承认。 二人沿着青石小路,漫无目的并列而行。 庆元殿是暂时去不了,刻意回香房,孤男寡女又甚是奇怪。好在此处绿荫遮阳,风景也宜人,便权当散步了。 “说到幻彩琉璃,我倒是想起了麒麟木。”詹玄羽对林傲梅眸中一闪而过的崇赞之色,觉得十分受用,心情大好。 “麒麟木?”林傲梅的第一反应,是突然想到了那块未署名的麒麟木观音吊坠:“对了,那吊坠实在过于贵重,傲梅无功不受禄,过后再让府人送归王府,世子务必收回。” 虽未署名,但詹玄羽并不意外林傲梅能猜得出是他所送。只是,听到她要送还,詹玄羽有些不悦。况且,他指的麒麟木,也并非这块观音吊坠。而是林芙蓉送孟氏当寿礼的那尊麒麟木三面观音。 “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来,本世子不要面子的吗?”詹玄羽虽然觉得林傲梅已经不给他面子很多次了,但仍硬气的道,“若你觉得无功不受禄,就拿等价的东西来换,要本世子把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是不可能的。” 等价的东西? 詹玄羽只是随口推脱,林傲梅却还真的认真细想了一番。 清水紫砂?不等价。 幻彩琉璃?使不得。 紫玉簪?不可以。 一一否决心中所想,林傲梅沉默了:她不还也不换了成吗?当她没说。 好在詹玄羽也没坚持要她换什么,下一句话便又转移了话题:“那吊坠算什么,我说的是你家嫡姐那尊三面观音!” “那尊三面观音怎么了?”林傲梅没反应过来,疑惑问道。 杜家财大气粗,家大业大,舍得破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找麒麟木,那也是杜家自己的事,难不成还能借此说什么不是?实在没道理。 “笨!你以为麒麟木那么好得?光有钱就买得到?世上爱玉爱木成痴的富贵之人数不胜数,也没见多少人真能得一件有市无价的珍宝。”詹玄羽斜睨了林傲梅一眼。 林傲梅微震,顿时明白:“世子是查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确实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尚未有确切的定论。”詹玄羽也不卖关子,见四下无人,便透露道:“之前我派无霄过去靖州查探过,确实寻到了些消息。” 靖州? 据林傲梅所知,靖州虽远离京都千里之遥,但环山靠海,物产丰富,当地十分富足。出云国内,各地进贡上京的珍珠宝石兽皮名木,都当属靖州所出的最是出类拔萃,非其他各地可比拟。 林傲梅隐隐觉得,事情有趣了,这便宜可能不会被白占! “什么消息?”林傲梅迫切想知道。 “目前这任务调查,已经交接给了无筝去做,他尚未有消息传来,待有确切具体的消息,我再同你说。”詹玄羽觉得事情还没头没尾,尚且不说为好,省得林傲梅想多,更加心力交瘁。 林傲梅却是不满,直勾勾盯着他,目光带着控诉。 她知道,詹玄羽虽然还查得不全,但一定已经知道了不少。 少女樱唇微翘,显然求知若渴,不满他这回答。杏眼闪银星,直勾勾正盼着他说话。月样俏姿容,面赛桃花,纯净无暇,十分可人。 詹玄羽不曾见过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哑然失笑,只得知无不言的道:“目前只知道,这麒麟木绝非正常手段得来的,怕是还牵扯着人命官司的惨案。” 他手下的影卫向来分工明确,所以这事已经交接到无筝手中,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证据确凿。 听到这里,林傲梅真的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大肆赞誉詹玄羽一番。 他心细如发,人之水镜,又目语额瞬,巧捷万端。 前世今生,她见过遇过交手过的聪明睿智之人比比皆是,但是,从未有一个人,让她觉得如此叹为观止,震撼心神。 他能觉他人所不想,观他人所未察,便是她向来自诩心细,此时也觉得自愧不如。 难怪他能如此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备受皇恩。对比现下的皇孙贵胄,林傲梅心赞:所谓世子,当如是。 第176章 璃王之心 林傲梅满心赞誉,化成了泠泠水眸中的浓浓赞色。 即便肆意如詹玄羽,此时也被林傲梅的“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又觉得很受用,不忍打断,便假意轻咳了一声继续道:“若此事查明,再加上贩卖军火一事已有着落,到时数罪并发,纵是两朝元老,也难逃生天。” “世子和杜府,有过恩怨?”林傲梅不禁问。她与杜柳清势成水火,杜府是杜柳清的后盾靠山,她想对付杜府,这很好理解。而詹玄羽也要对付杜府,就有些玄妙了。 “杜明晦私贩军火,置出云利益于不顾,已罪同叛国。有国才有家,不该人人得而诛之吗?我要对付他,有什么好奇怪的。”詹玄羽觉得,这理由甚是充分外加大义凛然,也确实是实话。只是其中,不免是有几分私心的。 “竟不知世子还有这等忧国忧民之心,小女子望尘莫及。”此话三分调侃三分真意,自赵松一事起,林傲梅便猜测出了几分,这羽世子看起来不涉朝堂,恣意妄为,实则不然。他怕是暗中的一把好手,朝臣皆在他股掌之间。 詹玄羽扬唇而笑:这丫头,倒是调侃上他了? 二人边走边聊着,从琉璃彩凤说到麒麟木,又东拉西扯,竟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詹玄羽其实极少同女子多言语,更别提这么正经八百的说话。但跟林傲梅聊天,却是极为舒服的。她不娇柔做作,不刻意迎合,顾及着他的身份,有时会讨巧了些,不敢太放肆,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让詹玄羽怡情悦性。 许是詹玄羽姿肆惯了,连带着林傲梅说话间也少了几分拘谨,难得的放松。 詹玄羽正在跟林傲梅说那块麒麟木观音吊坠的由来,纯属机缘巧合。林傲梅听完,越发觉得那吊坠珍贵无比。 “既如此珍贵稀有,世子送给臣女,所为何意?”林芙蓉同詹玄羽向来没什么交集恩怨,林傲梅不觉得,詹玄羽值得送她这么贵重的吊坠,只为给林芙蓉添堵。 詹玄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只是那时想送就送了,并未多想。那麒麟木再贵重也是身外之物,他并没有多视若珍宝。 那时觉得送给林傲梅,帮她出出气,给林芙蓉添添堵挺不错的,便随手送了。 “难道你嫡姐不会被气得面目狰狞吗?好玩阿!”詹玄羽吊儿郎当,斜睨了林傲梅一眼道。 林傲梅:“……” 好家伙,这祖宗果然是很强。 这番姿肆洒脱的模样,耀眼夺目,明明说不通的事,由他说出来,似乎本该如此。 林傲梅愣了愣,忍不住掩唇低笑,霎那间夺走了世间万千风华。 恍若一抹暖阳洒进了心间,詹玄羽不觉看痴了。竟觉除了这笑容,世间再贵重的东西也没有了。 远处的林汀兰满目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强忍着惊呼声,眸中波光粼粼。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远处的廊道上,男子一身雪色长袍,慵慵懒懒的斜靠着廊边木柱,正微低着颔同女子说些什么。 女子倒是坐得端正规矩,姿态优雅,袅袅婷婷。 好巧不巧,因着是在庵庙,女子也着了一袭月白色长裙,绸带绑着垂坠的发丝,通身无一件饰物,却越发显得淡雅悠柔,正如那江南一隅的水乡闺阁少女一般,脱离了世间繁琐百态,不食烟火。 二人一立一坐,正低声说着什么,却是连周遭有些落败颓靡的景致,都被他们渲染得别有一番韵味。 二姐和羽世子?天啊,这二人搁一处,也未免太过于亮眼夺目了。 林汀兰震撼片刻,赶忙亦步亦趋的跑远了。 羽世子喜怒无常,可别被灭口了。心知便好,走为上策。 因为距离确实过远,林傲梅和詹玄羽又正说着话,都没察觉到林汀兰的来而复返。 林汀兰百无聊赖的在庵内转悠,脑海里全是林傲梅和詹玄羽的画面,挥之不去。 她是觉得二姐和羽世子应该不至于是陌生人的关系。但万万没想到,竟然熟络至此? 这不得了的事儿,竟让她撞破了。 怪不得这次遇了山贼,来救之人竟是羽世子。 唉,怪她笨,早该想到的才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羽世子就刚好来素心庵了。分明是苗嬷嬷去找的羽世子。而若二姐和羽世子私底下没有交情在先,苗嬷嬷又怎么会谁都不找,竟找羽世子去了? 况且,素闻羽世子是个不好相处的主儿,适才见他同二姐一块儿时,虽离得远看不出喜怒,但二人周遭的氛围,甚是温馨和谐,让人都不忍出声打扰。 林汀兰突然少女怀春起来,只觉这二人在一块儿,实在是登对般配,让人心悸莫名。 庆元殿不知何时闭了门,众人都被遣至门外。殿内只剩璃王和林箭澜。二人皆立于黎芊芊的牌位之前,无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又勾起了什么往事。 璃王负手而立,心头还想着适才骤时见到的林傲梅,沉着声:“这么多年了,你我性子这般像,此生,应该谁都不会退这一步了。” 若是以往,林箭澜定寸步不让,但杜柳清的所作所为,已让他心中苍凉,再没了坚持的信念:“呵,原先我也这般认为,如今看来,可能未必如此。” “此话怎讲?”璃王有些出乎意料,“当年我曾立下誓言,除非你弃了杜柳清,否则,你我二人,再无对坐畅饮的时候。我记得,当日你说,你不负芊芊,但终是愧对柳清,必也不会弃了她。” 璃王知道,林箭澜没有错。他多情重情,不会因为什么外在原因弃了杜柳清,这是他的性子和原则。若非了解林箭澜,自己当初也不会真的放心芊芊下嫁。只除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刻是甘心的。 璃王向来心里清楚,他不是个适合当皇帝的。因为,他是个儿女情长之人。特别是芊芊,素来是他的软肋。 芊芊在世时,她能容忍杜柳清,他也不拂了她的意。但是,自芊芊离世,杜柳清在林箭澜身边一日,在他看来,都是对黎芊芊的一种亵渎。 他容忍不了。 “柳清于我,虽不及芊芊于你,但是,我是她的夫,自是做不到因为芊芊而弃她的。当年因为芊芊委屈了她,我已是心存愧疚了,怎可再弃了她。”当年无论璃王如何相逼,林箭澜都不肯弃了杜柳清。 他同璃王谈不上生死之交,但原先关系是不错的。也因为此事,二人几乎陌路了。 “你多情重情,我知道错不在你。但世间安得两全法。这么多年了,我也不逼着你弃了杜柳清。只今天在芊儿面前,我要你一句准话。你心中,是芊儿更重,还是杜柳清为大!”璃王年少之时,得知黎芊芊要下嫁林箭澜,要劈了林箭澜的心都有了。更何况当时,还夹了个杜柳清,璃王更是不满。 他知道杜柳清跟林箭澜是先过了明路的,无奈黎芊芊芳心暗许,谁都拦不住。可能当年的事,确实错在黎芊芊,但他素来护短,只要黎芊芊同意,他便是宰了杜柳清也不愿黎芊芊委屈的。 黎芊芊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对林箭澜的感情上,更是不肯退步半分。黎芊芊性子纯良,又纯粹的爱着林箭澜,不愿伤他身边任何一个人,即便是跟她对立的杜柳清。 在入府之后,虽为正室,但怀着对杜柳清的万分歉意,一直做小伏低,便连杜柳清怀孕,她都没少亲侍汤药。若非当年黎家上下没有一个肯让,黎芊芊甚至生过要让林箭澜抬了杜柳清为平妻的想法。 这些,璃王都知道,林箭澜也知道。 黎芊芊,天之骄女,已经做到这一步,无论是谁,都没办法再指责她的插足。可能,真的是爱得太深了。 若是在之前,林箭澜对这问题,是难以取舍和回答的。对他而言,黎芊芊和杜柳清,都是不可辜负的存在。 但是如今,杜柳清的所作所为,已经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无论怎样,但即便芊芊在世时,从未对严昱和芙蓉存过坏心,动过手脚。林箭澜也相信,按当年黎家人的权势滔天和护短的性子,若非芊芊阻拦,林严昱和林芙蓉甚至都无法出生。更别提,若是芊芊存了半分害他们之心。 两相对比,逝者已逝,杜柳清却对林傲梅下手毫不留情,行为令人发指。 “纸短情长,芊芊此今若在,必不会像柳清这般,让我觉得人情凉薄,心灰意冷。”林箭澜无力摇头道。 这话,倒是让璃王听着舒坦了些。虽没直面说黎芊芊和杜柳清孰轻孰重,但话语里不免更肯定了黎芊芊。 杜柳清做了什么让林箭澜失望透顶的事,璃王并不在意。但是,林箭澜能看清黎芊芊更好,璃王觉得心里一口气顺了不少,也不会过于替黎芊芊不值。 “本王很不甘心,可又万分庆幸。”璃王追忆着逝水年华:“不甘心当年连心意都未曾表明,便将芊芊拱手相让。可又万分庆幸,以先皇对黎家的忌惮,若是芊芊嫁入王府,怕是只加速了黎府的灭亡罢了。” 璃王之心,若说谁最能感同身受,那无疑是林箭澜了。 “午夜梦回,本王曾无数次梦见过芊芊。可是刚刚见到傲梅,本王才知,本王、其实无颜面对芊芊。”璃王闭着眸,掩住了满目疮痍。 可能林傲梅在邯珥村五年,会无法理解林箭澜为何都没有去看过她一次。可是,璃王懂。 因为,他也不敢去。就似见鞍思马,睹物怀人的道理一样。 “傲梅回京这段日子,我出巡在外,倒也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事。短短数月,已经声名远扬,想来必是个好的。芊芊在天之灵,也能安息瞑目了。”璃王觉得,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必要再好好瞧一瞧林傲梅,至少说说话,聊一聊。似刚刚那般匆匆离去,实在不应该。 “我跟芊芊的女儿,自是好的。”想到林傲梅,林箭澜也是饱含欣慰。 “比起你的嫡长女如何?”璃王便是这般,他觉得黎芊芊最好,那自然也觉得黎芊芊的女儿,必然要比杜柳清的女儿好。 林箭澜苦笑,对林芙蓉被遣家庙的事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闭口不答。 璃王便道:“你是当父亲的,不偏疼我也不说你什么。你若一碗水端平还自罢了,但若是为了那自幼在你膝下长大的嫡长女,而让傲梅受了委屈,我必拿刀砍了你。当年本王忍住了,而今不会再忍了。” 当年那叫忍住了?若不是芊芊拦着,他能忍住?林箭澜忆起旧事,默默道。 “此番还要多谢王爷了,若非羽世子及时赶到,梅儿这次,怕是难以周全。”林箭澜至今仍以为,詹玄羽是受了父命,先来素心庵打点的。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璃王一头雾水。适才经过后院时看到不少王府影卫,璃王便已经有了些许疑窦。 林箭澜便将林傲梅遇匪,詹玄羽相救之事同他道了。 璃王是什么人,只听了大概,当下便道:“这些山贼,必得细细审了。” 明眼人都不会觉得,这些山贼只是单纯的为财。 “是,我必好好处理。”林箭澜眸光凌厉:是该好好处理了…… 山贼说到底,不过是乌合之众。如果林箭澜无法处理彻底,那便枉费他淫浸朝堂多年了。璃王并无需插手。 璃王此时心心念念的,是另一桩事。 往年也不曾有过,怎么傲梅遇匪,玄羽就刚好提前过来素心庵?这若是巧合才见鬼了。 像林箭澜这种不是特别了解詹玄羽的,可能会觉得,碰巧遇到,所以出手相救,合情合理。但璃王却很轻易看出了猫腻。 玄羽不是无情人,却是个冷情之人。事不关己的,素来不会轻易插手。 好,可能因为是芊芊的女儿,他又曾叮嘱玄羽多照应几分,因此玄羽此番遇到,才会出手相救。 但是,还是不对劲。就那么巧,就提前来了,还刚好带了满府影卫过来,然后就碰到了? 这些山贼是有多衰? 第177章 打道归府 素心庵不比护国寺之类的地方,极少接待到身份顶贵重的香客。此番璃王和林箭澜同到,自算得上庵内的头等大事了。 璃王又放出了话,要同林府众人,一同在庵内用午膳。这可把庵内一众僧尼全给忙活坏了,几乎全庵内的人都出动了,精心备了素膳。 素心庵的膳堂内,璃王自以为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但在见到林傲梅入门之时,还是不免有稍许的晃神。 得知璃王赐膳的消息,为避免失礼,林傲梅特回了趟香房梳洗更衣。 林傲梅特地向苗嬷嬷询问了黎芊芊生前的穿着,此时穿了一袭不易撞的嫩黄色流仙裙。 三千青丝垂坠半挽,编于一侧。紫玉簪别于发间。 如此装扮,当更有别于娘亲。 “见过王爷,见过爹爹。”林傲梅裙裾微动,行礼请安。 见她此装扮,璃王便觉她循规蹈矩,心思玲珑的。心头更添了几分喜爱。忙开口让她起身落坐。 “世子呢?”璃王问身后的随从道。总不能他叫了众人一块儿用膳,却让众人都等玄羽一人。 “已经着人去寻了,不知道世子去哪里了。”随从压低身子,恭声道。世子向来行踪不定,随心随性,实在猜不出个大概,只能一处处去寻。 林汀兰坐在下首处,听了这话,眼光不由的瞄向林傲梅。 适才羽世子分明同二姐在一处的…… 直到菜上了过半,詹玄羽才珊珊来迟。璃王只轻飘飘问了句去哪,詹玄羽随口说在大殿看菩萨。 林傲梅嘴角微抽:这祖宗,真敢扯…… 璃王似乎对詹玄羽极为纵容,并不追究。其它人自然无话。 确实是纵容的。 坊间传闻,詹玄羽龆年之时,曾溜进一个御史府中,一把火烧了人家的书房,临走还操家伙砸了御史府的大门。 那御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到圣上面前,璃王得知消息当即进了宫,指着那御史的鼻子说:“朝堂之上,对朝臣闻风奏事,你可以说是你职责所在。但私底下,管好你的嘴,我儿向来被我宠惯坏了,听不得半句不中听的话。” 又当着那御史的面,对詹玄羽道:“我儿真是懂事了,知道那门旁的清流石柱砸不得。” 直把那御史气得差点吐血。而圣上明显也是偏着詹玄羽的,处理得雷声大雨点小,多是安抚御史。 自此许多年,皇帝案上的奏本,无一御史敢参詹玄羽的不是。毕竟人家除了性子姿肆随性些,也从未做什么祸国殃民,值得大张旗鼓去参奏的事。搞不好一个不中听还得被烧被砸。 林箭澜素来对璃王溺爱其子的态度不敢苟同,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觉得璃王这种护短溺爱的行为方式,教得詹玄羽姿肆妄为已然不足为奇。 好在这两日接触下来,看得出詹玄羽虽散漫姿肆,却并非那种极为颓靡的纨绔酒肉阿斗之辈。 反之,看他此时面对一桌子粗茶淡饭的素宴,也不挑剔嫌弃,兀自从容的用着膳,也算极难得了。 可能是长得实在太过赏心悦目,即便詹玄羽言语动作间皆是随心所欲,也顶多让人觉得不羁随性,不至于觉得他唐突失礼,心生不喜。 林汀兰心里藏着事儿,眸光一直若有似无的逡巡在林傲梅和詹玄羽之间。 二人却都是淡然沉凝之辈,举手投足老神在在。即便是林傲梅以茶代酒道谢詹玄羽救命之恩的时候,林汀兰也没看出什么。二人之间的交流,正是救人者和被救者的相处,多一分过于熟络,少一分过于淡薄。 璃王却没在意这个,心只道这二人在同一画面内,赏心悦目阿! 素心庵的饭菜其实很一般,只那盏香茶尚有几分可取。但几人都吃得还算过得去。 而右相府此时的山珍海味,却叫杜柳清没有半分胃口。 从昨儿个林箭澜急匆匆出了府,她便心神不宁。眼线来报说,林箭澜是去了素心庵,杜柳清更是忐忑不安。 林箭澜会突然过去素心庵,肯定是得了什么消息。一个可能是林傲梅还处在危险之中,林箭澜要过去相救。另一个可能就是林傲梅已经化险为夷,林箭澜要过去安抚。 而从林箭澜带着随从的数量上来看,显然更大的可能性是后者。 明明那些山贼已经得了手,怎么会? 难道说,那些山贼被收买了,过来趁火打劫只是纯敲诈,事实上并没有捉到林傲梅? 杜柳清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种可能性,否则,林傲梅一介孤女,又没有回府来求助,怎么可能落入山贼手里还能化险为夷? 可无论如何,林箭澜已经去了素心庵,那群山贼本就是乌合之众,即便没有被收买,林箭澜深究起来,那些山贼的口风必定不紧。若是那群山贼被收买了,那就更遭了,肯定更是将矛头指向她。 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的险招,总觉得至少得掀起滔天波浪来才是对的,此时这般无声无息,仿佛就要尘埃落定了一般,杜柳清竟一时是慌着的。 她仍抱着希望,觉得再不济也就是又让林傲梅逃过一劫,不至于连山贼都落网了。但心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团。在武鹏回禀说确实有不知名的人去了荣发银号调查,杜柳清顿时几乎窒息要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杜柳清甚至想着,将荣发银号的人全部灭口,只要无法证明她曾在那里提过银子,没有证据,单凭几个山贼的话,即便再怎么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杜柳清自认谨慎,除了这笔银子,再没留下什么证据了。 昨晚知道得了手,心中一时喜不自胜,两个山贼又趁机敲诈,她自然不惜一切代价。没料想却是这般结果。杜柳清此时更加觉得被设计了,那两个山贼这般做,可能目的就在于留下证据。 可是这灭口的想法终究不太实际。这是天子脚下,且荣发银号这种产业,没有背景强大的人背后支持,是不敢轻易开设的。大幅度的去灭口,即便是杜府,怕也承担不起这后果。 “秋心,快,备车,回杜府。直接遣秋棠到老夫人那边报备一声,就说我想念杜府郝大娘做的枣泥糕了,要回娘家小住几天!”六神无主,估摸着今天晌午后林箭澜大抵就要回府,杜柳清只能想到暂且回避,查探风向之后再从长计议。 孟氏听到消息时,杜柳清已经在去杜府的路上。孟氏并未多想,只略不满道:“双身子的人还折腾,左右不过是个厨娘,遣人接过来不就好了,还得自个儿过去。” 海棠陪着笑道:“继夫人怀这一胎,口味刁钻得很,吃什么都不香。这会子难得有想吃的,也是好事。当年怀着大少爷时口味也是这般,想来这腹中,又是个小少爷。” 孟氏捻着佛珠,心中祈着林傲梅一行人赶快平安归来。虽然昨天林箭澜已经派了人来报平安,但具体细节什么都没说,孟氏难免还是牵挂着。听得海棠如此说,不由道:“何须计较男女,只要大小平安,便于愿足矣了。” 一时无话,孟氏又循例问了袁嬷嬷一遍时辰。 袁嬷嬷递上一个靠枕,心知肚明的道:“尚未到老爷小姐回府的时辰。老夫人,您别记挂了,只管宽了心,老爷不是遣人报了平安了吗?您且睡一会儿,等时辰差不多,老奴再唤你。” 知道心急也无用,孟氏也不翘首以盼了。等得也确实有些倦,便靠着软枕小憩了一会儿。 知道孟氏记挂着,林箭澜和林傲梅也不敢耽搁,众人清点完毕后便跟璃王请辞回京。 本来以为璃王也是要同路回的,不料璃王却道此番出巡累得够呛,回京又得公务缠身。偷得浮生半日闲,想在素心庵再多逗留游玩,晚些再回。 是故,林箭澜一行便先走了。 林箭澜虽是骑着马来的,此时却是坐马车回的。也因此变成林箭澜,林傲梅和林汀兰三人同坐一辆马车。 林汀兰素来娇生惯养,这几天真的过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在车上便靠着车壁睡了。 见她睡着,马车又不时颠簸,林箭澜忙伸手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腿上。又朝着林傲梅道:“梅儿累吗?如果累的话,就靠在爹的肩上休息一会儿。” 林傲梅确实并不觉得多累,抿唇笑道:“不累。” 见她懂事知礼的乖巧模样,林箭澜心中一片柔软,不由问道。:“梅儿,你觉得,你二娘……为父,该怎么处理?” 林箭澜知道,林汀兰虽神经大条,未必能察觉什么。但林傲梅却是不同的。 “爹想怎么处理?”林傲梅不答反问。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处理,她只想让杜柳清生不如死! 林箭澜已经对杜柳清失望透顶,完全没了庇护之心。即便有几分顾虑,也只是因为杜柳清腹中的胎儿。 至于杜府,出嫁从夫,杜柳清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即便是杜府出面相护,林箭澜也不理亏,没在怕的。此事针对林傲梅而来,林箭澜身为人父,觉得务必要处理得让林傲梅满意,让她得个心安。 “此事,为父定会严肃处理,给你个交代。”柳清对梅儿出手如此狠辣,不念情分。那他,也不必再对她留什么情分了。 “爹对女儿的维护之心,女儿清楚。只是,这二娘,女儿是万不敢再认了。”林傲梅垂睑道,“总觉得家和万事兴,能忍则忍。以为二娘对梅儿,虽不及对大姐那般,但终究也是有几分情义在的。现在才不得不相信,终归是我心存侥幸,一次次的自欺欺人。原来二娘对梅儿不止没有半分情义,而且还是这般恨梅儿不得好死的仇……” 她声音低沉,几乎没有起伏。却无端让人听着悲切凄迷。更叫林箭澜觉得杜柳清薄情恶毒不可饶恕。 孟氏这一眯眼倒是睡得很熟,直到下人通传林箭澜一行人的马车已经快到正门,才匆匆下了榻赶出去。 过了抄手长廊,便见三姨娘已经抱着林汀兰在一旁忍不住的心疼掉泪。 “梅儿!”孟氏唤了一声,原本同林箭澜立于一处的林傲梅闻声,忙迎上前去。 “给祖母请安!让祖母担忧了,孙女不孝。”林傲梅口中道着请安,身子却似乳燕般扑到孟氏怀中。 林箭澜忍不住有些吃味,果然是祖母胜过爹。他赶去素心庵时,梅儿见到他,似乎都没这般激动过。 孟氏怜爱的抚着林傲梅的发,不住道:“你受惊了,可有受伤?” “伤着手了,疼。”林傲梅难得娇嗔道。 林傲梅的手伤在素心庵就简单的上药清理过,现正用帕子包扎着,看不出来伤口深不深。只有詹玄羽和白嬷嬷清楚,这伤口并不像林傲梅表现出的这般若无其事,怕是得有十天半个月的出血期,才能慢慢愈合。 只是她素来能忍,即便偶尔扯到渗着血也能表现得浅笑安然。 孟氏见她说疼,便也不敢碰她了。轻轻挑开那包扎的帕子,才知道她手心的伤有多触目惊心。顿时怒了:“箭澜,你是木头吗?不知道梅儿这伤口多深吗?还不赶紧让府医过来,重新好生的包扎。你怎么当爹的!” 林箭澜也吓了一跳,他从见到林傲梅,她的手就已经包扎着了,当时问了,林傲梅也只说没伤到其他地方。男子终究是不如女子心细的,竟想不到要拆开帕子细瞧上一眼。也压根没想到,这伤口竟这般触目惊心! “祖母,没事的,白嬷嬷帮我上过药的了。不怪爹,是梅儿自己瞒着。在素心庵也没办法怎么细致的处理,说了也只是徒惹爹爹担忧。”素心庵没有大夫,即便有,医术又怎么可能高明过白嬷嬷。况且那里伤药什么的都有限,这止血药还是詹玄羽给的,效果甚好。只是伤口虽然止了血,但因为是皮开肉绽的伤口,看起来也甚是触目惊心。 林箭澜更加自责,无地自容,既心疼又无奈。 林傲梅便是要林箭澜自责,心疼。他越是自责心疼自己,对杜柳清,势必就更加怨怼痛恨! 她一定要让杜柳清,再无翻身的机会!在相府如鱼得水的日子,杜柳清算是过到头了! 第178章 昭然若揭 最后并没有叫府医,只备了东西,让白嬷嬷重新再细细处理下伤口,重新包扎。 对比林傲梅,林汀兰越发显得毫发无损,三姨娘此时看着林傲梅,也不由生了几分心疼不忍。林汀兰更是看得倒吸冷气,尤其是用酒消毒时,虽然那酒是稀释过的,但还是看得人起鸡皮疙瘩。 “你这丫头,一直忍着不说,是要叫为父心疼死吗,早知你手伤这般严重,昨天就该先赶回来。”林箭澜恨不得以身代之,又悔不当初。怪他大大咧咧惯了,没去细究。他一介须眉,都觉此伤触目惊心,更何况梅儿细皮嫩肉的,该得多疼阿…… “无碍的……”林傲梅明显疼得额间渗出了细汗,仍是咬牙道。 林箭澜自是不觉得无碍,唤了林傲梅和林汀兰身边的丫鬟道:“你们几个,如实禀来,你们主子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林汀兰的话,林箭澜是信她没什么大伤的。但林傲梅,林箭澜却是没底的。怕她独自强忍着,这才发问。 晴云晴月不敢虚报:“回禀老爷,三小姐身上有几处皮肉擦伤,已经上过药了。” 连林汀兰都有擦伤,更别提林傲梅了。 林箭澜目带警告,碧泉笋香知道那如电凛眸中表达的意思。 林箭澜心疼女儿,自是不忍再诘责林傲梅的,只眼神警告着两个奴婢如实交代。 笋香不敢隐瞒,低声道:“禀老爷、老夫人,小姐她、遍体鳞伤。身上的淤青,擦伤,磕伤不计其数。左肩和膝盖还都肿着,几乎无一块好皮肉。” “砰!”孟氏手中的法诀重重磕在桌上,难得怒道:“信中你们告诉我,化险为夷,毫发无损。这叫毫发无损?贼人呢?送官了吗?这是谋财还是害命阿?” 未免孟氏担心,林傲梅和林箭澜的信中皆是不约而同的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孟氏以为林傲梅和林汀兰顶多受了惊吓,已然担忧不已。此时方知二人都带着伤的,顿时怒火中烧,也明白这些山贼怕是不止要谋财这么简单。 二人此去带了护卫,明眼人都看得出身份不凡,哪个旮旯角的瞎眼山贼敢故意犯到官家头上。这定是有人要蓄意加害。 “玉茗,你先带兰儿回去休息。”林箭澜对着三姨娘道。有些事,不便当着姨娘的面说。 三姨娘向来识体,且与林汀兰分开多日,母女二人难免有话要说,便很干脆的告退了。 恍然惊觉杜柳清不在,林箭澜语气不太好的问:“柳清呢?” 孟氏察觉林箭澜的语气变了,却也没往那方面想,便道:“回杜府了,说是想念杜府厨娘的点心了,要在那小住几日再回。” 林箭澜冷哼一声:“她倒是做贼心虚,会躲。” “什么做贼心虚?”孟氏心中一惊,已有些猜测,脸色也冷凝成了冰。 “石稀,去库房取几卷丝线,并一篮柑橘桃李的果篮子送去杜府给夫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林箭澜已经铁了心要追究,不会轻轻放下这件事。若杜柳清回来,自是要严加惩处。若是杜柳清不回,那等她临盆后,便一纸休书给她便是,算是全了颜面。 孟氏满肚子疑问无处发问,林箭澜先叫林傲梅回去歇息,想来是有话要跟孟氏说。 母子感情素来很好,林箭澜有事也不会刻意瞒着孟氏。林傲梅知道林箭澜要说什么,对他来说,杜柳清的事应算是痛心事,林傲梅毕竟是小辈,不太好旁观长辈痛心疾首。 林傲梅照例先去了趟箫云院,黎郁之这会子正在桌案前温书。 素心庵的事,林傲梅在信中特意叮嘱孟氏先瞒着黎郁之,所以黎郁之并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少了许多担忧。 只是这几日都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得知林箭澜一行人要回来的消息,才能稍微心安的看会书。 几日不见,黎郁之甚是念着林傲梅,见她回来,登时乐开了。却在下一瞬便看到了她伤着的手,笑意凝结。 “表姐,你的手伤了?果然此途并不太平的对?”黎郁之急切问道,“你快同我说说!” 林傲梅拢了拢袖,遮住手,仍是道:“不碍事,都过去了。” 央不住黎郁之的软磨硬泡,林傲梅仍是大致的同他讲了。而说得最详尽的,便是明衡子一事。 本以为黎郁之会不情愿,殊料他竟一蹦三尺高:“明衡子?他肯带我?” “你可愿?”林傲梅颇有些意外黎郁之的反应。 “愿是愿的……”黎郁之顾虑的,其实也是林傲梅顾虑的。但只要黎郁之是愿意的,林傲梅自然也希望黎郁之同自己一般,将儿女情长的不舍得且放一旁。 “只有保证你无恙,表姐才能更加无后顾之忧。”将心比心,林傲梅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让黎郁之更安心。 此时让黎郁之不要念着她,黎郁之是办不到的。相比较她而言,她知道黎郁之此去是安全的,都尚且做不到不念。而黎郁之除了念想她之外,更多的,可能会更担心她要面对府中的豺狼蛇蝎。 “姐,郁儿舍不得你。”黎郁之扑进林傲梅怀中。只要想到要同林傲梅分别,黎郁之就已经抑制不住心伤。 她是他唯一的血脉亲人了…… “待我手刃了仇人,平了黎家冤屈,到时,只要你想回来,姐姐必铺开了阵仗,正大光明的迎你。”林傲梅轻抚着黎郁之的黑发,立下誓言一般道。 黎郁之已泣不成声,心下也暗誓:他必要习得一番成就,日后腥风血雨,换他来替表姐挡。 姐弟温情自不必再细说。 林傲梅此时反倒是有些担心孟氏。担心她会不会一时气不过,再伤了身子。 还好孟氏如今的身子已经越发好了,近日来更是吃得香睡得好。杜柳清的事,她虽震惊恼怒,倒不至于再被气得自己受不住。不同于林箭澜的是,她并不感叹时过境迁,人面全非,只是觉得有些人的心,实在是毫无下限。 “我说怎么巴巴的就赶回杜府去了,看来是黔驴技穷,不知该如何瞒天过海才好,所以走为上计了。”若是没有身孕,杜柳清不见得敢这么做。这是仗着有身孕,觉得林箭澜和孟氏再生气再认定是她,也需有所顾忌。 因为人证物证俱在,饶是杜柳清巧舌如簧,也想不到应该如何诡辩。可要她就这么认了,她又办不到。即便此时一走了之会被认定是做贼心虚,也好过认了罪,面子里子全撕碎了好。好在她腹中还有孩子,再怎么不济,这缓兵之计总还是奏效的。 “她想躲便躲,左右这夫妻情分,便也尽了。”林箭澜此话便是说白了,孟氏颇有些担忧的道:“我知你的意思,只是想同你说,你自己心中有个定数就是,不至于要一纸休书给了她。休书一下,便是在打杜府的脸,又让严昱和芙蓉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还有这腹中的孩子,刚一出生,亲母便被休了,会无端惹来多少臆测,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林箭澜本觉夫妻情分已尽,一纸休书必不可免。而孟氏一言,却也让他恍然大悟。 他同杜柳清,已经有太多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牵连,并非单纯一纸休书便能断得干净的。可若不这么做,他又如何对得起梅儿,对得起死去的芊芊? “万事在于心,不在于表面。梅儿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会理解你的难处的。”孟氏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道。 “待儿子再从长计议。”林箭澜又怎么忍心再让林傲梅委曲求全,一时心乱如麻。 石稀的办事效率向来是极高的,一篮子果子装得满满当当的送到了杜府杜柳清的手中。 杜柳清今日来得突然,恰逢杜明晦出外公干,并不在府。好在杜廉清休沐在家。 杜廉清年长杜柳清几岁,虽是亲兄妹,但两人皆是心气儿高的,自小感情一般,并不亲近。当年杜柳清嫁于林箭澜为妾,杜廉清本就有意见,好不容易黎芊芊死了,但这么多年来,杜柳清却还是连个诰命都捞不到,杜廉清更对杜柳清看不入眼,兄妹感情越发淡薄。此番也非什么扬面子的事,是故杜柳清并未同杜廉清多说什么,只将对孟氏的那套说辞同他道了。 凝眉看着眼前的丝线和果篮,杜柳清面无表情,却手脚冰冷。 果然是事情败露了……丝线,果篮,丝果,思过! 箭澜此番,怕是不信她的任何辩解之语了。 四肢冰冷无力,杜柳清缓缓跌坐在圈椅上。 为何会是这样?为何是这样! “秋心!”杜柳清彷徨无措:“我爹回了没?” 秋心低眉垂眼道:“适才打听过了,太师需得晚间才能回来。夫人,可需要送信告知太师速回?” 秋心极少看到杜柳清这副模样,和秋水对视一眼,皆有些茫然。 身为杜柳清的心腹丫鬟,二人对杜柳清安排山贼作乱一事自是参与清楚的,也实在没想透,为什么这么孤注一掷的大计划,会半分波澜都没有掀起,就已经暴露惨败。 特别是秋水,心里已经暗暗计较着。 “不必了,退下,我想静一静,太师回来再来禀我。”杜柳清甚是烦躁的摆手道,心绪杂乱无章,并无察觉到秋水闪烁不定的眼眸。 二人退出房门,秋水便对秋心喟叹道:“你去府门那边盯着,太师回了再来报。这里我守着就好,夫人心情不好,别一个不痛快迁怒了。一人受罪总好过两人,能躲则躲。” 秋心甚是感动,道了谢叮嘱秋水多加注意便跑开了。夫人的脾气委实是不敢恭维的,只是明面上向来会作态忍着,私底下的迁怒可不在少数,能躲开自然是远远的好。 秋水对太师府并不陌生,偷摸摸寻了纸笔,写了消息,又忍着心疼出了几个碎银子,找了府中一个旧相好的小厮,送去了右相府。 夫人气数将尽,如今跑来杜府,顶多也只是仗着腹中有孩子,垂死挣扎的拖延着罢了。此时不向二小姐表忠心,献殷勤,更待何时? 本来杜柳清又有了孩子之后,秋水觉得杜柳清在府中的地位更加稳如泰山,已经歇了对林傲梅的心思。所以山贼一事,她才没有强出头的送消息给林傲梅。希望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白嬷嬷看了信,只不屑一顾的啐了一口:“早干嘛去了,如今当什么马后炮。” 秋水的信中,无非就是说山贼一事,杜柳清临时起意,她知得突然,来不及给林傲梅报信,还好林傲梅已经逢凶化吉之类的。又言杜柳清已经无计可施,正躲在杜府要求助于杜明晦,问林傲梅需要她帮忙做什么。 事后才来献殷勤,见风使舵。秋水的小心思昭然若揭。所以林傲梅从未下功夫去拉拢。只要风向变了,秋水压根不必去拉拢,自己就找上了。 林傲梅悠悠然翻了页书,朝白嬷嬷道:“嬷嬷,你回信给她,要她把所知杜柳清在府中所有人手眼线的名单列给我。” 上次林芙蓉在书房被责罚,杜柳清不出一会儿便得了消息赶来。这其中,若无人通风报信,实在是稀奇。林傲梅那次本已让苗嬷嬷暗中留意着,书房那边具体是哪几个,尚是能揪出来的。不过,至于其他院落的,还不是很明了。 杜柳清在府中独大多年,连大厨房这种重要的地方都能插得进人手,更别提其他地方了。自先前黎郁之的饭食被做手脚,林傲梅就已经想找机会拔出这些暗桩了,无奈还未到时机。如今,已然是时候了! 秋水所知的未必就是全部,但绝对不在少数。她想攀上林傲梅,自然需拿出些诚意来。出卖这么多人,虽心里忐忑,但思虑再三,还是不敢拒绝林傲梅的要求。 杜柳清全然不知,自己这一走,多年来暗中培养在府中的大部分人手和眼线,全被一锅端,改头换面了。 第179章 旁观者清 素心庵右边的山头,是个很好的去处。那里溪水潺潺,树木茂而不密,郁郁葱葱,风光无限好。 詹玄羽本来想带林傲梅过来玩赏,但考虑到她应该浑身是伤,走远费力,便作罢了。 璃王格外喜欢这里,每年过来素心庵,总要在这里赏玩一会儿。此时父子二人堆砌了几块石头,架了木柴生了火,缕缕轻烟弥漫,竟是在烤鱼。 詹玄羽多年来也算是知道了,自家父王每年都要他一同过来素心庵,无非就是为了要他帮忙烤鱼吃。 璃王席地而坐,詹玄羽就着石头坐在火旁,一手随意搭在膝上,一手正烤着鱼,香味扑鼻。 “你小子,快老实交代,和那林家丫头是不是有一腿?”璃王的话,得来詹玄羽的一记白眼。 许是想了想觉得不妥,璃王又道:“不对,那丫头矜持懂礼,循规蹈矩,肯定是你小子对人家别有用心。” “你才见过她几次,怎么就断定她矜持懂礼,循规蹈矩了?”詹玄羽嗤之以鼻。 这老男人,中芊姨的毒太深,无解。想来对林傲梅那丫头,自是更上心了几分。 果然,璃王斩钉截铁道:“芊芊的女儿,肯定是好的。” 詹玄羽无奈摇头,不予辩解。这老男人护短的性子实在让人头疼。 世人只道璃王芝兰玉树,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怎么羽世子却是个姿肆散漫,邪魅不羁的主。却不知詹玄羽的性子,除却自身原因,也有几分是璃王的护短不讲理影响出来的。 “你就说,你跟那丫头是不是暗度陈仓了?为父是个讲理之人,断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棍子的,放心放心。”璃王想起二人同框的画面,只觉真的是金童玉女,甚是般配,更是乐见其成。话语里甚至有几分怂恿的意味。 詹玄羽偏不遂了他的意,故意违心道:“不是你一直叮嘱我多照拂她的吗?否则单凭那种丫头,哪入得了我的眼。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心中的悸动是实实在在的,詹玄羽清楚,自己对林傲梅并无同其他女子那般的排斥之意,甚至林傲梅的种种好的坏的,他都觉得挺顺眼的。但詹玄羽并不确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可能,顶多算是有好感。嗯,对,好感!詹玄羽内心笃定道。 可当他日后被自家父王摆了一道之后,他才清楚和悔不当初。什么狗屁好感,那分明是深深的,刻骨铭心的爱上了。 “那丫头怎么了?放眼当下百官,你觉得哪家的闺阁千金比得上傲梅?你若是连她都瞧不上眼,世间还有什么女子入得了你眼。”璃王不觉得自己是在夸大其词,他夸赞林傲梅,确实有几分是因为林傲梅是黎芊芊女儿的缘故,但是,单看行为举止,林傲梅本身,也是无可摘挑的。 詹玄羽动作娴熟的用匕首把鱼肉划出口子,又放在火上烤着。显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璃王又道:“你若非有心,如何得知傲梅此番有难赶来相救的?还有这满府影卫都带来了,不像是有意遣调安排的,倒像是情急之下,所以倾巢出动的。” 一语中的! 詹玄羽竟被璃王说得心思杂乱,将鱼塞到了璃王手中,似不耐烦的嘟囔道:“吃鱼吃鱼,堵上你的嘴。”足尖轻点,扬长而去。 “诶你这臭小子!”璃王笑骂了一句,而后咬着鱼肉,口齿留香。 本来不过是随口调侃一番,孰料似乎真的有戏。璃王忍不住失笑。 罢了罢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点到为止,看破不说破。端看玄羽自己何时能看清了。 詹玄羽颇有些被戳穿了心事一般,立在璃王看不见的石岩边上。脑海中浮现出的,竟全是林傲梅的音容笑貌。那一颦一笑,扣人心弦。 也不知道,她到相府了没有;也不知道,她的伤有没有重新仔细的处理一遍;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对付杜柳清,可否遂意…… ——————————分割线—————————— 杜明晦的官轿远远还未到府门,秋心便已经撒开步子跑去通报杜柳清了。 当杜明晦到书房时,便见杜柳清竟在书房外,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 “出什么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杜明晦直觉没有什么好事。毕竟,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接到事关杜柳清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哦,除了杜柳清有孕。 从杜杰斐在右相府被当作贼人打伤的丢脸事,到林芙蓉差点被赐婚宸义王,结果跟一介白衣订了婚,前些天又传来被送到陵城家庙去了。再这么下去,这个嫡长孙女是越来越贬值了。 偏偏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理亏的事,他也豁不出这张老脸找上右相府去。 从得知军火路线泄露的消息,杜明晦便已经焦头烂额,从上至下道道关卡都在严密探查。本就一大堆事,偏杜柳清所传来的事,几乎没一件顺心的。 此时见到杜柳清亲自赶来,杜明晦心里一咯噔,头砰砰的,直觉以为是林芙蓉又出什么破事了。 岂料情况比他直觉的还要糟。 “杜柳清,你越活越回去了是!你脑子糊涂了吗?”杜明晦处理了一天公务,本来就已经心力交瘁,听了来龙去脉,顿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竟被个初出茅庐的丫头逼成这个样子,你、你是活腻了是吗?为何要留下那么一大笔查得到出处的银票在那山贼手里!你不是自掘坟墓吗?” “当时、当时我过于乐不可支,那山贼又趁火打劫,我觉得左右不过是钱的事,不足为提。一时不察,就……”杜柳清也知道,问题的死穴就在于那笔银票上。 在银号取钱,自是没办法用假名字取。她来找杜明晦,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遮掩这笔银票的出处,或者对取这笔银票的人,有没有办法做假。 如果有办法遮掩这笔银票是出自她手,那就算再怎么认定她嫌疑最大,也会像无头尸案一般,拖延久了,说不定便不了了之。 杜明晦怒骂她糊涂,后道:“荣发银号,那是朝廷直属开设的,谁敢做假!就算我动用私权能去做假,林箭澜堂堂丞相,就没办法动用私权查到真相吗?” 杜柳清悔不当初。怪她因芙儿被贬家庙,所以乱了阵脚。怪她过于把林傲梅当作强劲的对手,听到山贼得手,便一时忘形。 “爹,怎么办,箭澜他现在,肯定很气我,不信我,我、我……”说白了,杜柳清这么多年能在相府呼风唤雨,如鱼得水,无非是仰仗林箭澜对她信任有加,从未质疑。倘若林箭澜对她存了半分芥蒂和疑心,杜柳清都会急张拘诸,慌乱无比。 杜明晦深吐了口浊气,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才觉火气降了一些。 训斥归训斥,杜明晦还是道:“罢了,你先在这待几天,左右你还有着身孕,而且箭澜看着我的面子,也不至于会来杜府兴师问罪。过些天,等事情沉淀些,我再豁出这老脸,走一遭相府。” “爹,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杜柳清仍希冀道。 “还能有什么法子?这事晓之以理已经完全行不通了。我只能豁出这老脸,去动之以情!箭澜是个重情义的,但愿他还念着我的几分情,重新接纳你。否则……”杜明晦也清楚林箭澜的性子,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顾念心软。但是,林箭澜不止对他们有情,对林傲梅,也有一个情字在。加之此事的坑太大,杜明晦也没底,林箭澜能退忍下几分。 “否则什么……”杜柳清心里有谱,却仍不死心的问。 “否则,你意图害死他两个女儿,你觉得箭澜会容你?只待你临盆,怕是一纸休书也到了!”若是这女婿是别人,那杜明晦自知位高权重可施压,他也不敢真的下休书。但是林箭澜的性子,宁折不弯,无法施压,又重情重义,事关他女儿,杜明晦实在没底,没准他急起来,这休书他真的敢下。 杜柳清跌坐在地,一脸颓废低迷,恍恍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 “会是不会,你自己心里没底吗?别自欺欺人。箭澜的性子你比谁都清楚!若不能让他念几分情,我再怎么施压都没用。”杜明晦说话老辣,毫不留情。 只要一想到林箭澜会下休书,即便只是可能,杜柳清的心就已经揪成一团,仿佛被一双恶爪肆意蹂躏着,疼痛不已。 即便父亲真的豁出面子,让箭澜看在他和腹中孩子的份上对此事既往不咎,重新接纳自己。但是,那已经是不一样的了。箭澜不会再信任她,维护她,甚至会厌恶了她。那这既往不咎,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见杜柳清浑噩狼狈的失神模样,杜明晦也没再继续说她什么,脑海中一恍闪林傲梅的名字。 林傲梅幼时,他也见过几次,胆小怯懦,畏畏缩缩的,全然无法同这几次听来,这个搅弄风云的林傲梅重叠在一块儿。 杜明晦心心念念的疑问,便是这么久以来,林傲梅做的种种事,目的只是因为女儿家心思,不愿黎芊芊在府中的地位被取代,也因为察觉到柳清和芙蓉的不怀好意,她才加以反击,手段高明的做出这许多事,还是因为知道了什么陈年旧事,另有心思…… 杜明晦也是有些忌讳林傲梅到底对军火一事知道多少。而今这么久盘查下来,竟是一无所获,更是有些摸不透,林傲梅身后,是否有什么高人在相助。 看来,是该找时机,会会这丫头了…… 傲梅阁中,张管事屏息而立,手执着笔,沾墨落于纸上。 最后一笔写完,张管事将纸立起,吹干了墨迹,方递给笋香。 笋香接过,掀开帷帘入了里屋,拿过去林傲梅的桌案前,却见她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悠悠然眯眼睡着了。 “小姐……”笋香低唤了一声,林傲梅水眸微睁,低应着伸出手,笋香忙将宣纸递过去。 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人名,许多林傲梅连听都没听过。不过跟秋水写来的名单上,倒是大部分都不谋而合。 “让张管事回去,赏他杯热茶喝。告诉他,单子上的人清了之后,有油水的差事,会先紧着他的。”林傲梅勾唇一笑,手指捻着发道。 笋香依命去了,林傲梅又细看了一遍名单。 林汀兰此番受了罪,三姨娘必也是心疼不已,就当送她一份大礼! 估摸着张管事离开了,林傲梅便唤:“碧泉进来!” “小姐!”碧泉脸上的红肿已经好了不少,不细瞧也看不出什么了。这会子刚过来伺候。 林傲梅将秋水送来的名单和刚刚张管事写的那份并在一块,垂眸吩咐道:“送去晴翠园,亲自交到三姨娘手中。嘱咐她,须趁敌病,要敌命!” 碧泉会意,将纸拢进袖中,办事去了。 林傲梅暗暗记下了几个名字,那几个,是在林箭澜的书房和所住的拂杉轩任职的,以三姨娘的地位,断是动不了林箭澜管辖里的人。 而孟氏那边并不紧要,可能也是孟氏提防得紧,能近身伺候孟氏的,杜柳清竟安插不进人手,所以,常青院里算得上替杜柳清办事的,竟只有外院两个洒扫的丫鬟。 林傲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翌日过去常青院请安时,这两个丫鬟便冒犯了她,被袁嬷嬷当场发卖了。 孟氏知道后,也只一笑置之。斜睨了一眼林傲梅道:“鬼丫头,你又在干什么?这两个洒扫丫鬟哪里不妥?” 毕竟林傲梅性子谦和,即便有丫鬟不小心冒犯,也不会一下子做绝,这个孟氏是清楚的。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两个丫鬟本身有问题。 “她们不过干着洒扫的活,腕上那镯子却是价值不菲。梅儿问了几句,她们也支支吾吾的,难免有鬼。还是遣了为好,免得日后惹祖母烦心。”其实哪里有什么镯子,只不过是林傲梅的欲加之罪。但是,她说有就有,她说冒犯了便是冒犯了,谁又能耐她何? 第180章 狗尾巴草 林傲梅这边不动声色的除了几个,而三姨娘这边,有着掌府的名头,却是扫得轰轰烈烈。 收到名单的那一刻,三姨娘顿时热血沸腾。甚至来不及等隔天,当晚便将几个姨娘处的耳目透露给四姨娘和五姨娘。 不管是四姨娘,还是依附杜柳清的五姨娘,都不会容许自己的眼皮底下有别人的耳目,自然不会放过,用不着三姨娘去动手。 杜柳清着实很厉害,安插的人手十分隐蔽。单五姨娘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一个粗使丫鬟,便连林慕芫的乳娘,都被杜柳清收买已久。 三姨娘只将消息透露给五姨娘,至于五姨娘信不信,处不处置,三姨娘不甚在意。反正同她没什么关系。 而四姨娘那边就不同了,得到消息后,顿时杖打一顿发卖出府去了。 三姨娘收到名单的那会子,林汀兰还在晴翠园,素心庵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跟三姨娘转述。 三姨娘既讶且惊,尤其听林汀兰说林傲梅出手杀人,且跟羽世子交情不扉时,更是震撼不已。 却也没有在林汀兰面前多表现出什么,三姨娘只道:“二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你同她一块儿,即便不能交好,也切记不可交恶冒犯。在她面前,不可耍小心思。” 自回府来便杀得杜柳清节节败退,这二小姐本身的敏睿慧黠,已经够让人高看了。原来,还如此深藏不露。好在,她未曾踏错了路。 三姨娘心中更是肯定,定要抱紧林傲梅这棵前途不可限量的大树。 而看得清形势的,又何止三姨娘一个。五姨娘更是焦头烂额,悔不当初。 林傲梅未回府之前,杜柳清为正室,五姨娘自是比不得的,但五姨娘自认,同三姨娘算是分庭抗礼,旗鼓相当的。 但是现在呢,杜柳清被夺了掌家权,三姨娘自从靠了二小姐这棵大树,地位突飞猛进。就连她向来看不上的四姨娘,也水涨船高,得了个协理的名头。 反观站在杜柳清这边的自己呢?从未捞到什么好处,只眼睁睁看着三姨娘和四姨娘一日日爬到自己头上。现在大小姐被贬,杜柳清也不知道搞什么,竟跑回了杜府。 三姨娘和四姨娘膝下都还有个儿子傍身,而她只有慕芫一个女儿,再这样下去,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阿! 因为五姨娘的幡然悔悟,导致这几天林慕芫跑傲梅阁跑得特别勤快。美其名曰探望二姐姐。 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次林慕芫到傲梅阁,林傲梅倒是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的。本该纯真无邪的年纪,林慕芫却总是带着伪善虚情的笑脸,假以时日,定是在林芙蓉之上的。 本来不太想这么快动林慕芫的,但她总在自己跟前晃悠,实在是心烦碍眼。加之黎郁之过些天便要走了,想起前世,黎郁之被林慕芫一剑穿心,林傲梅便恨不得将林慕芫碎尸万段。 既然林慕芫自己闲不住,非要撞上来,那便拿她开开涮,权当提前给郁儿践行了。 这天,林慕芫过来傲梅阁,沿途碰上了林汀兰。 林慕芫年龄虽小,但心思鬼精,对林汀兰素来看不太入眼,也懒得费心思去搭理讨好。 但今日却是礼数周全,热情洋溢:“三姐姐,你要去二姐姐那里吗?芫儿也要过去,我们一起过去!” 此一时彼一时,林慕芫知道,林汀兰和林傲梅的关系不错,虽然不至于多深,但终归是在自己之上的。 虽没林慕芫最近跑得这么勤,但林汀兰偶尔也会去傲梅阁。 毕竟出了素心庵一事,林汀兰自认和林傲梅一同经历了生死关头,比之前多了几分革命情怀。也心知林傲梅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伤,惦念着她的伤势。 只是去了几次,也询问了几次,林傲梅皆是说无碍,她便也没多问了。只有时拿了个跌打损伤药,有时送了个化瘀膏,也不知道林傲梅用了还是没用。 林汀兰和林慕芫的心思,林傲梅自是一清二楚。二人分开来还没什么,但二人同来时,林傲梅便不免觉得林汀兰更顺眼,话语间也更多了几分平和。 二人不约而同的故意忽略林慕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平时林傲梅倒不会同林汀兰这般闲聊,今日却仿佛兴致不错。 林慕芫左右不过是个孩子,被这么刻意冷落,难免觉得委屈,也起了攀比的心思:她如此讨喜,哪里比不上三姐这个蠢货?为什么二姐姐宁愿同三姐说话,却不愿给自己多几分好脸色? “二姐姐……”水眸盈盈泛着泪,好不委屈可怜。 林傲梅状似刚发现,掩嘴笑道:“顾着和兰儿说话,倒是委屈小妹了。” “二位姐姐说话,芫儿在一旁,会不会打扰到……”林慕芫垂着眸,一脸懂事的道。 “闲聊而已,你听着无聊也是正常,说不上打扰。”意思就是,你已经开口打扰了。 林慕芫哑口无言。心只道这个二姐实在难以相处亲近。 不管她表现得纯真活泼,还是懂事俏皮,这个二姐都无动于衷似的。 自小她便生得玉雪可爱,只要她撒娇讨巧,不管是谁,真情也好假意也好,都会夸赞她几句。可这二姐,却似乎连个敷衍的应付都懒得给,一直神色淡淡。 “你们二人都是我妹妹,我自是一样疼的。只是我回府以来,同大姐向来更为亲近一些,可是如今,她却因为我的缘故被爹爹遣去家庙,我一直心中难安。连带着,也不太敢同你们交心亲近。”林傲梅这些话,算是这么久以来,对林慕芫说的最长的话了。 自从府中形势渐变,林慕芫现在确实是想讨好依附林傲梅,跟她亲近些的。但林傲梅性子恬淡,连日来一直没什么进展,即便有时她来傲梅阁讨巧撒娇待个半天,林傲梅都会借口有事离开。 今日这话,倒是林慕芫始料未及的,算是意外之喜,忙道:“大姐姐会被贬去家庙,定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才惹得爹爹大发雷霆,跟二姐姐有什么干系?二姐姐你就是心太善,才会内疚自责。不必如此的。” 林汀兰也是诧异,但她却是道:“大姐惯会做表面功夫,二姐你跟她自然亲近些,但是她不怀好心的,否则也不会设计你,说到底是她自作自受,二姐干嘛还要于心不安,不得高兴才是?” 林傲梅听了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只得掩唇假咳一声:这傻丫头说得好有道理,她竟然反驳不了…… 对比林芙蓉和林慕芫,林汀兰这个三妹,真的是府中的一股清流了。 “不管怎样,事情都过去了,也不想再论对错。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我性子素来冷淡了些,对你们这样比我小的妹妹,我着实不知该怎么亲近,但你们二人要清楚,打心里我总是维护疼爱你们的。”林傲梅话语间云淡风轻,也不在意林汀兰和林慕芫信了几分。 笋香十分有眼力的递上两个枣色匣子,林傲梅抬颔示意了一下,笋香便心领神会的将两个匣子分别递给林汀兰和林慕芫。 “打开看看。”林傲梅抿了口茶,伤着的手还缠着丝布,动作间便显得小心翼翼了些。 两个匣子外观相同,但内里的东西却不同。林汀兰的匣子里是一支青玉兰花簪,精美无笃,价值不菲。而林慕芫的匣子打开后,竟是一根狗尾巴草。 林汀兰还未从那青玉兰花簪的惊喜中回过神,反观林慕芫,却是大愣。 林傲梅微靠在椅圈上,素手纤纤轻捻着长发,秋眸含情,似那天边的姣姣弦月,悠悠道:“你们二人,都是我名义上的妹妹,一荣俱荣,我也不是不能一视同仁的帮衬。我呢,也素来喜欢身边的人聪明伶俐一些。但若圆滑太过,想要如那狗尾巴草,风往哪吹便往哪倒,那我是万万容不下的。” 林慕芫顿时明了,二姐这一番作态,无非是拿她耍,更意在敲打她!二姐已经知道姨娘和自己之前依附讨好过杜柳清,如今是一起记恨上了。 “二姐姐…是、是我姨娘,我没有…我、我是更仰慕二姐姐的,我……”林慕芫匆匆跪到林傲梅身旁,急急撇清道。 她自认,若是她投靠二姐,定能比林汀兰更得二姐的看重和欢心。 “要我像待汀兰那般待你是不可能了,毕竟这狗尾巴草过于随风摆,我实在信不得。但只要你跟你姨娘从此老实本分,夹起尾巴做人,我也犯不着去动你们。”林傲梅将身子挪开了半寸,避免林慕芫触碰到她,又道:“汀兰你过来。” 林汀兰忙上前去,林傲梅将青玉兰花簪别于她发间,故作亲密道:“可喜欢?我特地画了花样,差人打造的。” “喜欢!”林汀兰喜滋滋的道。二姐实在给力,看林慕芫脸都气黑了,林汀兰心中甚是畅快:“狗尾巴草,你可以走了!” 林傲梅敲打告诫的话,林慕芫气归气,却是不太敢表露。但连林汀兰都往她头上踩一脚,这就不可忍了。 林慕芫总算撕了那纯真无邪的笑意,眸光一改寻时的天真纯粹,恶狠狠似淬了毒,瞪着林汀兰。 “这模样倒是顺眼多了。四妹妹以后,还是保持本真的好。若是无事,我就不多留四妹妹了。这傲梅阁,四妹妹还是少来为妙,我可能并不是很欢迎。”这些天林傲梅应付敷衍着林慕芫算是挺累的,也厌烦不已。若非要等翡翠楼把东西打造好,她也不会对林慕芫和颜悦色这么久。 林慕芫哪里还忍得住,起身愤愤的便走了。转身太凶,连珠钗都出了碰撞声,可见火气之大。 林汀兰冲着林慕芫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舒畅开怀。 “解气吗?”林傲梅见她一副孩子气的模样,问道。 “解气!二姐你别看她小小年纪,惯会在背后说我坏话的。爹又信她,一味觉得我刁蛮任性欺负她!”林汀兰和林慕芫同是庶女,林慕芫小心思又毒,自是见不得林汀兰比她好的。占着年纪小,“心思单纯”“口无遮拦”,背后捅林汀兰刀子也是常有的事。 林汀兰清楚,却又无计可施。恼怒间不免更讨厌林慕芫,她又是个藏不住情绪的,针对挤兑林慕芫便在所难免。而在其它人看来,便更加相信了林慕芫受林汀兰的欺负,觉得林汀兰刁蛮任性。 同是庶女,林汀兰刁蛮任性,便会衬得年龄小的林慕芫更加可人懂事。加之林慕芫又是个会讨巧卖乖的,不若林汀兰呆板木讷。所以理所当然的,在林箭澜甚至孟氏的眼中,都多少会觉得林慕芫比林汀兰讨喜。 “她背后捅你刀子,而你无法反击,她自然就变本加厉了。”这事,林傲梅不觉得三姨娘会不知道。三姨娘故意不理会,是因为此事算不上大事,即便林箭澜和孟氏觉得林汀兰刁蛮任性,也无伤大雅。好过她得了宠爱,却又无法自保。之前杜柳清掌府,三姨娘素来低调,自然也不会希冀林汀兰去出风头。既然林慕芫要压着林汀兰,而林汀兰又无反击自保的能力,三姨娘也不会施以援手去帮忙,既无伤大雅,便顺其自然。 “哼,如果能让爹也看看她刚刚那副恶狠狠的嘴脸就好了!”林汀兰眉眼上挑道。 “如何不能?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林傲梅本来就没打算只这么口头上的敲打她:“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林汀兰忙凑近林傲梅,听她一番耳语,心中一亮,展颜笑道:“二姐早有准备了?” 林傲梅不觉莞尔,从袖中拿出一支鸡血石打造的芫花簪子交给林汀兰,显然早已备好。叮嘱她道:“快些去,别让人走远了。” 林汀兰伸手接过,跑着道:“我跑着去,她走不远!二姐你可要快些!” 看她跑得裙摆翩跹,晕染出莲儿一般模样,林傲梅不禁摇头,轻垂下了眸。 笋香惑道:“小姐是觉得,三小姐办不成事?” 林傲梅不语,只摇着头否定。 她只是讶异,林汀兰对她竟这般不设防,就不怕被她算计了去? 第181章 娇纵势利四小姐 林慕芫虽是庶女,但因排行小,素来讨喜,即便是林芙蓉,也从未给过她这样的委屈受。 此时从傲梅阁出来,气得甩开袖子,打落了园中好几株盛开的月季花。 “狗尾巴草,还生气呢,别跑阿!”林汀兰远远看见林慕芫拿花出气,便扬声喊道。 林慕芫怒火中烧,顿时扭头恶狠狠的吼道:“闭嘴!你个小人得志的贱人!” “嘁,你以为我乐意来阿?是二姐特地叫我送东西来给你的!”林汀兰记着林傲梅的叮嘱,被骂了也不恼,慢吞吞的把芫花簪子拿出来把玩道:“这是鸡血石打造的簪子,虽然不如我的青玉贵重,但配你这狗尾巴草,也绰绰有余!二姐说,赏你了!” “你是她的走狗吗?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人家拿你当人看了吗?”林慕芫并不接那满是侮辱性的簪子,她知道林汀兰大大咧咧,冲动易怒,便不遗余力的离间道。 “你何必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呢?二姐那里你是讨不着好了,要不要考虑来巴结巴结我?夫人自身难保,是靠不住了。我姨娘现在掌着府里中馈,只要夫人一倒台,又有二姐相助,我姨娘扶正指日可待。”林汀兰此时占上风,自然专挑林慕芫受不了的话去讲:“到时,我就是嫡女了,而你,永远都是个庶女!就算你会讨巧卖乖又怎样,永远都是个庶出的!” 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仿佛断了一般!林慕芫最担心最害怕的,无非于此! “你做梦!”林慕芫被刺激到,狠狠的抬手一扫,林汀兰本就轻拿着簪子,被这一扫,簪子顿时落了地。 “这簪子,怎么说也是二姐的一番心意,你就是不喜欢,也不该践踏了去。”林汀兰话虽这么说,却并不把簪子捡起来,反而语重心长的笑道:“这鸡血石,是二姐在告诫你,你再怎么想飞,也上不了青天,变不了凤凰!还是捡起来好好戴着!古有君子佩美玉,以示刚正不阿,今有狗尾巴草戴鸡血簪,以诫安分守己。日后传出去,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呢!” 这话倒是毒,顿时气得林慕芫失了理智,抬手便往林汀兰身上狠狠一推,抓狂道:“林汀兰,你找死!” 若非身高差距,铁定就是往林汀兰的脸上招呼了。 林汀兰被推得踉跄两步,便见林慕芫气疯了一般,一脚一脚重重的踩着地面上的簪子,俨然是把火气全撒在簪子上了。 林慕芫终是忍住了跟林汀兰动手,但却忍不住要将簪子踩得稀巴烂,以解心头之恨。 林汀兰也不阻止,就在旁看着。林傲梅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循声望去,林傲梅的旁边,还立着满脸疑惑的林箭澜。 林汀兰状似才发觉林傲梅,赶忙推开已经愣着不动的林慕芫,神色慌张的把簪子收入袖中。 林慕芫顿觉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好像落入圈套了。急忙故作委屈,先发制人的扑到林箭澜怀里,哭诉道:“爹爹,三姐姐骂我,还要打我。” “三妹妹打你?怎么会呢,我不是刚让她送了根芫花簪子给你吗?听闻你总说三妹妹欺负你,我今天特地找她说道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都是误会,还让她拿了根芫花簪子送你,化干戈为玉帛,她也应了,怎么会要打你呢?”林傲梅朝着林汀兰唤道:“三妹妹,还不过来,你怎么没把簪子送给四妹妹?难不成你真欺负了她?” 林汀兰理了理衣襟,这才上前,也没多说,只嘟囔道:“我没欺负她,也没骂她,更没打她。她还狠狠推了我一把呢,我都没敢还手,怎么就又变成我的错了!每次都这样,我受够了!我再也不要听你的话,跟她化干戈为玉帛了!” “怎么了这是?不是跟你说开了吗,要你找四妹妹好好说话,怎么闹将起性子来了?”林傲梅问道,满是疑惑的看了眼林箭澜,三言两语便也将事情交代清楚了:“不过刚刚四妹妹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被欺负了,倒像是生气了。这就奇怪了,还不曾见过要化干戈为玉帛,化得双方都生气恼怒的。” 确实刚刚林慕芫的模样也不像被欺负了,哪个被欺负的会一直恶狠狠的踩脚跺地,倒是林汀兰刚刚神色慌张的,不知道藏起了什么:“你刚刚,将什么藏起来了?” “没什么!”林汀兰扭头望向别处,不答林箭澜的话。 “三妹妹,不许这样。你是不是没把芫花簪子拿给四妹妹?你袖中拿着什么,给我看看。”林傲梅说着,作势便上前去拿林汀兰袖中的东西。 林慕芫只急急的看着,又阻止不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们俩一唱一和这是要干嘛? 林汀兰扭开,二人拉扯间,袖中的簪子便“一个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林箭澜一个箭步上前,将簪子捡起来。是上好的鸡血石打造,颜色浓淡有致。只是上面明显的砂砾磨痕,彻底破坏美感。联系前后,明显这磨痕,都出自林慕芫的脚下。 “这、这是……”林傲梅喃喃不可置信道。 林汀兰咬牙愤愤道:“二姐你一番心意,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合该着你我自作多情,被如此践踏。我原不想你看到,怕你伤心,这才藏起来。纵然你们都觉得是我欺负慕芫,我也认了。” “为什么要这样…不喜欢的话,可以……”林傲梅话未说完,林汀兰便大声反驳道:“什么不喜欢,她就是嫌这鸡血石打造的芫花簪子不如我的青玉兰花簪贵重,这才看不上眼,要毁了不可!” “我、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是……”林慕芫急得眼泪簌簌,这下是真掉眼泪了。 “什么不是这样的,刚刚踩着这簪子的人难道不是你吗?还好爹爹和二姐过来了,众目睽睽,难道你还要说是我欺负你,还是要说这簪子是我踩了,故意要冤枉你?”林汀兰哪里是不会说话,她只是不善于去隐藏情绪耍心机。而对林慕芫的厌恶是实打实的,此时的话更是信口拈来。 “就因这簪子不如兰儿的贵重你便如此?千里送鹅毛,礼轻都情意重,况且这鸡血石也不廉价,你只因攀比之心便如此作贱你二姐三姐的一番心意,谁教得你这般势利眼?”林箭澜长眉微蹙,明显对林慕芫的行为不悦不满。 “不是这样的、是三姐她、她言语上先折辱我,她跟二姐联合起来设计我!”林慕芫流着泪呜咽道。 林汀兰一时语塞,正想着该如何反驳,便听林傲梅沉着脸道:“我跟三妹妹设计你?我图的什么?你跟三妹这两支簪子,都是我亲手画图样,挑玉石,选巧匠,就换来一句是要污蔑设计你?鸡血石确实不如青玉贵重,但也是我千挑万选的。原先是用红玉打造了,但成品颜色太艳,差强人意,这才换成鸡血石。你若不喜,只想要贵重的,便拿原先那支红玉打造的给你就是了,不必觉得我这做姐姐的厚此薄彼,拿簪子出气,又反过来说是我与三妹设计折辱你!” 林汀兰听得暗爽。林慕芫无言以对。她年龄小,平素哭闹便能让人忍让心疼三分,此时被这般设计,偏又不知如何辩解,索性便放声大哭,委屈不已。 林汀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来这招!每次都这么哭,让人觉得是被她欺负了。 林箭澜这次却没有姑息,厉喝道:“不许哭!” 林慕芫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吓了一跳,便不敢哭出声了。 “平日念你年纪小,总多了些包容和疼宠。看来,是太过纵容了!才养得你私底下这般娇纵势利,不敬姐姐。”林箭澜也算看出来了,往日私底下,怕也是芫儿仗着年纪小,更娇纵任性得多,兰儿性子直,才会忍不住没给芫儿什么好脸色。 此番经梅儿一番游说,兰儿性直心大,本想送根芫花簪子,和芫儿重修于好,没想到芫儿…… 唉…… 他从不奢求儿女要样样出类拔萃,盖世无双,只求他们能明辨是非,堂堂正正。男儿坦荡,女儿知礼便也足够了。 芙儿已经一言难尽,他绝不允许芫儿小小年纪,也养有劣根。 “明日我会请个教习嬷嬷过来,好好教你规矩!学不好不许出门!也不许耍小孩性子,你不小了!这娇纵任性的秉性需改了。再有下次,为父便拿戒尺打你手心,让你记教训,绝不姑息。”林箭澜严词训道。 林慕芫不可置信,心中无助着急,却又无可奈何。泪眼汪汪望向林汀兰,故作怯懦的唤了声:“三姐。” 她还是巴望着林汀兰看不惯她,横冲直撞冲她发个脾气。 林汀兰瞥了林慕芫一眼,哼了一声,气呼呼转身走了。任凭林傲梅唤她,她也视若无睹。 林箭澜这次却没有呵斥她。兰儿这孩子,性子直,脾气硬,太容易吃亏。但看她刚刚宁愿被误会,也要藏起簪子,不忍梅儿失望伤心,可见心地还是好的。 “看来,三妹妹这回是真生气了。我好说歹说,她才答应亲自送簪子给慕芫,没成想自己委曲求全,还得被别人委屈。也是我刚刚不该下意识便直言怀疑她欺负四妹。”林傲梅叹道:“本来想叫爹爹过来看二位妹妹和睦相处,聊以慰藉,不成想反倒让爹爹烦心了。” “你一片苦心孤诣,为父怎会不清楚?是慕芫任性娇纵,趁她年幼能加以教导,好过她日后秉性成固,一发不可收拾。”林箭澜看着泫然欲泣的林慕芫,摇头叹道:“慕芫,为父说的,你可明白了?以后若再娇纵耍性,当如何?” “当、当打手心……”林慕芫不敢不答,低头嚅声道。 终是幼女,林箭澜也不忍责罚太重,只想让她记着教训。教习嬷嬷还是要请的:“回去,教习嬷嬷我会尽快请来,好好学规矩,对你有益无害。” “是,芫儿知道了。”林慕芫很清楚,自己是被算计了,但还是得苦闷的吞了这黄连。这当头,她不能再忤逆爹爹,否则,吃亏是她,得不偿失也是她:“二姐姐,芫儿知道错了……” 林箭澜也觉此事林傲梅一片好心被林慕芫付诸东流,怕她心中不痛快,但是林慕芫在,他便没说什么。直等到林慕芫走远,才道:“梅儿,芫儿年纪尚小不懂事,你别同她计较。你是嫡姐,以后若再遇到这种事,放开了架子教训就是,为父给你撑腰。” “唉,已经是一碗水端平,簪子也没有说送了这个就少了那个,还是让四妹觉得我偏颇了,真是难做。我倒是没什么,委屈的是三妹妹,我劝说她许久,没成想反倒给了她委屈受。”林傲梅状似无奈道。 “兰儿素来大大咧咧惯了,不难哄。我去看看。”林箭澜也觉得往日里对林汀兰过于苛刻了,因林汀兰的任性素来摆在明面上,难免不讨喜了些。对比其他女儿,对林汀兰确实有些厚此薄彼了,实在不该。 林傲梅倩身让林箭澜先行,见他走远了,方展露了笑意,吩咐碧泉道:“去把那支红玉的芫花簪子送过去给四妹妹!虽然颜色浓了些,但也值得了。” 林慕芫万万没想到,还没真的交手,林傲梅不过略施小计,就已把自己算计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芫花簪子拿在手上,竟觉无比烫手。她看得出来,林傲梅是在警告她。 林慕芫本来已对林傲梅生了忌惮之心,怕林傲梅声名渐长,却又抬举林汀兰,打压自己,这才想要讨好卖乖,分一杯羹。疏料似乎惹林傲梅更加不喜了。 可这样下去,该怎么办……抗衡不过,又依附不了,难道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林汀兰跟在林傲梅身边,地位扶摇直上吗? 都怪姨娘,之前好端端的说什么雪中送炭才能让杜柳清更加铭感于心,偏在杜柳清劣势初现时去依附投诚。谁知从那时起,杜柳清就没彻底扭转过局面。 现下除非杜柳清东山再起,或者林傲梅接受她,否则她再难有出头之日…… 第182章 杜明晦上门 在杜柳清不知道的情况下,相府内的暗桩都已经被三姨娘和林傲梅明着暗着解决了不少。便连林箭澜的拂杉轩外那些个小厮,都被处理了,无一错漏。 书房的眼线是最难收买安插的,杜柳清也算有本事。加之是林箭澜办公的人,三姨娘即使知道了,也无计可施。 不能明着来,便只能暗着来。 夕阳无限好,在右相府檐顶露出橘红的圆。林傲梅自书房内款款而出,她似乎被那残阳吸引了目光,陡然顿了步。 如水眸光随意的一瞥,立于门旁的小厮不敢冒犯,慌忙垂下了头。 “曾诵文?”林傲梅红唇微启,竟唤出了他的名字。 “二小姐?您……”小厮不知其意,只是心中越发忐忑。 “你家中尚有妻儿,祖上也是书香世家,只可惜到你父亲一辈,家道中落。”林傲梅缓缓道:“可对?” “小、小姐这是何意?”二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他的底细,定是知道了什么。 林傲梅秋眸泛着寒意,残阳下,那如玉的脸庞被映衬得越发明暗交错:“我不太希望,明天还在相府看到你,你是自己请辞,还是要因为妻儿暴毙,须料理后事,拿几个抚恤银子后再请辞?” 小厮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小的不知做错了何事,请二小姐明示,奴才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奴才养家糊口。若请了辞,一家老少就活不成了阿!二小姐慈悲,放奴才一条生路!” “你为何人做事,便去找何人。没道理拿着相府的月银,却为他人办事的道理。”林傲梅嗤笑一声,对小厮的下跪磕头视而不见:“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背主求荣的奴才!不止是你,还有同你轮班的曾丙,守夜的府卫宋琥,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们私底下为何人做事,自己心知肚明,若我将此事报了爹爹,你们怕是落不得好。不如自个请了辞,全个体面。” “二小姐恕罪,二小姐恕罪。小的只是偶尔将老爷书房的动向密报给夫人而已,从没做过什么对老爷不利的事阿。二小姐明察!”小厮慌里慌张,只顾求饶,心觉自己做的只是小事,二小姐顶多训斥一番,不该得这么大的处置。 把自己主子的消息私下报给他人,还称没有做不利的事?林傲梅低低笑道:“如何才叫做不利的事?偷盗朝廷公文,还是下毒谋命?明明背主求荣,还敢信誓旦旦的说没有做对爹爹不利的事?那我将你妻儿老小一并私下处置了,是否可以说只是给你个小小的警告,并未处罚于你?” 小厮顿时哑口无言。 林傲梅自袖中拿出一封信件:“这是你们三人的详细家世消息,我都一清二楚。你代我拿给他们二人,明天若我还得不到你们三人请辞的消息,我便不客气了。” 林傲梅言毕,转身便走。明明姿态弱柳扶风,周身却带着蚀骨的凌厉。 小厮慌了心神,六神无主,忙找借口遁了,寻其他二人去了。 三个臭皮匠,聚在一起后也无计可施,只能赶忙去向杜柳清求救。 杜柳清收到消息时,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腹中猛的抽搐了一下。 “其它人也全被处理了?”杜柳清扯住王妈妈的袖子,喉底发热:“怎么敢!秦玉茗她怎么敢!定是林傲梅这贱人背后出手!” 王妈妈得了那三人的消息后,便命他们三人返回相府去打探。这一探方知不得了,杜柳清安插在府中各处的人已经被清理了十之八九。这书房中的三人,大抵是最后一处了。 杜柳清这些天在杜府如坐针毡,且自身难保,一时之间,确实无法如何去保住这些下人。 “王妈妈,去,你派人去打探一下这些人都被如何处置,发卖何处了,寻法子找到他们,暂且安抚着。”她的人一下子都被一锅端了,难免威信尽失,日后即便回了府,怕是地位也一落千丈。 “不,不能再等了,得马上让爹跑一趟相府。再这么躲下去,他日我如何在府中立足立威!”杜柳清深知,得先过了林箭澜这关。只有回了相府,才能再想法子做其他事,否则一切免谈。 杜明晦其实很不想上这一趟门,深觉会丢尽了老脸。本打算撒手扔给杜廉清去做,孰料杜廉清只一听事情经过便霎时跳脚,还同杜柳清大吵了一架。再开口让他登门去相府做小伏低,怕是他会要了杜柳清的命。 杜明晦无奈,只能拖着。但如今杜柳清一催再催,他思量再三,隔天用过午膳后,还是吩咐人备了轿,带了厚礼,硬着头皮登了右相府门。 若论辈分,理应是孟氏亲自招待杜明晦的,但此时正是孟氏午休的时间,且杜明晦此番前来虽仍端着架子,但也不难看出理亏,忙阻止了人去唤孟氏,说恐扰了她。 杜明晦反倒觉得,此时孟氏不在更好。林箭澜怎么说都是小辈,容易说话。 落座后,未语先叹,再道:“我教女无方,本不该腆着脸上门来的。但这几天,柳清日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她还有着身孕,老夫实在不忍,这才私下里过来找你。”杜明晦耷拉着脸,唤道:“箭澜阿,我同你讲句交心话,嫁于你为妾那几年,柳清心中,一直是苦楚难抒,但她都忍过来了。我只想同你道,柳清对你的付出和真心,绝不会比任何一人少。也请你看在她只是因妒生恨,才会一时冲动,并非实在心肠歹毒之人,原谅她这一遭。” 林箭澜是第一次见杜明晦这般模样,他虽年岁已高,但素日里皆是精神奕奕,老神在在,今日却似乎透着无力和苍白。 杜明晦的一番话,让林箭澜有几分恻隐,但心中却不敢苟同,只是不太好过于所以然的反驳顶撞于他,便只道:“不管什么理由,柳清做出此事,已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开的。柳清是您的女儿,所以您能用一时冲动四个字轻轻带过。但梅儿也是我的心头肉。我是一家之主,自认对妻女都绝无偏私,柳清此番,实在让我失望心寒。” 杜明晦看出了林箭澜的态度,只暗道不妙,看来柳清在林箭澜心中的形象,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也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径,已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轻轻带过的了。 林箭澜又道:“芙儿上次派杜府的人对梅儿出手,我并无追究杜府的驭下不严,也念芙儿年纪小,一时行差踏错,我可以处罚原谅,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柳清,不仅不知以身作则教导好芙儿,还变本加厉,买通山贼要置梅儿于万劫不复之地!这叫我如何能容忍?” 说起林芙蓉,杜明晦不禁想到,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女儿和孙女,竟都接连的折在林傲梅手中。他自认女儿精明强干,孙女也是颖悟绝伦,只不知,这林傲梅究竟是何方妖孽。但无论如何,此人是敌非友,是个棘手不容小觑的。 电光火石间,杜明晦面上锋芒不露,却是道:“说起芙蓉一事,箭澜,老夫觉得,其中有诸多疑点。” 林箭澜目带疑问,便听杜明晦继续道:“据老夫事后所知,当日芙蓉确实派了武楷出去,但是,目的只是为了夺林傲梅的贴身之物,意在吓吓她,并无伤她之心。既如何,林傲梅又怎么会受伤,还被传成替父挡剑,仁孝无双的美名?事后,武楷被捕越狱,却又自投罗网回来招供,矛头直指芙蓉,这一切,难道都仅仅是巧合,就没有林傲梅在暗中推波助澜吗?你这二女儿,怕是也并没有你所认为的那般涉世未深,抱诚守真。” 林箭澜浓眉凝霜,杜明晦摸不准他是不悦还是在细思,但不管此时信不信,只要他说了,至少在林箭澜埋了颗种子,有胜于无。 杜明晦如此想,便又继续道:“再说此番,柳清买通山贼欲加害林傲梅,姑且不论她的过错。你设想,林傲梅一介女儿身,若背后没有其它人在暗中作梗,她又是如何能从山贼的手中逃脱,化险为夷的?” 林箭澜的脸色已经越发难看,尚未发声,门外一雪色身影便倚着门框现身道:“林二小姐此番脱险,全仗本世子英雄救美!杜太师是在说,一切是本世子和我璃王府在暗中作梗,设计杜夫人了?” 他雪色长袍不染纤尘,抱臂斜倚着门框,姿态潇洒,落拓不羁。倾世容颜带着不加掩饰的嗤笑蔑然。 杜明晦瞪大了眸,满眼不可置信。 这、这羽世子何时来的?而且他说什么?林傲梅是他出手相救的? 林傲梅此时就跟在詹玄羽身后,被门挡着,杜明晦的角度并看不到她。 这祖宗突然送了玉肌膏过来,又说要带她去看好戏,便拉着她到了这里。从杜明晦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二人就已经在门外,全听在耳中了。 林傲梅本不打算发声,詹玄羽却肆无忌惮。于是,林傲梅在詹玄羽现身后,便又下意识往外藏了藏。 同仇敌忾?不存在的。 詹玄羽原本也是要偷偷伸手推林傲梅往后的,余光却瞥见她先一步退了去。 不由心里暗骂:这没良心的死丫头! 因为素心庵的消息被詹玄羽封锁得密不透风,除了当事人和林箭澜,还有后来的璃王,基本上无人知晓素心庵发生的事情。连杜柳清也一知半解,无从得知林傲梅是如何脱险的,想着可能林傲梅狡猾,使了什么诡计,反过来收买了山贼。再如何也没想到,竟是詹玄羽出手相救的。 詹玄羽这一发问,让杜明晦顿时脸色一变。难道真是巧合?还是璃王府同林傲梅本身还有联系? 当年黎家遭难,圣上登基。一切似乎都沉淀了下来,此中情义也被人淡忘。 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圣上姑且不说,单璃王和黎芊芊的关系,就已情逾骨血。现如今莫非是爱屋及乌,璃王府维护起林傲梅,给林傲梅当后盾靠山了?若是这样,那要对付林傲梅,怕是更难的。 毕竟那是璃王府,连他都要忌讳三分,不能随意冒犯。 “老夫并无此意,只是不知是世子相救,难免多加猜忌了一些。”杜明晦起身迎了詹玄羽。怕他走上前会看到门外的林傲梅,詹玄羽抢先一步入了内,也不讲规矩,就随意在下首处坐了。 杜明晦无奈,又不好指责,只能再次坐下,压着声音道:“老夫也并非胡言,空口白话。事发后也派了人去素心庵调查,但都查探不到什么,难免让老夫心有疑窦,多说了几句,并无针对之意。” 詹玄羽就听着,也不说话。 林箭澜好似对詹玄羽的行径并无意外,或者说,他一条心思都在关注杜明晦还会说什么诋毁林傲梅的话。这直接关系到,他待会要留几分情面。对詹玄羽的突然到来,暂且没心思去追问。 “素心庵一事,既是羽世子出手相救,那便不再多猜疑。但诚如老夫适才所说,芙蓉当日派出武楷,意在恐吓,不是伤人,林傲梅会受伤,又因此事博了美名,实在蹊跷。”杜明晦这话,明摆着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他自恃年高,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林傲梅心机叵测,城府深沉,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 林箭澜简直要被气笑了,而詹玄羽却是直接笑了:“杜太师这话就太搞笑了,本世子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歪理。”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杜明晦一听“歪理”二字,铁青着脸道。 詹玄羽本是整个背靠着圈椅的,当即腿一翻,立起了身:“派人作妖的是林芙蓉,雇人加害的是杜柳清,怎么到头来,还是林傲梅心机叵测,城府深沉了?难道说,她非得入了你们的圈套,受了贼人的加害,才能证明她表里如一,胸无城府?” 这该死的糟老头子,是当林傲梅那丫头无人撑腰,好欺负了是? 第183章 世子维护 詹玄羽不屑一顾,偏又字字珠玑:“就事论事这四个字,到你杜太师这里,是被理解成颠倒黑白了?本世子如今身在右相府,又是这番言论,杜太师是不是更能就事论事的说,一切是本世子和林傲梅联起手设计杜夫人的呢?山贼是本世子安排的,所谓出手相救其实是蓄谋已久,杜夫人和林芙蓉皆是良善无辜之辈?” “老夫并无……” “省省,两朝元老了,要点脸,不要倚老卖老。”詹玄羽姿态狂妄,说话毫不留情:“素心庵的消息是我封的,至今为止,无人走漏半点消息。若今天过后,事情传了一星半点出去,那这责任,可都在你杜太师的头上。” 不管雇山贼作恶的行径有多么为人不齿,这种事,终究会多多少少的影响到林傲梅清誉,詹玄羽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所以务必先把话撂给杜明晦。 “就算林傲梅心机深沉,那又如何?是她逼着林芙蓉派人劫道,还是她逼着杜夫人雇贼加害了?她城府万千,都尚且被逼得差点无法自保独善其身,若她真的不设城府,如今怕已被害得走投无路,苦不堪言。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到底谁是豺狼虎豹,难道是你杜太师一两句话就能颠倒黑白的吗?”詹玄羽声音不高,却不难听出他情绪不稳。 想起林傲梅如此慧黠,却还是被逼到当日那般模样。那日她身陷寇窝,遍体鳞伤,又身中迷药,若非真的是走投无路,那嬷嬷又怎会求到他的府上去? 女不教父之过,这老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能泼脏水泼得这般理直气壮,真当黎家倒了,林傲梅就可欺无人护了? 林傲梅立于门外,听着詹玄羽一番番妙语连珠的维护,竟不觉泪湿了秋眸。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坚不可摧的站在自己身前,似乎能为她遮挡所有的血腥风雨。 杜明晦被怼得脸色红橙黄绿青蓝紫变换不停,林箭澜也吃了一惊,只觉詹玄羽把他想说的,没想说的,顾着情面不好说的,全给说了,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反倒无用武之地。 惭愧阿…… 但是,又觉得这口气无比顺畅了是怎么回事。 “岳父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是尊您为泰山,但是,羽世子此番所说,也正是我想说的。梅儿是我的女儿,若今日是其它人对她如此污蔑泼脏水,我必直接扫地出门。趁着情分还在,您说话也掂量着些。”林箭澜知道杜明晦来的目的,便开门见山道:“柳清的事,您想我怎么处理,您大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想要另辟途径的踩着梅儿。” 杜明晦一噎,心知踩着林傲梅,此径行不通,再继续说这话题,怕是会惹得林箭澜更加不满,索性也不再辩驳,更没面子和话语去接詹玄羽的话,只能软了语气对林箭澜道:“不管怎么说,柳清现在怀有身孕,那是你的亲骨肉阿,你怎么忍心在此时弃她?柳清做错了事我也知道,不敢要你既往不咎。但一码归一码,我只想你念几分情,接她回府,万不可弃了她。否则,她往后余生,便只能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又要叫严昱和芙蓉,还有她这腹中的孩子,以后如何立足?” 林箭澜最顾及的,无非就是这个问题。若单只有杜柳清,早就一纸休书给了。但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其中还牵扯着林严昱和林芙蓉,还有个尚未出世的无辜孩子。 林箭澜只要一想,便觉痛心疾首:“柳清做出这种事,于我,算是情分已尽……” 杜明晦没想到,经此一事,竟让林箭澜对杜柳清如此心灰意冷。对杜柳清的情义,怕是已经耗尽,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情分都是相互的。不难理解,杜柳清既能对林傲梅无情至此,那林箭澜对杜柳清,自然也是哀莫大于心死。 但是,对林严昱和林芙蓉,还有这尚未出世的孩子,林箭澜确有不忍之心…… 他从一开始,确实是一直想着,等杜柳清腹中的孩子临盆,便一纸休书同杜柳清断了干系,他也不想再听杜柳清的任何诡辩,解释,抑或是悔不当初。他通通都不想听。以前有多看重信任,如今便有多寒心失望。 但一想到,这一纸休书,会牵连儿女受到不可计数的负面影响,林箭澜又心生犹豫。 杜明晦也半句不提杜柳清的错处和痛处,只从孙儿孙女的角度下手。 思量再三,林箭澜吐了浊气道:“我并无对柳清扫地出门,她若想回来,自个儿回来便是。如若想在杜府待到临盆,我也不会干预。一切,待她临盆之后再计较。” 杜明晦大喜过望,只觉成功了一半。至少,林箭澜好歹松了口,日后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却听林箭澜又道:“总之,梅儿这边,我必会给她一个交代,直到梅儿满意为止。因为柳清和芙蓉,梅儿无辜受罪,接二连三的受伤惊吓,还险些丢了性命。我这个做父亲的为她讨个公道,并不过分?” 此话,显然是问杜明晦了。 本以为林箭澜是松了口,软了心,不成想,他是在以进为退阿! 林箭澜的意思便是,他此时念着杜柳清有孕,暂且将事情搁置一旁,已然是看在杜明晦的份上,做到仁至义尽了。而等杜柳清临盆之后,他要如何追究处置杜柳清,便都不准许杜府再插手施压,以情相逼。否则现在,杜柳清连回府待产都不容许。 他此时卖给杜府面子,那杜府日后也不该插手林府的家事,不该置笃他对杜柳清的任何处置。 杜明晦知道,这是林箭澜所能让步的极限了,也是他所能为杜柳清争得的极限了。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柳清回了府,有没有本事在待产这段时间里,让林箭澜对她回心转意,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詹玄羽对杜柳清如何安置并不在乎,反正她在府中如日中天时,都没能把林傲梅怎么样。如今失心失势,回了相府,更对林傲梅造不成威胁。以林傲梅的心性,若杜柳清一直留在杜府,她怕是还会觉得离太远,不好出手。 林傲梅也确实是这么想的,若杜柳清一直待在杜府,未免会让她过于舒心了。 事情到这,林傲梅也没了听下去的兴趣。总之,杜柳清回了府,再想要过好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祖宗,是在里头看戏吗?为何还不出来? “老夫可以答应你,日后绝不再多加干预。但豁出了老脸,老夫只有一个请求。”杜明晦目光恳恳:“箭澜,无论你私下如何气恼处置柳清,唯有这休书,可万万下不得阿!” 诚如林傲梅所想,詹玄羽此时确实是一脸看戏的模样了。听闻此言,点评似的道:“听闻杜夫人之前气晕过孟老夫人,如今又因妒生恨,心肠歹毒。不顺父母,善妒不贤,已经犯了七出之条,为何休不得?” 杜明晦咬牙切齿:“羽世子,我们是在谈论家事,同羽世子应该无关?” “无关阿,但本世子乐善好施,想给你点建议阿。”詹玄羽看得出来,林箭澜从一开始,便没有半点想制止他的意思。索性他既当了这把枪,便当到底:“既闹到得提休书这个程度了,那便已经不是小事了。又岂是你杜太师一句下不得便能不下的呢?若是这样,杜太师你大发慈悲,多说几句,那这世间被夫家所休弃的荡妇毒妇,必都会感念您杜太师的大恩。” “你……”杜明晦被怼得心绞痛绞痛的。荡妇毒妇? 这羽世子字里行间,拐弯抹角的讽刺辱骂他和杜柳清,偏即使拆文解字出来,他又似乎没有在针对谁。 詹玄羽无视杜明晦的老脸,也无视他淬了毒的厉眸,自顾自悠悠然道:“其实呢,要右相大人不能休妻,可太简单了。杜太师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但杜明晦可不信他真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詹玄羽啧啧道:“右相大人有七出之条可以休妻,你也可以有三不去阿!这第一条,前贫贱而后贵是行不通了,毕竟右相大人这么多年也没有靠你杜府什么。但是这第二三条,与更三年丧,有所取无所归,可都大有用处。” 詹玄羽靠近了杜明晦道:“说不定哪天您就寿终正寝了,右相大人和杜夫人理应为您守孝三年,有了这与更三年丧,右相大人便休不得了。或者说,万一哪天,杜府天降横祸,一个响雷把杜府都给劈没了,那杜夫人没了娘家人,就是有所取无所归了,右相大人也休不得了。这两个方法,是不是都极好?” 杜明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喉:好你个天杀的祖宗十八代! 林箭澜抚额,不忍直视杜明晦被气得快翘到天上的须眉。 太毒了,百闻不如一见,这羽世子的嘴,真真毒得像鬼。连他都听得心颤,真怕杜明晦会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就给倒下了。 林傲梅在门外,掩着嘴避免笑出声,忍得连肚子都疼了。 被詹玄羽这一打岔,杜明晦气得甩袖而走,也不再提休得与休不得的问题了。他满目只剩火光,丝毫没注意到一旁的林傲梅,可见这怒火绝非一般。 林箭澜本来就还没想好说辞,这下倒好,连应付都不必了。 杜明晦是岳父,有些话,林箭澜顾着情面,还真没办法说得过于所以然。而以詹玄羽的身份和性子,他完全不必瞻前顾后。所以打从一开始,詹玄羽出言维护林傲梅,即便肆无忌惮,林箭澜也压根就没阻着。 今日但凡林箭澜出言,一句话说得重了,都势必和杜明晦闹翻。若非詹玄羽这一打岔,以林箭澜的性子,想来同杜明晦必定要起争执。 这羽世子,之前在老夫人寿宴上已经助了他一把,又在素心庵救了梅儿和兰儿,眼下又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是福星阿! “家事繁杂,让世子见笑了。”林箭澜拱手致歉道。 “见笑谈不上,只是两相对比,同为嫡小姐,这大小姐可比二小姐,三生有幸得多了。”可不是?一个明明犯了错事,却前有亲娘为她反攻倒算,后有外祖替她诡辩施压;一个明明无辜受迫害,却还是被见缝插针,无中生有的诋毁污蔑,无人为她撑腰维护。 林箭澜听得心里泛酸,沉痛不已。 并不等林箭澜发问,詹玄羽便自个儿解释了来因:“父王估摸着日子,二小姐手上的伤,应差不多要结痂了,所以让我过来替他送玉肌膏的。好在今日是我来了,若是换做父王来,见故人之女先被迫害,后又被如此欺辱,该是多么愧疚心痛。” 詹玄羽沉默稍许,又道:“当日素心庵的情形,我想右相大人未亲眼得见,终究难以想象。但只见二小姐遍体鳞伤,便可知情景凶险。当日我找到二小姐时,她已身中迷药,那山贼正立于二小姐身前,欲行不轨之事。若我晚了一步,二小姐已然咬了舌,手执簪子与那山贼同归于尽了。” “你说什么!”林箭澜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一黑,差点稳不住身形。 身中迷药?险些被辱?梅儿却都只字不提! 梅儿这丫头,为何不说,为何不诉,为何半分委屈发泄都没有!她究竟想独忍多少委屈怯意? 是他该死!是他枉为人父!他既还应了杜明晦的情,准许柳清回府!他这是在害梅儿半夜噩梦惊醒,在梅儿心口扎刀子阿! “本世子的性子,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朝野无人不知。若非本世子自己都看不下去,此乃右相大人家事,又怎会出口多言。”詹玄羽觉着好人做到底,索性再帮林傲梅一把。 林傲梅的心不免再次为之一颤:这祖宗,未免太过深知她心了。 她一直不言,便是想借个契机再将此事引出。毕竟林箭澜若从他人口中得知,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本以为得借林汀兰之口方能成事,这祖宗,却是将路全都给她铺齐了! 第184章 吃尽闭门羹 带着满腔怒火,杜明晦喜忧参半的回了杜府。未免杜柳清回得过于没面子,还特地让林严昱过去杜府接她。 杜柳清向来不许林严昱插手后宅之事,是故林严昱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真的以为只是杜柳清怀了孕,性子刁了,要回娘家小住。 詹玄羽本就是偷偷的来,也预备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一露面,林箭澜尊他为上宾,却是不得不在相府弥留换盏片刻了。 林傲梅见他被林箭澜留着脱不开身,干脆便自个儿回了傲梅阁。 本以为詹玄羽已经送完玉肌膏,待会应是直接回去了,孰料他前脚装模作样的出了右相府,后脚便又翻墙而入,进了傲梅阁。 彼时林傲梅正在听张管事的回禀,却已经察觉到阁外有人。心里有底,并未声张。 书房那几个,今天都告了病假,却都尚未请辞。 “既是告病,便叫三姨娘想法子让他们彻底歇了,不必再回了。”林傲梅正捣弄着瓷盅内的花汁,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这三人都是小角色,不足挂齿。被她敲打了一番,已经心惊胆战。只要杜柳清失势,这三人自然不敢不老实。就让三姨娘去折腾,反正林傲梅已经不甚在意。 张管事依命去了。 林傲梅头也未抬,调弄好花汁,便叫笋香送去小厨房。 黎郁之离开的日子越发近了,林傲梅想备些耐存的糕点和糖粘,好让黎郁之带着。 屏退了左右,果不其然,詹玄羽便从高处一跃而下。 “最是无情女人心阿!我这么帮你,你连个正经的道谢都没有,还事不关己似的走了。”詹玄羽装模作样的嚎着。这死丫头,没心没肺的。 林傲梅微理了一下衣襟,缓缓起身。两手平措,右腿后屈,竟是端端正正的行了个大礼:“世子几次三番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傲梅铭感于心。来日有机会,必衔环相报。” 他同她非亲非故,听到杜明晦一番话语,便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的维护。 适才詹玄羽的举止,是真的触碰到林傲梅内心最柔软的那根心弦,也是真的心存感激。 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反倒让詹玄羽不自在了。所谓道谢,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其实詹玄羽知道,即便他适才作壁上观不出言维护,以林傲梅的性子,也定会自己出声,照样让杜明晦灰头土脸。 但替林傲梅出头,是他下意识的举止,似乎他理应这么做。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詹玄羽并没真的觉得是在施恩帮助林傲梅。 就像当日听到她在素心庵遇险,詹玄羽只知道,要救她,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呢? 詹玄羽不知道。 但保护她,似乎是他脑海深处中本来就存在着的意识,无须计较轻重,无须权衡利弊。 此时林傲梅这般郑重其事的道谢,倒显得二人很是疏远生分,令詹玄羽不太舒服。 “你好好养着伤,就是报答我了。手不是还伤着吗,不将养着,又在瞎捣鼓什么?”詹玄羽并不承林傲梅的谢,见她瓷盅换瓦罐,似乎还得捣弄什么,便颇有兴致的问。 “辛夷花,制些香料。助祖母安眠。”林傲梅并无隐瞒,拿着瓦罐凑近詹玄羽,笑问道:“好闻吗?” 辛夷花芳香馥郁,詹玄羽闻了一下,便转开脸道:“太浓,有点呛。” 远不如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清冷之香来得怡人。 “我觉得挺好阿。”林傲梅蹙鼻闻了闻,将罐子搁置一旁,心想着既然太浓,还得另想法子释淡一些。 “适才那个瓷盅又是什么?吃的?”傲梅阁极少焚香料,大多是摆放新鲜的时令瓜果和鲜花,香气恬淡自然。 詹玄羽随手拿起一个柑橘,手指骨节分明,简单剥着果皮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显得很是赏心悦目。 “玫瑰。做玫瑰花糕的。”林傲梅见詹玄羽吃了柑橘,便打消了给递茶的念头:“世子去而复返,可是还有事?” “有事阿!”詹玄羽速度极快的随意接口,也不知是说真还是说假。 若是以前,林傲梅对他吊儿郎当的话语必会不接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此下却思索了稍许,凝眸问道:“麒麟木有消息了?” 詹玄羽斜睨了林傲梅一眼,这丫头,似乎越发看透他了,都卖不了关子,耍不了她了。 将怀揣的密函递给林傲梅:“你自己看!杜家可够能耐的。” 那密函外封已被撕开过,明显詹玄羽已经看过了函中的内容。 密函字句简短,却极完整的交代了所调查的消息。 怪不得詹玄羽会说杜家能耐,这般大胆的行事作风,当真是无法预料。怪不得世人皆可遇不可求的麒麟木,能落到杜柳清的手中。 “沾满了血的麒麟木雕刻成三面观音,好在祖母并没有收下,否则岂非折寿。”林傲梅俏眉浅蹙,反应过来才觉此话说不得。毕竟这座三面观音,被请进慈熙宫,由太妃供奉了。 好在詹玄羽似乎没觉得此话哪里不对,以林傲梅对孟氏的敬重,有此想法正常不过。倒叫詹玄羽诧异的是,之前林傲梅在他面前素来滴水不漏,像这般发牢骚的模样,实属头一次见,甚是有趣。 “事情虽查得差不多,但唯一可做首告的人至今还伤重着,怕是还得耗些时间才能有下一步安排。”詹玄羽道。 “不急。不是吗?”林傲梅浅笑安然。 麒麟木一事不小,但以杜家的权势,若事情平平静静的被引出,要压下也不是难事。唯有个大的开端,数罪并发,才能一举将杜家置之死地。 而这个大的开端,非贩卖军火的事情莫属了。 而这事又不比麒麟木的事这样可以不为人知的调查,需得待时机。因着上次林傲梅对赵松的那一威胁,怕是短时间内,他们都不敢有动作了。即便是有,也会更加小心谨慎。 林傲梅自知无意间给詹玄羽添了麻烦,面上虽不表露,但也甚是心亏。 “确实不急。”詹玄羽心领神会,也诧异林傲梅能这般沉得住气。本来还有些担心她知晓之后,会趁如今杜柳清处于下风之际,迫不及待要揭穿此事,免不了他要一番阻拦。 看来他是多虑了,这丫头,本就不似一般女子。她性子沉稳,堪当大任。圣上和父王多年的夙愿,她必能当得大梁。 “本来我这边也只追查到赵松那里,好在你那一打岔,让杜家也无所遁形。多了个渠道去调查,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必一网打尽。”若无林傲梅那一打岔,兴许上次就能截获一批。但也顶多问罪个赵松,杜家还牵扯不到。所以詹玄羽完全不觉得林傲梅给他添了麻烦。 这么一说,林傲梅安心了不少。 最后也不知詹玄羽怎么说的,竟把林傲梅预备给黎郁之做的玫瑰花糕坑走了一半,答应做完后给他留着,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无奈,林傲梅只能吩咐以蝶又去多采了一篮子的玫瑰花瓣。 杜柳清在林严昱的护送下回了相府,本打算去见林箭澜,却被石稀拦在了拂杉轩的门外。 “夫人,老爷吩咐过,不见你。”石稀的话,让杜柳清心如刀割。却深知此时的处境,她更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态,只得强撑着道:“那我等老爷得空了再来。” 这还不算,在杜柳清一如既往要回秾华院时,却也下人被告知,林箭澜命她以后迁到雨泽院去住。 雨泽院?这是在大张旗鼓的昭告府中人,她已经失势了! 林箭澜本没打算做这么绝,但詹玄羽的话,终究让他意难平。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林傲梅,没脸再去见她,更别提什么交代。 四姨娘闻风,私下里笑得都快岔气了。还遣人送了碗安胎药去给杜柳清,明目张胆的好生嘲讽了一番。 杜柳清自是不会喝这安胎药,直接砸了,又道那药有问题,连同四姨娘派去的人都给杖责了好几十大棍,半死不活的被拖回了四姨娘处。 杀鸡给猴看的一出戏,终究是让四姨娘消停了。也让府中人多存了三分畏惧,知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孟氏对此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待杜柳清临盆之后,再同她算这笔总账。只心觉委屈了林傲梅,还将她唤到了常青院,好生安抚了一番。 “梅儿,你受委屈了。碍于她如今有着身孕,她虽罪不可恕,但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你放心,待她临盆身子养好后,祖母必定给你个交代,也省得落了她杜家的不是,言我们不讲情面。只得先委屈你了。”孟氏叹道。 林傲梅知道孟氏对杜柳清火气甚大,但顾着杜林两府的情面,也尚得留几分余地,怕是孟氏心中已经很是憋屈不好受了,却还顾着要安抚她。 靠进孟氏怀中,林傲梅娇嚅道:“有祖母和爹爹在,梅儿怎么会委屈呢?” “你小小年纪,却是心宽。也不知是随了谁。”孟氏摇头苦笑。大抵是随了芊芊。 “祖母您菩萨低眉,慈悲六道。梅儿想随着祖母呢。”林傲梅一张巧嘴,总能让孟氏开怀。 忽听得外面传来袁嬷嬷的声音,林傲梅疑惑望了孟氏一眼,凝神细听,袁嬷嬷已经没有说话,而是守门府卫的声音:“夫人,老夫人是真死命令吩咐下来了,再不让您踏入常青院半步,小的们不敢忤逆阿,您莫要为难小的们。” 杜柳清未曾想到,回了府竟是这样的待遇。从富丽堂皇的秾华院搬到了偏僻的雨泽院。虽没禁锢她在府中走动,也没克扣她的用度,但却谁都不见她。林箭澜如是,孟氏也这般。 其实林箭澜和孟氏并没有商量好,却是不约而同都做了同样的事——不见杜柳清。 “往后当她不存在便好了,相府还养得起个闲人。”孟氏嗤之以鼻,一想到杜柳清就糟心。好在听声音,她似乎已经识趣的离开了。 袁嬷嬷进了门来,孟氏吩咐她道:“你去告诉三姨娘一声,雨泽院的一应用度都按例给,不得少一个子,更不能多半个子。府中上下全部传令下去,除了雨泽院她自己的丫鬟婆子,其它人都不许往她跟前凑,给我有眼力劲一些。” 林傲梅并未阻拦,但同样的也没有添油加醋。杜柳清腹中这个孩子,真是来得太过及时。 虽如此,但既然之前决定放过这孩子,只要杜柳清不再作妖,林傲梅如今也不至于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杜柳清如今的寄托都在腹中这个孩子身上了,只愿这孩子平安健康的生下来,能搏得林箭澜和孟氏的恻隐同情,挽回几分局面。 而据说,近日朝堂出了件大事儿。大皇子妃的娘家犯了事,被圣上下令封府追查,一干人等全部被收押大理寺。 不过几日,便传出大皇子妃失德被废,身染恶疾,不治而死。 而出云国历来流传下来的规矩,若皇子妃染疾而亡,其皇子需在三月内另立正妃,冲喜去晦。 本来事情同林傲梅这边一点干系也没有,但偏偏,大皇子请旨赐婚的对象,是林傲梅。 若只有詹玄耀自己去请旨还不算什么,难办的是,连皇后都亲自操办此事。皇后一出面,便是代表着整个田氏一族,都想这大皇子妃的位置落在林傲梅身上。 林傲梅如今声名远扬,且林箭澜颇得圣宠,态度又一向明确中立,是极为难啃的一块肉。 关键是,詹玄耀自个儿中意。他一出口,皇后思虑起来,觉得这个决定有利无弊,便也应了。 杜家和田氏一族积怨已久,又因杜柳清的缘故,使得田氏一族和林箭澜之间虽无什么冲突,但关系也是颇为尴尬。 至于端允王一事,虽说端允王在林箭澜手里吃过哑巴亏,但损失的只是端允王个人而已,并没有直接损害到田氏一族的利益。甚至于,还让田氏一族在京城搏了个美名。是故田氏一族中,除了端允王,其它人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更别说记恨林箭澜了。 若能借此联姻之事与林箭澜化干戈为玉帛,更不失为詹玄耀的一大助力。 所以,大皇子的提议,得到皇后甚至是田氏一族所有人的支持和赞同,便顺理成章了。 第185章 璃王助攻 未央宫内,皇帝和璃王相对而坐,二人正在对弈,皆垂着眸视着案上的棋局。 “皇兄是说,之前大皇子已经求娶过傲梅一次了?”那时璃王正出巡公干在外,且被皇帝压下,所以对此事倒是没有听闻。不仅璃王,可以说谁都不知道。 “是。”上次詹玄耀求娶,皇后并未出面,大皇子妃又还健在。皇帝驳回的理由很充分,直接将詹玄耀训了一顿。 但这次,情况显然没上次那么简单。 兄弟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不可能让林傲梅嫁给詹玄耀。 亚父的孙女,岂容田氏肖想? “你上次见过她了,怎么样?”皇帝落下一子,黑子瞬成步步紧逼之势。想了想又笑道:“朕错问了,单是黎芊芊的女儿这一点,她再不好,在你眼里也是好的。” 三言两语,可见皇帝对璃王知之甚深。 璃王也落下一子,白子固守着西南角,让皇帝无处可攻:“亚父的孙女,能差到哪去?这么久,皇兄还未见过?” “之前暗示过林箭澜了,那厮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放在心上。”皇帝摇头无奈道。赏了十二匹冰丝绒锦,连个林傲梅的亲自谢恩都换不来。 璃王也清楚坐在这位子上的无奈,又岂能随心所欲的去见一个臣子之女。若真无缘无故见了,怕是会直接将林傲梅推到风口浪尖去。 “如今大皇子旧事重提,又理由正当,皇兄打算如何推诿?”田氏一族是站在大皇子身后的,有利的事,自然更会支持,怕是没上次那么好唬过去。 皇帝不甚在意的凝眸落在棋盘上,笑道:“急什么,不是还有个林箭澜吗?那头犟驴,田氏一族对上他这性子的,可半点法子都没有。他又向来视女如命,田氏敢跟他杠,怕是还得焦头烂额。” “皇兄高见。”璃王顿时笑了,可不是?林箭澜那愣头青可不是好惹的,又有皇兄暗中在背后撑腰,加上他自己那软硬不吃的性子,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人会忌讳田氏一族,偏林箭澜是不会的。 皇帝虽不愿赐这桩婚,但也不好明目的驳回。不过好在林箭澜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倒也无需过于紧张。 这事虽是这么个事,但……璃王神思泉涌,一不留神,白子便被黑子杀了一片。璃王却因想到了妙策,毫无懊意,骤然起身道:“皇兄,臣弟突然有急事,先行告退。” 也不待皇帝点头,便兀自走了。 输了就跑? 皇帝摇了摇头,却不甚在意。 璃王出了宫直回王府,清点了影卫的人数,果然,这些天出任务的出任务,同詹玄羽随行的随行,都不在京中。 招了心腹前来,耳语了一番,那人听完明显愣了一下:“王爷,这是何用意?若是被世子知道属下骗了他,那属下这条小命也就玩完了……” “有本王罩着你,怕什么?你马上出京去,把我交代的话告诉世子就是了。切记别被世子看出端倪,否则你也得完!”璃王觉得他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就看这厮能不能顶住压力,好好传话了。他就不信,傲梅那丫头天仙一般的人,玄羽那小子能没半分心动? 那小厮欲哭无泪,却只得认命的充当信使,快马加鞭出了京城。 因为詹玄羽这些天并不在京,而是受皇帝的密令,暗访了棘扬关,暗中监视着在关中督工的二皇子詹玄启和四皇子詹玄濋。 且好巧不巧,部分影卫去了靖州,还有一部分一直在追踪军火一案,此番剩下的影卫也不多,都随行詹玄羽去了棘扬关。也就导致了,詹玄羽这些天对京中的消息一无所知。 这也导致了,璃王一招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十分奏效成功。 这小厮是璃王的心腹,他来传的消息,詹玄羽自然没有怀疑的道理。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在听完消息之后,差点便稳不住,万千响雷轰轰在心头炸过:田氏一族施压,为詹玄耀求娶林傲梅!林箭澜为保女儿,正要赶在圣旨下达前物色女婿为林傲梅订亲。而皇帝为免林傲梅嫁入大皇子府,也退而求其次想将她赐婚于五皇子! 无论是哪一条,都让詹玄羽陡然愤怒和烦躁。一颗心似乎被灼烧着,泛着疼,又被紧揪着。 林傲梅要订亲? 对了,大皇子妃病逝,如今大皇子正妃之位悬空,光明正大的求娶林傲梅确实不为过,也指摘不出詹玄耀什么错处来。 该死!他早该想到的,早该事先安排的!林傲梅怎么能嫁给詹玄耀,又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指婚给其它人? 如今林傲梅会不会正害怕的彷徨无措,还是一脸看透红尘的觉得无所谓指婚给谁? 詹玄羽担忧,愤怒,烦躁,却又觉得这些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在烦躁什么?愤怒什么?仅仅是想到林傲梅可能要被指婚给其它人了,他就抑制不住的难受。他甚至急切的想将林傲梅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难道,这就叫占有欲?难道,不知不觉间,他真的爱上了林傲梅? “你下去。”詹玄羽脸色阴深沉凝,对那传信的小厮道。 “世子……”小厮看他脸色不对,略显担忧的低唤道。王爷没说会有这一遭阿,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滚!”詹玄羽杂乱烦躁,语气也暴躁。吓得小厮不敢再多看一眼,忙跑了。 完了完了,就这反应,要是被世子知道他传的话是三分真七分假的,还不把他剁了喂狗?我的王爷阿,你害死奴才了! 詹玄羽并没有多瞥一眼小厮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只是想不通,他怎么就栽在林傲梅手上了? 一开始知道她,是因为她是芊姨的女儿。又因为无霄在虚子山被她刺了一簪子,知晓簪子在她手上,又觉那紫玉簪事关重大,放她那里不安全,这才几次三番要去把紫玉簪盗出来。 为了找簪子,他不由自主的查探她的一举一动。可是,等到回过神,却仿佛连心都落她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已经记不得了。 是第一次夜半闯入她闺房,被她算计踩了一脚时;还是见到她对杜柳清流露出那滔天恨意时;抑或是雾气迷蒙误入了她的浴室;还是在桃花宴上,还是在林府寿宴之上,还是在月色下的傲梅阁檐上,还是在寇窝那会子,他踹开了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她衣襟半开,削肩微露,手上鲜血淋漓,却仍咬牙攥着紫玉簪往贼人身上刺去的决然和坚贞。 詹玄羽脑中不断的回放记忆,讶然惊觉,对于和林傲梅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他竟都记得如此刻骨铭心。 他真的爱上了林傲梅? 原来,这就是爱吗? 林傲梅,林傲梅,林傲梅……詹玄羽脑海中不断反复浮现的,只有林傲梅。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她,想对她表明心迹,甚至想抱她,想拥她入怀。 詹玄羽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只是这么想着她,便觉得心间泛着丝丝缕缕的甜。 “来人!”詹玄羽推门而出。 “主子!”众影卫现身垂首回道。 “这边事情处理完还得多久?”詹玄羽心里暗骂詹玄启和詹玄濋没事找事。 无霄为难了,这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他也不知还得多久:“这……” “算了,这边你们盯着,本世子有事,要先一步回京。” 无霄对詹玄羽的话素来听命,下意识应到:“是!”反应过来顿时愣了,以为听错了:“阿?” “他俩近两日应该还没什么动静,但也要盯紧了。定要适时掌握证据。圣上此番,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皇帝的心思不难猜,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还是想在最后尽力保二人一条命的。 无霄还是道:“可是,圣上要主子你亲自盯着……” “我有事,要先回京。你们别走漏风声。”现在不是战时,只要不误事,皇帝知道,也顶多训斥一番,还能拿他问罪不成? 无霄还未应答,詹玄羽便已火急火燎的走了。 棘扬关离京都还至少两天的路程,他得尽快! 无霄呆怔着,上次主子这般火急火燎,是为了到素心庵救林二小姐,此番又是为了什么? ——————分割线—————— 南郊酒楼 林傲梅带着黎郁之到时,尚未说什么,那掌柜的便似先知一般,拿了天字号的对牌给林傲梅,要二人到天字号房等候。 林箭澜和孟氏很是不放心,本想一同前来,却又担心犯了明衡子的忌讳,终是作罢。 天字号房无疑是酒楼中最好的雅间,里头的装潢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就连脚下的绒毯,都是寸尺寸金,极尽奢靡。 二人坐下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明衡子的身影。好在屋中有藏书,林傲梅翻看着手中的游记,颇是津津有味。 黎郁之虽一开始有些心焦,但受林傲梅的影响,不一会儿竟也看得甚是入迷,全然忘记还在等人。 明衡子未从正门入内,而是从临街道口的窗棂一跃而入。 黎郁之抬起眼眸,只见来者老翁衣衫褴褛,戴着青色箬笠,虽年过半百的模样,却是精神抖擞,朝气蓬勃。 黎郁之当即反应过来,忙起身作揖:“黎郁之见过老前辈。” 明衡子也在打量着黎郁之,深觉他的模样酷似其父黎靖。 当年的黎家,也就黎靖让他还存有几分好感了。其他愚忠的愚忠,认死理的认死理,明衡子很是头痛。也不知道黎靖的儿子,又是何性情。 林傲梅也见了礼,奉上清茶,明衡子牛饮了一杯,方对黎郁之道:“以后虚礼可免,只是你当真要随老夫?” 黎郁之还未答话,明衡子又道:“跟着老夫风餐露宿不说,不景气时沿街乞讨也是常事,你这小身板,受的住?” 黎郁之性子坚毅,又决心磨练,自是无惧。毫不犹豫的点头肯定。 风餐露宿不假,这沿街乞讨,林傲梅深觉明衡子是在夸大其词。 看这酒楼掌柜的行径,这家酒楼定与明衡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单这酒楼便是日进斗金,哪里就得不景气的沿街乞讨了。 孰不知,明衡子为了磨砺黎郁之,在他们走后的前三个月,黎郁之基本上真的都是在沿街乞讨,过得苦不堪言。 当然,这些林傲梅并不知晓。 “一切烦劳前辈了。”林傲梅压下心中诸多不舍,定定望着明衡子道。 “放心,他若受不住了,我就带回来还你。”明衡子半真半假的道。 黎郁之坚定的摇摇头:“郁之受得住,学有所成之日,再回来见表姐。”那时,便换他来保护姐姐! “无需如此紧逼自己,姐姐只要你平安就好。”林傲梅将包裹系在黎郁之肩上。 “姐姐亦然。真的没事吗?”黎郁之很是担忧。毕竟相府上下已经先得了消息,大皇子请旨求娶林傲梅。事关林傲梅的终身大事,虽说八字还没一撇,但黎郁之不可能不挂念。 林傲梅懂其意,慰道:“没事。有爹在呢,你无需担忧这个。” 林傲梅自己倒也真没怎么担忧,反倒有些想看看,林箭澜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可是……”本来已经不舍担忧,又在这当口生了这事,黎郁之实在心中郁结。 明衡子最是见不得这种画面,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便催促道:“行了,同你姐姐告别,我们该走了。” 黎郁之不敢违逆,跪别道:“郁儿拜别姐姐!” “走了走了!”明衡子拉过黎郁之,如同来时那般,便从窗棂一跃而下。 再不拉走,磨磨蹭蹭的,这姐弟俩非得落泪不可。 林傲梅移步到窗前,已不见二人踪迹。 驻立良久:郁儿,但愿你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黎郁之躲在巷末,看着林傲梅立于窗前,久久未曾离去,心中不舍更甚。直到明衡子不知从哪赶来一匹简陋的牛车,他才收回视线,上了牛车出了京都城门。 而此时,詹玄羽一身雪衣,戴着遮颜的帷帽,恰好入了城门。擦肩而过,詹玄羽敏锐的扭头回望。 黎郁之?还是他看错了?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 把人吓跑了 詹玄羽定睛细看,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过,看黎郁之神态自若,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模样,便也没去多管。他现在,只想去找林傲梅。 几经折腾潜入傲梅阁,却没看到林傲梅的身影。詹玄羽不免有些懊丧,适才碰见黎郁之,就该上前问他林傲梅在哪里的才对。他们姐弟在一块儿的几率很大,他适才一条心只想赶来傲梅阁寻人,全然没想着黎郁之既是在外边,林傲梅也很有可能不在傲梅阁。 怎么一碰上林傲梅的事,他就有些急昏头了呢? 詹玄羽赶回适才看见黎郁之的街道上,眼看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了头绪。好在左顾右盼寻了一会,竟让他认出了相府的马车。 南郊酒楼? 林傲梅只听得雅间的花梨木门有动静,刚一转身,便被抱了个满怀。 淡淡的冷香笼罩而下,将林傲梅紧紧的圈在怀中。 林傲梅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似的,竟惊得片刻没了反应。 “世、世子?”即便镇定自若如林傲梅,此时也惊得话语磕巴了。 这祖宗,干嘛呢? 詹玄羽眼眸半阖,心中的大石头好似落了地,浑身轻飘飘的。 也是,两天两夜的路程,詹玄羽愣是一天半不到便赶来了。马不停蹄本就是耗神的事,期间为了节省时间,他只喝了点水,饱腹的东西半点未沾,更没合过眼。此时抱着林傲梅,只觉头重脚轻,手脚乏力。 林傲梅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詹玄羽整个人的重量越来越往她身上靠,好像正晕晕沉沉的一般。 果不其然,还未待林傲梅做出反应,詹玄羽便像断了线似的倒向林傲梅。 林傲梅没有防备,受不住力,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晕过去了?? 原本以为这祖宗是存心轻薄,看起来,竟是病了。见他明明晕了过去,却还抱着自己不放,林傲梅半是羞赧半是恼怒,最后还是无奈的费力将他挪到了雅间的榻上。 墨黑发丝有些凌乱的散在塌旁,他的睫毛很是浓密修长,覆盖着熟睡般闭着的眼,衬着那俊美无笃的容貌,煞是勾人心魄。 林傲梅自认容颜不逊,但看着眼前熟睡似的人,竟有种自惭形秽的心理。 恍然察觉自己居然看出了神,林傲梅莫名的俏脸一红。忙整理了微乱的衣襟,思索稍许,半掩着门,到门前低声吩咐店小二过来,要他到楼下的马车里唤白嬷嬷过来。 好在送黎郁之过来,随行的是白嬷嬷和苗嬷嬷。 见詹玄羽没有丝毫动静,林傲梅犹豫了片刻,伸出手轻探了一下他的额间,没觉得有发烫的迹象,松了口气后,却又担忧的探了下他的鼻息。 还好,有呼吸。 顿时抚额暗骂自己是不是傻了,怎么可能没呼吸…… 好在白嬷嬷把了脉后,确认詹玄羽只是稍微感染了风寒,加之劳累过度,又好似饥肠辘辘的,导致脉象虚浮。 “小姐,让世子休息着,醒来先喝些汤水,再吃点东西,应该就能精神许多了。”端看詹玄羽疲惫不堪的模样,便知大部分原因是太累了。 “劳嬷嬷去楼下叫掌柜的备着,等世子醒来可以用。”詹玄羽对她有救命之恩,林傲梅万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虽很不解这祖宗怎么累成这样还来找她,但总归要让他先歇息着。 白嬷嬷自认自己这老命是詹玄羽救下的,而林傲梅更是比她命还重要的人,詹玄羽的大恩她不敢或忘,遂也不假思索的去照办了。想着羽世子是天之骄子,口味定然很高,她需得亲自去盯着,不能出半点差错。出雅间时还帮林傲梅带上了门。好歹孤男寡女的,还是需打掩着。 林傲梅目光滞留在詹玄羽的容颜上,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索性拿起适才的那本还未看完的游记,坐在一旁翻看。 除非这祖宗醒来,否则怕是走不了了。 若是其它人,林傲梅自然没这么菩萨心肠。但这人是詹玄羽,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人情是最难偿还的,且还是这过命的人情。 这个月份,天气俨然已经泛着一丝热意,却又还未到酷暑之时,自然尚未到用冰块来消暑降温。 詹玄羽睡得很沉,但呼吸间似乎急促了一些,应是热得有些不安稳。 林傲梅眼眸半抬,随手拿过一旁的团扇,轻轻帮他扇着,视线又落回书上。 屋中静谧如夜,林傲梅一心看书,并未察觉此情此景,弥漫着万千和谐温馨。 詹玄羽可能睡得太过安稳,竟是睡了好几个时辰才转醒,汤菜都热了两三回。 他刚睁眸,林傲梅便有所感应一般的抬头。 四目相对,林傲梅安下心,展颜一笑:“世子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詹玄羽一时不知自己是否处于梦中,眼睛自睁开便看到了林傲梅,这种感觉实在过于美好。盯着林傲梅,舍不得挪动半寸,浑浑噩噩的问道:“这是哪里?” “不知这是哪里,世子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林傲梅笑问,只觉他发糊涂的模样甚是好笑。 不过一瞬,詹玄羽脑中便恢复了清明。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林傲梅唤了白嬷嬷拿汤菜进来。 “世子此番是累晕的还是饿晕的?先喝汤吃点东西裹腹。”林傲梅记着白嬷嬷的叮嘱,先盛了碗汤递给詹玄羽。 詹玄羽盯着那端着瓷碗的纤纤玉手,眼眸微弯,计上心头,便故作虚弱道:“我怎么手脚乏力的。” 林傲梅听他这么说,便将汤搁在桌上,一本正经的道:“世子身子骨若是虚弱,要多节制,切勿过度操劳。” 虚弱?要多节制? 詹玄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忍不住咳了好几下。 正常来说,自己这种情况,又说手脚乏力,她不应该尽力表现,亲力亲为的喂他这个救命恩人喝汤吗?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怎么办?自己看上的,只能认栽了阿。 为了让林傲梅明白,他是个身强力壮的铮铮男儿,詹玄羽毫不犹豫的将汤一口闷了,颇有些壮胆的意味。 他本想回来后,先了解事情的情况到什么地步再看怎么解决的,但见到林傲梅,只觉没有什么事,比他表明心迹更重要。 无论事情到什么地步了,即便连圣旨都下达了,那又怎样?他喜欢林傲梅,不,是深深的爱着林傲梅,难道还会因为其他事而改变或者让步的吗? 原先没察觉到心意还自罢了,这一察觉,竟一发不可收拾了一般,詹玄羽明确的知道,自己对林傲梅的情感,怕是已经深入骨髓,病入膏肓了。即便此时林傲梅就在自己眼前,他还是想抱她,想亲近她。可是,他不敢,唯恐惹她生气恼怒。 明明他是那么姿肆洒脱的一个人,现如今面对林傲梅,却觉得局促拘谨,不敢冒犯。 “怎么了?”见他出神,林傲梅问道。 “我、我……”詹玄羽启齿欲言,却愣是说不出口。他从未这般别扭过。 林傲梅目带询问,心下也知道詹玄羽应是有事的,否则不会这么急急的来找她,只是不知他是从哪里赶过来的。 “我、我……”詹玄羽深吸了口气,本想一鼓作气的说“我心悦于你”,岂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是变成了:“我听说詹玄耀请旨求娶于你?” 林傲梅眨巴几下眼,点点头道:“确有此事。只不过……”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委身于他的。”这话既开了头,詹玄羽便索性劝慰道。见林傲梅神态还算自若,便放心了些。 “此事尚未定论。皇上日前确实透了口风给父亲,这几天父亲一直在朝堂上故意针对压制田氏,意思不言而喻。我估摸着于公于私,皇上都不会同意这件事,父亲亦然。”于公,田氏一族权势滔天,大有直逼皇权之势,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任凭田氏继续做大。而父亲又很明显效忠于皇上,加之不喜詹玄耀,这门亲事,前有皇帝阻挠,后有林箭澜反对,自是难成。所以林傲梅很是气定神闲。 反倒是詹玄羽,关心则乱,又因远在棘扬关,被璃王三两句话带跑了,一时不察。毕竟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今回神仔细想来,詹玄耀手脚再快,哪里可能这么快,就到那种需要把林傲梅推出来指婚的地步了?无疑,他是被自家父王坑了。 詹玄羽稍捋了下思路,顿时明了。严重怀疑,一摊上林傲梅的事,他是不是就真的没了脑子? “那、那就好……”詹玄羽慌忙吃了一口鱼肉,以示尴尬。还好刚刚没说什么抚慰她的出格话,否则就丢脸了。 他讨厌吃鱼,觉得腥味很重,但既一时不察塞进了嘴,林傲梅又正坐他对面,便还是忍着咽下去。 看他适才找来风尘仆仆,想必是有急事,难不成只是为这个还没苗头的事吗?林傲梅有些不解,便问道:“世子是从哪里过来的,为何好像赶得急急忙忙,疲惫不堪的模样?” 她目光澄澈,姣好的容颜若花盛放,娇艳明亮。 詹玄羽心中计量,如果此时对林傲梅深情款款的说上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她会不会直接回绝规劝他:“世子莫多情,情伤己,小女子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冒犯。” 詹玄羽心想,以这丫头的性子,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可若是反过来吓着她,从此躲着他,山水不相逢,那不免更糟糕了。 林傲梅发现,今天的詹玄羽似乎一直在出神,心事重重的样子。 “世子?”林傲梅低唤了一声。 詹玄羽回神,目光躲闪道:“没事。”又夹了一口鱼肉,这次还没送进嘴里就发觉夹错了,可又实在不想吃,便问林傲梅道:“你吃不吃鱼?” 林傲梅不懂他的意思,随口如实道:“并不挑剔。” “那正好,你吃。”詹玄羽想把鱼肉放到林傲梅面前,却发现桌上只有他在用的这一副碗筷。索性就着银箸将鱼肉递到林傲梅嘴前,意思不言而喻,却又似乎这只是顺手随性做出来的举动,没有其他意思。 嘴角暗暗微勾:好机会阿!她要是就着银箸吃了鱼肉,证明心里肯定也是对他有意的! 嗯,如果是这样,那他就趁机表个白! 林傲梅不知他心中所想,如此举动,只吓得她撤了椅子往后退,柳眉浅蹙:苍天,这祖宗今天抽什么风?而且,那双银箸,他刚刚用过了? 刚刚抱她,念在他是身子不爽迷糊了,她也没计较了,这会子的举动,又是想怎样?他对女子都如此随性的?仗着长得好,便能对女子随意撩拨?他对每个女子都这般处处留情,举止引人遐想? 詹玄羽实在是冤枉,天知道,他对其他女子向来唯恐避之不及,多说两句话都不曾的,怎么可能举止亲昵? 眼看着林傲梅说了一句什么,转身便走了,詹玄羽风中凌乱。脑中轰轰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林傲梅刚刚问他什么? “世子一直如此举止轻浮,沾花惹草的吗?” 完了完了,还没出手就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追出去吗?不行,外头人来人往的,还是得避开着人的时候再去找。 归根究底,詹玄羽觉得,都怪璃王!他要是没瞎闹诓了他回来,能成现在这样吗? 一桌子饭菜,詹玄羽也没心思吃了。 气都气饱了,他要先回去找家中老头算账! 林傲梅直到躲进马车中才松了口气,白嬷嬷尾随其后,见她半含羞赧,神色不定,不由心里嘀咕:莫不是羽世子对小姐表明心迹了? 白嬷嬷心里有数,羽世子十有八九对自家小姐是有情意的,只是不知,究竟具体到何地步。 白嬷嬷不好直接问林傲梅,便寻了机会同苗嬷嬷透了漏。 苗嬷嬷其实比白嬷嬷还更早有这个猜想,只不过她素来藏得住事。 苗嬷嬷曾不止一次的在傲梅阁看见过詹玄羽来寻林傲梅,但之前顶多猜测二人在私下可能颇有交情,所以才会在那日遇山贼走投无路之时求救到了璃王府。 可是,詹玄羽得知林傲梅遇险时的急切和不假思索的出手相救,那份实实在在的担忧关心是藏不住的。那时苗嬷嬷便心知肚明,詹玄羽对自家小姐的心思,绝非简单的交情二字可比拟的。 想是这么想的,但白嬷嬷问了,苗嬷嬷也只是道:这种话可切莫乱讲,省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虽如此道,但二人眼神中,是于彼此间的心照不宣。 第187章 璃王再助攻 见到詹玄羽在此时出现在眼前,毫不夸张的说,璃王是吃惊得愣懵愣懵的。 他以为,詹玄羽得知消息可能会写个急信回来,再顶多也就在那边忧心记挂着。而等那边公干完回了京来,便能发现这一切是虚惊一场,到时觉得佳人失而复得,肯定会庆幸松懈,他再趁机追问,不信詹玄羽还藏得住对林傲梅的心思。 可是,詹玄羽现如今是个什么操作?口信才传出去多久,他直接回来了? “竖子混账,你有皇上密令在身,公事未完,怎能私自回来?”璃王边说着,赶忙关上了门。虽说府内若铁桶一般,但璃王情急之下,还是关了门。 詹玄羽老神在在,却明显眸光不善:“不是你把我诓回来的?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害他把林傲梅吓跑了,他未这般心思去接触过女子,眼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璃王焉会知詹玄羽所说的“害”指的是哪桩,颇有些心虚,却仍理直气壮的道:“我只是派人传个话给你,焉知你这混账就敢这么回来了?”不过,如此一来,这小子的心思既连追问试探都不必了,这不昭然若揭了吗? “你去见过梅丫头了?”为了谁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回来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见谁了。看詹玄羽神色虽难掩疲乏,但却没有急色。显然是先见过了。 不提还好,这一提,詹玄羽脸色都黑了:“都是你这老头害的,现如今把人吓跑了,你说怎么办?” 这璃王就云里雾里的,什么把人吓跑了?而且关他什么事?就算詹玄羽情急之下以为林傲梅要被指婚了多抚恤她几句,也不见得就会把人给吓跑了。说不定还会让梅丫头觉得詹玄羽对她关怀备至,怎么可能吓跑?这不可能,不合常理阿!除非,这小子做了什么其他事了! 璃王斜睨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詹玄羽,比如,情急之下,这小子醋意横生,强行壁咚,把人吓到了!又或者,赶到之时,按捺不住涌动,表明了心意,把人惊跑了! 嗯,这就合乎常理了不是? “你表明心意了?”璃王颇为含蓄的问。 若是表明心意了还好,那样林傲梅跑了,至少说明是女儿家羞涩,这还是不错的反应。可如今林傲梅跑了,怕是恼了,误会他是个举止轻浮撩拨,随意放浪形骸之人了。 “没有。”事已至此,詹玄羽对璃王也不藏着掖着了。 璃王接着追问:“那你是直接上手了?” 心中喟叹:了不得阿这小子,出手这般快狠准,自己当年若有他一半的速度,说不定就没林箭澜什么事了。 上手?这个词包含的意思就太多了。詹玄羽稍一想,觉得他那举动也勉强称得上是上手了。遂含糊其辞道:“算是。” 璃王一听,嘴角都上扬咧到耳根子去了,道:“那肯定被你吓跑了阿,哪个女子能不被吓到?” “那现在该如何补救?”詹玄羽不想知道有没有哪个女子不会被吓到,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梅丫头当时什么反应?”璃王觉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明了细节,方能献策! “她就吓跑了阿。”詹玄羽终是没面子将林傲梅扔下的话说出来。 “没点什么其他的反应?比如,哭了?或者,给你一巴掌?”璃王盯着詹玄羽的脸看,没发现有巴掌印,暗道有机会。 “没有。”詹玄羽不明所以,他不过夹了块鱼肉给她吃,怎么就得哭了?还要给他一巴掌? 罢了,如果现在给他一巴掌能让林傲梅消气的话,詹玄羽也认了。 璃王得知林傲梅“默默承受”,自以为心中有数,想来,这是郎有情妾有意,流水多情落花有意阿! “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女子虽难养,却不难哄。”璃王也不计较詹玄羽私自回京的事了,回都回了,还能怎么办。反正那边事情能办好,不影响结果就是。 “哄?”詹玄羽实在没概念,哄字一诀,如何施展。 “要么投其所好,要么厌屋及乌。”璃王点道。 詹玄羽懂这话的意思,沉凝稍许,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 璃王眼中冒着肯定的火光,大有给打包票的意味。 “知道了。”詹玄羽心有主意,转身便要走了。 “羽儿,你对梅丫头,情感几何?”心中有数,却还是想听詹玄羽亲口说出来。 詹玄羽脚步顿了顿,想到林傲梅,胸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缠绵。他此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真实难以掩饰的情感,自己会到现在才察觉到。 若问情感几何吗? 詹玄羽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她之于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之前的掩饰,大抵是因被说中了心事的欲盖弥彰。因他自己也无所觉,心虚之下,便下意识装着不以为然的反驳。 现如今,詹玄羽坦荡的认知了,对于旁观者清,比他还早有所觉之人,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 厌屋及乌一则,詹玄羽觉得不难办。倒是这投其所好,有点不知从哪里着手阿…… 林傲梅喜欢什么呢? 夕阳便从詹玄羽想着该如何投其所好的时候偷偷溜走了。 月朗星稀,林傲梅坐于妆奁台前,轻绞着半干的长发。她眸光虽落于镜上,却又似乎涣散着,透过铜镜在想着什么。 突然,铜镜内若隐若现照射出另一个身影,正立于林傲梅身后。 林傲梅眸光顿了顿,手上动作却未停。这人现在出入傲梅阁倒是越发行云流水了…… “那个、你还在恼我吗?”詹玄羽小心翼翼的发问,生怕惊到了她。 林傲梅并无觉得被吓到,毕竟詹玄羽会来,在她意料之中。她也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这么觉得。所以,才会提前摒退了左右。 生气恼怒倒是谈不上,毕竟詹玄羽的人品性情,林傲梅潜意识里还是认同的,不觉得他是存心轻薄无礼。那会子与其说是恼怒径走,不如说是羞赧不知该做何反应,落荒而逃。 是故,詹玄羽此时这么发问,林傲梅一时难以回答。 肯定回答又好像显得小气,否定回答又好像毫不计较。所以,林傲梅静默以对。 詹玄羽却觉得她是默认了,故意不同他说话。轻步上前,声音放软了道:“你别恼我了,是我不对。” 他素来自认口齿伶俐,但现在在林傲梅面前,踌躇了许久,却只憋出这么一句。说多了怕她觉得油嘴滑舌,说少了又怕她觉得敷衍应付。实在是纠结得要命。 林傲梅微讶,这祖宗说什么?向她赔不是? 转过身望了詹玄羽一眼,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莫不是真的病了? 见林傲梅转过来,詹玄羽一喜。 记着璃王说的第一则,投其所好。忙把身上揣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拿出来,放在桌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能把觉得你们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都买了来,权当给你赔礼了。” 上至宝石首饰,名贵香料,下至玲珑糕点,小泥人儿,满满当当放了一整桌。 林傲梅摸不着头脑,抚额无奈道:“世子,这又是何意?若因南郊酒楼之事,实在不必如此,傲梅愧不敢受。” “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就不留。”詹玄羽见此招奏效,方松了口气,在圆凳上坐下。 林傲梅自是一件都不想收的,却抵不过詹玄羽软磨硬泡,最后便选了一个仙女模样的小泥人儿和一个青黛色的小玩意儿。不为别的,只因不起眼也不贵重。 那青黛色的小玩意儿,林傲梅拿着凑近了一看,竟是个做工精致的哨子。小小一个,雕刻了两片枫叶,甚是相得益彰。不明所以,也觉得很是有趣,便放在嘴边,轻吹了一下。 “哔!” 林傲梅不曾玩过这种哨子,以为小小一个,顶多声音粗糙低沉,不会吵到。不料这一吹,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尖细,直把自己吓得磕绊了一下。 “噗嗤!”詹玄羽见她毫无防备,被吓得肩膀都颤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傲梅目光呆滞了片刻,有些尴尬的扫了眼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詹玄羽。 詹玄羽瞬间止住了笑意,眼神漂向别处解释道:“这哨子叫焦木三音核哨,出自代国巧匠鲁阳大师之手。” 林傲梅出乎意料的看着那哨子,不太懂明明是青黛色的,为何叫焦木。她只知道这个名字透着一股“这哨子很贵重”的感觉。林傲梅顿时不太想拿了,但自己吹过一下,再放回去又不太好,索性只能收了。 第二则,厌屋及乌。这个詹玄羽是乐于出手的。本来他就是回来解决这个事情的。 “大皇子请旨求娶的事,你打算做何安排?”目前林傲梅所忧心的,大抵就是这一桩了。 而自从明了皇帝对黎家的态度之后,田氏本身又权势滔天,且因孟氏寿宴一事,林箭澜对詹玄耀定然意见颇深,有了这几点因素在,林傲梅其实就不会那么心慌着急,觉得事情怎么拖都是能拖过三个月的。而詹玄耀正妃是病逝,按规矩是要在三个月内娶正妃过门冲喜的。是故,林傲梅也只是静观其变。 之前未有詹玄耀请旨求娶的时候,林箭澜在朝堂素来中立,万事也就事论事,不会故意对田氏一族有微词。 而这些天来,林箭澜一直在朝堂和田氏故意对立,即便无事也要呛两句,偏皇帝还故意纵容着,只在太过分的时候四两拨千斤的制止了。偏偏杜府因着杜柳清的事,此时也更想让林箭澜念情,加之本身又和田氏积怨已久,自然一直出声帮着林箭澜。还有璃王自然也是当仁不让。 总而言之,这几天朝堂上热闹得很,不亚于朝堂辩论的伟观。 “世子觉得,此事能成?” “成不了。”本来就难成,有他在,当然更成不了。 “那还需要安排什么。”林傲梅随手拿了根木簪,将绞干后的发丝挽起。 詹玄羽高深莫测的道:“比如,借此东风,搞一些事。有人虽现在离得远了些,但迟早还会回来。也不能让人安稳太久不是?” 林傲梅眉眼一挑,调侃道:“世子这是念着我大姐了?” 詹玄羽嫌弃的皱了皱鼻,没良心的丫头,他为的是谁,她不清楚?还这么调侃他。 脱口而出道:“只你最深得我心,也唯你最不识抬举!” 詹玄羽意在“深得我心”四个字,而林傲梅却似乎只听到后面四个字,掩嘴失笑道:“是,小女子不识抬举了,给世子赔不是。” 对比詹玄羽种种不拘小节的举止,他所谓的“深得我心”,在林傲梅看来不过是随口一说,顶多是说不讨厌她罢了。 “世子可是有主意要指点?”不可否认,虽调侃了詹玄羽,但对他的话还是颇为在意的。 林傲梅不纠结他的话,詹玄羽略感可惜,又有些庆幸。他既想林傲梅知道他的心思,又担心她知道,很是矛盾。 “你大姐是个有野心的,哪里甘心屈就。与其等她以后生事,不如现在有苗头,引她出手。”詹玄羽知道,林傲梅可能不是没想过他所说的,但束手束脚的原因,便是她没有什么能出面办此事的人手。 “世子可愿帮我?”林傲梅目光瞳瞳,泛着泠泠的水光。 “帮阿!”可不就是来帮她的? 林傲梅灿然一笑,皎若星辰:“世子有什么好计策?” 詹玄羽并不信林傲梅自己没主意,但她既问了,詹玄羽便说了大概,最后道:“至于最后你想怎么做,就看你心情了。”毕竟,詹玄羽知道,林傲梅和林芙蓉的势成水火,但却不清楚,具体是否要到置诸死地的地步。 “真能到最后,定要她生不如死。”林傲梅咬牙切齿,戾气涌现。 回想前世那生不如死的三个月,林芙蓉挑断她的手脚筋,将她的脸割划得血肉模糊,浑身上下被她打得糜烂不堪,林傲梅只要一稍微想起,身上都还泛着清晰的痛楚。 她怎么可能放过林芙蓉,让她那么容易的死?她要叫林芙蓉生不如死,求死不得!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 福双至,祸单行 林傲梅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好似被浓浓的戾气包围着,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闷压抑。 詹玄羽一怔,之前偷窥过,她对着杜柳清时,也曾有这种情绪,满身戾气,杀意波动。 她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有这种滔天的仇恨。 不管如何,既然她现在还好好的,那便证明一切都过去了。他会护着她,她要让生不如死的人,他就定不会让人死透了。 “我会助你!”詹玄羽不由自主的把手搭在林傲梅肩上。他的手泛着微微的暖意,让林傲梅迷离噬血的眸回了神。 詹玄羽心很疼,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惹得她这般滔天的仇恨,想知道她究竟受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苦楚。但他不敢问,他看得出来,林傲梅单是想到,便是这般压制不住心绪,若是要她说出来,无疑是活生生扒开她的伤口。 他只能转移她的思路,防止她再胡思乱想。掰过她的肩膀,故作认真道:“还有阿,我要跟你说清楚,本世子是个正人君子!” 林傲梅看他认真较劲的模样,笑道:“是,傲梅知道了。” 总之,这祖宗素来随性落拓,他的某些举止,大抵也是性格所致,没有其他意思。只要不太出格过分,她也无须过于在意计较。 “事情就仰仗世子了。傲梅铭感五内。”有权有势有人就是好,林傲梅处的位置和詹玄羽毕竟不同,有些事她能想到,却无人可用,难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只是,有靠谱的人吗?” “用不着靠谱,爱慕权势的人,远比你想的多。本世子稍微勾一下手指,就有人赶着上前。”詹玄羽内里已有了谱,颇为得瑟的道。 林傲梅将茶几上放着的食盒递给詹玄羽:“这是上次答应给世子的玫瑰花糕。” 林傲梅不会说,她刚从南郊酒楼回来时,这食盒差点就被她扔了。 詹玄羽打开那食盒,里头的糕点不多,做得却很是精致。信手捻起一块扔进口中,唇齿留香。默默想着,这是自家父王喜欢的味道。看在他的计策挺奏效,林傲梅已经不恼了,待会带回去给他也尝尝鲜。 “对了,黎郁之呢?我今天怎么看到他往城外去了?”詹玄羽突然想起,便问道。 “远离京城这个喧嚣之地,让他干干净净的,便是我的夙愿。”林傲梅没想到这么巧,詹玄羽会看到。 “需要我派人寻去,暗中护他吗?”詹玄羽想不到,林傲梅竟是将黎郁之送走了。 林傲梅摇摇头:“不必了。有明老前辈在,我不担心郁儿的安全。若派人暗中寻着,被老前辈察觉,他定会不爽快,更是辜负老前辈的情义。” “行,你能放心就好。”詹玄羽也不纠结。林傲梅对黎郁之好得太过分了,无微不至的,如今走了也好。省得他一想到林傲梅和黎郁之朝夕相对,又感情深厚,膈应得慌。 二人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和谐安宁的氛围,詹玄羽就着糕点喝着茶,恍低头一看,食盒内竟只剩三两块玫瑰花糕了。 盖上,不能再吃了。 林傲梅知道,詹玄羽这人赶是赶不走的,等他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自己就会走了。果然,詹玄羽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道:“那我走了,你早些休息。这些东西都给你,就当是换这些花糕了。” 看着满桌子的珍宝稀物,林傲梅讶然:拿这么多宝贝换这一小食盒的花糕?这祖宗忒败家了…… “林芙蓉的事,一月内必有开场好戏。等着瞧。走了!”詹玄羽心情甚好,连翻身出屋的身影都轻快了几分。 他轻功卓绝,林傲梅并不担心有人会察觉。倒是凝望着窗外,不觉又想着黎郁之,也不知他今晚在何处落脚,又睡得如何。 詹玄羽照旧停留在傲梅阁顶,站了许久,等到阁中烛光暗了,他才放心的走了。 这一夜,詹玄羽睡得很熟。可到后半夜,却梦魇了,额上全是冷汗。 梦中,詹玄羽瞧见了林傲梅。 她被关在一个阴森晦暗的地牢内,外头有许多狱卒和护卫看守着。林傲梅被铁链子锁着,浑身是皮开肉绽,脸上更是血肉模糊,已经看不见面容。但詹玄羽一眼就知道是她。 詹玄羽想进去,却被牢门隔着。只能站在牢外唤她,但她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接着,不知是谁坐在旁边,说了一句什么,顿时来了人上前,一把扯住林傲梅的头发,强使她抬起头。 他看到了,那双眼,满满的戾气,噬血的杀意,唯独没有畏惧。 坐着的原来是个穿着血红衣裙的女人,她拿出短刀,驾轻就熟往林傲梅已经血肉横飞的脸狠狠划了一刀,看着血柱飞涌,女人肆意狂笑。 画面一转,林傲梅被绑在木桩上,狱卒拿鞭子沾了辣椒盐水,两尺开外,一鞭鞭往林傲梅身上抽。 还是那个红衣女人,坐在一旁,笑意刺眼。 画面再一转,林傲梅发疯似的朝前扑去,对方一把长剑横扫,她腿脚顿时血流成河。 这次,詹玄羽已然看不见是谁出的手,他发狂似的喊着林傲梅,但近在眼前,却恍若千里,林傲梅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他听到林傲梅绝望痛苦的仰天长啸:“你们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林傲梅起誓,若有来生,再不与人为善,穷尽一生,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詹玄羽猛的惊醒,从塌上翻身坐起。汗流浃背,内里惶惶,心如刀割。 他怎么会做这种无厘头的梦?还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他清楚那只是一个梦,却难以释怀。梦里,林傲梅的眸子,泛着肆虐的戾气和杀意,他确实曾在现实看过,一模一样。 那是哪里的地牢,那个一直坐在旁边的女人又是谁? 因为这场梦的缘故,詹玄羽再闭不下眼。许是想的太多,一大早,便真的病起了。 璃王察觉后,忙宣了太医。詹玄羽浑身滚烫,口中不知在呓语着什么,似乎很不舒服。 好在詹玄羽底子好,两剂药灌下去,午后便醒了。 “你这是为情所伤?”璃王理所当然的这么想。 詹玄羽不答,却把食盒给了他道:“尝尝林傲梅的手艺。” 璃王打开一看,这两小块,够他塞牙缝?不用说,定是詹玄羽吃剩的。看来不是为情所伤了。 詹玄羽现在只想去沐个浴,泡个身子,让大脑清醒一下。 他觉得,他又想见林傲梅了。该死的想。 看来,跟林傲梅商议好的事得赶紧去安排,才能有理由去找她。 近来几日,朝堂的局势已经够嘈杂了,偏偏这时,五皇子突然冒出来,打了一记毫无预兆的响雷,再次把朝堂炸得沸沸扬扬! 为何? 五皇子竟也在朝堂上请旨求娶林傲梅为五皇子妃。没错,直接在朝堂上请旨求娶。 即便是大皇子,也只是递上折子,等候圣裁。五皇子却在朝堂上直接请旨求娶。 大皇子的请婚折子被搁置了好些时日,已经够不畅快了。如今五皇子横插一脚,他自然更是恼火,也不顾是在朝堂之上,当即出列道:“五皇弟,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为兄日前,就已经上过请婚折子了,这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君子不夺人所好,莫不是五皇弟故意想做那横插一脚,夺人所爱的小人?” 五皇子不恼不慌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且父皇圣旨未下,便不算准大皇兄的奏。怎能算皇弟夺人所爱?顶多算公平竞争,大皇兄求得,皇弟自然也求得。” 二人你来我往,竟在朝堂上争吵得面红耳赤。 据说皇帝大发雷霆,二人都被狠狠训斥了,且殃及了林箭澜:“林爱卿,看来令爱实在是个讨喜的,竟惹得朕的两个皇子在朝堂上便争论不休,真真岂有此理!” “微臣惶恐。臣女素来恪守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曾与二位皇子有过什么交集。”林箭澜嘴上说着惶恐,身形姿态却是颇为镇定。 “没有什么交集都能惹得当今皇子为她当堂争吵,可知真是红颜祸水!朕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限你三天内带你嫡次女入宫面圣。” 三言两语便定了音。 林傲梅甚是无语,也不知这五皇子是抱着什么心思要来淌这趟浑水。 但圣令已下,林傲梅自然违抗不得。 孟氏还特地派遣了袁嬷嬷过来帮衬着梳妆,唯恐在细节上失了半分礼数。 五皇子今日朝堂请婚的消息随风飘散,连带着大皇子递了请婚折子这本来鲜为人知的事也被翻了出来,顿时京都议论扬扬。皆道这林二小姐福双至,却变祸单行了。此趟进宫,红颜祸水,怕是要犯了天颜了。 林箭澜到马车上都还在宽慰林傲梅,担心她害怕:“梅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最后圣裁如何,我们一同面对就是!皇家非良配,只要你不愿,别说这头上乌纱,便是拼了这项上人头,为父都要为你争取推脱。” 若是大皇子和五皇子二人相较起来,林箭澜还是偏向五皇子的。 但还是那句话,皇家就是一艘外表华丽,内里腌臜的船,绝非良配。只要林傲梅不愿,林箭澜绝对不会罔顾她的意思,卖女求荣。 “爹,女儿不恋权位富贵,更无心宫闱。”前世便是嫁入皇家,经历个中诡谲阴谋,没人比林傲梅更清楚平凡可贵。若非要报这血海深仇,林傲梅宁愿永远默默无闻,一辈子再不崭露头角。 林箭澜听了林傲梅此话,心中颇感欣慰。 比起两位皇子同时请旨,林箭澜其实更担心林傲梅自身年龄尚小,会被一时的荣耀唬了眼,失了本心。好在她性子沉稳,面对眼前的弥天荣耀也不骄不躁。 “为父知道了。圣上面前,你能推脱就推脱,不能推脱就婉转实说罢了。一切有爹在。”林箭澜抚了抚林傲梅的发,虽然此事确实心烦,但连他都免不了有三分莫名的意乱自豪。毕竟,得两位皇子同时争相求娶,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可见他的女儿有多优秀。但见林傲梅自己好像浑不在意,林箭澜不由心叹:这孩子,荣辱不惊的性子实在是稳过了头。 马车在西华门便停下,林傲梅踩着矮凳下了马车,跟在林箭澜身后,垂眸随候着的公公进了宫门。 听另一个公公同林箭澜道皇帝此时正在宝和殿,引路的公公遂顺着道引着林箭澜父女走。 宝和殿外万千侍卫把守,林箭澜本想带林傲梅入内,却被侍卫告知,皇上有令,着林二小姐单独入内面圣。 林箭澜违抗不得,周围太监侍卫众多,也说不了什么其他的,只叮嘱她莫怕。 林傲梅掩唇失笑,毫不夸张的说,从在府中到现在,这话已经听林箭澜说了有八百遍了。 她看起来很怕吗? 踏入宝和殿,林箭澜竟显得比林傲梅还要紧张,莫名让林傲梅缓解了不少。 往里走才知道,这宝和殿原来是个藏书阁之类的地方。皇帝就坐在殿中白玉阶前的明黄龙椅之上。压抑庄严的气氛,更让那权力顶端之人显得不怒自威。 林傲梅轻调了一下气息,端端下跪磕头行礼:“臣女林傲梅,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出声,林傲梅也不抬头。周遭静谧了许久。皇帝盯着林傲梅许久,见她一动不动维持着礼节,半眼都不曾疑惑抬头往上瞟。 盘在手上的木珠随手轻扔到桌案上,声音本不大,但衬着周围的静谧如夜,却是声如雷霆一般。 “免礼。”那声音不温不愠,似是从喉底闷出的一般:“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林傲梅稍作思量,俯首道:“回皇上,臣女不知。” “这话答得不老实。”皇帝托起茶盏抿了一口茶:“你难道不知大皇子和五皇子同时向朕求娶于你?” “皇上恕罪,傲梅愚钝。此事确实有所耳闻,但是……”林傲梅恰到好处的停了。 “但是什么?”皇帝面无表情,挑眉问道。 “但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自身无法干涉。二位皇子厚爱,臣女受宠若惊,又听闻皇上震怒,臣女更是惶恐。”林傲梅声音泠泠,咬字却是清晰无比:“可惜臣女一介女儿身,二位皇子所做之事,并非臣女可以掌握,更无能力阻拦。所以,臣女确实不知,皇上此番召臣女前来,是为哪桩。” 林傲梅如此一说,倒确实显得她何其无辜,置身事外一般。 皇帝眼眸微眯:这丫头,倒是装得一手好糊涂,打得一手漂亮的马虎眼。 第189章 红颜本无罪 皇帝手指轻扣着桌面,看不出喜怒:“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虽非你所控,事情却因你而起。难道红颜祸水,非罪也?” “臣女斗胆,敢问皇上,若无上位者纸醉金迷在先,红颜又岂能祸水?”林傲梅声音轻颤,似含着浓浓的委屈:“前朝夏帝幽皇宠爱妹喜褒姒,后宫佳丽三千,昏庸无道,致使皇朝覆灭,妹喜褒姒被传为祸国妖妃。而先太祖、圣祖、圣宗年间,又何尝不是三宫六院,美人如云。却也只听得明君当道,励精图治。故而臣女认为,红颜本无罪,只是人心作怪。” 皇帝冷哼一声,声音越发沉吟:“好一句人心作怪,红颜无罪,你倒是撇得干净!” “臣女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皇上说得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女知罪,请皇上责罚。”林傲梅自是不敢辩驳,乖乖俯首认罪。 “适才刚说无罪,这会怎的又知罪了?”皇帝心下只觉这丫头狡黠如狐,不免暗自多打量了几眼。 “因为您是九五至尊,又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父亲。角度不同,臣女不敢违逆皇上。您说臣女有罪,臣女便是有罪。适才只是皇上发问,臣女不敢不答说谎。适才的话都是在论事,并非辩驳。”林傲梅再次叩首,声音恳切:“臣女知罪,请皇上责罚。” 这哪里是知罪,分明是以进为退。皇帝啼笑皆非,故作愠怒道:“朕是九五之尊没错,但你为何要指明朕是皇子之父?你是在说朕偏颇不公吗?” “臣女不敢!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臣女不敢暗指皇上处事偏颇。若存有对皇上半分不服不敬,权叫臣女天打雷劈。”林傲梅仪态端方,眼波粼粼未直视半分。 皇帝稍稍缓和了一些,问道:“人之常情何解?” “皇上是一国之君,却也是为人父。站在皇上是皇子之父的角度上,自是觉得臣女有罪,致使二位皇子闹不和,此乃人之常情。而若站在臣女之父的角度上,臣女的父亲自是觉得此事是二位皇子而起,臣女无端被牵连,何其无辜,此也乃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皇帝似乎透着几分询问的嗤笑:“红颜祸水的罪名,被你冠以人之常情四字,倒显得不公不正。朕若再因这罪名治了你,恐难堵住这万千百姓悠悠之口了。”皇帝实在想不通,林傲梅这小脑袋瓜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如此四两拨千斤的把罪名先拨开了。 林傲梅还未说话,在一侧书阁后便传出了朗朗的笑声:“哈哈哈!本王倒也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丫头还如此伶牙俐齿!” 林傲梅心中讶然,璃王竟也在此。 身体很快做出了反应:“王爷万福,千岁千千岁!” 皇帝好似没看到璃王一般,径自问林傲梅道:“这罪治不下去,吃亏的可不是朕。两个皇子同时求婚,你便注定只能是皇家人。你觉得大皇子如何,五皇子又如何?” 林傲梅一愣,只觉皇帝这话含有某种歧义。圣驾之前,却不敢多作其他细想:“虎父焉有犬子,大皇子伟岸倜傥,五皇子气宇不凡,皆是人上之人。” “你知道,朕问的不是外貌。若能二者择一,你当如何选?”皇帝并不避讳,直言问道。虽然他知道,林傲梅肯定不会好好答。 林傲梅吓出了一身冷汗,皇帝此言,实在吓人。皇孙贵胄,哪里轮得到她来选?只得避重就轻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臣女想,即便是皇上您,恐也无法明确去评定各皇子。只能说,人皆无完人。尺有所短,寸却有所长。” 皇帝如电的眸子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无品级在身,所以穿着素软缎织就的青烟色罗裙,不张扬,不逾矩,将她衬得越发沉稳从容。谈吐间左一句惶恐,右一句不敢,却是滴水不漏,挑不出她什么错处来。 但皇帝仍能佯怒道:“巧舌如簧!这红颜祸水的罪治不了,你便注定只能是皇家人。回去,不日圣旨便会下达。” 林傲梅心凉了半截,微撩起眸。那眸中水光泠泠,似满含着委屈:“臣女叩谢皇恩。但臣女自小养自山野,兼之蒲柳之姿,实在无心宫闱,不敢高攀。” 见她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皇帝心下觉得好笑,却还是想惩戒一番她的过于伶牙俐齿:“是不敢高攀还是看不上,朕心知肚明。” “臣女惶恐。”林傲梅叩首吁道。 “退下。毋需多言。”皇帝斩钉截铁,话语不容置疑。 林傲梅拧了拧眉,老老实实起身:“臣女告退。” 仿佛被卸了力,林傲梅却仍端着仪态出了宝和殿。林箭澜一直在外候着,就差趴门上了。 见林傲梅虽姿态如初,但脸色却算不得好,忙以眼神示意询问。 林傲梅摇了摇头,示意事情没有解决。在宫里,父女二人默契的没有多言,直至上了马车,林傲梅才简单传达了皇帝说的话。 “看来,不是大皇子便是五皇子了。依为父看,是五皇子的几率较大。”觉得不会是大皇子,林箭澜还算尚存几分理智。若确定是大皇子,他怕是现在已经调转马头,跪在宝和殿外了:“若是五皇子,梅儿自己以为如何?” 林箭澜心里打定主意,若林傲梅反对,他当即便转了马头入宫。 “爹,梅儿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林傲梅这会儿方有时间凝神细想,回味着刚刚在宝和殿,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 “这罪治不下去了,两个皇子又同时求婚,你便注定只能是皇家人。” “这红颜祸水的罪治不了,你便注定只能是皇家人。” 皇帝这两句话,让林傲梅久久无法释怀。治不了她的罪,便只能是皇家人。那反过来,若当时她没有辩驳,这罪治下来了呢?是不是两位皇子的请旨求娶便能不了了之? 难道说? 林傲梅灵光乍现,莫不是,皇上另有主意? 林傲梅好似想到了什么,却顿时心如死灰。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蠢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若真是她猜想的这般,那她为何要辩驳脱罪?图什么?她得欣然认罪才是阿! 见林傲梅凝着神,林箭澜疑惑道:“梅儿,怎么了?莫怕,你若不愿,为父现在便调转马头入宫,向皇上辞了这官。我倒要看看,为父没了这权势在身,哪个皇子还要来沾惹。” 林傲梅吓了一跳:“爹,您莫冲动,皇上圣意难测,圣旨未下达之前,谁都无法预知。女儿总觉得,事情并不会到那种地步。且静观其变,真的是赐婚圣旨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林箭澜一旦因为此事要求辞官,无异于在变相的要挟皇帝。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如此,否则雷霆之怒下来,不知会牵扯多少人。 “爹着急阿!这事关你一生的大事,岂能有半分不如人意!” “爹,船到桥头自然直,切莫担心,自乱了阵脚。”林傲梅拉着林箭澜的衣袖,内心很是触动。他是真的,那么那么的担心自己阿…… 林箭澜拧着的眉松了一些,怎么觉得他比梅儿还沉不住气了?不应该阿! 宝和殿内,璃王笑得很是肆意:“皇兄千算万算,偏算漏了傲梅这丫头心思鬼精,口齿伶俐。眼下计划被打乱了,皇兄觉得应当如何?” 皇帝喝了口茶:“那丫头,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朕算漏了她,她又岂非也算漏了朕?” 五皇子外族虽不弱,但尚未到敢同田氏一族抢人。五皇子会在大殿之上请旨求娶,背后也是皇帝在推波助澜的手笔。 皇帝本意是搅乱这一锅粥,这样一来,他一能伺机召林傲梅入宫,借此机会见见亚父外孙女的风姿;二是皇帝想以此为由头,治林傲梅一个红颜祸水,离间皇子的罪名,面上罚她个禁足思过之类的,造成她不得圣心的假象。 只要田氏一族觉得林傲梅不得圣心,自是会权衡利弊。一旦大皇子退了想求娶林傲梅的心思,五皇子这边便也很容易就能不了了之。 诚然,这样做对林傲梅的负面影响是极大的。一个沾了皇家事端的女子,怕是以后无人敢再求娶。 不过皇帝也想过了,觉得这样也好,可杜绝林傲梅遇人不淑,识人不清,所托非人。等风头过后,他再亲自为林傲梅指一门好亲事,也算告慰了亚父在天之灵。 但这计划,却被林傲梅三言两语给瓦解了。若再这般“治罪”,恐难以服众,略显故意,徒惹田氏一族生疑。 皇帝不怀疑,若林傲梅入宫前便想透了他的心思,适才在殿前便绝不会说什么“红颜本无罪”之类的话。她指不定还会兴高采烈的领罪。 着实是乌龙可笑阿,他算漏了林傲梅的伶俐,林傲梅也算漏他的巧思。实在没什么默契。 皇帝中指轻扣着桌面,璃王知道,皇帝正在想对策。 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右相大人没有转回宫来,直接回右相府了。” “看来,那丫头是猜到朕原先的打算了。有这样的女儿在身边,林箭澜那愣头青的性子,想必日后能越来越圆滑了。”皇帝感叹一般,又颇是意味深长的朝璃王道:“奉佐,林箭澜有福气阿!” “是阿。有女如此,确实是有福。林箭澜运气向来不错。”得芊芊倾心以待,又有林傲梅这个女儿。 “你也会是个有福的。”皇帝突然轻笑一声,无厘头的道。内心已有了论断主意,便不再多言。 璃王本觉疑惑,怎么扯上他了?转念一想,詹玄羽暗暗心仪着林傲梅,日后二人若结成连理,他岂非有福之人?心下只叹皇兄果然金睛慧眼,连这都看出来了。 这般如此,导致几日后圣旨下来,璃王和皇帝被詹玄羽闹腾得鸡飞狗跳。 林傲梅被召入宫面圣,与此事有关的,无非就是或担忧或巴望林傲梅犯天颜两种心态。而与之无关的,只要是知道点风声的,都存着几分瞻望事态发展的心思。见林傲梅安然无恙的进宫出宫又回府,风平浪静的,又无从得知具体情况,不免都更是疑惑好奇。 詹玄羽此时正在国子监,远远一群公子哥之中,很容易便看到了正在温书的章止扬。 周遭都是洋洋洒洒的议论之声,唯有他鹤立鸡群一般,即便议论的是他未婚妻的妹妹,他也不为所动。有人煽动问他,林家二小姐此番是福是祸,意图让他透漏一点消息,毕竟谁都知道,他同林家大小姐已经订了亲。他眼眸都未抬,温声如玉:“背后妄论他人,非君子所为。” 詹玄羽隐在暗处,啧啧摇头。也罢,这小子能得林箭澜垂青,果然还是有几分能入目的。与林芙蓉订亲倒是可惜了,此番他同林傲梅这般设计,若事情一闹出,二人婚事必定告吹,也当是帮他一把了。 只是,适才这些人说什么?林傲梅没被治罪,罚个闭门思过什么的?不应该阿。 听到詹玄辉在朝堂请旨,詹玄羽便知是皇帝背后擀旋,目的不言而喻。两相权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一旦众人都觉得林傲梅犯了天颜,那林傲梅的那些烂桃花也不敢再出手,他也能安心不少。而万一还有不明内情,色字当头敢出手的,詹玄羽也敬他是条汉子,但好歹是极少数,要打压就简单多了。 没成想到头来居然没治罪? 他这次是私自回京,皇帝还不知道。若要进宫问个明白,少不了得先在皇帝面前来一招负荆请罪之后,才能再说别的事。 还是等回府先问父王,再考虑用不用去负荆请罪。 盯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心中满意的人选。詹玄羽收敛心神,追了过去…… 无论府里府外,众人将双皇子争一女的事情渲染得多么沸沸扬扬,林傲梅都并不在意。她在意的,还是几天后下来的圣旨,究竟会是何内容。但在意归在意,她表现的倒是十分平静。皇帝璃王姑且不论,能同她一般平静的,大概也就詹玄羽这个心知不会是赐婚圣旨的人了。 第190章 云木郡主 嘈杂的街道上,自宫内而出的八骑高头大马缓缓朝右相府而去,宣旨太监手捧明黄的圣旨信马于前头。若有忝居高位者便能识出,那宣旨太监,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贵。 这事情发酵到今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是引人注目的。是故待到德贵一行人到右相府大门时,后头已经尾随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 德贵踏进右相府大门,府中人接旨的地方是在正庭,也不知这群人围在大门外有何意思。 府中正经主子全部都在正庭候旨,便连杜柳清也心情复杂的跪于林箭澜一侧。 这是赐婚大皇子的圣旨,还是赐婚五皇子的圣旨?总之不管是谁,以林傲梅的身份,一宫正妃是少不了了。 林傲梅的地位即将水涨船高,想起还远在陵城家庙的林芙蓉,杜柳清愤懑满怀,心态险崩。 林傲梅已经有些时日没见杜柳清,此时见到,面容冷淡如冰,傲气凌神,连打招呼都不曾,偏无人能指责她半句。孟氏甚至还将林傲梅拉到自己身旁,似唯恐她受欺负一般。 杜柳清的心情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的,袖中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发栗。 “林二小姐接旨!”德贵端立庭中,声线明朗。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同其他太监相比,少了几分谄媚,倒是多了几分威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箭澜率众人参拜。 林傲梅心里没什么底,猜不透皇帝的心思,此时也颇为紧张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右相林箭澜之女林傲梅,恭谨端敏,礼教克娴,有徽柔之质,安正之美,静正垂仪,柔明毓德。” 众人垂首屏息,不错漏一个字眼。 林箭澜听着,心渐渐平静。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圣旨字里行间,倒不太像是赐婚的。 “朕以钦承宝命,今者赐璃王为义女,用封为云木郡主,着钦天监挑选良辰吉日,依节祭天朝拜,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锦绣在前,勿忘祖训之制;珠玑为饰,益思焜燿之容。保此殊荣,弥高懿范。钦此!” 璃王义女?云木郡主?果然不是赐婚! 林傲梅心中怡然:“臣女接旨,叩谢皇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是义女,封号自是要别样一些,以示区分。只是不知这云木二字,是何出处。单字面上,字简意舒,林傲梅甚是中意。 “云木郡主大喜,郡主冠服会赶在祭天游行前送到府上来,皇上说了,郡主身边的苗白二位嬷嬷,皆是通晓礼节的,他便不再多指派教习嬷嬷下来了。”德贵将圣旨传到林傲梅手中。 这林二小姐封了郡主,可谓水涨船高,光耀门楣了。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别人只以为,黎家是皇上的忌讳,他却知,黎家实际上是皇上的一片净土。若非不合礼节,皇上对林二小姐怕是早已封赏不断。此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林箭澜也甚是讶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本来就觉得自家二女儿过于懂事知礼,聪慧无暇,让他太过省心。如今又多了个义父,他这个父亲不是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张管事上前往德贵袖筒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又送了他出府。 林总管做事虽兢兢业业,但在这方面,倒是不如张管事机灵会做。张管事现在得林傲梅提拔,差事越发有得赚,对林傲梅的事自然更是上心,首当其冲的表现。 孟氏对他的有眼力见也很是满意。 杜柳清看张管事在林傲梅面前献殷勤的模样,只恨不得上前一个巴掌先灭了他。 但她现在的情况已经如履薄冰,万万做不到如此。这么多天来,林箭澜对她都避而不见,此时杜柳清望着林箭澜,不由迈着微步挪移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喏喏低唤了声:“箭澜……” 林箭澜静默稍许,拉回了衣角:“回去,好好养胎。” 杜柳清若有似无的哽咽了下,又道:“我这些天闲来无事,自己酿了些果酿,等过些天能开封了,请你一同来品鉴,似当年杏花微雨一般,可好?” “日后再说。”林箭澜仿佛忆起什么,神色微缓。 杜柳清喜出望外,带着几分希冀,依言走了。从始至终,她都不敢留一个眼神给林傲梅。她怕她再也藏不住眸中的凌色和狠色。 郡主?林傲梅现在是郡主?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相府夫人,都尚且没有诰命品级在身,这小贱人现在居然被封了郡主,还赐了封号。若计较起来,她岂非还得对这小贱人行礼? 单是想着,杜柳清就已经觉得心口疼。 这圣旨来得过于突然,致使许多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林傲梅意想不到,就连璃王都不知道自己突然就多了个义女出来。 这义女是林傲梅,他倒也欢喜中意。只是这样一类推下来,詹玄羽和林傲梅的关系,不就成名义上的兄妹了? 这、也不太行阿…… 只是这圣旨都下来了,连祭天游行的大日子都已经在挑选了,怕是已经成板上钉钉的定局了。 璃王赶到宫中同皇帝道明原委,知道詹玄羽的心思后,皇帝也颇为头疼,抚额道:“你怎的不早说……”他虽先前打趣过玄羽,但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早说的话,即便不能现在就帮二人做主赐婚,但至少不会变成兄妹关系。如今圣旨已下,能如何? 璃王哭笑不得:“皇兄可没先告诉臣弟要赐给臣弟一个义女。” “事已至此,朕是没辙了。”皇帝此话是打算做甩手掌柜了:“不过你也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就玄羽那性子,会在意名义上的这点关系?总之等他此番回来,再问问他的心意。居然连朕都瞒着,出这乌龙能怪得了谁?”皇帝觉得,要么怪詹玄羽自己不说,要么怪璃王不说,反正不怪他。 “臣弟也是近日才知。皇兄可想知道,臣弟如何得知的?”璃王同皇帝感情深厚,此时没外人,更无什么君臣之礼。 “你说。”皇帝饶有兴趣。 璃王遂将他虚传消息,没想到却把詹玄羽诈了回来的事一五一十同皇帝讲了。 “朕让他盯着棘扬关那边,那小子居然私自回来了?” “皇兄,这可怪不得臣弟,那混小子,我已经狠狠骂过他一顿了。” “你顶多训一句混账,能骂到哪去?”皇帝一语中的。 璃王回想了一下,呃,好像、似乎、真的是这样。 顿时心虚。 “玄羽那孩子,这方面还是更像你多些。”皇帝无不感概道:“这是朕不愿看到的,却也不愿去阻止的。朕知道他志不在此,但朕还是希望,最后会是他。只有这样,朕才能真的安心……” 璃王知道皇帝的心思,也清楚詹玄羽的心思:“玄羽说过很多次,五皇子是个颖悟绝伦的。” 皇帝又何尝不知:“朕明白。但朕,终究还是更属意玄羽。” 璃王也无法再说什么,便道:“皇兄现在说这个,不免为时尚早了。您也说,玄羽像我,或许您以后会发现,他并不合适。” “玄羽之慧,远胜你我。单这一点,便抵得过所有不足之处。”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向来清楚。但也因为无情,这少有的情便更加弥足珍贵。他不愿让玄羽变成一个无情人,但身居高位,太过有情实在是个软肋。 世间安得两全法阿…… 璃王之心,自是以詹玄羽的意愿为重:“玄羽志不在此,亦不可强求。当年皇兄的初心,也不过是保他一世安乐逍遥,并非这样。现如今几年,似乎越发执着了。” “朕也矛盾至极,如今朝局不稳,田氏又越发独大。其他几个大国也虎视眈眈,巴不得出云内乱,好趁虚而入。出云国百年基业,岂能毁于朕之手。”皇帝叹息,又道:“对了,再过几月,便是四国朝会了,往年是出使它国,太子未立,向来由你代朕为宾前去。今年四国是在我出云朝会,应更尽地主之仪,此乃年前的头等大事,务必你亲自去安排。” “臣弟明白了。时间尚足,臣弟一定安排妥当,显我出云国威。关于傲梅的祭天游行,也由臣弟一并安排了,方显重视。”璃王也不再纠结上一个话题:“皇兄,傲梅的封号云木二字,可有出处?”祭天游行的祭词,总不能说这封号是信口拈来的。 皇帝确实也并非信口拈来,自有出处:“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臣弟晓得了。”璃王恍然大悟,这封号,甚好。 “关于大皇子妃的人选,你可有什么建议?”林傲梅如今被封了郡主,地位极盛,也算是皇帝变相驳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的请婚。五皇子的婚事可以缓缓,但大皇子毕竟情况摆在那,还是需要做主安排了的。 “这可不容易安排。”璃王也没什么头绪:“强强联手的自是不能促成,身家太弱的又堵不住田氏一族众口铄金。” “各方琐事,实在让朕头疼。”皇帝揉了揉太阳穴:“你回去告诉玄羽,让他去寻个让各方都满意的大皇子妃来,他私自回京之事朕便既往不咎。” 璃王失笑:“是,臣弟这就回去转达。” “不用转达,我听到了。”詹玄羽不顾德贵在身后的阻拦,径自入内。说是阻拦,德贵也只敢在后头低唤,压根不敢怎样强硬的去拦他。毕竟已经习以为常,阻拦什么的,只是做做样子。 果不其然,皇帝只摆摆手让德贵退下。 “我帮你解决大皇子妃的人选,你能帮我解决这天杀的兄妹关系?”詹玄羽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一码归一码,这关系板上钉钉了,解决不了。”皇帝并不觉得,詹玄羽会在意这子虚乌有的兄妹关系。 “那这大皇子妃的人选你也自己解决去。”詹玄羽窝火,这莫名其妙的,心仪的女子突然就变成妹妹了? “你是昏头了?即便是璃王的义女云木郡主又如何?你真是璃王世子了?”皇帝见詹玄羽恼了不肯帮,周遭又没其它人,门外也守着心腹,声音低缓了些道:“日后你正了名,又哪里是兄妹了?且这也不是亲兄妹,你急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 “我是不在乎,林傲梅呢?待会把人吓跑了,或者把她心里的定位固着了,她若真只把我当兄长了,怎么办?”况且世人以后对他们俩的关系认知就是义兄妹了,詹玄羽一想到就觉得极为不爽。 “两情相悦这个事,朕也帮不了你。强扭的瓜不甜,若真那样,你也只能认了。”皇帝难得见詹玄羽气急败坏的模样。 “胡说八道!”詹玄羽知道皇帝是故意说的风凉话。 “你若帮朕选出个合适的大皇子妃来,日后你真与傲梅水到渠成了,朕便亲自为你们主婚。”皇帝这几日为了大皇子妃的人选,颇有些焦头烂额了。避开林傲梅不难,但这大皇子妃的位子也总得有其它人顶上,这才是真难的。 “真水到渠成了还用你主婚?”詹玄羽脱口而出。 皇帝一噎,顿时扭头环顾四周:他要找根棍子打死这混账东西! 詹玄羽赶紧退到三尺之外:“行行行,让你主婚让你主婚!别怒,大皇子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稍安勿躁!”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安排的何人?”皇帝追问。 “这个且保密,不出一月,必有消息。”詹玄羽原先打算等闹出事后,再看林傲梅的意思要怎么安排。如今转念一想,此事闹开,刚好可以顺便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不过还需先去跟林傲梅通个气。 詹玄羽办事,皇帝素来没有质疑和担忧。听他如此道,显然已经有安排了,便笑道:“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棘扬关你另派玄辉过去,我那些影卫也好撤几个回来。现在京都手底下都没几个用得惯的人,太不顺手了。”詹玄羽想着,他回都回来了,也没必要再过去了。直接重新指派其它人过去便好。詹玄辉处事周全,没什么问题。他留两个影卫在那边助他,其他的也能先撤回来。 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你在京都,棘扬关那边的事能办好?” “我也去查探过,大致了解了一些,那两人再怎么翻了天去闹,无非离不开在人力物力方面做手脚,这两个地方暗中盯紧些,便出不了什么错。”詹玄羽也大概猜的出,那俩在棘扬关的皇子要整什么幺蛾子。只是不知,谁是要设计的,哪个又是被设计的。 第191章 瓮中之鳖 陵城家庙,红墙青瓦,冷冷清清。 “呸呸,这是什么蟹粉酥,甜腻味难以下咽,你跑哪里买来的,是不是以次充好,贪我银子了?”林芙蓉吐掉口中的蟹粉酥,又将手中的扔了,朝着白薇发怒道。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在京都一直是收敛伪装着。到了这陵城,没有需要顾忌的人,便不加掩饰,肆无忌惮。 “小姐,这里是陵城,并非什么繁华之地,东西自然比不得京都的,这蟹粉酥,奴婢跑了很远才找到的,价钱也高,实在不知,为何还是不合小姐的胃口。”白薇不同于白露白霜,她并非家生子的奴婢,是因有一身功夫,被杜柳清雇来保护林芙蓉的。虽没违抗过她什么命令,但说话也没那么小心翼翼,素来比较直接。 “这甜得快腻死人,一点嚼劲也没有的东西是蟹粉酥?你脑袋是被门板夹了?白白浪费我的银子!”林芙蓉自小锦衣玉食,琼浆玉液的,嘴都被养刁了,是故来这么久了,还是吃不惯这陵城的粗茶淡饭。即便有银钱傍身,但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陵城地处偏远,有钱也买不到合她胃口的山珍海味。 白薇心中恼怒,但只能忍了:“奴婢没用,下次小姐要吃什么,还是让别人买去!” “若不是你腿脚快,本小姐也不会叫你去!滚滚滚,下去,看见你就烦心。”林芙蓉剜了一眼白薇,娘亲找的这是什么人阿,说是保护她的,她看着是来给她添堵的!一个奴婢下人,说话又冲又直,是见她落魄,所以不把她放在眼里? “小姐莫恼,那白薇是个走江湖的,夫人替她改了名放在小姐身边,也是为了保护小姐的安全。您就莫要计较她的没教养,冲撞了您。本来就是只野猫,怎么能跟家猫比呢!”白露上前帮林芙蓉顺了顺气。心道大小姐本来脾气就差,被贬来这陵城,一来心情不爽,二来无他人知晓,便更是天天的发脾气。这白薇又是个直的,不知恭谦,三两句话总是冲撞得大小姐炸毛。可怜了她跟白霜两人。 林芙蓉甩开白露,愤懑不已,忍着不掉泪。她又何尝是因为这蟹粉酥不好而发怒的,她怒的,是因为待在这远离繁荣京都的鬼地方无法脱身。 这么久,京都那边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她连个盼头都没有。日子过得无措痛苦又绝望。难道真要等母亲十月怀胎临盆之后她才能回?她已经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心口憋着气,林芙蓉自个儿往后院去了。扫了扫手不许白露白霜跟着。二人自是不敢凑上前。 院后有一处死水塘,林芙蓉手中拈了几块石子,狠狠的往塘中扔,发泄心中的恨意。 该死该死该死!林傲梅该死!她堂堂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凭什么待在这种鬼地方! “在下斗胆,塘边可是林大小姐?”突兀的男子询问声起,林芙蓉吓了一跳,骤然回头:“你是谁?” “在下王安泰,受严昱兄之托,特来寻林大小姐!”那人不敢冒犯的模样,半身藏于树后,不敢直视,恭谦有礼。 林芙蓉心上一喜:“我哥让你来的?何事寻我?可是要接我回去?” “小生带了昱兄的亲笔信,请大小姐过目。”王安泰递了封书信在手,林芙蓉顾不得矜持礼节,赶忙上前接过打开。 王安泰面色沉静,信的字迹语气皆与林严昱如出一辙,虚实难辨。他全不担心。 信中的内容,无非是告诉林芙蓉这些日子以来京都的情况。 杜柳清被削权禁足,林傲梅被两位皇孙贵胄争相求娶!这两个都是实情,已经让林芙蓉心下抓狂。 实中有虚的是,信中又说林傲梅被赐婚大皇子为正妃,且皇帝已经有意立大皇子为储。 林芙蓉喉间一腥,她感觉到自己浑身被万蚁噬咬一般,她嫉妒,恼怒,甚至几近疯狂。 为什么是林傲梅不是她?她梦寐以求的,竟落到了林傲梅身上?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林芙蓉咬着牙,面目狰狞无比,直把王安泰吓了一跳。 素闻林大小姐温婉娴雅,真真闻名不如见面…… “我大哥还托了什么话?”大哥既托人送了信来,必定不止真的只是告知。 王安泰从树后走出,他穿着一袭蟒棕色长袍,发束玉冠,面容很是儒雅,朝着林芙蓉拱手道:“昱兄自然是有话传的。林大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你是什么人?我不曾见过你。看你的模样,不像是奴才下人,为何我大哥要你前来?可有凭证?”林芙蓉毕竟是林芙蓉,虽说那书信已让她信了五分,此人确实是林严昱遣来的,但要她借一步说话,她还是谨慎着。 “在下是昱兄在国子监的同窗,昱兄托在下前来,自然是因为在下能够帮到大小姐。”说着,又从袖筒中掏出一物:“这是昱兄给的信物,是大小姐在府时最喜欢的红宝石凤簪。” 林芙蓉接过,果然是自己的簪子。看来,此人所言非虚。 “在下适才探过周遭的环境了,水塘对面有一座假山,在下先行过去。若大小姐信得过在下便过来。一柱香后若等不到大小姐,在下便走了。也不算有负昱兄所托了。”王安泰说完,转身往假山的方向去了。 林芙蓉甚至未有犹疑,便举步跟上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人有大哥的亲笔信件和信物,定是假不了。 “大小姐,如今二小姐在京都声名鹊起,无人不传。昱兄说了,再这么下去,人们便只知林二小姐,不知林大小姐了。”王安泰压低着声音同林芙蓉道。 林芙蓉一对比如今的林傲梅,便是咬牙切齿:“现如今又该怎么办,我如今在这鬼地方无法回去,爹好像忘了我一般,娘也被夺权冷落,谁能帮我!” “大小姐稍安勿躁,右相和夫人靠不住,大小姐就只得靠自己了。昱兄让在下前来,可不就是来帮大小姐的?” “怎么帮?” “在下已经安排好了马车,若是大小姐信得过,在下可以带大小姐私下里先回京都。” “私自回去?若是被爹爹发现……” “大小姐在这里这么久了,也吃尽了苦头,此番这么久还没接大小姐回去,想必也是因为二小姐所以无暇顾及其他。我们只能先斩后奏,右相大人即便日后发现,也不至于还把大小姐送回来。否则等到右相大人自己想起,那时再回去,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大小姐还得对二小姐行君臣之礼,唤一句大皇子妃甚至是太子妃。” “这是我大哥的意思?” “昱兄确实叫我传话,但回不回去,他说还是看大小姐您自己的意思。” “回!怎么不回?”林芙蓉也不相信,她来个先斩后奏,日后即使被爹发现,她再哭诉的委屈认错,爹绝不会忍心把她再送回来,只是:“现在林傲梅已经被赐婚了,我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还能力挽狂澜吗?”她又顶替不了林傲梅的位置! “到时,就得看在下还有大小姐您自己的本事了。”王安泰对上林芙蓉询问的眸子:“昱兄之所以是委托在下前来,而非随便遣个奴才,便在于不才小生,可以帮大小姐约大皇子碰面。” 林芙蓉容色一亮,已经猜到了大概。 她是相府的嫡长女,身份不亚于林傲梅。而她还有杜府这个不容小觑的外祖势力,这是林傲梅无法比得上的。 况且,杜府与田氏一族交恶已久,大皇子若娶了她,两家有了姻亲,便能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大皇子也等于多了右相府和杜府两大肱骨助力。稍这么一想,她若为大皇子妃,定比林傲梅的助力要强得多。 若能私下里约到大皇子,凭借她出色的样貌,再分析利弊,两相比对,要大皇子把求娶对象换成她林芙蓉,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妃,林傲梅就成了未嫁先休的弃妇! 当然,林芙蓉也考虑过,若这么做,要悄无声息,瞒天过海的话应该不太可能,多少会暴露。到时必定惹得林箭澜恼怒。但是,林芙蓉觉得,只要能达到目的,这点代价,微不足道!若是能当上太子妃,即便和右相府真的反目成仇,她也在所不惜!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林芙蓉下定决心。 “想必大小姐也没什么行囊需要带的,且多带那几个丫鬟也是累赘,大小姐不妨稍微安顿一下,即刻便可动身。”王安泰此番前来,马车都已备好,自然是什么时候动身都可以。 林芙蓉是要偷偷回去的,自然不好把几个丫鬟也带回去。便将她们唤来,叮嘱警告了一番:“务必替我瞒着,若走漏风声,我扒了你们的皮。” 见几人怔住了,林芙蓉又放柔了声音道:“待我回京安顿好一切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们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也不愿永远跟着我在这种地方受苦受累?” 白露白霜巴不得能早日离开,当即下跪保证:“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帮大小姐掩护着,不让家庙的僧尼发现,传到京都那边去。” 唯有白薇蹙着眉:“大小姐,夫人派我来护你安全,你私自离开家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难辞其咎。” “那是我大哥派来接我的,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能不能盼着点好?少说废话,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要走要留随你便,别碍着我的事就好!如果敢拖我的后腿……”林芙蓉目露凶光,突然拔下发间的簪子,抵着白薇的脖子,语气颇狠:“我便要你死无全尸!” 白薇是有武功傍身,但她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林芙蓉,自然不会对她动手。但是,她本为江湖儿女,如何受得了这窝囊气:“行,大小姐记住此言便好。从今天起,莺飞不再是你林大小姐的护卫,也必定不会将这里的事传出半个字。你存我龙天镖局的银子,需退多少,可派人过来商议,就此拜别!” 莺飞是白薇的本名,说出此话,可见是划清了界限。 将一把匕首搁于桌上,莺飞直接夺门离开:“大小姐自求多福。” 林芙蓉嗤之以鼻,却还是将匕首收起,又吩咐白露帮她梳了芙蓉归云鬓,别了支海棠缠枝钗。 这次私下回京,成败便在此一举,她定要把握住时机,只要能说服大皇子改变主意,何愁往日辉煌不复? 王安泰斜坐在马车上边候着林芙蓉,边撕碎了手中所谓的林严昱的信件,远远洒掉。 看着从后门躲闪着出来会合的林芙蓉,王安泰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马车不疾不徐的朝京都方向而去,林芙蓉一路上都持着一颗戒备的心,袖中甚至还藏着莺飞搁下的匕首。直到马车真的驶进了京都城门,林芙蓉方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看来,此人果然是信得的。 林芙蓉戴着帷帽,不露脸于人前。王安泰将她安置在一家客栈之中:“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在下会安排好一切。大小姐早作准备。房中有换洗的衣物,是大少爷吩咐备好的。” 林芙蓉瞥了一眼,那衣裙的颜色正是自己最喜的海棠红,心下满意:“大哥呢?他自己不来见我吗?” “大少爷做此事,完全出于一片长兄之心,便连夫人都没敢告诉的,自是不能此时前来见大小姐。万一漏了痕迹,岂不功亏一篑。”王安泰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放心,我与昱兄是一条船上的,必会全力相助。大小姐静候明日佳音便是,届时我会派一个叫长福的小厮来引大小姐去面见大皇子。我现在去相府见昱兄,大小姐可有什么话要我帮传的?” 林芙蓉迟疑着。 王安泰甚是机敏,立马道:“桌上有纸笔,大小姐可写于信上,在下代为转交!” 林芙蓉不由暗赞,大哥托的这人,确实是个靠谱机灵的,怪不得大哥会如此信赖。 林芙蓉的信写得言简意赅,不过寥寥数语。 王安泰接过后顺势藏进袖筒,拱手道:“那在下就不打扰大小姐休息了。” 林芙蓉心情甚好,颇有种已经要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定然谁都想不到,她已经回来了!她定要一鸣惊人!才不枉费大哥的一番细心安排!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王安泰出了客栈之后直奔璃王府,那信,也全然不是她以为的会交到林严昱的手中。而是被王安泰恭恭敬敬的呈到了詹玄羽案前……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已经如瓮中之鳖,所谓的一鸣惊人,会是多么可笑…… 第192章 盛况空前 詹玄羽对那信本没什么兴趣,却还是百无聊赖的打开浏览了一遍:“事情做得不错。但你确定,明日你用万安康的名头去约见,大皇子会信?” “我已经拿到了万安康的玉佩,一定不会有问题。世子放心。”王安泰胸有成竹。万安康,等事情被捅出,看你不惹出一身腥!事事压在我头上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别坏了本世子的事就好!”詹玄羽知道,这一环是万安泰最在意的一环,他一定不会容许出差错。 互惠互利罢了!他要帮林傲梅置林芙蓉身败名裂,万安泰要万安康惹上猜忌,招上是非。 没错,万安泰,而非王安泰。 詹玄羽将信扔进煨茶水的炭火小炉中,引得火苗飞扬。 好戏,就此开锣了…… 翌日,艳阳高照。 大皇子府的守门侍卫收到了一块熟悉的玉佩,赶忙飞奔着进府禀报詹玄耀。 “哈哈哈,果然是个识时务的,本皇子投出了许久的橄榄枝,这万安康终于有所回应了。来人可有说什么?”詹玄耀心情顺畅的将玉佩收起。 万安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詹玄耀招揽他已久,偏万安康是个气性高的,詹玄耀也做不到礼贤下士,二人都一直僵着,不算有什么往来。今日却收到了万安康的这块玉佩。 “来送玉佩的人说,下午未时,万公子约您云香居的甲号房一叙!”侍卫回话道。 詹玄耀心道果不其然,看来这万安康是想清楚,要归附于他了:“行,你去传达,就说本皇子务必准点赴约!” 万家虽然只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但万安康这个二房嫡长子,却是田思渊再三叮嘱要詹玄耀拉拢招揽的。毕竟万家长房已经渐呈颓势,反倒是万家二房,前途不可限量。 璃王府的探月园,在京都之中历来便是闻名遐迩,只是极少有人能有幸一观。 林傲梅此时正在园中石桌上煮茶。要说她为何会在此处如此惬意,倒全是托了詹玄羽的福。 林傲梅现在有郡主的头衔,自然与璃王府有着密切的关系。虽还尚未祭天参拜,但却是不可置疑的璃王义女。 今儿个璃王派了一顶软轿,并几骑亲信步兵前来右相府接林傲梅去璃王府赏花,自是名正言顺。 林傲梅也是到了璃王府才知,是某位祖宗假传父意,把她骗了来。 连璃王的手下都能派遣得动,也着实劳这祖宗费心了。 詹玄羽美其名曰:张罗的好戏要开唱,自是少不了林傲梅的香茶。 二人对坐品茗,倒是惬意盈然。只不知品了多少种稀有名茶,谈天说地的也不知聊了多久,方才等得无霄来报:大皇子出府往云香居去了。 林傲梅心下诽谤:这祖宗,也接她接得太早了些,茶过五味,那大皇子才刚出府。 詹玄羽并不觉得等久了,他想见她阿,能早一刻见到都是好的。 “世子备的那药,确定有用吗?”林傲梅挑眉问道,毕竟,那种药,詹玄羽应该没试用过…… 詹玄羽也没多想,应道:“那是自然。那是宫廷秘药,无色无味,事后也查探不出痕迹,老一辈的宫中后妃,有一段时间很热衷于这种秘药,后来到了当今圣上这一辈,才被封归为禁药。” 林傲梅没想詹玄羽竟解说得这般详细,不由带着揶揄的笑意问道:“那世子既没试过,怎么就确定此药有效?” 詹玄羽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这丫头,揶揄他呢!怪他美色当前少了计较,竟才反应过来。便磨着牙反问道:“我倒还想问你了,你这小身板都还未长开,男女之事应是一知半解才对,哪里想来的这种损招?” 林傲梅倏而脸色不自然的红了,这祖宗,怎能将“男女之事”这几个字说得这般……轻而易举! 轻咳了一声,气势还是不愿落了下风:“虽说主意是我出的,但当日你可是极为赞成的,没见你说此计太损。如今说我计损,可是怜香惜玉起来了?” 林傲梅水银般的眸子灵动的转着,躲闪的羞赧模样,煞是可人。惹得詹玄羽不由得朗笑出声:“哈哈哈,乱讲什么?纵是怜香惜玉,也只对你一人而已。其它女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林傲梅听了此话莫名舒心,也有心转移关于男女之事的话题:“毕竟有小女珠玉在前,世子对其他女子的容颜样貌不屑一顾也是正常。” 詹玄羽笑得更开了:“哪沾的这般自恋之姿?” “大抵是近墨者黑。”林傲梅一句话,完美的让詹玄羽笑容凝固。 明明是近朱者赤好?这丫头,欠收拾了。 詹玄耀推开甲号房的门,却没见到万安康。屋内充斥着一抹淡淡的女儿香,立着一面翠绿色的屏风,将房子从中一分为二。 迟疑了一下,詹玄耀还是踏进屋中。男子嘛,有点这方面的爱好实属正常。万安康既喜这方面,倒更容易下手拉拢了。 “小女见过大皇子!”林芙蓉立于屏风后,见到詹玄耀的身影,心下一喜,礼仪娴熟的行礼,行动间端的是风姿卓约,却不显娇柔。她既是来谈判的,自然要让大皇子看到她姿态自信,气场十足的模样,才能令他刮目相看。 詹玄耀自是认得林芙蓉的,在此时见到她,心上面上满是吃惊讶然:这林大小姐和万安康,难不成有什么私情猫腻? 稍稍往屋里头探了一眼,还是不见万安康。 反过来打量着林芙蓉,她身穿一袭海棠红的衣裙,外罩一件绯色的广袖丝绸外裳,屋中没有燃香,周遭却泛着淡淡的甜香,似乎是女子的体香,无端让詹玄耀觉得妖艳魅惑,体内涌动了一股莫名的热意。 “林大小姐怎么在这?”詹玄耀眸泛柔光,温声问道。这个林大小姐,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也不知为何,当下看着,竟觉比林二小姐还要勾人魅惑三分。 听得詹玄耀没有半分怒意,林芙蓉顿觉有望,靠近他道:“小女在等大皇子。” 林芙蓉靠得近了,詹玄耀鬼使神差便伸出手扶住她。 林芙蓉喜不自胜,没想到这么顺利!看来,什么都不用说,单凭她出色的姿容样貌,大皇子就已经看中她了,不枉她这费了长时间的精致妆容。顺势起身,林芙蓉故作不稳的往詹玄耀怀中靠,薄纱外衫半褪至削肩,旖旎万千。 那厢詹玄羽和林傲梅却是香茶换果酿,悠然自乐。 “鱼儿要上岸,可以收网了。无霄,通知齐大统领那边,可以行动了。”詹玄羽邪笑着,这最后一环,才是重中之重! “世子思虑周全,小女敬你一杯。”林傲梅对这事其实只负责献策,所有细节人手安排都是詹玄羽的一手规划。二人配合起来,这计设得环环相扣,实在精彩。 “我干了你随意。这果酿虽不比烈酒,但一次也不可多饮。你若喜欢,我待会着人送一坛给你回去慢慢喝。”詹玄羽见林傲梅以手撑颔,姿态慵懒,心道这丫头是不是有几分朦胧醉意了? 林傲梅只是心下怡然,放松了些许,意识却是清醒无比的。 以詹玄羽对林傲梅的了解,他看得出小丫头此时心情是极好的,便道:“等下想去围观看看吗?” 林傲梅眼眸半垂,懒懒道:“可以吗?” 她知道以詹玄羽的手段,事情又发展至现在,这最后一环若不闹得惊天动地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是当事人的嫡妹,身份特殊,突然出现会不会招惹疑窦。 “当然可以,你现在是璃王义女,现在又在璃王府,突闻风声才急急赶过去,有何不妥?”詹玄羽笑道:“只是,怎么看你有几分醉意了,还是不去了,反正也影响不了什么。” “我没醉。”林傲梅登时坐直了身子。恐是连她自己都未发现,自己现在面对詹玄羽时,是多么放松随意了。 詹玄羽却是发现了,但他只会心中暗喜,断不会提醒的。他要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攻陷林傲梅,让林傲梅渐渐的对他信任依赖,直到再不设防。 “你缓一下,我吩咐人给你熬了碗醒酒的,等下喝了再带你去。不急,重头戏还需要点时间。”詹玄羽是真觉得林傲梅有些醉了。但林傲梅自己知道,她真没醉。可詹玄羽不信,弄得林傲梅哭笑不得,一点法子都没有。 一年多以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自称劫富济贫的大盗,他专门偷盗官商富贵之家的奇珍异宝,钱财金银,确实是劫了富。但有没有济贫,却是无人知晓了。 各方府衙抓捕追踪了许久,无奈此人武功奇高,至今都未归案。 而今听闻,此大盗竟盗到京城来了,还入了皇宫,偷了宫中异国的进贡之宝。皇帝勃然大怒,命禁卫军统领封锁城门,下令挨家挨户搜查围捕。 不过几柱香,城中人人自危,平头百姓户户家门大开,配合搜查,以示清白。以至于街道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云香居是京城有名的饮酒作乐的高级场所,门槛极高,所以各路达官显贵都喜在此开个小雅间,公务繁忙之余享受惬意人生。 虽如此,但天子之怒,哪个当官的敢不配合,见到齐大统领亲自过来,个个都巴不得能帮上几分忙。 禁卫军是皇帝手底下的,办事向来无人敢阻,甚至听闻禁卫军要过来搜查,众人都自发的打开房门。却唯有甲号房的门一直紧闭着,众人皆嗅出了一抹不同寻常。胆小的已经远远躲着了。说不定,这盗贼就躲在这屋里头! 当前围观的人很多,齐大统领怕误伤到,也不敢轻举妄动。扬手叫人后退,长刃在手,轻轻划开了门闩。 云香居的门都是厚木所制,隔音效果极佳。关着门,屋内又隔着屏风,外头便听不到什么。但门一开,只剩那一座屏风,画面被遮着,但声音却都清晰入耳了。 好家伙,这是谁家的贵女贵子在此偷情阿! 要知道,这云香居并非什么烟花之地,向来是高雅场所,雅间内连床都未设,只有品茗对弈的木榻。好趣味阿! 众人浮想联翩之际,一黑衣人自梁上持剑而下,惊得众人惊呼出声,连连后退。 齐大统领不退反进,以刃相接,打斗间,一剑一刃来来回回,那座翠绿的屏风毫无预兆的壮烈牺牲,屋内榻上的景象,印入眼帘。 围观众人顾不得盗贼,一个个挤身探头的恨不得能看到什么奇观。 这盛况空前,直叫围观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连那盗贼被齐大统领制住也忘记了挣扎。 齐大统领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 话音未落,榻上的女子发现当下情况,顿时尖声惊叫,推开身边缠着自己的男子,忙四下找寻衣物遮掩。 男子本来看不清面容。而被林芙蓉慌乱一推,方暴露于人前。 纵是齐大统领这九尺大汉,也惊声高叫了一声,目瞪口呆,下意识的跪地:“大皇子!” “阿——那、那是右相府的大小姐!”也不知是谁认出了林芙蓉,随后惊呼出声。 恍若数道惊雷直空劈下,立时炸得京中滚开了锅一般,云香居都好似抖了三抖…… 大皇子和林大小姐光天化日在云香居白日淫宣,还被一大群人捉个正着! 这、这情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前所未闻,前所未见阿! 第193章 身败名裂 林芙蓉不比詹玄耀,她本身便是清醒着的,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更加惊慌失措,衣物又扔在地上,榻上全然找不到什么遮挡之物,不着寸缕缩在角落处,只剩尖叫不止。 詹玄耀脑海尚是一片混沌迷蒙,听到林芙蓉的慌乱尖叫,神思才渐渐回归明朗。猛然间察觉到不对,自己此时未着寸缕,旁边是同样未着寸缕的林芙蓉,眼前是目瞪口呆的禁卫军统领,再稍远一些是围拢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隐约传着压低的议论之声。 詹玄耀一瞬间惊骇失色,抄起榻旁的衣物先穿上,望着一旁林芙蓉的眸中杀意尽显:毁了,他的一切全毁了!这该死的贱人竟敢设计于他! 怒火中烧,杀意噬血骇人,当机立断一脚将林芙蓉踹落榻下:“贱人,你这荡妇,为了攀龙附凤,竟敢设计本皇子!” 詹玄耀适才神思混沌是没错,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是进了这屋内看到林芙蓉才会的,他见过的绝色美人何止千万,怎么可能对林芙蓉就如此把持不住。很明显,他分明是被这贱人算计了。 林芙蓉不明所以,羞怒交加。她本就不着寸缕,被这样踹落了地,展露在众人面前,顿时羞愤欲死,只得胡乱抓起地面的衣裳遮掩身体。 但显然已经没什么用,所有人都看见了,那白皙的胴体,泛着青紫斑驳的痕迹,实在不堪入目。 “大皇子,明明是你……”林芙蓉难以启齿,没想詹玄耀如此的翻脸不认人。若非大皇子先意乱情迷,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更别提设计于他了。 “本皇子与友人相约来此,你这下贱胚子竟趁虚而入,设计本皇子,陷本皇子于不义,以为使出如此下三流的手段,本皇子便会娶你吗!”詹玄耀已经披上了长袍,怒火难平,越说越恼,抬起脚狠狠的往林芙蓉身上踹。 他可不在乎林芙蓉穿没穿衣服,处境有多难堪。只知道林芙蓉设计了他,害得他如今声名尽毁。毕竟是男子,恼怒之间并没有收敛力道,林芙蓉哪里受得住,被用力的踢到了墙上,又撞落到地面,额间磕到了木榻,顿时鲜血直流。 林芙蓉本觉詹玄耀是看上自己才会这般意乱情迷,还在心中暗喜,不曾想一朝天堂转瞬地狱,如今清白之身已毁,不着寸缕暴露于世人眼前,声名狼藉,再无法挽救。大皇子还如此过河拆桥,翻脸无情。 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大皇子,明明是你对臣女见色起意,欺辱于我,如今,你、你居然……”林芙蓉只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却已经无暇顾及,大肆哭诉。如今唯有咬定是大皇子侍强凌辱于她,她才有一线生机。且本来就是大皇子见色心起,如今翻脸不认人,林芙蓉也只能撕破脸皮。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再无指望了。 众人原本以为会是郎情妾意的偷情捉奸,不成想,竟是谁也不愿认,互相攀咬起来了。情况发展得更加匪夷所思。 “如今身败名裂,芙蓉无颜于世,只求大皇子高抬贵手,留芙蓉几分颜面。”林芙蓉悲愤欲绝,万念俱灰,心下一横便朝墙上撞了过去。 齐大统领眼明手快,以身为盾拦住了:“大皇子,此事未明,林大小姐若在此时失了性命,右相和太师那边恐都无法交代。” “如此贱妇,死不足惜。本皇子彻查此事之后,定要你死无全尸!”詹玄耀一把扯过林芙蓉扔在榻上:“你若敢死无对证,本皇子定要把你鞭尸剁碎,永世不得超生!” 林芙蓉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身子颤栗发抖,她真的不知道为何睁开眼便成了现在这样。完了,全都完了…… “还不快给本皇子滚,一个两个储在这里干什么!”詹玄耀往日举止谦逊有礼,声名素来不错,颇有君子之风。如今白日宣淫,还被捉奸在床,不管个中是何原因,都已经声名尽毁。 此事实乃天下奇闻,即便詹玄耀身为皇子,权势滔天,也一时无法驱开看热闹的人群。 齐大统领一声令下,众侍卫刀刃半出剑鞘,这才摄住了围观众人。此乃滑天下之大稽,怎能再让平头百姓围观下去。齐大统领出口喝退众人,众人不迭退后之时,璃王闻讯赶来了…… 璃王出面后,在云香居的官僚们才敢现身。他们也想同那些平头百姓一般往前去看的,但又怕惹火烧身,故而一直隐着。这便导致了,璃王到来后,场面又热闹出了一个新高度。 “发生什么事?外头百姓评头论足,闹得沸沸扬扬的。若非本王遣人封了云香居,这会子都得被挤爆了。”见詹玄耀和林芙蓉衣衫不整,璃王拧着眉大斥道:“大皇子,林大小姐,你们真是给皇家和右相府长脸了!如今你们打算如何收场?” “皇叔,都是这贱人算计的本皇子,您也知道,本皇子倾心求娶的是林二小姐,又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这贱人分明是因此嫉恨,才设计的本皇子,想以此要挟,攀龙附凤!”詹玄耀也知道,此时唯有咬定是林芙蓉算计于他,才能将对他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 璃王冷哼道:“本王可不摊你们这浑水,齐大统领既已将盗贼抓捕归案,便回宫复命去。务必将云香居的事向皇兄据实上报。”面上一片冷漠寡淡,心下却是暗道:玄羽这小子,出手忒狠了。 “是!”齐大统领正六神无主,又脱不了身,璃王此话,让他顿觉被释放了。 “慢着,有派人去通知林右相了吗?这可是他的女儿!”璃王唤住了齐大统领。 “卑职疏忽,卑职这便派人去通知右相大人。”齐大统领暗道惊悚,抓个盗贼,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这也真是天下奇闻了。 禁卫军皆退了,云香居的百姓也被驱散了。此时围观的都是朝堂之上的达官显贵,詹玄耀又无法驱逐,只觉丢脸到了极致。 “大皇子,无论如何,林大小姐失身于你皆是事实,你千不该万不该出手伤人。当众暴打一介弱女子,实非君子所为。况且她……”还不着寸缕! 后面的话,璃王没有说出来,只招呼了人拿来件外衫先给林芙蓉披上,好歹遮掩住了。否则,林箭澜那厮看到,指不定得当场晕死过去。 如此劲爆的消息,即便璃王已经着人封了云香居,却还是十传百,百传千的蔓延至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众人议论纷纷,沸沸扬扬传得十分激烈,大有无法掌控的趋势。 很快,整座皇城都传遍了,人人都知道大皇子和林大小姐在云香居偷欢宣淫,被禁卫军统领捉奸在榻的事。 有人说是大皇子对林大小姐侍强凌辱,又始乱终弃,翻脸不认人。有人说是林大小姐倾心于大皇子,故而自甘下贱,自愿献身,想以此攀龙附凤,却不想被捉奸在榻,沦为千古笑柄。 林箭澜接到禁卫军来传报的消息时,目瞪口呆了许久,方不可置信的连问了三遍:“你说跟大皇子偷欢的是谁?” 芙蓉?芙蓉不是还在家庙思过吗?怎么会在云香居和大皇子偷欢? 一路赶来,林箭澜的脑壳都在嘣嘣作响,在见到披着外衫、缩在墙角哭泣的林芙蓉时,脑子顿时成一片浆糊。 攥着拳走近林芙蓉,冷声问道:“你不在家庙,为何私自跑回京来?到底怎么回事?” 林箭澜尚留一线理智,若芙蓉是无辜被逼的,他豁出了命也会为她做主。 林芙蓉的眼泪一直簌簌掉,她本就是私自回来的,也确实私下约见了大皇子。听到林箭澜的发问,更是心虚无状,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被林箭澜发现她私下回京。 看她神色慌张心虚,林箭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挥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孽女!我罚你去家庙思过,你思的是什么过?竟犯下这没脸没皮,丢人现眼的事!” 林芙蓉被遣去家庙思过一事,林箭澜对外向来是绝口不提的。但如今,这女儿已经自甘下贱得自己脸面都不要了,林箭澜也没必要再为她留脸。 林芙蓉抱住林箭澜的腿,哭诉道:“爹,女儿知错了。女儿不该同大皇子会面。但确实是大皇子先对女儿见色起意,女儿……” 话未说完,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混账,你瞒天过海私自回京,又和大皇子单独会面,你安的是什么心?真当我这个做父亲的眼盲心瞎了不成?” 林箭澜看得明白,纵使林芙蓉真的没有设计大皇子,纵使真是大皇子见色起意,被捉奸在床后又翻脸无情,归根究底也是芙蓉迷了心窍,自甘下贱才会导致这一系列无可挽回的惨局。 这女儿,真的是要不得了…… 杜柳清拖着身子刚到云香居,便看到许久未见的女儿衣衫不整,额头出血,嘴角也被林箭澜掌捆得现了血丝。想到下人报来的情况,再看眼下这场景,杜柳清头脑发晕,尚未开口便先撑不住,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璃王怎么也想不到,最先晕的不是林箭澜,而是随后赶来的杜柳清。 “羽世子到——” “云木郡主到——” 此时云香居已经被封锁得密不透风,闲杂人等连条缝都瞄不到了。但詹玄羽所到之处,自是无人敢拦。 詹玄羽走在前头,林傲梅稍缓他半步之遥。二人步履皆是端重沉稳,加之姿容出色,气质卓绝,相互辉映,竟好似是踏着那天边七彩祥云而来的。 “把二娘先送回府去。”林傲梅见有几个相府的下人在,便吩咐道。 林芙蓉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林傲梅的声音,循着声源处望去,果然看到了穿着一袭绛紫色荷叶领绣襦罗裙的林傲梅。那紫色高贵而华耀,泛着炫目的光彩,逼得人不敢直视。 林芙蓉的心态彻底崩溃了,林傲梅!是林傲梅!林傲梅凭什么这么高高在上!自己又凭什么论为万千人的笑柄! 林芙蓉只看着林傲梅,眸中就已经掩饰不住嫉妒的凶光,咬牙切齿的脱口而出:“林傲梅——” “放肆!云木郡主的名讳,岂容你直呼!”无渔跟在詹玄羽身后三尺之外,厉喝林芙蓉道。 果不其然得了詹玄羽一抹眼神的赞赏。 云木郡主?什么云木郡主?林傲梅没有被赐婚给大皇子为妃,而是被封了郡主?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为什么要骗她?还是说,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人设计的骗局,意在要她自乱阵脚,送上门来身败名裂? 是林傲梅!是林傲梅害的她!一定是! “梅儿,你怎么过来了?如此污秽不堪之地,女儿家的,快些回去!”林箭澜上前挡在了林傲梅身前,不让她看到屋内那破碎凌乱,散落一地的衣物。 詹玄羽其实也不想让林傲梅看到这种污秽的场面,但他知道,林傲梅不是温室的花朵,这样的保护对她来说完全没什么必要。 “爹,这事外面已经传遍了,女儿就是不想知道也无法。难道,大姐真的……”林傲梅捂着嘴,满眼惊恐。 璃王却知道这计谋定少不了这丫头的参与,但见她在林箭澜面前演戏,璃王觉得甚是有趣受用。 这是不是证明,他这个义父,比林箭澜这个亲爹还亲近没有芥蒂。 见璃王,林箭澜,詹玄羽,甚至是适才对她拳打脚踢的大皇子,在林傲梅来后,便挪不开眼了。林芙蓉气绝,胸口仿佛缠着一条名为嫉妒的毒蛇,怂恿得她再也按捺不住。 反正她已经身败名裂,无可挽回,怎么能在此最为狼狈之际再看着林傲梅在她面前风光无限,高高在上! “林傲梅,我要你死!”林芙蓉发疯一般朝林傲梅扑过来,明明手无寸铁,口中却大喊要林傲梅死,甚是骇人狰狞。 詹玄羽不知为何,这一刻脑海中骤然闪现出那晚梦中的场景。来不及反应,袖中的链子刀却已经动作更快,不偏不倚往林芙蓉的脚上砍去。 好在他最后关头收住了力道,否则那脚非得被他砍断了不可。 难不成,梦中对林傲梅施以酷刑的女子,就是林芙蓉? 第194章 断绝关系 无人看清詹玄羽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得林芙蓉惨呼一声,跌落在地。脚上已经满是鲜血。 “对不住了右相,这链子刀许久未用,适才手抖了一下。”詹玄羽将刀扔给身后的无霄,接过无渔递上的帕子,嫌弃的擦着手。 林箭澜还未反应过来,芙蓉刚刚说,要梅儿死?甚至是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要扑过来对梅儿动手?她是疯了吗! 看林芙蓉脚下鲜血淋漓,林箭澜心如刀割,却真不知道该如何去挽救这个女儿了:“世子,她的脚……” “脚筋断了而已。她适才可是要云木的命,本世子取她两条脚筋,不为过。”詹玄羽突然有了梦中对林傲梅施以酷刑的人就是林芙蓉这个认知之后,甚是后悔方才收住了刀。听林箭澜还关心着林芙蓉,当下不爽:“况且,云木如今并不止是你相府的女儿,亦是我璃王府的人,皇上亲封的郡主,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大女儿可是不用活了!” 林傲梅静默不语,心中隐有不忍。并非不忍林芙蓉,而是有些不忍林箭澜一片慈父之心。对林芙蓉失望透顶,怕是他自己亦有着剜心之痛! 她这招确实用得狠,但她并不悔。即便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做。毕竟,她也曾对林芙蓉那般的真情实意,敬重如厮阿!是林芙蓉,是林芙蓉生生打破了这一切,是林芙蓉将她的一片真心揉碎踩烂,践踏侮辱,这是林芙蓉欠她的! “大姐,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林傲梅走近林芙蓉,她已经疼得直冒冷汗,连话都说不完全。 林傲梅掏出一方长帕,一撕为二,轻轻系在林芙蓉脚上涌血之处,却还是止不住血。 林傲梅声音极低,呓语一般,只有林芙蓉听得到:“今天这一切,我不过顺水推舟,大多是你自己野心勃勃。落得如此下场,是你咎由自取,也是你上辈子欠我的……” 林芙蓉只觉那声音透着冷意,直听得她发颤。林傲梅却已起了身:“帮大姐请个大夫来,也算全了我俩最后的姐妹情分了。” 大夫还未等到,却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先至。欲传众人入宫。 显然,便连皇后也收到消息了。 林芙蓉现在的死活,除了林箭澜怕是已经没人会在意。自然也没人会违逆皇后的懿旨陪她在这等大夫。又是当事人,少了谁也不能少了她,便只得硬着头皮入宫了。 詹玄耀看着林傲梅,再对比当下的林芙蓉,只觉云泥之别。 他自己很清楚,他一定是被林芙蓉这个贱人设计了,无奈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越发想将林芙蓉碎尸万段。出了这等丑闻,待会入了宫,总得先承受住父皇的一番雷霆之怒。 云香居随着众人的离去,又恢复了热议,根本压制不住。 众人进了宫,还未待行礼完,皇帝已经抄起桌案上的砚台往詹玄耀身上砸去。 皇后在一旁看得心颤了一下,却未发半言阻止。总得让皇上先发泄出口气…… “混账东西,你可真给朕长脸了!你是皇子!长皇子!嫡长皇子!” 砚台砸在詹玄耀的肩上,他不敢躲闪,只道:“儿臣该死,一时不察,受小人算计,铸成大错,失了皇家颜面,罪该万死!请父皇息怒恕罪!” “若非你皇叔带人先封了云香居,出了此等丑闻,怕是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去围观了,若引起动乱,你以为你还出得来?”皇帝拿过手边的奏折砸向詹玄耀:“朝臣弹劾你的奏章已经到了朕案前了,可知此事传得有多快,整个皇家的脸都被你这混账东西丢尽了!” 皇后看着心疼,出言道:“皇上,耀儿也是受人算计,难道不该先惩办恶人吗,怎可一味斥责耀儿!” “算计?他一介皇子,真被一个女子算计至此,这话传出去,你觉得就能好听到哪里去了吗?外头只会传他无能昏庸,淫乱无道!”皇帝本就威严,如今气头上,这话无人敢接敢驳,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林箭澜见皇帝的眼光已经循到了林芙蓉身上,当即跪地请罪:“微臣教女无方,请皇上降罪。” 皇帝自然知道,这与詹玄耀一同被捉奸在榻的女子,便是林箭澜的嫡长女。 对于此事大多是詹玄羽背后推波助澜,皇帝心中有数。他本就是要打压田氏,出了这事,虽失了皇家颜面,却是让詹玄耀无法翻身了,皇帝是坐享其成。田氏一族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又有了詹玄耀这个嫡长皇子,皇帝更是不安。 如今,倒可安三分心了…… 只是不知为何会算计到林箭澜的嫡长女身上。 林傲梅那丫头,又出了几分力?看来是仇怨不浅! 都是天意阿!杜柳清的女儿和黎芊芊的女儿,注定是无法共存的。当年黎芊芊斗不过杜柳清,如今林芙蓉却被林傲梅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心中其实不见得有多恼怒,面上却怒不可遏。 林芙蓉是第一次得见天颜,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浑身颤栗发抖。她额间血迹斑斑,脚下也止不住血,本已经犯了宫中大忌,但此时并无人计较此等小事。 “据本宫了解,林大小姐前不久已被右相大人遣去了陵城的家庙,为何如今会身在京城?”皇后身穿明黄色的凤纹正装,发上戴着九羽大凤簪,眉宇间带着凌傲之气,正身姿端庄,雍容华贵的坐在圈椅上,冷声道:“且据本宫所知,似乎右相大人并未收回成命,接你回京。” 皇后沉浸宫中多年,对上林芙蓉,气势上便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林大小姐,可否给本宫一个解释,你违抗父命,私自回京,可是蓄谋已久,要算计我儿!” 林芙蓉泪流满面,却无言以对,只一个劲的摇头否认:“臣女不敢,臣女万万不敢算计到大皇子身上……” 她本来就已经慌不择路,加上私自回京,私下约詹玄耀会面,更是存了三分心虚。如今真的不明白,明明是大皇子先对她上下其手,为何现在咬定一切是她设计。这般翻脸不认人,也未免太过彻底了。偏偏她还无从证明,先主动的是大皇子。她现在身败名裂,究竟还有什么指望。唯一能做的,就是咬死都不能供出是大哥接她回来的,虽可能中间有猫腻,但若真牵连了大哥,他必仕途受阻,她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耀儿堂堂皇子,如果真看上了你,至于和你私下偷欢?分明是你爱而不得,又急于攀龙附凤,自甘堕落!想借此要挟!”皇后盛气凌人,一字一句顺理成章,叫人无法反驳。 “林爱卿,皇后所说,可是实情?”皇帝还真不知道林芙蓉的事,有些心惊于林箭澜这爱女如命的,竟会对自己的嫡长女下这般重罚。想是林芙蓉真犯了林箭澜什么忌讳了。 林箭澜默叹了一声,如实道:“禀皇上,芙蓉被我罚去家庙,确有此事。而今天之事,臣无可名状。” 林箭澜对林芙蓉失望透顶,心灰意冷。但终究是自己女儿,处境已经如此难堪了,若能为她分辩几分,他也不会冷眼旁观。 问题是,此事他即便是要分辩,也不知如何去分辩维护。但凡今天林芙蓉是无辜被欺的,他这个做父亲的血溅金銮也要为她出头。可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自甘堕落,品德败坏在先,他还有什么脸去指责大皇子。 大皇子闻言,更坚定林芙蓉是个恬不知耻的人,嗤笑道:“连右相大人这个做父亲都无以名状,承认教女无方了。竟能出卖清白来算计本皇子,可见林大小姐真是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真叫世间女子都该以你为耻,相府嫡女,贻笑大方!” “大表兄慎言!”詹玄羽眼眸微冷,折射出万千锋芒:“相府嫡女,可不止林芙蓉一人!” 大皇子一时语噎,林傲梅是皇帝刚亲封不久的郡主,他还真不敢质疑。只是,詹玄羽对林傲梅这般维护,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场中也唯有皇帝和璃王心下了然了。 若非碍于林芙蓉的身份,皇后真恨不得当即命人将她拖出去千刀万剐了。杜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连个外孙女都是这种晦气生事的妖艳贱货!害得耀儿栽得这大跟头,恐已声名惧毁。 璃王出言道:“事已至此,再论是非已然无益。正如皇兄所说,即便大皇子真是被一个女子算计的,传扬出去,也不见得就能好听到哪里去。如今只能私下善后,这等丑闻,难道还要公开审理,昭告天下吗?” 一针见血…… 但话是这么说,谁也没遇过这种荒唐事,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善后。 “无论如何,芙蓉失身于大皇子是事实……”林箭澜声音沙哑,仿佛苍老了许多。皇后以为他是想借此要詹玄耀娶了林芙蓉,顿时心生警惕。 林箭澜闭了闭眸,再度睁开,已是回复清明:这就权当,是他为素来引以为傲的芙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臣恳求大皇子,给她一个安身之所。”林箭澜竟朝着詹玄耀下跪请求。他知道,詹玄耀现在指不定已经在盘算怎么将林芙蓉碎尸万段了,但林芙蓉已经失身于詹玄耀,若没办法嫁给詹玄耀,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大皇子为挽救声名,大可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芙蓉身上,臣绝无二话。臣只求大皇子,留她一命。” 大皇子一条心想要林芙蓉死,怎么能容许留她的命,还纳进大皇子府。正要拒绝,皇后已出声道:“右相大人此话当真?只要耀儿留她一命,给她个安身之所,此后如何处置此事,右相大人都无二话?” “臣说到做到。从今日起,臣与此女,再无半点关系!富贵贫贱,永无瓜葛!”林箭澜下定决心,语气平淡如水。 林芙蓉蓦然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适才听林箭澜求大皇子安置她,她还心喜父亲果然还是疼她的。听到这话,心猛的乱了:“爹——不可以,您不能不要女儿阿!”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清白已毁,声名狼藉,爹爹再与她断绝了关系,她、她该怎么办…… 林芙蓉声音凄凉悲怆,膝行到林箭澜身旁:“女儿知错了,女儿宁愿回家庙去思过,情愿绞了青丝当姑子,只求爹别弃了女儿,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林芙蓉不傻,就这情形下,她进了大皇子府,必不会有好日子过。大皇子翻脸无情,恨她入骨。皇后不是善茬,必会叫她生不如死。加之没了爹爹庇护,她到时求死不能! “今后的日子,必定不是你想要的,却是你自找的。莫再叫我爹,我已没有你这个女儿!”林箭澜说得冷然,却是心如刀割。 他曾想着,等杜柳清临盆之后,便把芙儿接回来。章止扬又是个上进的人,芙儿跟了他,必能一辈子幸福美满。他从未想到,再见到林芙蓉,会是要断绝这骨肉亲情,父女关系。 詹玄耀望向皇后,眸中不满甚明。皇后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朝他微摇了摇头。詹玄耀只得按捺下来。 经此一事,林芙蓉还想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入大皇子府,已经是痴人说梦,加之林箭澜又不管她,怕是连个侧妃之位都谋不到。但是,詹玄耀三月之内再想娶个有头有脸又有势的正妃,也不是个易事了。毕竟,詹玄耀多年来树立的形象一朝崩塌,这等惊天丑事,足以让他永远抬不起头。之前素有声名时都未被封太子,如今这样,怕是已然无望了。 在众朝臣眼中,这大皇子,怕是已经废了。 “好了好了,朕可不是成天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林芙蓉的事,玄耀你自己去安置,罚你禁足思过三月,罚俸半年,禁足期间不得参与朝政,手头公务全部交接给吏部。林箭澜教女无方,也罚俸三月,就这样,其他的,你们自己去处理。都散了。”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挥手示意众人跪安离开。 皇后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唯今之计,得赶紧想办法挽救耀儿的声誉:“皇上,余下的事,就由臣妾来收拾善后。” 皇帝点头允了。 林傲梅眸光停留在皇后身上,后宫之主,国母之尊,岂是善茬?林芙蓉落在她手里,当真是俎上之肉了。 不过,一时半会皇后也还不至于就灭了林芙蓉,毕竟对皇后来说,还得用林芙蓉来为詹玄耀的名声亡羊补牢。虽为时晚矣,但皇后也不得不做。 林傲梅很是期待。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才会真正让林芙蓉知道,何为炼狱…… 第195章 冤大头 最终,林芙蓉还是哭哭啼啼,歇斯底里的被拉扯走了。皇后美其名曰送她回大皇子府处理伤势。 林箭澜告退离开时面色沉冷如冰,踏出门槛还重重磕绊了一下,林傲梅忙伸手掺住他,好一个踉跄才稳住。 这状态也算在皇帝和璃王的意料之中,璃王忍不住对詹玄羽道:“你这次设计得太狠了,女子名节大于天,这般做,对那林芙蓉未免残忍了些。” 皇帝不置可否,并不言语。无疑,他对这结果是满意的。詹玄羽做事,从未让他失望过。 “她若不是自己心怀了鬼胎,岂会上赶着中计?咎由自取罢了。”詹玄羽说的确是实话,他是暗中下药了没错,但那药是宫廷密药,名为鸳鸯梦,只对男子有用。所以,林芙蓉与詹玄耀翻云覆雨时,完全是意识清醒的,无人强迫她。她若真的不愿,没想要生米煮成熟饭,以此攀龙附凤,谁又设计得了她?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 璃王一想也是,林芙蓉本身心术不正,并非全然无辜,也不算太过分:“这一出,可够田氏吃一壶的了。” 接下去的事几乎都不用他们去操心什么了,詹玄耀如今在风口浪尖,大概也没哪家贵女肯入大皇子府了。不仅要想办法挽救詹玄耀的名声,还得为大皇子妃的位置焦头烂额。 “那大盗事儿办得挺漂亮,我得亲自去放他出来。”詹玄羽洋洋洒洒敛袖而走,他知道皇帝和璃王还有话要说,他也没什么兴趣去听。 唉,又想见林傲梅了……可明明刚分开,还是忍到今晚再去找她。 “皇兄又解决一件烦心事了,依臣弟看,不如一道圣旨传下,直接册了那林芙蓉为大皇子妃,岂不妙哉?”如今大皇子那边对林芙蓉别提多膈应了,若再册了她为大皇子妃,光是想想都觉闹心得紧。 皇帝但笑不语,细思了片刻才道:“适才林箭澜若是护女求旨的话,朕顺水推舟也没什么。无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撒手不管了,朕也没必要去出头。”可见林箭澜对林芙蓉这个女儿真是心灰意冷了,舔颜为她求个立命之所已是极限。林芙蓉自甘下贱,本就理亏没脸,再让林箭澜胡搅蛮缠的为她请封,以他的性子实在是做不到。 “如今大皇子名誉扫地,高门的娶不了,低门的不甘娶,到头来,怕是要高不成低不就了。”大皇子妃的位置是个拉拢权贵,巩固势力的有利筹码,现在算是废了。 “即便现在朕赐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为大皇子妃,他们也不敢有意见。自己本身出了这混账事,哪里还敢挑三拣四。玄羽这事办得狠,却也狠得漂亮。”皇帝心安的抿了口茶,只是苦了林箭澜了。 林箭澜回府后直接往常青院去,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不出意外的话府中人也都收到风声了,孟氏现在指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林傲梅并没跟过去,只煮了一壶金盏花蜂蜜茶差人送去常青院。 傲梅阁此时也挺热闹的,三姨娘和四姨娘就首当其冲的闲不住,候在傲梅阁许久,就想等林傲梅回去好向她打探个中细节。 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林傲梅懒得去同她们解释多说,索性只让笋香回去,几句话打发了二人。林傲梅便留在茶房拣选茶叶。 此事全仰赖詹玄羽,他又什么都不缺,林傲梅只预备选些茶叶做些茶饼,权当聊表谢意了。虽然茶饼不是什么耐存的糕点,但她直觉那祖宗今晚会过来的,便也觉得不至于会坏掉。 林箭澜不说,事情也早已由外而内传到孟氏的耳朵里。在得知林箭澜当众断绝了同林芙蓉的父女关系,孟氏心中虽不好受,却也欣慰林箭澜如今在大事上越发当机立断了。 向孟氏回禀了一切之后,林箭澜便告退要去处理善后了。虽说只跟林芙蓉断绝了关系,但后续牵扯的事还是不少。例如,同杜府那边的交代,在家庙的丫鬟,还有和林芙蓉尚有一纸婚约的章止扬…… “内外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右相府中再无嫡大小姐,谁都不许再提起。”孟氏朝袁嬷嬷吩咐道,手中的法诀不紧不慢的捏着。 孟氏明明脸色平静,语气也和缓,袁嬷嬷却仍嗅到了一丝不寻常:“老夫人……” “去!”孟氏抬高声音喝道,浊眸冷然。 袁嬷嬷身子一颤,替她倒上了一杯金盏花蜂蜜茶,这才道:“老奴这就去,这是二小姐送来的茶,您尝尝!” 孟氏权当听不到一般,闭着眼捏着法诀,直到听袁嬷嬷反手带上门的声音,才缓缓睁了眸。 袁嬷嬷出了门很是不放心,赶忙命人去寻林傲梅过来。 孟氏倾头看着那杯蜂蜜茶,一饮而尽。她素来品茶有道,像这般饮茶,还是头一遭。 顿了稍许,似在回味,眸中却泛了泪,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出声:“孽女自作孽,我算白疼了你一场了……” 泪一流下,便似决了堤,孟氏多年来,还不曾这般大哭过。 好在宣泄之后反倒释怀了,林傲梅到来时,孟氏除了状态不佳,神情倒看不出来哭过。 孟氏揽着林傲梅,低眉缓缓道:“梅儿,你大姐,便是那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才有这烧手之患。如今你被封郡主,他日接触的,更是高位之人。你要记住,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亦为之。如不可求,从汝所好,不忘初心。切莫要被那浮华迷了眼。” “祖母教诲,梅儿谨记。”林傲梅靠在孟氏怀中,轻声道。她声音洋洋盈耳,一字一珠,莫名抚平了孟氏的心绪。 袁嬷嬷回来时,透着窗隙见屋内祖孙二人正对坐于案前抄经,宁静祥和,这才放下心。 孟氏先一步抄完,却未放下笔。偷眼看着正凝神专注落笔的二孙女。 她身着烟青色的软罗纱裙,腰间衣带打成簇花络子,发带将青丝绑着,发间别着一支玉翅点翠蝶簪,灵动鲜活。明明已经是钦定的郡主,妆容同往日相比却别无二致,处事举止也依旧淡泊恭谦,温婉大方, 孟氏待她最后一笔抄完,方才道:“梅儿,祖母打算前往五台山礼佛并小住些时日,想带汀兰和慕芫同行。” 此番林芙蓉出了这等丑事,林傲梅好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大抵无人敢议论什么。但同为姐妹的林汀兰和林慕芫,却难免会被牵连,受些世人的无端指责。孟氏这才打算带她们暂时躲开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也借此磨练一下她们二人的心志。 本是有计划带林傲梅一起的,但这孩子心性沉稳,孟氏已经很是放心。且她今为郡主,若一同前往,怕是要耽误到来日祭天游行的盛典。 林傲梅清楚孟氏的用意,但五台山路途过于遥远,林汀兰性子糙躁,林慕芫年纪小却心思多,林傲梅实在不放心:“祖母打算去多久?” “住上个两三月再回来。”孟氏心里差不多已经安排好了。 “那梅儿得陪祖母一块儿去。”林傲梅拈起抄好的佛经搁置一旁,脱口道。 孟氏笑笑,礼佛可不是去享福玩乐,礼仪虔诚,规矩冗杂,不茹荤腥,汀兰和慕芫若是得知,怕是得沉闷畏怯,偏这丫头还往上凑:“你册封郡主的祭天游行盛典还未定时日,你若同去五台山必得耽搁了,待会被说藐视皇权,反倒不美。你便留在京中,不必陪我同去了。” 林傲梅俏鼻浅蹙:“既是未定,诸事孝为先,让爹爹禀明圣上,将典礼的时日往后延就是了,也不影响什么。”若不同去,林傲梅绝对放心不下让孟氏去,那五台山单是一程的路途便得天,她怎么放心:“祖母,京都繁华却也喧嚣,梅儿确实喜爱山中习静观朝槿的时日。您就让梅儿陪您去!” 孟氏最后自然拗不过林傲梅,便应了她。只待林箭澜禀告了圣上,便可预备动身。 林汀兰和林慕芫自是千般万般不情愿的,但三姨娘和五姨娘却都不是不明理的,虽然此时京都的流言蜚语全是指责谩骂嘲讽林芙蓉的,但同为姐妹,二人选择躲开,显然是有利无弊。 林芙蓉出了丑事,林汀兰和林慕芫内里是欢呼雀跃的。没成想还会殃及池鱼,心中直把林芙蓉骂了个狗血淋头。 要说牵连,府中手足还是其次。首当其冲的,还是章止扬这个冤大头。 林箭澜已经没脸见章止扬了,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才决定亲自上门去找他赔礼致歉。 章止扬还真的是像吞了活苍蝇一样难受,人在家中坐,绿帽天上来。即便林箭澜当机立断的对外声明二人婚约就此作废,章止扬也免不了要受一番耻笑。 林汀兰听闻此事,莫名才觉得气顺了些。还好,最惨的还不是她。 章止扬是个知恩懂礼的,林箭澜亲自上门去找他致歉,他再憋屈,也不能对恩师发火。最后不知是在安慰林箭澜,还是在自我安慰的说了好些话,又亲自送了林箭澜回府。 林箭澜默默叹了口气,越发满意章止扬,便也越发气愤恼怒林芙蓉。 离府之际,林汀兰远远望见了他,便绕过青石小道过来。不为别的,看到有被牵连得比她惨的人,她心里头比较舒坦。 章止扬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听到动静抬头便见到了林汀兰。好赖见过,还有几分印象,便见了礼,打算走人。 “你等等!”林汀兰鬼使神差的唤住他,章止扬满是惑然:“三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林汀兰见他面色沉静,心平气和,便道:“你跟我大姐、不对,跟林芙蓉取消婚约了?” 既然右相府已经没有这个女儿了,她也不需要再叫大姐了。 章止扬不知林汀兰是何意,自己同她并无过节,应该不至于是要来看笑话,便据实道:“是!” 林汀兰确实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只是纯粹的对比心态:“你都不怒吗?莫名其妙受牵连,跟着没脸。” 章止扬心里不舒坦是铁定的,但他也挺看得开,没必要到发怒的地步。毕竟,他对林芙蓉只有那形式上的一纸婚约,二人见面的次数单手都数得过来,对她的印象也大多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以前有多美名远播,如今便有多声名狼藉。 而林芙蓉以前美名在身时,他成了右相府的东床快婿,也受人吹捧过,羡煞旁人过,他也暗暗欣喜过。如今一朝天翻地覆,他之前既没有拒了那份荣誉,那如今这份污点也是他该受的。 承得了荣,受得了辱,能屈能伸,不怨天尤人,方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所为。 这番话,章止扬适才在林箭澜面前已经说过一次,确是他心之所想,他也不想再多说一次,便只避重就轻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只言片语都未曾抱怨受了牵连,与林汀兰毫不同仇敌忾。 林汀兰讶然,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冤大头,活该他吃亏。 干笑道:“呵呵呵,你心可真大,我可受不了。她害得我要去五台山吃苦受累,等我回来,逮着机会,必好好教训她一顿!” 林芙蓉现在不是右相府的人了,大皇子那边也没给她任何名分,落地凤凰不如鸡,他日再见到,林汀兰自认,必能将林芙蓉践踏在脚下。 章止扬其实也知道那样挺痛快的,但还是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三小姐雅量,还是宽容些好。” “你干嘛替林芙蓉说话?难不成,你喜欢她?放不下她?”林汀兰大大咧咧惯了,脱口而出,问出来后忙捂着嘴,生怕附近有旁人。若是被爹爹或姨娘听到,免不了又是一番说教。 章止扬也没料到林汀兰一介闺阁千金,居然这么敢问,愣了一会方道:“三小姐说笑了,在下并无此意。” 他虽这么说,林汀兰却还是觉得,章止扬对林芙蓉,即便没有七分情,也至少有五分。越发觉得他憋屈可怜,便道:“呃…这错的不去,对的不来,你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对,好歹你们还没成亲,这流言蜚语过段时间就消散了,谁还记得。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必单恋一枝花,林芙蓉那人,虚伪造作恶毒得很,真的!” 章止扬不知该如何向林汀兰说明自己对林芙蓉确实无情,且觉得若郑重其事的解释这种事,也实属怪哉,索性只拱手道:“在下明白。” 第196章 滑胎 “明白?你相信我说的?”往日里,林芙蓉装模作样惯了,林汀兰但凡敢这般评价林芙蓉,众人都定然觉得是她心生妒忌,故意抹黑。而今林芙蓉名声扫地,她再这般说,也难免还会有人觉得她是在落井下石。 “这、在下并不了解,谈不上相不相信。”章止扬潜意识是信的,却不太好说。他不习惯背后议人长短是非。 林汀兰斜睨了他一眼:“那你还说明白?” 章止扬哑口无言,磕磕绊绊好一会也说不出话。 见他一脸尴尬,林汀兰噗嗤一笑:“算了,不跟你计较。”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三小姐留步!”章止扬突然想起什么,阻了林汀兰的步伐。迎上林汀兰略带询问的眸光,章止扬垂睑道:“适才听三小姐说要去五台山,在下想给三小姐一个忠告,若去了五台山,这发上,还是莫别着那月季的好。美则美矣,山中之地,却易招虫。” 林汀兰下意识抚了抚发侧的月季,平日里她其实极少以鲜花为缀,今儿个好巧不巧偏别了朵粉色的月季。点头道:“知道了,谢过。” 章止扬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除却他运背摊上了林芙蓉,倒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林汀兰心想着。 林傲梅在常青院待了许久,本欲连晚膳都陪着孟氏用,但快近晚膳时分,孟氏却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林傲梅帮她脱了绣鞋,盖好薄被,轻带上房门,吩咐下人好好照看,这才离去。 绕过幽静的抄手廊道欲回傲梅阁,侧旁候了许久的人猛的扑将过来,突如其来,且力道毫不收敛,身后的碧泉笋香都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林傲梅被狠狠一撞,背撞在了红漆柱上。 “林傲梅!你有什么仇什么恨你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这么对芙儿!你这个蛇蝎恶毒的妖女!”杜柳清发了疯似的按住林傲梅的双肩,咬牙切齿道。 林傲梅嗤笑一声,反手扣住杜柳清,巧劲一扭,脱离了她的桎梏,眸中带着张扬的笑意:“二娘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傲梅不懂。” 杜柳清身形憔悴,面如菜色,得知林芙蓉的下场,晕了许久,醒来把泪也流干了,无奈林箭澜收拾烂摊子都忙不过来了,没空见她。为防她冲动乱来,林箭澜还特意吩咐了守卫不许她出府。 此时本想过去常青院求孟氏的,却意外遇见了林傲梅,这才按捺不住。 知女莫若母,杜柳清坚信,林芙蓉的事,其中必有蹊跷。绝对与林傲梅脱不了干系。 “你这恶毒之人,你还我芙儿,我、我要你的命!”林芙蓉是杜柳清的心头肉,突如其来落此下场,又求救无门,当下杜柳清已失了冷静。 林傲梅很是惬意,仿佛欣赏戏剧一般的看着杜柳清。碧泉笋香拦在身前,杜柳清自是伤不了林傲梅分毫。 碍于杜柳清还有着身孕,碧泉笋香二人只能拦着。否则以杜柳清现今这般憔悴虚弱,碧泉一撂便能将她撂倒在地。 但抵不过杜柳清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甚是骇人,大有要跟林傲梅同归于尽的不管不顾。附近又没有其他人帮衬,未免她真的伤到林傲梅,碧泉一急力度稍大了些,便真的将杜柳清推倒在地了。 这段时间来,杜柳清情绪一直不稳,也差大夫来瞧过,早已说过她脉象虚浮,胎气不稳,若不好生调理,恐有滑胎之险。杜柳清本来已经打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主意,预备好好调养身子为先,殊料几天不到,今日便又出了林芙蓉这档子事。 碧泉这一推,杜柳清跌倒在地,偏巧肚子先着了地,杜柳清顿时哀嚎不止。 谁也想不到,杜柳清这一摔反应竟这么大,林傲梅也辨不出真假,直到见地上现了血,才顿觉不妙。 “林傲梅,你我之间,不共戴天!”杜柳清眸光淬了毒,她知道自己可能情况不妙,若能借此,让林傲梅被千夫所指,也不算亏太大! 杜柳清扬声:“快来人啊!救救……” 林傲梅察觉到她意图,岂会让她如愿。快步上前捂住她的嘴,眸泛冷光:“既然你想玩,便看鹿死谁手了!” 杜柳清被她控着说不出话,只觉浑身寒意顿生。 林傲梅扯下杜柳清头上的簪子,冷眸微眯。 笋香立马察觉到林傲梅要干什么,快步拦着抢过那簪子:“小姐,您是千金之躯,奴婢来。”语落,笋香不给林傲梅阻拦的机会,咬牙将簪子狠狠刺入自己肩前。 “笋香!”林傲梅惊呼一声,她实在没想到,笋香平时看起来谨小慎微,却也能如此发狠,代她受过。忙扶住笋香,压着她伤口,避免流血过多。 “快来人阿!来人阿!” 碧泉六神无主,直到听林傲梅先发制人的喊人,这才反应过来。 主仆三人彼此间形成的某种默契已经不用言说。 已有人听到声响过来,碧泉拾起地上带血的簪子跪到杜柳清身前:“夫人您好狠的心,虎毒不食子,你怎敢明目张胆想对小姐下此杀手。” 簪子染血,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被碧泉强硬塞到杜柳清手中。 她肚子一阵绞痛,滩软在地,毫无还手之力,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反设计,身陷囹圄。 林总管带着人闻声赶来,只觉头皮发麻。忙叫人去带府医,又唤人去通知林箭澜和孟氏。 林傲梅抱着笋香泪流满面,府医赶来第一反应是先看杜柳清,却被林傲梅喝止:“本郡主的丫鬟若有个三长两短,何人担当得起!” 这是林傲梅受封郡主以来,第一次拿身份震慑说事,可见其怒。 宰相门房都七品官,如今林傲梅贵为郡主,她看重的丫鬟,自然不容小觑。府医当即转了头,想先给笋香处理伤势。一旁白嬷嬷赶了来,便用不上他了,这才过去看杜柳清的情况。 “快,把夫人移到屋内。”杜柳清的情况不容乐观。 “不许,我要等爹爹祖母过来做主!”林傲梅似乎被笋香的鲜血淋漓染红了眼,怒倔道。 欺人太甚!杜柳清气得浑身颤抖,无奈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明明是那丫鬟先推了她,谁给林傲梅的底气这般理直气壮! “梅儿!”孟氏急急奔来,林箭澜怕她摔着,一直在后头掺着。 看到杜柳清,林箭澜第一反应便是不喜皱眉:“你这又是闹什么!” “她杀了笋香,她杀了笋香!呜呜呜……”林傲梅急了眼,泣不成声,见白嬷嬷帮笋香止着血,那抹鲜红却还是一直在晕染开来,更是慌乱。 笋香怎的能如此发狠,不要命了吗? 林傲梅是真的急眼,也是真的震撼,若笋香真有性命之忧,她如何对得起这丫头的一片忠心! 见林傲梅情绪不对,林箭澜赶忙上前揽住她:“梅儿莫怕,爹爹来了!” 杜柳清见状怒火攻心,沥血而吐,只觉腹中越发绞痛难忍。 林傲梅不言不语,泪如泉涌,沾湿了林箭澜的衣襟。林箭澜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血迹斑斑,猜测着大概又是杜柳清惹出来的,却也不能不管她,唤人将杜柳清移到了屋内看诊。 孟氏看着杜柳清那地面上的一滩血,心中大致有数,只是不知怎么闹腾的这一出。 “小姐放心,笋香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流血过多导致晕厥,老奴帮她止了血,快将她挪回傲梅阁,老奴再帮她清理上药!”白嬷嬷看那伤口实在不浅,还好是在肩前,未伤及心脉。 “梅儿,你可有伤着?这是出什么事了?”见笋香伤得重,林箭澜不免也担忧林傲梅。 “笋香已替女儿受了,女儿没有伤到。”林傲梅模棱两可。 “柳清她是疯了不成!”林箭澜怒不可遏。他就该连院门都不让杜柳清出才对,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碧泉,你说,到底是怎么闹成这样?”孟氏只觉林傲梅前脚刚离开常青院,后脚就出了事。 “奴婢该死!小姐从常青院出来,刚走到这抄手长廊,继夫人就迎面扑来,推了小姐一把,还说要二小姐的命。奴婢和笋香一直拦着,也不敢还手,怕伤到继夫人。哪知道继夫人变本加厉,拔下簪子便往二小姐身上刺,笋香以身为盾,这才受了伤。奴婢见小姐受惊,情急之下,才不小心推倒了继夫人。奴婢该死!”碧泉素来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了事。继夫人的胎怕是真要摔出问题了,她绝对不能让继夫人以此为嚎头,中伤到小姐分毫! “毒妇,简直不可理喻!”林箭澜没有不信的道理,杜柳清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可信度。 “起来,你和笋香不仅无罪,且护主有功。等笋香伤好,你二人都有赏赐。”孟氏祈盼着杜柳清腹中胎儿能够无恙,但若真有什么事,也怨不得旁人。杜柳清咎由自取,胆大妄为,在府中就敢明目张胆下此毒手,传出去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这母女,是真的都嫌名声不够狼藉吗! 果不其然,杜柳清的孩子没有保住。 本来这些日子以来,杜柳清就一直情绪波动,导致胎象已经不稳。这一摔,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封锁消息,杜府那边,就说夫人自个儿失足摔了,孩子福薄,没留住。”林箭澜揉了揉眉心,吩咐林总管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在伤的不是梅儿,也算万幸了。 林箭澜思前想后,为免杜府找事,话虽是这么传,但林箭澜还是将事情经过写在信上,让林总管一并带去。 杜柳清意欲先伤林傲梅,本就不得理。加之现在林傲梅是璃王义女,有着郡主头衔,真的扯开来论,理亏讨不着好的绝对是杜柳清。 信中末尾,林箭澜思量再三,还是提笔写道:芙蓉一事,吾已尽力无策。孽女身有新伤,此今于大皇子府内,恐无人打理。若泰山思及,可出面照拂一二。箭澜与此女已断了情分,若无必要,此生不复相见。 杜柳清滑胎一事,看似大事,但碰上的是林傲梅,终究没泛起什么波澜。 林严昱今日之内,已经里里外外收到了数不尽的异样眼光。林芙蓉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虽说这事他一无所知,也毫不相干,但还是免不了被拖累得千夫所指。他真的很想冲去大皇子府,问问林芙蓉是不是脑子坏了,竟能干出这种事。 无奈听闻大皇子府那边如今气氛渗人,源头便是林芙蓉。他若此时往上赶,免不了再惹一身腥。八月秋闱将即,他还需明哲保身要紧,当下得远远躲着大皇子那边的人。 虽说林严昱也在太师府,但杜明晦接到传话和看了信后,却没告诉他,反倒是唤了杜廉清过去商议。 “爹莫不是真想去管芙蓉?她现在已经毫无价值,反之还是个累赘,辱没我杜府门楣。”杜廉清声音略显低沉暗哑,听着很不舒服。 “无用之人,自然不必多管。留她自生自灭,已是老夫仁慈。”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杜明晦冷漠道:“可惜了,枉老夫也算付出不少心血在她身上,竟都是肉包子打狗,半点回报都没有,真是蠢货。” 杜廉清摇头道:“柳清这些年是日子过得太顺遂,越发像温室的花骨朵儿了。” 膝下的亲女儿和别姓的外孙女还是有差别的,杜明晦对林芙蓉能置之不理,对杜柳清却还是有几分心的:“我这边先回个口信,嘱咐箭澜好生照顾柳清。你等有空再亲自去右相府跑一趟,别让箭澜觉得我杜府薄情。” 杜廉清不大情愿的应了。 “对了,严昱那边也不必多嘴告诉他,秋闱将近,对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芙蓉这个外孙女已经废了,林严昱这个外孙,可不能再折了。 杜廉清表示清楚,又道:“经此一事,田氏一族与我杜府,怕是更加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了。” “本来也没什么余地。我杜府若敢与田氏交好,皇上还能放心留我们杜府繁华到现在?这么久了,你还看不清楚形势?”树大招风,田氏一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杜府与田氏对立,顺风而行,方能经久不衰! “父亲老谋深算,廉清惭愧。”杜廉清或许以前看不懂,但沉浸朝堂多年,哪里还有不懂之理。 没错,他杜府顺风而行,在夹缝中寻求平衡,定能经久不衰,富贵长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心悦于她 因杜柳清生事,林傲梅原定的绿茶饼终是没有做成。 照看至笋香醒来后,林傲梅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便先回了浴房沐浴更衣。 詹玄羽对林傲梅的时间安排已经有个大概的区间,知道她约莫几时得空。今天到来时,却看到林傲梅还捧着四出莲花碗在喝小米粥。 “这都酉时了,你还未用膳?”詹玄羽略显疑问。 “出了些事耽搁了。”林傲梅也差不多吃完了,拿出袖帕拭了嘴,若非是孟氏特地叫人送来的,她倒也不饿,没有什么非吃不可的。 “如今这相府谁还敢耽搁你?”詹玄羽半带笑言道,后又问:“杜柳清生事了?” “嗯,孩子没保住,笋香受伤了。”林傲梅也没急着唤人进来收拾桌上碗箸,只将事情同詹玄羽道了。 虽自发省去了笋香的簪子是从她手中抢过的,但詹玄羽是何许人,立马道:“这苦肉计是你先打算以自己为饵的,笋香才会阻拦效仿,可对?” 毕竟能如此当机立断,不像笋香能想到的。 林傲梅轻咳了一声,掩嘴道:“事急从权。” 詹玄羽怒道:“那女人都落到这田地了,还需你自损八百去对付她?你若想,本世子直接找人做了她就是!” “我无意伤她腹中胎儿,这次也是始料未及。”林傲梅解释着,又道:“此事已过,无需多言,终是那孩子错托了。” 林傲梅没伤到,詹玄羽也不多追究,只微恼道:“你不在乎自己,也莫让他人担心。” 这丫头,明明似乎历过了许多黑暗,对杜柳清恨之入骨,却仍无意伤及无辜胎儿。 “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呢?”当时那种情况,若不使这苦肉计,定被杜柳清反咬一口。 詹玄羽无奈轻叹,罢了,以后只能他帮着多操点心了:“我刚刚来时,顺道拐去了大皇子府。啧啧啧,可真狠,是那杜柳清还不知道林芙蓉在大皇子府的具体情况,若是知道,别说一个胎,就算有三个四个也得给她气堕了!” 不用想也知道,林芙蓉在大皇子府肯定是水深火热,只是这祖宗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过去看。听他话中轻描淡写,这大皇子府,怕是也如这右相府,虽守备森严,他都能来去自如。 “大皇子此番吃了这哑巴亏,当时怒不可遏,说是林芙蓉设计,不会放过林芙蓉。但也必定清楚,这事不止林芙蓉一人可以成事。所以也必定会再循根追查。世子就不担心被查出什么来?”此计环环相扣,所以需要牵扯安排的人也不少,这祖宗就一点都不担心其中哪一环会露了马脚? “就算田氏一族倾巢出动去查,也不见得能查到什么。就算能查到些蹊跷,也不能证明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唯一浮在水面的罪魁祸首,只有林芙蓉一个。自然是什么怒火都冲着她去了。”詹玄羽气定神闲。那块引得詹玄耀到云香居的玉佩虽是万安康的,但万安康本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自己的玉佩不知在何时被盗。 万家长房和二房素来不睦,在坊间已不是什么秘密,若非万家老太爷尚在人世,现下应早已分家。 万安泰出自长房,万安康是二房的人,万安泰又早已是五皇子麾下的人,听闻大皇子近日都在招揽万安康,万安泰正愁无计阻拦,就在这时,詹玄羽出现了! 一能让大皇子重重的载个大跟头,二能让万安康惹一身腥,这第三嘛,经此一事,田氏一族对万安康必定心存芥蒂,即便他再要投靠大皇子,也不太可能了。 “人查不到,物呢?”林傲梅可没忘,那宫廷秘药鸳鸯梦的作用。只是她至今不清楚,那药是如何使用的。詹玄羽不太肯说,理由是,污秽之物,她无需清楚。 “放心,都毁了。”鸳鸯梦,鸳鸯梦,实际分为鸳药和鸯药,二者相遇,才能发挥其妙用,且只针对于男子。那鸯药在林芙蓉的衣裳上,早被詹玄耀自个儿撕毁了。鸳药在那云香居甲号房的屏风之上,也已毁在齐统领和那大盗的刀刃下了,此番应早被当成废柴火烧了。任是谁也想不到,药会下在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方。 詹玄羽没有细说,林傲梅终是不太安心。见她如此,詹玄羽终是同她细说了一番,免得她不安。 林傲梅心安的同时,却也被詹玄羽的缜密折服了:“林芙蓉在大皇子府,当下是何情况?” “关在后院柴房了,别说请大夫处理脚上的伤势了,都不知是被谁打得遍体鳞伤,哭都哭不出来。”詹玄羽看到时,林芙蓉嘴巴都被堵着,大抵是怕她咬舌自尽。真真是生不如死。 “皇后也算信守承诺,留着她的命了。”现在针对此事,对外放出的消息是,林大小姐为攀龙附凤,对大皇子设计下药。大皇子虽痛心疾首,但仍不忍林大小姐大好年华便断了残生,将林大小姐好生安顿在了大皇子府。虽没言明给了什么名分,但好歹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大皇子实乃仁德之士也! 这话听听也就算了,被捉奸在榻时,詹玄耀那狠命的对林芙蓉一脚接一脚的踹,可不见半分不忍。如今再说不忍,端叫看过此景的人笑开了花。 但这已经是对詹玄耀最有利的一个说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这么说。 “对了,父王说,你册封的祭天游行大典,预备初定在下个月初十。”祭天游行,相当于正式昭告天下林傲梅郡主的身份。詹玄羽虽说不在意这兄妹虚名,也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但他却在意林傲梅的想法。若她真下意识只把他当做兄长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傲梅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只道:“可能得延后了。我要陪祖母去五台山吃斋礼佛,没个月,怕是回不来。” “五台山?什么时候决定的?何时得动身?”詹玄羽听到林傲梅要离开个月,不免颇为心焦。 “下午刚同祖母说好的,只待爹爹明日回禀了皇上,便可准备动身。”林傲梅据实以告。 “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林芙蓉惹出的流言蜚语,再过分也没人敢牵扯中伤到你。何必真去到千里之遥的五台山?”詹玄羽不解。 “祖母年迈,不同去我不放心。”孟氏于林傲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詹玄羽又是无奈了,心知对上孟氏,他阻止不了她。 她就是这样,爱憎分明。 他相信,她定经历过世间许多的恶和罪。可是,她仍能存着一抹不为人知的真善。对杜柳清腹中的孩子是这样,对孟氏的一片真心关怀,孝思不匮亦是这样。也许就是这样的林傲梅,越是了解,越是接触,才令他更加魂牵梦萦,痴迷如狂:“傲梅……” 林傲梅正摆弄着紫定刻花梅瓶中的月季百合,听到詹玄羽唤她,便抬眸应道:“嗯?” “你,可有把我当作你的兄长?”詹玄羽目光如炬,望着林傲梅问道。 林傲梅一愣,怔了稍许。 说实在话,她连璃王这个义父都没有什么认知。詹玄羽若无此问,林傲梅还真没想过,她若正式受封为郡主,詹玄羽便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了。 细细想来,好像从被封了郡主后,这祖宗对她便更是关怀了,性子也不似之前那般阴晴不定,说变就变了。 看来,是将她看成妹妹一般真心关怀。倒也实在是重情护短得很。 “呃……我向来把世子当作友人看待更多一些。若是世子把我当成妹妹看,要与我兄妹相称,我也认了你这兄长。”毕竟,她既为璃王义女,与詹玄羽便是兄妹之名,理应如此。 詹玄羽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把你当成妹妹。” “如此,那便算傲梅自作多情了。”林傲梅颇有种莫名其妙就被拒了的感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詹玄羽觉得自己舌头好像要打结了,越说越乱。扭过头缓了一会,才道:“我是说,你不必把我当成兄长,我也不要你把我当成兄长。” “哦……”林傲梅木然点头。然后呢? 詹玄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他定睛望着林傲梅,脱口而出却又坚定无比的道:“我心悦你,喜欢你。思之如狂的心悦,男女之情的喜欢。所以,无论以后我们之间在世人看来是何虚名,我都不要你把我当作兄长去看待。” 他没计划要在此时表明心迹的,可是,听到林傲梅要离开个月,他便控制不住了。直到说出了口,还有种不真实感。 林傲梅手中还拈着一株百合,插至瓶口,堪堪顿住了。 他说什么?他心悦于她?喜欢她? 詹玄羽看着林傲梅静止一般,不由慌了神:“那个、你不必急着拒绝,也不用想着怎么应付。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没别的意思的。我……” 姿肆无畏如他,随性傲然如他,居然在此刻慌神无措。因为太过在乎,所以害怕失去。他赌不起,所以宁愿她假装若无其事的逃避,也不愿她开口拒绝。 烛光星星点点,落在他俊美无笃的脸上。那眼眸若凝墨的黑曜石一般,散发着迷乱焦灼的光芒。只一眼,便让人炫了目。 除却他少年老成,机变如神;除却他俊逸非凡,恍若天人;除却他身份尊贵,崧生岳降。如此优秀之人,为何会喜欢她? 她是从地狱归来的阿!她满腹仇恨,周身罪孽,所求皆是沾满血腥污秽之事,如何能得他的喜欢? 且上辈子一颗心已然错付了,此生不愿再沾染这所谓的情爱。 只是,她该怎么说? 即便是上辈子,詹玄启对她也只是那信上三两行的横也丝来竖也丝,并无这般直白的说什么心悦和喜欢。 “无情不似多情苦,我不欲再知情滋味。”林傲梅思索良久,终是道。 她清楚自己的心已经层层冰封,也不欲让詹玄羽为她深陷其中。没有察觉到詹玄羽的心意,是她的疏忽大意,既知道了,斩断这情丝,好过模糊不清。 这回答对詹玄羽来说不算意料之外。但林傲梅所言的是情,摒弃排斥的是这世间之情,而非是他。 听出她言外之意,詹玄羽笑了。 事实上,林傲梅的本意是拒绝的,并没有分拒绝的是世间情还是眼前人。在她看来,二者不是一样吗? 但在詹玄羽看来,差别可太大了。至少他感觉得出来,林傲梅并不排斥他。可能,林傲梅自己没有察觉。她那心已经冰封得密不透风,所以才下意识毫不迟疑的拒绝。 察觉到这一点,詹玄羽笑了。她不是排斥他,就好了! 林傲梅见他竟笑了,不由惑然满面。刚刚深情款款的,现在这反应怎么跟闹着玩儿似的? 詹玄羽靠近她,抚身将手搭在她双肩,眸光对上她的眼,问道:“傲梅,你讨厌我吗?” 林傲梅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肩,詹玄羽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定定的望着她。 “不曾。”林傲梅轻声道。 许是他长得太过赏心悦目的缘故,即便是之前他姿肆刁难戏耍她,她也只是觉得头疼无奈,并不曾讨厌过他。 詹玄羽笑得更肆意了,灿若星辰。竟莫名让林傲梅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目光站起身。 她分明拒绝了不是吗?怎么这祖宗的反应如此怪异。这句“不曾”被他这一笑,却好似她默认接受了一样。 “我知晓了。无论如何,一颗心就这样了,也收不回了,我等你就是。”詹玄羽无从得知,林傲梅只小小年纪,究竟被谁伤过,被怎样的伤过,才会让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但是,无论如何,只要她还没有意中人,也不排斥他,他愿意等,哪怕这一世都等,他也是愿意的。 “我……”林傲梅语刚出口,便止住了。因为詹玄羽竟顺势将她揽入了怀:“若这世间情,要么被伤,要么伤人,我愿被伤的是我,如果伤我的是你的话,我甘之如饴。” 林傲梅脑海中一片空白混沌,她也有过一世真情,却抵不过那善变人心。她告诉自己,此时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拒绝,偏偏,那心不听使唤。 她记忆的屏障中,并不曾有过这般心脏跳乱的节奏,便是前世对上詹玄启也是不曾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影卫传信 星罗棋布,月皎无风。 烟罗纱帐后,林傲梅靠着青叶软枕,毫无睡意。 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她记得詹玄启上门求娶,而她那时,因杜柳清和詹玄启种种有心的设计,早已对詹玄启芳心错许。 她不过是个垫脚石罢了,因为杜妙颜心高气傲,自恃清高,看不上这个平平无奇的二皇子。而皇家的婚约,即便还没有开诚布公,也不是好退的。所以,她便成了接手的那一个。 詹玄启不敢开罪杜家,自觉让杜家欠他一份情,好过生一份隔阂。且看林傲梅容貌不俗,远胜杜妙颜,便顺坡下驴,同杜柳清勾结做戏,引她上勾。 终究是初出茅庐的少女怀春,具体是被哪些把戏给迷了心扉的,林傲梅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依稀记得的英雄救美,绣帕传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现在回想起来,都只觉可笑。 她真是能耐了,以前一点小把戏,便能叫她把命都拼上。如今詹玄羽实实在在的一直助她,护她,救她,她却也不敢交付半丝情感。 若是不知詹玄羽的心意便也罢了,如今知道,回想起来才发现,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循。只是她的心早已冰封,万不敢染指半分感情,加上詹玄羽的性子一直都是难以捉摸,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她自然也从未自作多情的往这方面去想。 只是,他种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脾气,在知道他对她的心意后,联想前因后果,却似乎都一瞬间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我心悦你,喜欢你。思之如狂的心悦,男女之情的喜欢。” “若这世间情,要么被伤,要么伤人,我愿被伤的是我,如果伤我的是你的话,我甘之如饴。” 不可否认,詹玄羽让她如死水一般的心泛起了微澜。她本该对此风月之事嗤之以鼻,但她却还是莫名的就是相信,詹玄羽是真的喜欢她。 林傲梅心乱如麻,想着反正都要去五台山了,短期内也不会见到詹玄羽了,此事先不想也罢。 索性将错乱无章的思绪丢开,林傲梅强迫自己睡下。 只是从头到尾,林傲梅想的都是詹玄羽对她的情意,全然没问自己心中对詹玄羽是何态度。 同一片天穹之下,詹玄羽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甚至记不得他是如何离开傲梅阁回到璃王府的,他脑海中只记得自己对林傲梅说的话。 他竟对她表明心迹了…… 林傲梅的眉眼、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詹玄羽觉得自己就快要魔怔了。 此番如此,看林傲梅今晚的反应定是吓到了。她要去五台山几个月,也算有个缓冲的时间。 林箭澜递上的折子,不出两日便批了下来。意料之中,陪孟氏去五台山礼佛乃是孝举亦是善举,且祭天游行的日子尚未确定昭告,皇帝没有不允之理。 当天,行囊细软便都已打点妥当。林箭澜安排的随行护卫本就不少,临行前,璃王也派来了一支府中精锐,前后左右护卫着相府的马车,确保安全无虞。 林傲梅上马车之前刻意瞥了一眼,很确定那支王府精锐前端二人,是詹玄羽身边的影卫,一男一女,唤作无霄和无渔。 林傲梅故作不知,压低身子上了马车。 那支王府精锐确实是璃王派来的,詹玄羽也并非不信自家父王手下的能力。之所以还非要无霄和无渔跟着,一来更放心些。二来嘛,这二人林傲梅都见过,知道是詹玄羽的影卫。也好叫林傲梅知道,他虽未张扬露面,却心系于她。 詹玄羽立于一处顶檐之上,目送相府车队远去。 若非有心想让林傲梅有个缓冲考虑的时间,詹玄羽便自个儿悄悄跟过去了。只是,虽未跟过去,但也不能不刷存在感,否则以这丫头的没心没肺,几个月不见,指不定就将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詹玄羽心思百转,暗中自语。 林傲梅似有所感应一般,渐行渐远之际,微撩起车帘,从缝隙中往那处顶檐上望去。 白色衣袂,看不真切。但林傲梅知道,是他。 原本出行前计划这一去顶多也就一两个月,却是一待,便待了整整三个月有余。 期间,京都最热火朝天之事,便是牵扯到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棘扬关一案。此案的热度,竟生生盖过了大皇子娶妃和八月的秋闱。 那时正值七七乞巧节前夕,詹玄羽按捺不住,遣人传信至五台山。 他自是不会在信中说些太过露骨的话,省得林傲梅更不理睬。只是一些寻常不过的询问关切,但即便如此,林傲梅也只将信件妥当收起,并未回信。 隔天,送信的无筝等不到林傲梅的回信,似有准备一样,又拿了另外一封给林傲梅。 而这封信中的内容,是说大皇子妃的人选,选定为了田思渔,已择日完婚,尘埃落定。 看来,那桩丑事虽有了明面的解释,对大皇子的影响却还是很大。这才不得已,选了田氏的自己人。 若只是此事而已,林傲梅忍着也是可以不回信的。毕竟田思渔和林芙蓉积怨已深,不睦已久,田思渔成了大皇子妃,二人在大皇子府中地位悬殊,林芙蓉只怕更是九死一生。 偏偏那信中又说,二皇子和四皇子因办事不力同时获罪,现已幽闭大理寺待查。这便让林傲梅很是按捺不住了。 近日来,此事已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林傲梅远在五台山,没特意去打探。 风声苗头是能听到一些的,但林傲梅并不打算去过度关注此事。前世詹玄启在此案中栽了大跟头,这辈子无她周旋,詹玄启应无转圜的余地。 结果如何,待她回京自能清楚,无需此时远在五台山还去打探,徒增事端。 岂料,詹玄羽一封信,便道出了林傲梅意料之外的事。 怎么会是二人同时获罪? 前世明明只是詹玄启被詹玄濋设计陷害,险些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后来得她滚过钉床,到御前鸣冤,詹玄启这才绝处逢生。可即便如此,前世的棘扬关之事,到后来也没牵扯出詹玄濋什么。 怎的现在,是两人同时获罪待查了? 林傲梅询问无筝,他刚从京都送信过来,又是詹玄羽的人,理应知晓些什么。 但那厮忠心得很,听从自家主子的吩咐,硬是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只叫林傲梅自个儿回信问詹玄羽。 林傲梅无奈,这才回了信。 无筝如珍似宝般将信件收入囊中。 要封回信还真的是不容易。也搞不懂自家主子如此惦记人家,为何不亲自过来。 詹玄羽又何尝不想,可是,他不敢阿…… 真的,别说别人不信,搁以前,詹玄羽自己都不信。但是,现在对林傲梅,他是真的,认真且怂。 无筝誓死不多透露棘扬关的事,终于让林傲梅回了信。殊料詹玄羽看了信后,只心情颇好的收起,便对他道:“无筝,事情太复杂,信件不若口传。你再跑一趟五台山,把棘扬关的事详细告诉郡主。” 刚从五台山回来的无筝:主子你在逗我? 詹玄羽拿出信仔细翻复看了又看,想象着林傲梅写这信时的姿态,表情。 詹玄羽无奈叹息:纸上寥寥数语,却只问了棘扬关的发生了何事,未有只言片语给他。 唉,真是个没良心的薄情丫头…… 认命的提笔,再写了一封,交由无筝。 无筝呆了片刻,满脸生无可恋的接过:这当信差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阿…… “主子,能否让属下换身衣服后再出发?”天地良心,他回府连洗把脸都还未曾。如此尽忠职守,真的是连自己都感动了。 詹玄羽点头默许,又道:“过去五台山后,若有回信,便叫无霄送回来。” 无筝眸子亮了,主子这是心疼他来回奔波阿! 无筝步下生风的离去,心中感动。他却不知,詹玄羽的想法是,无霄一直在五台山,定是清楚林傲梅的近况。换他回来,便能问问了。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瘦了,习不习惯那边的清苦日子。 棘扬关这事,说简单也不然,说复杂也不至于。起因就是詹玄启和詹玄濋都是不安分的。都想着借此次捞油水,得民心,顺便再让对方栽一把。 二人此次奉旨去棘扬关,是为棘扬河重修河坝。 棘扬关盛产水稻,故而棘扬河的柴石拦河坝数量不少。但这种柴石坝,质量差、不坚固,经不起洪水的冲击,是故朝廷每年都得派下官员过去,基本是年年修,年年坏。 而在三年前,工部尚书直接奏请,将棘扬河的原坝柴石坝全部改为浆砌石坝,并规划了详细的施工计划,龙颜大悦。 但这是一项大工程,只派官员下达安排修建,唯恐民心不稳。所以,便指派了二皇子詹玄启和四皇子詹玄濋共同督工建造。因着这一事,二人当时还大大的红光满面许久。不料,现下便出事了。 拦河坝本来已经离竣工不远了,但夏季雨水多,棘扬关首当其冲。本以为浆砌的石坝坚固耐用,可高枕无忧。而令众人没想到的事,棘扬河的洪水一冲,那石坝一夜之间坍塌,护岸堤防更是不堪一击,庄稼粮食毁了不说,还有人员上的伤亡。 虽说苍天庇佑,人员的伤亡不大,但已经让龙颜大怒,二皇子和四皇子首当其冲。 就在这时,四皇子直言揭露二皇子詹玄启对修建河坝的材料以次充好,暗谋私利。这才导致这次的事故。 二皇子当即被圣上发落关押,只待查明原因,定夺制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皇子也揭露,此次事故,并非天意,而是人为。二皇子以次充好没错,但四皇子早知二皇子私下的手笔,却不惜以棘扬关百姓的性命为赌注,撒大网,抓大鱼,甚至暗中出手,在河坝的建造过程中动了手脚,这才导致河坝如此不堪一击。洪水泛滥毁了庄稼,伤了百姓,将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再一举揭发,置二皇子于死地。 此一揭露,众人无不唏嘘。圣上雷霆万钧,二皇子和四皇子被囚禁待查,可谓两败俱伤。 事情经过大致便是如此。 林傲梅听完无筝的叙述,也没功夫追究他日前的装傻充愣。 只不过,五皇子又是打哪冒出来的?前世可没这一遭,自然也没牵扯到詹玄濋。 前世詹玄启获罪,本已证据确凿。她却是不信的。滚过了钉床到殿前鸣冤。犹记得当时杜府似乎也插手相帮进谏,后来重新彻查,便还了詹玄启“清白”。这罪责自然是底下人顶了去。 具体细节不提也罢,但前世,此事却是实实在在没有牵扯到詹玄濋的。 林傲梅手指扣着香案,思绪万千。 无筝递上自家主子的信道:“郡主,这是主子命我交给您的。”稍加思索,无筝机灵谎称道:“主子说,请您务必回信。” 林傲梅愣了愣,在无筝满带希冀的眼神中接过打开。纸上字迹洒脱飞扬,却又透着工整严谨:“陌上已花开,佳人何时归?” 林傲梅下意识侧身躲着,生怕无筝瞄到什么。 虽然这几个字没什么其他意思,但又好像有其他的意思。林傲梅下意识之举,倒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无筝了然暗笑,垂首低眉:“要不,郡主您顺便把信回了?” 这还能顺便的吗? 林傲梅轻咳一声,詹玄羽千里迢迢托人带消息给她,若不回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稍加思索,林傲梅提笔写道:“归时便归,问世子安。” 而这信一来一回的,有一就有二。二人有时说京中正事,有时说五台山的闲暇景致,时间倒也过得快。只苦了无霄和无筝二人。 以前影卫也免不了要传些要紧的密报,但也顶多两三个来回,这二人倒好,信件来来回回一个多月不带停歇的。 多亏了詹玄羽,即便林傲梅离京许久,京中的大事也都未曾错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秋闱放榜 近日京都皇城之中,可谓是非常忙的时间段。七月大皇子娶妃,八月秋闱,九月秋猎,十月大朝会。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也因为事情繁多,故璃王上书提议,五年一次的大朝会今年刚好在出云国举行,九月的秋猎可延后到十月再一同举办,也好让异国贵宾领略到出云的风土人情,传统习俗,见识我出云国的少年英才。 这也证明,今年的秋猎会在十月举行,到时四国同在,隆重性不言而喻。青年才俊,皇孙贵胄,文官武将,个个卯足了劲,祈盼能在大朝会秋猎中一展风华。 当然,现下更要紧的还是临近在即的秋闱。 官家贵子,寒门子弟,无一不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而每年秋闱,也都是各大世家和众皇子招揽势力,吸收新鲜血液的重要时刻。 与往年不同的是,往年大多数学子都更想被大皇子结交,入田氏的门下。而今年,风头无二的皇子,却是五皇子。 大皇子德行败坏,二皇子和四皇子更不用说,祸国殃民,现下还被关押着。这三位都有了大污点,怕是无翻身之境,此消彼长,便剩五皇子一枝独秀了。 大皇子詹玄耀还算好些的,至少还能去拉拢招揽,有得一拼。二皇子和四皇子却是自身难保了,这往年最能活动钻研的秋闱,今年同他们二人是没什么关系了。 也因少了这许多的弯弯道道,今年的秋闱殿试,呈现出前所未闻的公正清明。 而即便如此,田思渊也以碾压性的实力,得了圣上的赏识,毫不留情的夺了此次秋闱的文武双状元,一扫多日来田氏一族因詹玄耀之事所带来的阴霾。 有人欢喜有人忧,杜府之中,自秋闱开考那日,杜杰斐再度出事,杜明晦和杜廉清就已经愤懑气恼多日。 听得林严昱此次秋闱,只得了个二甲的进士出身,杜明晦更觉心力交瘁,郁闷交加。 虽说这成绩不算多差,但也算不得多好就是了。更何况杜杰斐……唉、难不成天要亡他杜府吗? “廉清,杰斐情况如何了?”杜明晦面色阴沉,晦暗不明。 想起又横躺榻上的爱子,纵是杜廉清,也忍不住要掉泪:“还没醒来,情况不容乐观。本来旧伤也才好得七七八八,能参加此次秋闱已是杰斐志坚。岂料竟会出这种事!若杰斐醒来,得知错过了秋闱,怕是接受不了……” 杜明晦吐了口浊气,紧攥铁拳,一把扫落桌上的茶盏,暂平怒火:“查,不惜任何代价,翻天覆地也要彻查!何方小人不长眼敢在杜府头上动刀!” 这事杜府封锁得紧,除了杜府自己人,暂且无人知晓。 任是谁都想不到,堂堂杜府的嫡长孙,会在赴秋闱出府当天,被一群黑衣人尾随暗算。 杜杰斐上次在相府受的伤,已经让他毕生难忘。好不容易好得七七八八,强撑着赶上了秋闱,却在半道上被截胡了。 开考那日,杜杰斐同林严昱一道出的府。刚出杜府入巷口,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布团封口,麻袋套头,动作熟练,噼里啪啦对着杜杰斐就是一顿狠揍狂踢,棍棒双下。 林严昱和杜府的护卫也被一瞬间压制住,动弹不得,口唤不得。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得杜杰斐的闷哼声。 待到脱离桎梏,林严昱咒骂着拿开了麻袋,杜杰斐已无影无踪,只看到旁边被绑死,一动不动的麻袋。 杜府护卫和林严昱虽也被套了麻袋,但好在没被虐打。解开那口绑死的麻袋,却见上一刻还步履轻盈的杜杰斐,此刻已奄奄一息,鲜血淋漓。 那群黑衣人现身的时间,短暂得似乎没出现过,稍纵即逝,却把杜杰斐打得一口气只出不进。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杜府怎么追查,都毫无踪迹。 直到今日秋闱都已经放榜了,杜杰斐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杜明晦身居高位,有亲信也有宿敌。但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是谁敢如此大胆。即便是田氏,也断不敢如此做事。 林严昱只得了二甲进士,杜明晦未必有多满意。林箭澜却是很看得开,觉得这成绩已经不赖了,毕竟林严昱是二甲的第一名。 詹玄羽将那榜上之名大致浏览了一翻,抄写了几个林傲梅感兴趣的,着无霄送去,其他的便也不看了。 反正不用看,也知道没有杜杰斐的名字。他派的人出手,可不像傲梅阁中的丫鬟婆子,还能让他赶得上秋闱,定叫那杜杰斐半死大残才行。 胆敢觊觎傲梅,直接死都太便宜那混账了。 要说詹玄羽如何得知此事的,只因为林傲梅上次偶然在信中问他,此次秋闱杜府的杜杰斐可有参加。詹玄羽觉得有猫腻,稍加追查便知晓杜杰斐曾经干的腌臜事。 詹玄羽只跟林傲梅说杜杰斐没参加,实际上他查到了杜杰斐会参加。可那又怎样? 林傲梅并不知道詹玄羽的雷厉风行,只道这杜杰斐真是中看不中用,生得人高马大的,如此不禁打,那伤养了这么久还没养好。 詹玄羽做事素来心细如发,写给林傲梅的名单上,不仅写了一甲的三人,还写了林严昱,林严恒的,章止扬的,甚至还有,刘段慬! 久违的名字,让林傲梅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林严昱和林严恒都是二甲。林严昱却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 一甲的三人中,最出类拔萃的无疑是田思渊。章止扬是一甲第三名探花。一甲第二名的榜眼,唤作秦墨枫,是秦大学士的嫡子,秦墨雨的嫡亲兄长。 文举的大致便是如此。武举的只知道一甲武状元仍是田思渊。其他的,林傲梅都不清楚,也不认识,懒得理会。 田思渊…… 林傲梅脑海中浮现出桃花宴上那贵公子清雅非凡的身影。 大皇子府内,田思渔听闻田思渊夺了文武双状元,顿时大喜过望。她就知道,堂兄绝非凡俗! 她的堂兄阿,是世上最优秀的人! 只可惜……他们是本家的堂兄妹,注定她不能以想要的身份站在他身边。 可是,她也情愿,远远望着他,清清白白的守着他。 而这一切,全被毁了,被林芙蓉那个贱人毁了!若非那贱人不知廉耻,害得表哥声名尽损,她又怎么会被爹爹和姑母安排嫁入大皇子府! 思一时怒火中烧,想一会气急败坏:“水落,去把那贱人传来,到本皇妃跟前立规矩!” 水落习以为常的应下,带了其他几个丫鬟婆子一同朝后院的柴房而去。 糊纸木门紧闭,却是摇摇欲坠。水落嫌脏,直接抬脚,驾轻就熟的踢开。 “贱人,还不起来!皇子妃传唤!”水落一脚将靠在木柴上的女子踹下,扬声道。 女子发髻散乱,发丝脏兮兮,披头盖脸的垂着。身上衣裳已经快到遮不蔽体的地步,透着血迹斑斑的伤痕。 脚下的绣鞋也少了一只,染着黑红发脓破开的黏液,透着股奇怪的异味,甚是恶心。 水落嫌弃的捂着嘴鼻:“贱人,你这鬼样,谁见了敢相信你是右相府的嫡大小姐,啧啧啧,你怎么不去死,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得了。” 女子抬起眸,脸上新旧伤痕交错,唯那眼睛还是认得出来的。竟真是林芙蓉。 那眸光淬了毒一般,水落一脚便踢过去:“贱人,我说错了吗?敢这么看我,心中可是在咒骂我?” 林芙蓉咬牙发栗:死?她何尝未想过死?可她不敢,亦不舍!她不信,她生来尊贵,最终要落得如此凄凉的结局?这不可能! 田思渔倚着美人塌,慢条斯理的涂着蔻丹。十指纤纤,莹莹如玉。 林芙蓉眼角酸涩,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而今不过才几月光景,却好像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田思渔甚至未抬头,便琼鼻微蹙:“什么味儿阿,林芙蓉,你想毒死本宫吗?” 林芙蓉垂首低眉,不敢出声。 田思渔剜了一眼水落道:“这贱人如此污秽也配带来本宫面前?好歹给她收拾一下再带过来,别脏了本宫的眼。” 于是,林芙蓉被拉扯着换了进大皇子府以来的第一身衣裳。井水冰冷,倒在身上透着刺骨的寒意,林芙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虽没洗得多干净,但好歹算收拾了一遭。 “过来,给本宫按按脚。”田思渔手上的蔻丹未干,正吹着气,懒懒吩咐道。 这些天来,林芙蓉已经完全不敢违抗田思渔。因为身上脸上的鞭痕便是教训。 跪到田思渔脚边帮她按着腿,林芙蓉咬紧唇齿,心中满是屈辱。 田思渔以脚挑起林芙蓉的下巴:“委屈给谁看?想勾引谁?” “芙蓉不敢。”林芙蓉手中的力道不觉重了些。 “这名字不太适合你,从今天起,你就叫贱人,可懂?”田思渔嗤笑道:“不谢恩?” “谢、谢皇子妃……”屈辱,弥天大辱! “你没名字吗?不知道怎么说?” 林芙蓉咬牙不语,田思渔直起身子,脚踩着她的肩膀:“要我再说一次?” “贱人、谢皇子妃赐名……” 田思渔眸微眯:“嘁!无趣!滚下去,见到你就烦。今晚不许你吃饭。” 本以为林芙蓉骨头有多硬,不过如此。林芙蓉若敢再多反抗几次,田思渔说不定反倒要刮目相看几分,让她好过一些。 无趣至极! 本还想多嘲讽几句,但失了傲气的林芙蓉,让田思渔都没了兴致。 林芙蓉起身要告退的模样,突然间眸泛凶光,朝田思渔扑了过去。 田思渔毫无防备,虽懂几分武,却还是被扑了个正着。 林芙蓉死死咬住田思渔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让田思渔觉得钻心的疼。 “贱人,你疯了不成,放开我!”屋中顿时乱做一团,丫鬟婆子赶忙上前拉开林芙蓉。任那丫鬟婆子怎么扯,林芙蓉就是咬牙不放,疼得田思渔痛呼出声。 田思渔急中生智,攥住林芙蓉的头发,这才拉开了她,反手便是一巴掌:“贱人,你找死!” 林芙蓉再不加掩饰,凶狠的瞪着田思渔,小人一朝得志,她林芙蓉虎落平阳被犬欺,受此奇耻大辱,此刻已生了必死的念头。 “来人,给我打,这贱人以下犯上,赏她二十板子,拖到院子里行刑,以儆效尤!”田思渔的肩膀切切作痛,适才嫌林芙蓉磨失了反骨傲气,此刻却也让她欣赏不来。 “田思渔,你有种就杀了我!否则,他日我翻身,必第一个要你碎尸万段!”林芙蓉被按到了长凳上,悲切大吼。 “翻身?”田思渔此时又起了打落水狗的兴致,不屑道:“秋闱已经放榜了,你的嫡兄,得了二甲第一名。可是,有人记得你半分吗?贱人,你认命,你已经是一颗废棋了!没有人会愿意出手救一颗废棋,还是一颗已经脏了的废棋!” “右相府你早就不必指望,林右相已经明令和你断绝关系。这么久了,杜府也像不知道你这个人一样,你觉得,杜明晦和杜廉清那两只狐狸会想帮你?不踩你两脚跟着撇清关系就不错了!”不得不说,旁观者清,田思渔在这一方面,看得比林芙蓉透彻清楚。 林芙蓉受尽身心屈辱,还苟延残喘至今,唯一的希冀便是杜柳清和林严昱,以及杜府。 但此时她好似瞬间认清了现实。也或许这几个月来,她不是不清楚,只是不忍希望破灭,一直在欺骗自己。 板子落在身上,林芙蓉眼中的泪悄然而落。不止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有心中的屈辱。 要说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林芙蓉心高气傲,田思渔便践踏她的尊严,确实效果显着。 “行了行了,唤个大夫给她处理下伤口,若是死了,唯你们是问!”二十板子还没打完,林芙蓉便已受不住晕了过去。田思渔制止吩咐道。 虽说这样打,伤的是隐秘处,但无人会去在意。林芙蓉在她们看来,同窑子里的女人已经没多大区别。 林严昱现在确实春光满面,虽颇有些遗憾,但也算对得起这十年的苦读。他自觉若非受杜杰斐的影响,乱了心神,状元榜眼,应不在话下! 若说还有谁记挂林芙蓉,大抵只有杜柳清了。 第二百章 归来 最记挂林芙蓉的,也是最有心无力的。杜柳清自滑胎之后,一直在府中休养,虽说现下调养得差不多了,但林箭澜有意禁着,也出不了门。 好不容易林严昱得了二甲第一名,杜廉清奉杜明晦的命令前来相府道贺,又来雨泽院探望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妹妹。 原先亮堂居中的秾华院,变成了这偏僻位置的雨泽院,可见杜柳清在相府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 “你说什么!你们的意思是,不管芙儿了?”杜柳清大喝出声,不可置信。 “怎么管?杜府和田氏本就势成水火,难道要直接带人上门挑衅吗?严昱如今榜上有名,前程刚步上正轨,岂能去沾惹芙蓉这个污点?你要拿严昱的前程来赌吗?”杜廉清拿林严昱说事,杜柳清全然无计可施。 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如何做得到拿严昱的前程来赌呢? 事实上,即便林严昱此次落榜,杜明晦和杜廉清也早已达成共识,不会去管林芙蓉,因为那已经废了,毫无价值。 而如今林严昱榜上有名,杜廉清正好拿这个说事:“我和父亲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杜柳清揪心许久:“纵然如此,你们也要安排我和芙儿见上一面。亲眼见到她安好,我才能心安!” 杜廉清心中不屑一顾,面上却谎称道:“父亲已经遣人去关照过好几次了,虽不敢保证芙蓉能在大皇子府锦衣玉食的,但至少日子也不会太难过。你就不必去见了。”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父亲是芙蓉的亲外祖,我是芙蓉的亲舅舅,还能害她不成?你宽心,芙蓉已经声名狼藉,能护她周全已经不容易了,你就别再添乱了。如今该把心思放在严昱身上,才是正道!只有他飞黄腾达,你在相府才能越来越好!你怎么就被芙蓉的破事迷了眼呢!”杜廉清颇有些气急的道。 眼下杜柳清也不能如何,况且杜廉清说的也在理。 “行了行了,少想些有的没的。十月大朝会的秋猎,本来圣上只钦点三鼎甲参加,父亲已经向皇上请旨,特许严昱参加。严昱是二甲进士出身,如此破例,是莫大的殊荣。且今年的秋猎,四大国齐聚,可谓重中之重!”事实上,是杜明晦进宫在圣上面前哭诉杜杰斐的遭遇,皇帝为安抚,这才下了恩旨,特许林严昱参加秋猎。 杜廉清并没有多高兴,在他看来,这是自己儿子的命换来的。 杜柳清的心情晦暗,听了此话,这才拨得云开见月明:“有劳兄长了!杰斐他伤势如何?” 杜柳清在林严昱口中已经早得知了杜杰斐遭人暗算之事。 杜廉清摇摇头,人到现在都还没醒,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杰斐寻日里可曾得罪过什么人?”与人有过节,被伺机报复,这是杜柳清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自从在相府伤了回去后,杰斐已经数月未踏出府了,能得罪什么人!”这样一说,杜廉清突然道:“难不成,是林傲梅还记仇报复?” 杜柳清客观道:“不大可能。别说林傲梅现在远在五台山,就算她在京都,也没有隐晦的人手去干这种事。” “相府没有,璃王府呢?今时不同往日,那妖女现在可是二品郡主,璃王的义女!”杜廉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虽这般猜想,但涉及璃王府,便是要追查,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便更加查无所获。 二品郡主四个字,狠狠刺痛了杜柳清的心。虽还是认为不合乎常理,却也没反驳杜廉清什么。 那贱丫头回来后,郡主身份就要祭天游行,昭告天下了!反观她的芙儿…… “兄长说的是,那贱丫头,留不得阿!五台山山高皇帝远的,不若……”杜柳清希冀着杜廉清想办法去对付林傲梅。 但杜廉清也不傻:“你可知此去五台山,单随行护卫就有多少?若只有相府的人还有得一搏,但外加璃王府那支精锐,想在途中对林傲梅做什么,还是死了这条心!” “杰斐的事就这么算了?”杜柳清知道杜廉清素来薄情,对林芙蓉上不了几分心。但林傲梅却是共同的敌人,不怕杜廉清不出手。 杜柳清之所以信了杜廉清的话,绝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信得过杜明晦,信他会安排人去大皇子府护林芙蓉几分。 “杰斐的事我会再调查,不会就这么算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明白,若真是林傲梅背后算计,璃王府的人出面办事,要兴师问罪怕是都得斟酌着。 ————五台山上 破晓的晨光在苍穹中划出一道妍丽的色彩,地面慢慢折射出金色的光芒。 几株翠竹在白皑皑的烟雾笼罩下,将周遭渲染得迷幻而朦胧。 花枝满头,偶有微风拂过,带落一两片花瓣,沁人心脾,赏心悦目。 树下一方石桌,女子微垂眉目,稍稍将身子压低,配合着身后老妇的高度,让她挽发。画面仿若静止一般,祥和温馨。 “好了!”孟氏带着轻松惬意的笑意道:“老了,连手都不灵活了!” 孟氏适才看着林傲梅一头青丝,突然间心血来潮,要替林傲梅挽发。林傲梅拗不过她,便从了。 林傲梅的妆容素来偏简约,在京都,偶尔必要时还会繁复多样一些。自打来了五台山,便都只是青丝半挽,有时用紫玉簪挽着,有时用发带束着,更是淡雅朴素。 单是孟氏摆弄了许久,林傲梅不用看便知道这发髻挺繁复的。好在发间只别了支玉色点翠蝴蝶钗,衬得林傲梅更是清丽若仙。 “都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我看你这丫头,并不如此。”孟氏看着眼前绝色无瑕的孙女,心中欣慰弥漫。 在五台山的日子大多听禅念经,寡淡无味,她却也不骄不躁,温润如玉。便连庵寺的住持长老,师太沙弥,都对她赞不绝口。 就如此时,天刚拂晓,林汀兰和林慕芫都还在熟睡,林傲梅却已早早起来陪伴孟氏。自来五台山,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林傲梅但笑不语。她奢靡过,也简朴过,在她看来,无论哪种,都无甚区别。同样的人情凉薄,无分冷暖。 重活一世,唯有孟氏,让她真的感受到,这世间对她来说,除了报仇,还有其他存在的意义。 “我看你很喜欢这五台山?年纪轻轻,偏喜欢这老神在在的生活。”孟氏笑道。 林傲梅靠在孟氏肩上道:“祖母喜欢,梅儿便喜欢。且京都繁华却也人心叵测,繁文缛节众多,怎比得上这山间闲云野鹤,无丝竹之乱耳,案牍之劳神。” “确实如此。但终究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若等到十月再回,那时朝野上下都忙着大朝会的事,你的祭天典礼说不定又得延后。既是受了封,便得名正言顺的才好,省得以后招人闲话诟病。”孟氏也是有安排的,不至于真的耽搁到林傲梅:“此番回去,你的身份必是不同于往日。他日接触到的人必然也是顶尖的贵胄,背后也会有更多的眼睛在盯着你,寻你的错处。林家女不惹事,亦不怕事,只需你万事更加的谨言慎行。” “梅儿知晓了。”林傲梅嘴角含笑,轻声道。 “今日都吩咐下去,着人安排好一切,明日动身,启程回京。”孟氏日前也接到府中书信,得知林严昱和林严恒此次秋闱皆榜上有名,尤其是林严昱还是二甲的第一名,甚感慰藉。又得知章止扬是一甲的探花,不免联想到林芙蓉自作孽的行径,失了好姻缘,心结难舒。 詹玄羽收到林傲梅的最后一封信,信上便道:近日方归,勿回勿念。 唉,丫头还是这般薄情,如何是好?求解。 将信好生折好收入匣子里,詹玄羽勾唇一笑:此去数月,教他如何不念?总算是要回了…… 这一日天气甚好,似乎连暖阳都比平日的温和些。 一行人赶了几天路,终是踏入了京都城门。 右相府正门大开,林箭澜早遣了人候着。听到护卫来传,车队已经快到府门,林箭澜放下手中的文书便朝大门而去。 数月未见的母亲和女儿,林箭澜甚是感怀。只觉除了母亲没什么变化,几个女儿却都瘦了。当即着人吩咐大厨房今晚多加几个荤食硬菜。 林汀兰和林慕芫笑容满面,谢天谢地,五台山的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林汀兰拉着三姨娘,林慕芫倚着五姨娘,娇嗔连连。对比之下,林傲梅立于孟氏身侧,形单影只,眸光泠泠…… 林箭澜心中微痛,扬起笑道:“梅儿,过得可还习惯?” “习惯。”林傲梅点头道。 “为父可是很不习惯,书房的公务没有你帮着打下手,效率甚低。可把你盼回来了!”林箭澜不动声色的走到林傲梅身侧,拉着她走在前头入府:“今晚我们一家人一同去桂园用膳!” 孟氏心中了然,也扶着袁嬷嬷的手入了府。她不能责备母女间的小别之喜,只心疼林傲梅的人有她无。 说是一家人一同用膳,林箭澜却很自觉的没有唤杜柳清。林严昱也不愿在席上煞风景,绝口不提。 偏偏煞风景没眼力的大有人在,四姨娘便是如此。林严恒也榜上有名,她自觉在府里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夫人的身子还没养好吗?这都多少个月了。” “就算夫人身子好了,她也不会来的。老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她哪个是真的上心。”五姨娘添油加醋道。 “话不能这么说,虽现在没了大小姐,但大少爷得了二甲第一,也是喜事一桩,怎么说夫人也该欢喜才对。” “都住嘴!”林箭澜手中的硬箸重重搁在了桌上:“吃顿饭都不安生吗?” 四姨娘和五姨娘顿时蔫了,埋头吃饭。 祭天游行的日子定得很快,九月十五。圣旨也下得更快,众人尚在桂园用膳之际,圣旨并二品郡主的冠服竟已一并下达。 “云木郡主,皇上交代,这郡主冠服您且先试一下是否合身,若有哪里不好的,再让杂家拿回去,着令尚宫局修改!”这次来传旨的公公不是德贵,而是另外一个。神态语言颇有些谄媚。但这公公的态度,也可间接看出皇上对林傲梅的态度。 刚回府便定下祭天游行的日子,还特意提前把冠服送来给林傲梅试穿,可见恩宠。 孟氏唤袁嬷嬷和苗嬷嬷帮林傲梅更衣。时间有限,便只试穿了衣裳,那一整套繁复多样的头面,只细看了一番。 几个嬷嬷都是手脚伶俐之辈,不过一小会儿,那衣裳再繁复琐碎,也穿戴得一丝不苟。 身姿展露间,众人见之不觉屏息,呼吸一窒。 那冠服是绯紫色的正装,宽袖长摆,堪堪曳地。上面依品级礼节绣着仙鹤,缀着祥云,端庄优雅,贵气逼人。 穿戴在林傲梅身上,竟焕发着无尽威严,晃眼得人不敢直视。 林严昱和林严恒心中暗叹,不知何时,他们也能名正言顺的穿到二品的冠服! 林汀兰和林慕芫却已是艳羡至极,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璨若明月,夺尽万千光华的林傲梅。 本来觉得她们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嫡庶之分。如今才顿时恍然,虽同是相府的女儿,但无论身份,地位,一切的一切,林傲梅与她们都已经是云泥之别。 “云木郡主当真是艳压群芳,绝色无双。这冠服可有不合身之处?”那公公习惯性扬了下手中的拂尘,由衷问道。 “辛苦公公了,衣裳甚好。”林傲梅并不多加摘挑,且这衣裳着实做工精致,一针一线,毫无瑕疵。 “既如此,杂家这就回宫复命了!奴才告退!” 林总管忙上前引路:“公公请!” 那公公踏出桂园,不觉暗中回头再瞥了一眼那紫色的身影。便是皇室中真正的嫡亲公主和郡主,也要逊色于这云木郡主。说是义女,哪个见的不觉得这该是嫡亲的皇室贵女! 第二百零一章 别后逢 苗嬷嬷和白嬷嬷小心翼翼的将冠服先送回傲梅阁,林傲梅换回适才的月白色衣裙,瞬间又变回那江南一隅间的婉约女子,似乎平易近人了许多。但除了孟氏和林箭澜,其它人却是都不敢再过于直接拿乔的轻易同她说话。 这二小姐,往后可越发不得了了! 饭后孟氏林箭澜同林傲梅在说话聊天,其它人也识趣的渐渐告退了。 待众人退毕,林箭澜才同林傲梅道:“郁之半月前捎了封信回来。为父寻思你差不多回来了,便没特意送去五台山。”说着,便唤石稀去书房取信过来。 虽然没有说,但林傲梅心系黎郁之,林箭澜挺清楚的。 那信虽只是封报平安的家书,林箭澜也清楚定是给林傲梅的,并无私下先拆。只等林傲梅回来自己看。 黎郁之熟悉且明显更加俊逸的笔迹,让林傲梅心中甚慰。 信中报平安,请林傲梅勿念的内容较多,并无透漏行踪和说他自己身处何方。林傲梅纵是想回信,也无从回起。 将信拿给孟氏和林箭澜看,林傲梅道:“郁儿一切安好。” 林箭澜道:“郁之的字,竟颇有几分颜柳的风骨。” 林箭澜不说,林傲梅还未觉得。如此一道,林傲梅细看之下,竟果真如此。 字由心生。仅数月之别,字的意境之间,落笔之处,竟也有了变化。 看来黎郁之是真过得挺好的。 能确定黎郁之的情况,林傲梅只觉心中的石头安稳落下,由内而外散发着柔和惬意的回到傲梅阁。 詹玄羽已经候了许久,见林傲梅回来,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将碧泉吓了一跳。 林傲梅无声且无奈的叹了一下,便对碧泉道:“你下去照顾笋香。她伤势刚好全不久,别让她动作太大。” 经素心庵一事,苗嬷嬷,白嬷嬷,笋香和碧泉四人,俨然已经把詹玄羽当作大恩人来看待了,态度好到不行。 林傲梅甚是心累,这祖宗在傲梅阁是很得人心了。怪不得越发来去自如,便是林傲梅自己,似乎也是习惯了。 近距离望着数月来朝思暮想的人儿,詹玄羽只觉心神被她牵扯萦绕得更不稳了。嘴角含笑望着许久,眉眼弯弯的问道:“衣服喜欢吗?” “喜欢……”林傲梅不明所以的喏喏回道。 喜欢是喜欢,可是关你什么事?为何一副眼睛闪闪发光求赞扬的模样?林傲梅暗自腹诽。 “喜欢哪处?”詹玄羽追问。 呃……哪处? 袖子?裙摆?衣襟?领口? 林傲梅竟真的细想了一下,但无奈,那时是几个嬷嬷帮着穿帮着看的,没有镜子,她也只随意看了几眼袖口和腰带。除了这两处,其他的,林傲梅连认真瞥一眼都未曾。 “那腰带的搭配…甚好,袖口的纹路也甚好,我都挺喜欢的。”林傲梅此话一出,顿觉周围气温降了不少。 “还有呢?”詹玄羽凛眸微眯,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傲梅。 微微抬手撩了一下发,林傲梅干笑道:“都挺喜欢的阿……若真问有什么特别独特的地方,恕我眼拙,这冠服不都是依着礼节订制的吗……”言下之意,这冠服都是有礼数拘着的,什么品级什么样,不都差不多一个样? “你就没发现,有哪部分特别吸引你的目光?”詹玄羽眸子里透着危险的光。 林傲梅假咳一声,想了想道:“要不,我再仔细看看?” 那衣服被白嬷嬷一丝不苟的挂在里屋,生怕折久了会有折痕。 亮丽的朱紫色十分吸睛,袖口领端都用银线勾勒出边,绣功出色精致,无可摘挑。 但这些,明显都跟这祖宗扯不上关系。那就只剩…… “这裙摆上绣着的彩云旋绕,那几只仙鹤回旋扭转空中,身形各别,活灵活现,尽显祥瑞之气。除却绣功不提,那些仙鹤的姿态,实乃文雅之至。”此言一出,詹玄羽飘了。脸色瞬间多云转晴。 那仙鹤是他特地精心描绘设计的图样,数月来跑了无数次尚宫局,就怕哪里绣出了瑕疵。 傲梅果然看出来了!心有灵犀阿! 林傲梅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猜对了。 已猜到了些许,却仍故作不知的配合道:“只不知这仙鹤的图样,是出自哪位能人之笔?宫中的司设果然人才济济,不同凡响。” “你喜欢就好。”詹玄羽眉飞色舞,愣是不说。 如此幼稚鲜活的模样,林傲梅忍不住掩嘴偷笑。 本以为詹玄羽表明了心迹,虽然数月来二人信不间断,但再见时彼此间多少会有些尴尬,不料却仍能这般轻松不拘。 “你尚未及笄,即便正式册封,入了璃王府的名册,也还未能另赐新府和封地。璃王府上下已经收拾好了,辟了一处院落给你,若相府有不入眼的人,以后随时可以过去璃王府小住。”詹玄羽想想又道:“你要是过去住了,父王肯定很高兴。” 嗯,他更高兴,近水楼台先得月阿! 林傲梅笑而不答,璃王那人,总让她觉得,他对她甚是小心翼翼,如同近乡情怯一般。 林傲梅挺想问问詹玄羽关于棘扬关的事,又怕他心有疑窦。毕竟一个深闺女子,太过关心这种事,实在有悖常理。 可詹玄羽不知为何,倒是先说了:“秋闱刚过,眼下朝堂第一要事便是十月的大朝会。棘扬关那边已经先派了五皇子过去善后收拾,具体实况还在待查。总之,詹玄启和詹玄濋二人,大朝会结束之前,是没人有心力去搭理他们的。即便无罪,都保不准还得禁锢到年关过后。若是查有实罪,那可就真的栽了。啧啧啧!” 詹玄羽摇头晃脑的啧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表情却是惬意不羁。 他故意这般说,是因为心下知道,林傲梅对棘扬关的事,很有兴趣。或者说,很在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林傲梅想知道,又不好问,他便自己跟她说。 “那这三年一次的大朝会,岂不是剩大皇子一枝独秀了。”林傲梅递给詹玄羽一杯花茶,悠悠然道。 既然詹玄羽这么说,那短期内,詹玄启是没那么好过了。秋闱拉拢新臣,大朝会结交外邦,对每个贪慕权势之人来说,皆是不可多得的良机。一旦失之交臂,损失不可计数。 而詹玄启现下自身难保,又恰逢这种紧要时刻,怕是日日捶胸顿足。让他焦头烂额,耗子一般慢慢磨着,倒也有趣。 “大朝会前,詹玄辉会回来的,就怕田氏会暗中动什么手脚了。詹玄耀正愁没时机翻身,若能在大朝会上壮我出云国威,倒也足以挽回。”詹玄羽饮下花茶,那精致的小茶杯只一口的量,不多不少,恰够回味留香。把玩了一会儿,将茶杯放在手边。 林傲梅煮着壶中的花茶,距离远了些,林傲梅只得将詹玄羽的空杯拿过来,同自己的一同放置茶案上,预备等下再一起倒上。 “大皇子是嫡长皇子,壮我出云国威,应当手到擒来,不在话下。”林傲梅话虽如此,但若细听,便能听出那语气中带着几分挤兑嗤笑。 素手执壶,将花茶再倒上。 “蠢笨如猪,不丢人现眼就不错了。”詹玄辉还拿的出手,詹玄耀还是算了。别把脸丢到出云国门外了。 林傲梅刚想说什么,苗嬷嬷便在外头禀道:“小姐,老爷适才派人来说,刘段慬给门房递了帖子,说明日要过来正式拜访,问是否方便。” 林傲梅今天回来时,便私下问过张管事,是否有个叫刘段慬的前来拜访。张管事还说没有。林傲梅也不在意,若刘段慬不上门拜访,凭他只是个同进士出身,林傲梅也没必要派人去寻。不曾想倒是这会才来递帖。 “可以。让他明日来。”林傲梅无所谓的道。 “刘段慬?邯珥村来的穷酸亲戚?”詹玄羽故意道。林傲梅在邯珥村七年之久,难道跟这刘段慬很熟吗? “刘家在邯珥村算不得穷了,只是刘段慬的父亲赌博成瘾,一家人才会过得这般拮据。”摊上这样的父亲,也是倒霉。 寒门子弟,坚韧不拔,出身淤泥而不染? “你跟他关系很好?”詹玄羽挑眉问道。 “一般。他也算照顾过我。”林傲梅手中翻着书,随口答道。 “男女尊卑有别!你贵为郡主,明天还要亲自接待他?”詹玄羽醋意横生。 林傲梅姿态本慵散着,听此话倒是一凛,抬眸望了詹玄羽一眼,见他果然面色不愉,不由好笑道:“你这是醋了?” 詹玄羽完全不否认,反而大大咧咧的道:“自然!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跟其他男子有交集,我都会吃醋。” 林傲梅俏脸倏的一红,她怀疑他在调戏她,可是她没有证据。 原先只觉表明心意很是难以启齿,如今詹玄羽却是越发顺口了。心之所想,口之所言,有何难以启齿的?搞不懂自己之前是在别扭个什么劲,纠结得跟个娘儿们似的。 “并无交集,只是招呼一下而已。”林傲梅垂着眸不敢抬头,喃喃细语道。 詹玄羽发现她羞赧的姿态,一时间玩心大起,勾唇道:“我喜欢你!” “……”林傲梅更加不敢抬头,耳根发烫。 詹玄羽以手撑颔盯着她,再次道:“我心悦于你!” “你为何不回答?你不回答我就一直说。” “我知道了!”林傲梅羞赧万分,气急败坏压着声音道。 詹玄羽不敢逗她太过,狐狸炸毛是会咬人的。放肆哈哈笑道:“知道就好!”顺手拿起花茶一口一杯,心情舒畅开怀。 林傲梅猛的抬头,望着詹玄羽手中的小茶杯。 不由在脑中回想了一下。 她同詹玄羽相对而坐,刚刚,她右手拿过詹玄羽手边的空杯,顺手放在自己杯子的右边。如今,詹玄羽右手执杯,就是说,詹玄羽喝的杯子,是她的! 完蛋…… 该死…… 詹玄羽何其敏锐,林傲梅不过盯着他手上的小茶杯呆愣了片刻,他便立马反应了过来。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是顺手! 林傲梅不敢喊太大声,咬着牙,音微颤:“詹——玄——羽——” 詹玄羽立马快速跳开,随即而来的是案上的柑桔! 要完,狐狸炸毛了…… 詹玄羽瞥到林傲梅弃近取远,明明另一个小茶杯就在她手边,她却反倒拿了稍远处的柑桔扔来。 为何?因为小茶杯里还有热茶,她怕真的伤到他呗! 詹玄羽的笑容顿时无比灿烂:“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笑? 林傲梅为何不拿那小茶杯的?只因那茶杯扔了易碎,又会出大声响。故而林傲梅才舍近求远。 林傲梅毫不客气的将果盘里的柑桔一个个扔过去,詹玄羽一一接住,愣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林傲梅耳根子泛红,眸中水光潋滟。她也知道詹玄羽不是故意的,可这也太过尴尬了,不砸他砸谁。 “作为交换,我那个杯子就留给你好了,息怒息怒。”看着林傲梅炸毛,詹玄羽满是止不住的笑意,忙将怀中的柑桔放到桌上,脚下一点,一溜烟跃窗溜了。身姿轻盈如飞,竟透着几丝欢快。 林傲梅移步到窗棂时,已经看不到詹玄羽的身影。咬牙狠狠关上窗,将窗闩卡得死死的。 余光瞥到茶案上的茶杯,林傲梅眸光躲闪,俏脸泛红晕,却故作视而不见。这可是五台山上慧明师太新赠的小茶杯! 詹玄羽见那窗门砰一声响的关上,透过窗纸,待屋中熄灭了烛灯后,他才攥着手里的东西离去。 “无笙!”詹玄羽的松竹院,装潢精致华丽,却不显花哨,甚是雅观。 无笙闻声而现,便见自家主子笑得一脸灿烂,醉迷人眼。 “去,帮本世子订做一套茶杯,按这个样子做。大号的小号的一个不落。以后本世子的水酒茶一律用这种杯子喝!”詹玄羽将手中带着的小茶杯递给无笙道。 无笙伸手接过,还未细看,詹玄羽便叮嘱道:“仔细着,别磕碰到了!” 这小茶杯质地细腻致密,却并非多贵重,胜在杯口呈花状,新颖精致,纹路明净素雅。 只是这小茶杯的样子本就胜在小巧玲珑,若是做大了,怕是个碗??主子确定要用这个来喝茶喝水喝酒? 第二百零二章 刘段慬到访 大皇子府中,詹玄耀脸色阴沉,在两个容颜俏丽的丫鬟服侍下褪去了外袍,又换了另一件别样的外衫。 边整理袖口边问道:“皇子妃呢?” “大皇妃此时应在毓英苑。”一丫鬟垂首答道。 “本皇子去皇妃处用膳,去通知。”田思渔和詹玄耀本就是表兄妹,二人大婚以来,也算相敬如宾。 虽然可惜无奈,大皇子妃这个极具诱惑力,可拉拢其他权臣的位置,到最后却是田氏的自己人。但詹玄耀无论如何,也不会亏待苛刻田思渔就是了。如今夫妻一体,该给的面子该立的威信,詹玄耀都会给田思渔。是故田思渔在大皇子府中,也算是面子里子都有的体面。 待丫鬟服侍完退下,久候一旁的幕僚才道:“殿下,五皇子那边已经动身了。可要吩咐我们的人动手。” “盯着就行。棘扬关那边的事也不能太便宜詹玄辉了,动用所有人脉,务必让他焦头烂额,此次大朝会,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回京崭露头角。”说起五皇子,詹玄耀脸色越发阴霾。 棘扬关一事,倒了两个皇子,本该是件大喜事,却不料此消彼长,让詹玄辉顺势而上。 如今棘扬关民心不稳,形势动荡,詹玄耀自觉为嫡为长,需让他代天子巡视处理此事才对。可皇帝却将此事交给了詹玄辉,着实让詹玄耀气得不轻。 不过有利也有弊,大朝会在即,此去棘扬关,必定顾此失彼。詹玄耀唯今,便是要想办法将詹玄辉困在棘扬关,直到大朝会结束。 这样一来,大朝会上,他便是唯一的成年皇子,必定一枝独秀! 对幕僚交代完事后,詹玄耀正打算去田思渔处,忽然想到了什么,唤了来人问道:“那贱人在何处?命她到毓英苑为本皇子和皇妃布菜。” 在詹玄耀看来,如今皇帝对詹玄辉的提拔和赏识,都是因为自己和林芙蓉的丑事,导致声名尽毁,让皇帝生了忌讳和间隙。否则,以如今的形势,二皇子和四皇子锒铛入狱,他为嫡为长,太子之位岂非手到擒来了? 一切都怪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禀殿下,那贱人今儿个伤了大皇子妃,被赏了板子,如今恐连起身都难,若命她来布菜,怕是有污殿下和皇妃的眼。”那守门小厮禀道。 詹玄耀眉目一敛,冷冷吩咐道:“那就算了。命人看着,可别让人死了。有必要就传个大夫来,也不必治好,吊着命就行。” 小厮听命去了,至于有没有叫大夫,便无人追究过问了。只知柴房好些天都传出痛苦的呜咽声,最后大皇子妃似乎还真有命人帮林芙蓉换了地儿,挪到了府中另一处偏僻破旧之地。 并非田思渔突然大发慈悲,而是因为若不救治处理一番,新伤旧伤的,怕是林芙蓉已经熬不过,一命呜呼了。 刘段慬是个守时之人,帖子约定的时辰一到,便到相府求见拜访。 林傲梅正在屋中绣着要给孟氏入冬的千层底棉鞋,虽不急,但那鞋做工繁琐,难免耗神费力些。 听张管事来禀,刘段慬已经在前厅,林傲梅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爹爹呢?” “老爷奉诏入宫议事去了。一时半会儿应是回不来。”张管事心道事巧,林箭澜前脚刚踏出相府,刘段慬后脚便登门。 刘段慬是同进士出身,理应由林箭澜接待较为合适。 “段慬哥哥特地来拜访,我也该见上一见。碧泉以蝶,替我梳妆。”既是林箭澜不在,林傲梅也不好把人晾着。 刘段慬暗自打量着相府的富丽堂皇,威严庄正,只觉实在高不可攀。若非有林傲梅这情分在,他恐是再力争上游个几年,都未必有机会登门拜访。 几个丫鬟奉上了香茶和茶点,告知他稍等片刻,便待立厅外一旁。 直到林傲梅的身影从外头款款而来,几个丫鬟已经毕恭毕敬的欠着身。 刘段慬忙从圈椅上起身,少女还未进前厅,只大致看到好些丫鬟簇拥在后,而她水蓝色的身影缓缓莲步于前。 犹记得,那时她说,有名无实?那也只是此时而已。 半年间,她果真做到了。 女子着了一袭水蓝色的襦裙,外罩碧色的纱衫,腰若约素,垂下丝绦袅袅,如烟如雾,似乎蕴着仙气而来。 刘段慬不敢直视,只规矩的见了礼。 “段慬哥哥不必多礼,坐。”林傲梅在主位坐下,丫鬟忙端着茶盏上前。 “前些日子听闻二小姐出府不在京都,故而到今日才来拜访。二小姐见谅!”刘段慬还是有几分心气儿的,确实没想在秋闱放榜前就到相府登门。他尚有银两傍身,不至于得来相府投靠。此番秋闱中了二甲再登门,尚能让人觉得有几分诚意,也不至于被当成穷酸落魄的亲戚,被相府中人低看了去。 但别人不知,林傲梅却是对刘段慬的家境一清二楚。彼此都知道,若非有当日林傲梅回京之时的那笔银两接济,刘段慬压根没有能力可以负担得起这一路的衣食住行,扛到京都赴这场秋闱。 对于京都高官,名门之后,只得了二甲或许差强人意。但对刘段慬这种出身平凡的,他日授官,便足以光耀门楣了。 “吏部对诸位榜上学子还尚未安排授官,这段时间段慬哥哥难免还需在京中逗留。可有安身之所?”林傲梅估摸着当日那笔银子,除却寻常开销,也应该差不多了。故有此一问。 当日刘段慬特地托人带信来京,告知有陌生之人到邯珥村作妖行事,目标可能是她。果然之后便出现了刘永年一事。虽那信只让她提前警惕了几分,没什么太大的实际性帮助,但林傲梅也承了刘段慬这情。且刘段慬好歹也是个二甲,尚未知今后成就如何。所以,在能力范围之内,林傲梅也愿意去助他几分。 “自打进了京,都住在京都的万家客栈。如今也是,只待吏部那边正式授官,方可再行安排。”刘段慬吐字清晰的道。 “历来榜上学子的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吏部要一一安排,也须经许多部门层层筛选斟酌。且还需一甲的授完官,才轮得到二甲。所经时日怕是不短。”林傲梅抿了口茶,思索道:“一直住客栈也非长久之计,若段慬哥哥不嫌弃,我便让人寻一间宅子,让段慬哥哥当落脚之地。” 刘段慬不曾想林傲梅会为他设想得如此周到,只是:“怎敢谈嫌弃,只恐无功不受禄……” “哪里的话。”林傲梅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的道,便让人去唤了张管事来。 知晓林傲梅的意思,张管事斟酌稍许道:“二小姐,相府在京都之中,大多都是店面,供住人的宅子倒是不曾有。且京都寸土寸金,短时间要在京都中寻一间闲置的宅子,怕是不易。” 刘段慬本以为林傲梅所说的让人寻一间宅子,是过后禀明府中的当家掌事人再作打算,不成想竟是直接唤管事的吩咐。 “京都城中较难,那京都城外附近呢?”刘段慬并非一定需得住在城中,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便好了。 “这、奴才对城外的行情不太了解,请小姐给奴才两天时间去置办此事。”张管事看得清楚,现在二小姐吩咐的事,便是第一要紧事。莫说只是城外,便是城中,他殚精竭虑也得把事办好。 “那便有劳张管事了,需要多少银两,你打听清楚后将明细列好,到三姨娘那里取。”林傲梅对银钱素来说得直白。 张管事尽职尽责的离去。 “二小姐大恩,刘段慬没齿难忘。” 看来,这二小姐如今在相府,当真是举足轻重。突然想到了什么,刘段慬稍加斟酌后道:“在京都曾听坊间传言,二小姐如今,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再唤二小姐,会否冒犯了……” 传言和谣言一字之差,在未经虚实之前,难以确认。林傲梅的郡主之名,虽尚未昭告天下,但还是有好些消息灵通之人已经宣扬开来。 林傲梅抬眸,凝凝望了一眼刘段慬道:“既是坊间传言,是真是假又何必费神去猜。段慬哥哥如今该谋该思的,并非这种事。” 刘段慬猛的一愣,便听林傲梅又道:“爹爹进宫许久,不知几时回来。段慬哥哥可愿等候,拜访一下爹爹。” 她林傲梅即便是郡主,也不过是个女子。他刘段慬该钻研的,不该是她,而该是立身朝堂之上的林箭澜。 “理应如此。是段慬目光短浅,思虑不周了……”刘段慬起身拱手道。 林傲梅始终淡而无波,朝着苗嬷嬷和白嬷嬷道:“段慬哥哥初到相府,二位嬷嬷带他在府中游览一番,待爹爹回来再行拜访。” 刘段慬只觉这个林傲梅如今越发气场魄力十足,让人不忍直视,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 “我尚有话,须同二小姐单独一说。几句话的时间而已,请二小姐摒退左右。”刘段慬内里做了很大的心理斗争,方才道。 “放肆!”碧泉怒目圆睁,喝道。得二小姐接待,更该守规矩,不僭越,这人竟还得寸进尺。 房檐顶上,詹玄羽听得刘段慬此话,差点忍不住翻身而下。稍加一想,还是忍住了。 这人若敢对林傲梅无礼,他打死这丫的! 林傲梅见刘段慬满脸认真,说实在,对刘段慬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你们外头候着。” 林傲梅发话,碧泉这才随同苗嬷嬷离开。其他一并丫鬟紧随其后,不敢逗留。 “二小姐,我尊您如今的地位,也感念您的接济,必不会碍您的事。只一请求……”刘段慬深吐了口浊气,这世间向来适者生存,他也只能为真正的林傲梅做到这一步了:“林傲梅是个可怜的丫头,自幼在邯珥村长大,质朴纯善,毫无心机。对您没有任何的威胁。只求你留她一条生路,往后刘段慬愿供二小姐驱使,绝无二话。” 詹玄羽听得一头雾水:啥玩意儿? 林傲梅却是了然。这刘段慬,从邯珥村那会就一直以为她是假的林傲梅,而真的林傲梅被她调换了?当日她也懒得解释,没成想直到现在,刘段慬这认知居然一直存在。 头疼……她要解释一二吗? 林傲梅否定了这想法,她是闲得慌,才会去解释这种莫须有的乌龙事。愣了片刻,只道:“知道了。” 刘段慬这才安心,随着苗嬷嬷和白嬷嬷游览这京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府邸。 詹玄羽环顾四周,一跃而下。 林傲梅只觉衣风拂过,便见詹玄羽在眼前背手而立。 “你为何在此?”脱口而出问道。这祖宗当相府是他家了? 詹玄羽一见林傲梅同他说话,嘴角便止不住的上扬:“我不是说过了,我吃醋阿,怎么能容许你跟其他男子单独在一块儿。”且还是个有旧交情的男子! “满屋子丫鬟,哪里就单独了?”林傲梅满头黑线:“且就算如此,你也不许暗中偷窥跟踪我!” “自从被你削了一截发之后,我可就再也没偷窥你了,都是因为四下有人不便现身我才藏匿起来的,没想瞒你!”言下之意,是你自己察觉不到我,我是为你好。 林傲梅:我谢谢你啊…… 詹玄羽自发在椅上坐下,慵懒道:“那家伙,说你不是林傲梅阿?” 林傲梅泯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詹玄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也没什么,我中意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一个名字。” 林傲梅汗颜:她问的压根不是这个点…… 不知为何,却还是起了询问之意:“若我真不是林傲梅,世子打算如何?” “若你真不是,那我只得去把真的林傲梅安顿好,从今以后,你便是林傲梅。我终归会护着你的,无关身份。”詹玄羽如实说道,又咽了咽喉,有些没底气的问道:“你、不会真的不是?” 第二百零三章 昭告天下 林傲梅迎上詹玄羽的眸光,听他此答此问,不由彻底笑开,氤氲的水眸潋滟明亮。 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因她是她!重活一世,有人有心护她至此,她已不虚此生! 她这一笑,明亮耀眼。是拨开云雾见月明的灿烂,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璀璨。詹玄羽只觉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任何优美辞藻都描绘不出这一抹笑容。 “我是林傲梅,如假包换。”林傲梅也不知,适才觉得跟刘段慬解释是闲得慌,如今又为何脱口而出的同詹玄羽解释。 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点蠢了,詹玄羽攥拳轻咳,眼神飘忽,别扭而矜贵的道:“本世子当然知道。” 他白衣胜雪,姿态闲雅,一眼望去,绝世翩翩,惊为天人。 祸水阿…… 林傲梅只叹秀色可餐,赏心悦目,古人诚不欺我。 詹玄羽带了一册关于祭天游行具体流程礼节的手札给林傲梅,虽知她慎重知礼,却还是叮嘱道:“祭天那日,繁文缛节甚多,你一步步心里要有个底。到时我会派个熟礼的嬷嬷伴在你身边,不必紧张。” 林傲梅伸手接过,好笑调侃道:“素来对礼仪规矩目空一切的羽世子,竟来嘱咐我礼节之事,岂不怪哉?” 而且这是正事,师出有名,为何不直接登门,硬是要偷摸着过来。 詹玄羽睥睨道:“不守不代表不懂好?怎么说我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子。” 林傲梅失笑,并不反驳。 确实如此,詹玄羽再如何飞扬跋扈,但举手投足间所不经意流露出的矜贵修养,却是和真正的粗鄙无礼沾不上边的。所以,即便他向来姿肆散漫,也顶多让人觉得落拓不羁,不拘小节,不会真的觉得粗鄙厌恶。 随手翻看那本手札,里面大致的礼节流程林傲梅都已经了解,但某些事无巨细的点,非亲身经历而不可解,故而也随口一问,不料詹玄羽却都信口拈来,为她一一讲解。 林箭澜回来后,先是见了刘段慬,深觉此人虽不若章止扬那般健谈灵巧,却也看得出他在读书一事上还是下了苦功夫的,倒也颇有几分欣赏。 得知林傲梅吩咐人帮刘段慬置办宅子,林箭澜便道:“若是你不嫌,便在府中先住下,等找到了宅子再搬去住。” 林箭澜倒是不记得刘段慬曾写信过来京都,毕竟林傲梅虽有提及,但他并未亲自看信,故而印象不深。不过,既然林傲梅这般周全安顿他,证明刘段慬在邯珥村对林傲梅还是可以的,才能让林傲梅感念。 刘段慬谢绝了林箭澜的好意,又得林箭澜指点了一会儿,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石稀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开口:“老爷,羽世子来了,正在前厅同二小姐说话。” “何时来的?怎的门房都不曾禀报。”林箭澜吃了一惊。 “奴才也不知。适才正厅那边来人来报,这才得知的。” 未待石稀说完,林箭澜已经阔步离去。 正厅之外,入眼之内的是男子白衣如雪,女子蓝裙若水,二人相对而坐,侃侃而谈,垂首正在探讨着什么。 二人皆是容颜出色之人,那一颦一笑,仿佛不经意便能摄人心魂。但举手投足间循规蹈矩,端的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毫不逾矩。 即便如此,但那氛围过于和谐和美,融洽温馨,莫名便让林箭澜觉得,白菜被猪拱,女大不中留…… “咳咳!”以手为拳置于嘴上假咳一声,意图惹二人回神。 林傲梅先一步抬起头来,看到林箭澜,扬唇一笑,起身甜甜唤道:“爹!” 林箭澜顿时释然,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他的女儿明明如此淳真恬美,定是他想多了。 詹玄羽也起了身,彬彬有礼:“玄羽不请自来,叨扰右相了。” 见他一介名声在外的嚣张世子,此时却拱手作揖,温润有礼,林箭澜颇是吃惊:“世子前来,下人未报,是本相有失远迎了。” 上次在府中碰面,因为有杜明晦在的缘故,詹玄羽所表现出来的性子甚是乖张不羁。此次却是不同,全然没有半分失礼之处,林箭澜心中啧啧称奇。 几次打交道下来,他并不觉得这位世子有世人传的那般难以相处,虽见识过詹玄羽的毒舌,心中有数,但因针对的不是他,林箭澜作为旁观者,只觉得有趣,不觉得什么。 “是玄羽失礼,本以为只是顺路送本手札过来后便离开,不敢扰了右相。不料云木对里头有些不解之处,言谈间便耗了些时间。”詹玄羽笑道。 林傲梅斜睨了他一眼,眸光湛然:你可以滚了…… 詹玄羽看懂了她的眼神,笑得更开了,神采飞扬,霎时夺尽了风花雪月的柔情。 林箭澜纳闷了,这二人,感情这么好吗? “过些天便是云木册封的祭天游行大典,册封过后,云木便是名正言顺的郡主,是我璃王府的一份子。玄羽必定好生护着云木,不让她受到半分委屈伤害。”詹玄羽此话,端看听的人是如何去理解了。只说是郡主,是璃王府的一份子,刻意不指出二人那层名义上的兄妹关系。 林傲梅莫名有些羞赧,知晓詹玄羽的心思,此话就像是在承诺一般。 而林箭澜却满是欣慰,是啊,梅儿册封了郡主,同羽世子便算是名义上的兄妹,多了詹玄羽护着,林箭澜甚是放心。第一次觉得,梅儿册封了郡主,多了璃王府护着,也是件好事。 ——转眼九月十五,祭天游行大典如期而至! 气势恢宏的御林军在前开道,热闹的街道人声鼎沸,围观的众百姓早已被官兵拦斥在一旁,却仍在拥挤推搡,探头探脑的巴望着御林军后头的队伍。 盛装统一的宫娥婢女举着帷幄,掌着障扇,前后二十队列簇拥着那奢华耀眼的华贵轿辇,众星拱月,逼得人不敢直视。 而后是随行奏乐的宫廷乐师,编钟琵琶,箫笛琴瑟,箜篌鸣鼓,乐声或低沉肃穆,或清澈嘹亮,或醇厚庄严,或柔美婉转,音色百态,皆从乐师手中流淌而出。 众百姓只觉场面浩荡壮观,目不暇接。轿辇垂纱,只隐约得见纱后一抹绯紫色的倩影。 轿辇之内,林傲梅半倚在轿壁上,对外头的嘈杂喧嚣之声视而不见。虽知晓册封的规矩流程不少,但从头到尾历上一遍,还真难以消受。 最后一项祭天,重中之重,不容出半分差池。 一路至天坛,璃王和詹玄羽已候了许久,望眼欲穿。 “落辇——” 随行宫婢伸手去扶轿中人,更引得人翘首以盼。 身姿展露,那是人间难觅的绝色! 绯紫色的宫装光彩熠熠,她步履从容,顾盼生辉。轻纱遮月容,那清冷的眼眸带着俯瞰众生的孑然沉稳。举手投足不疾不徐,淡漠优雅。 她的妆容是前所未有的精致,额上贴着花钿,似火似霞,端庄魅惑。眼尾洒了细细的金粉,氤氲得那眸无端的藏了一抹媚色,倾城绝艳。 梳着一个凌虚髻,朝冠熠熠生辉。冠顶三层,上嵌宝石,下嵌东珠,前舍林,后金花,如此珠光宝气,在她的驾驭下,更是奢华耀眼,举世无双。 在万千注目下,林傲梅三跪九叩,上香叩拜。 司祝收到璃王的眼色示意,行至主位,诵读祝文。至此,云木郡主的封号,昭告天下。 “拜见父王!”林傲梅依礼改口,惹得璃王七尺男儿身,隐生泪眼。 那抹靓丽的绯紫,让詹玄羽几乎挪不开眼。众百姓也是惊叹不已,口口相传。 “云木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礼官见礼毕,便跪地叩首参拜。声色洪亮,引得围观百姓有样学样的参拜,场面顿时沸腾。 田思渔立于一处楼宇中,从窗台自上而下,将一切收归眼底。 倒也不止是田思渔,但凡有钱有势些的,看热闹都不会像平头百姓那般抛头露脸。 田思渔存的是看热闹的心思多一些,林傲梅给过她一巴掌,她至今不忘,对林傲梅自然没有喜欢到哪去。对林芙蓉更是向来厌恶之至,此时带着林芙蓉来看这一幕,自然也是想膈应她。同为相府嫡女,现在却云泥之别。 “你们姐妹二人惯会惺惺作态,也怪本宫天真,桃花宴上还以为你们当真是姐妹情深。”田思渔见林芙蓉眸含火光,呵呵笑道:“嫉妒羡慕也没用,她比你厉害。如今这身份,你给她提鞋都是不配的。” 林芙蓉咬着牙关,却只发得出艰难的呜咽声。云木郡主?凭什么?凭什么林傲梅就荣耀加身,她林芙蓉却落魄苟且! 田思渔这才想起,林芙蓉的喉咙前几日被烫伤,现下已经说不出话:“嘲讽个哑巴当真无趣。” 起身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裙摆,搁了把匕首在桌上:“贱命换贵命,如果我是你,会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大皇子府是答应留林芙蓉一命,但如果是林芙蓉自己在外头要上赶着送死,那可就怨不得谁了。 林芙蓉心气傲,反骨重,田思渊前些天特意叮嘱过田思渔,莫要养鬼为祸。田思渔又素来听这堂兄的话,加上这些日子对林芙蓉已经折辱够了,再留林芙蓉在眼皮子底下,反倒得提防她什么时候耍阴,还污了眼,堵了心,费了神。 林芙蓉眼露凶光,看着下方声势浩荡的场面,明显已经丧失了理智。 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她过得猪狗不如,早已不想多活。若是以这一命换一命,林傲梅一死是断了荣华,她一死是少了折磨,是阿,何其划算! 林芙蓉不带迟疑的拿起匕首,瞳孔微敛:田思渔,林傲梅,若得机会,她都不想放过。 但田思渔出身武家,自有武艺傍身,而且眼下……她明显动不了田思渔。 但是林傲梅,纳命来! 林芙蓉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自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欲与林傲梅同归于尽。 看她方巾遮脸下楼而去,田思渔唇畔微扬:果真是个难驯的。若非只有一条命,那匕首在手,林芙蓉先招呼的未必会是林傲梅。 “都安排妥当没?” 水落点点头:“回大皇妃,都安排妥当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林芙蓉此时才挤过去,未必能近得了林傲梅的身。但人群之中,田思渔安排的人手默契配合,暗护着林芙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推搡到了轿辇一侧。 无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却就在林傲梅踩着脚凳上辇,毫无防备之时,那蛰伏着的匕首折射出银光,破空逼近她的身。 詹玄羽的链子刀快速飞出拦截,却碍于距离过远,缓了稍许, 说时迟那时快,林傲梅下意识侧身后仰,跳下了脚凳。 林芙蓉一击不中,并不死心,越发红了眼,欺身而上。 周围百姓已乱了套,护卫也慌了神,喊着抓刺客,保护郡主的声音此起彼伏。 面巾遮挡,但那双眼对上林傲梅,却瞬间暴露。 林傲梅故作不知,毫不留情,直接抓住那手腕一扭,一脚便将匕首踹落。 近身搏杀?她上辈子欲求速成,苦练的便是这种以命搏命的狠招,凭林芙蓉也配想这样伤她? 稍纵之间,林芙蓉已失了先机。成百上千的护卫上前将她扣押着,不由分说便先是一顿拳打脚踢。 璃王和詹玄羽已经上前,璃王伸手示意护卫停手,沉声道:“众护卫彻查周围是否有同伙余孽!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竟敢当街行凶!” 詹玄羽居然挺淡定,只垂首小声问林傲梅道:“吓到了?” “还好。”林傲梅也是淡定,唯见璃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面巾被扯下,林芙蓉也没什么反应。面色冷然,眼神空洞。 林傲梅故作讶然,周围却已炸开了锅:“天啊!这是林大小姐阿!” “不是林大小姐了,右相跟她都断绝关系了!” “也是,出了那种丑事,这种女儿要着也是累赘!不是说被接到大皇子府去了吗,怎么在这?还想杀林二小姐?” “品行不端,还这般歹毒,这是自己堕落了,见不得二小姐好?” “十有八九是因妒生恨!” 周遭议论之声四起,众人对林芙蓉更是鄙夷。 可怕的是,这女人以前还声名远播,人人皆称相府林大小姐温婉纯良,德艺双馨。嗯,眼下是个什么鬼,这女人实在太会做戏伪装。 第二百零四章 打入大牢 场面一度沸腾,却是所有人都没什么动作。谁也不知道林芙蓉突然间是打哪儿出来的。 她不是应该在大皇子府的吗? 林芙蓉眸中淬了毒一般,不加掩饰的剜着林傲梅。她一言不发,狼狈狠辣,脸上伤痕交错,模样甚是有些骇人。 “送交官府,让京兆府查明立案。”璃王见是林芙蓉,也不好当场打死了。虽说林箭澜和此女断绝关系了,但血浓于水,他还是不想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且林芙蓉的身份尴尬,现下肯定不算右相府的大小姐了,但说是大皇子府的,又不知是个什么地位身份。 护卫毫不怜香惜玉,上前扣着人就想拖走。 “且慢。”林傲梅朱唇轻启,她看着林芙蓉很是不对劲。 护卫停了下来,却不敢松手。 林傲梅缓缓走近,伸手拈了一下林芙蓉的衣裳,竟是上等的云锦。 柳眉轻蹙,将林芙蓉的袖筒往上一挽,果然,伤痕无数,渗血糜烂,一片触目惊心。 林芙蓉被护卫禁锢着,动弹不得,加之已经半死不活,完全制止不了林傲梅的动作,情急之下要喝止,却喉咙沙哑,发不出声,反倒让人发现了端倪。 “你的喉咙?”林傲梅脸上霎时变得一片动容:“大姐,你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田思渔在林傲梅拉开林芙蓉袖子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妙,急匆匆从楼台上赶下来,却已经来不及制止。 远远扬声道:“原来林贱妾是跑到这来了,真叫本宫好找!” 她私下虐待折辱林芙蓉是一回事,被曝光于人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该死,千算万算,没算到林傲梅会当众扯开林芙蓉的袖子。亏她还特意让林芙蓉换了一套上好的衣裳,为的就是不在事后落下个大皇子府苛待林芙蓉的名头。 林芙蓉想杀林傲梅,林傲梅不更应该第一时间想要林芙蓉死才对吗?却还在这当口搞这一出,倒像是真的对林芙蓉情真意切! 林芙蓉当众刺杀林傲梅,田思渔本以为自己是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若侥幸成事,林傲梅被杀,众目睽睽,林芙蓉又如何活得了?若此事败,林芙蓉暴露当众被杀,林傲梅也难免惹一身腥。 但林傲梅的反应和动作,却是逼得田思渔不得不出面周旋。 田思渔一现身,林傲梅便了然。原来是田思渔在背后算计搞鬼。 大家伙彼此都心知肚明,林芙蓉在大皇子府怎么可能真的好过,但又彼此默契的心照不宣。 可是,田思渔想借刀杀人,渔翁得利,林傲梅定是不依的。 “原来,竟是大皇子的妾室。难不成,大皇子都是如此虐待府中妾室的吗?”良妾与贱妾,皆为妾室。但前者高了一等,后者低下了些,一般犯了错的妾才会被贬为贱妾。 但是,即便是贱妾,这般虐待,也过分了。尤其是林芙蓉那嗓子,谁人不知以前的海棠仙子,最出色的便是那莺声出啭,娇音萦萦的好歌喉。眼下却连话都说不出了,可谓残忍之至。 田思渔眉目倒竖,林芙蓉在大皇子府从未有过名分,适才说是贱妾,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说是奴婢丫鬟,毕竟,当初对外放出的话也是好听,说是大皇子宅心仁厚,不忍林芙蓉青灯伴古佛,想让她有个容身之地。既是这样,却把人家当丫鬟,未免说不过去。所以,田思渔才会说成是妾。不成想,还是让林傲梅抓了把柄。 田思渔扫了一眼林芙蓉道:“你们也看见了,此女居心不良,在大皇子府也是包藏害人之心。本皇妃正是受过她几次设计谋害,大皇子顾念着,这才对此女小惩大诫。至于这喉咙,是在为她治伤时,她迁怒旁人,自有天收,不小心喝了滚烫的药,与人无尤。” 反正林芙蓉说不出话,自然田思渔怎么说就怎么是了:“此女在大皇子府多次兴风作浪,如今又当街行凶,可见心肠歹毒。我大皇子府是容不下了。你们自己看着办。云木郡主不会因为念着私情,便袒护这藐视皇权,以下犯上,心思毒辣的东西!” “这就不劳大皇妃费心了,适才父王已说,此事交由京兆府定案查明,必会公正严明的处理此事。倒是大皇妃,现身的速度当真极快,是刚好在这附近吗?”林傲梅满脸求知懵懂,浅笑安然的问道。 “……”田思渔一时语噎,若答是,她一直在这附近,却等到林芙蓉惹出这么大动静才出面,其心必异。若答不是,她适才又确实出现得及时。 好在林傲梅也不刨根问底,话问出口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只转头遣人去唤大夫,至少给林芙蓉看下伤势。 此举动无疑又惹人心下一阵称赞,而那好似随口一问的话,也似一根刺,给人埋下了疑惑。 到底是林芙蓉私心歹毒,还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听命行事?再看林芙蓉那说不出话,无法出声的喉咙,这疑惑更是有待考究了。 “先把人带去京兆府大牢候审,直接让大夫去牢里给她处理伤势。喉咙务必好好看看,到底是人灌的哑药,还是真的烫伤。”璃王声音郎朗,看向田思渔的眼光却如刃凛冽。 田思渔微怔,随即也冷静了。那喉咙确是烫伤,只是过程有出入罢了。且进了京都大牢,林芙蓉即便是碎尸万段了也同大皇子府无关,这样的时机,不灭林芙蓉,更待何时?谅她也没机会再说什么了。 詹玄羽对田思渔和林芙蓉的事不感兴趣,却似察觉到什么异样,微抬着头,对着周围楼台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处三楼的窗口处。 “怎么了?”林傲梅扭过头问他。 詹玄羽瞳眸未移,折射出如电的凛光:“有朋自远方来……” 楼台之上的人显然也察觉到暴露了,索性不遮不躲,倚窗现了身。与詹玄羽两相对视,却是彼此淡漠如冰。 隔得挺远,林傲梅对那人的面容五官看不真切。只见得那人身姿欣长,衣袍是夺目的玄黑。 那人向詹玄羽遥举酒杯,而后一饮而尽。詹玄羽也微敛颔首,遥遥示意。 那人右手执着酒壶,又满上一杯,对着同样的方向再次轻举。 林傲梅同詹玄羽站在一处,适才第一杯酒,显然是对着詹玄羽致意。而这一杯……林傲梅微讶,这一杯,竟是对她? 楼台之人饮尽杯中酒,却是目不转睛。 云木郡主,甚是有趣! 詹玄羽神色冷然,不动声色的往前几步,挡在林傲梅身前。右手微抬之际,袖中的断月镖突然闪现,不偏不倚,径直往那人的方向而去。 电光火石间,那人的破月镖便瞬间迎上断月镖,竟在空中碰撞出了火花,惹得众人注目。 只不过一瞬,断月镖和破月镖便各自回旋,落回主人手中。 那人勾唇一笑,转身离去,消失在楼台之中。 林傲梅不明所以。璃王却认出了破月,低声讶然朝詹玄羽道:“是他?怎么这时候来到出云?神不知鬼不觉的。” “谁知道。他闲得慌。”詹玄羽眼睑微敛:无论是谁,若敢打傲梅的主意,虽远必诛! 林傲梅一头雾水,问道:“那是何人?” “容后再与你细说,先回。”詹玄羽不甚在意的道。 林芙蓉被押走了,林傲梅跟田思渔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碍于身份,林傲梅便倩了倩身,而后扶着丫鬟的手重新上了轿辇。 这场祭天典礼,自是惹人津津乐道。林芙蓉的事也是藏不住,很快传开了。林芙蓉当街弑妹,被押送大牢。 右相府得知消息后,孟氏和林箭澜第一反应是急匆匆拉着林傲梅问:“有伤到你吗?” 这举动深深刺痛了杜柳清,这种情况下,他们只关心林傲梅这贱人,芙儿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他们一句都不过问? 孟氏和林箭澜四目相对,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难以言喻的色彩。 为什么直到现在,芙蓉还这么执迷不悟?若说林箭澜之前对与林芙蓉断绝关系一事还存着半分不忍,此时已然烟消云散,只剩庆幸。 若不然,林傲梅这个做妹妹的,难免还得被人说三道四。 “箭澜,我要去牢中看看芙儿,她绝非心肠歹毒之人,定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杜柳清泪眼汪汪,神情憔悴,不复往日的光彩照人。 如果是之前,林箭澜是信的。但经过这么多事后,还说林芙蓉绝非心肠歹毒之人,林箭澜只觉杜柳清睁眼说瞎话。 这件事可能有人指使,但若林芙蓉自己没这心思,能出手这么狠? 这女儿,要不得,他也要不起了! “她和右相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今只是一个对梅儿行凶未遂的罪犯。没有探视的必要。如果她真无辜,京兆府自会查明,也不会冤枉了她。”林箭澜狠了狠心道。 “箭澜!你没听说吗?芙儿遍体鳞伤,现下喉咙都已经哑了,如何为自己辩解!明显是有人蓄意……” “够了!”林箭澜喝止道:“说起这事,你该去问问你父亲!我先前已经托你父亲遣人去大皇子府看护芙蓉,为何芙蓉还会遍体鳞伤,被虐待至此?” 那时,林箭澜在宫中虽与林芙蓉断绝了关系,但仍为林芙蓉在大皇子府中求得一处容身之地。也因为这样,他不便再得寸进尺,到大皇子府周全林芙蓉。且这事若由杜府去出面的话,显然更能让大皇子忌惮顾及。 但杜府都做了什么?照这情况看来,怕是什么都没做!实在是可恼! 如此凉薄的杜府,林箭澜也是无话可说。 杜柳清恍然大悟,对啊!上次杜廉清过来,明明她也委托过,为何芙儿在大皇子府还会如此水深火热,受人践踏? 按照杜明晦的威望,若他真有派人出面,杜柳清不信,大皇子敢这么对待林芙蓉!定是杜府表现得事不关己,让大皇子觉得林芙蓉已经被家族放弃,无枝可依,才会这般肆意践踏!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杜柳清心都凉了,浑浑噩噩的离开。 她要回杜府,找父亲和兄长问清楚! 杜明晦早料到杜柳清会上门,故而避而不见。杜廉清却是无所谓,面对杜柳清的指责控诉,一开始尚能沉默不语,听多了几句后,便也不耐烦了:“你的烂摊子,家里给你收拾的还算少吗?现在反过来说我们凉薄无情?芙蓉早就已经废了,你还看不清现实?林箭澜这个亲生父亲都知道躲开,凭什么要杜府上赶着去找晦气?芙蓉之前芳名远播时,我们这个外祖家也没沾什么光。现在臭名昭着了,就得杜府来承担后果,跟着受人指责?” “你!你……”杜柳清气得浑身颤抖,却也无力辩驳,只缓了缓气道:“那现在我要见芙蓉,你安排我进大牢探视。” 杜廉清恨铁不成钢,这亲妹算是折在这里了:“你还看什么看!芙蓉的恶名现在已经传遍了,你不明确跟她划清界限,我们也不逼你了。但要探视,就别想了。” “她是我的女儿!”杜柳清悲怆哭诉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的芙儿会落到这步田地。她被遣家庙,我原本打算不出几月便想办法接她回来,到时,她又是右相府风头无二的嫡大小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掌控,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是我的女儿阿,我从小到大视若珍宝,捧在手心上的女儿阿!” “你也是杜府的女儿,父亲又何尝不是把你放在首位?要你撒手不管芙蓉,也是为你着想。一片苦心,你怎么就不理解?”杜廉清难得苦口婆心。 杜柳清却看得透彻,并不领情,冷笑道:“你们哪里是为我想,分明只是为杜府的利益着想!胡说八道!” 杜廉清霎时气结:“不知好歹!”说完撤袍甩袖,扬长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杜柳清的煎熬 杜柳清对杜府的心灰意冷,更甚于对右相府,只得强撑着回来,咬咬牙跪在常青院门口磕头。 确实是令见者动容的一幕,可惜半日未果,无人搭理。 杜柳清看得透彻,孟氏和林箭澜若当真狠心,半分动容都没有的话,大可出面将她轰回去,必不会如此避而不见。 他们不出面,必是怕出面后,忍不住会对林芙蓉生出恻隐之心,出手相帮。若真如此,他们无法给林傲梅交代,也着实对不起林傲梅…… 孟氏和林箭澜均是存着这种心理。林芙蓉再不济,落得这般田地,他们确有不忍。可同是女儿,林傲梅何其无辜,他们怎能让林傲梅去委曲求全,再对林芙蓉偏帮袒护呢? 杜柳清看得清,问题关键就在林傲梅身上。 对!她可以去求林傲梅!她无诰命无品级,无法去大牢探视芙儿。可林傲梅不同,她是二品郡主,又是当事人,定能去京都大牢。 为了林芙蓉,杜柳清不假思索的赶去了傲梅阁。 阁中的琴声似春风,如流水,所过之处好似沁人心脾,万木逢春。 杜柳清却无心欣赏这如痴如醉的琴音,直接闯入了傲梅阁,偏贴身丫鬟和嬷嬷都在里屋伺候,其他下人也不敢拦着,竟叫她直直闯入了林傲梅所在的里屋之内。 苗嬷嬷和笋香忙上前拦住,生怕杜柳清狗急跳墙,又会对林傲梅做什么。 林傲梅缓缓掀了一下眸,指间未顿,淡薄无温的话语在一片飘然悠扬的琴声中转开:“二娘安好否?” 薄纱之内,林傲梅一身红衣,长发闲散淡漫的轻垂身后,殷红唇畔带着冰冷疏离的浅笑。神情淡漠,遗世独立,仿佛已淡看了红尘百态。 其实,她从未淡看过。前世仇,今生怨,她从未忘记。 林芙蓉已废,能逼得杜柳清到这步田地,林傲梅甚是惬意。 她素来不觉得快乐是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但此时此刻,却觉得林芙蓉和杜柳清越是狼狈苟且,她便越是开怀欢畅。 林芙蓉最喜欢的就是海棠红,以前林傲梅从来不穿,今天却恰好穿了。让杜柳清落差甚大,直视不得,心如刀割。 “噗通……” 谁也想不到,杜柳清竟朝着林傲梅跪下了:“求郡主,让臣妇到大牢见见女儿!”为了芙儿,就算要她对林傲梅磕头下跪,杜柳清也认了。 十指轻压止住了琴声,林傲梅心下微微一震。 “你们先退下,到屋外候着。”林傲梅款款起身。有些事,是时候同杜柳清谈谈了。 碧泉笋香见苗嬷嬷和白嬷嬷听命离去,这才跟着走。 苗嬷嬷之所以这般干脆的走,是因为林傲梅早先便交代了事给她,出了门便往拂杉轩跑。 白嬷嬷几人也并没走远,就候在外头,虽潜意识知道杜柳清伤不了林傲梅,却终归是不太放心的。 林傲梅撩开帷帘,移步到杜柳清身旁的圈椅上坐着:“听闻姐姐在大皇子府受尽折辱,命都去了半条了。街上见到她时,她遍体鳞伤,狼狈不堪,那喉咙,竟是连话都说不得了。” 此况早已传遍,杜柳清虽未目睹却已耳闻,但听林傲梅说出来,还是让杜柳清差点承受不住,偏林傲梅好似兴致很好,故意要同她闲话家常一般。 “本就七魂去了三魄,又被押进了京都大牢。我听闻,那牢中的环境潮湿腐臭,大姐生来矜贵,养尊处优多年,在那牢中,怕是撑不下阿。真叫人担心……”林傲梅话语轻叹,神情却冷漠寡淡。 杜柳清眸色凝霜,忍住心颤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既到你这来,便已经心里有底。你要怎样,才肯带我去见芙儿。” “二娘和大姐姐母女情深,血浓于水,实在让人好生羡慕。只可惜,我的娘亲,已然不在。”林傲梅手指轻扣着桌面,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道:“两个问题,你解我之惑,我便应你所求。” “你问。”杜柳清应得干脆,却眸光警惕。 “第一,我娘的具体死因。”林傲梅对黎芊芊的死一直耿耿于怀。 她不信,真是纯粹的所谓心病,让黎芊芊撒手人寰。 杜柳清冷笑道:“即便我不说,你也猜到同我有关系,不是吗?” 接触至今,杜柳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和林傲梅打从一开始的表面情,便都只是不约而同的惺惺作态。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共存。 “难道你敢说无关?”林傲梅气息陡冷。 “有关,亦无关。”时隔多年,死无对证,杜柳清无所畏惧:“我确实动过点手脚,但那只是加速了黎芊芊身死。当年即便我不出手,黎芊芊也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顶多也只再撑个把月而已。我不过是让她死得痛快点罢了。” “你下毒了?”林傲梅想不透,若是下毒,白嬷嬷为何无所察觉。 “黎家灭门后,黎芊芊便患了心绞痛的毛病。我在大厨房的饮食中下了离心散,那种药散,寻常人吃了不会有恙,若患了心绞痛的人吃了,便等于慢性毒药。”因为是大厨房的吃食,府中主子都会一起用膳,所以便不存在查验吃食的情况。且黎芊芊本就有病在身,更是神不知鬼不觉便让黎芊芊病上加病。 本来因为黎家被灭门,黎芊芊已经心结难舒,加上药物不动声色的影响侵害,最终心病无解,撒手人寰。 时隔多年,无凭无据,便是此时跟林傲梅说了,杜柳清也无惧林傲梅能查到什么实证去揭穿。 林傲梅也没有想去查,她不过是想知道真相:“你不怕被父亲知道?” 杜柳清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稍许,脸色却变了:“哈哈哈哈!怕?我怕什么?我只怕黎芊芊那个贱人阴魂不散,拆散我和箭澜!你知不知道,我和箭澜两情相悦,都是黎芊芊,是黎芊芊横刀夺爱,后来居上!箭澜当年若是怀疑,他尽管去查阿,我很想知道,他是会为了黎芊芊杀了我,还是会为了我掩饰真相……” 当年,杜柳清甚至生过要向林箭澜坦白的念头,但后来还是作罢了。 她不敢赌,她害怕会失去他,害怕她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此有了污点,所以,她作罢了。 时至今日,杜柳清从不后悔害死了黎芊芊。可若重来一次,知道几年之后的今天,箭澜会对她弃之如敝,心生芥蒂,她情愿当年便让林箭澜知道真相。 她也不想瞒他骗他的阿! 可是,黎芊芊一直表现的那般无可摘挑,善解人意,自己又怎么能输给她? 往往编织了一个谎言,后续便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回来。当年她表现得对黎芊芊全无隔阂,亲密无间,导致后来她也不得不对林傲梅表现得慈爱有加。所以,在得知她加害林傲梅之后,林箭澜便认定她心如蛇蝎,虚情假意。 若是一开始,她便遵从内心,对黎芊芊不假辞色呢?那她所做的一切,在林箭澜看来,会不会就是情有可原? “娘亲是错了……”林傲梅不懂黎芊芊对林箭澜的感情,但她不可否认,插足林箭澜和杜柳清,确是黎芊芊错了。但这错,真的严重到需要拿命来换吗?“可你扪心自问,若你和娘亲换了身份,你会怎么做?你能做到娘亲这种地步?” 据林傲梅所知,黎芊芊对杜柳清,素来真心相待,多有忍让。甚至在杜柳清生下长子长女之后,她才生了林傲梅。后来还想抬杜柳清为平妻,因黎家不肯,这才作罢。 除了林箭澜,黎芊芊什么都没有争,什么都没有要,恨不得全部都让给杜柳清,补偿杜柳清。 “是黎芊芊蠢!因为她蠢,才会身死。如果当年黎家真的施压不让我进门,便什么事都没有了。”杜柳清唇畔勾起冷笑:“是她蠢笨如猪,凭什么天真的认为我能同她冰释前嫌,什么都不计较的和睦相处?如果我是她,必不会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凭心而论,黎芊芊和杜柳清之间的因果,外人看来确实难言谁是谁非。 但自己的娘亲,林傲梅自然是要维护:“娘亲之心,你难及万一!你自私自利,心术不正,明枪暗箭,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若早知道你的真面目真性情,即便没有娘亲,你觉得你和父亲就真能琴瑟和谐吗?父亲难道会永远被你的佛口蛇心蒙在鼓里吗?” “若无黎芊芊,我又何须装模作样?这一切都是黎芊芊逼我的,是她逼我的!”杜柳清歇斯底里,黎芊芊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时隔多年,却越扎越深。平常不提及还好,一旦提及,便有如刺心之痛。 门外的林箭澜神情呆愣,原来,柳清一直是这种极端的心态。这么多年,她究竟是如何做到深埋不语,故作宽容的? 该说的都说了,再让杜柳清真情流露,怕是林箭澜要回过头来反思了。林傲梅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多说无益。第二个问题,你可还答?” 杜柳清冷笑颓然:“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是不敢答的。” “话别说得太满……”林傲梅捻了捻肩前的发丝:“我要问的,是琉璃彩凤中暗藏的玄机!” 本来一脸无所谓的杜柳清,闻言脸色骤变:“什么玄机?” “你说呢?”林傲梅淡淡道:“我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会这般问你?” 事实上,林傲梅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琉璃彩凤价值连城,但怎么看也只是价值连城,没什么特别的玄机。可是,林傲梅的直觉不信! “你知道什么?”杜柳清长眉倒竖,林傲梅狡猾如狐,肯定是在诈她! 林傲梅抿了口茶,眸光湛湛,轻描淡写:“我找到了有趣的东西。” 杜柳清霎时冷汗直冒,强装镇定,却仍湿了里衣:“什么东西?” 林傲梅暗暗观察杜柳清的反应,闻言掩嘴一笑,不答反道:“你似乎搞错状况了。” 杜柳清一愣,哑口无言,许久才道:“我不知道你所问的琉璃彩凤的玄机是什么,无法回答。” “既如此……”林傲梅也不再追问,只起身理了理衣襟:“二娘便请回。” 抬脚作势要回里屋,杜柳清慌忙制止:“等等!芙儿她……” “姐姐一案,自有京兆府查明追踪,傲梅无能为力。也不懂二娘要我如何,无法相帮。”林傲梅语气轻柔,安然若素。 杜柳清上前拉住她,明明一脸急色,却仍不说,情愿破罐子破摔的道:“你若不帮,我便立刻撞死在你傲梅阁中!到时你该受的骂名,一点也不比芙儿少!” “二娘视死如归,勇气可嘉,傲梅佩服至极,但深觉并不吃亏,自是无所畏惧。二娘您请!”说完,还故意侧开身子。 “你!”杜柳清被怼得脸色涨红,该死的臭丫头,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毫无疑问,琉璃彩凤的事说不得,可这条命也舍不得。 “不过,二娘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同父亲交代!”林傲梅话语刚落,林箭澜推门而入。 黎芊芊之死,时隔多年查不到证据,但在府中,林傲梅不需要实在的证据。林箭澜便是一切的关键。 杜柳清呼吸骤急,看到林箭澜在这,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林傲梅,玩儿阴的! 杜柳清不想骗林箭澜,但要她对林箭澜全盘托出那些腌臜事,她也没有那个勇气。 “芊芊之死,我心中有数了。你的心思,我也有底了。现在,我要你一句实话。”林箭澜冷若冰霜:“二姨娘张泞月的死,是否也是你所为?” 杜柳清踉跄的坐倒在地:“这算第二个问题吗?” 此时此刻,她心心念念的,只有林芙蓉了。 抬眸望向林箭澜,杜柳清笑了:“是我。张泞月就像是第二个黎芊芊,必须死!箭澜,你怎么就不懂呢?” 他从未懂过她的煎熬! “人命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林箭澜此时不是不懂杜柳清煎熬,是无法苟同她的极端做法。他也不能理解,只是单纯的感情之事,怎么杜柳清一个不顺心便要扯上人命呢? 第二百零六章 探视 杜柳清大吼:“别人之命与我何干!挡我路者,唯有一死!” 林箭澜总算是知道,林芙蓉的腌臜心思从何而来了,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疯了,也太可怕了!我不会再让你见芙蓉,你把她祸害得还不够吗?她有今天,全是拜你多年来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所赐!”按理说,林箭澜自认自己对林芙蓉的教导也不算少,却不解为何只教得她显于表面呢?内里却全是学了杜柳清腌臜的算计。 “若当年便知了黎芊芊和张泞月身亡的真相,箭澜,你当如何?”杜柳清的心中,仍想知道答案。 “若是当年知晓,我会同你和离。”当年也是火急火燎的性子,林箭澜扪心自问,如实道。 杜柳清心如刀割,苦笑问道:“那现在呢?” “为了严昱,也为你失了芙蓉和腹中孩儿,念着几分旧情,我不会再同你和离。”林箭澜知道,若是和离,必要事出有因,而不管用哪个原因,都不会是小事。 林严昱刚刚起步,影响会甚大。林箭澜终究还是要为儿子多想几分。至于和杜柳清……林箭澜道:“但是,你我此生不必再见,我就当从来都错识了你。” “数十载的情分,换你一句错识?哈哈哈……”杜柳清苦笑连连,眼角泛泪:“是你从未真正认识我!而我太过在意你,我为了你,只能硬生生把自己按你设想的喜欢的去伪装!” 林箭澜顿悟,杜柳清继续道:“你设想的,喜欢的,都是黎芊芊那个贱人!若非了解你,早认识你,按你喜欢的去苦心孤诣的规划伪装,展现在你面前,你心中哪里会有我的半分位置!” 杜柳清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初见黎芊芊的画面:“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准。黎芊芊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有预感,她早晚会夺走你的心。她的才情,心性,与你心底憧憬的人是那样契合。她完全不用像我一样去故意伪装,就能轻易夺走你的目光!” “箭澜,要说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自己,也不是老夫人,而是我阿……”杜柳清喃喃道。 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黎芊芊插足了她和林箭澜,还是她插足了黎芊芊和林箭澜。 她和林箭澜年少相识,但没有人知道,那并非偶然。是她暗中安排,故意设计的偶遇相识。之后是一步步小心翼翼的了解,试探,迎合,这才得他一颗真心。若非如此,怕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和林箭澜有过深的交集。 但黎芊芊不是。 黎芊芊后来居上,可未使半分心思,她和林箭澜之间,就像有命定的缘分,就那样自然而然的相识了。 “芊芊对你一片赤诚,为何你能狠得下心害她性命呢?我既与你早相识,你便该知我不会负你!”林箭澜当年虽知黎芊芊是个好的,但仍拒绝娶黎芊芊。无奈黎靖是有深厚交情的好友,父亲和母亲又甚喜黎芊芊,已过世的父亲当年甚至以死相逼,绝食明志。直等到他娶了芊芊进门,才喝了米粥。 “可你最后娶的是她,纳的是我!”林箭澜是没有负她,但是凭什么,她苦心孤诣才谋得的东西,凭什么黎芊芊可以轻描淡写的得到! 杜柳清十年如一日的不甘:“可笑的是,为了成全你所谓的孝,我还得主动劝你娶了黎芊芊,并自甘为妾。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说我善解人意,有我何求。但是,你可知我当时的心如刀割?若当时能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那必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阿!” “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了,我要我的芙儿,我要见她,我要救她!” 见林箭澜果然动容,林傲梅眸色微闪,杜柳清有句话真的说对了,这世上最了解林箭澜的人,不是林箭澜自己,也不是孟氏,而是她杜柳清。 说的天花乱坠,确有真情流露,但更多的还是想借此争得见林芙蓉的机会罢了。 “我带你去见。”林傲梅突然道,惹得林箭澜投目过去:“不管你做错过什么,但身为一个母亲,你没错。” 林傲梅是直接受害人,林箭澜不愿她再有什么不满和委屈,故而也一直为了她把握着度,不去管林芙蓉,算是让她明白他这个父亲的立场,给她几分交代。 但这孩子的心胸宽容,毫不迁怒,让他自愧不如。 当真是芊芊的孩子…… 林傲梅不知林箭澜心中所想,她只知,从一开始她便没打算拦着杜柳清去探视林芙蓉。 这钻心之痛,必得亲眼所见,才能真的痛。 为了林芙蓉,杜柳清能求到她这来,甚至是关于黎芊芊和张泞月的死,也供认不讳。而面对关于琉璃彩凤的询问,杜柳清却是不言。 连杀人害命的罪名都无所谓了,到底还有什么,是比这个还值得杜柳清去隐瞒的? 林傲梅一时真想不透。 林箭澜倒是没去在意这个。只以为是林傲梅适才故意这么问的。琉璃彩凤能有什么秘密,那是芊芊的嫁妆。就算有,也轮不到杜柳清知晓。 林傲梅询问林箭澜要不要同去探视,林箭澜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京都大牢守卫森严,从外头看,便已觉透着股阴森恐怖的骇人气息。 林傲梅的身份如今人尽皆知,连证明身份的金册都不必拿,便毫无阻拦的进入了大牢。 狱卒垂首恭敬的领着林傲梅到林芙蓉的牢房前,便见跟在林傲梅身后的下人瞬间失控,奔往前崩溃大喊:“芙儿!” 若非林傲梅先伸手拦住狱卒,怕是刀都已出鞘:“让她们母女好好诉诉衷肠,一盏茶后去外头叫我。” 狱卒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下人,分明是右相府的夫人阿!也就是这大牢内女子的亲母,云木郡主的继母! 这女子当街刺杀云木郡主,想要云木郡主的命,郡主居然还带这继母来牢中探视! 这得是多宽宏的胸襟气度阿! 林傲梅转身时,刚好瞥见林芙蓉抬起头。她长发凌乱,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地狱女鬼一般。 像,像极了她前世在地牢受虐时的狼狈模样。 但是,还远不到她当初的田地。 林傲梅掩住唇畔的冷笑,走了。 林芙蓉颤颤巍巍的抬头,见是杜柳清,手脚并用,连爬带滚的从角落中爬到牢门前,呜咽咿呀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柳清隔着牢门伸手拉住了她,泣不成声:“芙儿,我的芙儿阿……” 林芙蓉眸子泛着血一般的红: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救她! 狱卒得了林傲梅的吩咐,打开牢门让杜柳清进去。 母女相拥,哭声甚是悲惨凄凉。 杜柳清感觉到林芙蓉的身子一直在发抖,想起她遍体鳞伤,忙放松了些,不敢用力。 林芙蓉紧紧抱住她,不肯放开,张口咬住她的肩膀:为什么!现在才来救她! 杜柳清痛哼出声,却生生忍着,直到觉得肩前被咬裂了一般,林芙蓉才松了口。 林芙蓉太害怕了,又说不出话。除了这样,她想不到其他发泄情绪的方式。 “别怕,娘会救你,一定会救你!”林芙蓉眸中闪现出希冀,她相信,娘亲这么厉害,说能救她,就一定能救她! 杜柳清其实心里没底,杜府靠不住,右相府又对林芙蓉大失所望,撒手不管。眼下却也只能这么安抚林芙蓉。 若是林芙蓉能说得了话,此番必是有一大堆苦水要吐。但她无法说话只落泪,便只剩杜柳清一个劲的念叨安抚她。 林傲梅正在牢外的圈椅上坐着,红衣裙摆曳地,如火如荼。 京兆府尹得到狱卒传信匆匆赶到,忙上前见礼:“京兆府尹赵师良,拜见郡主千岁!” 林傲梅倒是没想到赵师良会过来:“大人免礼。” 这云木郡主,好强的气场…… 赵师良见林傲梅盯着他看,顿时干笑,踹了一把旁边的狱卒:“没眼力见的东西,郡主在这,连杯茶水都没上!怎么伺候的!” 这是林右相最宠爱的嫡女,又是皇上亲赐封号,昭告天下的郡主,璃王义女,可见恩宠。如今谁见了不得巴着,轻易可得罪不得! “茶就不必了。”林傲梅眸光一闪,心中反倒有了计较,便笑道:“大人前来,可是要提审犯人?实在是个兢兢业业的京城父母官。” 赵师良一愣,瞬间明白,顺坡下驴道:“不敢不敢,这本就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理了理官服,高声命令:“来人阿,提犯人林芙蓉到审询牢房,本官要亲自审问!” “事关本郡主的人身安全,不知本郡主可否旁听?”林傲梅语气淡淡,无波无澜。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卑职这就着人去为郡主安排一张旁听的桌案。”赵师良忙招呼着人去张罗。 等到安排好一切,已经是一柱香之后的事了。杜柳清眼睁睁看着林芙蓉被狱卒半拉半拖的带到了审询牢房。 杜柳清忙追过去,却被拦着。好在知道她是右相夫人,倒没有狱卒敢真的动手。便容她大喊大叫的跟到了审讯牢房。 说是审讯牢房,实际上就是酷刑满目的骇人之地。 林芙蓉单一看,便已浑身颤抖。 “赵师良,林傲梅,你们胆敢动用私刑!”杜柳清被拦在牢外,见赵师良坐在上首,林傲梅坐在一旁,用尽全力摇晃着牢门喊道。 “二娘急什么?赵大人不过是例行审讯,目前为止尚未用刑。且这是京都大牢,审讯犯人时即便用了刑,那也是名正言顺,职责所在,哪里来的动用私刑一说?”林傲梅说的句句在理,也听得赵师良更加晓得应该如何去做。 “下官职责所在,绝无半点私心,必会秉公执法。右相夫人若见不得血腥,还是到外奉茶的好。”林芙蓉是璃王送进大牢的,林傲梅的意思必也是璃王的意思。 林芙蓉和右相府断了关系,虽还有杜家这个外祖,但是这么久了,也不见杜家来人出面。可见已经明哲保身,撒手不管。 当这京城父母官,不这么审时度势的话,这乌纱帽早保不住了。 杜柳清哑口无言,狱卒忙将她拉远,那扇不大不小的玄铁狱门也随之关闭。 赵师良惊堂木一拍,喝训:“大胆犯人,当街行刺云木郡主,背后是受何人主使,还不从实招来!” “大姐口不能言,劳烦大人备上纸笔,让大姐笔写。”林傲梅道。 赵师良忙吩咐人去准备,心中却是疑窦:这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林傲梅款款起了身,行至林芙蓉面前:“姐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必是不太熟悉。趁这时,妹妹倒可以为姐姐讲解一二。” 林傲梅移步到一具排木旁,道:“此刑具名叫排木夹指,就是用木条夹住手指,十指连心,个中滋味,痛不欲生。” 依次带着欣赏的目光走过:“这是刺刑所用的竹签,姐姐聪慧,此用处不必详说。”又看了许多,觉得有些过于常见,便没有多说。 “值得细说的,是这个。”林傲梅笑语嫣然,到了一处铁质容器旁:“此刑名叫鼠刑。人们呢,将老鼠装进这个一端开口的容器中,并将开口扣在受刑者身上。在容器上方点火,内部升温,老鼠为了逃生,就会在受刑者身上打洞,钻进受刑者的身体里。” 林芙蓉甚至眼都不敢抬,单听林傲梅的解说,便已颤栗发抖。想到这刑具若是用在自己身上,顿时差点晕过去。 “姐姐,妹妹是真心为了你好。但愿你能好好斟酌开口。”林傲梅语重心长。 笔墨已备好,林芙蓉心中骇然,瑟瑟发抖的拿起笔。 不行,她不能受刑,不能认罪! 狱卒将写好的供词呈给赵师良,浏览一番,便转呈到林傲梅手中。 林傲梅命人又铺开一张纸:“一式两份,劳烦姐姐再写一张。” 林芙蓉哪里还敢计较,忙听话的又写了一张。 林傲梅满意的折叠好,收进袖中:“赵大人,可以继续审了。” 第二百零七章 林芙蓉之死 还审? 林芙蓉不都已经招了吗? 林芙蓉供词上说,自己是受大皇子妃命令胁迫,才会这么做。供词上也说,自己在大皇子府受尽了非人的虐待,被大皇子妃凌辱折磨。 赵师良不太清楚要往哪个方向去审了……这云木郡主,看起来亦正亦邪,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大皇子妃与我素来无冤无仇,怎会让姐姐你来行刺?退一万步讲,大皇子妃真与我结仇到想要我命的地步,怎么会指使姐姐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行刺?”林傲梅摇摇头叹道:“姐姐这供词,实在是无稽之谈。” 林芙蓉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吼叫:就是田思渔怂恿她的!她不要受刑,不要受刑! 林傲梅温声如玉:“我的姐姐阿,你做事,为什么还是这么不计后果呢?武楷一事,你失了爹爹宠爱。为攀上大皇子,你不惜身败名裂。这次天子脚下,当街行凶,藐视皇权,刺杀郡主,你觉得,又该付出什么代价?难道是单凭一纸供词推卸了就能解决的吗?” 赵师良醍醐灌顶,又拍惊堂木:“大胆犯妇,藐视皇权,行刺郡主,如今又敢污蔑大皇子妃,罪加一等!乖张狡猾,气煞本官!来人阿!上指刑!” 林芙蓉恐惧慌张,挣扎无果,排木上指,她已吓得嚎啕大哭。 “等等!本官考虑不周,此犯妇口不能言,倒不能让她连手都不能写了。”赵师良突然想道,正想命人换成足刑,便听林傲梅道:“无妨,不影响了。就这样,行刑!” 老旧的木排条在狱卒的全力拉动下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在林芙蓉痛喊咆哮声之下却全然听不到。 “啊!!!”灼烧的喉咙无法说话,却在此时痛得发出刺耳沙哑的嘶喊。 赵师良也是见惯了这种场景的方才能淡定如厮,偷眼瞥见林傲梅姿态慵懒,眸底一片漠视冷然,不由得暗自唏嘘。 林芙蓉痛晕过去,手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水。”林傲梅语气冰冷,神色漠然。林芙蓉如今之痛,比不上她前世所受之万一! 狱卒会意,冷水一泼,林芙蓉缓缓转醒,痛觉苏醒,却意识模糊。她只看到林傲梅!那是个魔鬼! “姐姐招是不招?”林傲梅笑语嫣然。 林芙蓉双目赤红,恍若濒死的野兽。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要她如何招来? “以大皇子妃的名义行刺,便是牵扯了大皇子。如此一来,便是害大皇子和璃王府右相府同时结仇,扰乱朝堂安定。姐姐此行为牵扯甚广,不得不使人怀疑你居心叵测。”林芙蓉要自寻死路,林傲梅也不会客气。 赵师良一惊,再次吩咐换行足刑。 从始至终,林傲梅眼神冷漠,恍若冰霜。到林芙蓉第三次晕厥,又被换了鞭刑之后,林傲梅的眼眸才有了些波动:“拿辣椒盐水来,让姐姐清醒些,我有话同她说。” 皮肉裂开的鞭痕沾到盐水,更是撕心裂肺的痛,林芙蓉挣扎撕吼:“阿——” 林傲梅莲足轻移,避开地面上的血迹污秽,靠近林芙蓉,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吐气如兰:“前世债,今世偿,好姐姐,这些撕心裂肺的痛,都是你欠我的!就此,永别了……” 林芙蓉肉体疼得意识越发清醒,她觉得,林傲梅此时的目光,已经完全是在看一个死人的眼光,惊慌摇头:不,你不能杀我! 虽未言语,林傲梅却看出了林芙蓉的意思,勾唇一笑:“放心,我不会杀你。” 因为,用不着她动手了! 林傲梅转身欲走,赵师良忙上前:“郡主,这案子,该如何了结为好?下官愚钝,请郡主指点!且犯妇被严刑拷打至此,若是真丢了命,下官……” “事到如今,难道大人觉得,这犯妇还能脱罪吗?大人定此案,只要不牵扯到大皇子府,所有罪名,此犯妇一并承担,大人自可无虞。大皇子那边更是会鼎力相助,璃王府和右相府也不会有人多事。大人在担心什么?”林傲梅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赵师良心中大定,他本就不是真的在请教,只是要林傲梅一个确切的说法而已:“多谢郡主指点。” “大人放心,麻烦也会很快解决的。”林傲梅临走前,只意味深长的低声道。 林傲梅自是不会再让杜柳清见到林芙蓉,只在踏出审讯牢房时,微回过头再望了一眼还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林芙蓉。 杜柳清被拉得远远的,她在牢房外只听得到一声声的惨叫,直到林傲梅出来,却还是连林芙蓉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你对芙儿做了什么!你说!” 杜柳清意图上前抓林傲梅的衣襟,却被林傲梅一把甩开:“放肆!不过是例行审讯,你发什么疯?本郡主还能杀她不成?” “你勾结狗官滥用私刑!我要去告诉箭澜,要他做主!”杜柳清看着审讯牢房紧紧关闭,更确定林芙蓉定然已经在里头受尽了酷刑折磨。 林傲梅掩唇轻笑,笑声泠泠,若玉珠碰撞,煞是好听:“二娘觉得,爹现在是信你,还是信我?” 杜柳清表情凝固,她现在不敢说林箭澜还信不信她,但她敢说,箭澜现在对林傲梅无比信任,绝不相信林傲梅会对林芙蓉私下用刑。她若是去对箭澜说,反倒会更惹得箭澜厌弃,绝对会认为又是她为了芙儿污蔑林傲梅,意在让他心软恻隐,怀疑真假,从而去救芙儿。 届时林傲梅再借机哭诉,说好心带她来探视芙儿,却还被她泼脏水,真真无比委屈。而她,又会重蹈覆辙,变成污蔑林傲梅的恶毒继母了。 “看来二娘是转过弯儿了,可惜了,我倒是巴不得二娘你去说呢!” 林傲梅气定神闲的态度,让杜柳清一口气没缓过来,毫不夸张,差点吐血。 杜柳清贴着审讯牢房的封闭大门,也不管里头听不听得见,只用力拍打着边喊道:“芙儿,你撑住,娘一定会想法子来救你的!你放心,你撑住!别怕!” 林傲梅眸含嗤笑,不屑一顾。 杜柳清虽心里清楚林箭澜不会再信她,也清楚她若真的说,只会惹得林箭澜更加厌弃不信任。但真的什么也不做,杜柳清又心如刀绞,也实在做不到。 回到府中,便不顾一切的闯到拂衫轩言明。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让林箭澜半信半疑,杜柳清也不顾一切,在所不惜。 听完杜柳清的泣诉,林箭澜甚至连唤林傲梅询问的意思都没有,登时恼怒的冷喝道:“杜柳清!你良心究竟何在?为了芙儿,你到底还要加害污蔑梅儿多少次你才肯收手?梅儿到底要以德报怨多少次,你才肯有点良知?她不计前嫌带你去探视,换来的就是你的利用和污蔑?你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胆战寒心。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杜柳清此时是真的绝望了,匐在地上便哭得起不来。 林傲梅远远凝望着,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快感:“嬷嬷,差个可靠的,把这个送到大皇子府去。” “是!”苗嬷嬷没有多问,只应声而去。 从知道黎芊芊是因为离心散而死,苗嬷嬷似乎一瞬间老了不少。白嬷嬷更是自责不已,林傲梅虽多番劝慰,白嬷嬷却还是病倒了,医不自医,便请了大夫,好在没什么大碍。 这催命符,希望大皇子府别让她失望。 那供词是先被田思渔收到的,看了一遍后,才命下人送去给大皇子,让他处理。 毕竟,她所做的,都是大皇子默许的。林芙蓉被留在大皇子府,名声也是大皇子的,眼下自然也要交给他去解决。省得再留着人乱说话。 该死的林芙蓉,竟将矛头对准自己了。供词上说她在大皇子府受尽她这个皇子妃的折辱欺凌,更是直指当街行刺,是她怂恿指使。 当真可笑,林芙蓉自己对林傲梅杀意凛然,她所谓的怂恿指使,不过是稍微的推波助澜。如今败露,却是恳恳切切,大言不惭的说是被她逼的? 田思渔也是没想到,林芙蓉当街行刺了林傲梅,还能活到现在,竟不会当街就被御林军杀了,省得麻烦。 本想着哑都哑了,进了那大牢,大皇子不急着动手,她就再容几天。眼下这般乱说话,怕是不能够了。 果不其然,大皇子阅完那供词,杀气顿现:“通知大牢的人,让她在牢中畏罪自杀。手脚干净点。” 筹谋多年,京都大牢中大皇子也免不了安插几个人手。偶尔动个小手脚很是方便。 所以,在杜柳清信誓旦旦劝慰说会想办法救林芙蓉的当晚,牢中便传出消息,林芙蓉已经留书招供,是她自己因妒生恨才当街行凶,并且半夜便在牢中畏罪自戕,香消玉殒。 仵作验尸,体内没有残留的毒药,也没有致命的刀剑伤,排除他杀。额上一处致命的窟窿,墙上沾了一处撞击所残留的血迹。现场并无任何逃窜反抗的痕迹,死者死得安静,可见的确是自寻的死路。 白天方才见到林芙蓉,杜柳清已经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一天未过,却又传来这霹雳震撼的消息。 杜柳清当即喉间一腥,血气止不住上升,两眼一翻白便晕死了过去。 这一晚,右相府很是安宁平静,下人皆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冲撞,唯恐惊扰了主子。 林箭澜正在孟氏处,七尺男儿终是忍不住在人后落了泪。 孟氏捻着法诀,抚慰他道:“孽女罪孽深重,只怪她自己,与他人无尤。便让她到阴间赎罪去!” 林傲梅本以为詹玄羽听闻消息多少会过来一趟,不成想等到很晚都不曾见到人。莫名的让林傲梅有些不乐。 既是畏罪自戕,那便算定案了。京兆府下了令文到大皇子府,要大皇子府三天内安排人去收尸。只因林芙蓉现在的名分,是大皇子的贱妾。 大皇子收到令文,只朝田思渔道:“一个在牢中畏罪自杀的贱妾,有何资格让大皇子府去收尸安葬,你直接让人一张席子收了扔去乱葬岗就是,不必声张。”人都死了,可见右相府和杜府都是撒手不管的。他更没闲心去管。 大皇子府的人到京兆府收尸,却被告知,林芙蓉的尸身已经被林箭澜领走厚葬了。 得此消息,大皇子便改了态度,忙装模作样遣了人去右相府吊唁,此举得了林箭澜好些冷漠白眼。 右相府沉寂了好些天,三姨娘为显贤德,便将府中喜庆的东西一并收拾了,府中倒真有几分悲伤之气。孟氏和林箭澜虽没特意说,却对三姨娘的做法颇为满意,越发觉得她识体。 林严昱正忙于在人际间钻研,伤怀了些时日,被杜明晦骂了一顿,便也过了。 府里人尚且如此,外头的人更不用说了。似乎没人想得起以前芳名远播的林大小姐。往后茶余饭后间偶尔谈起,也只记得那伤风败俗,被抓奸在榻,又因妒生恨,当街行刺亲妹,之后在牢中畏罪自戕的林芙蓉。 整整半个多月,詹玄羽不知所踪。 璃王也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同林箭澜商量,二人竟达成共识,往后林傲梅每个月初一前半个月在右相府住,十五后半个月在璃王府住。 今儿个刚好是十五,璃王亲自派了身边的护卫来接林傲梅过府。 这队护卫平日都是跟在璃王身边的亲卫,林傲梅见过一两次,却不怎么认识。扫了一圈,没见到詹玄羽的影卫,顿时消了想问詹玄羽情况的念头。 璃王府内,林傲梅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当。璃王甚是上心,内里兴奋得不得了。许多处装扮都是他亲自布置的,只是没说。 “云木·晴苑。”林傲梅看那匾额上的字迹,行云流水,澎湃飞扬,心中计较也不知是何人所书。 从外看,这处院子外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淡泊简约,悠雅清净。入了内,格局却是高调奢华,各处装潢饰物可见一斑,明显是花了心思的。 “郡主,王爷吩咐,若您有觉着哪里不满意,可唤人即刻来改。”说话的是璃王府的丫鬟,璃王心觉林傲梅可能不喜不熟悉的丫鬟伺候,所以安排的丫鬟都只是在晴苑外伺候。林傲梅的近身,仍是碧泉笋香二人。 “不必,都挺好的。”林傲梅素来不挑剔这个,在意的也不是这个。斟酌了许久,方欲言又止的问道:“世子近日可在府中?” 第二百零八章 世子归 倒是没想到林傲梅会问这个。那丫鬟细想了下,方不确定的道:“应该不在。素日里奴婢们也很少在府中见到世子的。” 林傲梅一时无言,丫鬟又兀自善解人意的道:“郡主若是要找世子,奴婢便去松竹院问问看世子在不在。” “不必了。”林傲梅柳眉轻蹙,她并没有想找詹玄羽。 丫鬟识趣的垂首退下。 晴苑外有一处回廊,往前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湖水。碧叶连天,依岸是飘飞的垂柳,湖中睡莲泛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林傲梅在晴苑外赏玩了一会儿,方知那丫鬟所说的松竹院,和晴苑相距甚近。 松竹院?是詹玄羽的住所? 林傲梅留意了一会儿,确定无人,便不再逗留。 此后几日也没在府中见过詹玄羽,倒是璃王基本每日都会抽空来看林傲梅。也不定时会安排些杂耍的说书的和一些消磨时光的玩意儿送来晴苑,生怕林傲梅在府中无聊。 这晚正在用膳,璃王状似无意的道:“玄羽这小子不知道跑哪里鬼混了,若是他在,可以让他带你去些好玩的地方玩,他门路多。” 璃王哪里是不知道詹玄羽去做什么,而是一直有意想等林傲梅主动先询问。但好几日下来,他觉得这宝贝女儿完全没有想问的意思……这就让他不得不主动帮詹玄羽刷刷存在感了。 林傲梅拿银箸的手微顿,继而不动声色的道:“世子哪里去了?” 璃王眸光一亮,有门儿! 只是适才说不知道,此时似乎也不能说得太清楚了,便含糊其辞的道:“应是有什么公事……” 林傲梅水银秋眸微抬:刚刚不是说鬼混去了吗?这是察觉漏了亲儿子的底,想事后补救一下? 和璃王相处起来很微妙,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但林傲梅能感觉得出,他待自己非常小心翼翼,关怀备至。似乎就连她蹙一下眉头,璃王都会急着追问,生怕她是被谁欺负或者因何事不开心。 林傲梅知道这大部分是璃王爱屋及乌,却也无法想象,对她都尚且如此,当年对黎芊芊又该是何种的知疼着热。 月儿圆了一遭,不觉林傲梅在璃王府已住了快半月,倒也对一切渐渐熟悉习惯。闲暇时,林傲梅会同璃王煮茶论乐,璃王也总会抽空带林傲梅出府游玩。最常去的,便是去马场骑马射箭。只是驯马赛马这类有危险系数的,璃王是不许林傲梅接触的。好在林傲梅久不骑马,一个人也能骑得欢。 林傲梅的马术是前世所学,本只属中等。这些时日经璃王亲自教导指点,硬生生长进了不少。 明日是回右相府住的日子,笋香今天便打算先收拾东西。却发现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收拾携带的。 碧泉满面笑容的大步进屋,兴冲冲道:“小姐,世子来了!在外头呢!” 林傲梅手中的绣活放慢了些许,唇畔微扬,话语肯定:“不见。” 鬼混这么久,现在想到她了? “你这个绝情的女人,本世子的心阿,啧啧啧,血流成河,已卒!”熟悉的声色入耳,明明已经很多时日了,却恍若昨天才听到,没有半分不同。 “难得见世子从正门出现。”林傲梅毫不意外,抬头便迎上了那双潋滟多情的瞳眸,竟不觉笑意盎然。 “这可是我的地盘!当然不一样了!”忽略林傲梅调侃,詹玄羽完全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 那看向林傲梅的眸光,含着浓浓的情意。詹玄羽即使看不到自己,也能想象得出自己大概是个什么表情和眼神。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是藏不住的…… 那目光太过炙热,思念之意溢于言表,灼烧得林傲梅俏脸泛红,突然有些难为情了。 明明什么暧昧甜腻的话都没说,单那眸光,那笑意,林傲梅却能看得出来,不见的日子里,詹玄羽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心心念念着她…… 詹玄羽就那样直视着林傲梅,看到她深不见底的眸中去,目不转睛,一眼万年。 碧泉笋香默契对望一眼,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为缓解觉得有些尴尬的氛围,林傲梅故作不悦道:“哪里鬼混去了,还知道回来。” 话说出口,心中更尴尬了。 这…… 她没其他意思的,可这话怎么说出来就好像变味儿了?分明是不悦的语气,配上这话,倒像是在娇嗔耍性。 詹玄羽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场景,让他想到了寻常百姓之家的恩爱夫妻。 这些天所有的疲劳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上前,将手搭在了林傲梅肩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哄道:“哪敢去鬼混,是有正事要办。这不是赶回来了吗?” 这什么情况?不对阿! 林傲梅慌乱躲开他的手,也不去看他:“你赶不赶回来,同我何干?” 该死,怎么回事?本身没有问题的话,现在说出来都觉得那么别扭不对劲呢? “傲梅,你脸红彤彤的,喝酒了吗?”詹玄羽明知她不可能喝酒,还故意道,话语尽显调侃。 “胡说……”林傲梅声如蚊音,眼神躲闪。 莫名有些尴尬羞赧是怎么回事…… 詹玄羽闷笑出声,也不敢再逗她。 小狐狸逗狠了,会咬人的。 见詹玄羽兀自撤袍在圈椅上坐下,林傲梅才觉脸上的热气消散了一些,整个人也正常了。 “我真不是去鬼混的。”詹玄羽饮了杯茶,才对林傲梅道:“你还记得祭天游行时,那楼台上的男子吗?” 自然是记得的。那会詹玄羽说等过后同她说,但后来事忙,林傲梅也没追问。 “那人是北辰国的太子,安夜翔。”詹玄羽脸色一正道。 林傲梅猜想过那人身份不凡,倒没想竟会是北辰国的太子。只是,北辰太子为何会出现在出云国的天子脚下。 “大朝会?”林傲梅稍一思索,问道。 近月来最大的事,便是这三年一次,四大国齐聚的大朝会了。只是,这北辰太子怎么无声无息便到了出云? “我的探子其实早有来报,说安夜翔并未在北辰来赴大朝会的队伍之中。我也一直在派人追查,约莫知道他在京都,却没想到那天他竟大大咧咧就现身了。” 许是知道被察觉了,安夜翔索性自己现身。那天后还直接派人递折子上奏了圣上,说他性子孤僻,独来独往惯了,不喜跟着大队走,所以先行赶来出云拜访,领略出云的风土人情。目前皇帝身边一些近臣,都知道安夜翔蛰伏在出云,却找不到他人。他又光明正大递了请安折子,一时也无人敢去惹,只能暗中留意着。 “听起来还是个厉害莫测,琢磨不透的人物。”林傲梅如此道。 “确实如此。”对安夜翔,詹玄羽素来不敢小觑:“那安夜翔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向皇上请旨,要本世子亲自出城,去护送他妹妹安歆舞来朝。真这么关心,他自个儿倒脱离了队伍,竟要我去护送。” “所以这么多天,你是去护送北辰公主,当护花使者去了?”林傲梅眸似含秋波,望了一眼詹玄羽问道。 就这一眼,让詹玄羽顿时心虚,忙解释道:“我只是去应付一下,是出了城寻过去,但只留下影卫护送,我就快马回来了。” 这自然是实话,若是詹玄羽真亲自护送那北辰公主,以大部队那种脚程,得到临近大朝会之时才能到京都。 “你这算公然抗旨?”林傲梅问道。这祖宗胆子是真的大! “我可真出城去了,也见过北辰公主那队伍了。只说让我去护送,又没说护送到几时。皇上知道,也顶多说我两句。因为安夜翔的几句话就下旨派我去护送,已经很给北辰面子了,断然不会因为这个就降罪我。我自然懒得搭理。”詹玄羽吊儿郎当的道,显然已看透了一切。 “投机取巧,断章取义。”林傲梅心中释然,难得挤兑道。 “过分了阿!”詹玄羽嘴角上扬,斜睨林傲梅道:“谁叫你明天就要回相府了,我可是特地赶回来的。” 林傲梅笑而不语,满目璨然,许久道:“你同那北辰国太子,似乎交情不扉?” “有交集,没交情。”按理说,安夜翔是北辰太子,詹玄羽是出云世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偏偏天意弄人。 詹玄羽也不避讳,对林傲梅解惑道:“并非朝堂之上的交集,是机缘巧合,我二人幼年时,算是师出同门。” 林傲梅讶然,缓缓问道:“那、他是你,师兄?” “说实话,我二人虽师出同门,知道彼此的存在,但之前学艺习武时,他住北山,我住南山,从未有过正式的面缘。师父从未言明是哪个弟子先拜入其门下,似乎故意把我二人隔绝开来,自然也无从得知谁长谁幼。”詹玄羽忆往昔,林傲梅才猛然发觉,她对詹玄羽的过去,居然一无所知。原来,他还有个师父,也曾有过学艺习武的江湖日子。 “后来师父仙去,我二人更不必打照面。直到六年前,在夕幻国的大朝会上,我二人才互认出了对方手中的破月镖和断月镖。”会亮出破月和断月,显而易见二人当年是发生了什么摩擦。 林傲梅也不细究,终归是场阴差阳错又意外的相遇互认罢了。 二人谈了好些关于历年来大朝会上的趣事,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年林傲梅贵为郡主,不同普通的世家千金,所以大朝会该出席的场合不会少,多了解些总是有利无弊的。 詹玄羽本来有想问林芙蓉身死之事,但聊了安夜翔,说了安歆舞,后又提了夕幻国的太子武蓝寂,羌祈国的内乱,还有在羌祈内乱中登基的少年皇帝。所以林芙蓉显得更加无足轻重了,便没有再特地去问。 即便詹玄羽死缠烂打的要林傲梅在璃王府多住几天,但林傲梅仍是第二天一早便拜别了璃王,回了相府。 詹玄羽仰天长啸:无情的女人…… 离府半月,林傲梅知晓孟氏定挂念着她,一回相府,便先过去常青院请安。 孟氏总算把林傲梅盼回来了,不住抱怨林箭澜道:“都怪你爹,不知道为何要答应璃王让你每月都去璃王府小住。还一住就是半个月。” 林傲梅抿嘴轻笑问道:“祖母身子可安好?府中一切可安好?” “好!我身子骨好着呢,就是太久喝不到你煮的茶,现在做什么都不麻利了!”孟氏对茶本就挑剔,现在越发被林傲梅养刁了:“府中一切也都好。就是听闻,外头有人说三道四了。” “说道什么?”林傲梅素手煮香茶,轻烟袅袅,衬得那信口询问之声更是轻柔软嚅。 “说道你爹宠妾灭妻,相府中馈竟由一妾室姨娘打理,上不得台面。”这无疑对林箭澜是个不大不小的谬论了。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嫡庶有别,更何况诺大相府,主母尚健在,中馈却由一个姨娘在打理,时间久了难免落人诟病。 “平头百姓哪里就敢这般议论官者之事了,明显是有人故意制造谬论,惹人非议,欲借机生事。本以为芙蓉身死,能让她从此消停了,谁知还是个安分不了的。”靠着中伤林箭澜来借机生事,无异于将林箭澜当成踏脚板踩着往上爬。孟氏不满恼怒之意更甚。 杜柳清在等,等舆论到达一定程度时,为了补救挽回,孟氏和林箭澜定要顾及几分,至少面上,也得将一部分中馈重新放权给她。 这只是第一步,只要成功了,之后一切总会更加好办。 芙儿已死,为了昱儿,她不能再堕落消沉下去! 言谈中,林傲梅方知林芙蓉死后,杜柳清硬生生吐了好几回血,大病一场。林箭澜感念死去的林芙蓉,不免多了几分恻隐,允了杜柳清搬回了秾华院休养。 可能也是这几分恻隐之举,令杜柳清心中死灰复燃。 林傲梅默默勾唇一笑,不动声色:很好,这样的杜柳清,打压对付起来才更有意思! 第二百零九章 肖清潋 孟氏越说越是义愤填膺,林傲梅反倒听得气定神闲,淡然沉敛。她含着浅笑静静的聆听着,双眸皎洁明静,不觉间便抚平了孟氏躁动的心绪。 待孟氏情绪平缓之后,林傲梅方道:“那谬论也不算凭空捏造,一个姨娘长期打理中馈,确实于理不合。” 孟氏睨了林傲梅一眼:“难不成,真要把掌府之权重新给了杜柳清?若真如此,岂非更让她觉得无人能奈何得了她,往后就该越发放肆猖狂了。” “祖母,我听闻,今年的官员年度评估,秦侍郎很是有望,能更上一层楼。”孟氏想了一会,才想到林傲梅说的秦侍郎,是三姨娘的父亲。 林傲梅再道:“姑且不提秦大人他日能不能真的升迁,虽秦大人的品级没有位极人臣,但论起来,三姨娘却是出身侍郎府,她又在相府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还育有一儿一女,可谓居功至伟,劳苦功高。一直让她屈于姨娘之位,细想来,岂非委屈她了?” 孟氏恍然大悟,眼神一亮。 这些日子以来,三姨娘掌府,待上有度,驭下有方,从未有过什么差错。孟氏虽无表露的大肆赞扬,但心中却是满意的。 林傲梅点到即止,这算是林箭澜的后宅之事了,她身为女儿,不能逾矩。 孟氏倒是不避讳,点头道:“确实如此,既然姨娘掌府于理不合,那便抬了三姨娘为平妻,也未必不可!” 杜柳清不是要制造舆论逼她放权吗?她便借此抬了三姨娘,看杜柳清还能如何。 孟氏心中甚快,雷厉风行的遣了袁嬷嬷去找林箭澜转达这意思。 林箭澜对那谬论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并未在意。但既然有办法去中止谬论,自然也是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便如此,三姨娘被抬为了平妻,名正言顺的持掌中馈,轰动全府。 变天了变天了,彻底变天了! 孟氏还特地大张旗鼓的吩咐匠人,将三姨娘的晴翠园重新修葺了一新,汀兰园也重新添置了许多东西物件。 虽然平妻不若正室,平妻所出也跟正经嫡出还有一定差别,但孟氏这般正儿八百的抬举,着实是狠狠的打脸了杜柳清。且细细追究起来,杜柳清也是继室,和原配夫人不也是不同的? 林傲梅一笑置之。之前怎么没发现,原来祖母还是个会记仇会较劲儿的。 尚且不知杜柳清那边什么反应,四姨娘和五姨娘自然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唯有三姨娘那边定然是热闹喜庆非凡。虽如此,三姨娘还是带着林汀兰和林严勋前来傲梅阁登门致谢。 “抬你为平妻,是祖母和爹爹的意思,与我无关。玉茗夫人不必同我致谢。”林傲梅改口得很快,随着府中众人称了声“玉茗夫人”。 这些天来,不管听几次,听谁唤,秦玉茗都觉如梦似幻。此时听林傲梅亲口唤,秦玉茗才真正觉得有了真实感。 夫人!她真的是夫人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在杜柳清面前做小伏低,藏拙谨慎,为了一双儿女安然,一直如履薄冰,生怕触及杜柳清半分不快。总算是,彻底熬出头了! 思及此,秦玉茗竟不觉差点喜极而泣。 林严勋还年幼,不懂嫡庶之义。林汀兰却是高兴得一整宿难以入睡,生怕醒来只是梦一场。 “二小姐,您的大恩大德,秦玉茗没齿难忘,必当永远铭记。即便为老爷平妻,也定以二小姐马首是瞻,绝无二心。”秦玉茗是个聪明的,林傲梅可以自谦,她却不能不表态。 “心照不宣便好,玉茗夫人言重了。”林傲梅虽已为郡主,但在相府中还是被唤二小姐多些,她倒也不计较这称呼上的事。 林汀兰话没说几句,却是满脸的对林傲梅的感恩戴德,端叫林傲梅难以忽视。 “小姐!”笋香自门外唤道。 “何事?”林傲梅避开林汀兰闪闪发亮的眸光,询问道。 “府外护卫来报,外头有一小生送了样东西给您,说是您看了自会知晓。”笋香留住那护卫,意欲等林傲梅发话。 林傲梅虽也疑窦,却仍道:“拿进来!” 笋香这才接过那护卫手中的东西进门。 那东西用很是名贵的绸缎简单包裹着,林傲梅刚一打开入眼,便吃了一惊:“送东西的人何在?” “尚在府外。”笋香不解的答道。 “我需出去迎接贵客,玉茗夫人你且自便。”林傲梅交代了两句便出了傲梅阁直赶府门外。 林傲梅手中金色的令牌熠熠生辉,秦玉茗隐约瞥到上面刻着“柒芷”二字,顿时讶然。 送令牌的小生并没有离去,林傲梅远远便认出,那果然是换了男装的柒芷公主。 许久不见,柒芷公主怎么反倒更矮了…… 林傲梅暗暗嘀咕,好,可能是穿着男装的缘故。 不知林傲梅心中所想,柒芷公主忙迎上来:“你果然回相府来了,亏我还去璃王叔的府上找你。” “公……子,您怎么出门了?还是自己一个人?”林傲梅愣神片刻,改口问道。 “我自是带了护卫出门的,被我留在璃王叔府上了!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我可不想被人盯着!”柒芷公主的这身乔装明显还是下了功夫的,从她连耳垂上的耳洞都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堵上了的这一点便可见一般。但她的声音天生软糯甜美,即使刻意沉着声说话,也同这男子妆容显得格格不入。 “公子可要入内奉茶?”林傲梅觉着,在府门外说话,过于惹眼了。 “你饶了我,我好不容易等到能出来的日子,就是不想暴露身份才暗中送令牌进去唤你出来的。可不想在你相府里喝茶赏花!”柒芷公主垂着长眉,眼中却灼灼其华:“你不知道,近日京城很是热闹吗?你不想同我出去逛逛玩玩吗?” 热闹是热闹,但就是太热闹了,林傲梅才更没兴趣出门。 柒芷公主只以为林傲梅不知,更是兴致勃勃的道:“大朝会将至,好几个国家的使臣队伍都已经先行到出云来了,城中甚是热闹。我特地来找你,你我一同乔装打扮,去找找乐子!” 林傲梅并非容易自来熟的性子,甚至偏于淡漠疏离。但柒芷公主却偏偏觉得合眼缘,自我感觉跟林傲梅是蜜友了。 而她的身份和性子,还当真叫林傲梅无法拒绝,便只踌躇犹豫道:“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连衣服都给你多带了一套!”果然,柒芷公主身上还带了个包裹,里头显然也是套男装。 林傲梅眼皮一跳,下意识拒绝道:“不必了,我带面纱就好。” 她不觉得以她的身形,换上男装就真的是男儿身姿了,反倒会显得不男不女。所以林傲梅打算抵死不从。 好在柒芷公主十分好说话,并不强求,笑着道:“那也行,反正你这打扮,在市井中也不会显得夸张!我们就这样直接出去!” 林傲梅确实妆容简约,一眼望去,似江南水乡的闺中少女,装扮上完全看不出她是这相府嫡女,二品郡主之身。 柒芷公主特意来寻她,不舍命陪君子似乎也说不太过去。林傲梅只得吩咐笋香去取了面纱来,顺道同孟氏交代一声,便同柒芷公主步行出了府。知晓柒芷公主不喜护卫丫鬟跟着,但为了安全起见,林傲梅还是暗中唤了几个护卫远远跟着。 她自己便罢了,柒芷公主却是天之骄女,不容有失。 “真好阿!你出来这么说一下就好了,不像我!唉,一言难尽!”柒芷公主带林傲梅到市井街道上,逢摊便停,逢店便进,情绪高涨,兴奋异常。 林傲梅在一家酒楼前驻足,柒芷公主也随之停住:“怎么了?饿了?” “宴宾楼?”林傲梅望着这门上的牌匾。若没记错,这是之前大皇子和林芙蓉的丑闻事发地云香居。 柒芷公主顿时明了:“你没看错,这就是之前的云香居。我听外祖说,几个月来,田氏雷厉风行的出资收购,将这云香居重新修整,还改名宴宾楼,再无往日痕迹。只是再怎么改,哪里就抹得去当日那轰动全城的丑事呢?” 柒芷公主虽居深宫,却是最好热闹的性子。出不来看不到,总还是有办法听到了解到的。 “原来如此。”林傲梅了然,大皇子倒是惯会自欺欺人。 柒芷公主对这酒楼曾发生的事端有兴趣,对酒楼本身却是不想踏足。她更喜在闹市之中玩乐闲逛。同林傲梅说罢后便想要拉她离去,在楼中的秦墨雨却更先一步看到了林傲梅,不由招着丫鬟唤她。小丫鬟想了想,扬声唤道:“林小姐!” 林傲梅抬眸往二楼处望去,便看到倚栏而立的秦墨雨。她轻纱遮容,手执团扇,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虽不惹目亮眼,细看却是姿态楚楚,仪容端方,尽显书香名门之气。 秦墨雨不好大庭广众下扬声,却是将手中团扇摆了好几摆的同林傲梅打招呼。 自秦墨雨身后的隔间中,又闻声走出另一妙龄女子,青衣袅袅,也同林傲梅扬手相邀。 柒芷公主撇了撇嘴:得,这下走不了了。 二人只得进了这宴宾楼,林傲梅有意落后于柒芷公主半步,柒芷公主却是不在意,同林傲梅并肩而入。 宴宾楼的格局与之前的云香居大相径庭,隔间真的就只是隔间,彼此只由一珠纱帘隔开。 纱帘轻薄,却还是有一定的隐蔽性,至少在外头远处看不到隔间里头的细节。走近之后,却还是能看到,秦墨雨所在的隔间中,尚不止只有她和那青衣女子。 “臣女见过柒芷公主,云木郡主!”青衣女子举止轻盈大方,虽不认识林傲梅,却也毫不拘谨。 柒芷公主这才想起眼前青衣女子的身份。 几年前的桃花宴上,这女子曾与她对弈过几局,后来因为身子不爽利,不得不中途退席的病美人——肖清潋。 时隔多年,竟还一眼便认出柒芷公主,且此时柒芷公主的装容,实在不太能恭维。肖清潋心细眼明,可见一斑。 “原来是你,身子可有好些了吗?”柒芷公主对肖清潋的印象尚可,且颇有几分天妒红颜的惋惜。 肖清潋家室显赫,又是嫡女出身,样貌出众,倾城绝艳,即便深居浅出,也素有才名在外。 见柒芷公主还记得她,肖清潋柔和一笑:“臣女谢公主关怀。只清潋这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有生之年,是没有机会好些的了。” 她语气虽弱,却并非妄自菲薄的那种弱,倒像是看破红尘,坦然自若的洒脱。 听她说了名讳,林傲梅这才知道,原来,这便是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京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威沛候府的嫡女——肖清潋! 只一眼,林傲梅便明白,林芙蓉同肖清潋相比,到底差在哪里了。 容貌暂且不提,毕竟肖清潋此时也是戴着面纱,看不真切。但肖清潋周身,就是自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无关容貌,便完美的诠释了何为“书中颜如玉”。她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让人看得出她满腹经纶的高雅,学富五车的秀儒。 肖清潋,清贵而内敛,不负其名。 林傲梅眸光巡过肖清潋时,肖清潋的目光也停留在林傲梅身上,带着一闪而过的赞色。 衣着分明极致简约,却显得灼灼其华,气质赛仙;姿态沉宁素雅,却高贵不可方物;神色疏离淡漠,却冷艳绝伦,端叫人不敢直视。 林傲梅,声名鹊起的云木郡主,不同凡响。 最重要的是…… 肖清潋眼睑微垂:听闻羽世子对云木郡主维护之极,真是让她既羡慕,又似乎,没那么羡慕…… 秦墨雨见肖清潋望着林傲梅,急忙想向林傲梅引见,却突然想到林傲梅如今身份不同,顿了顿才道:“郡主,这是威沛侯的千金,肖清潋。” 林傲梅浅笑朝秦墨雨道:“私下见面,同往常一般就好。” 秦雨墨顿时笑开,上前挽着林傲梅爽朗唤道:“梅儿!” 她就知道,梅儿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身份高了便作势拿乔。 林傲梅不觉好笑,突然有些了解柒芷公主同她不过数面之缘,为何出宫却是来找她陪同游玩。 大抵是因为自小身份高,没有其他闺中蜜友。 第二百一十章 贻笑大方 肖清潋见林傲梅染了几分笑意,心道云木郡主看似淡漠疏离,却能同柒芷公主和墨雨都相处得不差,看来,应该不难相与。 “初见云木郡主,清潋有礼了!”肖清潋倩身道。 林傲梅微微还了礼,并未多言。 “你们可都打好招呼了?怎的都不进来,偏在外头打招呼。”隔间之中传出一男子之声。 实则一走近,林傲梅便看到珠纱帘后恍惚的几道身影,是男是女看不真切,但秦墨雨和肖清潋出来,他们便不出来了,可见是男子无疑。 秦墨雨道:“公主,郡主,里头是家兄和他的二三好友。” 柒芷公主正想着要如何推脱走人,便听林傲梅道:“既如此,我和公主便不多打扰了。还有事,先行告辞了。”说罢便要离去。 和秦墨雨肖清潋已经打过招呼,男子还是算了。 “柒芷公主,云木郡主请留步!”珠纱帘微动,被一只玉扇轻轻撩开。这声音较前一道更为低沉幽深,声音的主人,也着实让柒芷公主和林傲梅意想不到。 田思渊适才听到林傲梅的声音,便已有些按捺不住。至于自己心下在躁动什么,却也不太明。只是,听到林傲梅要离去,下意识便阻了。 珠纱帘之后,林傲梅没想到竟还有熟悉的面孔,章止扬。 田思渊,章止扬,这二人和秦墨雨的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秦墨雨却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另一男子是谁,其实并不难猜。 一甲的三人,竟然齐齐聚首。果然,优秀的人只和优秀的人打交道。她若没看错,转角处另一未遮帘的隔间中,倒是有林严昱。 而他既装作看不见,林傲梅自然也忽略。 “雨儿,还愣着作甚,快邀公主和郡主入内阿!”秦墨雨的兄长,是此次秋闱的一甲榜眼。生得和秦墨雨不大相似,但听闻秦夫人年轻时也是有才名的美人,秦墨枫长得大概肖似秦夫人多些。 柒芷公主和田氏一族素来不对付,和田思渊自然没有好交情。而林傲梅对田思渊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当日桃花宴上的不太愉快。二人都不解,田思渊竟会撩帘相邀。 无人察觉田思渊的眸光对上林傲梅时便染起了笑意,许久不见,她似乎更加吸引他了。 林严昱面上和另一行官家子弟把酒言欢着,却暗中将一部分心神放在林傲梅那边。 见她受邀进了田思渊几人的隔间,心中郁结,牛饮尽杯中之酒。 那隔间,适才本是他们一行人先看中的。但田思渊和秦墨枫均是家室显赫的,加上个章止扬,三人是妥妥的一甲之身,他们一行人,自然难以相争。 唯有林严昱,自觉本身是二甲的第一名,也算高了一等,适才两方碰面,便带着笑脸道:相逢是缘,人多也热闹,我们何不凑成一桌,倒也尽兴。 不料田思渊却道:“我三人今日是特别相约,不愿多了闲杂人,怕是要辜负林公子美意。” 林严昱像被当众打了脸一般觉得难堪,饮了好几壶浊酒也难以释怀。 其实,若是只有林严昱一人,秦墨枫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他身后那些酒肉子弟,秦墨枫便委实看不上了。 田思渊却是因为林芙蓉,对林严昱心有芥蒂,不愿多交谈。 而章止扬自觉位卑言轻,也不愿多说。 林严昱本已郁结难舒,却还见那三人对林傲梅的毕恭毕敬,热情相邀。偏身边的人都酒兴微起,无人察觉到林严昱的不快。 柒芷公主也是郁结的,特地换了的男子装扮,却似乎没有一丁点用处,一样被认出来不说,关键是认出来后,这装束便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了。 好在雅间几人的目光都在林傲梅和肖清潋身上,柒芷公主这才放开了些。 “适才说道,我识得一江湖游医,医术精湛高明,只是那游医在江南一带居无定所,待我回去后着人画个画像,送到威沛候府,以侯府之力,必是不难寻。但愿对肖小姐的病情,有所助益。”田思渊谦和如玉道。 “多谢田公子!只是清潋这病,也曾遍访名医,却都回天乏术。此番医治归医治,但清潋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怕是要有负田公子的好意和那游医的心神。”肖清潋眸色微黯,说话声因为中气不足而更显轻柔,姿态楚楚,病若西子胜三分。 柒芷公主和秦墨雨不免看得揪心惋惜。 佳人如斯,奈何奈何…… 见众人低沉,肖清潋掩嘴绕过话题:“不说这个了,我许久未出门,孤陋寡闻,近日京中可有什么奇闻趣事可说道我听的?”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闻,怕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了。”秦墨雨口快答道。 “雨儿!”秦墨枫轻斥一声,秦墨雨顿觉不妙,立马刹了嘴,看向众人的眸光都带着几分心虚。 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闻,男的是大皇子,田思渊的表哥。女的是林芙蓉,林傲梅的亲姐。此情此景,说出来委实尴尬。 秦墨雨心虚得都快哭了,只恨不能把话收回来。肖清潋一时也愣了,不知该怎么接话才不失礼尴尬。 “无妨。”林傲梅的声音在一片沉默中转开,竟还带着分说笑的意味:“大皇子不在。田公子应该也不会告密才是。” 众人反应过来,随即笑开,田思渊也道:“那是自然。” 也对,传出丑闻的当事人又不在,而且又没有真的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尴尬? 话题自然而然的也被抛开,不过小一会儿,林傲梅总算见识到肖清潋所谓的身子骨弱,是弱到何种程度了。 譬如,她凉性的东西吃不得,热性的东西也不可吃,酒更不用提,却连果酿都饮不得。一旦多说几句,情绪波动较大时,便呼吸加促,须好一会儿才缓得过来。 她明显不敢在外太久,今儿个算是待得长的,却也起身道:“恕清潋失礼,唯恐家父家母挂念,需先行回去了。” 秦墨雨担忧她的身子,上前挽着她道:“我送你回去。” “你就莫再让我难安了,我回到府中再差人给你捎口信就是了。”肖清潋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系上,言笑晏晏道。 “我差府上的护卫一同护送肖小姐回去。不然,雨儿定是坐立难安的。”秦墨枫也起身道。 肖清潋无奈,只得应了。同几人告别后正要转身离去,珠纱帘却猛的被掀开,弥天酒气随着珠纱帘一开一合间扑面而来,刺鼻难闻。 肖清潋被冲进来的人影撞上,惊呼出声,好在林傲梅离得近,忙伸手掺住她,却也是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 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急忙站起身,眨眼间田思渊,秦墨枫,章止扬三人已经护在林傲梅和肖清潋身前。 定睛一看,原来是林严昱,身后还跟着一群同他饮酒作乐的官家子弟,明显是追着林严昱过来的,却没拦住他。 三人戒备出手的动作这才作罢。 “林傲梅,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你才罢休!什么程度!啊?”最后半句话,林严昱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见他醉醺醺的模样,林傲梅杏眼微扬:酒壮怂人胆,这便是了。 “大哥,你喝多了。”林傲梅淡淡道,依旧站在几人身后,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以林严昱现在酒虫上脑的模样,林傲梅毫不怀疑,她若上前了,必被他给掀翻了。 章止扬到底念着几分林箭澜,便欲上前拉着他,劝道:“林兄,酒小酌怡情,但多喝无益,我送你回林府去!” 也不知林严昱认没认得出章止扬,伸手将他甩开,眼睛一动不动的瞪着林傲梅:“芙蓉被你害得失了性命,我娘也被你逼得堕了胎,还被爹和祖母禁足削权。你还趁机让三姨娘上位,抬她为爹的平妻,执掌中馈,打我娘的脸。你狠,你真的狠!” 此言听得众人神色诧异,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林大公子,也没必要扯这种谎。但若是真的,这云木郡主,手段也着实厉害狠辣。 虽如此想,但众人心中却是佩服多过忌惮。在场的除了章止扬,其他的几人无不是高门出身。 自古高门之中诡谲算计都数不胜数,即便是嫡出的儿女,也要防着那庶出的有异心异动。而能凭借一己之力在高门宅院中将主母拉下台,抬姨娘为平妻的,这得有多大的能耐阿! “素来都说酒后吐真言,今日方知,这吐的真言,也是可以断章取义的。”林傲梅的目光温和坦诚,直视着林严昱:“你所说的,本郡主一句都不反驳。但抬三姨娘为平妻,还轮不到我一个当女儿当孙女的来左右和做主。我只问你,你可是对祖母和爹爹的决定有所意见,心生不平?” 林严昱噎了噎,刚要开口,林傲梅又道:“若无意见,你此番又是因何故为导火线在此耍酒疯?若有意见,当日为何不向爹爹祖母言明,非要在此时此地对我咄咄逼人?你所说之事俱是实事,但前因后果为何不敢明说半句?是仗着家丑不可外扬,我便不能辩驳了吗?” 林傲梅风姿卓然,气势凌人,好似说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把林严昱逼得无言以对,顿时高下立见。 “看你醉意微醺,却也听得懂话的。我给你个机会,三个数之内,立马滚回府去,你今日之举我可既往不咎。你们母女三人所做的丑事我也替你们一并兜着,绝不对外多言半分。”林傲梅面色微沉,说的话乍一听宽容大度,实则让林严昱进退两难,脸色都发了白。 “三……”林傲梅真的数着数,沉宁的眸子像看戏一般望着林严昱,看他要如何动作。 林严昱已然心慌,刚刚的硬气不复存在。他向来都自知理亏讨不着好,所以从未敢正面找林傲梅的麻烦。适才不过借着醉意才闹了一把,如今却是被林傲梅揪着,骑虎难下。 “二……”林傲梅看似在给林严昱机会,又何尝不是逼得他无路可退呢?若林严昱真的走了,那可真是贻笑大方。可若不走,怕是等下也会颜面扫地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林严昱的窘迫,却没有一人出声帮忙。 为了林严昱去得罪云木郡主,值得吗? “一……”林傲梅缓缓落音。 林严昱这才憋着气大吼道:“林傲梅,你别得理不饶人!” 林傲梅笑了,那笑灿若银河,耀若星辰,却渗着森森寒意和苍凉:“无理我都争三分,得理又为何要饶人?林严昱,我素来尊你为长,你便是这样待我的?林芙蓉派杜府的护卫暗杀我,你为何不说?二娘设计安排刘永年意图毁我清名,你为何不提?林芙蓉当街行刺我,你避而不谈。二娘趁我上山祭母买凶欲要了我命,你绝口不提。二娘执掌中馈,在饭食中下了相克之物,你也可以假装不知。林芙蓉在牢中畏罪自戕,二娘迁怒于我,甚至在府中便拦我去路拔簪相向,你都可以事不关己。” 众人讶得失了魂一般,周遭静谧得针毡落地可闻,只余林傲梅用淡漠沉宁的声音,说着震撼人心的话语。 林傲梅张开手掌,只见莹白的纤纤玉手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触目惊心:“我的丫鬟为护于我,已经差点失了性命。此伤疤受之何人,天地可鉴,你也心知肚明。本郡主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立世亦无愧于心。林严昱,你敢说我适才所言,有半句胡诌冤枉了你们吗?祖母爹爹的所有处置,皆是严明公正之举,何来半点徇私偏袒?你但凡指摘得出半分不妥,我即刻代他们向你下跪认错!” 林严昱呆怔当场,酒意全消。喉咙像是失了声,再吐不出半个字。适才的趾高气昂,衬得他更像个无理取闹的笑话。 林傲梅冷意微收:林严昱,这种蠢货,也妄想要在她面前占便宜?正愁不能咬上他一把,他这是上赶着找怼送脸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肖清潋心中的光 周遭久久没有人说话,望向林傲梅的眸光中,均是说不出的动容。而移到林严昱身上时,却是鄙夷嗤笑的。 “林芙蓉身死,同我半分关系也没有。我既没逼她派人劫杀我,也没逼她当街行刺我。爹爹当日也不过遣她去家庙思过,是她自己不思悔改,私下偷偷回京又犯下丑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处是我逼迫得了她的?林芙蓉死前已是大皇子府的人,你既有所质疑,也该去大皇子府兴师问罪,你若心怯,我这便陪你同去,你敢是不敢?”林傲梅上前,一步一步逼近了林严昱。 林严昱不觉的后退,不敢出言。 “既然你不过欺软怕硬,就不要装得一副对林芙蓉情深意切的模样。今日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最后再说一次,林芙蓉身死,同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不许你和二娘甚至是杜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过错归咎迁怒到我的身上。否则,便是闹上金銮殿请皇上做主,请大皇子发声,我也要辩个清名!”林傲梅气势凛然,撼人心魄。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云木郡主,好一个性情刚烈的真女子! 肖清潋和秦墨雨看到林傲梅手上的疤痕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柒芷公主也是满目震然。 同为女子,因为出身的缘故,她们甚至连磕碰擦伤都是不曾的。柒芷公主还算好的,毕竟习过武。但林傲梅手上的疤痕那般严重,可见当时伤口是有多深。 肖清潋对比自身,她虽自小娘胎里不足,但也因为身子不好,家人总更多了几分爱护关怀。可能也因为身子不好,说不准哪天便魂归九天,又上有嫡亲长兄,所以家中的庶出,从未把心思算计用在她的身上,日子过的也算安稳。反观云木郡主…… 肖清潋默然叹息,不动声色的挽住林傲梅的臂弯:“我们一同回了!” 林傲梅到底是女子,需得见好就收,若真逼得太过,难免被人觉得刻薄尖酸了。此时正是火候足够的时候。 林傲梅感受到肖清潋的好意,朝她感怀一笑,垂睑点点头。 二人都走了,柒芷公主和秦墨雨也没有再留的道理,忙举步跟上。 田思渊朝林严昱扫过嗤然一瞥:“男儿立世,胸怀天下。光明磊落,心能容人。林公子枉为男儿身!”言罢朝外赶去:“郡主,我送你!” 秦墨枫和章止扬对视一眼,也一并走了。 林严昱浑身血液被抽干了一般,只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无不鄙夷嗤笑。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时的冲动之举,到底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缘故。只知道,他一败涂地。 除却柒芷公主和林傲梅是徒步出府的,其余人都是车夫马匹,一应俱全。 “我和墨雨送肖小姐回府,柒芷公主和云木郡主便有劳田兄和止扬了!”秦墨枫和田思渊同岁,都长了章止扬两岁。秦墨枫的生辰却晚了田思渊几个月。 柒芷公主明显还不太想回,但转念一想,林傲梅如今的心情怕是不太愉快,也想着回去才有机会问问她情况。 田思渊朝秦墨枫点点头,示意他们先行。然后对柒芷公主和林傲梅道:“公主和郡主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林傲梅也察觉到柒芷公主的抵触,正要回绝。不远处的人便先出了声:“不劳田公子费心了,这两人我带回去便好!” 正踩着脚凳欲上马车的肖清潋闻声顿时一颤,喜讶参半的转过头去,入眼的,果然是那道令天地也黯然失色的身影。 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他…… 来人稳稳的坐于马鞍上,赤马雪衣,墨发微扬,飒爽英姿,居高临下的俯瞰众人。 只见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朝这边逐渐走近。 倾世绝容,醉迷人眼。 肖清潋忘了动作,忘了呼吸,只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不同于寻时的心率紊乱,而是一种小鹿乱撞的少女心动。 可来人对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只一把揪住正打算落荒而逃的柒芷公主,语气微冷道:“长本事了?敢把护卫都扔在璃王府,独自找云木出来,要是出了事,就你那瘪脚的功夫,护得了她?” “表哥你偏心了,我也是你妹妹!”柒芷公主颇为心虚道。虽说林严昱闹将起来并没伤到林傲梅,但若非有田思渊他们几个男的在,林严昱真耍起酒疯来,还真难说会不会伤到林傲梅。 詹玄羽望了一眼林傲梅,见她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事的模样,这才放开了柒芷公主。 柒芷公主整了整微皱的衣襟,便见詹玄羽走近林傲梅,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脸上竟笑意暖洋,关切问道:“没出什么事?” 卧槽,表妹和义妹,差这么多的?柒芷公主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表哥对她表情这么柔和过,语气这么关切过。 詹玄羽第一次觉得,义兄妹这个名头似乎也不赖,至少他可以在人前也光明正大的护着林傲梅。反正林傲梅知道他的心思,大抵不会把他真当成兄长。至于别人如何看,他不在乎。兄妹就兄妹,也省得给林傲梅惹来非议和麻烦。 “无事。”林傲梅对上他璀璨明亮的眸,嫣然一笑。义兄妹阿?这个关系倒给他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詹玄羽和林傲梅的相处氛围,本以为詹玄羽性子散漫乖张,即便林傲梅是皇上亲封的云木郡主,璃王义女,羽世子也不会把这名义上的义妹瞧进眼里。 眼下一瞧,全然不是如此阿! 詹玄羽就是要让众人知道他对林傲梅实实在在的维护,便故意道:“以后别和柒芷这丫头出来鬼混,你若想出门,我带你出来,玩一整天都没关系。” 柒芷公主:我是见鬼了?我是干嘛了? 林傲梅眉眼微挑,肩膀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示意他过火了。面上却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詹玄羽笑逐颜开,食指和拇指捻起放置嘴边,吹了一声哨,一匹白色骏马奔驰而来,灵性的在詹玄羽身旁停下:“不是会骑马吗?走!” 说罢欲扶着林傲梅上马,柒芷公主急了:“那我怎么办?” “你不是有能耐徒步出来吗?再步行回去阿!”詹玄羽斜睨着柒芷公主,挤兑道。 “那、那我和云木骑一匹!”柒芷公主道。 “踏雪马认人,不妥。”詹玄羽冷飘飘拒绝,这才对田思渊道:“田公子,柒芷就劳烦你带她到璃王府了!云木我送就好,不敢劳烦。” 田思渊:“……” 尚来不及说话,林傲梅已被詹玄羽扶着上了马,从她的姿态动作,不难看出她确实是会骑的。 “告辞!”林傲梅礼数周到的点头致意,拉紧缰绳驱马走了。她确实喜欢骑马多于坐马车。 詹玄羽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便同林傲梅并驾齐驱,甚至还扭过头同林傲梅说道什么。 赤马白袍,白马蓝衣,两马双人,尽显融洽的美感。 从头到尾,羽世子都目中无人一般,对其它人视而不见。除了必要的和田思渊说了两句话之后,眼神中似乎看不到其它人。 因为肖府的马车在最后头,是故没人注意到肖清潋莹莹如水的眸光一直追随着詹玄羽远去,久久没有回神。 众人倒已司空见惯,毕竟羽世子乖张姿肆的名头,向来不是盖的。只诧异他对林傲梅竟是周到照顾,关怀备至。 且那是羽世子最宝贝的踏雪马阿! 素闻羽世子不近女色,看来妹妹还能是例外。 肖清潋黯然神伤,唯恐被人看出异样,忙垂首进了马车。 无人知道,那姿肆洒脱,邪魅随性的少年郎,是她多少年来忍受病痛折磨,吞咽苦涩药物的黑暗岁月中的光…… 秦府马车中,秦墨枫沉寂着,突然道:“云木郡主,非是池中之物。” “那还用你说?”秦墨雨扬眉道:“只是,我从不知道,她竟过得这样心力交瘁。林严昱母子三人,当真欺人太甚!” 秦墨枫无奈一笑,朝自己妹妹解释道:“你看事只看表面吗,怪不得爹说你素来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你真该同云木郡主和肖家小姐多结交结交,学学她们几分稳妥周全。” 秦墨雨不明所以。 “眼下情势看来,林芙蓉身死,林府中杜夫人已失了权柄堕了胎,林严昱虽得了个二甲第一,但受林芙蓉影响,本就大打折扣。今日经此一事,怕是更加掉价。这样简单一想,你还会觉得云木郡主心力交瘁落了下风,被欺负而无招架之力吗?”秦墨枫三言两语,端叫秦墨雨恍然大悟,对林傲梅敬佩之意更浓。 柒芷公主在走回去还是坐田府马车二者之间纠结,最终还是坐了田思渊的马车。否则步行回去,黄花菜都凉了。她还急着问问林傲梅手上那伤的具体细节! 反正田氏中她不对盘的唯有田思渔,和田思渊倒是从未正面对过。而田思渊也素来礼数周全,不曾生过口舌。 林傲梅和詹玄羽倒真的直接回了璃王府,林傲梅到后,便在府门翘首以盼等着柒芷公主。 并非她不愿和柒芷公主共乘一骑,而是她自认马术一般,不敢多带一人,也不信任柒芷公主的骑术…… 詹玄羽将两匹马亲自牵去马厩,又好生喂养轻抚了一番后,竟还不见林傲梅入内,便到府门去寻她。 “进去等,她丢不了!”詹玄羽倒是心大得很。 林傲梅自觉适才骑马先走一步已经挺对不住柒芷公主的了,此时说什么也得候着她。 “适才那两匹是你专属的马?”虽说璃王之前也曾带林傲梅到马场骑马,见过不少所谓的宝马良驹。但不比不知道,今日骑到詹玄羽这匹白马,方知差别。 而且极少见詹玄羽对什么上心,适才却亲自将马牵去马厩,可见一斑。 “是,你适才骑的白马叫踏雪,我的那匹赤马唤追月。踏雪行越飞兽,追月足不践土,即便是放到四国,也都是数一数二的上等宝马!”詹玄羽是爱马之人,说起自己两匹宝马时,眸中不觉染上了光芒,璀璨夺目。 “追月我不知道,但是踏雪,我很喜欢。”看詹玄羽说起那两匹马时便眉飞色舞,林傲梅狡黠一笑,故意道:“我一直寻不到合适又喜欢的马,如今对踏雪很是合心意。世子不意思意思?” “这还不简单,等下我直接着人把踏雪给你送回去。”想了想,詹玄羽又道:“不然,等你来王府住的日子你再顺道带回去?省得一直换地儿,踏雪会不习惯。” 林傲梅被詹玄羽这大方得不痛不痒的回答惊到了,不确定的道:“这不是你心爱之马吗?” “是阿,但你不是喜欢吗?”詹玄羽还真没意识到林傲梅只是故意这么一调侃而已,他直视着林傲梅道:“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可以给你,一匹马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林傲梅喜欢,他整个人都可以给她…… 这句话,詹玄羽也只敢在心中默默说了。 林傲梅心弦再次一动,这人在不经意间,随意的一个举动,一句话语,一个反应,便总能让她觉得温暖莫名,感动莫名。 “君子不夺人所好,女子亦然。多谢世子好意了。所谓物善其用,人尽其才,这踏雪给了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使不得。” 詹玄羽不喜欢林傲梅同他这样说话,显得疏离而淡漠。看着林傲梅白嫩的脸颊,突然玩心大起,趁她不备,捏住她的脸:“敢情你刚刚耍我呢!” 虽然不重,但还是将林傲梅的脸颊捏得变了形,林傲梅猝不及防,眸子惊得大大的。惹得詹玄羽“噗嗤”的笑出了声。 完了,这也太可爱了。 林傲梅回过神,伸手扫开,顺带瞪了他一眼。 詹玄羽突然意识到,踏雪追月是他的爱骑这件事,几乎所有清楚他的人都知道。踏雪若给了傲梅,不就等于昭告众人,他同林傲梅关系匪浅了吗? 嗯!真好!送!非送不可! 第二百一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 透过半开的窗口,一双极美的丹凤眼将眸光落在了林傲梅身上。 那是一双非常有特色的眸子,眼珠酝着些蓝色,甚是独特奇异。 詹玄羽和林傲梅正立于门旁等着柒芷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丝毫未察觉到不远处的目光。 暗处的女子逡巡了许久,手中慢慢有了动作。 拉满弦弓,蓝眸微眯,箭矢受力离弦而出,直射林傲梅。 凌厉的箭风呼啸而来,詹玄羽眼明手快,一个旋身揽住了林傲梅,箭矢也被他卸力抓在手中。甚至连林傲梅的衣角都未曾触碰到。 箭上淡淡的苦菊味侵入鼻息,夹杂着说不出的怪味,是多年来暗藏于记忆中的味道。 詹玄羽琼鼻微蹙,陡然一凛:就是这味道,不会有错!即便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记错! 林傲梅倒是没注意到什么味道,只是错愕异常。与詹玄羽目光交汇间,暗探了一眼箭矢射出的方向。 詹玄羽快速将林傲梅按回了怀中,借机遮掩住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有刺客,众人戒备!快请府医,郡主受伤了!” 林傲梅虽不太明白詹玄羽的用意,却也顿悟,借着詹玄羽的遮挡,正想动作,詹玄羽却快她一步,凛厉的先行划破自己的手,任由鲜血滴落地面。 詹玄羽仅凭一手便抱起了林傲梅,划伤的另一只手借着衣袖遮掩,只虚托着林傲梅的腿,便将她抱进了璃王府。 楼台上的人看着滴落在地面的血迹,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心知林傲梅已必死无疑,便扬长而去。任凭璃王府外护卫皆是不俗之辈,追寻起来也恍若大海捞针。 林傲梅的脸埋在詹玄羽的怀里,却仍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带着一丝愠怒。 詹玄羽步履从容,进了王府后,吩咐影卫的声音却透着冷色:“立刻封锁消息,郡主受伤之事,半句不得传开。” 等到詹玄羽将她放置在拔步床上时,林傲梅这才看清楚詹玄羽阴沉的脸色,也意识到,那并非只有一丝愠怒,而是显而易见的盛怒。 “我又没有真的伤到,为何将我放到床上?”林傲梅看他怒极的脸色,却不觉得有多可怕。 “……”居然一时气糊涂了! 詹玄羽不动声色的呆怔了一下,却还硬是绷着个脸,惹得林傲梅心觉好笑,问道:“你在恼什么?” 詹玄羽确实气愤,在王府门前,居然还有人敢暗下杀手,致林傲梅于死地。若适才他未在一旁,那当如何?林傲梅是不是真的会被伤到? 而令他气愤的其次,还有林傲梅的举止:“适才我若不快你一步,你是不是又想在自己手上划下一簪?” 她知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知不知道,女子娇贵不比男子,留不得疤痕。她知不知道,那箭上不起眼的毒,但凡血液触之,人必死无疑! 林傲梅明显愣了下,没想到詹玄羽在意的点是这个。且说起这个,林傲梅琼鼻微蹙,方才想到:“对了,你受伤了。” 林傲梅下了床去拉詹玄羽的袖子,欲看看他的伤口。 这种小口子对詹玄羽来说都不算是伤,压根没去在意。但只要一想到差点伤在林傲梅身上,詹玄羽便不好受。 林傲梅取了伤药帮他处理伤口,詹玄羽静静看着林傲梅,察觉到她包扎的动作透着轻柔仔细,不觉连眸光也柔和了。 虽然没有在林傲梅眼中看到多少心疼和难受,但詹玄羽已经很满足了。 “好了!”林傲梅的眼神正要触碰到詹玄羽时,詹玄羽立马扭过头,一言不发,又阴沉着脸。 “我害得你受伤,你恼了?”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林傲梅却故意道。 詹玄羽立马剑眉倒竖:“怎么可能?” 林傲梅耸耸肩,兀自将绷带和伤药收起来,故意道:“那我就不知道为何了。” 詹玄羽内里怄气,朝林傲梅“哼”了一声。便又招了影卫吩咐道:“这支箭,暗中送去宋太医的府上,务必仔细,这箭上的毒甚为霸道,有关这毒的所有,我要事无巨细的了解。” “为何需要这般麻烦?”林傲梅大概知道詹玄羽要引蛇出洞,只是,又为何要故意在府门外做戏,又随后立刻封锁消息。 “这毒,许多年前我就曾见识过一次,可惜当年……”詹玄羽不知想到什么,微顿了顿才复道:“可惜当年查不到任何线索。想不到隔了这么久,反倒出现了。怪不得当年遍寻不到,也许这毒,并非出自出云国。” “若非你说,确实察觉不出,这箭上还沾着毒。”如果刚刚没有詹玄羽在旁,林傲梅没把握自己能躲开这支暗箭,即便天运极好,灵敏察觉,她也只有七成的把握不中要害。但若这箭上之毒真如詹玄羽所言,那她,便是毫无生机了。 下手之人,是誓要她命的那种心思! 林傲梅沉凝片刻,还是没有头绪:“我并无同其他国的人结过梁子,甚至未曾打过照面,实在不知,何人要取我之命。”只除了祭天游行那日,北辰国的太子曾在楼台之上现过身。 詹玄羽并不觉得是安夜翔,暗箭伤人,且对一个女人,安夜翔不至于如此没品。 不日便是大朝会,此时京都人多繁杂,北辰、夕幻、羌祈皆有下手的可能,却又都没有对林傲梅出手的动机,所以更难有目标。 “消息我会全面封锁,你便在王府住下,等查出凶手,确定安全了再说。” 林傲梅明白,璃王府在防卫方面,单有詹玄羽在,便比相府安全得多,自然没有异议:“那到时的四国宴,我还要出面吗?” “出阿,为何不出?到时你就装得虚弱些就好。” “我不想出。” “行,你不想出就不出。” “……”可以这么随意的? —— 四国宴,是大朝会正式开始前一天,在宫中举行的一场朝臣宴席。意在让各国使臣觐见皇帝,参拜献礼,以示诚意恭敬。 但凡有诰命在身的女眷臣妇亦要随同在侧,更别提林傲梅这个郡主了。 她也有意想在宴上看看,谁有心思和动机要置她于死地。本没打算翘了宴席,但天意弄人,就在四国宴的当天大早,林傲梅病了。 她浑身滚烫发热,躺在床上只觉头昏脑胀,意识模糊,嗓子刺疼发不出声来。 璃王眼见林傲梅眉头紧蹙不开,轻探了一下她的额间,那热度吓人,却不出汗,更是急得团团转。 白嬷嬷已经替林傲梅施了针,开了方子,但碧泉跑去药房取药煎药,还是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也只能拿凉帕子一个劲儿的帮林傲梅降降热度。 詹玄羽闻讯匆匆赶来时,璃王还守着林傲梅没走。时间已经耽搁不得,詹玄羽只得催促璃王道:“使臣队伍差不多快到宫门了,大皇子已经带文武百官前往相迎。这边有我呢,您赶紧过去。” 璃王侧目看了詹玄羽一眼,既然不放心,怕詹玄耀那个草包会失了颜面,这小子自己怎么不赶过去?就会坑爹。 虽如此想,璃王也知道轻重,嘱咐了好些话才赶忙离去。 詹玄羽在外人眼中就是个闲散世子,又素来性子刁钻随心,无人不知,只要宴会时能抵达便可以了。 但璃王便不同了,大朝会的事宜流程都是他在安排负责,詹玄耀此时在宫门前领着百官相迎,唯独还不见璃王,面上虽不动声色,内里却是焦急无状。 好在璃王从不误事,终是在它国队伍快要抵达时,先一步赶到了宫门前。 詹玄羽对那人山人海的场面并无兴趣,若等下林傲梅的情况没好点,晚间的四国宴,他便得先一步安排帮她辞了。 碧泉端了药来,詹玄羽伸手接过:“给我。她情况怎么样?” 白嬷嬷本想阻拦,万不敢让詹玄羽屈尊给林傲梅喂药,但被他这一问,下意识便先答了:“小姐身子发热褪不下去,施了针也昏昏沉沉的没醒来,情况不好下定论。” 詹玄羽半掺着林傲梅起身靠在自己肩上,见林傲梅并非全无反应,赶忙唤她:“云木——醒醒,吃了药再睡。” 林傲梅迷迷糊糊半撑开眼,心知自己是病了,强撑着喝下詹玄羽递到她唇边的汤药。 “感觉怎么样?”詹玄羽见她喝完,不知拿了颗什么喂给了她。林傲梅只觉口中的苦涩化作了清甜,好受了不少。 “有些难受。”林傲梅头昏脑胀的,自己都感觉得出热度不对劲,嗓子里刺疼哑然,几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病来如山倒,当真不假。 詹玄羽看得也难受,只想让她好好休息:“晚间的四国宴我帮你告病辞了,你只管歇着。大朝会得为期十天半个月,你几时觉得不难受了,再入宫即可。” 大朝会盛大壮观,种种节目活动层出不穷,哪国也不愿落了面子,自是热闹非凡。 “你不入宫去吗?”林傲梅不知晓现下是什么时辰,却也直觉詹玄羽此时应该没空出现在这里才对。 “要去的。你睡下了我就去。”詹玄羽半掺着林傲梅躺下,帮她盖上了薄被,温声如玉道:“睡,什么都不用想,我会处理。” 他不觉放柔的声音,腔调极好听,林傲梅本就昏昏沉沉,不一会儿便悠悠然睡过去了。 詹玄羽并未同他说的一样立马就离去,又守着林傲梅,帮她换了好几次冷帕子。 其他丫鬟不知何时已经被碧泉领着,很有眼力劲儿的退到门外候着去了。 白嬷嬷也去煎药备膳了,等她端着暖炉小米粥回来时,詹玄羽才告知她,林傲梅的烧已经退了好些。 白嬷嬷过去探了探林傲梅的身子,果然基本退烧了,虽温度还是偏高了一点,但已经无碍了:“小姐回京后,身子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但人吃五谷杂粮,也没有不生病的。好转了就好,好转了就好。”白嬷嬷念叨着,双手合十的默祷着阿弥陀佛。 詹玄羽也放下了心,却见时辰尚早,并不想过早进宫,索性从架上拿了本书册坐在一旁看着。 本意是想等林傲梅醒来,亲自问她,确定没事后再进宫的。但候了许久,林傲梅却还未有转醒的迹象。 好在詹玄羽也不急,只道林傲梅几时醒,他再几时进宫去。 岁月静好无人扰,林傲梅睡得格外安稳。 偏有没眼力见的下人跑得气喘吁吁,从门外直奔而来,远远便喊着:“世子、世子——” 门外的影卫拦住了他,那下人是璃王身边的,平时做事自然是稳妥的,此时来的慌慌张张,可见确有急事。 林傲梅睡得安稳,却也是浅眠的,听到动静便醒了。 詹玄羽对来人甚是不悦,开口对林傲梅说话却仍是语气温文:“睡足了吗,有感觉好些吗?” 林傲梅恍惚记得詹玄羽说等她睡下就走,怎的这会还在这里。却也听到外头窸窣作响,应是有急事,便也不敢深究小事,只道:“我没事了。你有事忙,赶紧去,不用顾着我。” 詹玄羽这才出声让人进来。 “世子,殿前有急事,王爷要奴才来唤你,赶紧进宫。”来人虽急,述话却不含糊啰嗦。 詹玄羽眉目一凝,朝林傲梅道:“我先进宫,你歇着。出什么事我会派人回来告知你,不必挂心,好生将养。” 心中为他的细心周全所触动,林傲梅听话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詹玄羽难得见她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 转身之际,从影卫手中接过外袍,扬手一绕穿上了身,挥洒间是道不尽的英姿飒爽,倜傥写意。 詹玄羽急步出门,影卫和刚刚的来人忙紧跟其后。他速度很快却丝毫不乱,整理着衣襟命道:“说事。” “殿前献礼,王爷探子回报,夕幻国的大礼,怕是来者不善。具体也道不明,端叫世子见机行事。” “流程到哪?”詹玄羽接过影卫的缰绳,翻身上马,放缓着速度听人回报。 “本来献礼的顺序是羌祈国先,夕幻国次之,北辰最后。但夕幻国太子武蓝寂突然发声,说他的礼物古往今来绝无仅有,须最后献。北辰国应了。奴才出来时,正逢羌祈使臣在献礼。现下应差不多是北辰了。” 话语刚落,詹玄羽马鞭扬尽,绝长而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盲眼尤物 气势辉宏的大殿之上,玉阶龙椅高高而立,俯瞰众臣。 皇帝的脸色不辨喜怒,唯有近身的大太监德贵知道,皇帝凛冽的眸中暗含着不悦。 北辰国的使臣立于太子安夜翔身后,满脸得志,眉飞色舞。 安夜翔神容恬淡,一言不发。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咄咄逼人不罢休的时候,他放下了手中把玩的杯盏,不疾不徐道:“璃王说得是,七阶魔骰是个奇物,我北辰泱泱大国,多少能人巧匠,耗费五年之久才完成的魔骰,自然不是在这殿前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在我北辰,能解开此魔骰的圣手都不出三人,出云无人可解,实属正常,不必拘泥于时间长短的问题。” 也就是说,即便时间长,出云国也解不开这魔骰,拘泥于时间,不过是掩饰举国无才的借口。 这话说得委实诛心打脸,抬高北辰,贬低出云。 皇帝的脸色更加冷凝,死死盯着殿中央金玉托盘之上的魔骰,复又巡了殿中众人一圈。 詹玄耀唯恐触及到皇帝的眼神,不自觉垂首躲闪。本就气势不足,这般畏缩的姿态,又被旁边目下无尘,凛冽卓然的安夜翔一对比,更是高下立见。 适才安夜翔献出这七阶魔骰,说是北辰奇宝。 七阶魔骰乍看之下,不过是一个表面稍微呈圆弧形的立体方块。但这魔骰的六个面上,分别精雕细刻着六幅不同的图案与颜色。每一面分成了横七竖七斜七的小单块。故称“七阶魔骰”。 正当众人见所未见,品头论足之时,安夜翔随行的北辰国圣手便上前,七拧八转的将魔骰整个打乱了。众人这才知道,这魔骰,每一个横截面都是可以上下左右拧转的。 再然后,便是看北辰国圣手卖弄的时候。不管众人将魔骰如何打乱,北辰国圣手都能极快的将魔骰六个面的图案颜色全部还原完整。 而出云国传递研看了许久,别说六个面,也唯有璃王解了一面。出云全然落于下风,翻身不得。 是故,此时出云朝臣都焉了唧,反倒是北辰国,个个神采飞扬。便连女眷席上的歆舞公主都满脸傲气凌神,站起身道:“这魔骰,本公主都能复原个两面出来,我皇兄更是六个面都不在话下。堂堂出云,满殿朝臣,竟无一人可以做到?当真贻笑大方。” 柒芷公主琼鼻微蹙,起身回敬道:“适才璃王皇叔不过小半会儿就复原了一个面,只是不知歆舞公主复原这两个面,背地里学了多久才学会的?” 歆舞公主脸色变了变,继而不屑道:“看来,出云国的王爷,也只抵得过我北辰的女流之辈。” “歆舞放肆。”安夜翔淡淡开口,语气平和得不像在训斥:“歆舞被我宠坏了,说话无度,请出云皇上恕罪。”这语气,亦不像在赔罪,更听不出所谓宠爱。 皇帝也极为平和的道:“来者是客,柒芷也无礼了。都坐下!柒芷,寻日里规矩都学哪里去了,大殿之上,怎能学得这般无礼。” 适才是歆舞公主先起身说话,柒芷公主才跟着随后起身。皇帝这三言两语,说得也是巧妙,众人无不意会,歆舞公主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柒芷公主识趣的认错,态度不卑不亢。 “来人,明日起张贴告示,广招出云能人异士,解此魔骰。我出云国人才济济,小小魔骰定不在话下。能解此魔骰者,朕有厚赏。”皇帝一锤定音,稳住了局面:“也请北辰太子,给出云之能者,多点听闻消息的时间,莫让人觉得北辰急急定音,意在心虚。” 安夜翔眼神淡漠,似视,更似无视:“自然。” 北辰国的献礼告一段落,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不免更加屏神细思,适才大放厥词,说贡礼绝无仅有而要最后才献礼的夕幻国,会现出什么样的宝物。 夕幻国太子武蓝寂,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行至殿中央对皇帝拜礼:“武蓝寂仅代表夕幻国,向出云皇帝表以最崇高的敬意。” “出云夕幻,友好之邦,武太子不必多礼。”皇帝淡淡道。 武蓝寂较之安夜翔,显得身形粗犷了些,面容亦是俊朗刚毅,眼神间隐约能嗅到那铁血肃杀的战场煞气。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使臣顿时会意安排。 不过稍许,推进来一个大物件,红布盖着,无法得见里头具体的东西。只看轮廓,众人无不猜测应该是个笼子。 武蓝寂鹰隼般的眸锐利而狂野,轻搭速拉,红布之下的“礼物”一瞬间暴露在众人眼前。 满殿中人无不震惊,谁也料想不到,红布之下的笼子里头,竟关着一个女人!更骇人惊悚的,那还是一个几近浑身赤裸的女人! 那女人只随意缠着一条细长的薄纱,白皙的肌肤裸露,薄纱清透细长,遮掩之处少得可怜。她动作懒散,身子靠在一角,长腿裸露,透过缝隙缓缓探出笼子,仿佛能撩起见者的心神。 似乎感觉到光亮,她姿态魅惑,在笼中轻钻缓移,扭转间的动作柔若无骨,只那双目无神,并不聚光。竟是个盲女。 “啊——”反应过来后,女眷席上顿时惊叫声四起,捂眼尖叫声此起彼伏。 男眷席上的诸臣,虽不至于出现大躁动,却也个个作态掩目,羞于直视。自然,中有部分确实是深觉伤风败俗,不屑一顾的,也有部分色字当头,忍不住暗眼偷瞄的。 德贵和其他几个太监低垂着头,恐玷污龙颜,正挡在皇帝前头。却也不过作势而已,无法尽遮。皇帝冷眼以对,不悦质问:“武太子,这是何意?” 武蓝寂笑意肆虐,啧啧摇头:“皇上少安毋躁,这盲眼尤物,可是个好东西!” 言罢,夕幻国使臣吹响笛声,击鼓伴奏,笼子的女人双目仿佛被灌入了光,渐渐动了起来。惹得以皇后为首的女眷席上更是捂嘴尖叫! 在座皆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读的是女德女戒,习的是礼义廉耻,何曾见过此等惊骇世俗的场面。便连皇后都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躲着不看也不是,不躲看着也不是。 “这是本太子在深林之处斩杀一条大蛇后,在蛇洞中捕获的宝物。此尤物野生野长,深林地灵,机缘之下养出了她。”武蓝寂兴致勃勃解释道:“且她的唇齿沾有剧毒,常人若被咬上一口,那可不得了。不过,这尤物温柔听话得紧,若不主动攻击,她一般不咬人。” 有人上前打开了笼子,那尤物双眼看不见,耳朵却是异于常人的灵敏,循着开了的笼子门钻了出来。 笛声清悠绵长,鼓声低沉暗哑,谱成了充满异域风情的曲子。 那尤物贴着金砖的地面,手脚轻灵,似舞非舞,姿态扭捏多样,红舌轻舔薄唇,魅惑妖娆。随着鼓声的指引,似乎极有目标的往一个方向爬过去。 距他尚有三尺之遥,詹玄耀顿时吓得离了座。 鼓声越发绵密,尤物钻滑移动得越发迅速。果不其然,那尤物绕开了旁边淡然不动的安夜翔,循着詹玄耀的方向匍匐爬去。 詹玄耀脸色涨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又是夕幻国的贡品,不敢或伤。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狼狈的躲着。 全身裸露,无人敢碰。那尤物畅行无阻,却偏偏不往它处,只透尽妩媚妖娆的往詹玄耀的方向钻。 殿中一时静谧无人敢言,暗自着急上火却又无法动作。 武蓝寂见状,肆虐笑讽道:“哈哈哈哈,出云国人果然含蓄内敛,不比我夕幻不拘小节。父王说的时候,本太子还不以为然,如今倒是信了!” “武太子这礼,献得差强人意!且此尤物一直追着我出云皇子,是否针对藐视之意明显,无礼至极!”璃王心焦气愤,武蓝寂如此作为,实在放肆。 “璃王爷息怒息怒,蓝寂纵使荒淫浪荡,也不敢在这出云大殿上有无礼藐视之心呐!”武蓝寂说得悠哉乐哉,又道:“蓝寂只是听闻,出云大皇子曾在宫外和一女子偷情,翻云覆雨时被不识相的人冲撞,捉奸在榻了。蓝寂想,当时出云大皇子和那名女子,应该也不比我这盲眼尤物,穿的遮掩多少才是。” 此言一出,当真是不得了。众人面色顿时铁青,詹玄耀更是差点炸了。但武蓝寂何惧,这本就是他的意图所在。 “蓝寂不才,听闻当时亲眼目睹那场捉奸大戏的,还有不少出云朝臣。便误以为,出云国人是都习惯了这开放之风,这才斗胆忍痛割爱,将此盲眼尤物进献给出云,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恭敬,绝无藐视之意。若因国人风俗习惯不同,而有所冒犯之处,也请皇上,切莫嫌弃怪罪!” 折辱!天大的折辱!折辱詹玄耀,连带着折辱朝臣,更折辱了整个出云国! 却偏偏武蓝寂主动将丑事都往上摆,偏偏这丑事当真是詹玄耀所犯下。无以辩驳,无可辩驳,无从辩驳。 此时朝臣无一敢出声,武蓝寂要挑起的事,夕幻自然不会出声平息。北辰和羌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看得津津有味。 箫声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那尤物好似失了指引,侧躺在原地并未再挪动。 场面一时静谧如夜,出云众臣只觉什么脸面都被詹玄耀丢尽了,也被武蓝寂给扫尽了。但归根究底,詹玄耀犯下此等丑事,竟不知亡羊补牢,还让事传出了国门,实在荒唐! “报——”殿外侍卫的传报声,终于打破了满殿怪异的气氛:“启禀皇上,璃王世子来迟,正在殿外候旨觐见。” “宣!”皇帝颇有些微不可闻的急切。 大殿庄严,詹玄羽身姿展露间,好似踏着祥云霞光而来。雪色袍服,寸缕寸金,玉冠束发,清贵冷介。步履明明悄而无声,端正从容,却比那妖娆妩媚的尤物还要撩人心弦。 比起肖清潋的内敛情动,歆舞公主便是目不转睛,毫无含蓄遮掩,眸光灼灼如蓝色的火焰燃烧,绽放着自信和势在必得。 这个男人,是她的! 三年前在北辰的大朝会初见时,她便被迷了心,再也收不回了!无奈当时彼此年岁尚小,而今…… “臣来迟了,请皇上恕罪!”詹玄羽行礼跪拜,目不斜视,身姿轩昂俊逸,眉宇顾盼生神。 众臣皆惊,满目哗然! 这循规蹈矩的觐见,这规行矩步的举止,竟会在姿肆散漫的羽世子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免!”皇帝扬了扬手,极尽寡言。 素日里如何懒散都行,而今诸国齐聚,詹玄羽既为世子,自不可能在他国面前失了规矩礼数。 詹玄羽的位置,按礼本来不是在此处。但恰逢在场的成年皇子唯詹玄耀一人,五皇子在棘扬关尚未赶回,所以,詹玄羽的位子,便落在詹玄耀的左后侧方。 而那尤物就在那个地方,魅惑的侧躺着,妩媚撩人。 詹玄羽好似才看到,却是眸光未变,不卑不亢,仿佛入眼间只是一只猫狗,端的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 唇畔微抿,似笑,更似蔑笑:“这是哪个长狗眼带来的晦气东西!皇上,臣便是迟来了一会儿,您要罚臣,也不必这般,把什么脏东西都往臣的位子上扔!” 开口就把夕幻国献的礼说成是晦气脏东西,还骂人家长狗眼,也就羽世子敢这般了。 武蓝寂顿时噎了噎,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他不信这羽世子是当真不知! 羌祈国的先帝前几年意外驾崩,国中内乱,后来虽得平息,少年皇帝即了位,但也内耗了不少,这几年都是百废待兴的时期。虽仍为四大强国之一,却也已经居末,和其他三国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敢搞事。此次派遣来出云的,正是羌祈的师相。 羌祈师相不敢故意生事,架桥拨火的机会却也是不放过的:“羽世子迟来了,所以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什么晦气东西。是夕幻武太子进献给出云的盲眼尤物,听说可遇不可求呢!” “哦?”詹玄羽满满的疑惑不解,求知若渴。 羌祈师相便将适才武蓝寂解释这盲眼尤物时的话复述了一遍。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无功反有过 詹玄羽听完这一番解释,眸光浅浅扫了一眼那盲眼尤物。 那眼中无欲无波,众人丝毫不怀疑,他真的是用看犬看豕的心态,在看眼前这个尤物。 就是这一看,武蓝寂便夸张的哈哈大笑,挤兑道:“看来,此盲眼尤物不该当作贡礼来献给出云,而该私下赠给羽世子金屋藏娇才对!是本太子考虑不周了!” “如此,便多谢武太子了!”众人意想不到,詹玄羽竟顺坡下驴,收了! 羽世子不近女色,众所周知!难不成,竟是喜欢这种新奇独特的? “好说,羽世子客气!”武蓝寂笑得张狂,看笑话一般。 箫声变,鼓声起,那尤物动了。这次不单只在地面幅动,而是半跪起身,舔手抚腿,搔首弄姿,妩媚风尘,比那青楼女妓更加放荡挑逗。 她生性便是如此,众目睽睽,亦不懂羞耻为何物,动作更不觉扭捏,做起来自然随性,更添魅惑。 越是如此,越是哪国的人都不敢喝止,容易显得他们的心思淫荡下流,不清心寡欲。 那尤物一动,詹玄耀只觉肝肾都抽了一下,生怕她朝这边来。好在她是朝着殿中央而去,也就是詹玄羽所站的位置。 詹玄羽长身而立,岿然不动。就在那尤物意欲再靠近之时,詹玄羽手起刀出,袖中的链子刀极速飞出,带着划破空气的声音,瞬间刺透那尤物的心脏之处。 快力抽回了刀,詹玄羽嫌弃的把刀扔在了地上,眸光未转,雪色袍服依旧纤尘不染。只不知是不是故意,那链子刀堪堪扔在了武蓝寂的脚下。 “武太子并非考虑不周,而是恬不知耻,与鹿豕禽兽无异。无知者无畏,不知耻者亦然。”詹玄羽气势磅礴惊人,辞藻犀利,丝毫不给面子,迎头直辱:“大皇子之事无可挽回,道德所在,此事在出云已是忌讳。北辰和羌祈亦是知耻而懂避讳,唯你夕幻,在殿前不以为然,信口拈来,更是将盲眼尤物此种反德之物,当成奇珍异宝。看来,再怎么惊骇世俗,人人避讳的丑事,在夕幻之内,都是常事。” “胡说八道!你……”自己家国被辱,武蓝寂如何能忍。 “若非如此,那武太子今日这般动作,便是故意来折辱我出云,莫非是想当着北辰和羌祈的面,向我出云宣战?”詹玄羽嗤笑决然,眼神睥睨冰冷,直射武蓝寂。 武蓝寂顿时无以言状,到出云的宫中来向出云宣战,这是脑袋被门挤了都做不出的事。 “所谓耻者,不足也。在我出云的认知中,是知不足而后勇,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可成大勇。知耻近乎勇,我出云大皇子犯下错事,也必将知耻而后勇。而人若不知耻,耻若不为人。此盲眼尤物野生野长,与兽类一般无二,自是不知羞耻为何物。但武太子是个人,亦不知耻吗?”詹玄羽接过皇帝命人递上的帕子,轻拭了拭手。帕子脱手,随风而扬,再次落在了武蓝寂脚边,藐然之意更甚。 武蓝寂脸色难看得生冷,身后随行的长者见状不妙,暗暗上前,提醒他莫要冲动。 武蓝寂缓缓吐了口浊气,调整好心神,这才退让拱手道:“武蓝寂对出云绝无挑衅之心,当真是思虑不周,该罚!该罚!” 言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献上道:“此物乃我夕幻金节,拥此物,以后在夕幻的一切外交买卖,均可减一半出税!武蓝寂将此物献于出云,以表歉意诚心。望皇上,万勿怪罪。” 这可是个实用贵重的好东西!无法用实际钱财珠宝来衡量。 武蓝寂也清楚,但盲眼尤物而今是个败笔之物,若没有真的好东西来替代,恐难平出云众怒。 偏他也未想到,出云会在此局中翻盘得彻底,并无备案之物。只能将随身的宝物献上,但他也机灵,将金节的全免税,改成了减一半,也算止损了一二。 细算下来,出云也算是得了好处的一方,且武蓝寂已经被詹玄羽凌辱得颜面无存。此次大朝会出云为主,势必还要顾全大局。 皇帝不迭的命人收下那金节,方故作宽容道:“夕幻和出云本就风俗各异,夕幻对道德廉耻的见解和看法,与出云甚至其他诸国的不同,正所谓不知者不怪,朕也谅解。”言辞藏暗讽,却宽和不计,尽显一国之君之气度。 武蓝寂难以辩驳,断不接口。却始终憋着口怒气在心头,见那尤物已被詹玄羽一刀致命,没了气息,顿时像找到了发泄口:“皇上,再怎么说,我夕幻献礼,虽考虑不周,但这盲眼尤物,亦是代表着我国对出云的一片赤诚友好。贵国世子这般对待,未免是对我夕幻有极大的不满和挑衅之意。恕武蓝寂实在难以释怀。” “哦?”皇帝挑眉睨了一眼詹玄羽,不紧不慢:“既如此,玄羽,你可知罪?” “回皇上,臣不知。”詹玄羽态度恭谦,十分配合。同皇帝眼神交汇瞬间,便知皇帝是不打算管他的。 也是,詹玄耀的事,别人不知道,皇帝哪里能不知。自己国内还自罢了,竟然还因为此事在它国面前落了话柄,举国蒙羞,皇帝对詹玄羽自然是恼的,只恨不得踹死这孽子。看在此事是为了解决当时田氏再添翼的可能,皇帝不怪罪他已是纵容。 詹玄羽心知,若适才他未及时赶到挽回了局面,过后皇帝定会找他算账,说不定真会打死他。现在局面已挽,又怎么可能会管他,没准还想借此惩戒他一番。 过河拆桥的老贼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出云世子却连认错赔礼的气度都没有,与吾国太子相比,实在相形见绌。”适才暗中提醒武蓝寂的那位夕幻长者见势出列道。 “国师总要容本世子辩驳几句才能定对错,难道在夕幻,定罪犯人,都不容申辩,仅听身份高者的一面之词指责便可定罪论处?”詹玄羽漫不经心,换汤不换药,再次把夕幻国堵得哑口无言。 夕幻国师微顿,只能道:“羽世子莫要胡攀乱扯。” “若本世子没记错,适才武太子已经把这盲眼尤物送给了本世子,本世子也道谢,说却之不恭了。武太子当时并无反悔拒绝。既如此,这盲眼尤物便属本世子的私人之物了,牵扯不到两国之间的情谊上。私人之物如何处置,不都该看本世子的心情吗?”众人回想,还真确有其事。但当时还真没几个人放在心上,包括武蓝寂自己。此时詹玄羽拿来说事,却又否定不了他。 “即、即便如此,吾国太子所赠之礼,岂容世子这般糟蹋。还不是糟蹋了吾国太子的诚心。”夕幻国师静了许久,底气都弱了许多。 “唉!”詹玄羽这一声叹,委实装腔作势,却又装得入木三分:“正是看在夕幻太子一片真诚,本世子心中感怀,这才替太子处理了这盲眼尤物阿!” 詹玄羽停了停,复道:“毕竟,本世子是知耻晓礼之人,断不会真受这礼,但太子非要赠,本世子也不忍拒绝他的好意。这才不惜手染血腥罪恶,也要选这两全之策!” “何解?”夕幻国师就不信,毁了贡礼不容狡辩,他真能说出个冠冕堂皇的两全之策来! 詹玄羽周身慵懒瞬间一凛,盛气凌人,立马冷喝质问:“难道要本世子当场拒绝,再让武太子把这盲眼尤物重新带回夕幻,当成夕幻国宝供着,贻笑天下?太子此时反过来怪我,是当真被那不懂耻的妖物迷了心智,还意图将她带回夕幻当成国人效仰的典范?” 过分!我明明是一片好心,不惜手染血腥,也要挽救夕幻的错误思想。而你却不感激,还反过来怪罪。 狠!太狠!这羽世子说话太狠,唇舌太利!黑的也能说成白,这本事,出云朝臣也是多少见识过的,又有谁人能争锋?只如今才知,素日里所见识到他不修边幅,让人难以回答的言论,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难为他的脑子能转得这么快,别说只是一个夕幻国师,便是夕幻举国奋起辩驳,羽世子舌战群雄,应也是不落下风不在怕的。 再看他长身而立,伟岸倜傥,气宇不凡。风华绝代的姿容若神笔描绘而出,面对夕幻的责问,亦无一丝惧色与慌乱,尽显大国威严。 真真是为出云长脸了! 夕幻国颜面扫地,无言以对,便连詹玄羽命宫人将那尤物的尸身处理了,夕幻国也不敢出声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人家可是为你好,你还能不领情? 待夕幻国彻底没辙,焉焉然回了座后,出云众臣正觉扬眉吐气,都以为这事完美的过了。 皇帝心念电转,这小子,还真谁也治不了他了? 皇帝骤然斥喝道:“放肆,即便师出有名,你殿前动刀,杀生见血,委实玷污朕颜。看来,素日里真是太过纵容你了,竟叫你这般无礼大胆。” 龙颜突变,众人惊骇。无人敢置笃皇帝的意思,亦不敢妄加揣测。 “来人,将羽世子带去慎刑司,领罚五十杖刑,璃王监刑,朕会亲自验伤,若敢徇私,一并处罚!”皇帝无视璃王哀怨的眼神,兀自吩咐道。满殿朝臣无不震惊讶然。 若论无礼,今天的羽世子可谓是循规蹈矩极了。平日里的,那才叫姿肆散漫,视规矩为无物。但也从不见皇上指责过他半句不是。 而今日,羽世子规行矩步,又大挫夕幻,直叫人拍手称快,怎的无功反有过?皇上居然还在其它三国面前降罚,这是何道理? 林箭澜第一个看不过眼,起身谏言:“皇上三思,羽世子……” “谁敢求情,一并同罪!”皇帝不听任何谏言,独断专行,态度强硬。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詹玄羽心知肚明,毫不迟疑的跪下,果断领罚:“臣领罚,谢主隆恩!” 说完自发转身离去,前往慎刑司受罚。 安夜翔全程静默不语,只在詹玄羽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后,褒贬不明的道:“皇上果然赏罚分明,公正无私!本太子受教,所获匪浅。” 众臣只道不懂帝王心,女眷席上,肖清潋不安的绞着帕子,想到詹玄羽莫名无辜受罚,忍不住泪眼汪汪。 歆舞公主亦是满脸义愤填膺,但是,安夜翔适才的态度,让她半句都不敢多言。 殿中依旧交杯换盏,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詹玄羽离了殿后,便先吩咐影卫回府给林傲梅报平安,这才往慎刑司去。想当然尔,被皇帝借机责罚一事,詹玄羽明确吩咐不许透露给林傲梅知道。 虽说很想看她能为他心疼心焦,即便只有两三分也好。但是,她还病着,他终是舍不得。 五十杖责,詹玄羽委实没放在眼里。只是想到皇帝那老贼头,就气得牙痒痒。 慎刑司的人接到旨意时,一致都怀疑是否圣意传达有误。直到璃王和羽世子出现,才惊觉竟是真的。 受刑之人跪得端正,行刑之人反倒手抖得厉害,丝毫不敢下重手。 谁不知道羽世子是被皇帝宠惯着长大的,所沐皇恩比众位皇子更甚。此时皇帝虽正在气头上降了罚,说不定一会儿就后悔了,若下手重了,到时皇帝心疼,那可真真是拔了老虎须了! 那板子落在詹玄羽背上的声音,不像在打,倒像在捶背。 璃王在旁只看着,捧着茶盏喝着茶,便听詹玄羽训道:“好好打!用点劲!圣上要验伤的,要验不过,你是想我再领五十大板?” 被他一训,行刑的太监更是手抖。 “良才,你去!”璃王唤了自己的随行的手下,正是那会赶去王府通知詹玄羽速到皇宫的那个人。 “快快快!”詹玄羽极不耐烦,他惦念林傲梅,还想赶着快些回府。这群人拖拖拉拉的。 “再不敢打,本王可就要亲自操板子了!”璃王对詹玄羽侃笑道。 詹玄羽脸色黑了黑,这一个两个的老贼头,果然是亲兄弟! 他不会是野来的儿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中唯她 出了慎刑司,璃王欲回大殿,便叮嘱詹玄羽道:“衣服我帮你新备好了,过去太医院处理一下伤口,上点药。” 詹玄羽动了动僵硬的背部,只觉有些黏糊糊的,应该是出了血,感觉筋骨还好,便道:“算了算了,不必了。我回去了。” “你就这样回去见傲梅?端叫她追问担心!你若是穿个黑色的衣裳也还看不出什么,白衣不藏色,你现在背部血迹斑斑的,看着都渗人。”璃王知道,五十杖刑,对詹玄羽来说是家常便饭。 最近一次,也不过是在去年冬季,詹玄羽随他去平定的商国之乱。 商国是出云的一个附属小国。 那时,詹玄羽献策,但因太过兵行险棋而被璃王否了。詹玄羽唯恐时机错漏,竟私下调兵遣将,一举杀上了腾虎山。 最后詹玄羽的计划完美的呈现了,一举平祸,歼灭了商国叛逆。 但璃王怒不可遏,当场卸甲,亲自责打了詹玄羽一百军棍。 詹玄羽咬牙受了。那是军棍,亦不比杖刑,加上璃王气头上亲自动手,詹玄羽被打得整整半个多月下不来床。 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次,璃王记忆犹新。 詹玄羽倒是不记打,没想到这桩,只觉璃王说得有理,他总不能沾着血回去:“行,我去趟太医院。衣服呢?” “我先回大殿,等下命人给你送去,你先去上药。”璃王需回大殿回禀皇帝,见詹玄羽听话的过去太医院,心只笑道:这小子,是栽在傲梅这里了。 良才战战兢兢的送了衣服过去太医院时,御医正在帮詹玄羽上药。 良才知道自己把这祖宗得罪透了,本意是赶紧放了衣服就跑。但詹玄羽怎么容得,恶劣的揪着他整了许久,还说要把府中吴厨娘那个满脸麻子的胖女儿许给他当媳妇儿,良才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小样,这丫的上次去棘扬关骗他的事,他都还没算账。这次居然还敢下死手打他。 詹玄羽笑得恶劣狡黠,却如星辰璀璨,凝睇多情,醉迷人眼。周围御医和医女都被他惹去了心神,他倒浑然不觉,催促道:“好了没?” 太医院在皇宫东侧偏南的位置,詹玄羽要离宫,不管从那个宫门出宫,都得绕一段路。这也是他适才拒绝前来的缘故。 估摸着最近的路往外走,在过一片御花园时,却遇见了一个女子。 见到詹玄羽,肖清潋喜出望外,本只是借着身体微恙的借口,出来碰碰运气,遮掩着向宫人打探了些消息,这才往这边寻来。 渺茫的希冀,却是真的实现了,叫她如何不激动!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肖清潋心神不稳,脑海混沌,回过神来却见詹玄羽已经绕过了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的绕过了她。 见詹玄羽越走越远,肖清潋下意识便唤住了他:“世子请留步!” 詹玄羽并不搭理,肖清潋情急之下竟快步追上前,詹玄羽这才驻足回头:“你是何人?” “我、我……”肖清潋紧张得发颤:“臣女肖清潋,家父是威沛侯。” ……所以呢? 詹玄羽并不回话,绝世姿容仍是赏心悦目,却满脸不耐。 肖清潋慌不择言,察觉到他的情绪,更是脑海空白。 詹玄羽抬脚便走,亦不多言。 肖清潋急中生智,恍觉她和詹玄羽之间唯一有共同交集的,便只有林傲梅:“只是在殿前未见到云木郡主,臣女心中挂念,这才想向世子询问一二。” 听到她同林傲梅认识,詹玄羽神色缓和了些,虽然知道只是借口,仍道:“她病了,在王府休养。” 肖清潋还真未想到林傲梅是病了,担忧追问:“可严重?” 其实适才柒芷公主和秦墨雨也都有在找林傲梅,疑问她怎么缺席。但大殿之上,亦不好打探。 柒芷公主只说那天从宴宾楼回了后,就被王府的影卫拦着,不让她进王府见林傲梅。她只能愤愤回了宫。 “无碍。”詹玄羽言简意赅。 “臣女、可否前去探视……”肖清潋咬唇糯糯问道。 肖清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詹玄羽心知肚明,下意识便要拒绝。一想又觉得,大朝会期间诸事繁忙,越往后,事越多,他和璃王怕是都没时间在府陪她。有一些闺阁好友去探视解闷,林傲梅也不至于太无聊。轻“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肖清潋欣喜万分,计较着该如何劝说秦墨雨一起去。一晃神,詹玄羽便已走远了。 詹玄羽那会子走得急,林傲梅本还担忧着,得了影卫的回报,方才放心。 睡了许久,醒来热度基本降了,脑袋却还昏昏沉沉的,只觉头重脚轻。 睡也睡不下了,笋香备了软榻放在庭院楼檐下,让林傲梅既能靠着休息,也不至于一直闷在屋里。 天色一碧如洗,阳光似金,透过庭院的几株细竹,淡淡铺泄而下。 詹玄羽见林傲梅靠在软塌上看书,她神容染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慵懒倦怠,姿态却是优雅淡然,似欲乘风而去,翩然明净。 林傲梅察觉到有人,抬头迎上了他的眸光:“现在巳时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复清越,反倒有些暗哑。许是嗓子不舒服,出声说话很是吃力,她刻意放轻了声音,柔情似水般。 因为今晚皇宫上下都会准备四国宴,所以上午觐见献礼之后,大致巳时,便是众人解散,各自收拾准备的时间。申时的时候,四国宴才正式开宴。所以,也只有中间这段时间,才是相对自由一些的。现在应该还没到巳时,詹玄羽竟然回来了。 因为大朝会的具体流程,都是以璃王为首在着手安排,所以,林傲梅也算了解得比较清楚。 “觉得无趣,就回来了。”詹玄羽走近她,问道:“人好些了吗?喝药没有?” “尚未到喝药的时辰。”林傲梅知道,詹玄羽这么快回来,大抵还是因为惦念自己。虽然他并未明说,但不知怎么,林傲梅就是知道:“是三国的献礼,出什么问题了吗?” “小问题而已,解决了。大朝会都有的戏码,再正常不过,只是今年是在出云而已。”詹玄羽将殿中发生的事,大致向林傲梅转述了一遍:“羌祈这些年正在休养生息,不敢主动生事。北辰和夕幻国力昌盛,皆不输出云,自然要生些事端来。” 长久以来,除开周边附属小国,出云,北辰,夕幻,羌祈,向来四国鼎立,平分秋色,因彼此间相互制衡,从未有一枝独秀的情况出现,这才使得四国能维持长久的和平。 其中,羌祈因先皇骤崩,经历了皇室内战长达一年之久,虽已平定,却内耗甚大,目前正值百废待兴之际,自然收敛些。 好在出云,夕幻,北辰仍是彼此牵制,不管哪一国,都没有自信能以一挡三,一统四国。而古往今来,率先打破和平,挑起战争的国家,必先失了天下民心。所以,除非有绝对碾压的实力,否则,都不敢轻举妄动,首开先例。 四国之中,夕幻的冶铁之技当属首位,所以军队的战力不容小觑。 但是,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夕幻的矿产资源却是缺稀,反倒是羌祈的矿产最为丰富。所以,目前国力稍逊的羌祈,在夕幻眼里,简直是一块发光发亮的香饽饽。 不过,夕幻若要对羌祈开战,出云和北辰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夕幻也清楚这点,所以即便虎视眈眈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林傲梅在璃王书房里,从一本名为《四国志》的书中大致了解到的。 盲眼尤物的事已经解决,不必再去计较。现在其实更难办的,是北辰国那所谓的“七阶魔骰”。 詹玄羽和安夜翔师出同门,虽还没亲眼见到那七阶魔骰,却猜得出一二分道理来。 只是当年,师父所授不过三阶。短短几年,安夜翔竟琢磨出了七阶来。 看来,安夜翔故意在出云进献此物,目标也不过是挑衅他罢了。 詹玄羽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就清楚,安夜翔本身便是个比武蓝寂更难应付的角色。 “你对那七阶魔骰,可有破解之法?”林傲梅直觉,詹玄羽好像胸有成竹一般。 詹玄羽不由得一笑:“你当我是神阿,那七阶魔骰我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有破解的方向?” 毕竟师出同门,詹玄羽确实有点思路,但还是不愿在林傲梅面前夸口,省得到时解不开,会相当丢脸。反之现在说不知,到时若解开了,林傲梅必然觉得他一鸣惊人,对他更生仰慕。 “看你都不放在眼里,我以为你心里有底。”林傲梅笑道,同詹玄羽说了会话,脑海似乎清明了许多。 “出云人才济济,皇上已经张贴了告示,没准明天就有人能解开了呢?”詹玄羽说得亦真亦假,突然发现林傲梅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眸带探究。面上虽不显,内里却微微心虚,问道:“怎么了?” 林傲梅沉吟凝思,回想当时,詹玄羽接过影卫手上的外袍,边穿着边出了门。不由探究道:“你回来后还刻意换了衣裳?” 詹玄羽没想到,林傲梅那会病得迷糊,竟还记得清楚他的衣裳不同了。 璃王备的衣服也是雪色的长袍,只是肩领处多了几处金线勾勒的如意图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但林傲梅看出来了! 是不是证明,她也一直不知不觉的在注意他? 詹玄羽心中暗暗窃喜,却也在想着如何遮掩过去,故作不在意的道:“宫里人多,沾了污秽,便换了。” 他素来有些许洁癖,林傲梅自然也信了。 不过,她还病着,嗓子针刺一般,偶尔还得咳几声,他倒丝毫不怕过了病气,直接坐在软塌尾端。 詹玄羽知道林傲梅出声说话不太舒服,所以,大部分是他在说着,她在听着。 她说对魔骰挺有兴趣,他虽没见过那七阶的,却着人搬了桌案来,画了三阶的给她看,并给她讲解其中的玄妙。 二人一侧卧,一端坐,林傲梅还有些头重脚轻,脑子混沌,给她讲解的是詹玄羽,她也不愿费脑子去思考,全程都听懂了,却也全程迷糊不动脑,不懂就问,也不想,只把詹玄羽气笑了:“都说师父引进门,修行靠个人,我这是把你捧上天了阿!” 不知不觉间,巳时已过,林傲梅中途喝了药后,便又迷迷糊糊睡去。 詹玄羽也没走,就在旁边陪着她,为避免阳光太烈晃到了她,便坐到了她身侧替她掩着。 林傲梅睡得安稳,詹玄羽便是翻着书页,都唯恐惊扰了她。而且,他的心思,竟也没办法放在书上…… 手里作势拿着书,眸光却是端详着林傲梅。 嗯,他的小狐狸,不过金钗之年,却已出落得这般倾国倾城貌,秀色掩古今…… 守在外头的无霄跑进来,尚未跑近,就被詹玄羽立刻伸手制止。 无霄很是机灵,蹑手蹑脚的放轻脚步才走进来,附在詹玄羽身侧,耳语禀道:“主子,柒芷公主她们进府来了!” 柒芷公主身份高,府里的护卫小厮自然不敢拦她。上次,是怕林傲梅假伤之事传开,打草惊蛇,詹玄羽才下了命令要影卫出马拦着。 詹玄羽起身挪远了一些,才问:“她们?还有谁?” “秦家小姐和肖家小姐。”说了您也不认识……这后半句,无霄也只敢在心里嘀咕。 詹玄羽煞有其事的回想了一下,果然没想起来秦家小姐是谁。不过肖家小姐…… 动作挺快的。 詹玄羽眉眼微寒,若真是跟傲梅有交情来探望,这次便也罢了。若是对傲梅心存利用,欲刻意接近从而肖想什么,那就没法客气了! 詹玄羽称不上阅女无数,但太多女子为接近他而不择手段,藏着的是什么心思,他基本一目了然。 唉,要不然怎么说这小狐狸,最深得他心,却最不识抬举呢? 如此想着,但看向林傲梅的眸光中,却是满目欣然,道不出的柔情蜜意。 无霄忙垂着首,他家主子,是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对云木郡主有非分之想?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吃醋了吗 詹玄羽不愿旁人扰了林傲梅休息,便吩咐无霄道:“拦着。” 无霄苦着一张脸:“主子,上次已经硬拦过柒芷公主一次……” “你能拦第一次,便能拦第二次。”詹玄羽伸手拍了拍无霄的肩膀,以示鼓励。 无霄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但柒芷公主又岂是吃素的,上次被拦了一次,她急着回宫也没计较了,这次还拦?不可忍! 长鞭呼啸而来,无霄也只能躲着,哪里敢朝柒芷公主动手。 柒芷公主很快便大摇大摆的进了云木·晴苑,秦墨雨和肖清潋则忐忑不安的跟着。 詹玄羽听到了声音,知道柒芷公主来意已决,若硬拦着不让她进来,闹出的动静怕是更大,便也作罢了。 自从明确自己的心意,詹玄羽便素来不在别人面前掩饰他对林傲梅的偏爱和护犊。男女之意也好,兄妹之情也罢。 “要见她就安静,她不舒服,正在休息。”詹玄羽拦在院门,面无表情叮嘱了一声,才让她们进了庭院。 柒芷公主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从上次,她就察觉这表哥对林傲梅不同寻常的关怀备至,且无微不至。 果然,表妹和义妹,虽一字之差,但是,比不了比不了! 秦墨雨和肖清潋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心中的讶然惊诧还是难以消释。 二人面对詹玄羽,皆是不敢多言多语的。唯有柒芷公主憋得可劲儿难受,如坐针毡。巴望着林傲梅赶紧醒来。 若在寻时,林傲梅早该醒了。但今日身子不爽利,药里也有助眠的成分,导致林傲梅睡得格外昏沉。 詹玄羽察觉到肖清潋含情脉脉却又躲躲闪闪的眼神,他很不喜欢这种目光,特别是当着林傲梅的面。便坦荡的迎上,寒光乍现的眸中不乏警告。 柒芷公主和秦墨雨皆低着头,百无聊赖,并没察觉。 肖清潋被这冰冷的眸光看得一惊,不由得心下一紧,登时止不住的轻咳。 察觉到詹玄羽的脸色越发冷凝,肖清潋手中的帕子紧紧捂着嘴,却还是控制不住越发绵密的咳嗽心颤。 就在詹玄羽忍不住欲起身将她扔出去时,林傲梅悠悠转醒,下意识拉住了气场寒冽的他:“做什么去?” 詹玄羽脸色冷凝,寒意渗人,饶是柒芷公主也被吓得不轻,只觉若非林傲梅及时拉住了,他便要动手开杀了。 好在听到林傲梅的声音,他顿时收敛了周身戾气,化作了满满的柔情:“被吵醒了吗?” 林傲梅摇摇头:“睡太久,反倒乏力了。你也不叫醒我。”看到柒芷公主三人,林傲梅立刻便下了榻:“公主,雨儿,肖姐姐,你们怎么来了?也不叫醒我。” 我倒是想啊,但我不敢……柒芷公主心中嘀咕,却只道:“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你在休息,自然不好打扰。” “说的哪里话?”林傲梅不由吃惊道,瞥见三人都只坐在圈椅上,竟连盏茶都没人奉,不由蹙眉道:“苑中的丫鬟何时这般不懂规矩了,待客之道是如此吗?” 詹玄羽轻咳了一声,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警告,便道:“明天我给你换一批……” 林傲梅满是狐疑的望了詹玄羽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在丫鬟还是机灵的,忙三三两两摆了茶案,上了香茶。 “傲梅,你身子无碍?”柒芷公主总算熬到头,可以说话了。 “已无大碍,劳烦公主和二位姐姐记挂了。”林傲梅见詹玄羽居然也在一旁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怪不得秦墨雨和肖清潋皆是一副屏气凝神的拘谨模样。 秦墨雨是真对这喜怒无常的羽世子满是畏惧之心,而肖清潋,却是被适才冰冷寒冽的眼神伤得心如刀绞,无心言谈。 她垂首低迷,林傲梅知她素来身子病弱,怕她是坐久了不舒服,便关切问道:“肖姐姐,可有不适吗?” 柒芷公主和秦墨雨来探望还好说,但肖清潋和林傲梅不过上次的一面之缘,算不上熟络,竟也特地过来探视。林傲梅不免更加感念周全些。 肖清潋恍然回神,抬起头却抑制不住的泪眼汪汪,病若西子,娇弱可人:“我、我没事的……” 犹抱着三分希冀和勇气望向詹玄羽,见他脸色不复方才冰冷,肖清潋这才稍安,终是忍不住关切搭话道:“世子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处理上药?” 怎料此话一出,詹玄羽脸色瞬变,冷若冰霜,咬牙切齿。 该死的!这女人该死的! 除了林傲梅,无人知道他骤然变脸的原因。 肖清潋顿觉自己开错了口,却尚不明所以,看着詹玄羽只吓得差点掉泪。 林傲梅却是脸色未变,反倒带着丝盈盈的浅笑,淡然若素:“哦?世子伤了吗?伤在何处?伤势如何了?” 即便没看他,詹玄羽也知道这是在问他,不由心虚的咽了咽喉:“无碍、无碍……” “伤在背上?”手能写,脚能走,能坐亦能站,林傲梅排除部分,一语中的。 詹玄羽顾不得将肖清潋扔出去了,只笑容满面的朝林傲梅道:“小伤罢了,真无碍……嘶!” 詹玄羽话未说完,就被林傲梅一掌按到了背上,顿时背肌一僵,猝不及防嘶出了声。 柒芷公主三人看得寒毛倒竖:云木这是在拔老虎须阿!下手忒狠了! 而令三人更惊掉下巴的是,詹玄羽被林傲梅暗算了一把,竟也不怒,仍是笑脸嘻嘻的朝她解释,不遗余力:“我上过药的,五十仗刑而已,真的不严重,我在太医院就处理过了。你别担心……” “我几时说担心你了?”林傲梅语气冷不伶仃,平淡至极,竟无法听出是真是假,虚实难辨。 完了完了,小丫头都气得说反话了! 詹玄羽对肖清潋记恨得咬牙切齿,对上林傲梅平淡如水的脸色却又怂了,手轻搭着她的双肩,宠溺非常:“你听我解释阿!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真的!我想过后你身子好点了就跟你说的,真的,我发誓!” 这倒是实话,詹玄羽此次受罚,便是因为上次设计詹玄耀之事,被夕幻拿来做文章,伤及国本颜面,这才被皇帝责罚。 其实也不算责罚,只算是个小教训,皇帝要他记着万事有所不能触的底线而已。 而詹玄羽又哪里是不知,当初会设计云香居的事,主要还是为了林傲梅。而今他又因此事被刑罚,林傲梅若知晓,必定感动得无以复加,心疼关怀于他。 他本打算等林傲梅身子大好,再“无意间”透露给她知道。到时候,林傲梅便会知道他为了她所付出的苦心。 如此想想就觉得开心的事,詹玄羽怎么会真的瞒得彻底。不过是怕现今林傲梅身子不好,怕她涂添担忧。 他是那样真挚深情的喜欢着林傲梅,愿意为她无怨无悔的去做任何事。即便她现在还不明确心意,亦无法给他回应,他也甘之如饴。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选择默默付出,他得让她知道! 他真的是有计划的!要一点一点的渗透,一点一点的感动,一点一点的让她知道他的真心,一点一点的让她学会依赖他! 而这一切美好的计划,全被这个姓肖的蠢货搞砸了! 詹玄羽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等哄好了林傲梅,谁也别拦他,他非要去砸了那威沛候府不可! 刚见识过他在殿前能言善辩,口若悬河,此时见他面对林傲梅,这焦急万状却苍白无力,口齿笨拙的解释,柒芷公主三人也不禁瞠目结舌。 林傲梅其实不清楚自己莫名的怒气从何而来。 大概是,詹玄羽故意欺瞒了她;又或者是,肖清潋居然清楚知晓他的伤势,说来探她,先开口问的却是詹玄羽的伤势,柒芷公主和秦墨雨或许没想那么多,但在林傲梅看来,肖清潋的心思却已昭然若揭。 她不知自己在恼什么,可是,就是很不爽快,心中压抑。 若在往时,林傲梅气归气,也会注意身份的差别,必不会在外人面前和詹玄羽这般失了分寸。 可是今天,当着肖清潋,她却不想了。就是不想,没有道理,毫不讲理。 “听到了吗?天雷滚滚的声音。”林傲梅知道肖清潋正看着,便故意甩开詹玄羽,挤兑道。 詹玄羽听弦歌而知雅意,忍不住笑道:“听到了,但劈的不是我,可以证明我对你发的誓一定是真的!” 这厮的脑子果然转得很快,林傲梅隐带笑意:“世子这些天还是别出门的好,天雷无眼躲着点。” 詹玄羽耍赖的特性毫不遮掩:“你这是担心我吗?行阿,我听你的,这些天不出门了。” 他虽说得玩笑,却能辨出几分真,但林傲梅却故意道:“谎话说多的人,果然是能面不改色的。” 詹玄羽看出她怒意消散,却仍故意调侃揪着不放,哭笑不得:“我错了我错了,郡主您美人不计小人过,宽宏大量饶了我!” 他的小狐狸,怎么连恼起来时挤兑人都这么可爱呢! 柒芷公主目不转睛,秦墨雨难以置信,肖清潋暗自伤神。神色各异,皆难掩惊诧。 “咳!看够了吗?柒芷公主是不是该回宫了,嗯?”詹玄羽对其它人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和脸色,尤其是现在,对肖清潋已经从无感升级到了排斥。 肖清潋已经听出了詹玄羽适才骤然变脸的原因。原来,他怕云木郡主担心,故意隐瞒了伤势,而她却阴差阳错的揭穿了他。 肖清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随着柒芷公主和秦墨雨出了璃王府的。柒芷公主本身跟二人没有多深的交情,正在前头自言自语的喋喋不休,丝毫没察觉到肖清潋的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但秦墨雨和肖清潋感情要好,适才在王府里,秦墨雨就已经察觉肖清潋的不对劲,也大胆猜测出了一二。 直到送柒芷公主坐上轿辇回了宫,秦墨雨才道:“清潋,你适才失态了。你对羽世子……” 肖清潋羞于启齿,却又说不出谎话,想起方才,泪水顿时盈眶,将落未落,急忙以帕掩脸,落荒而逃。 秦墨雨也不追,这种情况,肖清潋定然不想见人的。只能让她自己冷静。 柒芷公主三人离去后,林傲梅还没有追问,詹玄羽便已经很有眼力见的把事情都告诉了林傲梅。 “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出云的丑事真传到夕幻去,也怕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就不知是单纯针对大皇子的,还是意欲扫出云的脸面。”林傲梅听到詹玄羽是因为这事受了罚,自然一点性子都不敢有了。 直说起来这件事也大部分是因她而起,拐着弯说起来,詹玄羽便是因她被罚。 亏他适才还好声好气跟她解释。 脾气真心太好…… 也可能,是只对她一人脾气好。 林傲梅可没忘,肖清潋说错话时,他的阴鹜和冷沉。 “说来说去,还是田氏一族太废物,只懂在京城里掩人耳目,还把云香居改成了宴宾楼,在外却让此事泄露了千里之外,实在是愚蠢至极。”詹玄羽对田氏嗤之以鼻,虽然不排除有人故意泄露,从中作梗。 “伤口确定无碍了吗?用不用让白嬷嬷再帮你处理一下?”林傲梅适才在气头上,虽没下狠手,但也着实使了劲儿的。 詹玄羽扬眉斜睨了她一眼,唇畔含着一抹笑意:“也不知道刚刚是哪个狠心的下了死手?” 林傲梅心虚假咳了一声,眼神躲闪,故意不去看他:“还能耍嘴皮子,看来是真的无碍。” “嗯,无碍。”詹玄羽笑得绚烂,点头道。 他的笑容纯粹明净,如那松间明月,石上清泉。他的眼眸明亮极了,突然悠悠低唤了她一声:“云木——” 林傲梅有意躲闪他的眸光,翻着书,故作漫不经心:“嗯?” “你不必因为其它人恼我的。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唯你而已。”詹玄羽以手撑颔,说话时,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肯定。眼中除了林傲梅,似乎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适才林傲梅气头上,詹玄羽一心解释和哄她,并无多想。但是稍后回神了来,便也有几分察觉,林傲梅的怒气何来。 或许,实有几分他欺瞒的恼意。但是,未尝便没有几分醋意。若是没有,以林傲梅内敛沉寂的性子,绝不会在他人面前跟他摆脸色甩脸子。 她定是醋了! 为他醋了! 得了这一认知,詹玄羽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所以,导致他此刻眉飞色舞,目光灼灼的望着林傲梅,完全收敛不住。 原来,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捂住嘴不说,也是会从眼睛里,从笑容里跑出来的。藏也藏不住。 林傲梅知道詹玄羽为何会突然煽情起来,她亦是心乱如麻。詹玄羽察觉出了,她自己又何尝察觉不出。 她是吃醋吗?她喜欢詹玄羽吗? 她不知道。 只是,刚刚那一刻,她真的恼了。但,却不是那种被欺骗怒火中烧的恼,也不是那种被背叛想报仇雪恨的恼。 而是一种别样的、微妙的情绪。就像是,有些小性子按捺不下想闹腾,有些小脾气想宣泄出来让他着急解释,又有些想宣誓主权,不愿让人对他抱有什么觑觎。 第二百一十七章 琉璃彩凤 “父王曾问我,对你情感几何。”詹玄羽身子倚正了些,撑着颔,声韵清澈绵长,魔音般在不觉间便晕染缠绕开来:“我说,你之于我,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林傲梅气息微微紊乱,不知作何反应,一时无话。 詹玄羽也不急,就那样绻绵温柔的望着她。看她明显心绪不稳,眼神飘忽,却还故作自若无视的翻书,詹玄羽笑容更是洋溢。 林傲梅不知静默了多久,詹玄羽也不知看着她多久,眸光熠熠生辉。林傲梅被他盯得无奈,放下书:“说话便说话,你一直盯着我做甚?” “你长得好看阿!”詹玄羽脱口而出。 “油嘴滑舌。”林傲梅不再管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詹玄羽神情认真,轻声细语:“你可以不回应我的,但要信我。” 他自认平日里能说会道,偶尔性子使然,也确实故意油嘴滑舌,但遇上林傲梅,他的语言能力,已经匮乏得无法再匮乏了。但就是这极度匮乏的语言,却字字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情感。 “我无法回应你,但我没有不信你。”这是林傲梅第一次,将心中对詹玄羽的态度说出来。 人阿,在经过最悲惨黑暗的情感之后,总是心有余悸的。她虽无法再去接受,但是,不代表她不信。至于得多久才能接受,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一辈子,可能更久。 她无法回应,也不会要求詹玄羽去等。如果有一天,詹玄羽改了心意,他依旧是她的好友,是她的恩人,是她今生,心中少数在意的人。永远不会变。 这些话,林傲梅都没有说,但她看到,就那一句“没有不信”,詹玄羽笑得偷偷把脸都埋进了臂弯里。 这人……好生幼稚好哄! 林傲梅精神好了些,觉着思绪清明,便研看了詹玄羽适才所画的三阶魔骰。 其中玄机,詹玄羽讲解得十分透彻,林傲梅消化之后,便不觉得多难理解。倒是对安夜翔上贡的那七阶魔骰有了极大的兴趣。 二人也是闲着,詹玄羽便遣了影卫进宫去,将七阶魔骰带了来。 “主子,圣上说,您既借了魔骰,便得破解了它。趁着养伤,好好钻研。”无霄带回七阶魔骰的同时,也将皇帝的话原封不动的传回来。 “老贼头。”詹玄羽嗤之以鼻。 林傲梅不清楚詹玄羽同皇帝之间的相处方式,只以为他是被杖责了心中不爽发的牢骚。 这话在这里说还没什么,若被旁的有心人听了去,那事情便可大可小的。 不过,詹玄羽并非真的口无遮拦之人,林傲梅倒也不至于出声提醒他。 侧目端详着被詹玄羽拿在手上的七阶魔骰,只见他随意转了几转,道:“这七阶魔骰的解法,同三阶魔骰的解法并不相逆。” “你可解得?”那七阶魔骰不知是用各种木材所制,泛着淡淡的木香味儿。表面打磨得光滑,图案雕刻的纹路亦是清晰精致。 “怕是真得耗些心神。”詹玄羽全神贯注着,修长的手指在七阶魔骰上轻挪慢捻,偶尔才转动几下,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林傲梅不好出声打扰他,那七阶魔骰足有男子两个巴掌那么大,她即便拿着,怕是转动起来都费劲。 单外观上,七阶魔骰看起来并不繁琐,但要使那些小方块可以随意转动而不散开,不仅是个机械难题,更牵涉到木制的轴心,基座和榫头等,工程委实不易。 詹玄羽解得认真,他的手指修长灵动,线条均匀,即便最简单的动作,由这双手做出来,也有着说不出的美感,赏心悦目。 直至未时已过,詹玄羽思绪翻飞,还没有要入宫赴四国宴的意思,林傲梅这才不得不打断他:“你还不进宫去吗?” 詹玄羽头未抬,手亦未顿:“天雷无眼,你要我躲着点的。” “既怕天雷,想必发的誓定不是什么真话。” “啧,真是不懂我的苦心。”随着詹玄羽的一次转动,顶面的十字部分,明显图案相符还原了。 林傲梅眼神一亮:“这图案……” “怎么了?”詹玄羽讶异于林傲梅的反应。这就被他帅到了?不应该。 只有十字的部分,图案并未完全呈现,林傲梅只觉有些眼熟,却无法确切肯定:“没什么。” “你一起去吗?”七阶魔骰虽未完全解开,但也刚好告一段落,詹玄羽便问林傲梅道。 得亏林傲梅听得出他在问什么,回想前世的四国宴上,平静顺利,并无发生什么值得谈资的事:“不去。宫中人多,怕过了病气。” 詹玄羽对林傲梅敷衍的借口心知肚明,笑道:“没兴趣的话,不去便不去,刚好我也不想去。” “哪里是没兴趣,我分明是怕过了病气,冒犯了贵人。”林傲梅剜了一眼瞎说大实话的詹玄羽,拒不承认她当真是觉得太过繁琐无趣所以没兴趣去。 “那咱俩就算同病相怜,我背部见血,进宫还冒犯了,也去不得。”詹玄羽复拿起桌上的七阶魔骰,既然不去了,那就继续解。 林傲梅对那眼熟的图案也颇有些在意,很快便被引回了心神。二人对四国宴,皆是不上心。 天色将晚,那七阶魔骰看着没差多少了,却到月桂东升,挂了枝头,都还没有完全解开。 詹玄羽转动魔骰的速度越发快速流畅,得心应手。却因步骤繁琐,入鬓长眉久久紧锁。 最后一次转动的契合,魔骰六个面奇迹般的还了原:“总算解了,安夜翔真是闲的,费这么大心力搞这玩意儿。” 若师父他老人家还在,指不定真会夸赞几句。但詹玄羽因为这东西耗费心神,也没觉有多高的成就感,便更觉得安夜翔是闲得慌。 好在林傲梅看起来很感兴趣,詹玄羽也就不介意再多玩玩。 “给我看看。”林傲梅对魔骰的玄机有一定的兴趣,但她此时更心心念念的,是魔骰上的图案。 詹玄羽将魔骰递给了林傲梅,只一眼,林傲梅更是有九成的肯定:“应该没错,不,一定没错!可是为什么,会刻上这个图案……” “嗯?”詹玄羽分不清林傲梅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说话,但见她神情,便知林傲梅是察觉了什么乾坤:“魔骰上的图案有问题吗?” 林傲梅将魔骰其中一个面亮给詹玄羽看,道:“这个图案,是琉璃彩凤。一模一样。” “琉璃彩凤?”詹玄羽知道,在黎家,有一幻彩琉璃制成的琉璃彩凤,是当年黎芊芊出嫁的嫁妆。但黎家在时,处事低调不喜张扬,这琉璃彩凤具体长什么样,倒极少有世人亲眼目睹。为何北辰会知道,还镌刻在魔骰上。 “其他面上的图案,可有什么关联吗?”林傲梅仔细打量了其他五个面的图案,问詹玄羽道。 “我亦认不全,但这玉玺和这金缕衣,倒很像我曾在皇室典籍之中看过的和阗羊脂玉玺还有金缕玉衣。”詹玄羽端详着魔骰上的图案,只见那图镌刻得细节清晰,非亲眼所见者,断无法镌刻临摹得这般清楚,蹙眉道:“这就怪了,即便是皇室的典籍之中,也只有粗略的图文简介,并无过多细节赘言。且这两件宝物流落已久,安夜翔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只是巧合? 不,詹玄羽并不这么觉得,林傲梅亦然。 若非林傲梅对琉璃彩凤过于熟悉,也不会如此敏锐的察觉魔骰上的图案。 到底非实物,只是镌刻上去的图案,再精美罕见,也只是为了要区别魔骰的六个面而已,不会有人刻意去追究图案的出处。 “这事,怕是只有北辰太子这个当事人清楚了。”林傲梅有个念头,安夜翔能在没有琉璃彩凤在手的情况下,精确镌刻出琉璃彩凤的模样,是否说明,此人对琉璃彩凤相当熟悉。那么,他又是否知道,琉璃彩凤内里藏着的秘密? 可是,上辈子,林芙蓉嫁给了夕幻太子武蓝寂为妃,同北辰国并无交集,怎的这琉璃彩凤,却似乎同北辰有关系? 信息太少,林傲梅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詹玄羽敏锐的觉察到林傲梅又有了万千思绪,也知道琉璃彩凤曾在傲梅阁遭窃,其中怕是道行匪浅。 “就是不知怎么了,才百思不得其解。我只知道,那琉璃彩凤藏有大秘密,藏着我至今寻不到的大秘密,与杜家脱不了干系的秘密。”林傲梅不知道,詹玄羽对琉璃彩凤的来历知道多少。 “琉璃彩凤是芊姨,也就是你娘亲出嫁那会儿,黎国公亲自给备的嫁妆。从那时起,才被少数人知悉的。在此之前,并无在出云有什么风声,甚至,无人知道黎国公是何时何地得来的这琉璃彩凤。”詹玄羽娓娓道来,如此一说,更觉怪异之处甚多。 同为幻彩琉璃所制成的九龙吐珠玉佩和百凤朝阳手钏,乃出云国帝后之物,古籍倒是有记载个七七八八。而唯独琉璃彩凤的出处和详情,书籍流传记载下来的,几乎没有。对琉璃彩凤的了解,仅限于少数人的口口相传。 自黎国公将琉璃彩凤作为陪嫁嫁妆给了黎芊芊后,黎家有一琉璃彩凤的事,在出云便不是什么秘密。可即便琉璃彩凤是稀世珍宝,世人也对此知之甚少。 黎家向来低调,当年对琉璃彩凤一事,却是如此不避讳,想来其中也有端倪。 “等寻到时机,我去找安夜翔探探。”不过以自己和安夜翔的关系,能探出多少,詹玄羽不太好说。 唯今也只能如此,眼下七阶魔骰虽解,但也该计较,该由何人来“解”,方能让事情更加有利。 詹玄羽的风头,在出云本就无二了,不在乎多这一次或少这一次,所以,詹玄羽并不打算自己出面。因为,有比他更适合出面的人。 “无霄!”詹玄羽唤了无霄进来,问道:“玄辉那边情况如何?” 无霄方接到消息不久,忙禀道:“主子,五皇子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明儿傍晚时分,大概就能抵达京都。” “果然还是被绊住了。”这尚在詹玄羽意料之中,田氏一族的手果然很伸得很长:“你手上事务交接给无笙,即刻带上二队的所有影卫寻过去同五皇子会合。” 越是离城近,田氏一族的势力范围越广,詹玄辉自己的人马不少,但终归有备无患。 詹玄羽当下吩咐的事,按道理该是极为隐蔽之事,却给了林傲梅一种过于正常的错觉。 因为,单凭詹玄羽的这几个吩咐,便能确切的看出许多消息。 例如,詹玄羽在帮詹玄辉。 甚者,詹玄羽要将解开七阶魔骰的功劳让给詹玄辉。 更甚者,詹玄羽是打算……扶持詹玄辉上位? 林傲梅被这念头惊了一瞬,上辈子,五皇子詹玄辉,是这几个成年皇子之中最低调闲散的一个。犹记得,他早早便被封了王,远离京都去了封地。 现在,詹玄启和詹玄濋大势早失,詹玄耀声名狼藉,此消彼长,这辈子的詹玄辉,怕是非凡了。若还真能得詹玄羽的看好相助,想来更是如虎添翼。 心里有数,林傲梅却并不多问。这辈子,她不会再涉及党争,不会再卷入朝局,只要不是詹玄启,谁当皇帝,都与她无关。 上辈子的四国宴风平浪静,宾主尽欢,所以林傲梅兴致缺缺。殊料,天意难测,这辈子的四国宴上,却又生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谈。 这笑谈,还是璃王回府之后,当做闲话说来听趣的。 今晚的四国宴上,武蓝寂喝多了酒,在宫中丢失了戴在手上的袖甲。 据他自己所说,夕幻国的名门贵子,自小都会在腕上佩戴袖甲,非父母妻儿,不可随意触碰。 而好巧不巧,武蓝寂酒意微醺间,在宫中遗失了腕上的蛇枫袖甲。 更好巧不巧,这代表夕幻皇室的蛇枫袖甲,被不明所以的杜妙颜给捡到了。 之后的事态发展,可想而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歆舞公主 杜妙颜和出云二皇子詹玄启,确实是有婚约在身的。只不过,詹玄启在众皇子中非嫡非长,才气平平,这桩婚约虽久,但杜妙颜年纪未到,杜家的态度素来又不冷不热,极少提及。若非此次出了武蓝寂这一桩事出来,倒是有不少人已经对这婚约之事忘却脑后,毫无印象了。 眼下,武蓝寂诚心求娶杜妙颜,詹玄启又尚在禁足之期,无人会顾及他的心思,只思量着两国的颜面与利益。 杜明晦和杜廉清满脸惶恐和出乎意料,却也未在殿中提起詹玄启半句,皇帝自然清楚他们的心思了。 也是,武蓝寂是夕幻国太子,若无意外,他日必登大宝。两相对比,詹玄启母族势力一般,本身在众皇子中又不出彩,如今还获罪,幽闭在了大理寺,前途一片渺茫。 有了杜家人自己的态度,武蓝寂求娶的异常顺利。即便杜妙颜已有了婚约,但男未婚女未嫁,口头婚姻无人提及,便作不得数。 林傲梅莞尔,本以为这辈子没她顶缸,杜妙颜势必要嫁给詹玄启的。如今看来,二人是注定没有夫妻缘分。 “一开始,本王还以为武蓝寂是知道杜妙颜和詹玄启有婚约,所以故意为之,要借此打我出云的脸。但后来看着又不像。且不说这桩婚事当初只是旧年的口头之语,并未到明旨昭告的地步,影响不了什么。且一个巴掌拍不响,那蛇枫袖甲,确实是杜妙颜所捡。只是不知,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猫腻。若真是巧合,倒也是段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佳话美谈。” 璃王本想饮茶,但天色已晚,饮茶无益,被林傲梅制止了。璃王便喜滋滋的捧着水杯喝起水,仿佛这水融入了林傲梅殷切的关怀。 上辈子,武蓝寂的太子妃是林芙蓉,这辈子的太子妃是杜妙颜,换来绕去,都是同杜家有牵扯的人选。其中诡异之处,不得不叫林傲梅多计较了几分。 难道说,杜家和武蓝寂之间,有着某种匪浅的交情,或者共赢的合作? 武蓝寂出于夕幻,即便杜家真和武蓝寂只是单纯的交情匪浅,夕幻和出云一直和平共处便罢了,倘若有朝一日短兵相接,杜家便难逃通敌卖国之嫌。 若因着这顾虑,杜家隐瞒同武蓝寂私下的情谊也无可厚非。 可是,真如此单纯? 怕是不见得! 武蓝寂的太子妃,日后便是夕幻国的国母,地位何其显赫重要,绝不是单纯的交情二字能换得来的。 而能让武蓝寂心甘情愿的求娶,必是因为此桩婚事,能让武蓝寂得到等价的利益。 林傲梅和詹玄羽相视一瞬,在彼此眼中,果然见到了同样的猜测。 璃王也是无时不刻不在注意二人之间的气氛,即便二人眼神交接不过刹那,璃王也敏锐的抓到了,顿时来了精神,侃笑道:“你二人暗送秋波的在打什么哑迷?” 林傲梅无奈嗔睨了一声:“父王,暗送秋波不是这么用的。” 林傲梅有七八分肯定,璃王要么就是猜测到詹玄羽对她的心思了。所以平日里,只要她和詹玄羽同框,或者在她面前提起詹玄羽,璃王说话的语气,才会偶尔的阴阳怪气,字眼也用得暧昧不清,刁钻至极。让人招架不住,又难以较真。 不得不说,詹玄羽的性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而这“蓝”是谁,当下是实锤了。 “那就是眉目传情!”璃王扬着下巴道,姿态幼稚,宛若一老顽童。 詹玄羽突然反驳道:“刚刚我跟云木,只是眉来眼去而已,不能再多了。” “……”林傲梅觉得脑袋又疼了。 虽如此,但她的心境却是轻松惬意的。殊不知,人前温文尔雅,芝兰玉树的璃王,姿肆妄为,邪魅冷佞的羽世子,人后却是这般相处怡然,无拘无束。 “行了。说正事。”林傲梅端正起来,璃王和詹玄羽也收敛了玩心。 “你们二人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璃王何其敏锐,故意调侃是一回事,确实有所觉察又是一回事。 詹玄羽就事论事,先同璃王道:“夕幻的冶铁之术居四国首位,虽矿产资源相对匮乏,但长久以来,军队的战力仍占了极大优势。反之,羌祈国即便资源丰富,但没有冶炼方面的人才,矿产资源亦如废铁,局限性更大。” “这也是夕幻和羌祈多年来暗中较劲不睦的根本缘由。若非有出云和北辰的制衡,夕幻和羌祈怕已开战多年。”璃王心中,其实不免担忧的。担忧着不知哪一天,四国间这微妙的平衡会被打破,战争一触即发。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无道理。 赵松走私军火,璃王是知道的。之所以还留着那赵松,是为了能伺机再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之人。这走私军火的案子,便是璃王让詹玄羽出手追查的。但赵松身后的人,璃王尚不得知。 “天道好轮回,杜明晦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狐狸尾巴早被林芙蓉无意间暴露了,看来是至今不知的,否则哪敢这般肆无忌惮。竟敢让旁人生疑他同武蓝寂的交情匪浅。” 这很好解释,若无牵扯到走私军火的事,旁人这一点点生疑,比起能让杜妙颜成为夕幻太子妃,压根不值一提。 但这下牵扯到了,能衍生的信息就太多了。 杜明晦走私军火,必定是和夕幻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而且这合作对象,十有八九就是武蓝寂。 不过,杜明晦合作的,究竟是武蓝寂个人,还是武蓝寂背后的整个夕幻,目前还无从得知。只是个人已经罪大恶极,若是整个夕幻,那便细思极恐了。 林傲梅发现,璃王和詹玄羽平日里相处,更像是平辈与平辈的氛围,幽默诙谐,风趣间更不难看出,父子二人感情深笃。即便现在遇上正事,詹玄羽和璃王说着事,道着原委,二人也没有上禀下呈,恭敬规矩,皆是有事说事,没事耍贫嘴的态度。 璃王听完詹玄羽的叙述,一个劲的摇头道:“林芙蓉给杜明晦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如今死了一了百了。日后事情败露,不知道杜明晦会不会气得想将这外孙女刨坟鞭尸。” 走私军火一案本就是詹玄羽在负责追查,牵扯到杜明晦,不用多嘱咐也会紧盯调查下去。璃王并未再多叮嘱。 “丫头,你人觉得怎么样,你爹知道你病了,原想来王府看你,但公务繁杂,眼下在宫中还脱不开身,应是来不了了。明天有四国的比武大会,很是热闹有趣,只不过场面喊打喊杀的,你一女孩子家,若不去便也罢了。在府里将养着。” 大朝会期间,节目活动层出不穷。比武大会就是其中之一。 林傲梅觉着身子爽利多了,但喉咙还是极不舒服,便道:“明天再看。” 毕竟装了这么严重的箭伤,还将消息封锁得密不透风,就为了能在大朝会期间伺机找出可疑凶手。可不能让这小小的发热伤风真给耽搁了。 林傲梅在璃王和詹玄羽的叮嘱下,硬是一整晚都在灌水润喉,竟也成效颇好。隔天,便觉声音已恢复了六七成。这才让人去知会璃王和詹玄羽,今日的比武大会,她也确定要去。 璃王一早入了宫,詹玄羽却是个能晚则晚的主儿,顺理成章便过来晴苑候着林傲梅了。 林傲梅毕竟是女子,无公务在身,亦不用急。此时还在里间洗涑宽衣,梳理妆容。 她没有穿郡主朝服,而是穿了件浅紫色的烟罗裙,裙摆轻盈飘逸,腰间系宫绦,压着块碧玉滕花玉佩,清贵华美。鬓上别了支点翠梅花簪,流苏垂坠。手上戴着珠玉手钏,盈盈如水。饰品繁复,她的妆容却是浅淡素雅,周身上下越发相得益彰,层次分明。 詹玄羽细打量着她,趁林傲梅选耳珰时,迅雷不及掩耳的回了趟松竹院,再回晴苑时,身上俨然多佩了块碧玉云纹玉佩,与林傲梅身上滕花的那块,几近雷同。一云一花,不细看还真认不出区别来。 林傲梅最后只选了副最小巧的明月珰,又对镜细看了一下妆容,确无不妥之处,便同詹玄羽一同入了宫。 詹玄羽今日穿着月白色正装,纤尘不染,身姿修长,当真清介如月,贵介如玉,挑剔不出半分瑕疵。 比武大会的擂台设在宫中,入了西华门,外臣皆要下马下轿步行而至。唯内戚方可以软轿代步。其他三国的国戚,诸如安夜翔,武蓝寂等身份尊贵者,亦有宫中轿辇相迎。 按规矩,詹玄羽和林傲梅亦属国戚,但詹玄羽道:“大男子还坐什么轿辇,不赶时间闲庭漫步着去也无妨,赶时间提着轻功过去不是更快,轿辇就是鸡肋而已。” 眼下时间尚早,林傲梅也不喜坐轿辇招摇,二人便绕过园子的小道走去擂台的地点。 比武大会的话,一般将门之后的年轻男子比较感兴趣。女子也有到场的,不过甚少。 远远的,迎面来了两顶华贵轿辇,前护卫,后障扇,前呼后拥,排场华丽花哨。 因是宫中的轿辇,遮掩得并不严实,居中轿辇上的人,单看隐约身形,林傲梅便认出了,那是北辰太子安夜翔。 而后侧的轿辇纱帘微遮,隐隐得见里头的女子身姿袅娜,轻纱覆面遮颜。亦不难猜出,便是北辰公主,安歆舞。 “啧,还是花里胡哨,一点没变。”詹玄羽对安夜翔的排场显然司空见惯,腹诽了一句,却也不走,双手抱臂在原地候着安夜翔。 轿辇渐近,隔着纱帘,安歆舞才不得不信,立于詹玄羽身侧的那人,确实是云木郡主林傲梅。 安歆舞眸色倏然沉凝,轿辇方停,便立即伸手撩开了纱帘。 她直勾勾盯着林傲梅,眸光带着三分探究和明显的不友善。再看到林傲梅同詹玄羽站在一起,男俊女俏,宛如一对璧人,安歆舞的眸中更是瞬间迸射出蓝色的火光一般,狠狠逼视着林傲梅。 林傲梅恍若未觉,眸光沉寂淡然的与她遥遥对视,却又隐晦含着极度无视的色彩。那轻飘飘的淡然无视,仿佛昭示着安歆舞完全不入她的眼。 素闻北辰的歆舞公主,天生异瞳,当年出生时被视为异类,北辰大祭司更是预言其为北辰妖星,北辰皇帝当即着令将尚未满月的歆舞公主活活烧死示众,以避天灾。 与安歆舞一母同胞的安夜翔,当年不过孩提,却在示众大典上,借口要亲自主持火刑,伺机靠近大祭司,在众人始料未及时,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刺死了大祭司。 他手里沾着血,面对质疑谩骂,放声询问:“大祭司若真能预知未来,怎么无法预知自己将死?无法预知我会下杀手?显然所有预言,皆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大祭司按罪当死!” 后续之事,并无详传。但安夜翔的母妃家世显赫,在北辰亦是权势滔天的存在,有了这一开端,自是奋起拥护,或恳求或威胁,不得而知,但最终还是力排众议,保下了安夜翔和安歆舞这对兄妹。 再后来,安夜翔入主东宫,成了北辰太子。且安夜翔如今的太子之位,同武蓝寂那还需得谨慎钻研的太子之位,又差别甚大。 众所周知,北辰皇帝现已权利架空,位同虚设。北辰朝堂皆以安夜翔马首是瞻,生杀予夺,唯其独尊。 据说安夜翔此番离朝来到出云,北辰一应政务,全数交由安夜翔母族的舅舅代为执政,北辰上下莫敢不从不遵,可见安夜翔在北辰的威望。 安歆舞那蕴着蓝色的眼眸,确实漂亮罕见,引得林傲梅不由得又多看了稍许后,才微微倩身行了个半礼:“见过安太子,歆舞公主。” 安夜翔目下无尘,视若无睹,只对詹玄羽道:“羽世子还有闲情逸致来看比武大会?是杖责得太轻了,还是七阶魔骰太容易解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把柄 詹玄羽并不意外安夜翔会知道,无论是出于心中好奇还是出于维护国威,这七阶魔骰早晚会经一遍詹玄羽的手。 “几十大板也值得安太子拿来说事?七阶魔骰比那几十大板,还要不值一提。本世子不答也罢。” “大言不惭,一如往昔。”安夜翔说得沉凝,声线却是清泠。 “花里胡哨,毫无长进。”詹玄羽回怼过去,亦是冷凝如冰。 此话一语双关,只不知说的是安夜翔此时的排场花里胡哨,还是指他的七阶魔骰花里胡哨。 大概都是有的。 见安夜翔说话,安歆舞才敢开口道:“云木郡主,百闻不如一见呢!” 只要不是个聋子,都听得出安歆舞的语气不善,来势汹汹。 “云木孤陋寡闻,倒是未曾听过歆舞公主的名号。想来公主之名,并未能远播。公主芳姿,实在可惜。”林傲梅也不是软柿子,安歆舞意欲无端找茬,她也能先声夺人。 安歆舞脸色一变,透着股子狠佞,绝美的眸子大打折扣:“听闻云木郡主昨儿个还身体不适缺了席,今日还如此伶牙俐齿,小心飞来横祸。” 安歆舞胸有成竹,林傲梅必死无疑,不过是时间问题。对她来说,一个死人的缺席她并不会关注在意。 但昨日和柒芷公主肖清潋等人同在女席,多少有听到些许林傲梅的消息。听闻林傲梅对外宣称是发热伤风,身子不适,故而缺席,安歆舞当时还嗤之以鼻,只道林傲梅要么还没察觉毒发,要么是垂死挣扎。 “飞来横祸?此话何解?”林傲梅心中暗顿,故作迷惑道。 安歆舞嗤笑一声道:“听闻云木郡主前些天在璃王府门前遭了暗箭,这才随口一说罢了。” 此话一出,詹玄羽眉目一凝,方转眸斜睨了一下安歆舞。 “歆舞公主消息真是灵通。只是,当日事情一出,为免大朝会期间节外生枝,人心惶惶,这方圆里,从内至外,均由璃王府护卫立刻封锁了消息。至今无人透露,便连我父王都不知。歆舞公主又是从何得知此消息?” 全面封锁了?这怎么可能? 安歆舞细细回忆了当日的场景。那时林傲梅中箭受伤,詹玄羽大庭广众便呼喊“郡主遇刺,快寻太医”,言语行动可见急切,怎么可能转头便有心思去封锁消息?即便事后想封锁,这事也不可能密不透风了。 她的毒,血液触及者必死无疑。这毒混合在血液中时,即便寻常医者验毒,也很难验得出来有毒性。而一旦伤口愈合,毒性便会由内至外的腐烂全身,那时再察觉到这毒,已经药石无灵。 林傲梅中了暗箭,至今不过几天时间,想来伤口尚未全部愈合,所以毒性还未发作,实属正常。而林傲梅自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口,大难不死,有恃无恐。 因为这般认为,所以,林傲梅对安歆舞来说,已经完全就是一个死人了。说起话来自然少了些顾忌。 只见安歆舞毫不在意的笑笑,并不搭理林傲梅。转头望向了詹玄羽,瞬间变得柔声细语:“歆舞问羽世子安!多年不见,世子越发丰神俊朗,容姿非凡。” “安太子对歆舞公主的教养,就是可以随意不答别人的话?”詹玄羽瞥都不瞥安歆舞一眼,只用着妹不教兄之过的眼神望向安夜翔:“何况,云木是我心尖宠,是我璃王府唯一的郡主!歆舞公主如此作为,未免没教养。” 安歆舞脸色顿时铁青,不止是因为詹玄羽毫不给面子的言辞,更因“心尖宠”那三个字。 “请公主告知,究竟是从何得知此消息?本世子必溯本求源,去把那胆敢阳奉阴违走漏消息的小人灭了。” 詹玄羽眸凝寒意,噬人心魄:如果确定真是这女人出的手,那即便是安夜翔,也保不了她! 歆舞公主一噎,不知詹玄羽心中所想,只觉记忆中那顾盼生姿的眸,此时染了凛冽冰霜,寒意蚀骨。霎时无言以对,有些无措的望了一眼安夜翔。 后者眉目浅然无波,袖手旁观。 “看来,歆舞公主当时在场目睹了。”林傲梅将肩前的发丝往后挽了一挽,淡淡道。 “在场又如何?”安歆舞语气不由急促了些,随后却安下了心来。 无凭无据,一个郡主,还能拿她如何不成?只要没证据是她射的箭,他日林傲梅纵使毒发身死,也不能拿她如何。 一个名头上的义妹,也配站在她心上人的身边?一个官宦之女,也配同她的心上人这般亲密? 该死!单凭此,这云木郡主就该死! “不如何!为了出云和北辰两国安邦,别说歆舞公主只是在场目睹而已,即便是歆舞公主暗箭伤人,本郡主也只能忍气吞声,睁只眼闭只眼了。”林傲梅心中了然,却也不解。 她同安歆舞从未有过交集,安歆舞何以对她有这般大的成见?今日头回见面便出言不善也就算了,竟早在今日之前,安歆舞就已经要对自己下毒手? 这又是哪跟哪的道理? “胡说八道!本公主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会暗箭伤你。你休要污蔑本公主!”安歆舞一甩轿帘,阻隔了视线,视而不见。 林傲梅缓缓往旁让了几步,倩身一礼:“安太子和歆舞公主先请!” 安夜翔微不可见的看了一眼礼数周到无可摘挑的林傲梅,什么也没说,信手一抬,示意抬轿的宫人起辇。 轿辇渐行渐远,林傲梅见詹玄羽面容沉凝,便问他道:“你怎么看?” “八九不离十。虽说你同她确实毫无交集瓜葛,但这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论断。”詹玄羽嗤之以鼻,倒是做梦都没想到安歆舞身上,但她今天的行径,实在可疑。 至少目前为止,安歆舞是嫌疑最大的。 “哦,对了,之前还去给人家当过护花使者来着,怪不得连人家的秉性都清楚。”林傲梅故作焕然大悟的调侃道。 “……”这么倒胃口的挤兑调侃,这小狐狸是在造孽阿! 詹玄羽叹了口气,拉起林傲梅的手腕,边走边道:“胡说八道什么,本来还想叮嘱你离那女人远一点的。她的秉性,北辰无人不知。听闻她手段毒辣,稍有不如意便以残暴无辜为乐。私下里,还修了一座几乎环城的奢华宅院,呃……”詹玄羽顿住,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林傲梅听得认真,四下无人,便没有第一时间甩开詹玄羽的手。听他突然顿住,便追问道:“修宅院做什么?” “无稽之谈,你不听也罢。” “想听。” 詹玄羽拗不过,只得有些难以启齿的靠近,小声同林傲梅耳语道:“养男宠。” 林傲梅打了一个激灵,修建了几乎环城的宅院来养男宠,那这数量,真是堪比后宫佳丽三千了。 林傲梅受到了惊吓,反应不小。如水秋瞳懵懂无解,满是讶然。詹玄羽忍不住“噗嗤”一笑,如实同她解释道:“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罢了。” 不料林傲梅更震惊了:“难不成,还不止养这么多?” “噗哈哈哈!你想哪里去了!”这小狐狸,聪明时是真的聪明,蠢萌时也是真的蠢萌。 詹玄羽的朗声大笑,让林傲梅深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侮辱。 “你觉得,安夜翔手握北辰大权,又民心所向,为什么会这么纵容安歆舞的丧心病狂?仅仅因为那是他妹妹?”詹玄羽拉着林傲梅,满目温柔,扭头望着她问道。 林傲梅醍醐灌顶:“如此看来,这个歆舞公主当真不简单。”想了想又道:“不,那北辰太子恐怕更不简单。” 詹玄羽说,安歆舞的秉性,北辰无人不知。那在北辰,安歆舞必然无时不刻在背负世人异样的目光。 若她秉性当真如此放浪形骸,自然无惧。若她并非如此,却敢承受这舆论和指责,内心实在强大。 “名为兄妹,实际上,安歆舞不过是安夜翔手中的一把利刃,指哪刺哪。环城宅院里的所谓男宠,也都是安夜翔栽培的势力暗桩,统称血卫。”詹玄羽见林傲梅想通了,便告诉她道。 “安夜翔安排得这般隐晦,此事必定是绝密之事,北辰国中都不见得有知晓内情的人,你又是如何得知?”林傲梅从许久前,就知道詹玄羽的情报网相当广阔。但竟不知,他的手还能探听到北辰国去? “这是我和安夜翔对上时的筹码罢了!”詹玄羽道。 “你既有他的筹码,那他可有你的把柄?”林傲梅一语中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詹玄羽还是老实回答道:“那……当然是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同安夜翔既彼此忌惮,又能彼此相安的缘故了。 不过,倒是还有一部分,眼下詹玄羽没有同林傲梅说。毕竟,那一部分是安夜翔的底线,林傲梅知道了,有弊无利。若惹来安夜翔忌惮关注,徒添危险。 林傲梅便觉难以置信了,詹玄羽也会被人抓把柄? 而且,既牵扯到安夜翔势力暗桩这种大秘密,那安夜翔抓住的,明显也是能同这筹码相提并论的大把柄。 詹玄羽能有什么大把柄在安夜翔手上? 林傲梅愁眉紧锁,莫名有些担忧。 詹玄羽自己却是毫不在意,宽慰林傲梅道:“放心,两败俱伤,不至于。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招惹他。我觉得,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如果确定真是安歆舞对傲梅暗中下的杀手,那可就避免不了要招惹了! 后一句,詹玄羽没有说出来,林傲梅却也想到了:“若是如此,那即便真是安歆舞下的手,也只能……” “也必让她拿命来偿!”詹玄羽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那毒他本就在意多年,当年明追暗访无能为力,如今有个苗头,自是要追究到底。 而安歆舞,又是另外一回事。若她真有要伤林傲梅之心,还确实出了手,纵使无关此毒,詹玄羽也不会放过。 林傲梅看着詹玄羽坚定的眸光,那双勾人心魄的眼中,是肆无忌惮,是无所畏惧,是毫不妥协。 她听到他几近无声的说:“敢伤你者,虽远必诛。” 轻飘飘的八个字,若暖流般悄无声息的渗入林傲梅心中。 他真的,维护她至此?即便那天出手的是安歆舞,即便安歆舞是安夜翔的人,即便动了安歆舞会打破和安夜翔之间多年来维持的平衡,詹玄羽也在所不惜? 怔了稍许,林傲梅缓缓道:“尚未定论,再看看,不急。只不过如今看来,这歆舞公主嫌疑最大罢了。我又与她素不相识。”她本不在意是什么公主皇子,但此时倒也希望,但愿不是安歆舞。 要她忍气吞声,她也实在不愿。但顾及到詹玄羽有把柄在安夜翔身上,林傲梅亦不愿轻举妄动。虽说不知究竟是什么把柄,但能和安夜翔血卫势力相提并论的把柄,焉能是小? “八九不离十。”詹玄羽很不想说,但也并非不清楚安歆舞那鬼女人对他的旖旎想法。 他也不想同林傲梅说太多关于安歆舞的事,犯不着让她恶心。 安歆舞,是他见过心理最极端的变态女人! 当年在北辰的大朝会,是他不在意,而今牵扯到傲梅,那便不同了。 笑了笑,詹玄羽越发牵紧了林傲梅,沿着幽静无人的小道往宫内校场而去。 挣脱不开,林傲梅便由了他几分。直到校场外围人渐多的时候,詹玄羽才主动放开了手。 心中窃喜,嘴角上扬:不急,不急,不可急! 林傲梅偷眼看他一本假正经的笑意,无奈摇头。 分道扬镳之后的安歆舞,思前想后终是露了慌,她下了轿辇,移步到安夜翔的轿辇旁,循着轿辇的速度跟在一旁,诺诺颤颤的唤道:“皇兄息怒!请皇兄指点。” 安夜翔闭眼假寐,不为所动。稍许方道:“与孤何干?” 安歆舞却松了口气。 开了口,证明还不会全然的不管她。 第二百二十 比武大会 “求皇兄!”安歆舞定定道。 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所以更清楚此次詹玄羽情绪的不同。怕是当真触到詹玄羽的逆鳞了。若是泄露,不同当年。 想当年,安歆舞暗中虐杀了好几个在北辰大朝会上,对詹玄羽暗送秋波的所谓贵女。 有北辰本国的,也有羌祈献送的美人。羌祈势弱,纵使事后有些怀疑的苗头,无凭无据,亦不敢如何。北辰本国的对上安歆舞,更是无奈她何。 詹玄羽是当年大朝会结束后,才得到的风声。出于好奇,等找到那些被安歆舞虐害的女子时,一个个都已经满目疮痍。 那些女子被安歆舞关在了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窖之中。挖眼,割鼻,断指,在伤口处放了蛆虫,涂了蜂蜜,放了蚂蚁……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甚至还有更难以启齿的腌臜手段。 生不如死,却还用秘药保持着那些人的清醒。 詹玄羽记得,纵使是那些陪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影卫,当年看到那地窖中的场景,都掩目无法直视。 詹玄羽尚不知是何原因导致这些女人的杀身之祸,因为他委实没注意过这些女人,更没注意过她们的眼神曾流连在他身上,才惹来安歆舞的极端虐待。后来也粗略调查了,但结果都是那些被虐女子,同安歆舞素无过节和交集。 但纵使不知原因,詹玄羽也对安歆舞此手段恶心至极。 他命影卫给那些被虐女子一个了断,又雇人安葬了,方才启程回了出云。 他也没想到那些女子只是因为在宴上多看了他两眼,便惹了杀身之祸。更没想过替此出头。他只透漏了消息给羌祈,毕竟那些人之中,除了北辰本国的,就是羌祈进献的。 但羌祈势弱,最后也不了了之。詹玄羽便断没有再去理会,为此兴兵北辰的道理。 说白了,安歆舞就是觉得詹玄羽万事不放在眼里,且自以为隐蔽不留痕迹和证据。 此番被揭了个口子,倒也慌了。且这并不是在北辰,而是在出云。 而她此时对安夜翔的求助,可见还没蠢到底,安夜翔才启唇同她道:“大皇子妃,田思渔。” 安歆舞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露了笑:“谢皇兄!” 安夜翔恍若未闻,不再说话。 方向已经点出来,安歆舞能转圜到哪一步,端看她自己了。安夜翔不会去管。他也想看看,纵使詹玄羽确定是安歆舞,又会怎么做?权衡利弊还是毫不顾忌?真是心尖宠?还是三分情? “去探一下,出云大皇妃目前的情况!”安歆舞身边跟着两个血卫,虽是安夜翔的直属,却也是对安歆舞听命的。 “是!”右侧的血卫领命而去,安歆舞才复上了轿辇跟上前头的安夜翔。 他们到皇宫校场时,便见詹玄羽和林傲梅已经到了。 校场的占地面积极大,寻时唯有皇帝的亲兵部队会在此日常操练。为了这场四国同聚的比武大会,中央的擂台明显重新大规模的修葺一新过,又将观摩席位建在了四周高处,须踏个十来阶方能上去,一来刀枪无眼,避免误伤,二来在高处视线广阔,更看得尽兴清楚。 既是比武大会,也不计较太多文人墨客的规矩。只四方席位区分了四国,并不分男女席。 詹玄羽自然和林傲梅一处,秦墨雨和秦墨枫兄妹亦在一旁。 秦家兄妹面对詹玄羽有些拘束,未免冒犯,只打了招呼后便不多说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傲梅觉着,詹玄羽出现后,周围不期然静了不少。 出云和北辰的席位占据正南正北,遥遥相对,可见北辰,夕幻,羌祈三国使臣都到得差不多了,出云这边皇帝还未到,自然大部分朝臣和皇子公主亦未到,席上人数寥寥无几。 时辰将至,皇帝的御驾才缓缓而至。他的身后,璃王,林箭澜,大皇子,柒芷公主,还有不少林傲梅不太认得的朝臣与三个稚气未脱的小皇子。 这三个小皇子都尚未成年,生母皆是位分低下,没有亲自抚养孩子的资格。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祥瑞宫住着,由宫人看顾。 也因年纪尚小,母族无势,所以少了忌惮和威胁,詹玄耀从不把这几个小皇弟放在眼里。至少目前,还无须过于正视。 众人高呼万岁,声如洪钟。皇帝踏着青石阶上了观摩台,坐定后方大手一挥:“众人免礼!各自落座!” 出云这边的席位上顿时人满为患,好在都有安排周到,出云的观摩台建造得比其他三国宽广了数倍。这也正常。 林傲梅粗略扫了一眼,果然男子居多。女子之中,林傲梅也就同秦墨雨,柒芷公主,大皇妃田思渔三人有些交集,其他的武将之女,可能见过,但没有多深的印象。 林箭澜见林傲梅对他展颜一笑,便知她身子应已大好,顿时稍安。 近日事忙,那日璃王府的人捎来口信,只说林傲梅这段时日暂住璃王府,右相勿念。 林箭澜可不就当场不乐意了。说好的每边住半个月,这才刚回相府几天,还没到时日呢!亏得詹玄羽清楚,还交代了人暗中道明原委,林箭澜出于安全考虑,这才勉强同意。 不日又得知林傲梅病了,可那日是大朝会当天,更是忙得昏头转向。虽然担忧,却也走不开身,也不敢告知孟氏,唯恐她担心。只在见到璃王时急急追问了几句,得知无大碍,林箭澜这才放心了些。 各国挑选的人都已经在擂台下候着,各系着代表自己国色的腰带。出云为蓝,北辰为紫,夕幻为红,羌祈为绿。每一国是三十人,足足也有百来人。詹玄羽告诉林傲梅,这比武大会,上午只当是热闹热闹气氛,下午才是真的重头戏。 想来也是,这么多人,要评出一二三四来,可不得比好几十场。 比武大会的出场顺序也尤为重要。每国三十人之中,立于最前方的二人便默认是指挥使,一般会是压轴出场。出云安排的两名指挥使,分别是镇军大将军和骠骑右将军,皆是不容小觑的大将。 开头第一场,是四国各派一人上擂台,坚持到最后的一人便为本场擂主。 各自不清楚底细,所以第一场都以试探为主,出的人也极为保守藏拙。当然,这是正常的思维,而有没有要反其道而行的,也尚未可知。 战鼓擂,气氛顿时汹涌澎湃了起来。虽说开头还只是看看热闹,但众人也还是挺在意输赢的。毕竟,输多了也不好看。 四人在擂台上拱手作揖,示意点到为止。这一场还只是赤搏,不带兵器。 林傲梅也是第一次看这种比武大会,觉得有趣得很。 只见四人上一刻还在作揖,下一刻铜锣一敲,便奋起扭打在一起。 羌祈一方也是运气背,同北辰一方交手,夕幻一方从中偷袭,羌祈一方躲闪间自个儿绊了一跤,脸先着的地,顿时鼻青脸肿。 好在尚未滚下擂台,但已经让人不忍直视。夕幻一方都懒得看狼狈不堪的羌祈,压根构不成威胁。 出云一方后起而上,同北辰一方拳脚相对,夕幻一方不甘落后,加入战局,三方顿时打得难舍难分。 本难见高下,逐渐却成了北辰夕幻联手二打一的局面,出云一方难敌,体力不支,被北辰一方掀下了擂台。 夕幻一方和北辰一方瞬间反手相对,此时体力都消耗不小,比的就是气力了。 终于,北辰一方被逼到了擂台边缘,眼见已无力反败,那鼻青脸肿一直苟在擂台角落的羌祈突然爆发,趁人不备,从背后一把将体力虚脱的夕幻和北辰双方一起扔下了擂台,完美上演了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出乎意料的结局,尤其是眼看要胜出的夕幻一方,被掀下擂台后都愣了,久久反应不过来。 观摩席上也是瞬间沸腾,羌祈师相朗声大笑承让,皇帝也淡定大方的笑道兵不厌诈。 倒是武蓝寂炸了,跳起身挥手吼道:“布和,上!把那鼻青脸肿的小人给本太子扔下来!” 听詹玄羽说,“布和”在夕幻语中有代表结实强壮的意思。倒也人如其名。 羌祈一方那人的身形本就只算中等,对上夕幻一方本就弱势,再加上现在鼻青脸肿的,似乎显得更弱了。 但所谓海水不可斗量,此人明显藏拙了,在第一轮又压根没费什么力,真和夕幻一方的布和交上手时,竟丝毫不落下风。 数不清打了几个来回,最后竟还是夕幻一方的被羌祈一方掀下了擂台。羌祈席位上顿时锣鼓喧天,欢呼声四起,似乎活生生扫了夕幻两个大耳刮子。 詹玄羽啼笑皆非,靠近林傲梅道:“这倒是有趣!”也聪明! 林傲梅也笑道:“确实!” 二人默契一笑,彼此明了。 羌祈势弱,要在最后胜出,可能性聊胜于无。所以,羌祈选择在一开始便出奇制胜,先搞夕幻一个没脸,后面即便真的垫底,也不至于太无话可说。 有点心思的人都看出来了,所以,出云和北辰这时候都默契的抢在夕幻前面指挥了人上去打擂台。 北辰抢先一步上了人,鼻青脸肿的羌祈壮士功成身退,果然三两下便被抢占了擂主之位。至此,无论后面怎么打,夕幻一方算是无法一雪前耻了。 从这场开始,便是正式的守擂打擂了,可以使兵器,故而招式花样便越发眼花缭乱。 北辰指挥使扔了一把长剑给守擂之人,出云一方也持九环刀上台打擂。 接下来,便陷入了一方守擂一方打擂的循环中,各式兵器武艺层出不穷,气氛越发高涨。 在氛围达到极致时,是出云一方接连守擂三场成功,得以退场休息,可在后面继续出战。 大皇子满面红光的,林傲梅不解,定睛一看,方认出那守擂成功的男子原是田思渊。他不同于寻时的贵公子打扮,此时系着纶巾,怪不得林傲梅一时没认出来。 也是,武状元嘛,出赛也正常。但能守擂三场成功,确实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 田思渊神色自若的领了木牌退出擂台。 眼下,便又是四方各派一人,呈四方夺擂之势。 而这一场各自有武器傍身,很巧北辰和夕幻撞了兵器,都是用的软兵器流星锤。只不过一用单流星,一用双流星。 双方却没有一开始就直面对上,夕幻一方吸取了教训,首当其冲先对上了羌祈一方,不管不顾想先搞死羌祈再说。自然而然,北辰便对上了出云。 众人看得聚精会神,叫好声此起彼伏,秦墨雨的心神却不在赛场上,她看着坐在前头的人移不开眼。 很明显林傲梅也看得入神,而一旁的羽世子,竟在帮她剥着葡萄皮,还一颗颗都插上签子,递给林傲梅。 “这些坚果板栗都极好吃,但你喉咙还没好全,吃不得。”詹玄羽轻声道。 林傲梅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詹玄羽同她说话她也没听见,甚至詹玄羽靠的近些,她都嫌影响了视线,不自觉的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更别提那些剥好的葡萄。 “……”这看得也忒入迷了,这丫头就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 詹玄羽把剥好的葡萄放到林傲梅嘴边,林傲梅这才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吃了。 秦墨雨拉了拉旁边兄长的衣袖,示意他看过去。 秦墨枫虽讶然,倒也没有太大反应,只笑道:“怎么?你也想吃葡萄?” 从上次就已经看出来,羽世子待云木郡主极为宠爱上心,便是亲兄长都不见得能如此。大概是羽世子自小为独子的缘故,所以对待义妹,便也与他人不同了! 赛事越是往后,实力悬殊便越小,胶着的时间也越长。至中场休息时,各国所剩之人也都不过十数左右。暂时领先的是夕幻,还剩十四人。羌祈最少,只余九人。出云和北辰难分伯仲,都是十二人。 能剩下的,都是守得住擂的,可见实力。 第二百二十一章 觐见皇后 巳时已过,众人皆要移步到正阳殿用膳,此非什么特别的宴席,所以除了皇帝朝臣与诸国远客,其他宫外的可以自便。 恭送走了皇帝御驾,詹玄羽毫不犹豫便带林傲梅出宫了。毕竟宫中膳食,再如何便饭,也至少得大鱼大肉,不会清淡。林傲梅初愈,在宫中定是吃不好的。 出了宫门,林傲梅道:“我想回相府一趟。想祖母了。” “行,那走!带你回去。”詹玄羽知道孟氏在林傲梅心上的地位。 “你同我一道回吗?”林傲梅抬眸问道。 寻时没多注意,这会二人同立宫门,周遭空旷无物,詹玄羽比较着林傲梅同自己的身高差距,微讶道:“好像长高了。” “是吗?”林傲梅不在意的道。前世她的身高亦有五尺还多,算不得矮。 这么一打岔,倒也没纠结回相府妥不妥的问题,二人上了马车便往相府去。 林傲梅也未让人特地传信回去,自家祖母,犯不着如此。 孟氏亦是此想法,只是在看到詹玄羽陪同回来时吓了一跳,忙起身相迎:“有劳世子特地送梅儿回来,这丫头也不提前道一声……” 若是在常青院倒也没什么,不过此时孟氏却是在重楼亭。 她最近正好闲得无聊,林箭澜让人在亭中搭了个台子,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过来唱折子戏,眼下孟氏正听得入迷。 林傲梅也不知,听闻孟氏在重楼亭,便赶过来了。 “本就是晚辈要来给老夫人请安,怎敢叨扰老夫人雅兴!您听您的,晚辈陪着就是。”詹玄羽姿态放得低,言语也恭谦,全然不见寻时的散漫慵懒。 “世子言重了!你们从宫中过来,尚未用膳?你们年轻人大概也不兴这折子戏,还是移步别处用膳!”孟氏上次见詹玄羽,还是在自己的寿宴上。 犹记当时这世子面对满席宾客都目下无尘的,举止也散漫姿肆,而今私下见到,竟是文质彬彬,不矜不伐。 “祖母可是嫌梅儿扰了您听戏的雅兴,早知梅儿可就不巴巴赶来了!”林傲梅上前挽着孟氏的臂弯,亲昵娇嗔道。 “你这丫头,倒是长高了?”孟氏些许日子不见林傲梅,更是觉着明显。 “晚辈适才才说云木长高了,眼下老夫人也如此说,看来晚辈没有眼拙!”詹玄羽在孟氏的示意下坐在了桌席另一侧,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到底没听懂。 不过林傲梅问道:“现在吩咐备膳也需要时间,左右也无事,便陪祖母听听戏!等饭食好了再去桂园那边用,可好?” 詹玄羽哪里会说不好,孟氏见詹玄羽没意见,便也应了,吩咐丫鬟去大厨房备膳,这才继续在重楼亭听戏。 林傲梅还好,意在陪孟氏。詹玄羽面上听得一本正经又严肃欣赏,实际眼神放空,脑袋发懵。 这唱的什么?咿咿呀呀的。 林傲梅瞥到他的样子,止不住偷偷忍着笑。孟氏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她自然不会真的认为,羽世子这天之骄子是突然转性,所以变得对她这老婆子恭敬有加。 爱屋及乌罢了! 是了,爱屋及乌! 具体的孟氏尚不清楚,但单这下意识迁就梅儿的举动,便可见羽世子私底下对梅儿,怕是更加宠溺纵容。 至于这心思纯不纯粹,是否只因为兄妹之情,以孟氏阅人无数的直觉,只觉得——难说。 一出折子戏唱完,大厨房那边也忙活得差不多了。孟氏却是听乏了,林傲梅要送孟氏回去小憩,便吩咐把膳食送到常青院那边的食厅去用。 林傲梅伺候完孟氏睡下,都觉着有些饿了,更别说詹玄羽了。 二人食不言的用着膳,方吃没几口,外头便环翠叮当,人未见,声先至:“二姐姐二姐姐!你回来啦!芫儿绣了好久的帕子,拿来给姐姐过目……” 林慕芫刻意躲开屋外的丫鬟婆子,趁人不备便笑容灿烂的小跑进来,娇俏活泼,言语娇憨,似乎才察觉到屋里的詹玄羽,故作惊吓的行礼:“这……世子恕罪,二姐姐恕罪!芫儿失礼冒犯了!” 诚惶诚恐的模样说着二姐姐,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却水波粼粼的望着詹玄羽,当真是让人不忍苛责。 若是其它人,便是真被冒犯了,上门是客,怎样都会回两句不在意的场面话,这事便过了。但詹玄羽显然没有为客的觉悟,又捧起汤盅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道:“确实,有被冒犯到。” 林慕芫顿时一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傲梅巡了林慕芫一眼,只见她穿着嫩粉色的褶裙,外罩同色纱衣,腰间打着繁复的锦簇蝴蝶腰带,梳着娇俏的双鬟,珠钗亦是精致,妆容浅淡,搭配得宜,明显是好生打扮过的。 怀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林傲梅到底没好意思当着詹玄羽的面直说,只道:“回去闭门思过,慕芫斋的教习嬷嬷罚一个月月俸。你小小年纪,还是别有什么不该的心思为好。芙蓉苑那边的教训,要谨记。” “二姐姐怎可一言不问便冤枉芫儿?芫儿对二姐姐倾慕仰赖,二姐姐纵使不喜芫儿,也不能拿那等不知羞耻的同芫儿相提并论,委实诛心了……”说到最后,竟是呜呜咽咽的委屈哭了起来。 这所谓不知羞耻的,自然是指林芙蓉。 她就是要让羽世子看到,二姐姐仗着身份,对自己这个幼妹是怎样的苛刻薄情,言辞羞辱! 若是其它人在,林傲梅不免要好生应对一番,以免留下话柄让人诟病。但她实在烦透了在詹玄羽面前还要做戏,琼鼻一蹙,银箸磕在了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滚出去!” 林慕芫身子一颤,不敢相信林傲梅在詹玄羽面前就敢直接这般作态,即便在祖母和爹爹面前,二姐姐都会顾及着几分,更别提外人在场。所以她才敢拼着被责罚也要来露脸,只要能入了羽世子的眼,什么责罚划不来? 可眼下,二姐态度强硬直接,羽世子更是直说确实冒犯,二人都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她完全下不来台了。 银箸磕到桌上,一支滚着掉下了桌面,詹玄羽伸手接住,见林傲梅染了怒容,便笑哄她道:“出息!拿筷子置什么气?不若唤人拖出去赏顿板子便罢。” 夹了些萝卜丝到林傲梅碗里,凛眸一掀斜睨着林慕芫:“还不滚,是要一起吃饭吗?” 若是在璃王府,詹玄羽二话不说便让影卫把人扔出去了。好在这是相府,詹玄羽不便反客为主,到底收敛些。 林慕芫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绣帕掉落在地都不敢去捡,准备套近乎的那套说辞更是没开到头就胎死腹中。 林傲梅有段时日收不到黎郁之的消息了,心中本就暗暗惦记挂念着。林慕芫又在此时跑到她跟前来生幺蛾子,前世林慕芫对黎郁之那一剑穿心的回忆登时如潮水般再次涌入林傲梅脑海,岂非导火线一般? 直到看不见林慕芫的身影,林傲梅缓了缓呼吸,这才暂平了思绪。 詹玄羽看她发脾气,甚觉好笑。这丫头素日里比谁都沉得住气,怎的这会突然炸毛了?莫不是这庶妹花枝招展的来自己面前弄姿作态,她醋了? 越想越发顺理成章,无懈可击! 詹玄羽乐了,连饭都不觉多吃了两碗! 比武大会的后半场在申时,二人用完膳还悠哉的下了盘棋,这才去了校场。 刚入宫门,便遇一久候的公公垂首迎来,朝詹玄羽和林傲梅见礼后,便端正了身子,目不斜视道:“传皇后娘娘懿旨,请云木郡主至凤藻宫见驾!” 詹玄羽长眉一凝,林傲梅亦是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跪地谢恩。 这公公确实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詹玄羽有一丝印象。众目睽睽下把林傲梅请去凤藻宫,想必皇后不敢动什么手脚。 后宫女眷之地,但凡男眷,非诏不得踏入半步。即便詹玄羽素来姿肆,也从未在此男女大防的地方逾矩过。 “我去校场等你。让无渔随你同去。”詹玄羽同林傲梅想法一致,不觉得皇后会明目张胆的做什么。笋香碧泉机灵,再加上个会武的无渔,应是无碍的。 一旁的公公并无异议,朝詹玄羽行了一礼,才躬身朝林傲梅道:“郡主,奴才为您引路!” “有劳公公!”林傲梅若有似无的眸光落于詹玄羽身上一瞬,随即转开,朝凤藻宫而去。 “无霄,递个消息进去,好生注意着动静。”詹玄羽仍是不怎么放心。 林傲梅一路走着,默默细数自己和皇后之前间接性的交集。 田氏和杜家不合只会牵扯到林芙蓉这个嫡亲外孙女,皇后未必会对自己有成见。但是,林芙蓉和詹玄耀的丑事,皇后再大度明理,也不可能完全不迁怒她这个林芙蓉的嫡妹。 再加上詹玄耀先前曾求娶过她,过后她便被册封了郡主,无疑也是皇帝驳了田氏和詹玄耀的面子。 皇后自然不敢明着怨怼皇帝,那就只能怨怼上她了。 细数桩桩,每一件都是让皇后对她没什么好印象的事。 凤藻宫的宫门华丽辉煌,门上红漆锃亮,肃穆端正。 入了第一道宫门,林傲梅更加谨慎,在皇后寝宫外便依礼参拜:“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候了稍许,才听到有人跑进去通报的声音。 林傲梅循规蹈矩,目不斜视,直到听得一宫女传皇后叫起的声音,方才缓缓起身。 “郡主稍等!”只说稍等,也不说等到几时。林傲梅只能在栏下候立着。 好在林傲梅有先见之明,适才先站在了有木檐遮挡的地方,好歹阴凉些。 前世她为二皇子妃,每逢来请安,皇后的架子端得更大。无缘无故在这烈日炎炎下候上个把时辰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好在今非昔比,皇后也并不逾矩落人口舌,不过一盏茶左右,便传了林傲梅入内。 皇后端坐在偏殿,雍容华贵,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威仪之中倒也委实观之可亲。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金安!” “云木郡主当真好风采!怪道皇上和璃王上心!不必拘礼,起来!来人,赐座!” 林傲梅眸光澄澈,礼数周到的谢恩落座。 她没有过多的诚惶诚恐,只是坦然的做了该做的,你说不出她有多做小伏低,却也指摘不出她哪里不恭敬。似乎理应如此,不会让人心生不悦。 “本宫想目睹云木许久了,今儿心血来潮,云木不会觉得本宫突兀?”皇后笑容可掬,似乎真要同林傲梅家长里短。 “皇后娘娘言重,臣女不敢!”林傲梅眉眼低垂道。 皇后又随口关怀了几句孟氏的身子,随后还命人取了一套青花描金山水茶具道:“素闻孟老夫人是爱茶之人,可巧,本宫前些日子新得了一套青花描金山水的茶具,设计简化新颖,偏颜色过于老成持重,同本宫这凤藻宫的装潢倒显得格格不入,着实可惜。如今想来,赠于孟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林傲梅除了谢恩,自然没有其他选择,至于茶具不茶具的,用精致的紫檀柳木盒装得严实,倒是什么也看不见。 见林傲梅依旧恭敬疏离,心思难辨,皇后不由更加提起了心神。 寻常少女得了传召,忽见国母威仪,要么战战兢兢,拘束扭捏,要么投机取巧,阿谀奉承,如林傲梅这般游刃自如的,不说没有,但着实少见。 虽如此想,皇后面上却是半分想法都不显,笑道:“璃王膝下无女,虽说玄羽也是个孝顺孩子,但儿子终究不如女儿贴心。皇上的眼光,当真是极好的,就连本宫看着云木你,也觉得一见如故。” “……”林傲梅还真不适应,昔日在自己面前总用鼻孔看她的皇后,突然便同她一见如故了起来。 也是,前世虽说是个皇妃,二皇子詹玄启却是母族无势,非嫡非长,平庸无奇,又无浓厚圣眷,皇后自然端着。 如今她一介外臣女,得皇上亲封了郡主,又多了璃王这个义父,皇后理所当然的应该换一种态度对待。 只她一时无所适从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皇后试探 林傲梅仍是淡漠浅笑,面上未见半分受宠若惊,皇后身旁的大宫女见状,打着圆场道:“皇后娘娘亲和宽厚,阖宫上下哪个不知呢?只是这茶具都送了,娘娘顾着说话,倒连一盏香茶都忘记给郡主上了!奴婢僭越,请娘娘恕罪!”说着叩头跪地请罪。 皇后作恍然大悟状:“瞧本宫,险些闹了笑话!起来,着人上茶来!”又朝林傲梅道:“云木可别见怪。” 林傲梅仍道不敢,一时也猜不透皇后想干什么,只心中暗自戒备。 侍茶宫女上茶之际,皇后刚好问了林傲梅一句什么,林傲梅正垂眸答着,一旁却突生了变故。 短短一瞬,无人看到茶盏里的茶是如何洒到林傲梅身上的,就连近身的无渔也挡不住,大部分热茶还是倒在了林傲梅衣袖上,又溅到了衣身和裙摆。 “郡主!”无渔下意识惊呼出声,完蛋! 林傲梅丝毫未顿,恍若未觉,那侍茶宫女在她身旁吓得瑟瑟发抖,跪地俯身,她亦目不斜视,只将皇后的问话答完,方将眼神巡到自己湿透了的衣袖上。 便是皇后,也一时愣住了。若非刚刚亲眼看到,她还真怀疑,那茶水究竟是有没有洒到林傲梅身上。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见林傲梅掸了掸衣袖,忙训斥侍茶宫女:“糊涂东西,怎么做事的!” “娘娘恕罪,郡主恕罪!”侍茶宫女浑身抖得如筛子一般,声音也发颤。 皇后忙关切的询问林傲梅:“可有伤到?” “回娘娘,茶有些烫。且弄湿了衣裙。”入宫所穿的衣裙本就繁琐些,比寻常衣裙要多个一二层,衣身和裙摆还好,衣袖却是整个湿透了。 “把人拖出去,杖责五十,打发去辛者库,永不许入各宫伺候主子!”皇后发了话,立马便有宫人将那侍茶宫女封住嘴拖了出去。 “折春,去备套新的衣裙头面,领郡主到偏殿更衣梳妆,唤郡主的几个贴身丫鬟进来服侍。”皇后三两句话便周到的吩咐好了,林傲梅只得谢恩。 此时近身随侍在林傲梅身旁的只有无渔,毕竟这是凤藻宫,带一个丫鬟还说得过去,再多就不合规矩了。皇后为显大度宽厚,唯恐她不喜生分的丫鬟,特地让碧泉笋香进来伺候。 一国之母,却宽厚亲和,又周到贴心,委实难以让人不心生好感。 大宫女折春亲自去备衣物,另一个大宫女培夏恭敬的引着林傲梅过去偏殿。 无渔紧跟林傲梅其后,不着痕迹的回头望了一眼,很是摸不着头脑。 这是闹哪出? 说皇后有恶意,一杯七八分热的茶水还隔着衣裙也烫不伤人。说皇后没有居心叵测,这茶水洒得也委实碰巧了。 待培夏领着林傲梅出了正殿,皇后执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旁侧的金线帘子微不可见的动了一动,折秋忙上前将帘子拉开,低声道:“皇子妃,可以出来了,人走远了。” 田思渔从帘子后头现了身形:“姑母。” 虽然嫁给了大皇子,但田思渔私下还是没有称皇后为母后的习惯,大多数都叫姑母。皇后多年来也习惯了,只要人前不失礼,私下也没特意去纠正。 “你也看到了,此女性子沉凝,喜怒不形于色,试探不出她什么。”皇后面容不复适才的亲和笑意,淡然道。 田思渔急色道:“可是,无风不起浪,我分明听到消息,林傲梅受了伤,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无风不起浪,难道不是你和她不睦的消息为人所知,才有人故意设计于你?” “可、故意放出这消息给我听到,能意图设计我什么?我若听了不去在意,又能损失什么。” “事实是你在意了,试探了,并没有不在意。” “我……” “行了,你的规矩呢,你阿我阿的,成何体统!”皇后蹙眉,不轻不重的训了两句,对比林傲梅的礼仪周到,谈吐有度,田思渔委实差了些。 “若非水落在你身边伺候着,将事情告知了本宫,难道你不是道听途说之后就冲动行事?入瓮而不自知,本宫平日里对你的教导都哪里去了!”田思渔是皇后的侄女,之前皇后把她当女儿疼,自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去郑重其事的训斥她。 但今非昔比,现在她嫁给了大皇子,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说是更看重也好,要求更高了也好,皇后的态度都不免严苛了些。 田思渔自然也察觉得出个中变化,难免委屈。本来嫁给大皇子就非她所愿…… “宫中是人多口杂,但怎就那么巧,叫你听到了林傲梅藏伤在身的消息?”皇后对这消息的真实性本就存疑,即便试探不出,也不觉得有多大的可信度。 田思渔哑口无言,内心却是不苟同的。 那两个宫女窃窃私语,内容本来是谈论着上午的比武大会。她本不加理会,却再次听到其中一个宫女道:“羽世子跟云木郡主在一起时,同寻时简直判若两人!我当时就站在不远处伺候,看得真切着呢!羽世子还亲手帮郡主剥了葡萄,无微不至的,看得我心都酥了,就生怕被世子察觉我在偷看!”边说着边抑制不住的跺了跺脚,少女怀春一般的语气。 回想上午的比武大会,自己和詹玄耀坐在一处,同林傲梅离得甚远,心神又放在场上的堂兄身上,倒是对宫女所说之事毫无印象。 田思渔不由得凝神细听下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另一宫女压低了声音道:“云木郡主是有伤在身,行动不便!” “这好端端的,郡主怎么会藏着伤?还导致行动不便,这可不是小事!如此说来,怪不得四国宴上,郡主就缺席!说是病了,敢情是伤了?” “谁知道呢!我可只告诉你,别往外传,咱们贱命一条,偶然得知这事,也只当不知道便罢!郡主有意藏着,我们还能揭穿了不成?” “若非那伤的来历见不得人,郡主身份贵重,怎么会刻意隐瞒着!” “哎哟你是我祖宗,你可住嘴,当心惹火烧身!走走走,干活去!”二人推搡着走远了。 田思渔却是将话听入耳了,旁边的水落觉察有异,忙道:“大皇妃,此话当不得真!云木郡主是何等人,纵使藏着伤,怎么会轻易便让两个宫女察觉到了?” “可若是真的呢?岂不是错失了良机?”田思渔已经在心中暗自盘算了无数条可利用林傲梅伤势来做噱头的计划。 水落知她心思,生怕她着了道,这才告知了皇后。 水落本就是田思渔幼时,皇后赏赐下来的奴婢,处事周到,灵巧机敏。只一点不好,她心思还是向着皇后多些。 田思渔也知道,纵使有芥蒂,也只能防备着些,不能如何处置。何况她本身心浮气躁,更需要水落一直从旁提点。 所以,这才有了皇后传召林傲梅的懿旨。 自然,原本皇后也想找个时间单独会会这风头无二的云木郡主。只是恰巧田思渔存疑,她便顺道试探了一番。 但这一试探,更加模糊迷惑了。 若藏伤在身的话,未免伤上加伤,热茶洒出那一瞬间的条件反射,必是躲着伤处。一旦动作牵扯大了,痛楚加剧,也必露破绽。 若无伤在身,正常反应也不该如此淡然冷静的拘着。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林傲梅,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既确认不了真假,便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被人当刀子使还沾沾自喜。”皇后不知道,这一试探,便已经达到安歆舞混淆视听的目的了。甚至,比安歆舞原计划的更加顺理成章。 安歆舞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设计到皇后身上。不料拔出萝卜带出泥,倒是阴差阳错的让皇后出手了。 田思渔鲁莽,即便她生了试探之举,林傲梅还能想到她有可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但这一出手便直接是皇后本人…… 果不其然,林傲梅心中对安歆舞的六分怀疑,已经有四分往皇后身上去了。 因为实在太过合理——动机,能力,皇后无一不缺,甚至比安歆舞更有下手的可能。 这事发展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偏偏阴差阳错,真是无从说起。 林傲梅任由碧泉笋香替她更衣梳妆,心绪翩飞。 前世步步为营,所谓宫廷礼仪,无论是应付别人刁难的,还是刁难别人的,她都习得精,习得细,便是滚烫的茶水洒了,只要她想,都能端正礼仪,不露痕迹。 而且皇后明显没有要在凤藻宫伤她的打算,便连茶水,都只是七八分热。隔着衣料,只略烫了些,皮肤连发红都未曾。 此手段,除了是在试探什么,没有其他解释。 按皇后的想法,若林傲梅真藏着伤,猜出了这是试探的手段,必是露出马脚,心存防备。 若没有,那在林傲梅潜意识中,便不会有这种想法,顶多只觉得怪哉而已。 左右影响不了什么。 皇后是这般想的,却想不到就是这一试探,便相当于给安歆舞当了挡箭牌,给林傲梅放了颗烟雾弹。 除了局中人,还有谁会知道林傲梅“有伤在身”,心存试探呢? 安歆舞是,皇后也是。 这二者,皇后看着可能性更大,但听了安歆舞的事迹,却觉得她也不无可能。 还真是烧脑啊…… 端看铜镜才知,笋香给她新绾了一个繁复的发髻,配着赤金玛瑙的一整套头面首饰,难怪头重了不少。 林傲梅还未说话,笋香便解释道:“小姐,那宫女送来的千褶百迭裙,规格上倒是不逾矩,但样式华丽无比,若发髻过于简约,反倒压不住,不相匀。小姐便委屈一下了!” 林傲梅这才打量起身上已经穿戴好的那套曳地望仙裙。 色如石榴,衣料精致,下摆褶裥宽窄相等,并于裙腰处固定。腰部系着锦簇绸带,配着绶环,翩翩垂下,又缀以珠玉,华贵雍容。 加之发上别着的赤金玛瑙首饰,当真是……惹人注目,占尽风头! 锋芒毕露,难免物极必反。偏这是皇后有理有据的赏赐,规格上又无僭越之处,她若敢摘挑半句,才更是惹祸上身。 皇后弹指之间,便是不动声色,又无可摘挑的算计。 林傲梅又仔细研看了一遍,确定这衣裙除了华贵超然些,并无不妥之处,这才回正殿谢恩。 殿中早已没有田思渔的踪影,皇后不许她生事,打发她走了。 “果真是光华万千!”皇后威仪的眸中适时闪过一抹赞色,夸叹连连。 耀儿眼光不错,可惜了,如果当日皇上下旨赐婚了,那才不失为一桩美事。 “时辰差不多了,本宫要去景和殿,同皇上一道过去校场,云木可要同去?”皇后故作此问。 “云木惶恐,不敢扰了圣驾。云木自己前去校场就是了。”皇后的潜台词便是说,帝后同行,闲杂人可以退下了。 林傲梅自然不会听不懂。 时间确实差不多了,下午又是比武大会的重头戏,更不好去迟了。林傲梅恭送皇后的轿辇出了凤藻宫,这才加快步伐过去校场。 无渔欲言又止,见林傲梅似乎没把殿内的事放在心上,更不知如何说起。 笋香心思细腻,便问道:“无渔姑娘,你是有什么话要跟小姐说吗?” 姑娘二字,让无渔有些许不适应。她是璃王府的影卫,称她为姑娘,倒像是种蔑视。不过她也知道笋香并无此意,便只道:“唤我名字就好。” 林傲梅停下脚步,目带询问。 “无渔保护郡主不利,请郡主恕罪!”无渔单膝下跪,动作利落。颇为英气的五官深深拧着,看得出不太好受。 莫说无渔不是自己的丫鬟,即便是,这事也没道理去责怪她:“洒了些茶水,换这价值不菲的衣裙和一套赤金玛瑙头面,不算亏。起来!” 碧泉忙上前掺起她,无渔顺势立起身。 璃王府影卫出身的,即便无渔是女儿身,身姿亦是笔挺潇洒,和碧泉笋香的规矩颔首大不相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好走 林傲梅到校场时,场中一眼望去,人都比上午多了不少,气氛也似乎更加剑拔弩张。 几乎座无虚席,林傲梅下意识寻找詹玄羽,却见一抹青色身影同自己招手示意。 肖清潋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但看到林傲梅的眸光在逡巡什么时,就下意识想把林傲梅拉过来。 大庭广众,林傲梅自然不好置之不理。回以一笑,抬步走了过去。 场中喧嚣声此起彼伏,这种场合,众人都少了几分拘束。肖清潋不迭的挪了一个位置让给林傲梅,湛然一笑。 正在近处准备上前引路的无笙头皮一紧,这也能被截胡? 和无渔对望一眼,忙跑回去通风报信了。 詹玄羽闻言,脸色肉眼可见的一黑:“故意的?” 又是肖清潋那个女的? “大、大概不至于……”毕竟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去,郡主也还没看到自己。 “那边位置太偏了,不如这里看得清楚。你回去,把郡主请回来。”詹玄羽挑眉望着无笙道。 如果是别人,他就自己过去了。但肖清潋打的什么主意,詹玄羽不想知道,也不想看到。 无笙认命的要再过去一趟,却撞上了匆匆赶来的无霄。 无霄回来了,那就是五皇子也回来了? 詹玄羽果然正色了起来,忙问近况。 无霄靠近一些,躬身压低声音道:“主子,五皇子已经去景和宫向皇上请安了,属下赶过去汇合时,五皇子已经快到汴城,这才比原先预测的快了些。” “有伤到吗?”詹玄辉有此速度,詹玄羽还是比较满意的。 “有。不过不碍事。只是五皇子也折损了不少手下。”田氏一族想方设法阻拦五皇子回京,自然是什么狠手都下的。 不过,无霄都觉得,即便五皇子不在,大皇子本身平庸愚钝,大概也出不了什么风头。但不知为何,田氏一族好像都不这么觉得。似乎只要五皇子不回京,大皇子就能在此次大朝会上大展风采,一枝独秀一样。毕竟二皇子四皇子目前还是待罪之身。 “我知道了。你回府去安顿一下,然后把我书房的七阶魔骰和手札送过去给玄辉。” 詹玄羽适才有一瞬间的迟疑,棘扬关的善后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五皇子办得有声有色,定然是要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衬托下声名鹊起的。此时一回来就让他再接下七阶魔骰这个大功劳,会不会锋芒太过,让田氏一族更加忌惮,倾力针对。 但不过一瞬,詹玄羽还是权衡利弊了。 危机都是可以后续应对的,但有些机会,却是不可多得的。他既要让詹玄辉出头,就不能太过护着他。危机不可避免,想必詹玄辉自己也清楚。 当然,詹玄辉如果受这回京一路的危机四伏,心生后怕,想要暂敛锋芒,不接那七阶魔骰,那詹玄羽也不会勉强。 他要扶持的,不是傀儡! 无霄走后,詹玄羽才注意到无笙还在,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还在这?” 无笙:“……” “算了,我自己过去!” 五皇子去了景和殿请安,皇帝势必要接见,耽搁一会儿实属正常。应该没那么快到校场来。况且,他怎么能因为别的女人,就让傲梅自己去推脱场面,跟着影卫过来呢? 林傲梅是知道詹玄羽在另一边席位的,她落座后,无渔就看到了无笙,也在她耳际回禀了。 但林傲梅也不好脱身了,毕竟席中也不止她和肖清潋二人,还有其他世家的高门贵女。 肖清潋的父亲威沛侯也是武将,但肖清潋身子不好,众所周知。似乎她天生就应该只在书香文雅的宁静中熏陶,会出席这种喧嚣嘈杂,激情澎湃的场合,还是大大出乎人意料的。 詹玄羽在无笙的带领下寻过来,本想直接走过来比较近,不用过走道绕大半个席位。不料席中比上午多了许多人,偏又因人多而加设了站台,走动时更加慢了。 “…你为何不早说!”詹玄羽被挤得没什么好脸色,还看不到林傲梅的身影。 无笙委屈,他也没说话的机会阿……而且这人头攒动的,似乎比刚刚还多。 好在只有这片席位的区域是正中,所以人才聚集了些。挤过了这一片,詹玄羽便看到了林傲梅。 她一袭红裙惹目亮眼,看台在高处,凉风猎猎作响,宽袖飞扬,别有风姿。 詹玄羽有些急了,突然换了衣裙,定是中间发生什么事了。 正欲快步赶过去之际,便听尖细略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这么快? 詹玄羽愣了愣,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施展轻功踩着别人肩膀过去的想法不太实际,无奈只得随所有人一同行礼参拜。 五皇子果然跟在皇帝身后,虽舟车劳顿,却仍步伐生风。 大皇子扯着嘴角,强颜欢笑得实在难看了些。 帝后双双落座,大皇子五皇子也紧跟其后,坐于下首处。 皇帝扬手示意众人免礼,站台上不复方才的嘈杂,都规矩安静了许多。 这样一来,反倒不好随意走动,惹人注目了。况且人满为患,过去了也不见得有位子坐。 詹玄羽自然不是什么害怕惹人注目的性子,但林傲梅的装束已然过于亮眼,尚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贸然过去,唯恐会给她徒添麻烦。 权衡再三,詹玄羽便就近寻着位子坐下。正在林傲梅的右后方,看得着她。 见她衣袂飘飘,詹玄羽又低声吩咐了无笙几句,无笙点点头,转身便遁走了。 林傲梅对此一无所知,却知道无笙从她身边唤走了无渔,只是她自觉影卫的行迹她无权过问,便也没有循迹望去。毕竟对这比武大会,她兴趣颇丰。 一旁的肖清潋几次有心搭话,见林傲梅心无旁骛,也没有强行打扰。只是等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寻过来,不免有几分意落。却转念一想,这是不是证明,羽世子对云木郡主,也没那么上心? 场中擂鼓响,肖清潋这才收敛了心神,复把目光投注到场中。 鼓声震天动地的,林傲梅有些担心这一声声的,会不会把身边的病美人给震碎了。 这边的坐席确实比较偏了,反正没有上午的靠前和居中。 照样是四人夺擂的开场,高手对决,没有任何花拳绣腿,一招半式皆是举足轻重,更揪得场中人紧张激昂。 场中北辰一方优势微显,夕幻一方便立马调转枪头,搅乱了局面。羌祈一方对上出云一方,一时难分高下。 四方胶着,最终是夕幻旗开得胜。随着夕幻一方把北辰一方打落台下,武蓝寂拍掌高喝:“好!” 各国不动声色,却也不免有些着急。 上午的半场,便是夕幻所余者最多。如今下半场一开始,又是夕幻旗开得胜。虽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如此一来,夕幻不免更是士气大涨,胜算倍增。 下半场的规矩,不再是其它人主动上去打擂。而是由擂主选择挑战。 众人不由得凝着心神,看着擂台上的擂主要挑战哪一国。 很大的几率,应该是羌祈。 不料,夕幻一方却朝田思渊拱手道:“请出云国田公子赐教!” 出云国这边顿时警惕了起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夕幻赛者卜一挑选,便选中了上半场第一个守擂成功的田思渊。 田思渊亦是讶然,却也无惧,拱手回了礼,脚下一跃便上了高台。 田思渊负手而立,仿若闲庭漫步,端看姿态,只以为这是个文质彬彬的贵公子。 随从扔上了他的佩剑,田思渊接过之际,眸光顿时变得冷冽凌厉,同方才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剑指夕幻,田思渊眼神睥睨挑衅,气场十足,渲染得出云一方顿时擂鼓四起。 虽说近来,田思渊也是展露锋芒,一举夺了文武双状元,风头无限,引得众人瞩目。但此时此刻,众人才彻底惊叹,田氏有此后辈,当更加不容小觑。 林傲梅想到的却是,相比较之下,詹玄耀就更不成气候了。 剑在所有的兵器中,本就最是飘逸潇洒。而田思渊的剑法,更是绝妙出尘。 场中不仅男子交头称赞,便连女子都看痴了眼。以至于田思渊优雅胜出时,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甚至盖过了擂鼓声。 武蓝寂脸色一沉,按理来说,夕幻一方的擂主兵器是长枪,田思渊的长剑对上长枪,是没有什么优势的。但田思渊却还是赢了,且赢得不怎么费力的样子,这就更打夕幻的脸了。 “请北辰国赐教!”田思渊收回剑,朝着北辰国席位的方向道。 安夜翔抬手轻示,一旁的北辰赛者上前应了战。 同样是守擂成功三场便晋级,田思渊上午是第一个晋级者,下午又是第一个打败了擂主,不免让人更加关注期待。 北辰一方的应战者生得十分眉清目秀,身量也小,颇有几分女子的秀气,便连挑着嘴角,也显得媚色媚骨。 虽如此,却任是谁也不敢小觑。毕竟能晋级到现在的,不可能是绣花枕头。 果然那北辰赛者一出手,便祭出了一对双刀,威风凛凛,逼得田思渊倒退了三步方稳住身形,看得人瞠目结舌。 肖清潋掩唇惊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确实如此。”林傲梅看得聚精会神,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余光瞥见肖清潋披上了狐裘,少不得关心道:“可还坐得住?” “不碍事。”肖清潋拢了拢狐裘,轻声答道。 高台上不知何时已起了风,天也越发暗沉,隐隐还飘着乌云,怕是要下一场秋雨。 宫人已经提前在席位处支起了棚子,倒是下方的擂台依旧露天。很明显,如果下雨,赛者也只能在雨中互搏了。 突然一声干雷轰响,田思渊后续发力,打落了北辰一方的双刀,又步步紧逼,眨眼之间便将对手击落擂台,引得喝彩声连连。 那北辰赛者被打落擂台后倒是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太过狼狈。第一反应却是惶恐的看向安歆舞的方向。 安歆舞目露不满,嗤笑嘲讽:“废物!” 林傲梅恰好看见二人眼神对视,脑海中猛的嘣出“男宠”二字,讶然掩唇,顿时忘记旁边的人不是詹玄羽,下意识就要扭过头说什么,好在刹住了。 肖清潋正疑惑林傲梅的欲言又止,便见一件烟霞色的披风从自己身旁拂过,连带着一股冷风划过,那披风轻柔的搭上了林傲梅的肩。 “起风了。”詹玄羽顺理成章的站到了林傲梅身后:“怕是等下有雨,这边临近席位边缘,若是雨大了,容易溅湿衣裙。” 林傲梅循着声音抬头,接过披风的系绳打着结,笑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让无霄在居中处把席位安排好了,你身子初愈,受不得冷气,随我过去。”詹玄羽早就安排好了,就算没有变天,他也要想法子把傲梅带回去,不让她跟肖清潋一块儿。 “这……”林傲梅犹豫的望了一眼肖清潋,只见她脸色煞白,身子虚浮,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 她自小胎里弱,本就是心疾引发,一旦心绪波动大,便越发难以支撑。 林傲梅自然清楚她因何心绪起伏跌宕,无声轻叹:这又是何苦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詹玄羽对她无意,甚至还带了几分反感,肖清潋心思通透,又怎会不知。 “此处确实风大,肖姐姐身子弱,不如一道过去?”林傲梅挽着肖清潋道。 她知道肖清潋此今并无恶意,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难保他日,不会真的因爱生恨。 不过眼下肖清潋只是情绪影响,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林傲梅也承她在宴宾楼的情,会防备,却也不会做什么。 肖清潋苦笑了一声摇头:“罢了,我本就不能久坐,现下就先回去了。” 她看得见羽世子脸上对她的冷若冰霜,若再腆颜跟过去,只会让羽世子更加反感。况且,她是真的精神不济了。 詹玄羽难得什么话都没说,林傲梅用手肘碰了一下他,他才勉为其难的道:“好走。” 林傲梅呼吸一紧:“……” 肖清潋本就病骨支离,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 肖清潋却瞬间转悲为喜,揪着手中的帕子颤声道:“多谢世子。小女告退。” 第二百二十四章 顶替上场 丫鬟掺扶着肖清潋离了席,厚绒的天青色狐裘披在身上,衬得她越发单薄娇弱,却是独成一份别样的美。 气质如玉赛仙,是她由内而外的书卷气儿,飘飘忽弱柳扶风,是她长年累月的病体支离。这份姿容仪态,是林傲梅从不曾在别人身上见过的,便是相似的也没有。 佳人如斯,奈何奈何…… 詹玄羽看懂了林傲梅眼中不经意透出的感怀,整个人气息都沉了下去,显然是因为肖清潋。更坚定心态,以后一定不让肖清潋跟林傲梅有更多交集了。 说句难听的,肖清潋病怏怏的药罐子一个,谁也说不准哪天就魂归九天,云木跟她越好,他日就越是难受。 小丫头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对他人的生命,却始终存着敬畏和尊重的。对杜柳清腹中胎儿都尚且如此,更别提有几分交集的肖清潋了。 “走,真的快下雨了,我带你去那边的席位。”詹玄羽忍住了要摸摸林傲梅头发的想法,因为大庭广众,更因为她现在发髻繁复,珠钗步摇,眼花缭乱。 林傲梅随着詹玄羽回到上午的席位,却见无渔在一旁跪着。不由得以眸询问詹玄羽。 詹玄羽也疑惑:“跪着干嘛?” 问出口才想起来,他适才听了无渔回禀凤藻宫的情况之后,便赶着过去找林傲梅,没有其他的吩咐。无渔大概是自责办事不利,又以为主子恼了,这才一直跪着。 “起来,你即刻传信出去,让无忧回来。”詹玄羽不甚在意,无渔却瞬间白了脸色,愧疚咬牙道:“是!” 看她模样,便知道她是理解错了,詹玄羽也懒得解释,迁怒谈不上,办事不利还是难辞其咎的。 待坐下后,詹玄羽便问林傲梅:“你觉得无渔如何?” “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这点也不能说哪不好,就是想事情容易一根筋。 见林傲梅对无渔没什么不满,詹玄羽便清楚了。 无渔和无忧是影卫里唯二的女儿身,素日里一些打打杀杀的事虽然避免不了,但詹玄羽总会顾及一二。 眼下林傲梅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两个嬷嬷倒是懂医懂武,但年事已高,詹玄羽心中计较着要把无渔和无忧指派给林傲梅。 她们两个出身璃王府影卫,虽素来唯主子之命是从,但在外也是不同于一般护卫的,自有影卫的荣誉感和傲气。若是一开始便指派给林傲梅,虽不会抗命,却也怕二人心生不服。 即便詹玄羽相信,林傲梅如果想要,自有办法收服下二人。但也觉得让林傲梅徒添麻烦了。 不过,如今林傲梅是璃王义女,便也是璃王府的主子,这会子再指派无渔和无忧过去,林傲梅什么都不用做,二人除了心悦诚服,也不会有其他想法的。 林傲梅尚不知詹玄羽的安排,二人耽搁之间,擂台上已经没了田思渊的身影。打量一旁坐席,才知他已经连胜了三场,再次成功守擂。 不知这是第几场,总之田思渊又是守擂成功的第一人。姿态雅正端方,在一群公子哥的簇拥下,正拈着茶杯饮茶,惬意非凡。 比武大赛的好处,就是不管从哪场开始看,都精彩纷呈。 田思渊也是运气极佳,其他选手要么落败了,要么还在打,甚至还没打,天空却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一开始并不大,倒也不影响什么。只是被雨淋着,仪态定是欠佳,除了赢,再要额外博得什么眼球也是难了。 譬如此时场上的剑者,同样是用剑,却浑身湿透,黑发披散,形象都大打折扣,哪里看得见他的剑法飘不飘逸,出不出尘呢? 众人始料未及的是,这雨势不但丝毫未减,反倒越来越大。不过顷刻之间,倾盆大雨便在空中隔了一片雨幕,模糊了众人视线,席上众人只得见擂台上那隐约的四色腰带,再看不见各方的招式。 北辰一方有人提议比武暂且中止,待雨势渐缓再继续,夕幻却是不肯,羌祈也不肯。 出云不置可否,保持中立。 夕幻和羌祈难得同仇敌忾,也是贼得很。 北辰国内部常年低温少雨,大概极少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所以此时场中,因缺少雨中作战的经验,北辰一方的状态大受影响。虽不至于节节败退,但也因没有优势,被其他三国趁机挑战夹击。 就这么被轮着打,待到雨势渐小,北辰元气大伤。最后八强之中,北辰所占竟仅剩一人。反倒是出云占了三人,夕幻和羌祈均占两人。 歆舞公主眉间隐怒,却因安夜翔在旁边,连怨天都不敢。 只因目前八强之中所剩的那人,本事自然是有的,但在所有北辰选手中,竟算不上最出彩的。本以为会留到最后的杀手锏崇虎,在适才大雨倾盆时竟被打落了擂台,实在可恼。 若进八强的是崇虎,还尚有生机,可惜不是。所以在歆舞公主看来,北辰败局已定。 “皇兄,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这比武大会,说小了只是切磋,但往大了说,却是各国优秀人才比拼的赛事。若是垫底,在往后的四国交际中,难免失了先机,少了话语权。 “天意如此。”安夜翔忽叹,语气似是无奈,却转而薄唇轻启,尽显邪魅:“但天奈我何。” 进了八强的赛者正在各自席位上蓄势待发,歆舞公主突然换了装束,手执北辰八强赛者的令牌越上高台:“我北辰壮士突发状况,无法参赛。本公主实在不忍,特顶替我北辰赛者,参加这最后的八强夺魁赛。” “这…歆舞公主,怕是于理不合!”夕幻太子武蓝寂马上反驳。 歆舞公主横眉冷对:“本公主愿意自降身份,如何?若是你夕幻太子愿意,也未尝不可。” 歆舞公主自是身份高贵的,但她乐意自降身份,倒也让人无话可说。总不能明着说,堂堂一国公主还顶替不了一个武者。 而其他国的,即便想要替换,也得掂量着身份。身份低的自是换不了,身份高的,谁愿意和歆舞公主一样,自降身份去做这事? 武蓝寂自恃身份,自然不愿意同歆舞公主交手,赢了没好处,输了不好看,便打着哈哈道:“歆舞公主实乃巾帼不让须眉,只是刀剑无眼,公主三思阿。” 这话便是说,纵使你是公主,但真顶替了北辰赛者上场了,那也就那样,不会对你客气相让。 场中众人无不讶然,想不出北辰还能有此操作。 林傲梅掩唇问詹玄羽道:“歆舞公主武艺如何?” “北辰之中,数一数二。”詹玄羽也不多赘述,虽没交手过,却是有耳闻的。 林傲梅点点头,果然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眼下八强,出云占三,看起来似乎赢面最大,却也是出头鸟,势必被群起而攻,如今又换了歆舞公主出场,胜负更是扑朔迷离了。 八强分四场,一对一再择出四强,采取抽签制,果真没因为歆舞公主有什么改变,看着倒也公平,甚至连签上也是北辰原来赛者的名字。 擂台上分成四片区域,由铁链隔开,四场对决是同时进行的,互不干扰,也更能明显的看出哪一组最快分出胜负。 歆舞公主覆着面纱,无疑是场中最惹眼的存在,素闻歆舞公主的面纱从不曾摘下过,在任何场合都一样,甚至有传闻她生有胎记,貌如鬼魅,不敢示人。 歆舞公主的银色软剑圈于腰间,行动间猝不及防便可伤人于无形,好在对上她的出云赛者动作敏迅,堪堪躲过了一招。但随即软剑似螺旋一般拧转,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划破了出云赛者的衣襟。 比武大赛素来以点到为止,歆舞公主的一招一式,却是步步杀机。虽说到了最后关头,没人会真的被这个规矩束缚,但像歆舞公主这般刚开打就不加掩饰的还真是少。 出云赛者被歆舞公主打落高台,随即而来的,是羌祈赛者被田思渊踹落,瞬间为出云扳回了一成。 夕幻两名赛者均胶着了许久,但却都是胜的一方。羌祈两名八强赛者覆没了,夕幻竟都撑住了。 眼下四强的局面本该让武蓝寂觉得十分可观,但他却眉头紧蹙,并不乐观。 安歆舞和田思渊适才在八强对决中,可说是压制性的胜出,所谓将在于精不在多,武蓝寂也看得出来,己方的两名赛者恐怕不是对手,虽有两人,但想要在安歆舞和田思渊手底下夺冠,极难。 安歆舞清楚亦然,所以目光定定的停留在田思渊身上。蕴着蓝色的眸光如鬼火般妖魅,又透着鹰隼的凌厉,令人望而生寒。 “不出意外,最后就是这二人之间的对决了。”詹玄羽没说名字,林傲梅也听懂了。场中众人,怕是除了夕幻的人还抱着希望,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 夕幻两名赛者也不负众望,虽说也势均力敌了一会儿,但还是败在安歆舞和田思渊的手下。 皇帝见武蓝寂的脸都绿了,也是,在四强里双双落败,比羌祈也好不了多少。羌祈刚刚在八强就覆没了,四强进不去。 皇帝颇有些意味不明的道:“可惜了,不过夕幻两名四强赛者身手不凡,理应有赏!来人,赏长剑两把,给夕幻赛者!” 肉眼可见武蓝寂的脸更绿了。 安歆舞是用剑,田思渊是用剑,偏偏夕幻落败的两名四强赛者不是,偏偏皇帝赏了剑,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林傲梅忍不住掩唇偷笑,皇帝是个不肯吃亏的,武蓝寂送的盲眼尤物折辱出云,皇帝是记着了,借机也是杀一把夕幻的面子。 暗笑过之后,又觉皇帝这份睚眦必报有些似曾相识。默默看了一眼詹玄羽,心道果然是一家子…… “要不要跟我赌一赌?”詹玄羽知道刚刚林傲梅看他了,也不揭穿。多看看好呀,多看看! “赌什么?”林傲梅笑问。 “赌谁赢啊!”詹玄羽眉飞色舞。 “彩头呢?”她可没詹玄羽底子厚。 “还能少你的不成?我可有好东西!”詹玄羽兴致盎然,林傲梅也不扫他的兴,只道:“我可没什么好东西。” 詹玄羽但笑不语,她好东西可多着,自从林傲梅在璃王府住,璃王是三天两头的送东西,日常衣裳首饰自是不必提,奇珍异宝但凡好看的,贵的,统统往晴苑搬。 更好笑的是,以前璃王府没有女主子,现在有了林傲梅,璃王不仅四处搜罗女儿家的玩意儿,京城中的衣坊更是收到命令,只要有新花样,都可以裁制出来送到璃王府,只要郡主喜欢,统统买了。 好在皇帝似乎非常有先见之明,除了当日册封礼赏赐下来不少东西,以示看重之外,过后倒也只赏了一次,也不多,两套赤金玛瑙首饰和几盒别国进贡的香粉而已。 不过,这些女儿家的东西,确实不适合拿来当彩头就是了。 詹玄羽想了想,道:“我赢了,你就在王府多住上十天,如何?” “不如何。”林傲梅拒绝,主要是怕祖母惦念。 “那七天?”詹玄羽退而求其次,见林傲梅兴致缺缺,咬咬牙道:“五天五天!不能再少了!” 林傲梅无奈,只能道:“那你觉得谁赢?” 这便是答应了,詹玄羽不发表意见:“你说谁赢,我赌你对立面就是了!” “田思渊。”林傲梅随口道,毕竟看了这么多场,田思渊确实武艺不俗,未必没有赢面。反之她对安歆舞并不了解,且安歆舞是北辰国的,又有嫌疑是当日暗箭伤她之人,林傲梅确实没理由希望她赢,所以也不押她赢。 “嗯,田家公子武艺超群,对?” 林傲梅正看着场中,听詹玄羽这么问,便附和道:“田氏有此后辈,确实不差。” 不管这最后一场田思渊胜还是没胜,都已经为出云长了脸,功不可没。 “嗯,长得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对?”咬牙切齿的声音。 “……”林傲梅总算听出了阴阳怪气,扭头一看,只见詹玄羽眼神犀利,面露冰霜。 又来了,这久违的变脸。 第二百二十五章 虽败犹荣 这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情绪,林傲梅真是许久未见了,以前觉得头疼,现在只觉哭笑不得。 本来没什么,现下却故意道:“确实一表人才,我还未见过有人将长剑舞得这般行云流水,比武大会过后,田家这位公子算是扬名了。” 詹玄羽酸得胃疼,以手撑额,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委屈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他有情谊!之前桃花宴,还有上次宴宾楼外头,他都对你不怀好意,我以为只是他狼子野心,没想到你竟也将他看入眼了,可怜我桃花宴上帮你解围,上次听到你被柒芷带了去,忙奔波着去接你,却只得了个自作多情。算了云木,如果跟你两情相悦的是田思渊,那我祝你幸福,只安心当你义兄,护你周全便罢了……” “……”林傲梅语噎,这人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面不改色的。 她不说话,詹玄羽还是能自言自语:“你居然默认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底比田思渊差哪了,你对他上了心,却对我弃之如敝屣,我怎么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听他一字一句胡言乱语,林傲梅忍不住暗暗在底下踹了他一脚,便见他更是撕心裂肺:“你居然打我,为了别的男人打我,我要去把田思渊打趴下,我这就上去,你别拦着我……” 很好,胡言乱语不够,还撒泼了这是。 “咦?云木,你不拦我,你真的没拦我,是默许了是!太好了!既然你默许了,我这就上去把他打趴了再说……”说着他还真的作势要站起来,林傲梅吓了一跳,虽然心知他不会真的胡来,但还是下意识拉住他。 詹玄羽这才不闹了,笑嘻嘻的坐回来:“我就知道你比较在意我。” 林傲梅被他闹得无言以对,憋着笑:这人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可还行。 詹玄羽听不得林傲梅用赞赏的语气提田思渊,便道:“云木,你押安歆舞赢,我押田思渊,就这么定了!” 林傲梅都愣了:“还能这么玩的?” 詹玄羽用眼神向林傲梅确定和肯定,林傲梅只能道:“行。” 本来就是他说要赌的,他开心就好。 场中田思渊和歆舞公主对峙而立,二人皆是风姿卓越者,单从姿态气场,实在难以说准谁能夺得头筹。 田思渊也心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眉头轻蹙,拱手作揖:“公主,得罪了。” 歆舞公主一言不发,擂鼓一响,便似蛰伏的猎豹般闻声而起,只攻不守,直逼田思渊面门。 出云众人都为田思渊捏了一把冷汗,唯恐他因歆舞公主是女儿身而束缚了动作。好在田思渊并未留手和轻忽,长剑出鞘,亦是见招拆招,以攻为守。 软剑和长剑正面迎上,步步杀机,互不相让,大有你死我活的意思。田思渊暗讶歆舞公主的不凡身手,歆舞公主亦是暗自盘算。 过了百来招,田思渊有些看懂了歆舞公主的招式,她的软剑极长,一招一式间也一直在避免与他过于接近的对决,可能是矜持,也可能是不善于近身搏斗,所以避之短处。 田思渊相信,能无视身份下场对决的歆舞公主,必是后者。 思及此,田思渊变换招式,恻身逼近,歆舞公主终于出手防守,更让田思渊坚信,近身搏击,歆舞公主必败无疑。且不说男女天生力量悬殊,但歆舞公主避之,必弱之。 看准时机,田思渊虚晃一招,近身上前,歆舞公主看似躲闪不及,接下一招。 忽然,田思渊瞥见歆舞公主微扬嗤笑的嘴角,顿时暗叫不好,欲收回腿脚,却已经慢了一瞬。 只见歆舞公主身子极软的接下田思渊一脚,腰肢以诡异的弧度缩了一下,从林傲梅的角度看,似乎歆舞公主的腰肢和下肢分离开了,软得像没有骨头一般。 就是这一错位让田思渊猝不及防,脚下骤然失了着力点,歆舞公主软剑一绕,便将他拉至了擂台边缘,随即变拳为掌,田思渊左侧胸口硬生生受了歆舞公主一掌。 歆舞公主虚接了一脚,田思渊这一掌,却是实受了。 田思渊踉跄了几步,堪堪要踩到边缘,歆舞公主随即再次出剑,田思渊咬牙握住迎面而来的软剑,身子借力飞起,随着软剑螺旋一般的旋动。 他握着剑锋的手血流不止,却似乎毫无察觉,借着力迅速往歆舞公主的方向逼进,歆舞公主想脱手,手腕却已经被田思渊攥住,扯到了擂台边缘。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周遭却静谧如夜,人人屏息凝神,紧张不已。 说迟也快,田思渊拉着歆舞公主,歆舞公主也反手拽住他,二人互不相让,竟是一同坠落了擂台。 田思渊伤了手,又受了歆舞公主一掌在身,已是吃力。而歆舞公主仗着身姿轻盈,愣是撑到田思渊落地后她才翻身而下。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却显而易见,安歆舞险胜了此局。 “承让!”歆舞公主眉眼微扬,带着难以言喻的挑衅和傲气。目光暗巡着出云席上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却见詹玄羽正倾着身子同身边人说道什么,那眸光含情脉脉,笑意盈然,看在歆舞公主眼中,更是碍眼刺目。 她的优秀,她的能力,他从未看进眼里,反倒对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云木郡主视若珍宝。思及此,安歆舞所有的傲气与喜悦都变成了怒火中烧。 歆舞公主并不知道詹玄羽此时的眉飞色舞,完全是在添油加醋的跟林傲梅说田思渊输得如何狼狈云云。 田思渊输了,大概出云席上唯有一个詹玄羽还能没心没肺的,林傲梅都不免生了几分可惜。 “出云败了,你也败了,你还没心没肺,神采飞扬的。”詹玄羽的败,自然是指他和林傲梅的赌约。 “败给你有什么,对手是你,我输也甘愿。至于出云,一场比武而已,证明不了什么,而且又不是垫底。自有其他人肝疼呢!” “促狭!”林傲梅笑道,不过话糙理不糙,确实是这样,羌祈垫底没入四强,夕幻开头就被羌祈弄了个笑话,四强对决双双落败,皇帝还美其名曰赏赐了两把剑,这两国,都没得什么好说道的。 唯有北辰,拔得头筹,却也是歆舞公主顶替上场的,相较而言,出云在这场比武大会中,也是风采卓然的,并没有因为险败了一场屈居第二就怎么样。 立马有人上前扶着田思渊帮他止血,他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手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面对歆舞公主的傲气凌人,他平和淡然,眉间并无不悦之色。 是他中了计,诚然歆舞公主招式之间刻意设计引导,但兵不厌诈,不算什么。 众人对歆舞公主盛赞不已,她也确实当得起,不管其他人如何,就她和田思渊这一场,看得出田思渊确实没有故意放水。 歆舞公主心知此时她应该傲然离场,但余光将詹玄羽和林傲梅窃窃私语的场面尽收眼底,不由得怒火攻心:“本公主一介女儿身,又是顶替上场,难免有人对本公主拔得头筹心怀怨怼,在场女子中,若有不满者,尽可上台来继续打擂。若胜了本公主,便算魁首。” 场中一时无话,这歆舞公主,要么是没事找事,要么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不过,你若说她狂妄嚣张,却又指明了是女子,倒也不像是不管不顾的在逞匹夫之勇。 “云木郡主,你可是不服?”此话一出,众人大悟。看来是要故意针对。 这真是奇了,若说是要挑衅出云,柒芷公主也在场,她身份更高,不是更好的人选吗?怎么会对着云木郡主发难。 璃王和林箭澜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众人也不约而同的望向林傲梅。 林傲梅亦是始料未及,却也没有失态,微理了理衣裙,这才款款起身,娇笑道:“歆舞公主好生有趣,场中女子甚多,如此奇怪的问题,怎么偏偏单问了我?” 歆舞公主这一点名道姓的发问,跟指着林傲梅宣战有何区别,林傲梅实在不必给面子。 “歆舞公主放心,我出云泱泱大国,气度非凡,素来胜不骄,败不馁。今儿只是个小小的比武,助兴罢了,来者是客,我出云难不成还能倾尽全力,让北辰惨败难堪不成?” 林傲梅说得娇俏,完全不以为意,好像在说,什么胜和负,我们出云只是随意指派了一些人逗你们玩儿呢! 歆舞公主愤然嗤笑,眸中带火:“好狂妄的语气,看来你果真不服!那便下来,同我打过!” 只要云木郡主敢下来应战,她势必要狠狠折辱,方解心头之恨! 林傲梅可不傻,歆舞公主越是急切,她越是惬意,只说不动:“今儿个歆舞公主顶替上场,虽说违反了规则,导致出云险败,但败了便败了,我出云万没有不认的道理,歆舞公主这一说,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来嘛,歆舞公主就是顶替上场的,但实力和身份摆在那,众人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寸进尺。 “再者,若今天险胜的是出云,必定会在过后以众国为镜,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断不会沾沾自得,目中无人,做出这许多腔调来。”林傲梅语锋一转,冷艳睥睨,眸带不屑的道。 她都不必动,只要站着说,便说得北辰无地自容,将出云捧上了天。 她怎么可能上擂台应战,莫说打不过,打得过也不上。 此时胜不胜的,哪里还重要呢?出云险败,却是谦虚磊落,虽败犹荣。北辰险胜,却是乱了规矩,又狂妄自满,不知收敛。 歆舞公主恼怒异常,从来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如此丢脸,从来没有! 云木郡主,等你伤口愈合毒发那天,我定要你哭着求我! “哈哈哈哈,歆舞公主言重了,不必为此等小事伤了两国和气!朕宣布,此次比武大赛,北辰胜,北辰胜!”皇帝这么说,更像是坐实了林傲梅的话一般。 不过一场比武,胜负之分,出云都不放在眼里,陪你们玩儿呢! 本来还有几分得意的资本,这么一来,反倒闹得北辰灰头土脸的,活像个笑话。 安夜翔眉间隐怒,语气冰冷:“歆舞被我宠惯坏了,云木郡主,失礼了。” 说真的,安夜翔这语气,完全听不出他有多宠安歆舞,倒像要把安歆舞冻死。 歆舞公主浑身一颤,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言,退回了席位。 “伤你之人,十之八九是这疯女人。”林傲梅落座后,詹玄羽眸光流转道。二人对安歆舞的挑衅压根不以为意,詹玄羽也知道林傲梅应付得来。 这种蠢女人,也配跟云木叫嚣? “可皇后娘娘出手试探,又做何解释?”林傲梅百思不得其解,一时倒也把詹玄羽问住了。 “我必定会查个清楚!”那箭上之毒便是个线索,看来,他有必要亲自走一趟太医院了。 詹玄羽思索间,目光又对上了北辰席位的安夜翔。那人眸如隼,凛冽异常,此时又泛着趣味的光,越过詹玄羽,若有似无的落在林傲梅身上。 其实,场中人无不注意到风华绝代的云木郡主,适才三言两语便让北辰公主下不来台,说得出云即便败了,却面子里子都有了。娇笑涟涟也好,静若处子也罢,真真耀眼极了。 皇帝也是默默记了一功,高兴之间便道:“来人,赏云木郡主东珠一斛,还有先前渝国进贡的墨,朕用着甚好,也赏她!” 东珠也罢了,这墨可是皇帝都用过说好的,可不是稀罕物? 林傲梅起身叩谢:“臣女谢皇上赏赐!” 皇帝笑着摆摆手,心情似乎很好。此女耀眼,既然藏不住,那便捧着!如此慧黠,捧得高,也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亚父的孙女,当得! 皇后在一旁,摆着贤惠得体的笑意:“臣妾看着这云木郡主,真真是喜欢极了!皇上瞧,这么精致的望仙裙臣妾倒是第一回见,穿她身上,可不比当年的懿华长公主还夺目些?” 皇后说的长公主,是皇帝和璃王的同胞姐姐,早在皇帝未登基前便已身亡,皇帝登基之后,为表念想,方追封了长公主。 为何会突然提起呢?对这位长公主有些印象的人都在此时想起来了,懿华长公主在世时,最喜穿这种衣裙。 第二百二十六章 捻金盏 “皇后娘娘这么一说,老身倒是想起来了。老身记得,当年懿华长公主最喜这种叫捻金盏的丝线,懿华长公主香消玉殒之后,先皇悲痛不已,将捻金盏全部封禁了。云木郡主此番穿着,衣裙上明显用了捻金盏,还用在了懿华长公主最喜欢的衣裙款式上,岂非是对先皇不敬,对长公主不敬?” 皇后“第一次见”这几个字刚说出口,林傲梅便察觉不对。果不其然,立马便有一老妇颤颤巍巍的起身指责林傲梅道。 这是皇室宗亲的一位老王妃,林傲梅并不认识,詹玄羽却是认出了,知道来者不善,立马反问道:“顺老王妃,您七十高龄,眼神倒是亮得很,这么远,就看出了这衣裙上用的是捻金盏?” 顺老王妃刚要说什么,詹玄羽又道:“我也不故意为难你老人家,你站在那,能看得出我这衣裳上的竹叶是何颜色,我再姑且信你两分,嗯?” 顺老王妃脸色一变,脱口道:“自然是青色!” 离詹玄羽较近的一些人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顺老王妃,您眼花得不清阿,羽世子的衣裳上,哪里有什么竹叶?” 没有竹叶,何来青色。 “顺老王妃年迈,还是不要胡攀乱咬的好,免得风大闪了舌头!”詹玄羽冷冷道,低声吩咐了身旁的无霄几句,无霄悄然遁走。 顺老王妃气得发颤,被小辈当众顶撞,不讨个公道,颜面何存:“老身自然不是现在距离这么远看到的,适才云木郡主进场,从老身前头走过,捻金盏色彩鲜艳,绮丽非常,老身是那个时候看出来的。” “哦?顺老王妃一不是裁缝,二不是绣娘,常年养尊处优的,竟是对禁封多年的捻金盏,一眼便认出来了?晚辈佩服,五体投地。”詹玄羽虽然姿肆散漫,倒也从未对老一辈的这么说过话,可见是怒了。 “皇上,老身怎么说也是长辈,半只脚都踏入棺材的人了,不过就事论事,羽世子便这般无礼顶撞,老身一把年纪,竟被一晚辈挤兑得无地自容,老身、老身还有何颜面,有何颜面啊——”顺老王妃调转枪头,朝着皇帝哭诉道。 老虔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 璃王厌烦的瞥了顺老王妃一眼,果然皇帝也只是淡淡的斥了一声詹玄羽,然后便没了下文。 顺老王妃哪里还看不出形势,顿时噤若寒蝉。 “本世子已经让人去取了丝线来,当真不是故意为难顺老王妃的,竟然老王妃说是凑近看的,那便凑近着看,认得出来,再让人来查云木身上的衣裳绣线也不迟。若认不出来,便是肆意污蔑皇上亲封的郡主,这可是对圣上的大不敬之罪!” 无霄已经取来了绣线,整整八捆,齐齐罗列在顺老王妃案前。 “顺老王妃,认!”詹玄羽长眉入鬓,很好,他还正愁找不到机会让众人都看到他对傲梅的维护,眼下便有人送上门来了。 顺老王妃一头冷汗,她哪里能认得出来哪跟哪。莫说老眼昏花的,便是看得清楚,这么多大同小异的丝线,不是常年跟绣线打交道的人,哪里认得出来。 皇后暗骂不好,顺老王妃若是不选定然不行,若是病急乱投医胡乱选一捆,也是着了詹玄羽的道。 虽说皇后也认不出捻金盏,但这么短的时间,捻金盏又被禁封多年,詹玄羽的影卫再是手段通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宫中找出捻金盏来。所以,皇后有八成肯定,这八捆绣线里,没有真正的捻金盏。 可惜,顺老王妃没有皇后这么清明的思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选了一把蓝色的绣线。 皇后当机立断,即刻命人去寻了宫中最出色的绣娘,说是来分辨顺老王妃选的绣线。 这么急切,这绣娘恐怕不只是来认顺老王妃手里的,还是想顺水推舟来揭穿林傲梅衣裙上的绣线。 詹玄羽阻拦道:“皇后娘娘大可不必,这八捆绣线中,没有捻金盏。” 皇后充耳不闻,笑笑道:“无妨,竟是如此,让那绣娘来分辨分辨,也好还了云木清白。” 林傲梅心思流转,这衣裙是皇后所赐,皇后却说她“第一次见”,可见绝不会承认。皇后是后宫之主,她只是一介在宫中毫无根基的郡主,如何能相抗?即便她说出了衣裙是皇后所赐,哪里有人敢出来作证? 污蔑国母,罪加一等! 皇后既设了这局,这衣裙就定然有猫腻,林傲梅虽精于此道,但捻金盏是宫中旧年典故,又禁封多年,她也未曾真的接触过。 很简单的局,但身份悬殊,处理起来却十分棘手。 林傲梅尚未想好万全之策,只听皇帝出声道:“说了这么久,朕可算听出来了,倒是不记得还有这典故。” “当年先帝思女心切,下此禁令也是一时悲戚罢了。事隔多年,小小绣线已不足为提。云木尚年幼,哪里知晓这层典故,便是真凑了巧,不知者无罪。真真假假,朕也不追究了。”皇帝漫不经心的道:“德贵,传朕旨意,特此废除捻金盏的禁封。既然顺老王妃说,捻金盏色彩鲜艳,绮丽非常,你去库房寻上一些颜色合适的赏给皇后,再捎上几捆,赐给郡主!” 满场哗然,林傲梅亦是讶然:“谢陛下隆恩!” 皇后心下一颤,皇帝这一赏,何尝不是在警告她。 她不过心存试探,没想到,便让皇帝忌惮至此。 皇上这心,偏得没边儿了!詹玄羽也就算了,现在还多了个林傲梅。 林傲梅对上皇后,身份悬殊,皇后对上皇帝,何尝不是无力。皇帝要息事宁人,大事化了,皇后又焉能怎样? “皇上说得是,小事罢了。顺老王妃也是,如此场合,怎不分轻重的闹出这事来了。”皇后倒是能屈能伸,三两句话把事儿全部推在顺老王妃身上了。 顺老王妃本来就是经皇后授意才对林傲梅发难的,现在皇后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愤愤的认了。因着年迈,既说是小事了,也不好真的责罪于她,这事儿便也这么过了。 林傲梅对皇帝的维护了然于心,内里更稳了几分。 帝王之心,让她对黎家昭雪一事,又多了几分希冀。 比武大会落了幕,晚间又是宫廷设宴,奢侈华丽,不再细说。 五皇子此番回来,明显圣眷隆厚,一直伴在圣驾左右,皇帝还在宴上钦点了五皇子,单独赐菜,便是大皇子都没有这个待遇。朝臣看五皇子的眸光,瞬间都变了。 宴散离宫,林傲梅方洗涑罢,躺在榻上沉沉睡去,便听宫人到璃王府来报,五皇子和大皇子遇刺,五皇子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刚安静下来的京城,一瞬之间又翻了天一般,禁卫军全城戒严,皇帝直属的御林军都出动了。 正值大朝会期间,各国显贵都在京城,本就戒备森严,出了这么一遭,顿时人心惶惶。 璃王和詹玄羽得了消息立马进了宫,皇帝大发雷霆,御医全部被召进了玉辉宫,五皇子奄奄一息,尚未脱离险境。 大皇子也受了刀伤,回了玉耀宫处理伤口。 此时他半靠着床壁,周围只有他的心腹,想到五皇子危在旦夕,不由得发笑:“不枉我伤这一遭了!” “只可惜,所有御医一同会诊,没办法再动手脚,否则老五怎么活的过今晚。父王倒是看重他!”大皇子嗤笑:“不过,谅他也活不了了多久。” “大皇子慎言,当心隔墙有耳。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才是。” “你说得对,晚些放出风声去,就说本殿下的刀伤中有毒,夜半伤势加剧。”为了今晚的行动,田氏一族的死士死伤过半,他自己也负伤,代价如此之大,不可在此时出了闪失。 若是以往,田氏一族不至于这么孤注一掷,但现今,二皇子和四皇子已经废得差不多了,如果让一个五皇子渔翁得利,那田氏一族真要骂娘了。 只要此时除去五皇子,那太子之位,即便不是大皇子,也只能是大皇子了。 所以,这代价不管多大,田氏必须出。因为值! 宫里宫外乱做一团,落网的几个刺客通通毒发身亡。不是被捕之后才服毒的,仵作验尸后说,刺客的毒是在体内,时辰一到,没有解药便去了。 喉咙中也有致哑的药物,以防刺客死前漏了口风。 这哪里是刺客,分明是死士。 皇帝抬手便摔了龙案上的砚台,可见盛怒。也是,这么大一批死士藏匿在京城,哪里是一日之功?今日是在宫门口刺杀两位皇子,那来日若是闯入宫中,杀到他这个皇帝头上,又当如何? 禁军统领跪在地上,满脸惶恐,承受着天子之怒。 “查,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查出来!” 齐大统领叩首,领命退了出去。 詹玄羽也是受命戒严宫中各处,皇帝又派了人去八方馆慰问。虽说各国都有各自的护卫,但出云也不能毫无表示,还是加派了人手过来。 林傲梅睡了一觉后,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问了笋香才知道,璃王和詹玄羽一夜未归。 她也索性不睡了,唤了府中小厮出去打探消息。 没多久,无霄和那小厮倒是一起回来了。 “郡主,王爷和主子事务缠身,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主子命我先回府禀报消息,请郡主不必担忧。”无霄亦是奔波劳碌的模样,眼下泛着青色。 林傲梅微蹙眉道:“怎的还要特地赶回来,我并不急。” 无霄心思活络,立马道:“郡主的事,就是主子的第一大事。” “……”好家伙,璃王阴阳怪气也就罢了,这影卫又是知道了什么? 林傲梅轻叹:“既是来了,便说说情况!” “回郡主,眼下五皇子尚在昏迷,生死未卜,太医都不敢妄下结论。大皇子的伤势稍轻一些,本以为没事,半夜宫人却来报,大皇子上吐下泻,伤口泛黑,太医赶过去一查,竟是中毒了。”无霄一整晚都随侍在宫中,自然无比清楚。 “中毒?可有解?” “幸而发现得早,毒已经解了。”比起五皇子,大皇子好歹性命无碍。 无霄又将一些其他的情况禀报了一番,林傲梅道:“你既回来了,便先回去歇着,养好精神,王爷和世子回来才好伺候。” 无霄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了:“谢郡主,属下告退。” “让膳房那边备早膳,煮些小米粥,用暖炉热着,王爷和世子回来,先送过去让他们吃一碗再去收拾。”林傲梅吩咐笋香道。 煮的米粥压根没吃上,璃王父子直到正午过后才回了府。大抵是累坏了,只遣了人来报一声,二人各自回屋收拾歇息去了。 林傲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还是唤人送了些汤食过去。也记挂着林箭澜,左右无事,便命人备了车马,回了趟相府。 林箭澜比璃王好不了多少,也是刚躺下,听说林傲梅回来了,又坐起来了。 候了一会儿,果然林傲梅过来了。 “爹。”林傲梅也不行礼,挽着林箭澜的手臂甜甜唤道。 “哼,还知道回来。”林箭澜鼻哼一声,到底没甩开。 “女儿记挂爹爹呢!常青院都没去。”林傲梅拉着林箭澜的袖子,轻轻摇晃。 林箭澜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身子好全了吗?” “好全了。想爹爹了。” “伤你之人,可查出头绪?”这段时间他也有在暗中查探,也排除了杜柳清和杜家。 林傲梅便将皇后和安歆舞的事告诉了他。 “我说比武大会上,怎么会有个顺老王妃对你发难,原来是皇后的手笔。”林箭澜对北辰公主知之甚少,而且他和田氏素来不对付,皇后的动机确实比北辰公主合理的多。 父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林箭澜知道林傲梅惦记孟氏,便赶她去常青院了。 林箭澜也得休息,林傲梅便转而去了常青院。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弃一保一 庭院深深,常青院素来比别处显得幽深宁静了些。见到孟氏的第一眼,林傲梅立刻有了念头,等下便命人去璃王那边回话。 她要留在相府陪孟氏些日子。 眼下京城戒备森严,不管之前暗箭伤她的是谁,此时也断不敢再冒头送死。 孟氏很高兴,见到林傲梅很高兴,知道她要回来住着更高兴。遇刺和生病的事,林箭澜都瞒着孟氏,林傲梅自然也不提及。 林慕芫在一旁喏喏的给林傲梅行礼,林傲梅好似才看到她,淡淡的叫了声“起”。 孟氏觉得诧异,问道:“你这妮子,姿态端得越发高了,你四妹妹惹你了?” 上次的事,孟氏不太清楚。只知道林慕芫被林箭澜关了禁闭,又请了教养嬷嬷到慕芫阁去了。 林箭澜对女儿向来疼爱,所以有时出手管教,小惩大戒,孟氏并不阻拦和事事打探。 “没呢!只是上次为了四妹妹,让三妹妹受了委屈,她们二人不睦,我是万不敢再瞎掺和了,可不就得离远些。” “这是什么话,慕芫和汀兰年纪小,偶有争端,你该从中调停才是。”孟氏嗔道。 “可不是,梅儿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却让四妹妹给了三妹妹委屈受了。梅儿心觉对不起三妹妹了,自然就得先疏远些四妹妹,当给三妹妹赔罪了。” “怎么说得我糊里糊涂的。”孟氏笑骂。 “哎呀,姐妹间的小事而已,不值得祖母烦心。”林傲梅笑笑:“四妹妹也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相信三妹妹也不会计较了。” 林慕芫对这个二姐是心生畏惧了,总觉她现在笑里藏刀的。不敢多言,老实坐下了。 林傲梅虽然回来的没什么准备,但好在无论住相府还是璃王府,都不必担心有不齐全的。 傲梅阁一样纤尘不染,东西一应俱全。便连林傲梅惯用的那把琴,都没有挪动地方。 杜柳清现在在府中形同禁足,林芙蓉已死,林严昱是她所有的指望和盼头,她也安分了下来。 林严昱得了参加秋猎的殊荣,杜柳清在府中仍有底气。即便多了秦玉茗这个平妻主持中馈,风向转变,杜柳清在待遇上也没有受到什么大委屈。当然,小委屈是少不了的,四姨娘闲来无事总喜欢去秾华院刺上几句,五姨娘也一改往常的卑躬屈膝,对杜柳清冷漠无视。 若是之前杜柳清如日中天时,五姨娘投靠后有沾到一点什么好处,如今说不定还会感念她几分。可事实是压根没有,杜柳清趋势渐弱后就没起来过。反倒是三姨娘抱对了大腿,如今都不可同日而语。 五姨娘觉得,她没对杜柳清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听闻林傲梅回了相府,傲梅阁顿时热闹了起来。秦玉茗也就罢了,四姨娘和五姨娘都赶过来,巴巴的说要来请安。 林傲梅揉了揉眉头,淡淡道:“不见。告诉她们,不必在我身上钻研,尽好她们做妾室的本分就是。” 秦玉茗就在旁边,听闻此话更是感怀。二小姐这是安她的心呢! “多谢二小姐!”秦玉茗道。 林傲梅受了,没说什么。她也不是全为秦玉茗,如今府中后院安稳,其它人还是别有不该有的心思为妙。 越稳,杜柳清就越没有生出风波的契机。 林傲梅住回了相府。这事这么一闹,满城风雨的,又逢大朝会之际,朝中大抵没人得闲。 在此关头,无人想得到,皇帝竟雷厉风行的处置了棘扬关一事。 本以为至少要到年关过后,这事才能有个定论。皇帝却突然雷霆手段,处置了四皇子。 四皇子为一己之私,暗中作梗,致使河道崩塌,百姓伤亡,罪不可恕。 二皇子詹玄启,只落了个不察的斥责。其他所有的腌臜污秽,竟都清算到了四皇子身上。 皇帝是要保下二皇子。 至于四皇子,只能说时运不济。 棘扬关的事,必须有个交代,那就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后果。二人必须弃一才能保一,或许保谁都一样。但偏偏,四皇子不是被保下的那一个。 四皇子被贬离京,去了边疆守关,非诏不得再回京。四皇子的生母,宫中的顺德妃娘娘,也被褫夺封号,念她进宫伺候多年,只降位二品妃,称吴妃。如今倒是和二皇子的养母陈妃平起平坐了。但不同的是,二皇子好歹保住了,四皇子明显是没机会了。 陈妃松了一口气,詹玄启却显然更看得清楚形势,一点都没有脱罪后的欢喜。 他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矮凳,怒火中烧。 该死的老四,竟敢背后搞他。此事他和四皇子都不干净,但四皇子显然做得更绝,这才让父皇弃了四皇子,选择保下了他。 当然,父皇要不是为了老五,又看不上詹玄耀这蠢材,此番也不会费心思为他周全此事。 父皇既知他不清白,念在父子情分上,这次让老四担了过错,但以后又怎么还会信任看重他呢?他恐怕,也要就此失了父皇圣心了。 不,或者,他从未得过父皇圣心。他只是父皇的棋子。 以前是为了制衡,现在老五独占鳌头,招来杀身之祸。此时让他重回朝堂,一来分散些注意力,二来也是为了给老五做挡箭牌。 说到底,原因有很多,是因为田氏,因为老五,可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詹玄启这个人! 但凡他有一个不容小觑的母族,但凡他的生母得宠位分高,但凡他为嫡或者为长,又怎么会走得如此辛苦! 宫中的陈妃,无宠无势,但好歹有个二品妃位,可即便如此,都非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无人问津,连九嫔的位分都没有,甚至没有抚养皇子的资格。他自小由宫人抚养在祥瑞宫,十岁那年,才被送去了陈妃宫中。 可陈妃这个人,怎么说呢,说好听些叫安分守己,说不好听些,就是懦弱无能。除了一个虚名,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詹玄启。 但只因这虚名,也让詹玄启觉得,对陈妃,值得一孝。毕竟二品妃的儿子和低位妃嫔的儿子,差别甚大。至于所谓的生母,詹玄启从未过问,只当不知。 他向来觉得,虽然陈妃母族无势,但有了田氏木秀于林,父皇两相对比,可能会对他更少了忌惮之心。 再加上,杜家对上田氏不免势弱太多,可能是为了维持朝局平衡,很久前便有了杜家女必为皇子妃的言论。杜家和田氏自古不睦,自然不可能是詹玄耀的妃。因缘际会,他为二皇子,便得了这桩好婚事! 他一直暗暗记着,很是惦念和杜家的结亲。有了杜家的支持,詹玄耀之下便是他为长,未必就没有机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啊!所以,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孝顺,仁厚,亲和。他一直觉得,他赢面很大,至少比詹玄耀大。 可现在,他怎么就突然没有半分底气了呢? 父皇中意的,是老五! 父皇当年不在意老三幼年早夭,之前不在意詹玄耀名誉扫地,现在不在意他和老四熟黑熟白,更不在意他心心念念的那桩婚事! 但老五遇刺,命悬一线,父皇在意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雷霆手段处置了他和老四? 他钻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比不过老五? 是了,老五是敬贤妃的儿子,敬贤妃母族是有实权的,虽然没办法和田氏分庭抗礼,但好歹也赫赫有名! 他呢?孝顺亲和又如何?少了忌惮,也不被看在眼里! 詹玄启立在桌旁,只觉此时全身心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他要就此认命了吗? 不,他绝不!这才哪跟哪,老五命悬一线,就此死了也未必不可能。 调整了心绪,正了衣冠,詹玄启若无其事的去了太极宫叩谢皇恩。 皇帝没见他,只命了德贵出来问候了几句。詹玄启在太极宫外磕了头,便去了玉辉宫五皇子那儿。 五皇子此时尚未有意识,玉辉宫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守着,除了太医,其它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敬贤妃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听闻二皇子来探望,顿了一下,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让人请进来。 “贤妃娘娘万望珍重,五皇弟必能化险为夷。”这话毫无意义,但也必须这么说。 敬贤妃忍住了泪,眼眸泛红:“听你吉言,有劳你挂心了,只是辉儿现在尚未转醒,太医们还在全力救治观察,无法探视,你的好意,本宫代辉儿领受了。” “儿臣只是放心不下,故而前来看看,情况如此,必是不能进去探视添乱的。只希望贤妃娘娘保重身子,切勿忧心过度。”詹玄启满脸动容关怀,似乎恨不得以身代之。 陈妃无宠安分,素来不与后宫中人结怨,詹玄启也是亲和孝顺,对谁都一副关怀真切的模样,也因此母子二人虽地位不是最尊崇的,倒也让人觉得没有野心好相处。 但宫中谁又是真的傻子,逢场作戏有几多,陈妃倒是真的安分,二皇子却是不见得了。以前只有几分存疑,现在,怕是没人信。 真无野心,会有棘扬关一事? 这事二皇子能是全清白的?众人看破不说破罢了。 敬贤妃略显疲态的点点头,詹玄启立马有眼力见的告退了。 直到看不见詹玄启的身影,敬贤妃方嗤笑道:“他倒是稳得住。怪不得老四要对付他了。可惜阿……”不能两败俱伤! “娘娘说得是呢!依奴婢看,此番咱们殿下好了后,太子之位迟早是咱们殿下囊中之物了。”敬贤妃的宫女向来稳重,会说出这种话,一来是为了宽敬贤妃的心,二来也是真的觉得如此了。 敬贤妃没反驳什么,只道:“苍天庇佑,辉儿能化险为夷才好。” 若是人没好起来,一切都是虚的。不过经了此事,敬贤妃也觉得,皇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非詹玄辉莫属了。 詹玄启去了玉辉宫,自然也不会少了玉耀宫。虽然詹玄耀为长,按理当先,不过他也算有理有据,毕竟五皇子的伤势更重。 詹玄耀却不以为然:“这是连二皇弟都见风使舵,赶着先去五皇弟那边献殷勤去了?” 要知道,之前詹玄启在他面前,可都是明里暗里的说,他为皇长子,又是中宫所出,日后必定继承大统之类的话。 虽然詹玄耀没傻到全信他,但至少对他的做小伏低很是满意。 如今怎么受得了他去詹玄辉那边献殷勤。 “大皇兄说的哪里话了,臣弟若有此心,端叫臣弟天打雷劈的好。大皇兄为嫡为长,臣弟本该先来探视。只是刚先去了太极宫请安,德贵公公问候了两句五皇弟,也没多想,便下意识先去了玉辉宫一趟。倒是臣弟思虑不周。不过五皇弟至今都未转醒,父皇自然要多挂念几分。”詹玄启装作看不到詹玄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谁人不知,德贵是御前大太监,一般他的行为,就代表皇帝的意思。 “不过他也是白问了,那会子我还没去玉辉宫。去了也没见到五皇弟。玉辉宫如今戒备森严,可见一斑。竟是连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探视了。”詹玄启状似无奈苦笑。 詹玄耀半卧在病榻上,铁青着脸,同样是遇刺受伤,他还中了毒,倒也未见如此声势浩大的。老五这是想赶上储君的规模? 詹玄耀已然忘了,五皇子的伤危及性命,确实比他严重多了。或者不是忘了,是不在意。在他看来,五皇子立刻毙命了才好,又怎么会去想这个。 詹玄启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很自然的又绕开了话题,只关心起詹玄耀的身体。 太极宫内,皇帝正在案前忙着,德贵的回禀也无暇分神。 许久,他才道:“传旨下去,赏陈妃白玉净瓶一对,海珍珠一斛,还有园中新进的五针松,也送两盆过去。” 德贵赶忙轻声应道:“是。” 宫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的情况比比皆是,不过这事闹的,二皇子把事办成这样,虽有四皇子在前头顶着,二皇子说是已经脱罪,但绝对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清白,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那眼下的赏赐,便不是赏赐,而是警告了。 按理说,这二皇子也是孝顺得体,不说哪方面多出挑,但至少在此之前也没什么错处可循。可就是不怎么得圣心。 德贵最清楚了,皇帝对四皇子都比对二皇子有情分。眼下看是四皇子一败涂地,但宫中之事,哪里就真的如此一目了然呢。有时看似惩罚的,实际是维护。反之亦然。 可要具体说出什么来,德贵只心想:不可说,不好说!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血沥子 皇帝批阅奏章的御笔稍顿了顿,恍惚间,他似乎想到了谁。 他有多少年没想起过此人了? 不,应该说,他压根就不记得此人长什么样了,只依稀记得,当年在东宫时,她的位分,好像只是个末等奉仪? 她本就不安分,生了孩子后更不安分。 那时皇帝尚未登基,却是毋庸置疑,名正言顺的太子。所以,有了长子詹玄耀之后,太子妃田氏便不择手段,不让东宫中得宠有位分的妾室有孕。 就是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状况下,如隐形人一般的她,被忽略了,居然怀孕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还生下了次子詹玄启。 她原先连位份都没有,不过是个侍妾。诞下二皇子之后,才封了奉仪。 总归是自己骨肉,留不住的,生不出的,便也罢了。生出来的,不管男女,皇帝总是在意的。自然还得顾着。 皇后为太子妃时,便在东宫一手遮天,皇帝晋她奉仪之后,也没抱走二皇子,依旧在她殿中养着。 这可不是看重,更多的是不看重的意思。奉仪位分低下,本就没资格养孩子。若是表示看重,必然第一件事就是给二皇子找个位分高的新母妃。 但当时的皇帝放任了。 他只给太子妃田氏下了旨,要她看顾好詹玄启,若詹玄启有个三长两短,詹玄耀也不必让太子妃养着了。 恩威并济,终是保住了詹玄启。 但那小奉仪不懂,她觉得,她生了太子次子,居功至伟,日后太子登基尚且不提,但眼下在东宫的地位绝对不至于此。 她眼界浅薄不安分,她不知道能在太子妃田氏的眼下存活,已经是皇帝出手护着才保住她们母子,她甚至生出了要让自己的儿子取长子而代之的念头。 毕竟,她觉得,詹玄耀为嫡为长,以后太子登基为帝了,詹玄耀这个长子必定就是太子。 如果长子没了,太子妃必然要过继次子的。 皇帝至今仍觉得,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蠢成这样。 她“发疯”了,发着疯去撞詹玄耀。 结果自然是被宫人拦下了。以失心疯为由,进了冷宫。詹玄启也只能送去祥瑞宫,由宫人抚养。 正因为詹玄启的生母不安分,所以皇帝登基后,看中了陈妃的安分,把二皇子交给了她抚养。 可是,终究还是随了生母的不安分。更甚,他毒辣能伪装,不可否认,也聪明,也绝情。 若说老四是头豹子,那老二便是条毒蛇。留在朝中,作用会比老四更胜一筹。 所以,皇帝保下了他。 至于他接下去会怎么钻研,皇帝不确切,也不急。无人能动摇他的念头,这江山,终会托付到合适的人手里。 “玉耀宫的毒是怎么回事?”皇帝抛开思绪,问道。 周遭只剩德贵一个伺候的,忙上前垂首道:“回皇上,大皇子确是中毒无疑,不过,如您所料,虚张声势罢了。”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田氏急了,才这般孤注一掷,连詹玄耀的苦肉计也用得这么狠。 眼下正值大朝会,三国齐聚出云,此特殊阶段,但凡出了事端,一个处理不好,让他国趁虚而入,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皇帝能容忍詹玄耀这个人愚昧昏聩,也知道詹玄耀除了有田氏一族的支持,其他方面一无是处,难成大器。 皇帝甚至不奢望詹玄耀能认清自身,安分守己,但没想到他身为皇子,竟连皮若将去,毛不存焉之理都不懂。或许,那蠢货对这情况更是喜闻乐见,觉得情况越乱,越能混淆视听。 “吩咐下去,先平息当下局面要紧。务必确保大朝会万无一失。”田氏一族的罪孽,皇帝心里记着,但眼下显然稳住局面更重要,要清算田氏一族,也要关起国门打自己的狗。万没有在他国面前揭自己短的道理。 皇帝的密令一下,不过隔天,“乱党”便被擒拿。这是一个名为“煞青天”的叛乱余孽,趁大朝会期间入宫行刺,现已捉拿归案。 叛乱余孽,历来每朝每代都无法避免,每一个政权交替,都必然会出现一些暗处的反对者,伺机而动。 无论如何,事情算是有了交代,可以告一段落。 好消息是五皇子已经脱离险境,虽未转醒,但已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具体什么时候会醒,太医也不敢妄下定论。 詹玄羽这些天是真的忙,便连无忧接到命令回来,也只来得及叮嘱了二人几句,便让她们俩自己去相府找林傲梅了。 关键是詹玄羽也没提前跟林傲梅说什么,好在林傲梅认得无渔。 “见过郡主!” 得知来意,打量了一番正单膝跪着的二人,林傲梅轻道:“在我身旁伺候,没什么大忌讳,你们又是影卫出身,忠心不疑。只一点,你们若是真心实意伺候我,日后必不能有其他的心思。若觉得勉强,便尽早离去,我亦不强留。” 无忧微微抬了眼,立马明白林傲梅话中之意,身姿却不动如山:“属下无忧,心无二主,日后必以主子您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无渔也立刻反应过来:“属下亦然!” 林傲梅勾唇一笑:从“郡主”到“主子”,好一个心思伶俐的无忧。 诚然,她并非不信任詹玄羽,但是,谁愿意自己的贴身下属,以旧主马首是瞻呢? “既如此,你们就留下。往后日常出行方面,就由你们负责安排了。”林傲梅也是心有余悸的,敌暗我明,意欲取她的命,换成是谁,也无法满不在乎。 无忧无渔心领神会,有些话,倒也不必吩咐得太明白。 林傲梅进了内室后,二人便把傲梅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先查探了一番,确保没有安全隐患后,才随着笋香去换衣裳。 毕竟以后是要随侍林傲梅左右的,两人再穿着影卫的戎装,过于突兀惹眼了。 在这莫可名状的时局之中,秋猎如期而至。 每年的秋猎都是出云国一大盛事,今年恰逢大朝会,四国齐聚,更是重中之重。 既是皇室秋猎,自然是皇室中人才能来参加。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皇帝倚重的臣子,包括宫中皇后太妃,甚至一品妃才有资格钦点的青年才俊,大家千金。 不过,秋猎围场毕竟和宫廷之中不同,久而久之,也就没有那么严格的把控,只要是有宫中高位举荐的,大抵都能进场。 当然,能得皇帝和皇后格外钦点的,自然还是不同殊荣的。比如今年秋闱的一甲,比如二甲一名的林严昱。 秋意本寂寥,但放眼望去,秋猎围场之中却是衣香鬓影醉迷人眼,尽是芳华,热闹非凡。 林傲梅如今身份不同,自然没有站在受邀而来的官家子女那边,而是同柒芷公主一块儿。 秋猎为期五天,取“五谷丰登”之意。 皇帝净手焚香,率众臣祭祀天地,而后接过太监呈上的弓箭,手拉弓满,射出了秋猎的第一箭,昭示着秋猎的伊始。 场中顿时“高呼万岁”,皇帝一声令下,便有无数才俊打马吆喝,朝着丛林绝尘而去。 诚然,谁都知道,秋猎前几天,不过是随意射猎赏玩练手的,重头戏,在最后一天的秋猎大赛。 不过,这几天想要表现的也大有人在,万一被皇帝看在眼中了呢? 歆舞公主遥遥望着追月马,完全挪不开眼。那追月马全身如火炭红,没有半根杂毛,而比追月马更夺人眼球的,是那马上神容洒脱的詹玄羽。 白色的窄袖戎装分明内敛温文,穿在他身上却显得那般落拓不羁。墨色的发被一垂带绑着,摇曳飞扬,衬着那惊艳绝俗的容颜,矜贵不可方物。 歆舞公主不同于其他扭捏羞涩的贵女,立时打马上前,身姿轻盈娴熟,灼灼其华,不难看出她马术精湛。 众人正暗赞,却见她旁若无人的朝着羽世子的方向而去,登时惊呼,忍不住窃窃私语。 谁都不是瞎子,能不知道羽世子绝姿倾世?但远观便罢,哪个女子敢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就打马上前。 果然,歆舞公主放浪形骸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的。 “请世子安!素闻羽世子骑艺精湛,歆舞仰慕已久。不知可有荣幸,同世子一赛?”歆舞公主见詹玄羽没有因她的到来而离去,顿觉欣喜若狂,眼神中更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詹玄羽破天荒没有无视歆舞公主,而是眸光如电的望着她,冷冷道:“解药拿来。” 歆舞公主一愣,解药? 不应该阿,云木郡主中了一箭,那外伤不应该那么快就痊愈,同样的,内里的毒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毒发才对。可若没有毒发,詹玄羽又怎么会知道? “什么解药?我不懂世子在说什么。”歆舞公主一阵恼怒,自己对他的心思,他不可能不知道。却每每对她避如蛇蝎。怪不得他此时破天荒的留在原地没有远离,原来,还是为了云木郡主。 “血沥子,北辰特有的慢性毒药。杀人于无形。”这么多年来,詹玄羽各种追查,无奈没有样本,此毒又过于罕见,宫中太医也闻所未闻。 此次是林傲梅遭人暗杀,詹玄羽敏锐察觉,留下了当日的箭矢。 但即便有了毒药样本在手,太医也只检验出了部分成分,如何解毒,更是束手无策。 詹玄羽早年间里外遍访了许多毒药方面造诣颇深的大夫,如今有线索,更是一下子把人都重新搜罗起来,总算有了进展。 不知是不是错觉,歆舞公主觉得,詹玄羽说这话时,似乎饱含着浓浓的恨意,冰冷刺骨。 十一年了!十一年前,这种毒无声害死了他的母妃,之后了无痕迹。十一年后,若非当时他在身边,这毒岂非又要害死云木? 时隔多年,却都是针对他最爱的人,相若的场景,让詹玄羽抑制不住的愤怒。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幸好云木也安然,他尚能稳住心神。可是当查出血沥子这种毒,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又同当日云木遭暗算的场景交织在一起,让詹玄羽止不住的后怕和恨之入骨。 “云木同你从无交集,你竟敢对她下此毒手。安歆舞阿安歆舞,我真恨不得立刻杀了你。”詹玄羽说得毫无波澜,平静如水,却莫名让歆舞公主心颤不已:他是真的会杀了她…… 歆舞公主不知道的是,若非林傲梅没有真的伤了,否则,在詹玄羽查出了血沥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眼下,詹玄羽仍能保留着冷静,不过是因为林傲梅安然,他也尚有疑问。换句话说,安歆舞还有用。 歆舞公主噤若寒蝉,明明应该辩解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忽而眼前银光一闪,歆舞公主下意识躲避,詹玄羽的链子刀隔着铁链,却已刀锋凌厉的搁在她颈前。 “解药。”詹玄羽漠然开口。 歆舞公主大骇,这是詹玄羽第一次对她出手,隔着这段距离,她居然避无可避! 毫无疑问,她再不交出解药,詹玄羽真的会了结她。 可是,歆舞公主仍想垂死挣扎的赌一把:秋猎伊始,詹玄羽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她? “你想赌?那就试试。不过是个替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詹玄羽一字一顿,却比那刀锋更加渗人,霎时让歆舞公主稳不住身形,差点摔下马去。 “世子饶命!我说!”安歆舞喉间一凉,那是死亡逼近的寒意:他为什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眼下明显没有时间让她再思考权衡,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瓶,递给詹玄羽道:“此、此毒无法单靠解药解毒。中毒之人,需在外伤未痊愈之时,在伤处剜肉放血。余毒才能用解药清除。若外伤痊愈,则、则无解……” 詹玄羽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眸光更加沉宁幽深:“此毒,可是北辰皇室独有?” “非也,此毒虽珍贵罕见,却非皇室中人独有。”北辰是盛产药材之地,毒药良药,种类数不胜数。血沥子在医术古籍之中并无记载,因此才鲜为人知。 果然如此—— 链子刀一翻,拴住了歆舞公主的手。歆舞公主手腕吃痛,解药应声掉落,詹玄羽俯身接过,收回链子刀扬长而去,看也不看歆舞公主一眼。 第二百二十九章 后怕 随着追月马绝尘而去,歆舞公主方回过神来。无心计较周围异样的眼光,直奔安夜翔的营帐而去。 羽世子绝世姿容,本就让众人无法忽视。歆舞公主上前搭话,众贵女面上鄙夷,但远远见羽世子没有避开,竟和歆舞公主攀谈起来,内里难免有些艳羡和跃跃欲试。 虽然听不到二人的言谈,却不过一会儿,便见到羽世子对歆舞公主明目张胆的拔刀相向,瞬间都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安夜翔听了歆舞公主颤颤巍巍的回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歆舞公主早已司空见惯,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让安夜翔牵动心绪。他就像一汪死水,一角冰山,绝寒冰冷。 确实,这事远没到能让他在意的程度。换而言之,眼前的安歆舞,他没那么在意。 如玉修长的手指轻扣桌案:看来,他的师弟,对这位云木郡主是真上了心。 “皇兄,这该如何是好?他、他知道……”安歆舞语不成句。 “那又如何?”安夜翔漠然以对:“他要的只是你的命,不是与我作对。” 歆舞公主更是说不出话,手足无措的跪下:“求皇兄救命——” “他若真想杀你,你眼下还能站在这里和孤说话吗?”安夜翔眼眸深沉,似乎正望着远处的密林,又好似透过那密林,在想着什么,意有所指:“且看,或许你命数未绝呢?” 歆舞公主素来对安夜翔奉若神袛,闻言稍安了心。 是了,她一时被詹玄羽的话扰乱了阵脚,太过震惊,才会失了思考能力。她自小训练,若只是刀剑在前也不至于如此慌乱。让她慌乱震惊的,是詹玄羽的话。 整个北辰都无人知晓的事,为何他会知道,而且信口拈来,云淡风轻。 歆舞公主对詹玄羽痴迷,不可否认是因为容貌。但更多的,是清楚,他是个丝毫不亚于安夜翔的经天纬地之才。 而如今,这份痴迷中,还多了一份深深的忌惮。 夜幕降临,星罗棋布。 早有厨子处理了今天众人打来的猎物,生了火烤上了。 野鹿野兔野鸭源源不断的送入营帐,倒也丰盛。 营帐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林傲梅暗暗环顾四周,柒芷公主正细数她今日狩猎的成果,林傲梅淡笑的听着,内里却有些心不在焉。 无忧悄然上前,在林傲梅耳际低语了什么,林傲梅了然,借口更衣,退出了营帐。 “主子,世子在东侧的河岸边。”无渔顿了顿,欲言又止:“不过,世子似乎有什么心事,连无霄他们都不敢近身。” 林傲梅没说什么,示意无渔带路。 围场的范围极广,众人歇息的营帐那边自然戒备森严,灯火阑珊明亮。 但东侧的河岸处,却仅有朦胧的月色,若非知道詹玄羽在那儿,压根看不见。 詹玄羽极为敏锐,林傲梅刚隐约看到他模糊的身影,詹玄羽就已经察觉,转过身来,讶异道:“怎么到这来了?” “你来得,我来不得?”林傲梅微倾着头,问道。 “哪的话?”只是这地方僻静,他以为没人会到这来。更何况来的是林傲梅:“过来,陪我坐坐。” 可能素日里见他闹腾惯了,骤然沉闷,林傲梅一时很是不习惯。 在他身旁,学着他席地而坐,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好一会儿,詹玄羽道:“我查出来了,在府前放暗箭伤你的人,是安歆舞。” “那毒,我也查出来了。晚了十一年……” 早在当日,林傲梅就察觉詹玄羽似乎同这毒有什么渊源,此时听他开口,也不打断,只转过头,眸色认真的看着他,示意她正在听。 “我母妃当年,就因为中了这种毒,无解,死了。” “一开始,只是个小小的外伤口子,甚至没有太明显的血意,谁也没有在意。” “但是,口子小,愈合的也更快,毒发时,毒性在身体里就渗透得越久。等察觉不对时,也就更没有时间挽救。” “我看着平时端庄优雅的母妃,在寝宫痛苦翻滚,皮肤由内而外的溃烂。而我,无能为力。母妃至死都放不下我,她不肯见任何人,却舍不得不见我。” “解药我找到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在当年母妃毒发时就找到解药,也来不及了。”詹玄羽言语平淡,却透着无边寞落。 “是谁?”林傲梅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微颤:十一年前,詹玄羽才五岁……亲眼见自己的母妃受尽折磨,面目全非的死去,何其残忍? 林傲梅从来没有听过璃王妃的任何事迹,想来是因为如此,才会瞒得密不透风。 “田氏。”詹玄羽没有说得太具体。以傲梅的聪慧,他说得太清楚,她必然能想到什么。暂且没到必须跟她说的地步,免得她多想:“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睹物思人了,毕竟,那是你的母妃……” “确实有些睹物思人,但我母妃……毕竟事过境迁了。”詹玄羽缓缓吐气,看着她,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傲梅,我是在后怕。” 怕安歆舞暗箭伤她那日,他没在她身边;怕他当时晚了一步没有阻止她自伤;怕他当时没有立刻察觉到血沥子特殊气味,掉以轻心;怕她中毒,没有解药,或者有了解药,却需要剜肉放血……哪怕只是想到其中一点,詹玄羽的心都狠狠揪痛起来。 林傲梅一时说不出话。 詹玄羽也没有再说,却是无声胜有声。 许久,林傲梅终于道:“对不起……” 此时此刻,她了解了他的心情,所以也真切的感到愧意。 詹玄羽眸色变得深髓,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林傲梅揽在了怀中,心中的迷失感总算渐渐消散了一些:“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再轻易让自己受伤。” 因为看重,所以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我尽量……”林傲梅脸颊被他禁锢得声音不大自然,却难得的没有推开。直到听到他的心跳声渐渐平稳。 “丫头,你很煞风景。这种情况,你应该毫不犹豫的答应,并且指天咒地的发誓。才能让我安心。”詹玄羽闷闷道。 不过,他知道,林傲梅是说真的,她答应他会尽量,就一定会尽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全然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了,至少以后,她会三思而后行。 “如果我很绝对的答应你,以后都不会让自己受伤,那一定会毁约的。”林傲梅笑道:“因为,我也不敢保证,我一定能让自己不再受伤。但是,我真的会尽量避免。不骗你。” 确实,林傲梅这么实事求是的答应,詹玄羽反而更加安心。 她居然能这么懂他……忍不住偷偷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鬓发,见她没反应,又壮着胆子将脸贴在她的青丝上。 詹玄羽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心中却欢呼雀跃:赚到了赚到了! 林傲梅只觉这夜幕的静谧安宁,很是让人心旷神怡,希望詹玄羽静静待着,能消散心中的沉闷郁结。 孰不知,吃到豆腐的詹玄羽,神思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直到林傲梅犯困,靠着詹玄羽肩膀的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的,詹玄羽失笑:“走,我送你回去。” “好啊。”林傲梅迷迷糊糊的起身,才意识到她居然靠在詹玄羽的怀里靠了那么久,顿时羞赧了起来。好在夜色暗,不至于被看出来。 这一夜,在营帐中,林傲梅想了很多关于詹玄羽,且自己平时一直逃避的问题,许久许久,才渐渐睡去…… 再醒来,是被清晨的号角声吵醒的。 营帐外是巡逻护卫的脚步声,还有远近交替的马蹄声,又夹杂着人听不清楚的嘈杂声。 笋香问过林傲梅的意见后,从后头帐子内挑了几套衣裳首饰过来。林傲梅穿戴收拾好后,便见无忧领了早膳回来。 “主子,外头热闹着呢!听说今天,连皇后娘娘等宫中女眷都会去打马球,您要去看吗?”无忧边布菜边问道。 “不急,这么多天,且有得热闹。”林傲梅会骑马,但骑术只属中上。虽然后来托璃王偶尔教导的福,精进了不少,可对于马球一类的,她并无接触过。 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进来,说这是历来有的助兴规矩——马球下注。 当然,宫中女眷身份贵重,不会真的亲自下场赛得激烈失态。不过,但凡在后宫中说得上话的,都会有自己的马球队伍。 不过为了以示公正,并不会透露马球队是何人的。只能在场中观察比较,目前更是只知道队伍号数。不管押几号,输赢全凭运气。 托盘上共有十队,林傲梅粗略估计,德妃被褫夺封号降了位,自是没有的了。那就是皇后,贵妃,淑妃,贤妃,太妃,这就五队了,余下五队,大概就是哪位圣眷隆盛的王妃,哪位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 不知身份,甚至不知目前哪号的注多,哪号的注少。自然也少了沽名钓誉,不管押几号,都不会衍生什么话。全凭直觉和运气。 “一百两,押五号。”林傲梅也是图个新鲜。 小太监喜笑颜开的告退了。 出了营帐,便见詹玄羽骑着追月,牵着踏雪,闲庭漫步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追月踩地上的野花。 见到林傲梅出来,这才放过那稀稀零零的花儿,意气风发,调转马头过来。 “走,带你骑马去!踏雪很久没跑了。”詹玄羽把踏雪的缰绳递给林傲梅。 林傲梅今日穿着浅水红色的窄袖戎装,脸上戴着同色面纱。外罩月白色滚红边的披风。那一圈滚边用的是兔毛,精挑细选最纯粹柔软的部分染成了红色,格外亮眼夺目。 踏雪和追月扬长而去,影卫暗暗打马跟在后头。 詹玄羽照顾着林傲梅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跟着,问她想不想去看马球,林傲梅显然没兴趣。 让林傲梅更有兴趣的,是远处入眼的一幕。 是了,如今四皇子流放,五皇子伤重昏迷,尚未转醒。听闻大皇子的毒解了,虽能赶上这场秋猎,但余毒未清,身子虚弱,估计也无法有什么大动作。如此情况下,身为二皇子的詹玄启怎么可能不好好把握机会呢? “二皇子跟我大哥,看来交情匪浅。”林傲梅看着詹玄启和林严昱一道射箭切磋,有说有笑,莫名觉得怪异。 按理说,身为一个皇子,在失意禁足时,杜妙颜这个未婚妻就另行高嫁,詹玄启不说敢立即跟杜家反目成仇,但至少有一定的芥蒂。再怎么样,詹玄启都是皇子,被杜家这般瞧不上,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窝火。 反正上辈子,詹玄启私底下是气得咬牙切齿,但好歹上辈子还有林傲梅这个姿色绝伦的丞相嫡女顶缸,杜家也抱着一丝愧疚安抚之心,詹玄启不会过于没脸和吃亏。 但现在不同,武蓝寂亲自求娶杜妙颜,是无上的体面。别人也就算了,杜家却默认,提都不提一句詹玄启,更何况当时詹玄启还在禁足候审,但凡杜家有心些,顺溜提他一嘴,指不定皇帝不好拂了夕幻的脸,为了补偿,早就问罪四皇子,放了詹玄启了。 搞得现在,对詹玄启来说,这都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现在更不能提了,更加没脸,只能装作比谁都不记得。 所以无论怎么看,詹玄启都是一副不记得此事的模样。不过真能不计前嫌,跟林严昱如此谈笑风生,也实属罕见。 只能说,詹玄启对形势看得很准,知道怎么做,才更有利。 一时的忍气吞声又如何,暂且的伏低结交又怎样,总有一天,他要让杜家对他摇尾求饶,后悔今时的错把珍珠当鱼目! 詹玄启心中压抑憎恨,对着林严昱的眸中却一片澄澈,似乎真的和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林严昱哪里知他心中所想,只觉眼前的二皇子谈吐大方,豪迈洒脱,不拘小节,甚好相处。 他本来也怀疑二皇子别有用心,但他几次三番试探,二皇子却都笑着揭过,只言今日不谈政事,就当是普通结交的朋友,陪他一道疏解心中沉闷。 接着,二皇子说了自己棘扬关被陷害一事,郁结难舒;说了被禁足期间,素未蒙面的未婚妻亦被人后来居上,说他虽对未婚妻并无情谊基础,但也一直为此洁身自好,孰不料成了笑话…… 堂堂皇子,这一番真情流露,顿时引得林严昱共鸣,林严昱深有同感,也说起如今自身的处境,一来二去,二人引为知己。 第二百三十章 搅和 林严昱最意难平的,无非是嫡亲妹子林芙蓉的身败名裂,对自己影响颇大。次之便是被林傲梅在宴宾楼大庭广众落了面子,更是受尽非议。 詹玄启心中不屑,对林严昱的诉苦鄙夷非常,知道他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在宴宾楼还敢蠢到去撞林傲梅的枪口,不由得更加看不起。 但他却把此劝慰成林严昱“性情直爽”,林傲梅“咄咄逼人”,竟把林严昱说得心中舒坦,看开了许多。 在林严昱口中,詹玄启探出了杜杰斐秋闱当日被暗算重伤之事,心中这才了然:他还以为这林严昱是哪方面得了父皇的青眼,特意钦点他参加秋猎。原来是为了安抚杜府。 说起来,也是苍天有眼,杜家如此低看他,那杜杰斐就此废了才好! 林傲梅远远看着二人,秋眸如水,驱马上前。 聊得这么热闹,反正她是看不下去的。詹玄启好过,她便不舒坦。 “见过二皇子。”林傲梅在马上微行了一礼,这礼数算不得周到,但以詹玄启现在岌岌可危的地位,对林傲梅必不敢挑剔。 詹玄启是第二次见到林傲梅,第一次在桃花宴上,她锋芒初露。第二次便是现在,她却已经是圣上亲封的二品郡主,如日中天,圣眷隆盛。 詹玄启不由得回想,当日便觉得此女非池中之物,现在看来,未免还是低估了。暗悔先前没有当机立断,先行结交,若能掳获其芳心…… “大哥和二皇子在说什么?看你们言谈甚欢,倒是交情深厚?”林傲梅拉着缰绳,并没有下马的意思。 “不过是偶然遇到罢了!”林严昱刚和詹玄启诉苦完林傲梅当日的“咄咄相逼”,眼下看到林傲梅,莫名有些发虚。 “那可真是巧了!二皇子身为皇子,如今不用随侍在皇上身边接待他国贵客吗?竟有空到这里,来跟大哥偶遇。而且,这地方辽阔僻静,倒是聊天交心的好去处,大哥怎么会孤身到这儿来了?”林傲梅状似无意的道。 林严昱听了此话,不由眉目轻蹙,疑窦顿生。 是围场安排伺候他的一个小厮,说这个季节,这一带有很稀有的沙狐,指明了路让他来的。他想着,若能猎到一只罕见沙狐,必能让人高看一眼,这才过来。 不过,适才二皇子来了后,跟二皇子说话,一时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林傲梅说得没错,大皇子目前有伤在身,二皇子便更是独挑大梁。眼下不抓紧机会陪伴圣驾左右,却能到这里同他消遣时间,谈天说地,委实怪哉。 诚然,二皇子觉得心中郁结难舒。但是,陪伴圣驾何其重要,又是在此大朝会的关键时刻。除非,二皇子觉得,此时和他谈天说地,比一时的伴驾还要有利可图。 林严昱的眸光不由得带了三分怀疑。难道说,同二皇子相遇并非偶然,而是二皇子有意设计? 詹玄启一时语塞,不懂林傲梅为何语出诡谲。 当然是他安排小厮故意引导林严昱来此,趁机拉拢结交。伴驾固然重要,但偶尔多一时少一时的,并不打紧。 况且,父皇对他并不宠信,更不会特意给他机会做什么。所以,他只能自己另外找机会。这机会便是林严昱。 林严昱再不济,也是林右相的嫡长子,外祖还是杜家,所牵扯涉及的,又岂止一个林严昱。结交了他,也就架起了和右相府还有杜府的联系桥梁。 本来一切顺利,云木郡主三两句话,竟让林严昱心生了警惕。好不容易攻下的心防,怕是功亏一篑。 “圣驾威严,我也是想着出来透透气罢了,没想到会遇到林公子。”看着林严昱带着疑惑探究的目光,詹玄启只能尽力补救道。 “原来如此。”林傲梅作恍然大悟状。 詹玄启本来还警惕着林傲梅又会说什么,不料她竟不再深究,不再给他多加解释砝码的机会。 “大哥也是偶然骑马到此处透透气的?”林傲梅眸含笑意,偏偏细看时,又带着一丝促狭。 不,他不是。林严昱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詹玄启心中一凛。怪不得云木郡主顺坡下驴,不再刨根问底。原来是把问题丢给了林严昱。 只要林严昱意识到他自己到这里来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引导,那不管詹玄启再如何“偶然”,也变得不是偶然了。 偏偏,云木郡主问得刁钻,只问林严昱,若他强行插嘴解释,更显得刻意。 林傲梅也不在意顿时静默的气氛,兀自同詹玄启道:“二皇子,爹爹托我来和大哥说些家事,就不耽误您回去陪伴圣驾了。” 詹玄启脸上的温和笑意一瞬间凝固,随即又完美的掩饰下去:“既如此,本皇子先走一步了。” 林傲梅所故意表现出的桀骜娇矜之下,似乎还藏着对詹玄启的厌恶和憎恶,这让詹玄启觉得有些莫名。 难不成,在他禁足这段时间,有人在背后做了什么?但显然这不好在此时直接发问,待他回去详查一番,再作打算! 更奇怪的是,对上这位云木郡主,他竟是没来由的心虚发慌。 林傲梅冷冷的望着詹玄启离去,确定他没有暗中迂回之后,才把目光转到了林严昱身上。 她在马上居高临下,就这么冷若冰霜的看着他。 林严昱没来由的心虚,不敢直视,半晌低头唤道:“郡主。” 若现在的林傲梅,只是个空有虚名的璃王义女,二品郡主,那大抵二皇子或者林严昱,都不会怎么放在眼里。 但事实是,璃王对她万分宠爱,全京城都传遍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素来姿肆跋扈的羽世子,也对这个义妹爱护有加,就连圣上,也尽显看重之意。 正是炙手可热,风头无二的人物,别说林严昱,便连詹玄启这种无势的皇子,都不敢轻易得罪她。 “林严昱,你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想跟着二皇子这种无宠无权的皇子开天辟地,日后得个从龙之功?” “也是,锦上添花谁记得,雪中送炭,方能让人看重呢!不过,此前杜家为杜妙颜另谋高嫁,可是把这位二皇子得罪狠了。这二皇子如今处于劣势方则罢了,它日得了势,你猜猜,他第一个要报复的,是谁?” “虽说这是天方夜谭之事,但你今日行径,简直愚蠢至极!知道的人,会猜测是二皇子刻意安排设计结交,不知道的,一看适才情景,便觉你和二皇子交情甚笃。” 林严昱哑口无言,冷汗直流,林傲梅说得没错,他明显是被二皇子套路了。 一开始他也是抱着戒心的,但后来二皇子句句真切,他便也动容了,全然没去想过事情的巧合性。若非林傲梅此刻及时点醒,他怕是过后也不会去细思。 开什么玩笑,他初初要踏入朝堂,确实需要助力没错。但他有父亲,还有外祖,虽说眼下形势并非大好,可绝不至于去攀附和结交二皇子。 二皇子无宠无势,又经历棘扬关一事,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都非易事,泥菩萨过江,他怎么可能去结交,没有半分用处,还徒惹其他皇子忌惮排斥。 但反过来想,也正因如此,二皇子才会这般设计套路,刻意结交,属实合理。 而因为杜妙颜的事,二皇子对杜家必然心存怨怼,若再心胸狭隘些,怕是暗地里已恨之入骨。此时这般蛰伏费心同他结交,必是包藏祸心!有朝一日,二皇子得了势,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杜家! 林严昱茅塞顿开,如此说来,他非但要离二皇子远远的,还要提防二皇子得势,对杜家不利才好。 林傲梅眸光微闪,知道林严昱已经理出了头尾,便道:“你自身和杜家是小,若犯蠢连累了祖母和爹爹,纵使你还是相府嫡出长子,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罢调转马头,径自离去。 诚然,詹玄启是个很懂得蛰伏和审时度势的。上辈子能依靠这桩不太光彩的婚事和杜家搭上线,这辈子也想以此为突破口。 上辈子有林傲梅顶缸,即便娶不到杜妙颜,詹玄启也得了体面。后来登上太子之位,更有林芙蓉为太子妃。和杜家的那点子恩怨,在后来一次次联姻扶持合作中,大概已经消磨无形。 这辈子随着林芙蓉身死,杜柳清衰败,杜杰斐失志,杜家形势严峻,急于挽回,趁着大朝会为杜妙颜谋了高嫁。一时间便没有去顾及到尚在禁足失势的詹玄启。这场婚事的变动也比前世的时间线提前了许多。 皇帝雷霆手段处置了棘扬关一案,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按照杜明晦的心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对没有想彻底得罪詹玄启的意思。 但以正常推算,即便詹玄启能开脱,也要至少等到年关过后。到时杜妙颜和武蓝寂的婚事尘埃落定,要应付詹玄启,也不用多少功夫。若詹玄启不能开脱,那更是连应付都不必了。 所以,若此时詹玄启钻研得当,拉拢到杜家,未必全无可能。 林傲梅又怎么会坐视容许? 詹玄羽看着出神的林傲梅,不满的鼓起腮帮子,驱马加速绕到了她前面。 “怎么了?”被阻拦了去路,林傲梅抬眸疑惑道。 “云木,你有事瞒我。”詹玄羽直勾勾的盯着林傲梅,不满的嘟喃道。 林傲梅失笑:“谁没有点秘密?你没有?” 詹玄羽哑口无言。他有些事瞒着,一部分是怕她知多也险多,一部分是时机未到。 “你能有秘密,我不能有?”林傲梅挑眉道。 “那你能告诉我吗?好云木。”詹玄羽诱哄。 林傲梅忍俊不禁:“不能。都说是秘密了,说出来还算秘密?” “好!”詹玄羽突然释怀,至少她也没骗他:“那你是很讨厌詹玄启?这总可以告诉我?” “很讨厌。”林傲梅知道,她和詹玄启这辈子算是毫无交集,莫名其妙的有这种情绪,完全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对詹玄羽真切的关怀询问,她不想说谎。 现在只是小小的情绪流露,她若想遮掩过去并不难。但她迟早是要明面对付詹玄启的,以詹玄羽的敏锐,一下子就能察觉不对。到时肯定觉察到自己在骗他。 被自己一心一意爱着护着的人欺骗,那滋味,不好受。 “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詹玄羽追问。 林傲梅点点头,刚要说话,便听詹玄羽道:“那就好!从棘扬关的事我就觉得你对他过于关注了。” 一个人会关注另一个人,那肯定对这个人是有感的。可能是喜欢,是爱,是厌恶,是憎恨。 还好林傲梅对詹玄启的关注是因为负面的。 “你在桃花宴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吗?他私下里对你耍过心眼手段了?”詹玄羽眸带血色。虽然是个皇子,比杜杰斐难办了些,但是…… “那倒没有。不过,人就是这么奇怪,我就是觉得莫名憎恶他。有时候,人的直觉,比任何感官都敏锐。”林傲梅浅笑若素。 林傲梅其实深以为然,人对情感的直觉,有时确实奇怪。 初重生之际,她满怀仇恨戾气。对杜柳清,林芙蓉,詹玄启,还有林箭澜这个父亲,无疑都是仇恨的。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始终无法一概而论。她对杜柳清和林芙蓉,可以毫不犹豫的出手,但就因为心中的那一点余悸,她对林箭澜,一直抱着观望和试探的态度。 后来,她知道,娘亲的死和爹爹并无关系,甚至,爹爹对娘亲,至情至性,真心一片。对自己,也是爱护有加。 爹爹跟她一样,被杜柳清蒙蔽,被林芙蓉欺骗,但无论如何,不曾害过娘亲和她。 至于詹玄启阿…… 她只记得,她对他全身心的付出和后来他的背叛。情爱几何,她竟毫无印象。犹记得,他的府中,有侧妃,有侍妾,有通房,甚至后来,他有了庶长女。 她有因此恼过怨过醋过怒过吗?似乎没有。 她只想着,他既对她有情意,许她一个未来,那她也理应助他帮他。毕竟前世,她怯弱无能,沉默寡言,性子委实不讨喜了些。 后来对他的恨,是因为他的背叛和离弃。但更多的是厌恶这个人,恶心他的奸诈谄媚,虚伪狡狯。她从来没有因为察觉他欺骗的爱意而撕心裂肺过。 想到自己曾为这种人出生入死,死而后已,林傲梅便有着深深的悔恨与不值,只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她之前从未深入的想过这些情感的不同之处,但因为詹玄羽,她最近竟想了不少。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要脸了? 眼看着林傲梅又出神,詹玄羽无奈摇头:这丫头,年纪小小,却总是心事重重的。 “同我赛马!”不想林傲梅心不在焉的,詹玄羽便提议道:“以前面那块石头为始,谁先到你营帐前,谁胜。” 詹玄羽心中计较着路程,觉得不远不近,刚好足够赛马的距离,正觉完美。孰料林傲梅一口回绝:“不要。” “为什么?”詹玄羽长眉倒竖,不可置信:她居然不陪他玩! “好云木!比一比嘛!你的骑术突飞猛进,我让你十个数,阿不,二十个数!”詹玄羽伸出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到林傲梅眼前道。 林傲梅有些别扭的转过头不看他:“才不要,反正就是不要。” 詹玄羽摸不着头脑,林傲梅虽内敛通达,却素来不是扭捏怕输的性子,甚至骨子里藏着份不为人知的洒脱姿意,他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赛马才对。 之前璃王带林傲梅去骑马,出于安全考虑,不许她赛马驯马。可见林傲梅当时是有想法的,璃王才需要明令禁止。 詹玄羽何其敏锐,顿觉不对劲:“梅儿,你有问题哦,快从实招来!” 他以前叫她的名字,后来会唤她的封号,“梅儿”二字,府中林箭澜和孟氏叫得多些,璃王也偶尔会叫。倒是从未听詹玄羽这么叫过。此时这么唤她,让林傲梅有种被长辈审问的压迫感。 “不想比就不想比,哪有为什么?除非……”其实林傲梅确实很心动,但是——她不认识回去营帐的路。 没有人知道,林傲梅其实对路的认知能力非常差,若非熟悉好辨认的地方,她走过一遍后,无法原路返回。更何况围场广袤无垠,很少有标识性的点。虽不想承认,但是林傲梅——迷路了。 不过詹玄羽在这,林傲梅并不担心,也没有露出不认识来路的疑惑,亦步亦趋的跟着詹玄羽。但如果二人赛马,她要往哪个方向跑? “除非什么?”詹玄羽也没去计较林傲梅一直保持在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 “咳——除非换个有方向指示的地方……”林傲梅诺诺低声道。 詹玄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忍不住肆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行行行,我懂了我懂了!” 那笑容姿肆张扬,鲜活明亮,全然褪去了人前的邪魅算计,衬得他有种不同于寻时的翩翩少年之感。 林傲梅不觉被他感染,心中一丝扭捏的情绪烟消云散,却仍傲娇的哼了一声,拉紧缰绳加速往前。 詹玄羽也扬了一鞭追上她一个马身的距离,笑意湛然:“可跟紧我,别认不得路给跑丢了!” 林傲梅瞬间被他气笑了:过分,心知肚明算了,居然还故意喊出来! 詹玄羽配合着林傲梅的速度,始终比她快一个马身的距离,这样需要转向时,林傲梅也有反应的时间。 詹玄羽不是第一次来秋猎,对围场很是熟悉。虽然今年秋猎规模大了,围场也郑重其事的扩建,但该有的地点还是有的。 带着林傲梅到了一处马场,这里被灌木围着,分为弧形的四条马道,中间是一片人形箭靶。靶后有卫士在带靶移动,供人骑射。 “啧,人这么多,那还是不去了!”往年这一处是不多人的,毕竟丛林就有活的猎物可以射猎,这里再怎么样也只是活靶子,偏赏玩性多些。 今年大概是多了三国同在,倒是连这处也人满为患了。 隐约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詹玄羽和林傲梅尚不得见是何情况,追月马和踏雪马却显得极为躁动,长长嘶鸣了一声。 田思渊立于詹玄耀身边,大概是站着的缘故,倒是最先看到外围詹玄羽和林傲梅的身影。 他招手示意,脸色不是很好看。 詹玄羽和林傲梅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转身欲撤,却听到安夜翔的声音:“羽世子和云木郡主既然来了,便过来陪孤小酌两杯!” 陪你个大鬼头! 詹玄羽不爽的撇撇嘴,隔空送了安夜翔一个白眼。却还是打马上前。 田思渊在,詹玄耀必然也在。那草包对上安夜翔,大抵都不够人家玩的。 近前才知,田思渔和安歆舞二人正在场中赛马射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也由此而来。 詹玄耀脸色透着一股失血后的苍白,看起来确实比寻时要虚弱无力。坐的位置明明和安夜翔并驾齐驱,气势上却仿佛被压制得死死的,二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适才对着詹玄耀也孤高睥睨的安夜翔,在看到詹玄羽时,竟出声留人。在詹玄羽上前时,还倒了一杯酒,示意下属呈过去。 安歆舞骑着马的余光看到詹玄羽,更是牟足了劲。在飞奔的快马之上,倒卧于马背,呈倒挂金钩之势,继而单腿竖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姿态优美,让人欣赏称赞之余又不禁惊叫连连。 马儿不停的奔驰着,歆舞公主拉住缰绳,一个完美的下腰,捡起地上的弓箭。手拉弓满,三箭齐发,皆命中红心于活靶之上。 别的不提,单这手马背下腰开弓,便可见歆舞公主骑术精湛,又箭术超群。 林傲梅定定的看着,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哉。 满场叫好之声不绝于耳,特别是北辰,个个神色趾高气昂。反观詹玄耀这边,皆是灰头土脸。在歆舞公主的冠绝全场之下,田思渔直到下马,都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原来是两批人不知怎么就撞上了,这场地确是田思渔等人先到此的,歆舞公主后来看上,又不肯共用,这才提出了对决。 安夜翔和詹玄耀都是下人去通禀后才到的,詹玄耀到时,安夜翔已经先到了,气定神闲的看安歆舞和田思渔在场中赛马比箭,倒叫詹玄耀也不好阻拦中断。 毫无疑问,第一场田思渔落败。 可她心高气傲,向来蛮横不服输,又自觉有理,竟胡搅蛮缠要再比一场。 便是詹玄羽和林傲梅眼下看到的这场。 田思渔又是惨败收尾。 输一局不够,还胡搅蛮缠上赶着再惨败一局,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怪不得连田思渊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本公主的骑术箭术,在北辰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才不敢入丛林射猎,看中了这片有活靶的地方想练练手。没想到,出云的大皇子妃如此不堪一击,适才还大言不惭,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安歆舞满目不屑嗤笑,直气得田思渔面红耳赤,却无奈技不如人,毫无说话的余地。 詹玄耀也脸面无光,只能打着哈哈道:“歆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本殿的皇子妃甘拜下风。来者是客,这场地本就该让给歆舞公主。您可随意赏玩。” 田思渔心有不贫,本来就是歆舞公主强取豪夺。但詹玄耀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本来以为这么退步了,歆舞公主应该见好就收,却不料歆舞公主毫不领情:“这场地还是留给大皇子妃玩儿,毕竟箭术骑术都这么烂,也只适合在这里圈地自娱了。” “你……”田思渔实在忍不了,气冲冲就想理论,却被詹玄耀拉住了:“本殿下身子不适,你扶着本殿,不可冒犯。” 歆舞公主见此,更是趾高气昂,挑衅的望着田思渔。 安夜翔连看的心思都没有了,对于詹玄耀的讨好迎合,他委实看不上。 正要起身离去,却听歆舞公主对着林傲梅道:“云木郡主的那匹马,本公主觉得很是入眼喜欢。自然,本公主也不强取豪夺,云木郡主也同本公主赛一场,赢了,马还你;输了,马归我。” 田思渔心头一跳,适才歆舞公主便是如此,明明后来居上,却理直气壮。 林傲梅听得真想发笑,便也确实笑出来了。继而笑容一敛,眸光泠泠迎上歆舞公主,毫不客气:“公主是真打算不要这脸了?” “你、你大胆!”歆舞公主设想过林傲梅可能会故作淡然无波,可能会气急败坏,却万万没想到她开口便骂人。 林傲梅无温无愠:“若公主还要脸,怎么说得出这般没脸没皮的话?”林傲梅直直迎上歆舞公主的怒目圆嗔:“您不妨再把眼睛睁大些看清楚了,这里是我出云的地界,此处是我出云的猎场,此马是本郡主的良驹,你歆舞公主不过区区北辰公主,便想在我出云国内放肆不成?开口便要夺我的良驹,还敢美其名曰不强取豪夺?在我出云国内,你算老几?” 若是其它人,林傲梅大抵还婉转客气三分。而对上歆舞公主这个无缘无故,便要对自己暗下杀手的人,林傲梅自然不会给面子。 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歆舞公主素未蒙面便暗下杀手,之后又屡次挑衅找事,直白点说,林傲梅恼火了。 从来没有这么恼火过一个人。 况且,她也被詹玄耀刚刚的态度憋屈到了。一介皇子,面对一个北辰公主,这般委曲求全,卑躬屈膝的,实在没眼看。 田思渔瞠目结舌的望着林傲梅,只觉她周身气度贵不可言,只是站在那儿,却是灼灼其华,夺目绚烂。 对比适才,别说出言反驳,便是三言两语,自己都招架不住。赛马射箭更是一败涂地。 可是林傲梅,她怎么就敢呢?她怎么就敢毫不客气的对上北辰公主呢?是谁给她的底气呢?因为璃王吗,还是羽世子,还是这二品郡主的头衔。 田思渔扪心自问,林傲梅有的身份地位,她没有吗?不,她有。可是她做不到林傲梅这般。 所以,林傲梅的底气,其实是来源于她自己这个人啊…… 歆舞公主无言良久,脸色涨红,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本来就是,你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抢别人的东西,还拿别人的东西,理所当然的设做彩头来比赛。空手还想套白狼,委实是过于不要脸了。 安夜翔眸色动远空,瞬间又归于平静。若无其事的饮尽杯中酒,遮掩住唇畔的一抹无痕淡笑。 “那就另设彩头!”谁也没料到,从头到尾沉默寡言的安夜翔会出声。 他从右腕上褪下一颗串金线的珠子:“这是北辰皇室正统独有的万年鲛人果。珍贵至极。内服可解百毒,外用可活死人,肉白骨,长久佩戴于身,可滋润养颜。” 詹玄羽斜睨了一眼安夜翔,见他虽淡而无温的说着话,眼神却若有似无的停留在林傲梅身上,顿生防备。 詹玄羽和安夜翔都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性子,但二人的不同点在于,詹玄羽都是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态度,而安夜翔,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兴趣懒得看的漠视态度。 眼下会出声,就证明,他有兴趣了。 而当他有兴趣的对象是林傲梅时,詹玄羽也不免提高了警惕。 众人只以为安夜翔是在替歆舞公主解围,林傲梅也是这么觉得。 毕竟,歆舞公主的骑术箭术皆是一流,武艺也是超群,又是女儿身,寻常更是难出其右。 如果真的比,林傲梅知道,自己必败无疑。 将门出身的田思渔,虽说自大狂妄了些,但骑术箭术都是上等,自有本事在身。换而言之,不是田思渔太弱,而是歆舞公主太强了。 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能比?管他安夜翔设的彩头是什么,她一律当不感兴趣的态度处理。 正要开口拒绝,詹玄羽便先一步道:“我家云木素来知礼,不是自己的东西绝不肖想豪夺,万年鲛人果太过贵重,又是安太子之物,云木必定不会夺人所好。况且出云国风严谨,男女有别,若惹来流言蜚语,对云木反倒不美。怕是要辜负安太子好意了。” “羽世子这般了解云木郡主的心思?”安夜翔轻捻着手中的鲛人果,似笑非笑:“果然是兄妹情深。那就祝羽世子和云木郡主,生生世世为兄妹才好。” 暴击!! 詹玄羽剑眸微眯,蕴含着危险的气息,昭示他此时的怒火:“不劳费心!安太子顾好自己的亲妹妹就够了!” 故意咬重了“亲妹妹”三个字,安夜翔微抬起眼睑,眸中凌厉同詹玄羽碰撞,似乎擦出了火花。 高手过招,果然招招致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比弓 眼下也只有林傲梅能率先打破僵局了:“安太子见谅,确实如世子所言,臣女福薄,当不起安太子这么贵重的彩头。” “你一定会赢吗?”安夜翔淡而无温,眸光冰寒。 这是林傲梅第一次面对安夜翔的问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你面对的,是一块没有情感波动的寒冰。不是态度情绪上的冷酷,而是一种决然的,毫无波澜的冰冷。 “不是。”林傲梅否认。毫无疑问,若和歆舞公主单纯比试武力方面,那她必输。 “那你担忧什么当不起?”依旧是清浅淡漠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 林傲梅语噎。 安夜翔的意思衍生开来就是:林傲梅必败,所以万年鲛人果不会是她的,不用想太多。 就差直接说林傲梅杞人忧天了。 “比什么,你们自己定。”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论身份,场中确实以安夜翔最高。 歆舞公主的篾笑不加掩饰,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傲梅惨败的画面:“兵器任你选。比什么,你定!” 如果云木郡主以为她只精于骑术和箭术,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自小在各种兵器机关之中摸爬滚打,但凡云木郡主叫得上来的兵器,她都不会陌生。 在这一方面,就是再来一百个云木郡主,也赢不了她。 詹玄羽更是比谁都清楚,直接无视歆舞公主的挑衅,便欲上前拉走林傲梅。 安歆舞那个疯女人离林傲梅太近时,詹玄羽都心惊胆战,怎么会让林傲梅和她比试什么。 不料安夜翔亦是三两步上前,拦住了詹玄羽。二人眸光交接,竟同时自袖中亮出了破月镖和断月镖,互不相让。 “安太子,羽世子,切莫冲动!”田思渊反应极快的上前阻隔在二人中间。 林傲梅也吃了一惊,忙伸手按住了詹玄羽。 不管事情经过如何,目前大朝会是出云为主,其他三国为宾,若在此时动手伤了安夜翔,后续必然是非不断。倒也并非就怕了北辰,只是因为一个安歆舞,不至于。 “既然安太子执意,云木却之不恭。”林傲梅应下了。 安夜翔这才先行收起了破月:“歆舞不会乱来。” 他知道詹玄羽在担心什么,故而如此道。 “你保证?”詹玄羽知道林傲梅不会无的放矢,又素来尊重她的意愿,见林傲梅已经应了,态度便也不再那般强硬。只是仍不放心。 “孤保证。”安夜翔难得有兴致罢了,又不是想要林傲梅的命:“听到了?” 后面半句,却是对着歆舞公主说的。 “是。”歆舞公主毫不在意。 在她看来,稳操胜券的事,压根没必要暗地里动什么手脚。正大光明,她也能让云木郡主吃尽苦头! 见二人各自收回了破月和断月,田思渊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如果二人真要打的话,他压根拦不住。 田思渊略显担忧的望了一眼林傲梅:可惜了,云木郡主怕是要在歆舞公主手底下受些委屈,吃些苦头了。 不过,既然安太子有话在先,两国交谊尚在,想必安歆舞也不敢太过分。 歆舞公主把玩着腰间的软剑,寒光乍现,满是挑衅:“云木郡主,考虑好了吗?要比什么?” 詹玄羽也想不出林傲梅意欲何为,信任归信任,还是担忧不已。 “比弓!”林傲梅巡了一眼歆舞公主,吐字清晰。 比弓? 从歆舞公主适才的一番操作,便知她箭术精湛,云木郡主竟还敢说要比弓?难不成,云木郡主也是个中高手? 歆舞公主也没想到,林傲梅选的居然是弓,不禁更加嗤笑蔑视。 迫不及待的取过侍从手里的弓箭,一手执箭,一手拉了拉弓弦,问道:“以哪里的射程为准?” 林傲梅巧笑嫣然:“公主听错了,我说的是比弓,不是比箭。” “比弓不比箭,怎么比。”安歆舞脸色一僵。 林傲梅褪去身上的披风,选了一把长度适宜的短弓,声如银铃,清脆悦耳:“以弓当刀剑,弓失者败!” 言罢欺身上前,短弓似剑,直逼安歆舞面门。 林傲梅看过歆舞公主在比武大会上的本事,自己绝非其敌,所以,她只能抢占先机,以攻为守。 安歆舞快速以长弓横向格挡,随即长弓挥动,眸中迸射出夺目的凶光,直冲而起。 但长弓还是比不得她惯用的软剑,加之为了射程更远更精准,安歆舞选的是一把长弓,需要过人的臂力,本就重度有余,灵巧不足。眼下反倒成了累赘。 所以,在安歆舞略显吃力停滞的招式中,林傲梅有机可趁。 她选的短弓不过火铳大小,轻巧精悍,对上安歆舞的长弓,更是灵巧。林傲梅看准了这点,越发逼近安歆舞。 越是近身搏击,对林傲梅越有利,安歆舞的长弓也会越是束缚,施展不开。 安歆舞也清楚这点,只能不断向后退步。面对林傲梅的虚虚实实,安歆舞受到长弓桎梏,接的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谁也没料到,云木郡主竟是主攻的一方,而且步步紧逼。 林傲梅发现,歆舞公主的身姿要比一般人更加柔软,每次总能以难以置信的软开度避过袭击,就像当时在比武大会对上田思渊那般。 林傲梅必须速战速决,歆舞公主毕竟精于此道,长弓的不称手一时能牵制到她,但越往后,她越能找到控制的诀窍。 果然,形势有了变化。 歆舞公主托起长弓卡住短弓,林傲梅顿时无法向前推动分毫。歆舞公主奋力拉满弓弦,林傲梅持弓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当即一退。 那长弓笨重不灵巧,但好处也是有的。重度在,力度也震人,非短弓可比拟。若持弓者孔武有力,又如歆舞公主一般有了运用方式,林傲梅的短弓过不了五招。 不过,林傲梅看得出来,歆舞公主这一招式是发了全力,眼下前力已失,后力未继,故而林傲梅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几乎在落地之后便又急倾而出。短弓再次直逼安歆舞面首而去。 歆舞公主暗骂一声,向后跃起再次躲开,不料短弓陡然转向,朝着歆舞公主的右手狠狠打去。 若非歆舞公主自小习惯了,那突如其来的痛觉定让她下意识松开手上碍事的长弓。 弓失者败! 歆舞公主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她稳住了! 还没等安歆舞庆幸回过神,林傲梅又是跃起攻来。她就像一个永动的陀螺,即便她会被格挡得后退,也不过一瞬又欺身逼近,不死不休一般! 加之她身法极快,招式虚虚实实,飘逸轻快。而这恰恰是歆舞公主的软肋,田思渊当日猜测的也没错,歆舞公主确实不善近身搏击。躲之,必弱之。 所以,歆舞公主不得不想方设法和林傲梅拉开距离,但林傲梅步步紧逼,毫不让步。还须防备林傲梅虚中含实又绵密的袭击,歆舞公主只得舞起长弓防御,直叫她毫无喘息的机会。 惊怒交集之下,歆舞公主更是格档防御得费力,已经到了快崩溃的极限,终于觉得手臂酸软,力不从心。 林傲梅看准机会,莲步生风,竖刺横劈。 歆舞公主急转身体,却突然腿上一痛,不由得踉跄了几步。随后便觉手指一震,但还是死死的抓着长弓。 林傲梅蹙眉咬牙,拉住了长弓的另一端,用尽全力旋身而起。歆舞公主毕竟吃力舞了许久,已经力不从心,双方拉扯对峙,终于,长弓脱离了歆舞公主的手中。 林傲梅胜了! 歆舞公主不可置信看着脱手的长弓,可事实如此,她已失了长弓! 如此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云木郡主竟也能绝地反杀! 田思渊又一次被震撼到了,林傲梅,她怎么总能这么出乎他的意料呢?他以为她会落败,但是,她胜了。在方方面面完全不利于自己的局势上,她还是能够寻迹反击! 他想上前去,凑近看看她也好。却已经有人快他许多。 詹玄羽接过那长弓。果然,便见林傲梅的手上又有了斑驳血迹。 这是适才被弓弦震出的伤。 詹玄羽满目心疼,显而易见。 林傲梅轻叹:“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 不过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只见林傲梅移步到安夜翔身前,态度恭敬如厮,没有半点娇矜傲慢之气:“谢安太子赏!” 安夜翔看着她走过来,一言不发。 很简单的装束,不同比武大会时的华冠丽服,却仍是别有风采。面纱遮容,妙目生姿。水红色的戎装更衬得她明艳俏丽,肤若凝脂。 迎着秋风,她飘飘乎恍若遗世独立,胜尽芳华。 适才他说她担忧什么当不起,眼下她便故意前来讨要赏赐。 还真是……睚眦必报得让他生不起气来。 将手中穿着金线的万年鲛人果递给她,林傲梅双手接过,笑得越发灿烂。 那鲛人果不过珠子大小,林傲梅凑近看了看,才知道这珠子只是个外壳,鲛人果应是藏在这外壳之中。 安歆舞本就心气难平,又眼睁睁的看着万年鲛人果被林傲梅拿走,蓝色的眸中氤氲出杀意: 对!那么珍贵的万年鲛人果,皇兄一定舍不得给林傲梅!她如果杀了林傲梅,夺回鲛人果,皇兄一定会帮她! 银针落指,安歆舞暗暗动作,往林傲梅的方向射去。 詹玄羽素知她奸诈,无时不刻的防着她对林傲梅不利,当即出手打落了银针,浓浓杀意弥漫:“你找死——” 话音未落,只见歆舞公主已被詹玄羽踹出了三尺开外。 安夜翔也察觉了安歆舞的小动作,脸色瞬间冰冷含怒了起来。 “这便是你的保证?”詹玄羽怒气乍现。 安夜翔起身,竟带着三分交代的意味:“我会处理。” “最好如此!”詹玄羽见安夜翔起身,同林傲梅的距离似乎更近一步了,当即把林傲梅拉了过来:“诸位继续玩,我和云木不奉陪了!” 林傲梅倩身行了一礼,便顺着詹玄羽一同离开。 安夜翔的眸光落在二人身上,直至渐行渐远,再也看不见,他也没有移开。 詹玄耀这才赶忙上前:“安太子切莫同玄羽计较,他素来恣肆无礼,目中无人……” “他够格!”安夜翔语气冰冷,打断了詹玄耀,一个眼神都欠奉,径自吩咐道:“送公主回营帐。” 转身离去! 詹玄耀气得脸色铁青,他适才说詹玄羽恣肆无礼,目中无人,孰料这个北辰太子行事作风亦是如此,两人压根就是一丘之貉! 身份使然,好歹詹玄羽对上自己还要稍微应付一下,那安夜翔竟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安歆舞拭去嘴角的一抹血迹,被安夜翔身边的血卫“送”回了营帐。 颤巍巍的在安夜翔前面跪下,不敢多发一言。 安夜翔伸手轻抚过她蕴着蓝色的眸,安歆舞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 “你会死。但不能带着这双眼睛死。” 安歆舞不敢置信。安夜翔手上突现的银针已经没入了她的眼中。 立马有血卫捂住安歆舞的嘴,不让她痛呼出声。接着一记手刀劈晕了安歆舞。 安夜翔抬手示意了一下,那血卫顿时明白,接过安夜翔扔来的药瓶,拉着昏迷的安歆舞到了屏风后。 稍许,又一个蓝眸带着面纱的安歆舞出现了。 面纱,妆容,身形,还有那蕴着一抹蓝色的眼眸,一般无二。 “她当了六年的安歆舞了,知道她今天为何而死吗?” “违令,杀无赦!” “把她处理掉。以后就你了,别让孤失望。” 能当了六年的安歆舞,证明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但是,真把自己当成安夜翔的妹妹,忘了自己的身份,就该死。 安歆舞从到了出云后,行事越发乱了章法,不影响什么的情况下,安夜翔不予理会。但是今天,安夜翔已经明令不许暗中下手,她却还是出手了,不管是以什么心态,违令,都是安夜翔的大忌。 既然不满意,那就换一个。安夜翔从不在意。这也就是安歆舞从不在人前摘下面纱的原因。 那蓝色的眸,便是安歆舞的标志,其他的,换谁都一样。 这批专门训练的血卫,都是为“安歆舞”而生的,言谈举止,皆训练得一般无二。即便换了人,旁人也难以察觉。 “安歆舞”会的,她们都会。 当营帐中只剩安夜翔一人时,他才拿出另一只腕上戴着的万年鲛人果:安夜翔啊安夜翔,你居然把另一半的鲛人果给了人家……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定情信物 詹玄羽带着林傲梅到了御医的营帐,让医女处理过手上的伤口。 二人此时没有骑马,牵着缰绳慢慢悠悠的走着。林傲梅也终于有时间理一理思绪。 适才她看着歆舞公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眼下倒是有点思路。 北辰比出云重武,安歆舞精于此道,这很好解释。可是,安歆舞所表现出的,远非单单的精通二字了。 她并非冒失冲动的人,却敢让林傲梅任选兵器,那就证明她对每一种兵器都有一定的自信,而这需要很大的时间和精力去练就了。 试问,安歆舞堂堂公主,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精力去学这些?不是说不行,只是说,合不合理。 在其位,谋其政。柒芷公主就是很好的例子。 柒芷公主的长鞭使得好,但其目的,只意在兴趣和自保。也因为练长鞭付出的精力时间较多了,相对的,柒芷公主并不学其他武器,便连骑术也一般。 可安歆舞不是。 她的招式步步杀机,不主防,而主攻。精通各种武器,骑术超群,箭术精湛。 而且,安歆舞似乎对痛感的忍耐度也很强。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自然是养尊处优,平日里一定不会出现轻易受伤的情况。那么,骤然有了痛意,必然更加容易条件反射的收缩才对。 但林傲梅几次攻击她拿弓的手,安歆舞却并没有表现出对痛觉的愕然吃惊,而是习以为常,下意识也不是松手,而是生受了。 自然,若说安歆舞既是习武,素日里对痛感的承受能力更强,这点也不是解释不出来。 但还是那句,这合理吗? 如此种种,倒像是个自小训练有素的杀手! 还有一点,就是詹玄羽。 他虽素来表现得恣肆散漫,却不是不知轻重,无的放矢之人,但他却对安歆舞毫不顾忌。 而安夜翔对安歆舞这个亲妹妹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一般。 当然,林傲梅对安夜翔并不了解,可能是他天性冷情也未可知。至于之前听闻的,安夜翔年少时“杀国师,救亲妹”的事迹,真假也有待考究。 总之,一切都不是不能解释,但合理的解释中又总透着一丝不合理。 事有反常必有妖。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林傲梅问詹玄羽道。 詹玄羽讶异:“你察觉到什么?”不能? 果然有猫腻! 若说适才林傲梅只有三分疑窦,眼下詹玄羽的反应和言语,便是在向林傲梅坐实了。 林傲梅说出自己的疑窦。 詹玄羽眸中的光越来越亮,听到最后,只剩满目赞许。 谁都察觉不到的事,她竟还是可以看出猫腻! 林傲梅看出了违和之处,心有怀疑也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 她甚至不敢直接说出来,只以眼神询问着詹玄羽:“是我想的那样吗?” 这歆舞公主,是个假公主! “是!”詹玄羽也不再瞒着。之前没主动告诉林傲梅,是怕她知多险多,引起安夜翔的注意。 但以今日安夜翔的行事作风,怕是已经注意上林傲梅了。 “北辰公主,确实是叫安歆舞。当年出生时,也确实因为那妖异的蓝眸,差点被北辰皇帝处死。”詹玄羽见四周空旷无人,便和林傲梅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同她娓娓道来。 “北辰皇帝怯弱昏聩,渐渐大权旁落。北辰太子安夜翔取而代之,虽为太子,却民心所向,权利地位亦与君王无异。这是北辰所有国人都知道的事。” “然而,无人知道,当年尚在襁褓,被安夜翔救下的歆舞公主,其实从未面世于人。现在人前所谓的歆舞公主,只是安夜翔精心栽培的一队血卫。这队特殊的血卫,都是作为安歆舞的影子存在。” “安夜翔苦心孤诣,故意让安歆舞长年累月的遮容,便是如此。无人知道安歆舞长什么样子,自然,只要有双蓝色的眸子,安夜翔说谁是,谁就是。” 怪不得安夜翔对安歆舞的态度可有可无。 可不就是可有可无吗?毕竟有那么多个血卫,随时都可以变成“安歆舞”。 “安夜翔在北辰大权在握,唯其独尊,为何还要这般苦心孤诣?”林傲梅不解。 “因为真正的歆舞公主,在五岁那年,突然心智不再发育。如今,心智也只停留在五岁。也许是天生疾病,也许是遭人毒害。不得而知。” 所以,安夜翔才会这么安排,以此来保护心智不全的安歆舞。 安夜翔如今虽大权在握,但是北辰皇室错综复杂,哪里就那么容易夺权。可见当年也是吃了很多的苦楚。身为亲妹妹的安歆舞,才会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林傲梅联想前后,霎时明朗:“这便是安夜翔落在你身上的把柄,是?你知道这件事,甚至,你知道真正的安歆舞在哪里。” “是。安夜翔对安歆舞保护得很好,除了必要安排照顾的人手,无人知道安歆舞的藏身之地。”詹玄羽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师出同门,在安夜翔还未展露锋芒时,他便比别人早察觉到安夜翔的不同凡响,故而早有部署。否则放到如今,怕是他也发现不了。 而安夜翔确实巧捷万端,詹玄羽注意到了他,他也没有错看了詹玄羽。 两人各自握住了对方命门。但是,聪明人,并不存在鱼死网破的情况。这么多年,他和安夜翔虽相互忌惮,倒也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此事事关重大,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我被安夜翔灭口吗?”林傲梅也猜到了先前詹玄羽隐而不言的原因。 “我总会护着你的。况且,你继续装作不知就好了。安夜翔适才说他会处理,以他的性子,原先的安歆舞,没活路了。以后的安歆舞不会再惹你,你也顺理成章不用再跟她交集到了。”詹玄羽不免放心了几分。 即便安歆舞性子一时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引人怀疑,但有了原先的安歆舞引以为戒,现在的安歆舞只会做做样子,不会真没眼力劲的再对林傲梅挑衅生事。 林傲梅清浅一笑,拿出袖中的万年鲛人果,递给詹玄羽:“这个送你。” 细细的金线编织,串着一颗极为普通的珠子。但若细看,便知那珠子的材质特殊,如玉般温润,又带着微微的光芒流转。 万年鲛人果珍贵异常,且难在正常环境中保存。故而才需要这特殊材质的珠子当外壳。 “送我?”詹玄羽吃惊,脱口而出:“定情信物?” “……”林傲梅拿着鲛人果的手顿时一僵:“我收回了。” 收回刚刚的话,也收回鲛人果。 “别啊别啊!”詹玄羽快她一步夺了过来,紧紧按在怀里,笑得龇牙咧嘴。 他送过她一个麒麟木吊坠,珍贵异常。 适才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万年鲛人果是安夜翔的佩戴之物,她再戴着,难免别扭尴尬。且詹玄羽看似闲散,但林傲梅知道,他暗中会办不少危险事。鲛人果有奇效,说不定哪天便派上用场,故而转赠。 但被詹玄羽冠以了“定情信物”的名头,林傲梅只觉羞赧万分:她真没想那么多…… 詹玄羽知道鲛人果有奇效,长年佩戴,更是滋润养颜,对女子更是极佳。 但是,这鲛人果是安夜翔随身佩戴的,想到林傲梅也会戴着,詹玄羽就不免酸溜溜的:“你帮我重新编个手绳!” 得寸进尺! 林傲梅岔开话题:“针对安夜翔,我如今挂念的,尚有一事。” “琉璃彩凤?”詹玄羽把玩着鲛人果,竟硬生生把那金线扯开了:“过后我去帮你打探打探。” “他会告知你?” “山人自有妙计,就是这金线都散了,你看……” 林傲梅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虽如此,林傲梅还是计较着皇帝刚赏赐的捻金盏,编成手绳应该还是不错的。 詹玄羽把林傲梅送回营帐,把从太医那里拿来的伤药交代给笋香后,便离开了。 他再散漫,男子和女子还是不同的。又是世子之尊,必然有事在身。 林傲梅便只能自己消磨时光,听闻皇后的马球队胜了,是十号。 林傲梅这才知道自己下注的五号,是贤妃娘娘的队。也就是五皇子的母妃。 马球场那边,大概人声鼎沸,但林傲梅并不想过去凑热闹。 皇后口蜜腹剑,若是见到她,指不定又会算计什么。不过这也正常,如果皇后对她真的情真意切,那才是不正常。 惹不起,她还躲得起。 捻金盏色泽亮丽,林傲梅选了根玉色的线,又掺了天青色,对比了鲛人果的珠子,觉得颜色配得上,这才细细编起了手绳。闲来无事,又多打了几个络子给林箭澜和璃王。 却听无忧来报,大皇子托二皇子过来探访林傲梅手上的伤,带来了伤药。 林傲梅柳眉长蹙,并不想见他:“你去回禀二皇子,我刚擦了药睡下了,替我多谢大皇子好意。” 虽说身份摆在那,但男女有别,独自私下探视于理不合,林傲梅如此做也无可厚非。 林傲梅的回绝,让詹玄启确定了,这位云木郡主对自己心有芥蒂。 他听闻了赛马场的事,便想方设法到大皇子身边钻研。果然,那蠢货恨不得有机会给他安排杂事远离圣驾,立马让他帮忙带伤药替他探视林傲梅。 本想有机会见到,可以伺机打探。眼下完全不用了,他若还觉察不出这云木郡主对自己的排斥之意,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便也白学了。 詹玄启略感棘手。他甚至没有机会辩解和让云木郡主改观,因为他不明个中原因。 云木郡主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个林严昱。况且,林严昱大概也对他更生防备了,这也会间接影响到杜家的态度。真是处处碰壁,诸事不顺。 直到詹玄启离去,林傲梅才吩咐无渔:“暗中盯着,他若有什么动向,切记回禀我。” “是!”无渔偷偷出了营帐。 上辈子詹玄启能靠着和杜妙颜的婚事和杜家搭上线,又有她的一力追随相护,虽然在势力方面她只是一个人,但上辈子,她垄断了安溪茶业,可以说是詹玄启的钱袋子。 后来…… 林傲梅思绪泉涌,后来,林芙蓉这个夕幻太子妃,成了詹玄启的太子妃。这其中关联,在知道杜明晦私贩军火后,便都清晰了。 看来,上辈子詹玄启不但有杜家的势力,有她的钱财,甚至后来,还有夕幻在背后相助。至于是不是武蓝寂,目前尚不得知。但林傲梅猜测,应该是的。 反正不管如何,这辈子,詹玄启休想再事事顺遂! 安夜翔的营帐守卫重重,詹玄羽也不擅闯,竟正儿八经的让人通传。 安夜翔抬眸看了一眼通传的护卫:“请世子进来。” 通传归通传,安夜翔不觉得他如果说不见,詹玄羽就会规规矩矩的离去。既然詹玄羽给了他面子,他也不能不还。 詹玄羽进了营帐,就闻到了熟悉的酒香。 安夜翔爱酒,却都是浅酌,极少大快朵颐的喝。 “说了我会处理,这么急?”安夜翔不觉得詹玄羽单纯是因为“安歆舞”而来,故而问道。 “无所谓,你没处理,我也不会让她久活。”詹玄羽在安夜翔对面坐下。当时没直接杀她,不过是碍于人前罢了。 安夜翔眼睑微抬,以示询问。他不觉得他和詹玄羽有什么好聊的。 “七阶魔骰上的琉璃彩凤,有何玄机?”詹玄羽也不拐弯抹角。和聪明人说话,直截了当最好。 “单单问琉璃彩凤,你又有何用意?”安夜翔言下之意,是说七阶魔骰上的其他图案,皆是不亚于琉璃彩凤的珍宝。 “我感兴趣呗!” “我没兴趣告诉你。” “那你看看这个,提高一下兴趣!”詹玄羽早有预料,拿出一张小笺。 安夜翔扫了一眼,拿过手中,瞬间捏成了粉末:“几时知道的?” “很久了,没兴趣透漏而已。”詹玄羽耸耸肩道。 安夜翔冷冷睨了詹玄羽一眼,眸光怀疑。 小舞的藏身之处挪移不过半年之久,詹玄羽就知道了。 真是阴魂不散。 很显然,如果詹玄羽真有心想做什么,也不会在此时故意透漏。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想恶心谁 “琉璃彩凤本就是我北辰之物,你打探它做什么?”安夜翔眉眼微抬。 “北辰之物?”詹玄羽倒是不知道这个。 “虽然琉璃彩凤流落在出云,但久远之前,是北辰之物。天下珍宝,尽归我北辰所有。” 所谓久远,可能是几百年,或者是上千年,安夜翔也不知具体。 怪不得安夜翔这么清楚细节,大概是北辰皇室之中有详细记载的文史。 “琉璃彩凤确实珍贵异常,但北辰史册并无记载此物藏有玄机。”安夜翔捻着白玉酒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确定?你再仔细想想?”詹玄羽追问。 “其特殊之处,倒是有一点。”不过却是谈不上玄机的。 “刻在魔骰上的六样宝物,皆是北辰护国珍宝,但久远之前分崩离析,流落异国。琉璃彩凤是唯一一样,带有北辰标志的宝物。” “什么标志?” 本来说了也无关紧要,但詹玄羽郑重其事的发问,安夜翔倒真有些不想说。 却还是道:“琉璃彩凤的右翅底下,刻有北辰皇室标志。” 詹玄羽脱口而出:“那个香蕉?” “那是月牙。”安夜翔难得咬牙切齿。 “没有,绝对没有。”詹玄羽忽略安夜翔的强调,自顾自道。 如果有的话,傲梅不会没发现。而且,只是一个北辰标志的话,委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用银朱涂抹,再用砂纸擦拭,方可现形。”安夜翔是知道琉璃彩凤的去处的,出云第一家的黎家,老牌勋贵了,当年祖上如何得来的琉璃彩凤,不得而知。 不过,安夜翔也有所了解黎家的情况,他本来还在犹疑,黎家留下的琉璃彩凤,会是在嫡孙黎郁之那里,还是在外孙女林傲梅的手中。 既然詹玄羽问了,那就十有八九在云木郡主那里了。 詹玄羽百思不得其解,按林傲梅所知,琉璃彩凤应该不单单是只有北辰标志这么简单,而是应该牵扯到杜家什么忌讳的秘密才对。 不过这个,总要等跟傲梅一块儿,取到琉璃彩凤后才能探究。 “那血沥子呢?既是北辰毒物,十一年前,为何会出现在出云皇室?北辰之中可有流传?” 安夜翔从之前的安歆舞那里,也知道詹玄羽在追究这毒:“血沥子是源于北辰,却属北辰禁药,而且少有记载,鲜为人知。但此药不属皇室独有,民间暗处亦有流传,若是有心人,想要查阅此物,并非无迹可寻。” 本就不关北辰皇室的事,安夜翔自然也有必要说清楚。没道理替人背锅。他隐约也清楚,能让詹玄羽追究至今,十一年前中毒而亡的女人,普天之下,唯有一个——景妃。 景,日光也。日出天而耀景,春和景明。这个封号,独特巧妙,可见上心。 以田氏之力,能不远万里探寻到此物,也是情理之中。 既然和安夜翔无甚相关,詹玄羽也不与其深究。 摆手道了声“告辞”,詹玄羽便走了。 处理完琐事之后,已过申时,天色尚有微光,皇帝便摆宴在一处露天的空旷场地,众人齐聚。 羌祈国备了舞蹈进献,夕幻也带了乐师表演特色的乐器,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林傲梅果然看到了安歆舞,确实别无二致,分辨不出区别来。只是那蕴着蓝色的眼中,实实在在少了先前的众多挑衅,也没见她再耍什么优越感。 清楚些内情的,只道是她比弓输给了林傲梅,被削减了锐气,再不敢太过嚣张放肆。 当时虽然没有过多的人在场,大部分人那时候都在马球场那边。但围场就这么大,事后还是传开了。 皇帝看着席位上林傲梅的紫色身影,思绪良多。 明明看起来弱柳扶风,却能有这般铮铮傲骨。他能想象到,林傲梅数落安歆舞时的骄傲,那一句“在我出云,你算老几”,让皇帝一代入,就不禁哑然失笑。 反倒是詹玄耀,卑躬屈膝,迎合讨好,对其他三国都是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让皇帝觉得丢脸至极。 该刚的时候不刚,不该刚的时候乱刚,真是蠢货。 也因此,这宴上,皇帝反倒对二皇子显得更加亲近和看重。 詹玄启受宠若惊之际,也保持着清醒。他不过是父皇拿来给老五做挡箭牌的罢了! 说起詹玄辉,林傲梅听詹玄羽说他已经有意识了,虽然还没有转醒。 林傲梅看着在皇帝身边随侍的詹玄启,又看着不远处的林严昱,垂睑饮了些果酿。 杜家是文官,杜明晦年事已高,此次秋猎并无到场。倒是杜廉清和杜妙颜父女来了。毕竟如今和武蓝寂有姻亲关系呢! 虽然詹玄启和武蓝寂都在场,杜妙颜处境莫名有些微妙。但在场谁不是人精,自是无人触及。 武蓝寂也是事后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的,和杜家交易协商设计时,杜家并没有说起。好在不是什么大事,武蓝寂并没有过于追究。 各取所需就够了。杜妙颜本人如何,武蓝寂并不在意。娶了杜妙颜,杜太师在夕幻的势力便尽归他手,他亦能让杜家在出云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杜太师这个老狐狸,竟然如此大胆。若非此次杜家接连受创,诸事不顺,杜明晦想趁此机会结交武蓝寂,露出了底牌,武蓝寂也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虽然之前就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往来,武蓝寂知道杜明晦在夕幻有所倚仗,但还是意料之外。无奈黎衡融把线索藏得太深,到现在也没寻到黎家世代看护的那批护国宝藏。 倒是黎衡融的那个外孙女儿,应该知道些消息。 可惜了,他答应了要娶杜妙颜,若是再表现出对云木郡主有什么非分之想,到头来怕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偿失。 罢了,再从长计议便是。娶了杜妙颜,武华阁的阎阁老便会归顺于他,这事也值了。 至于出云二皇子,既然杜家不怕得罪,那证明此人没什么需要他去忌惮的。 武蓝寂和杜妙颜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中旬,届时大朝会结束,杜妙颜会由出云护送至夕幻和亲,在夕幻举行婚事。 所以最近,无论谁见了二人都不免先道一句恭喜。杜妙颜也已经以夕幻太子妃的身份自居,姿态矜贵,目下无尘。 见身边的未婚夫适才竟然在看着林傲梅若有所思,杜妙颜恼火不已。 “太子,请用茶。”杜妙颜娇声细语,不漏情绪。 她自知容貌只属中上之姿,群芳堆里并不惹眼,也清楚自己这桩好婚事是因何而来的。自然也清楚自己日后的倚仗。 武蓝寂看了杜妙颜一眼,接过茶,给面子的喝了。 皇后看着皇帝此时对二皇子的态度,明显比对大皇子亲厚许多,不由得阴霾丛生。 “本宫听婉烟说,她今日看到玄启和云木二人在围场另一侧幽静之地言谈甚欢,说起来,云木获封郡主时,玄启尚未出来,倒是不知,玄启你是几时和云木这般熟识了。”田婉烟,是田氏一族旁支的一个嫡女。 林傲梅并不认识,更想不到皇后居然能拿此事说事。 幽静之地,言谈甚欢,这是想恶心谁? 皇后当然不是想真的把詹玄启和林傲梅扯在一起,林傲梅现在背靠右相府和璃王府,本人也炙手可热,二人若真有什么,詹玄启必然一时风头无二,势力大增。 也就是知道二人没什么,皇后才故意如此说。 詹玄启心念电转,无比意动。随即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讶,继而有些慌张的道:“儿臣、儿臣和云木郡主没有啊!婉烟小姐怕是看错了!” 呵,看清了,单纯恶心她的。毕竟詹玄启这种恶心人,本身就够恶心了。林傲梅神容冷漠异常。 田婉烟收到皇后的眼神示意,当即状似打趣的道:“云木郡主风姿无人能及,小女怎么会看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皇子当时和云木郡主明明相谈甚欢的模样,这本来也没什么,怎的二皇子反倒还急于否认了。” 这么一说,倒把詹玄启的否认说成心虚了。孰真孰假,反倒一目了然。 “儿臣和云木郡主,确实投缘。但是绝没有私相授受的行为,请父皇母后明察,莫要让郡主清白有损。” 神他妈的投缘! 詹玄启这话,乍一听正气凛然,清清白白,但投缘二字,就等于变相认了田婉烟的话。 若真的想撇清,第一时间说出当时林严昱和詹玄羽也在场,他和林傲梅不过偶遇,并无交集就可以,说什么投缘和清白,简直欲盖弥彰。 詹玄启的顺杆爬让皇后也有点不舒服,好一个詹玄启,果然是野心不小。 詹玄羽眸光阴鹜,林傲梅摇摇头,他这才静默下来。 “说起来,杜小姐已是夕幻太子妃,云木郡主花容月貌,二皇子一时……呃、也是情理之中。”田婉烟欲语还休,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这可不就是皇后的目的? 众人神色各异,杜妙颜脸色也不太好看。 皇后给了田婉烟一抹赞赏的眼光,嘴上却轻斥道:“婉烟不可胡言。” “皇后娘娘,大皇子已经娶妃,琴瑟和谐。二皇子却是……您是中宫,母仪天下,可不能偏心呀!” 这话倒是僭越了,但她是田氏的族女,和皇后自然亲近,又说得娇俏可人,倒像只是不拘小节,在说笑活跃气氛一般。 果然,皇后并未怪罪,接话笑道:“你这妮子,这般说,一时之间,倒是让本宫为难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偏心成什么样了,耀儿都娶妃了,却不管启儿的婚事。实在是觉得,婚姻大事,总要慎重,如今一想,倒真是本宫疏忽了。” 皇后知道,当初詹玄耀和詹玄辉同时求娶林傲梅,皇帝都不松口,这会子再怎么牵扯,都不会真的出现詹玄启能娶到林傲梅的情况发生,那只能是越牵扯,越让人联想到詹玄启和杜妙颜的事,让詹玄启难堪。也越显得林傲梅不清白。还给杜家添了堵。 一举三得。 林傲梅款款起身,眸光直射田婉烟:“田小姐这么说,不是让皇后娘娘为难了。而是让二皇子和杜小姐难堪,也让本郡主陷入不清不白之地了。” “求皇上做主,田小姐,二皇子和皇后娘娘拿臣女的清白说笑言谈,臣女不服。”林傲梅亭亭下跪,姿态傲然。 田婉烟和二皇子便罢了,云木郡主连皇后娘娘都带进去,胆子不可谓不大了。 “哎呀,本宫和婉烟,还有玄启,怎么会有这个意思?不过刚刚几句话罢了。云木你这丫头,气性也挺大,好了好了,是本宫没考虑周全,你过来。”皇后贤良淑德的笑着,伸手招呼林傲梅上前。 林傲梅也不倔着,依言上前。 皇后从发髻上取了一支嵌红宝石的玫瑰长簪,亲自别到了林傲梅发上,又轻轻理了理垂坠的流苏:“这簪子给你赏玩,莫想多了。本宫怎么会有这意思!” 哄孩子一般的慈爱语气,反倒显得林傲梅心气儿高,揪着不放了。 “二皇子没有这个意思,却含糊其辞;皇后娘娘没有这个意思,却扑朔迷离;田小姐没有这个意思,却断章取义。你们皆是模棱两可,却把臣女说得不清不白。未免太欺负人了些!”林傲梅说完,竟低着头轻声啜泣了起来,好不可怜。 既然皇后要装作贤良淑德,连消带打,那林傲梅便也顺势哭诉委屈。 谁说皇后的一点赏赐,她就得既往不咎了?赏赐不拿白不拿,两码事。 若林傲梅恼怒生气,还会被指责气性大。眼下如此弱势的姿态,反倒真叫人觉得她委屈了。 确实,她适才一句话也没有说,皇后娘娘,二皇子和田婉烟三人也不过你来我往言谈了几句,虽然没刻意点她。但又确实无形中伤到了林傲梅。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泪珠莹莹哭诉的林傲梅,内里忍俊不禁。既是跪着求他做主了,皇帝也不好不开口:“那你说说,当时是何情况?”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己处理 “皇上容禀。”林傲梅噎了噎哭声,又用袖子压了压眼角,委委屈屈:“当时并非臣女和二皇子一起,而是二皇子和臣女的大哥林严昱在一起。臣女是被义兄领着去骑马,途经那处偶遇罢了。我和义兄到后,二皇子便告辞离去,从不曾和臣女单独在一处,所谓言谈甚欢更是无稽之谈。二皇子和臣女大哥似乎有些交情,确实相处融洽,言谈甚欢,却怎么扯到了臣女身上,臣女实在不知。” “不错,云木今日出去,全程都是我带着,难道田小姐是说,本世子带着自己的义妹,去和二皇子言谈甚欢?”詹玄羽看了一眼林严昱:“林公子,当时你也在场,你怎么说?” 林严昱自然不敢胡说,听到林傲梅说他和詹玄启有交情,正心虚着呢,当下哪里敢乱说,连忙撇清:“确实如云木郡主所言,我和羽世子也在场,和二皇子并无过多交集。” “大哥,妹妹都被人编排成这样了,你还帮二皇子藏着掖着。明明二皇子还对你说、说……”林傲梅咬牙嗫嚅。 “说什么?”皇帝眸光凛凛,也来了兴致。 “二皇子说,杜小姐另谋高嫁,他形同被悔了婚,心中郁结难舒。我大哥心眼实在,又和杜小姐是表亲,自然帮着宽慰二皇子。”林傲梅逮到机会,肯定不会给詹玄启留面子。 这桩婚事是他和林严昱拉近关系的重要切入点,前世也是依靠这事和杜家挂上钩的,所以詹玄启不会不提。 林傲梅这般说,林严昱赶忙道:“是,我只是看二皇子当时情绪低落,宽慰些许。适才田小姐说,我没想到是在说那个时候,故而一时恍惚了。” 这也好解释,现场情况完全跟田婉烟说的大相径庭,林严昱才会一时没联系到一起。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当时的情况,二皇子和云木郡主必然没有交集才是。云木郡主所观所听,都是从亲大哥林严昱这里得来的。 原来二皇子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也对杜小姐念念不忘,对她远嫁夕幻的事耿耿于怀,郁结难舒。 适才为了面子,却不敢说,反而含糊其辞的说和云木郡主投缘,果然是心虚了。 不过这心虚不是因为真和云木郡主有什么,而是为了掩饰心中对杜小姐的念念不忘。 众人看向詹玄启的眸光,不免先染了三分看不起。 “当时情况,臣女不明就里,只知一二,和大哥也不是逢人就说的性子。本来这事有损二皇子形象,臣女必然藏着,不敢乱说。但二皇子却不为臣女分辨一二,反倒含糊其辞,致使臣女清白有损。”林傲梅口齿伶俐:“女子清白大过天,臣女得皇上厚爱,得封郡主,素来谨言慎行,不敢德行有失,有损圣威。更是不敢以郡主之身,沾惹了不清不白的污名,请皇上做主!” 这丫头,好生厉害的辞藻。 “如此小女儿家的碎嘴小事,朕不想断这种官司。朕也累了,你自己处理去。”皇帝也是表现出一副看闹剧,并不在意的态度。 “谢皇上!”林傲梅瞬间来了精神。 皇上都摆明了不帮她做主此事,她谢皇上做什么?林傲梅的这句谢恩,让人觉得无厘头。 却只见她起了身,快速跑到旁边弓架上,取了一把长弓,夹着箭矢,手拉弓满,竟不远不近的将箭头对准了田婉烟。 众人大骇,田婉烟更是瞬间大惊失色,躲在丫鬟身后:“云木郡主,你、你、你做什么!?” “你没听到吗?皇上适才准我自己处理。”林傲梅一字一顿,吐字清晰缓慢。 ……众人错愕,皇上哪里是这意思? 皇帝心中讶然,好一个心思剔透的丫头,她居然就真的敢?居然真的敢! “你一介白身,无品无级,谁给你的底气,敢子虚乌有,当众编排二皇子和本郡主?”林傲梅冷声质问,掷地有声:“二皇子天潢贵胄,本郡主是圣上亲封,你竟敢如此藐视!置皇家威严于何地?只因你田婉烟是姓田的,就比谁多了张嘴还是多了张脸吗?” “云木郡主慎重,你怎敢如此!皇上皇后在此,你这又何尝不是以下犯上?”田婉烟的父亲,户部侍郎急冲冲道。 “女子清名大于天,田小姐随意编排,毁我清名,便是要我的命!我为何不敢!况且,皇上适才金口玉言,要我自己处理,我自然不敢为此小事再让皇上忧心。” “本郡主若只是昔日白身,不至于如此。但皇家威仪不容侵犯,难道田侍郎不这么觉得?” 田侍郎无言以对。 林傲梅的行为,不免激进了些,但配上她铿锵傲然的言语,却是在维护出云皇家至高无上的权威,那这份激进,便成了一份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让人侧目敬佩。 就好像,即便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她也誓死扞卫出云尊严。特别是此时四国齐聚,这番作为,更让在场武将都心生震撼和欣赏。 林傲梅让皇帝觉得,此女子,真不愧是他亲封的郡主,她骄傲高贵,不容侵犯,似乎再大的恩典给她,她都受的起,不会辱没了这份荣耀和美名。她让各国看着,都觉得出云天家贵不可挡,不容亵渎。 皇后心中震惊不已,没想到林傲梅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就已经不单单只是几句话来回之间的事了,而是涉及到皇家威严,已然不好再像适才一样含糊着抹过去。 而且严格说起来,她适才也掺合了,这更是大忌,所以皇后此时,绝不能出言袒护求情。 林傲梅左一句皇家,又一句威仪,言之凿凿,皇上不可能不处置了。 果然,皇帝若有所思:“罢了,云木言之有理。田婉烟言行无状,着遣回去思过,秋猎不必再参加了。田侍郎教女无方,罚俸一年。” 皇帝见林傲梅拉着满弓瞄着田婉烟,颇为虎视眈眈的样子,直把田婉烟盯得瑟瑟发抖,生怕林傲梅一个松手,箭就飞过来了。终是出言道:“云木,还不快把长弓收起来,莫要误伤了人。” “是。”林傲梅正作势要收起弓箭,却好像一个不小心突然卸了力,那长箭离弦,直射田婉烟的头顶而过,落入后方的草垛之中。 “啊——”田婉烟脸色骤白,惊慌大喊的跪倒在地,狼狈不堪。 “不好意思,我跟田小姐闹着玩儿呢,田小姐不要计较。”林傲梅巧笑嫣然,也说得娇俏可人,和适才田婉烟的作态如出一辙。 众人何尝看不出她的故意,可是她都说只是女儿家闹着玩了,且那箭矢确实离得远,未曾伤到田婉烟,还怎么怪罪处罚。 詹玄羽宠溺的笑意毫不掩饰,眉眼上扬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柒芷公主顿悟,怪不得这玄羽表哥如此疼爱林傲梅这个义妹了。两人的性子,确实足够投契。 皇帝也是无奈了,这丫头,就像狐狸一般狡黠不吃亏。又睚眦必报得如此惹人失笑,实在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皇帝原先说不理会这小事,本就有架桥拨火的打算,有詹玄羽在,必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却不料林傲梅自己本人就能接得如此自然,得心应手,毫无刻意针对的痕迹。 他当时若是处置,顶多让田婉烟向林傲梅赔个不是,又有皇后在场,再牵扯不到什么。 但此时就不一样了,直接处置了田婉烟不说,还让田侍郎也罚了俸。 这当然动不了田氏的根本,但也让田氏丢尽了脸面。 原先的田氏,像一个光滑的鸡蛋,没有一丝裂缝,众人自觉避其锋芒,不敢针对。 现如今倒让众人都看到了,再是权侵朝野,冒犯了天家威仪,亦是严惩不贷。 田婉烟吓得说不出话,被丫鬟掺着退下了。田侍郎也满脸土色的坐下。 林傲梅把长弓递给了一旁侍从,礼数周到的退下。转身之际竟对上了安夜翔的眸光。 这一次,安夜翔毫不掩饰的笑了。虽然他生性冷漠,连笑起来的弧度都很小,但那笑意却十分明显。 林傲梅莫名,只作不知,便回了位置。 全程无论是皇帝,还是詹玄羽,抑或是林傲梅,都没有给詹玄启什么说话的机会。他先前的含糊其辞,别人也懒得追究。 而恰恰是这种忽略,比实际追究更让詹玄启觉得屈辱不甘。众人若有似无的异样眼光,也让詹玄启觉得灰头土脸,大失颜面。 可能是多多少少都被林傲梅的举动震慑到了,接下来的时间,即便众人私下交谈,也没人再犯到林傲梅头上,是故林傲梅用膳用得非常平静。 晚间,皇帝赏了林傲梅两张品相极好的狐狸皮毛,还有各式各样的首饰头面,镶珍珠的,嵌宝石的,点翠的,洒金的,琳琅满目。 最稀罕的,还是那两张可遇不可求的狐狸皮毛,敞开了看,竟保留得异常完整。说是这两天众人猎到的最好的两张,进献给了圣上。皇帝一股脑儿都赏给了林傲梅。 知其一的,只道是皇上对云木郡主的疼爱和补偿。知其二的,便不难察觉到,分明是云木郡主这事,办得恰到好处,颇得圣心,让皇上看得舒畅,这才嘉奖了。 安夜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腕,想起另一半鲛人果在林傲梅那儿,竟也没有什么不快,反而有些出神。 一个詹玄羽已经够棘手了,而云木郡主和詹玄羽显然关系匪浅。原先以为她会是詹玄羽的软肋和弱点,如今看来,反倒会是不容小觑的助力。 “主子,到时照计划进行吗?”安歆舞也在安夜翔的帐中。 “有问题吗?” “云木郡主,恐怕是个变数。” 安夜翔静默稍许:“把她从计划中除外,以詹玄羽为唯一目标。” “主子,若是到时,二人形影不离,可要按原计划?” “不到万不得已,莫伤到她。”安夜翔计划着,到时想办法把林傲梅调离,可她又机敏狡黠,太过刻意设计,恐怕会被她提早察觉到什么。 安夜翔想着,詹玄羽这般在意她,不牵扯到她,至少能让詹玄羽——死得安心些! “都安排好了吗?”机会仅此一次。虽然詹玄羽这人,安夜翔并不讨厌,反而欣赏。可惜,他们终究会站在对立面。眼下若不狠心除去,他日,詹玄羽必是北辰最大的阻碍。 “一切已安排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夜翔似乎没兴趣再说什么了。他想起了最开始,和詹玄羽第一次碰到的时候。 那时他们不知对方身份,还交过手。后来两败俱伤,却能坐下来靠背闲谈。 那时他想,此人见解独到,非池中之物,若能结交招揽,大计指日可待。 原先只道他是出云的璃王世子,他还存着一丝希冀。 谁知…… 也是天意弄人,他们注定只能敌对,不能相交。彼此欣赏,却不能永远共存。 一山向来不容二虎,大概如此了。 至于云木郡主,安夜翔想,他并不排斥,以后帮詹玄羽照顾她。 秋猎如火如荼的进行,无人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很快就到了秋猎的最后一天,众人整装待发,期盼着能在秋猎大赛崭露头角! 高台之上,摆放着一把恢宏闪烁的金弓,那是每届秋猎大赛的彩头!不仅如此,届时还是圣上亲授,更是无上荣耀。 响鼓擂,号角冲天,一改前几日的轻松氛围,皇孙贵胄的着装也透着肃穆庄严,带着战场的啸杀之气,便连女子,也都没有戴面纱,皆打扮得英气逼人,场面壮观震撼,让人热血沸腾。 这也是历来的规矩。 圈起来供人狩猎的密林,整整两座高山,里头的动物有些是圈养的,也有许多野生的猛兽。所以,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虽然男女不忌,但想也知道,没有什么女的真敢进密林狩猎。 至于歆舞公主,已经没人会用出云大家闺秀的标准去衡量她了,对于她的整装待发,众人见怪不怪。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异变 秋风送爽,围场一片绿水青山,景色秀丽。 皇帝身着金色甲胄,一声令下,第一批出云男儿纵马进了密林。 众人可以各自为猎,时间是以下午未时左右的号角声为信号,众人以猎物多寡记胜负。当然,会有一套统计的章程,若猎到稀有的猎物,自然有另外的记法,总不可能猎到一只熊和猎到一只兔子统而论之。 密林既大且深,猎物会跑到哪里,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野兽,有时还需要靠运气,才能找到好的猎物。 当然,找到了还不一定能射到。林中树木茂密,也给射猎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今年四国同在,其他三国也会派遣武士进入密林狩猎,所以礼部早早安排了尽可能多的猎物。但有些人进去后,还是迷乱了许久。 詹玄羽穿着窄袖劲装,更显身姿矫健欣长,芝兰玉树。这装扮显然也有下场的准备,但他却不急。 用他的话说,慢点进去,猎物都被追赶累了,才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林傲梅失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去年秋猎的第一名是谁?”林傲梅是第一次参加秋猎,之前也并未关注这个。 詹玄羽啼笑皆非,死死盯着她:“你这丫头能不能上点心?” 林傲梅不解此意,懵懂的回望詹玄羽。 詹玄羽在林傲梅澄澈明亮的眸光中败下阵来,郑重其事的道:“自从本世子三年前开始参加秋猎以来,再没有其他人能拿到秋猎大赛的第一!” “也、就、是、说——最近连续三年来,本世子都是秋猎的第一!”詹玄羽居然在林傲梅眼中看到了怀疑的光芒,顿时咬牙切齿。 这丫头什么眼神?她居然以为他在开玩笑? 不过很快,詹玄羽的话就被证实了。 许多武将纵马前来,拓笑不羁:“羽世子,您今年还下场狩猎吗?您已经得了三把金弓,今年这把,您高抬贵手,留给弟兄们赏玩!” 话虽如此,那武将却是满目敬仰,和周遭将领似乎都和詹玄羽感情甚笃。 “之前去商国,本世子失了一把,你们莫不是忘了?”詹玄羽同他们也很是熟捻。 “记得记得,世子失了把金弓,却得了一百军棍!” “可去你的!”詹玄羽也想到什么,笑骂着一脚作势踢过去,那将领忙笑着躲开了。 带头的武将年龄不算大,却生得粗犷,那面庞若不带笑意,颇有种凶狠的感觉,此时和詹玄羽说话,却显得憨厚可掬。 “世子,我可是专门来参加的,我爹看着呢,他是没指望我得第一的,但是他说,要我以你为准,猎物有你一半之数就可以了!”他爹就是比武大会指挥使之一的镇军大将军。 去年他随父和璃王父子一起去平定商国之乱,和詹玄羽由此结识。 世人都说羽世子恣肆狂拽,喜怒无常,他一开始还私下跟父亲抱怨过。 熟料,战场之上,羽世子的骁勇善战,全然不像一般纨绔子弟贪生怕死,只躲在士兵身后捡功。反之,他每每冲锋在前,死而后已,让人刮目相看。 后来,羽世子拟定了计划,虽然羽世子保守说有七分胜算,却终究是因为兵行险招,被璃王和镇军大将军双双驳回。众人深感惋惜。 所有人都以为羽世子无可奈何,必然只能放弃,但他没有。他组织带领了他们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一举杀上了腾虎山。 那一战,委实酣畅淋漓,出其不意,杀得敌军措手不及,出云大获全胜。 可是,羽世子也因此被璃王卸甲,亲自打了一百军棍。 本来,是所有人都需要受刑的,但羽世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他们都摘了出去。 璃王命他们都在一旁观刑,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那场面触目惊心,羽世子从始至终,没有痛呼过半个字,腰板立得笔直…… 至此,对羽世子,他们敬佩尊重,只要羽世子想出战的,他们必定誓死追随! “出息!”詹玄羽眉飞入鬓,一群人又七嘴八舌闹腾了一会儿,这才纵马先进了密林。 詹玄羽转而眉飞色舞的朝着林傲梅道:“这下信了!” 林傲梅啼笑皆非:“那你今年,还是想夺首是吗?” “那当然了。”秋猎夺首,是必要的。从第一年参加秋猎开始,就是必要。 他想恣肆无羁,就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谁会放在眼里。 “也是。”林傲梅表示理解。 也是,若詹玄羽只是单单性子上的恣肆狂狷,别人未必会放在眼里。之所以人人畏惧不敢惹,还是因为他武艺超群,众人难望其项背。 “那为何你比武大赛不参加?” “要那些花拳绣腿做什么,我会杀人就好了。” “……”林傲梅表示不理解。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往密林而去,田思渊,詹玄启,林严昱几人,林傲梅也隐约有看到他们往密林方向去了。至于詹玄耀,说是余毒未净,坐那儿休息呢! 安夜翔看似好像对远处的密林很感兴趣,一直遥遥望之。实际上一部分心神皆放在詹玄羽和林傲梅的方向。 秋猎大赛詹玄羽年年都会参加,这是惯例,若不出意外,今年也是一样。让安夜翔关注的,是林傲梅会不会和詹玄羽一同进密林狩猎。 林傲梅是有些身手的,若她真的要进入,安夜翔想,他虽有心要阻拦一二,但未免露痕迹,他还是不会选择真的做什么。 心有余,力不殆。 好在,他看到詹玄羽把弓箭挂在马背上,独自翻身上马。微俯下身子叮嘱了林傲梅几句什么,便纵马没入密林之中。 林傲梅回过神想唤詹玄羽,他却已经飞奔很远一段距离了。 罢了! 林傲梅默默收回要取怀中鲛人果的手。 秋猎过后再给他! 密林之中,不乏有不识地形的,詹玄羽进去后,许多人不约而同的跟着他的方向走。 但一段距离后,众人就自发远离了。因为詹玄羽所到之处,猎物大部分是他的囊中之物,偶尔有逃脱捡漏的,实在少得可怜。 林傲梅被柒芷公主拉着,正在和一群不熟络的武将贵女们玩射箭。 林傲梅对田婉烟的“壮举”,让众贵女一开始不太敢多话,但几番相处下来,才觉云木郡主很是平易近人,也没有文弱女子的娇柔造作。 在场的大部分是将门虎女,性子自然更不拘小节一些,她们一块儿玩射箭,云木郡主偶尔距离远了,箭矢脱靶,柒芷公主便哈哈大笑,她倒也不气馁,下次还是在这个距离接着射。 可能是云木郡主的作风,让人先入为主的觉得她箭术精湛。竟然是场中第一个脱靶的,实在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云木郡主的箭术是百发百中的才是。”一着黛色骑马装的女子脱口而出。 她倒真没有别的意思,但这么说出来,乍听之下确实欠缺考虑,颇有种嘲讽的意味。 正有心补救,林傲梅却看出她的窘迫,先一步耸肩失笑道:“这回你们信了,我当时是真的失手。” 黛色骑马装的女子对上林傲梅含笑空灵的眸光,歉意又感激的一笑。 “若不失手,你便把弓箭收回来了吗?”柒芷公主不信,问她。 林傲梅神态认真的想了想:“若不失手,至少把她的发髻打下来。” “哈哈哈哈!”柒芷公主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掩唇失笑,都没想到人前看起来眉目冷清,态度疏离的云木郡主,私下里竟是这般有趣。 一来二去,众人也相处得更加融洽随和。 当然其中也有和田婉烟交好的,但没敢不合时宜的说什么。 日头当空,护卫和御厨已经在围场最外侧架起了锅炉,热火朝天的预备着所有人的膳食。 突然,一支马队横冲而来,所过之处,掀翻了所有的锅碗瓢盆。接着马上的杀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举刀屠人。 所有护卫立马戒严,拿起武器反扑,并且关关向里通传。 这还只是其中一处,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周密,这一处刚挡着,围场四面八方便涌入了更多,一队,两队,三队……前仆后继。 围场内此时已经乱成一团,众人聚集在一起,护着圣驾和各国贵胄。所有女眷也退到了后头最大的营帐内。 外头喊杀声,戒备声层层叠起,皇后面色冷凝,气氛陡然紧张不安。 眼下要命的是,不少懂武的才俊青年都在密林之中,剩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和女眷竟占了多数。 林傲梅看着上首的皇后,深觉不该是田氏。但如此声势浩大的刺杀,举目出云,又有哪家有此势力? 还是说,也可能不是出云的?而是夕幻,抑或北辰?还是羌祈? 那么,目的何在?是弑君造反,还是另有图谋? 圣驾和各国贵胄都在前头,应该更能得到消息和头绪,林傲梅在此处,除了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无法探听到什么。 好在围场也是戒备森严,除了一开始的措手不及落了下风,之后倒也抵挡住了。立马有人进入密林通传消息了。 密林里头也有不少武将,只要都得到消息赶过来,战斗力必定提升,刺客必能尽数捉拿。 熟料,没听到密林中人回来的消息,却传来了密林之中如今大火弥漫,浓烟四起,密林中人自顾不暇,恐怕一时难以逃出生天。 密林全是树木,一旦起火,火势蔓延速度万分凶猛。显然,密林之中的情形比此地更加糟糕,众人自顾不暇,不可能会再有救援过来。 如此极度恐慌的情景下,林傲梅在角落处,面色冷凝,不住的思索。 “众人不必惊恐,刚刚本宫得到消息,外头情形尚在把握之中,圣驾无虞,刺客不可能杀进来的。”皇后安抚众人。 此话,却让林傲梅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刺客有备而来,四周骤然夹击,又在密林纵火,断了援军。明显计划周全,大费周章,却轻而易举的在此处被阻挡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们这里遭了伏击,那密林之中呢?密林之中会不会也有杀手行刺? 可能性太大了,这场大火,看似是在阻断此处的援军,可是反过来看,有没有可能,杀手的目标其实是在密林之中?伏击此处,是为了切断此处对密林的救援呢? 因为皇帝在此处,所以众人第一反应都是皇帝的安危,自然而然就会把刺客行刺的目标归咎于皇帝。 可是,如果目标是皇帝,在密林没有援军出来的情况下,刺客都能被压制,那就不太合乎常理了。 密林现在大火弥漫,甚至不用什么杀手,只需要提前设下机关埋伏,里头的人要生还,便是极大的困难了。 林傲梅没办法再冷静下来等无渔的消息了,她的耐心已经告罄,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担忧。 没有任何的交代和言语,林傲梅冷凝着脸,拿过无忧腰间的匕首,披上厚厚的狐裘披风,直奔帐外而去。 “郡主,您去哪儿!” “郡主,留步,不可出去,外头危险!” “……” 女眷尚未反应过来,林傲梅已骑马离去。护卫在后头猛追,却无法阻拦,见林傲梅往密林的方向去,忙跑去皇帝那边禀报了。 林傲梅把狐裘披风浸湿,重新披上了身,看着密林之中弥漫的大火,脑海中只有詹玄羽,毫不犹豫的甩鞭纵马,进了密林。 林傲梅跑的方向和皇帝所在的营帐背道而驰,还算安全,又有无忧随护,没有遇到什么杀手。 这更让林傲梅肯定,杀手的目标,必定是密林,这处的刺杀,不过是声东击西,虚张声势。 皇帝得到林傲梅进密林的消息时,璃王和林箭澜也知道了。林箭澜脚下顿时站立不稳,璃王急吼吼就要往外冲。 皇帝见林箭澜也紧随其后要冲出去,大喝阻拦了二人:“先加派人手,抓紧把此处安顿好,再进密林搜寻救人!” 眼下一旦势力分散,两边会同时护卫薄弱,不知会出什么意外。不少人现在都看出杀手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毕竟圣驾和各国贵胄都在这,还是需要先处理好这一处,免生异变,密林那边方无后顾之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异变 秋风送爽,围场一片绿水青山,景色秀丽。 皇帝身着金色甲胄,一声令下,第一批出云男儿纵马进了密林。 众人可以各自为猎,时间是以下午未时左右的号角声为信号,众人以猎物多寡记胜负。当然,会有一套统计的章程,若猎到稀有的猎物,自然有另外的记法,总不可能猎到一只熊和猎到一只兔子统而论之。 密林既大且深,猎物会跑到哪里,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野兽,有时还需要靠运气,才能找到好的猎物。 当然,找到了还不一定能射到。林中树木茂密,也给射猎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今年四国同在,其他三国也会派遣武士进入密林狩猎,所以礼部早早安排了尽可能多的猎物。但有些人进去后,还是迷乱了许久。 詹玄羽穿着窄袖劲装,更显身姿矫健欣长,芝兰玉树。这装扮显然也有下场的准备,但他却不急。 用他的话说,慢点进去,猎物都被追赶累了,才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林傲梅失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去年秋猎的第一名是谁?”林傲梅是第一次参加秋猎,之前也并未关注这个。 詹玄羽啼笑皆非,死死盯着她:“你这丫头能不能上点心?” 林傲梅不解此意,懵懂的回望詹玄羽。 詹玄羽在林傲梅澄澈明亮的眸光中败下阵来,郑重其事的道:“自从本世子三年前开始参加秋猎以来,再没有其他人能拿到秋猎大赛的第一!” “也、就、是、说——最近连续三年来,本世子都是秋猎的第一!”詹玄羽居然在林傲梅眼中看到了怀疑的光芒,顿时咬牙切齿。 这丫头什么眼神?她居然以为他在开玩笑? 不过很快,詹玄羽的话就被证实了。 许多武将纵马前来,拓笑不羁:“羽世子,您今年还下场狩猎吗?您已经得了三把金弓,今年这把,您高抬贵手,留给弟兄们赏玩!” 话虽如此,那武将却是满目敬仰,和周遭将领似乎都和詹玄羽感情甚笃。 “之前去商国,本世子失了一把,你们莫不是忘了?”詹玄羽同他们也很是熟捻。 “记得记得,世子失了把金弓,却得了一百军棍!” “可去你的!”詹玄羽也想到什么,笑骂着一脚作势踢过去,那将领忙笑着躲开了。 带头的武将年龄不算大,却生得粗犷,那面庞若不带笑意,颇有种凶狠的感觉,此时和詹玄羽说话,却显得憨厚可掬。 “世子,我可是专门来参加的,我爹看着呢,他是没指望我得第一的,但是他说,要我以你为准,猎物有你一半之数就可以了!”他爹就是比武大会指挥使之一的镇军大将军。 去年他随父和璃王父子一起去平定商国之乱,和詹玄羽由此结识。 世人都说羽世子恣肆狂拽,喜怒无常,他一开始还私下跟父亲抱怨过。 熟料,战场之上,羽世子的骁勇善战,全然不像一般纨绔子弟贪生怕死,只躲在士兵身后捡功。反之,他每每冲锋在前,死而后已,让人刮目相看。 后来,羽世子拟定了计划,虽然羽世子保守说有七分胜算,却终究是因为兵行险招,被璃王和镇军大将军双双驳回。众人深感惋惜。 所有人都以为羽世子无可奈何,必然只能放弃,但他没有。他组织带领了他们这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一举杀上了腾虎山。 那一战,委实酣畅淋漓,出其不意,杀得敌军措手不及,出云大获全胜。 可是,羽世子也因此被璃王卸甲,亲自打了一百军棍。 本来,是所有人都需要受刑的,但羽世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他们都摘了出去。 璃王命他们都在一旁观刑,自己下手也毫不留情,那场面触目惊心,羽世子从始至终,没有痛呼过半个字,腰板立得笔直…… 至此,对羽世子,他们敬佩尊重,只要羽世子想出战的,他们必定誓死追随! “出息!”詹玄羽眉飞入鬓,一群人又七嘴八舌闹腾了一会儿,这才纵马先进了密林。 詹玄羽转而眉飞色舞的朝着林傲梅道:“这下信了!” 林傲梅啼笑皆非:“那你今年,还是想夺首是吗?” “那当然了。”秋猎夺首,是必要的。从第一年参加秋猎开始,就是必要。 他想恣肆无羁,就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否则,谁会放在眼里。 “也是。”林傲梅表示理解。 也是,若詹玄羽只是单单性子上的恣肆狂狷,别人未必会放在眼里。之所以人人畏惧不敢惹,还是因为他武艺超群,众人难望其项背。 “那为何你比武大赛不参加?” “要那些花拳绣腿做什么,我会杀人就好了。” “……”林傲梅表示不理解。 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往密林而去,田思渊,詹玄启,林严昱几人,林傲梅也隐约有看到他们往密林方向去了。至于詹玄耀,说是余毒未净,坐那儿休息呢! 安夜翔看似好像对远处的密林很感兴趣,一直遥遥望之。实际上一部分心神皆放在詹玄羽和林傲梅的方向。 秋猎大赛詹玄羽年年都会参加,这是惯例,若不出意外,今年也是一样。让安夜翔关注的,是林傲梅会不会和詹玄羽一同进密林狩猎。 林傲梅是有些身手的,若她真的要进入,安夜翔想,他虽有心要阻拦一二,但未免露痕迹,他还是不会选择真的做什么。 心有余,力不殆。 好在,他看到詹玄羽把弓箭挂在马背上,独自翻身上马。微俯下身子叮嘱了林傲梅几句什么,便纵马没入密林之中。 林傲梅回过神想唤詹玄羽,他却已经飞奔很远一段距离了。 罢了! 林傲梅默默收回要取怀中鲛人果的手。 秋猎过后再给他! 密林之中,不乏有不识地形的,詹玄羽进去后,许多人不约而同的跟着他的方向走。 但一段距离后,众人就自发远离了。因为詹玄羽所到之处,猎物大部分是他的囊中之物,偶尔有逃脱捡漏的,实在少得可怜。 林傲梅被柒芷公主拉着,正在和一群不熟络的武将贵女们玩射箭。 林傲梅对田婉烟的“壮举”,让众贵女一开始不太敢多话,但几番相处下来,才觉云木郡主很是平易近人,也没有文弱女子的娇柔造作。 在场的大部分是将门虎女,性子自然更不拘小节一些,她们一块儿玩射箭,云木郡主偶尔距离远了,箭矢脱靶,柒芷公主便哈哈大笑,她倒也不气馁,下次还是在这个距离接着射。 可能是云木郡主的作风,让人先入为主的觉得她箭术精湛。竟然是场中第一个脱靶的,实在出乎意料。 “我还以为云木郡主的箭术是百发百中的才是。”一着黛色骑马装的女子脱口而出。 她倒真没有别的意思,但这么说出来,乍听之下确实欠缺考虑,颇有种嘲讽的意味。 正有心补救,林傲梅却看出她的窘迫,先一步耸肩失笑道:“这回你们信了,我当时是真的失手。” 黛色骑马装的女子对上林傲梅含笑空灵的眸光,歉意又感激的一笑。 “若不失手,你便把弓箭收回来了吗?”柒芷公主不信,问她。 林傲梅神态认真的想了想:“若不失手,至少把她的发髻打下来。” “哈哈哈哈!”柒芷公主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掩唇失笑,都没想到人前看起来眉目冷清,态度疏离的云木郡主,私下里竟是这般有趣。 一来二去,众人也相处得更加融洽随和。 当然其中也有和田婉烟交好的,但没敢不合时宜的说什么。 日头当空,护卫和御厨已经在围场最外侧架起了锅炉,热火朝天的预备着所有人的膳食。 突然,一支马队横冲而来,所过之处,掀翻了所有的锅碗瓢盆。接着马上的杀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举刀屠人。 所有护卫立马戒严,拿起武器反扑,并且关关向里通传。 这还只是其中一处,杀手显然是有备而来,计划周密,这一处刚挡着,围场四面八方便涌入了更多,一队,两队,三队……前仆后继。 围场内此时已经乱成一团,众人聚集在一起,护着圣驾和各国贵胄。所有女眷也退到了后头最大的营帐内。 外头喊杀声,戒备声层层叠起,皇后面色冷凝,气氛陡然紧张不安。 眼下要命的是,不少懂武的才俊青年都在密林之中,剩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和女眷竟占了多数。 林傲梅看着上首的皇后,深觉不该是田氏。但如此声势浩大的刺杀,举目出云,又有哪家有此势力? 还是说,也可能不是出云的?而是夕幻,抑或北辰?还是羌祈? 那么,目的何在?是弑君造反,还是另有图谋? 圣驾和各国贵胄都在前头,应该更能得到消息和头绪,林傲梅在此处,除了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无法探听到什么。 好在围场也是戒备森严,除了一开始的措手不及落了下风,之后倒也抵挡住了。立马有人进入密林通传消息了。 密林里头也有不少武将,只要都得到消息赶过来,战斗力必定提升,刺客必能尽数捉拿。 熟料,没听到密林中人回来的消息,却传来了密林之中如今大火弥漫,浓烟四起,密林中人自顾不暇,恐怕一时难以逃出生天。 密林全是树木,一旦起火,火势蔓延速度万分凶猛。显然,密林之中的情形比此地更加糟糕,众人自顾不暇,不可能会再有救援过来。 如此极度恐慌的情景下,林傲梅在角落处,面色冷凝,不住的思索。 “众人不必惊恐,刚刚本宫得到消息,外头情形尚在把握之中,圣驾无虞,刺客不可能杀进来的。”皇后安抚众人。 此话,却让林傲梅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刺客有备而来,四周骤然夹击,又在密林纵火,断了援军。明显计划周全,大费周章,却轻而易举的在此处被阻挡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她们这里遭了伏击,那密林之中呢?密林之中会不会也有杀手行刺? 可能性太大了,这场大火,看似是在阻断此处的援军,可是反过来看,有没有可能,杀手的目标其实是在密林之中?伏击此处,是为了切断此处对密林的救援呢? 因为皇帝在此处,所以众人第一反应都是皇帝的安危,自然而然就会把刺客行刺的目标归咎于皇帝。 可是,如果目标是皇帝,在密林没有援军出来的情况下,刺客都能被压制,那就不太合乎常理了。 密林现在大火弥漫,甚至不用什么杀手,只需要提前设下机关埋伏,里头的人要生还,便是极大的困难了。 林傲梅没办法再冷静下来等无渔的消息了,她的耐心已经告罄,剩下的只有满满的担忧。 没有任何的交代和言语,林傲梅冷凝着脸,拿过无忧腰间的匕首,披上厚厚的狐裘披风,直奔帐外而去。 “郡主,您去哪儿!” “郡主,留步,不可出去,外头危险!” “……” 女眷尚未反应过来,林傲梅已骑马离去。护卫在后头猛追,却无法阻拦,见林傲梅往密林的方向去,忙跑去皇帝那边禀报了。 林傲梅把狐裘披风浸湿,重新披上了身,看着密林之中弥漫的大火,脑海中只有詹玄羽,毫不犹豫的甩鞭纵马,进了密林。 林傲梅跑的方向和皇帝所在的营帐背道而驰,还算安全,又有无忧随护,没有遇到什么杀手。 这更让林傲梅肯定,杀手的目标,必定是密林,这处的刺杀,不过是声东击西,虚张声势。 皇帝得到林傲梅进密林的消息时,璃王和林箭澜也知道了。林箭澜脚下顿时站立不稳,璃王急吼吼就要往外冲。 皇帝见林箭澜也紧随其后要冲出去,大喝阻拦了二人:“先加派人手,抓紧把此处安顿好,再进密林搜寻救人!” 眼下一旦势力分散,两边会同时护卫薄弱,不知会出什么意外。不少人现在都看出杀手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毕竟圣驾和各国贵胄都在这,还是需要先处理好这一处,免生异变,密林那边方无后顾之忧。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奋不顾身 火,漫天的大火,随风蔓延。 林傲梅尽力往远离火势的方向寻找,身上厚湿的披风也已渐渐被四面八方的热气烘干,她满心焦虑:没有听错,她听到了刀剑碰撞的打杀声! 密林之大,让她分辨不出方向,也无法判断詹玄羽会往哪个方向去。 无忧一次又一次的吹响哨子,却得不到其他影卫的回应。 无奈,林傲梅只能凭直觉往充斥打杀声的方向赶去。 冤家路窄,还没找到詹玄羽,却先让她看到了被几个黑衣人围攻的詹玄启。 别看黑衣人只有三个,身手却极好,刀刃折射着银光,出手间步步杀机,詹玄启应该是武器已失,现下只有一副狩猎用的弓箭,抵挡躲闪得甚是狼狈。 詹玄启先看到的林傲梅,心中惊愕且大急,下意识要求救,脱口而出却喊道:“郡主,快跑!” 惊的是,他一瞬间竟觉得此画面似曾相识。就好像曾几何时,他陷入生死存亡之际,林傲梅也带了人马,拼命救他于危难之中。 不同的是,眼下的林傲梅,眸中丝毫没有他意识里看到的焦急和出手相救,让这画面变得熟悉又陌生。 大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的叫她快跑,却是真的慌乱担忧,怕她受伤。 詹玄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没有深厚情谊的林傲梅有这种担忧。 片刻的不走心,詹玄启手臂便中了一刀,林傲梅冷眼旁观,然后调转马头,跑了。 搞笑,还轮得到詹玄启叫她跑?若非时间紧迫,怕詹玄羽遭遇险境,她都想上去对詹玄启补一刀。 林傲梅看到好几波黑衣人和进入密林狩猎的官宦子弟厮杀,但这些黑衣人似乎对她没什么杀意,无忧每每严阵以待,却都愣了。 根本没有人有意对林傲梅出手。 林傲梅也只想找詹玄羽,不欲节外生枝,就连看到田思渊被围攻,她也没有停下。 林傲梅潜意识觉得,詹玄羽的处境,要比其他人更加糟糕危险。 无忧沿途吹了许久的哨子,突然有了一丝回应。这是影卫之间联系的哨子。 “主子,是无霄!”无忧喜出望外。詹玄羽进入密林,随护的正是无霄。 “在哪?”林傲梅勒马立止,问道。 “西南方向!主子随我来!”无忧前头带路,巡着刚刚那隐约回应的哨声过去。 越是往西南方向跑,哨声越是清晰可闻,温度越发炙热,厮杀声也越是入耳。 如林傲梅所料,詹玄羽的处境同其他人大相径庭,詹玄启和田思渊适才虽杀得狼狈,但明显杀手都没那么多。 对比之下,詹玄羽这边是铺天盖地的大火,杀手人数也是压制性的。 后续听到哨声赶来的影卫加起来已有七八人,不约而同的把詹玄羽护在正中,个个身上血迹斑驳,詹玄羽正浴血奋战,链子刀一拉一扯间便是数不清的人头,直让人毛骨悚然。 杀手却前仆后继,片刻不断,詹玄羽杀红了眼,眸中弥漫着猩红的杀气,如夺命的阎罗,气势骇人。 林傲梅入眼所见,便是这样的詹玄羽,她满心焦急担忧,化成了浓浓的心疼:“詹玄羽!” 他风华云集,贵介恣肆,他应该像日光,像暖阳,洒脱江湖,桀骜不羁,而不该像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般,戾气浓重,压抑窒息。 詹玄羽不可置信的想要循声望去,却无暇分神,仍下意识收敛杀气,只怕自己太过嗜血的模样吓到了林傲梅。 林傲梅话音未落,手中匕首已经出鞘,杀气四伏,犹如急风骤雨,朝詹玄羽狂冲而来。 前世她所托非人,下场凄凉,她曾对天起誓,再不与人为善。 可是今世,有祖母,有爹爹,有父王,有笋香碧泉,还有一个詹玄羽,闯进了她冰冷绝望的世界,不知不觉间,照亮了她的心,让她愿意再次的去奋不顾身。 她想,老天让她重生一遭,不是只想让她去经历仇恨,而是想让她再次相信世间的真情实意,和真正的——爱。 直到林傲梅冲到詹玄羽身旁,詹玄羽才真切明白,真的是林傲梅这个傻丫头赶了过来。 “傻子,你过来作甚!不要命了!”詹玄羽顾不上感动,更多的是担忧,情绪的起伏让他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林傲梅看他的左手,黑青色的毒血竟如泉涌。 “你中毒了?”林傲梅吃惊,不可置信。 “无事,已经逼出来了。你躲在我身后,我带你冲出去。”要想避开这场山火,必须先闯出眼前这片修罗场,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这群杀手训练有素,似乎源源不断,杀之不尽,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士,对付起来十分棘手。即便影卫武艺高强,詹玄羽本人更是万夫莫开,杀手死伤众多,却很是恋战,用人海战术,也想把詹玄羽等人拖死在这不断蔓延的大火之中。 “不躲,我不是来当累赘的。”林傲梅的杀人手法,是以命搏命的近身杀法,躲也不躲,看得詹玄羽冷汗直流。 丫的,她还不如直接当个累赘呢! 好在林傲梅每每看似惊险的时刻,总能比对手先一步出击,且都是一招毙命。 她没有多高强的花拳绣腿,她急于速成,学的,只有以命搏命的杀人。很实用,但稍有不慎,于自身便是致命的危险。 詹玄羽护在她身侧,一在马上,一在马下,影卫也不约而同的护起了二人。 林傲梅看准时机,朝黑衣人聚集的方向扔出几颗什么东西,虚张声势的大喝:“快卧倒!” 众人连忙下意识躲开,影卫也都快速往后方撤退躲避,趁所有人躲藏的空隙,林傲梅朝詹玄羽伸出手,詹玄羽瞬间会意,拉着她的手,翻身上了踏雪马。 “驾!”詹玄羽极尽扬鞭,和林傲梅共乘一骑,迅速跑了。 他们俩一走,杀手也反应过来中了计,却已失了目标。 影卫立马断后,拖延了好一阵,眼见大火已经快到跟前,才四下分散,也迅捷如风的藏匿于林木间,撤退了。 寸尺高的火焰借着风势,在这一方山林中升腾而起,席卷了适才缠斗的这片区域。 詹玄羽熟悉林中地形,但眼下林中多处都是弥漫的大火,他们只能往远离火势的地方先跑。 前方五里左右,有一条河流,那里能避开火势,会相对安全些。 附近山火升腾起的妖红,映照在二人身上,像是血的颜色。 詹玄羽圈着林傲梅,从后方拉着缰绳,纵着踏雪马往河流的方向而去。 衣袍在风中吹驰得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犹如沉浸千年寒潭的利刃,凝重凛冽。 在到达河岸时,勒马立止,稳稳的翻身而下,用力的抓着林傲梅,眼中饱含着担忧和紧张:“可有受伤?” 林傲梅木木的摇头否认。 詹玄羽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急眼,暴怒冷斥:“林傲梅!你不要命了吗!这么危险你跑进来凑什么热闹!” 密林被人放火,又遭杀手伏击,还有一些地方设了陷阱埋伏。他本来就已经担忧外面的处境,但想着密林越是危险,外面便越只是虚张声势,这才稍安。 谁知杀红了眼,转头竟看到林傲梅出现在密林,他真是差点吓晕过去。 林傲梅第一次真的被他凶到,这么久的担惊受怕,又听他骤然冷喝,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指责她添麻烦了,不由得委屈万分,竟掉下了眼泪。 还来不及说什么,詹玄羽看到她哭,瞬间慌了,什么暴跳如雷都只剩浓浓的自责,赶紧放轻了语气:“你别哭啊,我不是要凶你,我只是担心……” 詹玄羽说不下去了,因为林傲梅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决堤般,止也止不住。 詹玄羽惊艳绝伦的五官拧在了一起,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凶她做什么,她已经那么害怕了,他不先安抚她,还凶她,他混账,他没脑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啊……”詹玄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把她揽进怀里:“我没有觉得你添麻烦的意思,我感动都来不及,但是我害怕你受伤啊!我宁愿自己受着,也不想你以身犯险!” 情绪起伏大了些,詹玄羽又是忍不住的咳嗽。 林傲梅忙挣开他,见他痛苦的捂着胸口,掌心是黑青色的血,甚是骇人。林傲梅掺着他:“你的伤势如何,不许骗我!” “对了,鲛人果!”林傲梅拿出藏在怀中的鲛人果,想让詹玄羽吃下解毒。 “咳咳!”詹玄羽扭过头又咳了几声,把鲛人果推到林傲梅手里,解释道:“不用这么暴殄天物,我是中了毒,但未伤及心脉,也逼出来一些了,短期内不碍事。” “傲梅,你听我说,我内伤不轻,需要一点时间调理一下气息,才能带你杀出去。和影卫分开也好,目标比较小,相对都安全些。这批死士的目标是我,你同我在一处,太过危险,你听话,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守着你。你现在调理。有人来我可以应付。”林傲梅知道他的意图,打断他道。 “傲梅,听话!”詹玄羽叹了口气,傲梅能从围场到这密林之中,且没有什么厮杀过的痕迹,显然杀手的目标并不是她,甚至可能不把她一介女儿身放在眼里,故而无视了她。 既如此,林傲梅只要不跟他在一块儿,明哲保身,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林傲梅不再说话,把系着鲛人果的手绳戴在了詹玄羽的手上:“你如果想扔下我不管,你就走。” “……”这丫头,吃定他了! 狠心一咬牙,詹玄羽原地打坐下去,调息丹田内受伤紊乱的气息。 林傲梅在身边,詹玄羽更是聚精会神,吐纳了好一会儿,暂时压制了内伤,便要带林傲梅出密林。 出口很多,但詹玄羽知道,每一处都有埋伏。他的毒便是刚开始一时不察,中了陷阱。 好在他熟悉此处地形,很快敲定了一处。 “这些杀手是何人所派,你可有头绪?”林傲梅见詹玄羽脱了外袍在河里浸湿,便转过身去,问道。 詹玄羽不在意的把湿透的外袍穿上系紧:“论这人手和势力,若是出云内部,就是田氏了,若往外看,安夜翔或者武蓝寂都有可能。不过既然目标是针对我,那就是安夜翔无疑了。” 林傲梅尚有疑问,却知道此时不是说话解疑的时候。 不待二人上马,詹玄羽便觉察到了危险。链子刀远远往树后刺去,逼出了藏匿的杀手。 这批杀手不若上一批恋战纠缠,只意在杀人夺命。毕竟此处有水源,又离火势较远,密林外形势已经把控住,应该不久便有侍卫进密林救护。眼下再拖着,杀手已然耗不起。 这批发现了詹玄羽的踪迹,立马发出了信号,林傲梅冲上前欲夺那人手上的信号弹,却已经慢了一步。虽然杀手被她毙命,发出的信号却无法拦截。 林傲梅和詹玄羽对视一眼,无奈只能厮杀。渐渐的,林傲梅和詹玄羽都发现了,这批杀手对詹玄羽步步杀机,但对林傲梅出手时,却均有所顾忌保留,甚至更耗费心神的分出人手缠住她。 林傲梅的身手自己清楚,并非无懈可击而且强中之强,在这批杀手之间却几乎没受什么大伤。 詹玄羽察觉这点,心放了不少。这显然不是未放在眼里而忽略她,而是有命令在身,刻意不伤她。 既如此,那就殊死一搏了!安夜翔清楚他的秘密,既然觉得有威胁,想杀他也无可厚非。但能顾及到林傲梅是他心之所系,特地手下留情,那这场杀局,即便最后真的要了他的命,詹玄羽也不怎么怪安夜翔了! 詹玄羽此时确实没心思想太多,下意识只觉得是自己从未牵扯到真正的安歆舞,所以安夜翔礼尚往来,投桃报李,对林傲梅也有所保留。 而安夜翔的心思,大概目前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看到信号的杀手一窝蜂的往这边而来,却明显有意把林傲梅和詹玄羽阻隔开,少数牵制着林傲梅,大多数还是冲着詹玄羽而去。 好在没一会儿,影卫也听到了詹玄羽的哨声赶来,局势再度僵持。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奋不顾身 火,漫天的大火,随风蔓延。 林傲梅尽力往远离火势的方向寻找,身上厚湿的披风也已渐渐被四面八方的热气烘干,她满心焦虑:没有听错,她听到了刀剑碰撞的打杀声! 密林之大,让她分辨不出方向,也无法判断詹玄羽会往哪个方向去。 无忧一次又一次的吹响哨子,却得不到其他影卫的回应。 无奈,林傲梅只能凭直觉往充斥打杀声的方向赶去。 冤家路窄,还没找到詹玄羽,却先让她看到了被几个黑衣人围攻的詹玄启。 别看黑衣人只有三个,身手却极好,刀刃折射着银光,出手间步步杀机,詹玄启应该是武器已失,现下只有一副狩猎用的弓箭,抵挡躲闪得甚是狼狈。 詹玄启先看到的林傲梅,心中惊愕且大急,下意识要求救,脱口而出却喊道:“郡主,快跑!” 惊的是,他一瞬间竟觉得此画面似曾相识。就好像曾几何时,他陷入生死存亡之际,林傲梅也带了人马,拼命救他于危难之中。 不同的是,眼下的林傲梅,眸中丝毫没有他意识里看到的焦急和出手相救,让这画面变得熟悉又陌生。 大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的叫她快跑,却是真的慌乱担忧,怕她受伤。 詹玄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没有深厚情谊的林傲梅有这种担忧。 片刻的不走心,詹玄启手臂便中了一刀,林傲梅冷眼旁观,然后调转马头,跑了。 搞笑,还轮得到詹玄启叫她跑?若非时间紧迫,怕詹玄羽遭遇险境,她都想上去对詹玄启补一刀。 林傲梅看到好几波黑衣人和进入密林狩猎的官宦子弟厮杀,但这些黑衣人似乎对她没什么杀意,无忧每每严阵以待,却都愣了。 根本没有人有意对林傲梅出手。 林傲梅也只想找詹玄羽,不欲节外生枝,就连看到田思渊被围攻,她也没有停下。 林傲梅潜意识觉得,詹玄羽的处境,要比其他人更加糟糕危险。 无忧沿途吹了许久的哨子,突然有了一丝回应。这是影卫之间联系的哨子。 “主子,是无霄!”无忧喜出望外。詹玄羽进入密林,随护的正是无霄。 “在哪?”林傲梅勒马立止,问道。 “西南方向!主子随我来!”无忧前头带路,巡着刚刚那隐约回应的哨声过去。 越是往西南方向跑,哨声越是清晰可闻,温度越发炙热,厮杀声也越是入耳。 如林傲梅所料,詹玄羽的处境同其他人大相径庭,詹玄启和田思渊适才虽杀得狼狈,但明显杀手都没那么多。 对比之下,詹玄羽这边是铺天盖地的大火,杀手人数也是压制性的。 后续听到哨声赶来的影卫加起来已有七八人,不约而同的把詹玄羽护在正中,个个身上血迹斑驳,詹玄羽正浴血奋战,链子刀一拉一扯间便是数不清的人头,直让人毛骨悚然。 杀手却前仆后继,片刻不断,詹玄羽杀红了眼,眸中弥漫着猩红的杀气,如夺命的阎罗,气势骇人。 林傲梅入眼所见,便是这样的詹玄羽,她满心焦急担忧,化成了浓浓的心疼:“詹玄羽!” 他风华云集,贵介恣肆,他应该像日光,像暖阳,洒脱江湖,桀骜不羁,而不该像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般,戾气浓重,压抑窒息。 詹玄羽不可置信的想要循声望去,却无暇分神,仍下意识收敛杀气,只怕自己太过嗜血的模样吓到了林傲梅。 林傲梅话音未落,手中匕首已经出鞘,杀气四伏,犹如急风骤雨,朝詹玄羽狂冲而来。 前世她所托非人,下场凄凉,她曾对天起誓,再不与人为善。 可是今世,有祖母,有爹爹,有父王,有笋香碧泉,还有一个詹玄羽,闯进了她冰冷绝望的世界,不知不觉间,照亮了她的心,让她愿意再次的去奋不顾身。 她想,老天让她重生一遭,不是只想让她去经历仇恨,而是想让她再次相信世间的真情实意,和真正的——爱。 直到林傲梅冲到詹玄羽身旁,詹玄羽才真切明白,真的是林傲梅这个傻丫头赶了过来。 “傻子,你过来作甚!不要命了!”詹玄羽顾不上感动,更多的是担忧,情绪的起伏让他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林傲梅看他的左手,黑青色的毒血竟如泉涌。 “你中毒了?”林傲梅吃惊,不可置信。 “无事,已经逼出来了。你躲在我身后,我带你冲出去。”要想避开这场山火,必须先闯出眼前这片修罗场,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这群杀手训练有素,似乎源源不断,杀之不尽,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士,对付起来十分棘手。即便影卫武艺高强,詹玄羽本人更是万夫莫开,杀手死伤众多,却很是恋战,用人海战术,也想把詹玄羽等人拖死在这不断蔓延的大火之中。 “不躲,我不是来当累赘的。”林傲梅的杀人手法,是以命搏命的近身杀法,躲也不躲,看得詹玄羽冷汗直流。 丫的,她还不如直接当个累赘呢! 好在林傲梅每每看似惊险的时刻,总能比对手先一步出击,且都是一招毙命。 她没有多高强的花拳绣腿,她急于速成,学的,只有以命搏命的杀人。很实用,但稍有不慎,于自身便是致命的危险。 詹玄羽护在她身侧,一在马上,一在马下,影卫也不约而同的护起了二人。 林傲梅看准时机,朝黑衣人聚集的方向扔出几颗什么东西,虚张声势的大喝:“快卧倒!” 众人连忙下意识躲开,影卫也都快速往后方撤退躲避,趁所有人躲藏的空隙,林傲梅朝詹玄羽伸出手,詹玄羽瞬间会意,拉着她的手,翻身上了踏雪马。 “驾!”詹玄羽极尽扬鞭,和林傲梅共乘一骑,迅速跑了。 他们俩一走,杀手也反应过来中了计,却已失了目标。 影卫立马断后,拖延了好一阵,眼见大火已经快到跟前,才四下分散,也迅捷如风的藏匿于林木间,撤退了。 寸尺高的火焰借着风势,在这一方山林中升腾而起,席卷了适才缠斗的这片区域。 詹玄羽熟悉林中地形,但眼下林中多处都是弥漫的大火,他们只能往远离火势的地方先跑。 前方五里左右,有一条河流,那里能避开火势,会相对安全些。 附近山火升腾起的妖红,映照在二人身上,像是血的颜色。 詹玄羽圈着林傲梅,从后方拉着缰绳,纵着踏雪马往河流的方向而去。 衣袍在风中吹驰得猎猎作响,他面容冷峻,犹如沉浸千年寒潭的利刃,凝重凛冽。 在到达河岸时,勒马立止,稳稳的翻身而下,用力的抓着林傲梅,眼中饱含着担忧和紧张:“可有受伤?” 林傲梅木木的摇头否认。 詹玄羽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急眼,暴怒冷斥:“林傲梅!你不要命了吗!这么危险你跑进来凑什么热闹!” 密林被人放火,又遭杀手伏击,还有一些地方设了陷阱埋伏。他本来就已经担忧外面的处境,但想着密林越是危险,外面便越只是虚张声势,这才稍安。 谁知杀红了眼,转头竟看到林傲梅出现在密林,他真是差点吓晕过去。 林傲梅第一次真的被他凶到,这么久的担惊受怕,又听他骤然冷喝,下意识觉得,他是在指责她添麻烦了,不由得委屈万分,竟掉下了眼泪。 还来不及说什么,詹玄羽看到她哭,瞬间慌了,什么暴跳如雷都只剩浓浓的自责,赶紧放轻了语气:“你别哭啊,我不是要凶你,我只是担心……” 詹玄羽说不下去了,因为林傲梅哭得更厉害了,泪水决堤般,止也止不住。 詹玄羽惊艳绝伦的五官拧在了一起,只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凶她做什么,她已经那么害怕了,他不先安抚她,还凶她,他混账,他没脑子! “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啊……”詹玄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把她揽进怀里:“我没有觉得你添麻烦的意思,我感动都来不及,但是我害怕你受伤啊!我宁愿自己受着,也不想你以身犯险!” 情绪起伏大了些,詹玄羽又是忍不住的咳嗽。 林傲梅忙挣开他,见他痛苦的捂着胸口,掌心是黑青色的血,甚是骇人。林傲梅掺着他:“你的伤势如何,不许骗我!” “对了,鲛人果!”林傲梅拿出藏在怀中的鲛人果,想让詹玄羽吃下解毒。 “咳咳!”詹玄羽扭过头又咳了几声,把鲛人果推到林傲梅手里,解释道:“不用这么暴殄天物,我是中了毒,但未伤及心脉,也逼出来一些了,短期内不碍事。” “傲梅,你听我说,我内伤不轻,需要一点时间调理一下气息,才能带你杀出去。和影卫分开也好,目标比较小,相对都安全些。这批死士的目标是我,你同我在一处,太过危险,你听话,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守着你。你现在调理。有人来我可以应付。”林傲梅知道他的意图,打断他道。 “傲梅,听话!”詹玄羽叹了口气,傲梅能从围场到这密林之中,且没有什么厮杀过的痕迹,显然杀手的目标并不是她,甚至可能不把她一介女儿身放在眼里,故而无视了她。 既如此,林傲梅只要不跟他在一块儿,明哲保身,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林傲梅不再说话,把系着鲛人果的手绳戴在了詹玄羽的手上:“你如果想扔下我不管,你就走。” “……”这丫头,吃定他了! 狠心一咬牙,詹玄羽原地打坐下去,调息丹田内受伤紊乱的气息。 林傲梅在身边,詹玄羽更是聚精会神,吐纳了好一会儿,暂时压制了内伤,便要带林傲梅出密林。 出口很多,但詹玄羽知道,每一处都有埋伏。他的毒便是刚开始一时不察,中了陷阱。 好在他熟悉此处地形,很快敲定了一处。 “这些杀手是何人所派,你可有头绪?”林傲梅见詹玄羽脱了外袍在河里浸湿,便转过身去,问道。 詹玄羽不在意的把湿透的外袍穿上系紧:“论这人手和势力,若是出云内部,就是田氏了,若往外看,安夜翔或者武蓝寂都有可能。不过既然目标是针对我,那就是安夜翔无疑了。” 林傲梅尚有疑问,却知道此时不是说话解疑的时候。 不待二人上马,詹玄羽便觉察到了危险。链子刀远远往树后刺去,逼出了藏匿的杀手。 这批杀手不若上一批恋战纠缠,只意在杀人夺命。毕竟此处有水源,又离火势较远,密林外形势已经把控住,应该不久便有侍卫进密林救护。眼下再拖着,杀手已然耗不起。 这批发现了詹玄羽的踪迹,立马发出了信号,林傲梅冲上前欲夺那人手上的信号弹,却已经慢了一步。虽然杀手被她毙命,发出的信号却无法拦截。 林傲梅和詹玄羽对视一眼,无奈只能厮杀。渐渐的,林傲梅和詹玄羽都发现了,这批杀手对詹玄羽步步杀机,但对林傲梅出手时,却均有所顾忌保留,甚至更耗费心神的分出人手缠住她。 林傲梅的身手自己清楚,并非无懈可击而且强中之强,在这批杀手之间却几乎没受什么大伤。 詹玄羽察觉这点,心放了不少。这显然不是未放在眼里而忽略她,而是有命令在身,刻意不伤她。 既如此,那就殊死一搏了!安夜翔清楚他的秘密,既然觉得有威胁,想杀他也无可厚非。但能顾及到林傲梅是他心之所系,特地手下留情,那这场杀局,即便最后真的要了他的命,詹玄羽也不怎么怪安夜翔了! 詹玄羽此时确实没心思想太多,下意识只觉得是自己从未牵扯到真正的安歆舞,所以安夜翔礼尚往来,投桃报李,对林傲梅也有所保留。 而安夜翔的心思,大概目前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看到信号的杀手一窝蜂的往这边而来,却明显有意把林傲梅和詹玄羽阻隔开,少数牵制着林傲梅,大多数还是冲着詹玄羽而去。 好在没一会儿,影卫也听到了詹玄羽的哨声赶来,局势再度僵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底牌底线 杀手一批一批的涌来,林傲梅毫无疑问的肯定,密林其它人都已经可以安全脱离,毕竟所有的杀手定都往这里来了。 林傲梅悲观又乐观,她清楚,杀手这般牟足了劲儿,证明外头情势明朗,就快有援军进来了。但同时也明白,如此数量庞大的人海杀手,他们要撑到援军找过来,太难了! 林傲梅被阻隔在外,詹玄羽也有意远离,把腥风血雨尽量引开。但又不敢离得太远,怕突生变故。 杀手重重包围,好在詹玄羽和影卫的作战经验丰富,又默契十足,呈环形阵往詹玄羽带领的方向突围。 林傲梅和无忧无渔被牵制着,林傲梅心知她们这般打下去不是办法,反正这些杀手似乎全无伤她之意,她索性停了手。 无忧无渔左右护着她,不敢松懈半分。果然,牵制她们的杀手见林傲梅停手,便也只是围困着她们,面面相觑,却不再出手。 一步、两步、林傲梅缓缓的朝前,试探着走过去,杀手也逐步后退,直到不能再让林傲梅向前的点,才以刀格挡阻拦。 该死!林傲梅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这群杀手对她的底线,故而尚不敢贸然。 但是,当她看到前方的詹玄羽虽然还是以一挡百的模样,但他脸色很不好,明显那极力压制的内伤还是拖累了他的行动。 林傲梅再顾不上许多,她众目睽睽之下将匕首入了鞘,对着无渔无忧道:“左右护着我!” 接着,她一步一步,缓慢且坚定的朝着詹玄羽方向走去。 她在赌,赌这些杀手对她的顾忌! 果然,未免伤到她,她周围杀手的杀招不得不收敛了一二。有想冲上前制止她步伐的,却被无忧和无渔拦着。 因着林傲梅离詹玄羽较近了,连带着詹玄羽周遭的凌厉杀招也顾忌了三分。 詹玄羽已经厮杀了许久,毒虽已逼出了大部分,但剧烈的动作,不免还是加剧了体内残留毒素的流动,内伤又不轻,影卫更是个个挂彩。 本来是影卫护着詹玄羽的阵形,渐渐的,詹玄羽未免力尽的影卫伤中要害,便抽身瞻顾左右,甚是艰难,逐渐体力透支。 杀手自后方偷袭而上,眼看长刀逼近詹玄羽身侧,林傲梅以身为盾,用未出鞘的匕首格挡住杀招。 杀手见是林傲梅,便收了手,转向再次攻击詹玄羽。 林傲梅一咬牙,故伎重施,每逢有逼近詹玄羽的杀招,便以身相挡。 詹玄羽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已然分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林傲梅的一次次以身相护,都让他痛不欲生。 杀手被林傲梅挡了好几次,也气急败坏了。 主子说的,迫不得已,眼下云木郡主显然成了最大的阻碍,已经到迫不得已的地步! 安夜翔也没想到,一句“迫不得已,莫要伤她”,会让手下被动至此。 终于,那杀手不再收手,林傲梅亦看出那长刀落下的趋势,预备闭眼受了。 她本来就没有底,不知道这群杀手的底线在哪,也算早有预料,只希冀能挡一会是一会儿。 詹玄羽不知哪来的气力,硬生生后发而起,距离林傲梅半步之遥的杀手头颅,被他一刀砍下,鲜血瞬间模糊了林傲梅的视线。 见他明明伤重,却还凶猛凌厉至此,杀手都不禁怵了一怵。 林傲梅却知道,詹玄羽已经硬撑着许久了,他此时以刀撑地,单膝扣在地上,林傲梅顾不上被溅了满身的鲜血,靠近詹玄羽背后,担忧的望着他。 杀手片刻间又要蜂拥而上,詹玄羽从身上亮出一物:“安歆舞的命也不想要了?” 他本来不想如此,但既然这群杀手对林傲梅已有杀意,他也不得不如此了。 他知道,亮出这最后的底牌,以后他和安夜翔,就必然再也不拘泥于正大光明了。 原本他和安夜翔,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二人之间不管如何敌对忌惮,都心照不宣的不会涉及他人。比如,真正的安歆舞;比如,林傲梅。 但今天之后,这平衡就势必被打破了。他身边的其他人,只要他在意的,或许以后都会被安夜翔当作对付他的工具了。但眼下,詹玄羽不得不为了。 这些杀手中不乏有安夜翔的亲信血卫,一眼就认出了詹玄羽手中之物,立马停了动作。 “认得就好,只要我今日命丧于此,北辰环城别院,地下宫殿清凉阁中的安歆舞,也活不过一个月!” “我既能知道如此详细,拿到这玉珏,自然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安歆舞的命,大可以赌一赌!只怕,你们主子都不敢跟我赌!”詹玄羽虽已力殆,但眼眸冰冷明亮得吓人。 这群杀手此时无人敢动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看向品级最高的一人。 那是血卫的领队,他亦不敢擅作主张了。 他知道,他们所有血卫之中,其中有一队极其特殊,日常并不参与刺杀行动的,那是主子专门为保护公主所培养训练出的影子。 公主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若是他们眼下鲁莽行事,导致公主有失,主子雷霆之怒,恐怕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詹玄羽看出杀手的犹疑,淡定的撑着站起身:“很好,马上给本大爷退得远远的,告诉安夜翔,想鱼死网破尽管来,安歆舞的命我捏着!”说着,把手里的玉珏扔给了领头人。 “撤!”杀手不敢再耽搁,虽然机会千载难逢,但拿公主的命做筹码,他们不敢莽撞。再耗下去,只会等来出云的援军,到时便退无可退了。 直到所有杀手撤退,詹玄羽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林傲梅视线从未离开过他,当即眼疾手快的拉住他。 詹玄羽就这么放任自己靠着林傲梅的肩膀,又怕她撑不住,只得又强撑半站着一些。 影卫一个个遍体鳞伤,力殆难支,也只有林傲梅和无渔无忧好一些,但也是血迹斑驳。至于血是不是自己的,连她们自己也感觉不出了。 此处有水源,火势蔓延不到这里来。众人也精疲力竭,伤痕累累,只得原地休整。 詹玄羽虽然内伤严重,不能用力牵扯,但意识却仍是清醒,眼下靠着林傲梅,心中窃喜机会难得,故意闭着眼假寐。 影卫也极有眼力见儿,你帮我,我帮你,就是不理自家主子。 可惜约莫小半个时辰,援军便到了。 詹玄羽不悦的撇撇嘴: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 虽如此想,他还是“醒”了过来。他知道林傲梅此时也疲惫得很了,自然舍不得让她再费力照顾。 找到他们的这队援军,领头的竟是詹玄启。甚是有些狼狈,但好歹看得出来没什么大伤。 他就像忘记林傲梅的“见死不救”一般,不计前嫌的带人过来帮忙,如释重负:“总算找到你们了,皇叔他们急得不得了,眼下也带人在密林之中寻你们!那个谁,你马上放信号,告知皇叔和右相大人他们!” 随行的,还有之前在围场碰到的那群和詹玄羽交情不错的武将,可见也是担忧情况,进密林找寻的。相对詹玄启,他们倒更让林傲梅放心些。 营帐之中,医女正在帮林傲梅把脉。林傲梅自知无事,但面对林箭澜和璃王此时的脸色铁青,她识趣的不敢多言。 “郡主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心率不齐。待会开一副压惊的药方,煎服后休息便是。” 医女适才也帮林傲梅检查了伤势,虽然衣裳血迹斑斑,看起来可怕,但实际都是别人的血,林傲梅身上只是一些摩擦的小伤。换了衣裙后,倒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詹玄羽自然在另外的营帐,林傲梅见璃王和林箭澜都板着脸不说话,二人脸色铁青,如出一辙。 林傲梅暗叫不妙,恐怕是逃不过一番处罚训诫。二人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林傲梅心慌又心虚,忙做头晕状,以手撑额:“当真无碍吗?怎么我的头那么晕,好难受……” 那医女却不配合,也可能是没听出她的暗示:“无碍,郡主闭目养神一下,缓缓便好。” “……”林傲梅当真不好接。 “装,接着装!现在还学会装模作样欺瞒为父了!”林箭澜恼怒道,心想梅儿乖巧懂事,都被璃王父子带坏了。 “爹——”林傲梅掩了掩唇,低低唤了一句,不敢看林箭澜。 “哼!”林箭澜冷哼:“胆子大得没边儿了?那是哪?狩猎的密林!没两下子的哪个敢随意闯进去,你倒好!那时还大火弥漫,不知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就敢这么闯进去!” 林箭澜越说越后怕,越说越来气:“不给你个教训,你下次还敢这么莽撞不计后果!来人,去给我取根藤条来!” “诶诶诶,等等等等!”璃王拦住了人,对着林箭澜怒目圆嗔:“你要干嘛?你要打傲梅?” “十个手板,小惩大诫,记个教训!”林箭澜气而背手。他知道这个女儿心思玲珑,懂的都懂,气极之下,只想让她记着教训,下次不敢再犯。 璃王炸了:“你好好跟她说不就好了!打什么打?不许打!” 当他这个义父是死的? “梅儿,你可愿受罚?”林箭澜无视璃王的气急败坏。 “女儿甘愿受罚。”林傲梅忙起身跪下。她看出来了,林箭澜情绪有些失控焦躁,怕是真被她给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让父亲担忧后怕至此,确是她之过,无可辩解。 林箭澜也不用下人去找藤条了,在营帐门前随便取了根烧火的木条,作势要打,璃王阻拦:“林箭澜,你这暴脾气,你冷静点!” 璃王真是头疼,也想让林傲梅记着教训,却舍不得让林箭澜真的打她。 他知道林箭澜的性子,这恰恰是林箭澜的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但还是忍不住阻拦。哪怕只是十个手板。 林箭澜气急之下,竟是连璃王都拉不住他。但当他真的要下手时,却见那摊开的稚嫩手掌之中,旧伤添新伤。 旧伤是之前在素心庵遭匪时,林傲梅沿途以血为记所留下的伤痕。伤口很深,虽愈合淡化了,但还是显而易见。 新伤是日前被安歆舞的弓弦震伤的,没有之前的严重,但因是新伤,却越发血渍清晰,不忍蹙目。 林傲梅等了一会儿,都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忍不住偷眼看了一眼林箭澜,见他手持木条,举得高高的,却愣是没有下手,又低低唤了他一声。 林箭澜回过神,轻叹了口气,还是下不去手,扔下木条,伸手扶了她起来:“你这丫头,平时不闯祸,一闹出动静,就和自己安危切身相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父……” “女儿不孝!”林傲梅愧疚自责。 前世出生入死,皆是在嫁入二皇子府之后。她不会去和林箭澜说,杜柳清她们更不会。所以,这种情况,林傲梅颇是习以为常,但对林箭澜来说,无异于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他一时担忧林傲梅的安危,并无追究缘由,此时回想起,不免更是讶然:“你竟是为了羽世子,这般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林箭澜不否认,詹玄羽对林傲梅确实疼爱万分,照顾有加,亲兄长都不见得能如此。但这都还能解释,毕竟林傲梅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璃王义女,詹玄羽的义妹。 梅儿素来进退有度,举止周全,可这次之举…… 难不成,梅儿对羽世子…… 林傲梅并不知道林箭澜心中所想,听他所言,便正色道:“羽世子对女儿恩重如山,曾救女儿于水火,他有难,女儿焉能视而不见?” “让爹爹和父王担忧,是女儿不孝,若要责罚,女儿绝无怨言。但,女儿知错,却无悔。若密林之中遭难的是爹爹和父王,女儿亦是如此行迹,绝不退缩。” 林傲梅想起,刚刚在密林看到林箭澜和璃王时,二人灰头土脸的焦急模样,林箭澜更是当场软了腿,站立不稳。 他以为没人看到,其实,林傲梅看到了。 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么真切的关心关爱于她。林傲梅经历过虚伪,所以,更看得出真诚。 若是以前她这么说,那定是装模作样。但现在她这样说,却是发自肺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底牌底线 杀手一批一批的涌来,林傲梅毫无疑问的肯定,密林其它人都已经可以安全脱离,毕竟所有的杀手定都往这里来了。 林傲梅悲观又乐观,她清楚,杀手这般牟足了劲儿,证明外头情势明朗,就快有援军进来了。但同时也明白,如此数量庞大的人海杀手,他们要撑到援军找过来,太难了! 林傲梅被阻隔在外,詹玄羽也有意远离,把腥风血雨尽量引开。但又不敢离得太远,怕突生变故。 杀手重重包围,好在詹玄羽和影卫的作战经验丰富,又默契十足,呈环形阵往詹玄羽带领的方向突围。 林傲梅和无忧无渔被牵制着,林傲梅心知她们这般打下去不是办法,反正这些杀手似乎全无伤她之意,她索性停了手。 无忧无渔左右护着她,不敢松懈半分。果然,牵制她们的杀手见林傲梅停手,便也只是围困着她们,面面相觑,却不再出手。 一步、两步、林傲梅缓缓的朝前,试探着走过去,杀手也逐步后退,直到不能再让林傲梅向前的点,才以刀格挡阻拦。 该死!林傲梅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这群杀手对她的底线,故而尚不敢贸然。 但是,当她看到前方的詹玄羽虽然还是以一挡百的模样,但他脸色很不好,明显那极力压制的内伤还是拖累了他的行动。 林傲梅再顾不上许多,她众目睽睽之下将匕首入了鞘,对着无渔无忧道:“左右护着我!” 接着,她一步一步,缓慢且坚定的朝着詹玄羽方向走去。 她在赌,赌这些杀手对她的顾忌! 果然,未免伤到她,她周围杀手的杀招不得不收敛了一二。有想冲上前制止她步伐的,却被无忧和无渔拦着。 因着林傲梅离詹玄羽较近了,连带着詹玄羽周遭的凌厉杀招也顾忌了三分。 詹玄羽已经厮杀了许久,毒虽已逼出了大部分,但剧烈的动作,不免还是加剧了体内残留毒素的流动,内伤又不轻,影卫更是个个挂彩。 本来是影卫护着詹玄羽的阵形,渐渐的,詹玄羽未免力尽的影卫伤中要害,便抽身瞻顾左右,甚是艰难,逐渐体力透支。 杀手自后方偷袭而上,眼看长刀逼近詹玄羽身侧,林傲梅以身为盾,用未出鞘的匕首格挡住杀招。 杀手见是林傲梅,便收了手,转向再次攻击詹玄羽。 林傲梅一咬牙,故伎重施,每逢有逼近詹玄羽的杀招,便以身相挡。 詹玄羽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已然分不清是身上还是心上。林傲梅的一次次以身相护,都让他痛不欲生。 杀手被林傲梅挡了好几次,也气急败坏了。 主子说的,迫不得已,眼下云木郡主显然成了最大的阻碍,已经到迫不得已的地步! 安夜翔也没想到,一句“迫不得已,莫要伤她”,会让手下被动至此。 终于,那杀手不再收手,林傲梅亦看出那长刀落下的趋势,预备闭眼受了。 她本来就没有底,不知道这群杀手的底线在哪,也算早有预料,只希冀能挡一会是一会儿。 詹玄羽不知哪来的气力,硬生生后发而起,距离林傲梅半步之遥的杀手头颅,被他一刀砍下,鲜血瞬间模糊了林傲梅的视线。 见他明明伤重,却还凶猛凌厉至此,杀手都不禁怵了一怵。 林傲梅却知道,詹玄羽已经硬撑着许久了,他此时以刀撑地,单膝扣在地上,林傲梅顾不上被溅了满身的鲜血,靠近詹玄羽背后,担忧的望着他。 杀手片刻间又要蜂拥而上,詹玄羽从身上亮出一物:“安歆舞的命也不想要了?” 他本来不想如此,但既然这群杀手对林傲梅已有杀意,他也不得不如此了。 他知道,亮出这最后的底牌,以后他和安夜翔,就必然再也不拘泥于正大光明了。 原本他和安夜翔,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二人之间不管如何敌对忌惮,都心照不宣的不会涉及他人。比如,真正的安歆舞;比如,林傲梅。 但今天之后,这平衡就势必被打破了。他身边的其他人,只要他在意的,或许以后都会被安夜翔当作对付他的工具了。但眼下,詹玄羽不得不为了。 这些杀手中不乏有安夜翔的亲信血卫,一眼就认出了詹玄羽手中之物,立马停了动作。 “认得就好,只要我今日命丧于此,北辰环城别院,地下宫殿清凉阁中的安歆舞,也活不过一个月!” “我既能知道如此详细,拿到这玉珏,自然也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安歆舞的命,大可以赌一赌!只怕,你们主子都不敢跟我赌!”詹玄羽虽已力殆,但眼眸冰冷明亮得吓人。 这群杀手此时无人敢动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看向品级最高的一人。 那是血卫的领队,他亦不敢擅作主张了。 他知道,他们所有血卫之中,其中有一队极其特殊,日常并不参与刺杀行动的,那是主子专门为保护公主所培养训练出的影子。 公主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若是他们眼下鲁莽行事,导致公主有失,主子雷霆之怒,恐怕所有人都难辞其咎。 詹玄羽看出杀手的犹疑,淡定的撑着站起身:“很好,马上给本大爷退得远远的,告诉安夜翔,想鱼死网破尽管来,安歆舞的命我捏着!”说着,把手里的玉珏扔给了领头人。 “撤!”杀手不敢再耽搁,虽然机会千载难逢,但拿公主的命做筹码,他们不敢莽撞。再耗下去,只会等来出云的援军,到时便退无可退了。 直到所有杀手撤退,詹玄羽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林傲梅视线从未离开过他,当即眼疾手快的拉住他。 詹玄羽就这么放任自己靠着林傲梅的肩膀,又怕她撑不住,只得又强撑半站着一些。 影卫一个个遍体鳞伤,力殆难支,也只有林傲梅和无渔无忧好一些,但也是血迹斑驳。至于血是不是自己的,连她们自己也感觉不出了。 此处有水源,火势蔓延不到这里来。众人也精疲力竭,伤痕累累,只得原地休整。 詹玄羽虽然内伤严重,不能用力牵扯,但意识却仍是清醒,眼下靠着林傲梅,心中窃喜机会难得,故意闭着眼假寐。 影卫也极有眼力见儿,你帮我,我帮你,就是不理自家主子。 可惜约莫小半个时辰,援军便到了。 詹玄羽不悦的撇撇嘴: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来! 虽如此想,他还是“醒”了过来。他知道林傲梅此时也疲惫得很了,自然舍不得让她再费力照顾。 找到他们的这队援军,领头的竟是詹玄启。甚是有些狼狈,但好歹看得出来没什么大伤。 他就像忘记林傲梅的“见死不救”一般,不计前嫌的带人过来帮忙,如释重负:“总算找到你们了,皇叔他们急得不得了,眼下也带人在密林之中寻你们!那个谁,你马上放信号,告知皇叔和右相大人他们!” 随行的,还有之前在围场碰到的那群和詹玄羽交情不错的武将,可见也是担忧情况,进密林找寻的。相对詹玄启,他们倒更让林傲梅放心些。 营帐之中,医女正在帮林傲梅把脉。林傲梅自知无事,但面对林箭澜和璃王此时的脸色铁青,她识趣的不敢多言。 “郡主无碍,只是受了惊吓,心率不齐。待会开一副压惊的药方,煎服后休息便是。” 医女适才也帮林傲梅检查了伤势,虽然衣裳血迹斑斑,看起来可怕,但实际都是别人的血,林傲梅身上只是一些摩擦的小伤。换了衣裙后,倒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詹玄羽自然在另外的营帐,林傲梅见璃王和林箭澜都板着脸不说话,二人脸色铁青,如出一辙。 林傲梅暗叫不妙,恐怕是逃不过一番处罚训诫。二人的脸色实在难看得紧,林傲梅心慌又心虚,忙做头晕状,以手撑额:“当真无碍吗?怎么我的头那么晕,好难受……” 那医女却不配合,也可能是没听出她的暗示:“无碍,郡主闭目养神一下,缓缓便好。” “……”林傲梅当真不好接。 “装,接着装!现在还学会装模作样欺瞒为父了!”林箭澜恼怒道,心想梅儿乖巧懂事,都被璃王父子带坏了。 “爹——”林傲梅掩了掩唇,低低唤了一句,不敢看林箭澜。 “哼!”林箭澜冷哼:“胆子大得没边儿了?那是哪?狩猎的密林!没两下子的哪个敢随意闯进去,你倒好!那时还大火弥漫,不知里面有什么危险,你就敢这么闯进去!” 林箭澜越说越后怕,越说越来气:“不给你个教训,你下次还敢这么莽撞不计后果!来人,去给我取根藤条来!” “诶诶诶,等等等等!”璃王拦住了人,对着林箭澜怒目圆嗔:“你要干嘛?你要打傲梅?” “十个手板,小惩大诫,记个教训!”林箭澜气而背手。他知道这个女儿心思玲珑,懂的都懂,气极之下,只想让她记着教训,下次不敢再犯。 璃王炸了:“你好好跟她说不就好了!打什么打?不许打!” 当他这个义父是死的? “梅儿,你可愿受罚?”林箭澜无视璃王的气急败坏。 “女儿甘愿受罚。”林傲梅忙起身跪下。她看出来了,林箭澜情绪有些失控焦躁,怕是真被她给吓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让父亲担忧后怕至此,确是她之过,无可辩解。 林箭澜也不用下人去找藤条了,在营帐门前随便取了根烧火的木条,作势要打,璃王阻拦:“林箭澜,你这暴脾气,你冷静点!” 璃王真是头疼,也想让林傲梅记着教训,却舍不得让林箭澜真的打她。 他知道林箭澜的性子,这恰恰是林箭澜的爱之深,以至于责之切,但还是忍不住阻拦。哪怕只是十个手板。 林箭澜气急之下,竟是连璃王都拉不住他。但当他真的要下手时,却见那摊开的稚嫩手掌之中,旧伤添新伤。 旧伤是之前在素心庵遭匪时,林傲梅沿途以血为记所留下的伤痕。伤口很深,虽愈合淡化了,但还是显而易见。 新伤是日前被安歆舞的弓弦震伤的,没有之前的严重,但因是新伤,却越发血渍清晰,不忍蹙目。 林傲梅等了一会儿,都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忍不住偷眼看了一眼林箭澜,见他手持木条,举得高高的,却愣是没有下手,又低低唤了他一声。 林箭澜回过神,轻叹了口气,还是下不去手,扔下木条,伸手扶了她起来:“你这丫头,平时不闯祸,一闹出动静,就和自己安危切身相关。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父……” “女儿不孝!”林傲梅愧疚自责。 前世出生入死,皆是在嫁入二皇子府之后。她不会去和林箭澜说,杜柳清她们更不会。所以,这种情况,林傲梅颇是习以为常,但对林箭澜来说,无异于是开天辟地的大事。 他一时担忧林傲梅的安危,并无追究缘由,此时回想起,不免更是讶然:“你竟是为了羽世子,这般冲动鲁莽,不计后果?” 林箭澜不否认,詹玄羽对林傲梅确实疼爱万分,照顾有加,亲兄长都不见得能如此。但这都还能解释,毕竟林傲梅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璃王义女,詹玄羽的义妹。 梅儿素来进退有度,举止周全,可这次之举…… 难不成,梅儿对羽世子…… 林傲梅并不知道林箭澜心中所想,听他所言,便正色道:“羽世子对女儿恩重如山,曾救女儿于水火,他有难,女儿焉能视而不见?” “让爹爹和父王担忧,是女儿不孝,若要责罚,女儿绝无怨言。但,女儿知错,却无悔。若密林之中遭难的是爹爹和父王,女儿亦是如此行迹,绝不退缩。” 林傲梅想起,刚刚在密林看到林箭澜和璃王时,二人灰头土脸的焦急模样,林箭澜更是当场软了腿,站立不稳。 他以为没人看到,其实,林傲梅看到了。 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么真切的关心关爱于她。林傲梅经历过虚伪,所以,更看得出真诚。 若是以前她这么说,那定是装模作样。但现在她这样说,却是发自肺腑。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启程回宫 林傲梅如此解释,倒也无意中把詹玄羽归结于同林箭澜和璃王一样的亲人地位。 林箭澜这才释怀了。 璃王也看出林箭澜下不去手,林傲梅此话又恰恰触碰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别说璃王了,林箭澜的气也消了一大半。 却仍是道:“你有此心,为父都懂,也欣慰欣喜。但为父并不希望你真的如此做。” “没错,这点你爹说得对,得听你爹的!”璃王也后怕,只是林箭澜这厮的情绪太激动,璃王方才才没多说什么,免得火上浇油。 “好。”林傲梅并不忤逆辩驳,但也回答得并不走心。 林箭澜瞪了她一眼,却见她笑颜如花,美轮美奂,透着女儿家的娇憨朝气,实在无法再生起气来。 林傲梅犹记得,前世为詹玄启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他的感激,是他一次次的许下承诺,说等他登上大位,必会如何对她好之类的话。却从未听他训斥她不顾自己安危,或是任何阻拦之语。 个中差别,唯有此刻,林傲梅感受到了。 詹玄羽那边的人过来回禀,詹玄羽的余毒已清,但内伤严重,五脏六腑俱有损伤,治疗起来,眼下尚缺好几味药材,皇帝那边已经遣人快马回宫取了。 林傲梅这边没有大碍,一行人便一同过去詹玄羽那边。 看出林傲梅的担忧,璃王便宽慰道:“玄羽肯定没事的,小时候我找人给他算过命,他能活到一百一十二岁。” 林傲梅啼笑皆非。 事实上,璃王已经先行追问过詹玄羽的伤势了,内伤需得慢慢休养,要说不严重,还当真不轻,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好在是救得及时,否则拖着这么严重的内伤,还中了毒,若耽搁久了,那就不好说了。 詹玄羽正躺在榻上,太医在一旁帮他施针,衣裳半褪,怪不得帐前小厮欲言又止,有意阻拦林傲梅进内。 都是聪明人,心下知晓定是里头不方便。林傲梅便候在帐外,让璃王和林箭澜先进去。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才请林傲梅进营帐。 看到林傲梅,詹玄羽眼眸便染上了笑意,碍于林箭澜在场,只循规蹈矩的询问了伤情。 问着问着,又忍不住说她胡闹,当真一脸长兄如父的做派。竟叫林箭澜也跟着附和,又对林傲梅好一通说教。 适才被林箭澜和璃王口头教训,林傲梅不敢忤逆辩驳。此时下意识也是这般。 但詹玄羽这厮见林傲梅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十分享受。正想多说几句,好叫她听进去。却迎来林傲梅一记带笑的眼刀,顿时蔫了。 他闷闷的用手轻砸榻上的被褥:张牙舞爪的,张牙舞爪的! 林傲梅偷笑,看来伤势还好。 皇帝已经在下令彻查,虽然那些都是死士,没有捉到活口,但尸体也是有线索的。还需安抚其他三国,皇帝纵然心有怀疑,也不好对着他国发难。 秋猎大赛被这么一搅,是比不下去了。密林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禁军也有伤亡,都在重新归整,清点完之后便都要先行回宫了。 不过詹玄羽的伤势不可有太大动作,骑马之类是暂时别想了,真要回去,也只能坐马车。 休整了两天,才准备启程回宫。 最倒霉的还属此次戒备围场的禁军统领,即便是皇帝心腹,也被狠狠重责一百大板。虽不至于当场革职,但也被罚禁三月,以观后效。 詹玄羽听闻此事,了然于心。 皇帝正在气头上,齐大统领自是首当其冲。此并非单纯的迁怒。这么多刺客杀手闯入围场,齐大统领失责一罪,确实难辞其咎。 不过,皇帝想必也清楚,此事无法全怪罪于齐大统领,所谓罚禁三月,也是齐大统领受了刑,必须养伤。 詹玄羽知道,皇帝如此处罚,便是还会用齐大统领的意思。齐大统领想必自己也知道。 故而,听闻此事,躺在马车里的詹玄羽并无甚波澜。 但之后无忧来报,在密林受了重伤的影卫无息,恐怕快撑不住了。 此次随行的影卫无不遍体鳞伤,只有无忧和无渔没什么大碍,所以也是她们二人在帮忙照料其他人。 无息的情况显然比较严重,詹玄羽心下一沉,翻身而起:“昨天不是说脱离危险,可以承受马车颠簸吗?” “主子,无息他是惦念家中老子娘,怕自己……这才撑着一口气。”无忧道。 “胡闹!”詹玄羽怒斥,勒令停车,跳下了马车:“你去另辟一辆马车出来,让无息停靠休息,不要颠簸动弹。我去去就来。” 无忧不敢拦,以为詹玄羽是往无息那边去了,却见他去往前面北辰的车撵。 无息跟詹玄羽一样,也是中了密林的埋伏。但他虽未中毒,内伤却比詹玄羽更加严重,且外伤不计其数。 车队冗长,詹玄羽不得已,只能骑马赶上前头安夜翔的车撵。 安夜翔一扬手:“轰他走。” 他不想看到他,糟心。 詹玄羽又岂会让他如愿,三两下便闯上了车撵。 “又想拿鸡毛当令箭,威胁于孤?”安夜翔已经传令回北辰,肃清安歆舞的清凉阁内部了,但多少还是需要时间。 詹玄羽的知情之广,让安夜翔震惊。 知道安歆舞的藏身之处便罢了,毕竟清凉阁位置隐秘,层层戒备,守卫森严,知道归知道,想做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詹玄羽却能拿到安歆舞的玉珏,这就不是单纯的知道而已了。而是明确的有人手,可以随时的做什么。 足以证明,这绝非一朝一夕的安排。 “是不是鸡毛,你懂,我也懂。”詹玄羽既说出来了,眼下还需要,自然得物尽其用。 “说。”受制于人,安夜翔却也一派冷淡沉稳。 “我要十颗护心丹。”詹玄羽知道,北辰的护心丹,用特殊的葫芦玲珑瓶所装,一瓶刚好是十颗。 安夜翔斜睨了他一眼,从腰间取出一个红色小瓶扔给他。 “不是,你刚好随身带着?”詹玄羽稳稳接过,仔细端详。 那葫芦玲珑瓶小而精致,红得很深,却是隐隐透明的:“只有八个?” “爱要不要。”安夜翔没好气。 他一贯冷漠寡言,但真的冷言冷语却极少。詹玄羽有所察觉,故意嬉笑道:“少了的两颗,不会是让你给吃了?” 安夜翔从未小看詹玄羽,此番安排,确实费了许多心思,人手也是派出了精锐,否则詹玄羽也不会几乎被逼入绝境。 若是单纯行动失败,技不如人,安夜翔不至于窝火至此。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命脉被詹玄羽妥妥拿捏着,而自己尚无所察觉。这对安夜翔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骤然得到血卫回禀,看到那玉珏,一时急火攻心,吃两颗护心丹,不过分。 詹玄羽一语中的,惹得安夜翔脸色更加冰冷。 “诶,讲道理好?要不是你先设伏杀我,伤及云木,我能拿这事要挟你?”因为了解,所以更清楚安歆舞是怎么一回事,詹玄羽从来无意以此要挟。 莫说先前他和安夜翔之间还不至于那样,就算现在,或者以后,他们真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安夜翔永远不牵扯旁的,他也不屑用一个安歆舞去干什么。 “她自己闯入,非我之意。”安夜翔郁郁的原因,也多少和这个有关。 “没空跟你掰扯,反正我知道归知道,你不打破底线,我也不至于拿安歆舞做文章,你爱信不信。”詹玄羽挂念无息的伤势,转身欲走。 “孤只信死人。”安夜翔咬牙切齿。 “那是你的事。”詹玄羽无所谓的离去。 八颗护心丹,也够了。 马车临时停靠在路边,无息已经出现了出血性休克,太医正在施救,但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詹玄羽把一半的护心丹喂进无息嘴里,不停的唤他:“无息?无息!你听着,你娘还在府里等着你回去,我给你吃了护心丹,护你心脉,一定会没事的。撑过去这会就能好起来了。” 无息好像听得到,又好像听不到,太医在给他施针,也不好影响。詹玄羽留下护心丹,便退出车外。 “无渔,你去安排一下,找个地方就近让无息养伤,不许让他胡来,我会让李太医也一起留下。无忧,你去把此次受伤影卫的伤势全都检查一遍,伤势严重的不许他们强撑,全部养好伤再说。” 无忧和无渔应声而去。 詹玄羽自己也没有逞强,回到璃王府后便回松竹院休息。 林傲梅也随林箭澜回了相府给孟氏请安,顺带取走了之前放在常青院的琉璃彩凤。 屏退左右,林傲梅按詹玄羽教给她的方法,果然,在琉璃彩凤的右翅下逐渐显现出了一个月牙形的标志。 但右翅下的其他范围却没有其他痕迹了。 林傲梅想了想,在左翅下也擦弄了一番。 意料之外的,左翅之下竟显现了一小行字眼,很小,却并不模糊——白马观。 白马观是什么地方? 林傲梅疑惑丛生,却又有了明显的喜色。 终归不是一筹莫展了。 詹玄羽难得肯老老实实养伤,林傲梅暂时不想打搅到他。便先唤了无渔暗中调查白马观的具体地点。 琉璃彩凤上的标志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逐渐褪去,毫无痕迹。林傲梅好生收了起来,交给无忧送去璃王府。 相府有杜柳清在,林傲梅并不放心,尽管杜柳清如今在相府形同拘禁,又无人手心腹,举步维艰。但她如此沉得住气,不过是因为还有林严昱。 林严昱现在是她所有的希冀和期望,杜柳清清楚的知道,此时她唯有消停下来,才是对林严昱最有利的。 林傲梅不急着打压,她也算看出来了,林严昱也就那样,刚愎自用,拜高踩低,性子浮躁,在一甲三人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普通了些,不足为虑。 秋猎过后,一甲三人已经授了官,田思渊是文武双状元,历来武官升迁要比文官吃香,又有田氏做后盾,田思渊理所当然被授予了一等侍卫的官职。 秦枫墨和章止扬则入了翰林院,亦是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而二甲的林严昱还需要再参加一次选拔考试,若是成绩斐然,才有进翰林院学习的机会。 所以最近的日子,林严昱又是埋头苦读,林箭澜也无比重视,寄予厚望,吩咐人不许打扰。杜府更是三天两头的送来补品珍馐。 大朝会接近尾声,五皇子却仍没有转醒的迹象,生生打乱了詹玄羽的计划。 人都醒不过来,自然无法把七阶魔骰的功劳安在詹玄辉身上了。詹玄羽便也不在意,只把七阶魔骰给了璃王,让璃王自己看着办,爱谁谁,他倒是真的安心养了好几天伤。 璃王知晓詹玄羽的心思,皇帝也知晓。璃王总是以詹玄羽意愿为先的,皇帝却并非如此。 在皇帝的授意下,璃王只能在朝上如实供述,七阶魔骰是詹玄羽所解。 众臣对这位羽世子,不可避免又多了几分赞赏和刮目相看。 众臣心里都各自有一杆秤,此次大朝会,众位皇子皆没什么事好说道的,平平无奇。至于大皇子,更是一言难尽。 若论让人印象深刻的,反倒是比武大会上风采卓然的田家公子、每每静若处子,动则语惊四座的云木郡主,还有手刃盲眼尤物,在殿上舌战群雄的羽世子。 特别是云木郡主和羽世子,尽显皇家风范,才不至于让出云落了下乘。 真真是给出云长脸了! 而这北辰太子安夜翔郎艳独绝,气势不凡。放眼望去,出云国众皇子竟无一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众臣心中不免暗暗计较,恐怕,唯有羽世子,能与其一较高下了。 詹玄羽并不知他养伤期间,又被皇帝摆了一道。后来再怎么不想接受,也无可奈何了。 大朝会接近尾声,安夜翔也就差不多该回北辰了。詹玄羽躺在松竹院那张弦丝枸木拔步床上,把玩着鲛人果的手绳,心情甚好。 赶紧回北辰去,离云木越远越好!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启程回宫 林傲梅如此解释,倒也无意中把詹玄羽归结于同林箭澜和璃王一样的亲人地位。 林箭澜这才释怀了。 璃王也看出林箭澜下不去手,林傲梅此话又恰恰触碰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别说璃王了,林箭澜的气也消了一大半。 却仍是道:“你有此心,为父都懂,也欣慰欣喜。但为父并不希望你真的如此做。” “没错,这点你爹说得对,得听你爹的!”璃王也后怕,只是林箭澜这厮的情绪太激动,璃王方才才没多说什么,免得火上浇油。 “好。”林傲梅并不忤逆辩驳,但也回答得并不走心。 林箭澜瞪了她一眼,却见她笑颜如花,美轮美奂,透着女儿家的娇憨朝气,实在无法再生起气来。 林傲梅犹记得,前世为詹玄启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他的感激,是他一次次的许下承诺,说等他登上大位,必会如何对她好之类的话。却从未听他训斥她不顾自己安危,或是任何阻拦之语。 个中差别,唯有此刻,林傲梅感受到了。 詹玄羽那边的人过来回禀,詹玄羽的余毒已清,但内伤严重,五脏六腑俱有损伤,治疗起来,眼下尚缺好几味药材,皇帝那边已经遣人快马回宫取了。 林傲梅这边没有大碍,一行人便一同过去詹玄羽那边。 看出林傲梅的担忧,璃王便宽慰道:“玄羽肯定没事的,小时候我找人给他算过命,他能活到一百一十二岁。” 林傲梅啼笑皆非。 事实上,璃王已经先行追问过詹玄羽的伤势了,内伤需得慢慢休养,要说不严重,还当真不轻,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好在是救得及时,否则拖着这么严重的内伤,还中了毒,若耽搁久了,那就不好说了。 詹玄羽正躺在榻上,太医在一旁帮他施针,衣裳半褪,怪不得帐前小厮欲言又止,有意阻拦林傲梅进内。 都是聪明人,心下知晓定是里头不方便。林傲梅便候在帐外,让璃王和林箭澜先进去。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才请林傲梅进营帐。 看到林傲梅,詹玄羽眼眸便染上了笑意,碍于林箭澜在场,只循规蹈矩的询问了伤情。 问着问着,又忍不住说她胡闹,当真一脸长兄如父的做派。竟叫林箭澜也跟着附和,又对林傲梅好一通说教。 适才被林箭澜和璃王口头教训,林傲梅不敢忤逆辩驳。此时下意识也是这般。 但詹玄羽这厮见林傲梅一副“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十分享受。正想多说几句,好叫她听进去。却迎来林傲梅一记带笑的眼刀,顿时蔫了。 他闷闷的用手轻砸榻上的被褥:张牙舞爪的,张牙舞爪的! 林傲梅偷笑,看来伤势还好。 皇帝已经在下令彻查,虽然那些都是死士,没有捉到活口,但尸体也是有线索的。还需安抚其他三国,皇帝纵然心有怀疑,也不好对着他国发难。 秋猎大赛被这么一搅,是比不下去了。密林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禁军也有伤亡,都在重新归整,清点完之后便都要先行回宫了。 不过詹玄羽的伤势不可有太大动作,骑马之类是暂时别想了,真要回去,也只能坐马车。 休整了两天,才准备启程回宫。 最倒霉的还属此次戒备围场的禁军统领,即便是皇帝心腹,也被狠狠重责一百大板。虽不至于当场革职,但也被罚禁三月,以观后效。 詹玄羽听闻此事,了然于心。 皇帝正在气头上,齐大统领自是首当其冲。此并非单纯的迁怒。这么多刺客杀手闯入围场,齐大统领失责一罪,确实难辞其咎。 不过,皇帝想必也清楚,此事无法全怪罪于齐大统领,所谓罚禁三月,也是齐大统领受了刑,必须养伤。 詹玄羽知道,皇帝如此处罚,便是还会用齐大统领的意思。齐大统领想必自己也知道。 故而,听闻此事,躺在马车里的詹玄羽并无甚波澜。 但之后无忧来报,在密林受了重伤的影卫无息,恐怕快撑不住了。 此次随行的影卫无不遍体鳞伤,只有无忧和无渔没什么大碍,所以也是她们二人在帮忙照料其他人。 无息的情况显然比较严重,詹玄羽心下一沉,翻身而起:“昨天不是说脱离危险,可以承受马车颠簸吗?” “主子,无息他是惦念家中老子娘,怕自己……这才撑着一口气。”无忧道。 “胡闹!”詹玄羽怒斥,勒令停车,跳下了马车:“你去另辟一辆马车出来,让无息停靠休息,不要颠簸动弹。我去去就来。” 无忧不敢拦,以为詹玄羽是往无息那边去了,却见他去往前面北辰的车撵。 无息跟詹玄羽一样,也是中了密林的埋伏。但他虽未中毒,内伤却比詹玄羽更加严重,且外伤不计其数。 车队冗长,詹玄羽不得已,只能骑马赶上前头安夜翔的车撵。 安夜翔一扬手:“轰他走。” 他不想看到他,糟心。 詹玄羽又岂会让他如愿,三两下便闯上了车撵。 “又想拿鸡毛当令箭,威胁于孤?”安夜翔已经传令回北辰,肃清安歆舞的清凉阁内部了,但多少还是需要时间。 詹玄羽的知情之广,让安夜翔震惊。 知道安歆舞的藏身之处便罢了,毕竟清凉阁位置隐秘,层层戒备,守卫森严,知道归知道,想做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詹玄羽却能拿到安歆舞的玉珏,这就不是单纯的知道而已了。而是明确的有人手,可以随时的做什么。 足以证明,这绝非一朝一夕的安排。 “是不是鸡毛,你懂,我也懂。”詹玄羽既说出来了,眼下还需要,自然得物尽其用。 “说。”受制于人,安夜翔却也一派冷淡沉稳。 “我要十颗护心丹。”詹玄羽知道,北辰的护心丹,用特殊的葫芦玲珑瓶所装,一瓶刚好是十颗。 安夜翔斜睨了他一眼,从腰间取出一个红色小瓶扔给他。 “不是,你刚好随身带着?”詹玄羽稳稳接过,仔细端详。 那葫芦玲珑瓶小而精致,红得很深,却是隐隐透明的:“只有八个?” “爱要不要。”安夜翔没好气。 他一贯冷漠寡言,但真的冷言冷语却极少。詹玄羽有所察觉,故意嬉笑道:“少了的两颗,不会是让你给吃了?” 安夜翔从未小看詹玄羽,此番安排,确实费了许多心思,人手也是派出了精锐,否则詹玄羽也不会几乎被逼入绝境。 若是单纯行动失败,技不如人,安夜翔不至于窝火至此。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命脉被詹玄羽妥妥拿捏着,而自己尚无所察觉。这对安夜翔的打击,无异于晴天霹雳。 骤然得到血卫回禀,看到那玉珏,一时急火攻心,吃两颗护心丹,不过分。 詹玄羽一语中的,惹得安夜翔脸色更加冰冷。 “诶,讲道理好?要不是你先设伏杀我,伤及云木,我能拿这事要挟你?”因为了解,所以更清楚安歆舞是怎么一回事,詹玄羽从来无意以此要挟。 莫说先前他和安夜翔之间还不至于那样,就算现在,或者以后,他们真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安夜翔永远不牵扯旁的,他也不屑用一个安歆舞去干什么。 “她自己闯入,非我之意。”安夜翔郁郁的原因,也多少和这个有关。 “没空跟你掰扯,反正我知道归知道,你不打破底线,我也不至于拿安歆舞做文章,你爱信不信。”詹玄羽挂念无息的伤势,转身欲走。 “孤只信死人。”安夜翔咬牙切齿。 “那是你的事。”詹玄羽无所谓的离去。 八颗护心丹,也够了。 马车临时停靠在路边,无息已经出现了出血性休克,太医正在施救,但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詹玄羽把一半的护心丹喂进无息嘴里,不停的唤他:“无息?无息!你听着,你娘还在府里等着你回去,我给你吃了护心丹,护你心脉,一定会没事的。撑过去这会就能好起来了。” 无息好像听得到,又好像听不到,太医在给他施针,也不好影响。詹玄羽留下护心丹,便退出车外。 “无渔,你去安排一下,找个地方就近让无息养伤,不许让他胡来,我会让李太医也一起留下。无忧,你去把此次受伤影卫的伤势全都检查一遍,伤势严重的不许他们强撑,全部养好伤再说。” 无忧和无渔应声而去。 詹玄羽自己也没有逞强,回到璃王府后便回松竹院休息。 林傲梅也随林箭澜回了相府给孟氏请安,顺带取走了之前放在常青院的琉璃彩凤。 屏退左右,林傲梅按詹玄羽教给她的方法,果然,在琉璃彩凤的右翅下逐渐显现出了一个月牙形的标志。 但右翅下的其他范围却没有其他痕迹了。 林傲梅想了想,在左翅下也擦弄了一番。 意料之外的,左翅之下竟显现了一小行字眼,很小,却并不模糊——白马观。 白马观是什么地方? 林傲梅疑惑丛生,却又有了明显的喜色。 终归不是一筹莫展了。 詹玄羽难得肯老老实实养伤,林傲梅暂时不想打搅到他。便先唤了无渔暗中调查白马观的具体地点。 琉璃彩凤上的标志不过小半个时辰便逐渐褪去,毫无痕迹。林傲梅好生收了起来,交给无忧送去璃王府。 相府有杜柳清在,林傲梅并不放心,尽管杜柳清如今在相府形同拘禁,又无人手心腹,举步维艰。但她如此沉得住气,不过是因为还有林严昱。 林严昱现在是她所有的希冀和期望,杜柳清清楚的知道,此时她唯有消停下来,才是对林严昱最有利的。 林傲梅不急着打压,她也算看出来了,林严昱也就那样,刚愎自用,拜高踩低,性子浮躁,在一甲三人的衬托之下,更是显得普通了些,不足为虑。 秋猎过后,一甲三人已经授了官,田思渊是文武双状元,历来武官升迁要比文官吃香,又有田氏做后盾,田思渊理所当然被授予了一等侍卫的官职。 秦枫墨和章止扬则入了翰林院,亦是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而二甲的林严昱还需要再参加一次选拔考试,若是成绩斐然,才有进翰林院学习的机会。 所以最近的日子,林严昱又是埋头苦读,林箭澜也无比重视,寄予厚望,吩咐人不许打扰。杜府更是三天两头的送来补品珍馐。 大朝会接近尾声,五皇子却仍没有转醒的迹象,生生打乱了詹玄羽的计划。 人都醒不过来,自然无法把七阶魔骰的功劳安在詹玄辉身上了。詹玄羽便也不在意,只把七阶魔骰给了璃王,让璃王自己看着办,爱谁谁,他倒是真的安心养了好几天伤。 璃王知晓詹玄羽的心思,皇帝也知晓。璃王总是以詹玄羽意愿为先的,皇帝却并非如此。 在皇帝的授意下,璃王只能在朝上如实供述,七阶魔骰是詹玄羽所解。 众臣对这位羽世子,不可避免又多了几分赞赏和刮目相看。 众臣心里都各自有一杆秤,此次大朝会,众位皇子皆没什么事好说道的,平平无奇。至于大皇子,更是一言难尽。 若论让人印象深刻的,反倒是比武大会上风采卓然的田家公子、每每静若处子,动则语惊四座的云木郡主,还有手刃盲眼尤物,在殿上舌战群雄的羽世子。 特别是云木郡主和羽世子,尽显皇家风范,才不至于让出云落了下乘。 真真是给出云长脸了! 而这北辰太子安夜翔郎艳独绝,气势不凡。放眼望去,出云国众皇子竟无一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众臣心中不免暗暗计较,恐怕,唯有羽世子,能与其一较高下了。 詹玄羽并不知他养伤期间,又被皇帝摆了一道。后来再怎么不想接受,也无可奈何了。 大朝会接近尾声,安夜翔也就差不多该回北辰了。詹玄羽躺在松竹院那张弦丝枸木拔步床上,把玩着鲛人果的手绳,心情甚好。 赶紧回北辰去,离云木越远越好! 第二百四十章 请留出云 詹玄羽何其敏锐,他不信,安夜翔不伤及云木,和他不伤及真正安歆舞的心思一样单纯直接。 就算安夜翔真的无心要伤云木,那以他的性子,顶多不理会,绝不会多做什么。 而那些血卫对云木的顾及,必然是安夜翔授意了什么。 这就证明,安夜翔对云木已经上了心。 詹玄羽只要一想到,就恨不得把安夜翔痛扁一顿。巴望他赶紧回北辰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林傲梅眼前。 而安夜翔呢,或许是故意要跟詹玄羽作对。在所有使臣都定好日期离出云之际,他竟在殿上请留了。 “出云陛下,此次秋猎密林遭袭,孤听闻,在那批死士身上,竟查出了一些出自北辰的毒物。因此,孤觉得,孤有必要暂留出云,助出云探查此事真相,以证北辰清白。” 安夜翔在席位上起身,态度不卑不亢。 皇帝也是意料之外,便道:“安太子言重了。北辰出云乃友好之邦,朕相信,此事必是贼人离间之计,意欲破坏两国关系,朕定追究查实,安太子不必介怀。” 不管内里如何想,皇帝都该这么说。况且安夜翔这般作态,出云也不能不表态。 “出云陛下英明贤德,北辰在此谢过。” 众人理所当然便觉得安夜翔的请留不过作作态,到此为止了。孰料他又道:“不过,这般离去,孤亦于心不安。请出云陛下准许,让孤暂留出云,等待真相。而且……” 安夜翔适时露出了一丝腼腆:“不瞒出云陛下,北辰大祭司曾对此次大朝会出行替孤算了一卦,卦象所示,此次若是在出云,觅得我北辰太子妃,必可保北辰出云,往后皆安定和平,繁荣与共。孤自然谨记于心,但现下,孤对此尚无头绪,所以,请留出云,也算是孤的一点私心。” 言尽于此,众人也懵了。话说这北辰太子在北辰执掌政权,竟还真的这么得空,请留出云? 这心思,当真不好猜。 正因如此,更让人警惕。 他只留一小部分的亲兵随同,若说他想图谋不轨,倒也无从说起。 “既是如此,朕自然是欢迎的。安太子若能在出云觅得意中人,也是喜事一桩。来人,把永德宫安排好,一应伺候宫人都由安太子过目。务必让安太子在宫中住得自在。” 留在出云可以,但必须住宫中。也半带监视的意味。毕竟一个他国太子在出云,也是重中之中。况且北辰不是小国,更不容有什么闪失。 安夜翔淡然谢过,并没有什么意见。无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詹玄羽得知此事,瞬间抓耳挠腮,什么养伤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可不信安夜翔的鬼话连篇,密林里的那群血卫隶属安夜翔个人,并不记录在册,自然在北辰的使臣队伍里也查不到踪迹。 不过这批血卫既然偷摸着随护安夜翔来出云,肯定不会就这么回去。 詹玄羽从出了密林后,就已经安排人着手调查了,只是安夜翔也不是吃素的,又闹了这么一场,更是藏匿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查不到什么痕迹。 安夜翔留在出云,暗处又藏着这么一批精锐血卫可供差遣,不可不防。 更过火的是,还说想在出云物色太子妃?可去他的!傲梅岂容他安夜翔肖想! 詹玄羽越想越坐不住,唤了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傲梅听到璃王府派了亲兵来接她,便知又是某人假借父意在做妖了。不由得啼笑皆非。 她本来也惦念詹玄羽的伤势,本想寻个时间过去,正好无渔也传了一些消息回来。 但既然是詹玄羽先叫人接她过去,林傲梅到了之后,便故意道:“怎么养伤都不老实?” “唉,云木啊,怎么办,我中毒了……”詹玄羽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低沉着声音道。 他长得本就赏心悦目,素来精神奕奕。此时穿着随意,无精打采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林傲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赶忙上前:“中毒?余毒不是清了吗,怎么中的毒?大夫呢?我让白嬷嬷过来给你看看。” 詹玄羽就势拉住她:“白嬷嬷也治不好。” 林傲梅看他神情,似乎另有猫腻,果然詹玄羽又道:“我中了你的毒,除了你谁也治不好。你一离得远了,我就没法安心养伤。心绪不宁的。” “……”林傲梅松了口气,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胡闹,这么吓我。” 见他委委屈屈的模样,林傲梅到底没甩开他。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忍不住。你不要离开我。”詹玄羽看出林傲梅的心软,语气忍不住更气若游丝了。 “好,我陪着你,你休息会。”林傲梅在榻旁坐下。 詹玄羽笑了,又道:“你知道吗,安夜翔请留出云了,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你要防着他,不可以跟他单独碰面。” 林傲梅有点无厘头,她怎么可能和安夜翔单独碰面。但也没多问什么,只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如果,我说万一,万一不小心遇到他了,躲不开,你也不要跟他多说话。如果、如果不小心说了,也要告诉我。”詹玄羽得寸进尺:“如果,不小心忘记了,嗯,不能忘记。” “好,不忘记。”林傲梅看得出他迷迷糊糊,拉着她似乎快睡过去了,便轻声应着。 詹玄羽的内伤其实挺严重的,他自己也知道,不敢轻忽,回来后一直有在好好休养。 但得知安夜翔请留,又提及什么要在出云选太子妃,虽未言明,詹玄羽却觉得昭然若揭。瞬间什么养伤的心思都稳不下去了。只想把林傲梅无时不刻的藏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 眼下林傲梅在身旁,他说了几句,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林傲梅帮他掖好被子,另一只手仍被他紧紧拉着,当真是半步都离不得。 林傲梅哭笑不得,这祖宗,性子真能折腾人。 但如此不设防的模样,还是让林傲梅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璃王是在晌午过后才来的,詹玄羽还在睡着,虽然林傲梅趁他熟睡的当口收回了手,但也没离开他身边,就这么陪着他。 璃王见他睡着,也没出声。明明还是一样静谧的环境,但詹玄羽就是猝不及防的醒了。 璃王都愣了,这不算他吵醒的!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林傲梅倒了杯温水给他,问道。 詹玄羽撑起身子坐起来,也不接,就着林傲梅的手喝了几口,指着肋骨处:“这儿还疼。” 璃王不忍直视,这小子占着自己是伤号,无所不用其极:“疼就躺着,太医说了,养些时日就好了!” “躺着也疼。”詹玄羽看着林傲梅,很是认真的道:“药也苦得很。” “得了,药每天就喝一碗,大部分用的药浴,不用喝。”璃王拆台,这小子,几时这么病娇过。 爱情使人做作! 林傲梅知道他多少有几分故作姿态,但还是无法忽视不管他:“忍着些,良药苦口。多养些时日就好了。” 璃王一言不发,暗暗唏嘘。 爱情使人盲目! 过了一会儿,他才忍不住说:“威沛侯府的公子过来探视,你见不见?” 詹玄羽想也没想:“不见。” 林傲梅倒是想了想,威沛侯府的公子?那是……肖清潋的兄长? 心下了然,也没说什么。 “我猜你也是不见的,便给你打发走了。”璃王道:“不过,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詹玄羽皱着眉,厌烦不已。 “我听闻,肖家小姐最近病情又加重了,恐怕时日无多。请了宫中太医去看,说是除了先天不足,那肖家小姐近来又心郁难舒,忧思寡欢,身心皆病。”璃王知道,肖清潋对詹玄羽有心思,但没想到这么痴。 红颜若薄命,实在可惜。 詹玄羽没说什么,也在璃王意料之中。只想着过后用詹玄羽的名义,遣个小厮送些回礼去威沛侯府。 毕竟人家府里的嫡出公子亲自来探视,回个礼也正常,以往璃王都会这么做。虽然别人也都知道,这是璃王替世子做的礼节排场,但好歹也落不着什么对詹玄羽不好的话来。 但没想到就是这一再正常不过的回礼,也能生出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来。 林傲梅没急着回去,晚间便在璃王府住下。洗漱躺下后,她交代无忧道:“日后若是有遇到北辰太子的情况,过后你便和世子说,我怕我一时忘了。” “是!”无忧和无渔自从伺候林傲梅之后,便不和璃王府这边私下通消息的。 隔天一早,威沛侯火急火燎,老泪纵横的进宫。 他一把年纪了,跪在殿前,涕泗横流,忙有宫人回禀了皇帝,不一会儿便请他入内面圣。 “陛下!陛下——老臣戎马一生,虽有四子,却只有这一个嫡出女儿,自小胎里弱,体虚多病,老臣护若珍宝。如今、如今怕是……老臣斗胆,请陛下施恩。” “若非实在束手无策,老臣岂会不知此计不可行,但是……”话语未完,威沛侯又是痛哭流涕。 “你起来,此事并非朕不肯援手,可那是玄羽,璃王世子,岂是朕可以一纸安排的?” 在威沛侯看来,羽世子再怎么得圣宠,也不过一介世子,并非皇子,只要他豁出这张老脸,为女儿求得一纸婚书,并非没有可能。 可在皇帝看来,若是某个皇子,他没准还真能一道旨意就下了,即便身子不好,娶回去当个侧妃也行。 威沛侯战功赫赫,当年是马背上打拼出来的爵位。虽然如今没有实权了,但仍是老臣,地位尊崇。其他皇子说不定还乐享其成。 可詹玄羽……绝不可能! 肖清潋体弱多病,出了名的药罐子。这一点,皇帝就不能接受她成为詹玄羽的“污点”。 皇帝并不答应赐婚,但也不舍寒了老臣心,便道:“玄羽眼下伤势未愈,待他好些,朕让他,过去侯府探视一番。但,仅此而已。” 威沛侯悲痛欲绝,却也无可奈何。 这事知道的人本不多,但渐渐地,第一美人肖清潋暗中倾慕羽世子的事,不知怎的却传开了。当然,这是后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毕竟,羽世子姿容无双,在出云可谓家喻户晓,人尽皆知。贵女千金暗中爱慕,也属情理之中,众人不觉有讶,只当风流韵事便是。 肖清潋将手中的信件反复看了许久,既而放进了炭盆中,随着火光消弭,化为灰烬。 她的动作轻柔慢缓,细看之下却透着深深的力不从心。 她病得很重,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不愿就这么死去啊…… 她知道,羽世子不会见她的。兄长都没见到,更何况是她。 “来人。”门外守着的丫鬟忙进屋来,肖清潋示意丫鬟凑耳过来,吩咐道:“你帮我传个口信,去右相府……” 虽然林傲梅并不在右相府,但碧泉和笋香却守着傲梅阁。二人得了信儿,唯恐误事,便把消息告知了林傲梅。 肖清潋说,自己病体支离,十分想念林傲梅,想邀林傲梅去侯府一见。 林傲梅柳眉浅蹙,对肖清潋的话不置可否。 “主子,可要告知世子?”无渔都明白肖清潋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不是正在施针泡药浴吗,不可中断。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去打搅。”肖清潋无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詹玄羽的消息,若是知道后,肖清潋能少几分心心念念,于她病情有益,林傲梅并不介意。 只不过,对肖清潋的做法不太苟同和喜欢。总让林傲梅有种自己被当工具利用一般。 虽如此,林傲梅还是去了一趟威沛侯府,见了肖清潋。 她身穿浅青色的长裙,墨发轻挽,淡淡的书香气儿同之前别无二致。只那湖色的被褥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少了血色。 “郡主来了……”肖清潋半躺着,见到林傲梅,眼神一亮,撑着坐起身来。 “肖姐姐,若不舒服便躺着。”林傲梅欲阻止她起身,肖清潋却已经坐起来了,摇摇头道:“我躺太久了,该起来坐坐的。” 说完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她的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十分暖和。林傲梅进来之后便脱了披风,肖清潋坐起来后,却紧紧的披着厚褥。 “我真是羡慕你……”肖清潋垂下眼睑:“这披风,是莲花丝的!” “肖姐姐何必如此,姐姐是侯府千金,金枝玉叶,若论身外之物,哪里就差了呢?”林傲梅见她如此虚弱,也不是很好受,轻叹劝慰道。 “我哪里是稀罕这莲花丝呢?而是这莲花丝,是羽世子,特意吩咐锦霞坊,从南方定制的。”肖清潋轻描淡写,却满目艳羡。 羽世子定制的披风,却穿在了云木郡主身上。 第二百四十章 请留出云 詹玄羽何其敏锐,他不信,安夜翔不伤及云木,和他不伤及真正安歆舞的心思一样单纯直接。 就算安夜翔真的无心要伤云木,那以他的性子,顶多不理会,绝不会多做什么。 而那些血卫对云木的顾及,必然是安夜翔授意了什么。 这就证明,安夜翔对云木已经上了心。 詹玄羽只要一想到,就恨不得把安夜翔痛扁一顿。巴望他赶紧回北辰去,再也不要出现在林傲梅眼前。 而安夜翔呢,或许是故意要跟詹玄羽作对。在所有使臣都定好日期离出云之际,他竟在殿上请留了。 “出云陛下,此次秋猎密林遭袭,孤听闻,在那批死士身上,竟查出了一些出自北辰的毒物。因此,孤觉得,孤有必要暂留出云,助出云探查此事真相,以证北辰清白。” 安夜翔在席位上起身,态度不卑不亢。 皇帝也是意料之外,便道:“安太子言重了。北辰出云乃友好之邦,朕相信,此事必是贼人离间之计,意欲破坏两国关系,朕定追究查实,安太子不必介怀。” 不管内里如何想,皇帝都该这么说。况且安夜翔这般作态,出云也不能不表态。 “出云陛下英明贤德,北辰在此谢过。” 众人理所当然便觉得安夜翔的请留不过作作态,到此为止了。孰料他又道:“不过,这般离去,孤亦于心不安。请出云陛下准许,让孤暂留出云,等待真相。而且……” 安夜翔适时露出了一丝腼腆:“不瞒出云陛下,北辰大祭司曾对此次大朝会出行替孤算了一卦,卦象所示,此次若是在出云,觅得我北辰太子妃,必可保北辰出云,往后皆安定和平,繁荣与共。孤自然谨记于心,但现下,孤对此尚无头绪,所以,请留出云,也算是孤的一点私心。” 言尽于此,众人也懵了。话说这北辰太子在北辰执掌政权,竟还真的这么得空,请留出云? 这心思,当真不好猜。 正因如此,更让人警惕。 他只留一小部分的亲兵随同,若说他想图谋不轨,倒也无从说起。 “既是如此,朕自然是欢迎的。安太子若能在出云觅得意中人,也是喜事一桩。来人,把永德宫安排好,一应伺候宫人都由安太子过目。务必让安太子在宫中住得自在。” 留在出云可以,但必须住宫中。也半带监视的意味。毕竟一个他国太子在出云,也是重中之中。况且北辰不是小国,更不容有什么闪失。 安夜翔淡然谢过,并没有什么意见。无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詹玄羽得知此事,瞬间抓耳挠腮,什么养伤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可不信安夜翔的鬼话连篇,密林里的那群血卫隶属安夜翔个人,并不记录在册,自然在北辰的使臣队伍里也查不到踪迹。 不过这批血卫既然偷摸着随护安夜翔来出云,肯定不会就这么回去。 詹玄羽从出了密林后,就已经安排人着手调查了,只是安夜翔也不是吃素的,又闹了这么一场,更是藏匿得无影无踪,一时间查不到什么痕迹。 安夜翔留在出云,暗处又藏着这么一批精锐血卫可供差遣,不可不防。 更过火的是,还说想在出云物色太子妃?可去他的!傲梅岂容他安夜翔肖想! 詹玄羽越想越坐不住,唤了人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林傲梅听到璃王府派了亲兵来接她,便知又是某人假借父意在做妖了。不由得啼笑皆非。 她本来也惦念詹玄羽的伤势,本想寻个时间过去,正好无渔也传了一些消息回来。 但既然是詹玄羽先叫人接她过去,林傲梅到了之后,便故意道:“怎么养伤都不老实?” “唉,云木啊,怎么办,我中毒了……”詹玄羽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低沉着声音道。 他长得本就赏心悦目,素来精神奕奕。此时穿着随意,无精打采的,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林傲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赶忙上前:“中毒?余毒不是清了吗,怎么中的毒?大夫呢?我让白嬷嬷过来给你看看。” 詹玄羽就势拉住她:“白嬷嬷也治不好。” 林傲梅看他神情,似乎另有猫腻,果然詹玄羽又道:“我中了你的毒,除了你谁也治不好。你一离得远了,我就没法安心养伤。心绪不宁的。” “……”林傲梅松了口气,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胡闹,这么吓我。” 见他委委屈屈的模样,林傲梅到底没甩开他。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忍不住。你不要离开我。”詹玄羽看出林傲梅的心软,语气忍不住更气若游丝了。 “好,我陪着你,你休息会。”林傲梅在榻旁坐下。 詹玄羽笑了,又道:“你知道吗,安夜翔请留出云了,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你要防着他,不可以跟他单独碰面。” 林傲梅有点无厘头,她怎么可能和安夜翔单独碰面。但也没多问什么,只答应道:“好。我知道了。” “如果,我说万一,万一不小心遇到他了,躲不开,你也不要跟他多说话。如果、如果不小心说了,也要告诉我。”詹玄羽得寸进尺:“如果,不小心忘记了,嗯,不能忘记。” “好,不忘记。”林傲梅看得出他迷迷糊糊,拉着她似乎快睡过去了,便轻声应着。 詹玄羽的内伤其实挺严重的,他自己也知道,不敢轻忽,回来后一直有在好好休养。 但得知安夜翔请留,又提及什么要在出云选太子妃,虽未言明,詹玄羽却觉得昭然若揭。瞬间什么养伤的心思都稳不下去了。只想把林傲梅无时不刻的藏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 眼下林傲梅在身旁,他说了几句,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林傲梅帮他掖好被子,另一只手仍被他紧紧拉着,当真是半步都离不得。 林傲梅哭笑不得,这祖宗,性子真能折腾人。 但如此不设防的模样,还是让林傲梅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璃王是在晌午过后才来的,詹玄羽还在睡着,虽然林傲梅趁他熟睡的当口收回了手,但也没离开他身边,就这么陪着他。 璃王见他睡着,也没出声。明明还是一样静谧的环境,但詹玄羽就是猝不及防的醒了。 璃王都愣了,这不算他吵醒的!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林傲梅倒了杯温水给他,问道。 詹玄羽撑起身子坐起来,也不接,就着林傲梅的手喝了几口,指着肋骨处:“这儿还疼。” 璃王不忍直视,这小子占着自己是伤号,无所不用其极:“疼就躺着,太医说了,养些时日就好了!” “躺着也疼。”詹玄羽看着林傲梅,很是认真的道:“药也苦得很。” “得了,药每天就喝一碗,大部分用的药浴,不用喝。”璃王拆台,这小子,几时这么病娇过。 爱情使人做作! 林傲梅知道他多少有几分故作姿态,但还是无法忽视不管他:“忍着些,良药苦口。多养些时日就好了。” 璃王一言不发,暗暗唏嘘。 爱情使人盲目! 过了一会儿,他才忍不住说:“威沛侯府的公子过来探视,你见不见?” 詹玄羽想也没想:“不见。” 林傲梅倒是想了想,威沛侯府的公子?那是……肖清潋的兄长? 心下了然,也没说什么。 “我猜你也是不见的,便给你打发走了。”璃王道:“不过,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来?”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詹玄羽皱着眉,厌烦不已。 “我听闻,肖家小姐最近病情又加重了,恐怕时日无多。请了宫中太医去看,说是除了先天不足,那肖家小姐近来又心郁难舒,忧思寡欢,身心皆病。”璃王知道,肖清潋对詹玄羽有心思,但没想到这么痴。 红颜若薄命,实在可惜。 詹玄羽没说什么,也在璃王意料之中。只想着过后用詹玄羽的名义,遣个小厮送些回礼去威沛侯府。 毕竟人家府里的嫡出公子亲自来探视,回个礼也正常,以往璃王都会这么做。虽然别人也都知道,这是璃王替世子做的礼节排场,但好歹也落不着什么对詹玄羽不好的话来。 但没想到就是这一再正常不过的回礼,也能生出件不大不小的事儿来。 林傲梅没急着回去,晚间便在璃王府住下。洗漱躺下后,她交代无忧道:“日后若是有遇到北辰太子的情况,过后你便和世子说,我怕我一时忘了。” “是!”无忧和无渔自从伺候林傲梅之后,便不和璃王府这边私下通消息的。 隔天一早,威沛侯火急火燎,老泪纵横的进宫。 他一把年纪了,跪在殿前,涕泗横流,忙有宫人回禀了皇帝,不一会儿便请他入内面圣。 “陛下!陛下——老臣戎马一生,虽有四子,却只有这一个嫡出女儿,自小胎里弱,体虚多病,老臣护若珍宝。如今、如今怕是……老臣斗胆,请陛下施恩。” “若非实在束手无策,老臣岂会不知此计不可行,但是……”话语未完,威沛侯又是痛哭流涕。 “你起来,此事并非朕不肯援手,可那是玄羽,璃王世子,岂是朕可以一纸安排的?” 在威沛侯看来,羽世子再怎么得圣宠,也不过一介世子,并非皇子,只要他豁出这张老脸,为女儿求得一纸婚书,并非没有可能。 可在皇帝看来,若是某个皇子,他没准还真能一道旨意就下了,即便身子不好,娶回去当个侧妃也行。 威沛侯战功赫赫,当年是马背上打拼出来的爵位。虽然如今没有实权了,但仍是老臣,地位尊崇。其他皇子说不定还乐享其成。 可詹玄羽……绝不可能! 肖清潋体弱多病,出了名的药罐子。这一点,皇帝就不能接受她成为詹玄羽的“污点”。 皇帝并不答应赐婚,但也不舍寒了老臣心,便道:“玄羽眼下伤势未愈,待他好些,朕让他,过去侯府探视一番。但,仅此而已。” 威沛侯悲痛欲绝,却也无可奈何。 这事知道的人本不多,但渐渐地,第一美人肖清潋暗中倾慕羽世子的事,不知怎的却传开了。当然,这是后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毕竟,羽世子姿容无双,在出云可谓家喻户晓,人尽皆知。贵女千金暗中爱慕,也属情理之中,众人不觉有讶,只当风流韵事便是。 肖清潋将手中的信件反复看了许久,既而放进了炭盆中,随着火光消弭,化为灰烬。 她的动作轻柔慢缓,细看之下却透着深深的力不从心。 她病得很重,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可是,她不愿就这么死去啊…… 她知道,羽世子不会见她的。兄长都没见到,更何况是她。 “来人。”门外守着的丫鬟忙进屋来,肖清潋示意丫鬟凑耳过来,吩咐道:“你帮我传个口信,去右相府……” 虽然林傲梅并不在右相府,但碧泉和笋香却守着傲梅阁。二人得了信儿,唯恐误事,便把消息告知了林傲梅。 肖清潋说,自己病体支离,十分想念林傲梅,想邀林傲梅去侯府一见。 林傲梅柳眉浅蹙,对肖清潋的话不置可否。 “主子,可要告知世子?”无渔都明白肖清潋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不是正在施针泡药浴吗,不可中断。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去打搅。”肖清潋无非是想从她这里探听詹玄羽的消息,若是知道后,肖清潋能少几分心心念念,于她病情有益,林傲梅并不介意。 只不过,对肖清潋的做法不太苟同和喜欢。总让林傲梅有种自己被当工具利用一般。 虽如此,林傲梅还是去了一趟威沛侯府,见了肖清潋。 她身穿浅青色的长裙,墨发轻挽,淡淡的书香气儿同之前别无二致。只那湖色的被褥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少了血色。 “郡主来了……”肖清潋半躺着,见到林傲梅,眼神一亮,撑着坐起身来。 “肖姐姐,若不舒服便躺着。”林傲梅欲阻止她起身,肖清潋却已经坐起来了,摇摇头道:“我躺太久了,该起来坐坐的。” 说完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她的屋子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十分暖和。林傲梅进来之后便脱了披风,肖清潋坐起来后,却紧紧的披着厚褥。 “我真是羡慕你……”肖清潋垂下眼睑:“这披风,是莲花丝的!” “肖姐姐何必如此,姐姐是侯府千金,金枝玉叶,若论身外之物,哪里就差了呢?”林傲梅见她如此虚弱,也不是很好受,轻叹劝慰道。 “我哪里是稀罕这莲花丝呢?而是这莲花丝,是羽世子,特意吩咐锦霞坊,从南方定制的。”肖清潋轻描淡写,却满目艳羡。 羽世子定制的披风,却穿在了云木郡主身上。 第二百四十一章 威胁 林傲梅并不知道此事,她在璃王府的衣裳首饰数不胜数,都是璃王和詹玄羽置办的,她也没有件件都去细究的道理。 这披风是出门前才就着衣裙搭的,也是第一次穿,并不知道是詹玄羽专门定制的。 但是,她不知道的事,肖清潋却一清二楚,娓娓述说:“这披风上的五彩绣团花纹,精美细致,饱满华丽,可见用心。” 她似乎是在说披风,又似乎是透过披风在说什么人。 如果是之前,肖清潋还很顾及,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现出自己的情意。可能是真的病情加剧,生死当前,让她心性也变了,并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了。 “义兄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喜欢不喜欢,皆出自本心,他喜欢这披风,自然对纹路也会格外上心些。” 林傲梅知道,有些话说了伤人,但还是忍不住说:“若是不喜欢的,价格再高,再是罕见,义兄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义兄不喜欢的,未必就是不好的。千金难买心头好,总有别人会觉得合适喜欢。” 肖清潋如果想听,定然听得进去,但她显然不想听。 “这么用心的披风,能穿在郡主身上,羽世子对郡主,也必然是用心至极。” 肖清潋始终带着浅笑,却让林傲梅觉得,那笑容并不那么友好:“郡主可愿帮我个忙。若是郡主提的,我想,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肖清潋说着,屏退了左右。林傲梅却没这个意思,略带探究的看着她。 无忧和无渔已经想好了说辞,绝不离开林傲梅半步。肖清潋却似乎知道二人出自璃王府,并不在意她们在场。 “肖姐姐这可是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左右得了义兄的心思。”林傲梅觉得,肖清潋好像在算计什么,让她很不舒服。 肖清潋捏着一角被褥,略带恳请的道:“我想请郡主转告羽世子,请他——娶我为世子妃!” “什么?”林傲梅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了。”肖清潋一字一顿,却态度决然。 “郡主,你知道吗?我自小身子不争气,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看透了生死,不在意生死了。可是,当病情加剧,无力回天,痛苦窒息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在意,我是没有办法改变,无能为力,便故作不在意罢了。所以,还有办法改变的事,在临死前,我真的想争取一次。” “这是上天在帮我,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才让我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一定要争取,一定要!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肖清潋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和林傲梅说话,还是在自我陶醉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傲梅看着肖清潋失控的情绪,很是不解,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他不会娶你的,我也不会帮你的。” “你当然不希望他娶我,因为他喜欢的是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肖清潋微敛的瞳孔布了血丝,问林傲梅道。 林傲梅正视着她:“与你何干?” “呵,是啊……你不说我也知道,羽世子这样的人,又有谁不仰慕呢?更何况,他还如此倾心于你。”肖清潋气息不稳,却没有半分口齿不清。 “我没这个福气,但是,我只想让他娶我,得不到他的爱,我也想,带着他世子妃的名义死去……” 这是她唯一,唯一的心愿了…… 只有这样,她死后,才能与他有一丝联系,才能让他记得她…… 林傲梅无法理解肖清潋的极端:“死去元知万事空,你心心念念,要一个世子妃的名义,又有何用处?” “既无用,你为何不帮我?你既不在乎,不是更好?我时日无多,便是占着他世子妃的名号,也没有多久,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了却我的遗愿?” 林傲梅无语凝噎,怎就变成她不成全了?她是横刀夺爱了,还是棒打鸳鸯了? “你无可救药。”林傲梅不愿多费口舌,起身欲走。 “等等——”肖清潋咬牙道:“我知道他的秘密,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不会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他,特别是你。”林傲梅驻足侧首,对肖清潋已经无语至极。 “哪里有什么羽世子,他是三皇子詹玄麟!”生怕林傲梅离去,肖清潋不管不顾的喊道。 林傲梅眸中冷芒乍现,三步并两的上前抓住肖清潋,迫使她闭嘴。 好在屋中没有其他人,肖清潋身边的人已经退出去,无忧和无渔也信得过。 “住口!祸从口出,你想现在死,我可以亲手了结你!”林傲梅心念电转,第一反应便是思考,但凡此事传出,对詹玄羽有怎样的影响。 此事非同小可,乍一听天方夜谭,但林傲梅知道,这事极大可能,是真的。 早前她便暗暗心有疑窦,只是并不确切。对詹玄羽也抱以绝对的信任,故而并无多问。 至于肖清潋是从何得知,林傲梅目前无暇顾及。 “我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一定会守口如瓶。我只求,世子能娶我。只要我成了他的妻,夫妻一体,我定……” “若是不娶呢?”林傲梅冷声打断。 “若是不娶,那我便告诉爹爹,他总有办法替我筹谋。”肖清潋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林傲梅闻此言,心反倒定了一定:这么说,这事目前只有肖清潋一人知道。 “你觉得,威沛侯会拿肖家百年基业,来帮你筹谋?”林傲梅此时反倒不急着走了,款款理了理衣袖。 “爹爹最是疼我,他知道我的心思,定会帮我。何须动摇肖家百年基业,只要爹爹和世子言明利弊,世子一定会……” 肖清潋信誓旦旦的幻想,在林傲梅愈发淡漠冰冷的目光下,终是渐渐失了声。 “当前不明利弊的,是你啊,肖大小姐!”林傲梅轻叹,缓缓道:“这事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辱蔑皇室的罪名,威沛侯府按罪当诛!” “此事若是真的,那威沛侯府就更撇不清了。肖大小姐,你说,羽世子的身份既然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到底是璃王和羽世子过于精明,还是皇上过于昏庸呢?” “威沛侯再是爱女心切,有一个人,也是他万万不可与之为敌的。那便是当今的皇上!” 林傲梅逼近肖清潋,目光如炬,熠熠生辉:“若非皇上的意思,三皇子怎会''暴毙''?若非皇上的意思,怎会有一个羽世子?若非皇上的意思,璃王费此心思意义何在?” “既然,这事的背后主使是皇上,那么,揭穿羽世子,便是在和皇上作对!你说,这是否关系到威沛侯府百年基业?你想让威沛侯府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吗?” “你觉得,羽世子凭什么受你的威胁,保全你威沛侯府呢?就算身份暴露,那又如何?他都能从三皇子变成羽世子了,还怕不能从羽世子,变回三皇子吗?” 林傲梅一字一句,无不击溃了肖清潋的心理防线。 林傲梅也不是不震惊,但眼下她必须先稳住病得脑子糊涂的肖清潋。 林傲梅说得云淡风轻,既然肖清潋要以此威胁,那林傲梅更不能表现出紧张的神色。 事实上,若此事传开,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单就朝堂之上,便能翻了天。 “谁告诉你这事的?肖大小姐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此人是在帮你?” 林傲梅居高临下,望着肖清潋道:“此人在利用你,利用你借此事扰乱朝堂,而受到牵连的,首当其冲便是你威沛侯府。至于羽世子,就看皇上的态度了,我无法揣测。不过,如此一来,羽世子便是众矢之的,田氏一族,都会倾力对付他。而幕后之人,从头至尾,兵不血刃,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猜,告诉你此事的人,便是密林刺杀羽世子之人。肖大小姐,你口口声声对羽世子倾心仰慕,便是这般助人害他的吗?” “不、我没有……”肖清潋并没有想那么多,她那么迷茫,那么无计可施,诧然之间却得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如同在溺水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绳,怎会去深思太多。 她真的只想让世子娶她,知道她对他的真心,即便她知道他的秘密,夫妻一体,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实在没想过,要搭上侯府,更没想过要对羽世子不利。 林傲梅见肖清潋煞白的脸色,却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动容,挑起她削尖的下巴:“这事你只做不知,真假亦不必去细究,对所有人都好。知道吗?” 若非肖清潋身份摆在这,单她知道了这事,又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林傲梅已经有想亲手了结她的想法。 “我会守口如瓶的,我不会害羽世子的。相信我。求求你,郡主,不要告诉他……”肖清潋泪眼婆娑,她不想羽世子讨厌她,不想让羽世子觉得她心机深沉狠毒。 詹玄羽究竟是何身份,对林傲梅亦守口如瓶,可见时机未到。所以林傲梅也并不想掺合,省得节外生枝。 但这话,她没必要跟肖清潋说得太明白:“说不说,是我的自由。从你意图在我身上钻研开始,我对你便再无情义可言。管好你自己,不要被人当成刀子,还沾沾自喜!” 言尽于此,林傲梅毫不犹豫的甩手离去,徒留肖清潋哭得撕心裂肺。 出了外屋,林傲梅立刻示意无渔先暗中守着肖清潋,又吩咐无忧:“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接替无渔,寸步不离的盯着肖清潋,若她有意图泄漏打探,不必再顾及。这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身手可靠的,去璃王府点人也可。” 她给了肖清潋机会,也很确信,肖清潋不敢再外传。可是,此事和詹玄羽切身相关,林傲梅不敢大意分毫。若肖清潋就此收敛,将事情烂在肚子里还自罢了,若是意图生事,灭口也是必行之计。 威沛侯府是武将府邸,戒备森严,要暗中窥探,身手绝不能差。好在肖清潋身子不好,足不出户,也少有外人踏足,盯起来也容易多了。 至于詹玄羽的身份…… 林傲梅已经大概有个谱。 她先前便觉奇怪,为何安夜翔一介北辰太子,要费尽心思致詹玄羽于死地。就算詹玄羽知道了安夜翔的什么事,可安夜翔手里,也握有詹玄羽的秘密才对。二人身份上并无冲突,大可和平共处之。 而安夜翔的那次密林刺杀,视大皇子詹玄耀如无物,对二皇子詹玄启敷衍了事,却对取詹玄羽的性命势在必得,杀机肆虐。 两厢对比,足以证明,在安夜翔的认知里,詹玄羽这个世子,存在的威胁竟比皇子还要大。岂非不合常理。 可是,如果詹玄羽的身份,是三皇子詹玄麟,而且安夜翔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他要杀詹玄羽,一切都顺理成章。 凭心而论,即便有田氏一族的支持,十个詹玄耀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詹玄羽。 詹玄羽的圣宠向来独一份,但因是璃王世子,众皇子都知道,皇帝和璃王手足情深,所以对詹玄羽所受的恩宠,即便眼红嫉妒却也不容易生忌惮之心。 可若是换个身份,那就不一样了。 将事情透露给肖清潋,极大可能就是安夜翔安排的。他无意直接捅破,但不知怎的知道了肖清潋对詹玄羽痴迷眷慕,能轻而易举给詹玄羽搞点事,安夜翔也不拒绝。 不过,也可见安夜翔并无鱼死网破之意,否则就不会只是一个肖清潋了。 林傲梅脑子出现稍许的混沌,有些难以接受,但若事实如此,也无法改变。直到回了璃王府,才缓过了神。 詹玄羽药浴的时间已过,甫一见到林傲梅便诉苦:“云木,你去威沛侯府怎么不带上我?皇帝下了道旨意,要我伤势好转些,亲自去威沛侯拜访……” 他的脸色真的跟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排斥: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二百四十一章 威胁 林傲梅并不知道此事,她在璃王府的衣裳首饰数不胜数,都是璃王和詹玄羽置办的,她也没有件件都去细究的道理。 这披风是出门前才就着衣裙搭的,也是第一次穿,并不知道是詹玄羽专门定制的。 但是,她不知道的事,肖清潋却一清二楚,娓娓述说:“这披风上的五彩绣团花纹,精美细致,饱满华丽,可见用心。” 她似乎是在说披风,又似乎是透过披风在说什么人。 如果是之前,肖清潋还很顾及,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现出自己的情意。可能是真的病情加剧,生死当前,让她心性也变了,并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待了。 “义兄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喜欢不喜欢,皆出自本心,他喜欢这披风,自然对纹路也会格外上心些。” 林傲梅知道,有些话说了伤人,但还是忍不住说:“若是不喜欢的,价格再高,再是罕见,义兄也不会多看一眼。但义兄不喜欢的,未必就是不好的。千金难买心头好,总有别人会觉得合适喜欢。” 肖清潋如果想听,定然听得进去,但她显然不想听。 “这么用心的披风,能穿在郡主身上,羽世子对郡主,也必然是用心至极。” 肖清潋始终带着浅笑,却让林傲梅觉得,那笑容并不那么友好:“郡主可愿帮我个忙。若是郡主提的,我想,他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肖清潋说着,屏退了左右。林傲梅却没这个意思,略带探究的看着她。 无忧和无渔已经想好了说辞,绝不离开林傲梅半步。肖清潋却似乎知道二人出自璃王府,并不在意她们在场。 “肖姐姐这可是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左右得了义兄的心思。”林傲梅觉得,肖清潋好像在算计什么,让她很不舒服。 肖清潋捏着一角被褥,略带恳请的道:“我想请郡主转告羽世子,请他——娶我为世子妃!” “什么?”林傲梅难以置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了。”肖清潋一字一顿,却态度决然。 “郡主,你知道吗?我自小身子不争气,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看透了生死,不在意生死了。可是,当病情加剧,无力回天,痛苦窒息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在意,我是没有办法改变,无能为力,便故作不在意罢了。所以,还有办法改变的事,在临死前,我真的想争取一次。” “这是上天在帮我,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才让我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我一定要争取,一定要!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肖清潋说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在和林傲梅说话,还是在自我陶醉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林傲梅看着肖清潋失控的情绪,很是不解,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他不会娶你的,我也不会帮你的。” “你当然不希望他娶我,因为他喜欢的是你。你也喜欢他,对不对?”肖清潋微敛的瞳孔布了血丝,问林傲梅道。 林傲梅正视着她:“与你何干?” “呵,是啊……你不说我也知道,羽世子这样的人,又有谁不仰慕呢?更何况,他还如此倾心于你。”肖清潋气息不稳,却没有半分口齿不清。 “我没这个福气,但是,我只想让他娶我,得不到他的爱,我也想,带着他世子妃的名义死去……” 这是她唯一,唯一的心愿了…… 只有这样,她死后,才能与他有一丝联系,才能让他记得她…… 林傲梅无法理解肖清潋的极端:“死去元知万事空,你心心念念,要一个世子妃的名义,又有何用处?” “既无用,你为何不帮我?你既不在乎,不是更好?我时日无多,便是占着他世子妃的名号,也没有多久,你为何不能成全我,了却我的遗愿?” 林傲梅无语凝噎,怎就变成她不成全了?她是横刀夺爱了,还是棒打鸳鸯了? “你无可救药。”林傲梅不愿多费口舌,起身欲走。 “等等——”肖清潋咬牙道:“我知道他的秘密,难道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不会从其他人口中了解他,特别是你。”林傲梅驻足侧首,对肖清潋已经无语至极。 “哪里有什么羽世子,他是三皇子詹玄麟!”生怕林傲梅离去,肖清潋不管不顾的喊道。 林傲梅眸中冷芒乍现,三步并两的上前抓住肖清潋,迫使她闭嘴。 好在屋中没有其他人,肖清潋身边的人已经退出去,无忧和无渔也信得过。 “住口!祸从口出,你想现在死,我可以亲手了结你!”林傲梅心念电转,第一反应便是思考,但凡此事传出,对詹玄羽有怎样的影响。 此事非同小可,乍一听天方夜谭,但林傲梅知道,这事极大可能,是真的。 早前她便暗暗心有疑窦,只是并不确切。对詹玄羽也抱以绝对的信任,故而并无多问。 至于肖清潋是从何得知,林傲梅目前无暇顾及。 “我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一定会守口如瓶。我只求,世子能娶我。只要我成了他的妻,夫妻一体,我定……” “若是不娶呢?”林傲梅冷声打断。 “若是不娶,那我便告诉爹爹,他总有办法替我筹谋。”肖清潋这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林傲梅闻此言,心反倒定了一定:这么说,这事目前只有肖清潋一人知道。 “你觉得,威沛侯会拿肖家百年基业,来帮你筹谋?”林傲梅此时反倒不急着走了,款款理了理衣袖。 “爹爹最是疼我,他知道我的心思,定会帮我。何须动摇肖家百年基业,只要爹爹和世子言明利弊,世子一定会……” 肖清潋信誓旦旦的幻想,在林傲梅愈发淡漠冰冷的目光下,终是渐渐失了声。 “当前不明利弊的,是你啊,肖大小姐!”林傲梅轻叹,缓缓道:“这事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辱蔑皇室的罪名,威沛侯府按罪当诛!” “此事若是真的,那威沛侯府就更撇不清了。肖大小姐,你说,羽世子的身份既然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到底是璃王和羽世子过于精明,还是皇上过于昏庸呢?” “威沛侯再是爱女心切,有一个人,也是他万万不可与之为敌的。那便是当今的皇上!” 林傲梅逼近肖清潋,目光如炬,熠熠生辉:“若非皇上的意思,三皇子怎会''暴毙''?若非皇上的意思,怎会有一个羽世子?若非皇上的意思,璃王费此心思意义何在?” “既然,这事的背后主使是皇上,那么,揭穿羽世子,便是在和皇上作对!你说,这是否关系到威沛侯府百年基业?你想让威沛侯府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吗?” “你觉得,羽世子凭什么受你的威胁,保全你威沛侯府呢?就算身份暴露,那又如何?他都能从三皇子变成羽世子了,还怕不能从羽世子,变回三皇子吗?” 林傲梅一字一句,无不击溃了肖清潋的心理防线。 林傲梅也不是不震惊,但眼下她必须先稳住病得脑子糊涂的肖清潋。 林傲梅说得云淡风轻,既然肖清潋要以此威胁,那林傲梅更不能表现出紧张的神色。 事实上,若此事传开,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单就朝堂之上,便能翻了天。 “谁告诉你这事的?肖大小姐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此人是在帮你?” 林傲梅居高临下,望着肖清潋道:“此人在利用你,利用你借此事扰乱朝堂,而受到牵连的,首当其冲便是你威沛侯府。至于羽世子,就看皇上的态度了,我无法揣测。不过,如此一来,羽世子便是众矢之的,田氏一族,都会倾力对付他。而幕后之人,从头至尾,兵不血刃,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猜,告诉你此事的人,便是密林刺杀羽世子之人。肖大小姐,你口口声声对羽世子倾心仰慕,便是这般助人害他的吗?” “不、我没有……”肖清潋并没有想那么多,她那么迷茫,那么无计可施,诧然之间却得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如同在溺水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绳,怎会去深思太多。 她真的只想让世子娶她,知道她对他的真心,即便她知道他的秘密,夫妻一体,他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实在没想过,要搭上侯府,更没想过要对羽世子不利。 林傲梅见肖清潋煞白的脸色,却已经没有了原先的动容,挑起她削尖的下巴:“这事你只做不知,真假亦不必去细究,对所有人都好。知道吗?” 若非肖清潋身份摆在这,单她知道了这事,又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林傲梅已经有想亲手了结她的想法。 “我会守口如瓶的,我不会害羽世子的。相信我。求求你,郡主,不要告诉他……”肖清潋泪眼婆娑,她不想羽世子讨厌她,不想让羽世子觉得她心机深沉狠毒。 詹玄羽究竟是何身份,对林傲梅亦守口如瓶,可见时机未到。所以林傲梅也并不想掺合,省得节外生枝。 但这话,她没必要跟肖清潋说得太明白:“说不说,是我的自由。从你意图在我身上钻研开始,我对你便再无情义可言。管好你自己,不要被人当成刀子,还沾沾自喜!” 言尽于此,林傲梅毫不犹豫的甩手离去,徒留肖清潋哭得撕心裂肺。 出了外屋,林傲梅立刻示意无渔先暗中守着肖清潋,又吩咐无忧:“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接替无渔,寸步不离的盯着肖清潋,若她有意图泄漏打探,不必再顾及。这事你亲自去办,务必要身手可靠的,去璃王府点人也可。” 她给了肖清潋机会,也很确信,肖清潋不敢再外传。可是,此事和詹玄羽切身相关,林傲梅不敢大意分毫。若肖清潋就此收敛,将事情烂在肚子里还自罢了,若是意图生事,灭口也是必行之计。 威沛侯府是武将府邸,戒备森严,要暗中窥探,身手绝不能差。好在肖清潋身子不好,足不出户,也少有外人踏足,盯起来也容易多了。 至于詹玄羽的身份…… 林傲梅已经大概有个谱。 她先前便觉奇怪,为何安夜翔一介北辰太子,要费尽心思致詹玄羽于死地。就算詹玄羽知道了安夜翔的什么事,可安夜翔手里,也握有詹玄羽的秘密才对。二人身份上并无冲突,大可和平共处之。 而安夜翔的那次密林刺杀,视大皇子詹玄耀如无物,对二皇子詹玄启敷衍了事,却对取詹玄羽的性命势在必得,杀机肆虐。 两厢对比,足以证明,在安夜翔的认知里,詹玄羽这个世子,存在的威胁竟比皇子还要大。岂非不合常理。 可是,如果詹玄羽的身份,是三皇子詹玄麟,而且安夜翔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他要杀詹玄羽,一切都顺理成章。 凭心而论,即便有田氏一族的支持,十个詹玄耀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詹玄羽。 詹玄羽的圣宠向来独一份,但因是璃王世子,众皇子都知道,皇帝和璃王手足情深,所以对詹玄羽所受的恩宠,即便眼红嫉妒却也不容易生忌惮之心。 可若是换个身份,那就不一样了。 将事情透露给肖清潋,极大可能就是安夜翔安排的。他无意直接捅破,但不知怎的知道了肖清潋对詹玄羽痴迷眷慕,能轻而易举给詹玄羽搞点事,安夜翔也不拒绝。 不过,也可见安夜翔并无鱼死网破之意,否则就不会只是一个肖清潋了。 林傲梅脑子出现稍许的混沌,有些难以接受,但若事实如此,也无法改变。直到回了璃王府,才缓过了神。 詹玄羽药浴的时间已过,甫一见到林傲梅便诉苦:“云木,你去威沛侯府怎么不带上我?皇帝下了道旨意,要我伤势好转些,亲自去威沛侯拜访……” 他的脸色真的跟活吞了苍蝇一样难受排斥: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动身 皇上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 林傲梅刚从肖清潋处回来,不可能是肖清潋做了什么。而且肖清潋的态度,明显是还不知道有这道旨意的,否则也不用多此一举,邀林傲梅过去。 那就是威沛侯了? 詹玄羽的眼神也很清楚的在告诉林傲梅:没错,就是威沛侯。 林傲梅疑惑笑问道:“威沛侯大费周章,就为了请皇上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詹玄羽笑容凝固:那可不是。 皇帝生怕他接到旨意后跳脚,已经暗传了口谕告知他。 威沛侯特意进宫,是替女请婚被拒,皇帝为了安抚,才退而求其次下了这道旨意。 意思就是告诉詹玄羽:朕已经尽力了,你要体谅配合。 结合前后,林傲梅也想通了其中大概。 威沛侯的请婚,只是爱女心切,打着老臣的身份,并无牵扯其他。肖清潋极大可能是不知道的。 不过即便知道也是空欢喜一场罢了,毕竟被拒了。 林傲梅心知肚明,也更确信了一件事:皇帝对詹玄羽,不单单是宠信有加,更是寄予厚望。 何为厚望,不言而喻。 那她呢?她能接受詹玄羽成为帝王,有着三宫六院吗? 前世的詹玄启,不过成为太子,便已是侧妃侍妾,佳丽如云。过了明路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没有名分的更是不知凡几。 有的是为笼络朝臣,有的是生得倾色,有的弹得一手好琴,有的……反正,总有理由。 皇帝没有赐婚肖清潋和詹玄羽,这很好理解,说白了,就是肖清潋自身条件和身份地位都不够格。 那以后呢,皇帝必定赐婚一个于朝堂上能对詹玄羽更有帮助的人。 稍许冰雪消融的心,在这一瞬间又层层冰封。 “你歇息,我回相府了。明日我要去一趟白马观。” 林傲梅说要去白马观,是为了顺理成章先回相府。事实上她尚未确定要明日就出发。她只是脑中有些许混沌。 先前她是计划,等詹玄羽伤势好了之后,再一同去的。 白马观的具体位置已经探查清楚,那是一座很小的道观,坐落在崇岚山脚下,若不算中途耽搁,脚程快的话,来回也需要三天左右。 詹玄羽震惊:“你不跟我打招呼就自己去威沛侯府,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又想自己动身去白马观?” 这丫头,什么时候才可以把他当成依靠,主动依赖些让他陪同呢? 唉,她总是如此,什么事都想自己去做。 提及威沛侯府,林傲梅就想到肖清潋,想到肖清潋,就想到詹玄羽的身份,眸光不由得染了寒气:“原谅?我稀罕你的原谅?你自己瞒着我什么你自己说!” 詹玄羽被林傲梅这一顶撞,说得有些懵了,继而又心虚了:“好,威沛侯不是请旨要我去探视,是想给肖清潋请婚,要我娶她。” 詹玄羽似乎连说出口都接受不了,打了个寒颤:“你放心,我一定誓死不从,绝不背叛,我非你不娶!” “又胡说八道!”林傲梅意识到自己的迁怒失态,侧首低语道。 詹玄羽没特地告诉她,林傲梅并无怪他的意思。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此事,难免一时心生了点情绪。 “我可没胡说八道!”詹玄羽不假思索,语气肯定非常,却仍敏锐的察觉林傲梅情绪波动:“你去了威沛侯府,是不是肖清潋跟你说了什么?” 比如,肖清潋对云木说一些她的痴心爱慕,或者说一些她日复一日的暗暗眷恋之类的话,让云木对她产生共鸣,又见她心病缠身,免不得更心生怜惜。 林傲梅听此一愣,知道詹玄羽想岔了。 可这该怎么说,肖清潋确实说了什么,却不是詹玄羽想的那样。 “没有。”林傲梅道,见詹玄羽明显不信,又道:“真的没有。” 她其实可以直接问詹玄羽,他是否就是当年“幼时夭折”的三皇子詹玄麟,林傲梅也相信,詹玄羽不会故意欺瞒她。 可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傲梅神游天外,却一瞬间又想回来了。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前世詹玄启被册封为太子,可当时的朝局也并不稳。 大皇子获罪,但田氏尚在。四皇子声势不高,却仍有党派。五皇子异地封王,更是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前世詹玄启虽为太子,但仍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林芙蓉为太子妃,那是联系杜家,甚至是联系起夕幻势力的纽带。 林傲梅还想到,自古册立太子,皆是入主东宫。但前世的詹玄启却是个例外。 皇帝以东宫荒废多年,不宜重修,劳命伤财为由,重新赐了一座太子府,规模倒也宏大,但论起来,终归有种不太名正言顺的感觉。 难不成,前世詹玄启的太子之位,也不过是个幌子? 只可惜,再也无从得知了。 詹玄羽见林傲梅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想白马观的事,便道:“如果你想明天就动身,我陪你一起。” 林傲梅脱口而出:“你伤还没好,不可颠簸跋涉。” “你去白马观,我也待不住。即便白马观真藏了什么,你独自前去,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的,极有可能无功而返。当年一份虚子山的图纸,都玄机隐晦,我多少破解过,也算有经验,你真不想带着我啊?”詹玄羽说到最后,竟莫名让林傲梅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感觉。 林傲梅本来便是想同詹玄羽一起的,不为什么,有他在,她安心。 可适才胡思乱想间话已出口,不好收回。詹玄羽如此说,倒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那待你伤愈。” “无妨,我们明日便动身。”詹玄羽清楚自己受得住,既然林傲梅如此在意急切,他也不想耽搁到。 林傲梅确实在意,却并不急切:“你先好好养伤,五日后再动身便可。” “真不急?”詹玄羽嬉笑问道:“还是说,我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了?” “不急!”林傲梅咬牙答道,转身便走。 詹玄羽偷眼见林傲梅脸染红霞,怕她羞赧,不敢再追。 说好的五日,詹玄羽到底没待满,指天咒地的保证他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林傲梅还是唤来府医,问明了情况。 虽然没有詹玄羽说得那样伤势痊愈,但只要不运功打闹,倒也不必每时每刻坐着躺着了。耐不住詹玄羽的软磨硬泡,这才答应动身。 二人没有声张,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裳,便连林箭澜那里,林傲梅也没有告知具体。在璃王府上了备好的马车,便低调出发了。 詹玄羽只带了无霄和无笙两个影卫在前驾车,无忧坐不惯马车,便自己要求骑马了。 马车外表简陋不起眼,内里却半点都不含糊。詹玄羽素来没什么拘束,此时懒散的侧靠着迎枕。 林傲梅同他对坐,二人正在棋盘上对弈。 这棋盘棋子看起来普通,却都是磁石特制的,在马车上也不会滑溜。 笋香也在一旁整理包袱,虽然如此,马车上的空间还是十分宽敞。 两局下来,各有胜负。 詹玄羽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他从身上取出一张图纸,展开递给林傲梅。 图纸上纵横交错,百折千回,林傲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道错综复杂,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我外祖留下的?” 詹玄羽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黎国公留下的,但线索是他老人家给的。” “我看不懂。”林傲梅求助的望着詹玄羽。她知道詹玄羽看得懂,否则也不会寻到虚子山。 虽然知道这图纸的指示地点是虚子山,但林傲梅仍看不出来,这满是杂乱线条的地形图,究竟哪一处指示了虚子山。 詹玄羽把图纸三次对折,那线条层层叠叠,好像错乱无章,经此折叠,又似暗藏规律。 但也仅限于此,林傲梅看了许久,又哭丧了脸:她还是看不出什么。 詹玄羽哈哈大笑,打趣道:“笨!” 没办法,林傲梅对于这类东西,实在不敏锐。 詹玄羽把车帘拉起来一角,透进些阳光,视线更足,把图纸的右下角对着林傲梅道:“你从这个角度,斜着看过来。” 林傲梅依他所言,一开始还是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线条,但詹玄羽把图纸再度向下倾斜了一点,林傲梅瞬间看到线条的变动,那竟是一个斜着的“虚”字!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眸子里充满了新奇,又再次看了看。 詹玄羽又把图纸反过来折,这次换成了对角折,折了三次。又换了角度,让林傲梅从左下角看。 林傲梅恍然大悟,果然线条呈现了“子”和“山”字。 这图纸看起来明显是一张地形图,想不到却是这种看法。 林傲梅想,若是她自己,恐怕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看不出其中暗藏的玄机。 “你连这个都能解出来,真是……”厉害!太厉害了! 上次的七阶魔骰,可以说是他承习师门,有所方法规律可循。可这次这张图纸,全凭摸索,毫无借鉴之法,他竟也能解读出来,林傲梅不由得心生赞扬。 詹玄羽以手托腮,听着林傲梅欲言又止,追问道:“真是什么?” 俨然一副求赞赏的模样,反倒让林傲梅夸不出来了,忍不住转移视线笑了出来,也一副故意不说的模样。 詹玄羽却心知肚明一般,洋洋得意:“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夸我厉害来着!” 林傲梅忍住笑,泼他冷水:“厚脸皮。” 这一路倒也不是都在马车上赶路,林傲梅也怕詹玄羽身子受不住太久的颠簸,便走走停停的,遇到风景好的地方,也惬意的游山玩水一番。 午间只在一处河岸边铺了薄席,应付着吃了几口干粮,申时后到了一个小镇,无霄道:“主子,郡主,前面的小镇是周围最近一个落脚点了,如果不在这停,天色暗下来恐怕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那就找间客栈入住一晚!”詹玄羽在车内和林傲梅达成共识,便出声道。 几人继而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小二热情的上来招呼:“几位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呢?” 小二本想投机取巧的多介绍几句,可见几个护卫都身穿黑衣,神情冷酷肃杀,愣是不敢多言。 中间一男一女明显是主子,虽穿着普通,但气质绝然,女的覆了面纱,也可见不俗。男子身姿欣长,芝兰玉树,令人不敢直视。 二人站在一起,便觉赏心悦目。 “住店。”无霄答道。 几个影卫习惯使然,皆凛眸暗暗打量着店内。唯有笋香低眉信手,不敢多看。 “好嘞!客官需要几间房?” 无霄就有些做不了主了。 自家主子肯定是要单独一间的,虽然他知道,主子很想跟郡主一间,但郡主绝对不依的。而且主子虽然想,但素来有度,也绝不会真的这么做。 那就是主子单独一间,郡主和贴身丫鬟还有无忧一间,他和无笙一间。 果不其然,詹玄羽道:“三间。要客栈内最好的上房。” 小二笑逐言开,赶忙边应边请他们进内,另一个伙计拿了三个对牌:“几位客官,房间在二楼左转的三间天字号房,请随我来!” 这个伙计明显没有小二那么察言观色会说话,带他们到二楼处,便中规中矩的介绍:“这天字号房宽敞整洁,隔音效果也是绝佳,这位爷和夫人可安心住着!” 竟是直接把詹玄羽和林傲梅当成夫妻住在一间了。 詹玄羽忍俊不禁,还隔音效果,这伙计真是个人才。 笋香见林傲梅窘迫无言,忙道:“这是我家小姐,那是我家少爷!” 伙计这才知道误会了,赶忙赔罪:“原来是兄妹,小的该死!” 詹玄羽摆手让伙计下去,便道:“无霄无笙,你们住第一间,云木住中间,我住最里头一间,嗯?” 最后的询问,自然是问林傲梅的。林傲梅垂首“嗯”了一声,进了第二间房。无忧和笋香赶忙跟上。 詹玄羽嘴角翘了翘,又害羞了,真可爱! 第二百四十二章 动身 皇上怎么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 林傲梅刚从肖清潋处回来,不可能是肖清潋做了什么。而且肖清潋的态度,明显是还不知道有这道旨意的,否则也不用多此一举,邀林傲梅过去。 那就是威沛侯了? 詹玄羽的眼神也很清楚的在告诉林傲梅:没错,就是威沛侯。 林傲梅疑惑笑问道:“威沛侯大费周章,就为了请皇上下一道这样的旨意?” 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詹玄羽笑容凝固:那可不是。 皇帝生怕他接到旨意后跳脚,已经暗传了口谕告知他。 威沛侯特意进宫,是替女请婚被拒,皇帝为了安抚,才退而求其次下了这道旨意。 意思就是告诉詹玄羽:朕已经尽力了,你要体谅配合。 结合前后,林傲梅也想通了其中大概。 威沛侯的请婚,只是爱女心切,打着老臣的身份,并无牵扯其他。肖清潋极大可能是不知道的。 不过即便知道也是空欢喜一场罢了,毕竟被拒了。 林傲梅心知肚明,也更确信了一件事:皇帝对詹玄羽,不单单是宠信有加,更是寄予厚望。 何为厚望,不言而喻。 那她呢?她能接受詹玄羽成为帝王,有着三宫六院吗? 前世的詹玄启,不过成为太子,便已是侧妃侍妾,佳丽如云。过了明路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没有名分的更是不知凡几。 有的是为笼络朝臣,有的是生得倾色,有的弹得一手好琴,有的……反正,总有理由。 皇帝没有赐婚肖清潋和詹玄羽,这很好理解,说白了,就是肖清潋自身条件和身份地位都不够格。 那以后呢,皇帝必定赐婚一个于朝堂上能对詹玄羽更有帮助的人。 稍许冰雪消融的心,在这一瞬间又层层冰封。 “你歇息,我回相府了。明日我要去一趟白马观。” 林傲梅说要去白马观,是为了顺理成章先回相府。事实上她尚未确定要明日就出发。她只是脑中有些许混沌。 先前她是计划,等詹玄羽伤势好了之后,再一同去的。 白马观的具体位置已经探查清楚,那是一座很小的道观,坐落在崇岚山脚下,若不算中途耽搁,脚程快的话,来回也需要三天左右。 詹玄羽震惊:“你不跟我打招呼就自己去威沛侯府,我还没原谅你呢,你又想自己动身去白马观?” 这丫头,什么时候才可以把他当成依靠,主动依赖些让他陪同呢? 唉,她总是如此,什么事都想自己去做。 提及威沛侯府,林傲梅就想到肖清潋,想到肖清潋,就想到詹玄羽的身份,眸光不由得染了寒气:“原谅?我稀罕你的原谅?你自己瞒着我什么你自己说!” 詹玄羽被林傲梅这一顶撞,说得有些懵了,继而又心虚了:“好,威沛侯不是请旨要我去探视,是想给肖清潋请婚,要我娶她。” 詹玄羽似乎连说出口都接受不了,打了个寒颤:“你放心,我一定誓死不从,绝不背叛,我非你不娶!” “又胡说八道!”林傲梅意识到自己的迁怒失态,侧首低语道。 詹玄羽没特地告诉她,林傲梅并无怪他的意思。只是从别人嘴里知道此事,难免一时心生了点情绪。 “我可没胡说八道!”詹玄羽不假思索,语气肯定非常,却仍敏锐的察觉林傲梅情绪波动:“你去了威沛侯府,是不是肖清潋跟你说了什么?” 比如,肖清潋对云木说一些她的痴心爱慕,或者说一些她日复一日的暗暗眷恋之类的话,让云木对她产生共鸣,又见她心病缠身,免不得更心生怜惜。 林傲梅听此一愣,知道詹玄羽想岔了。 可这该怎么说,肖清潋确实说了什么,却不是詹玄羽想的那样。 “没有。”林傲梅道,见詹玄羽明显不信,又道:“真的没有。” 她其实可以直接问詹玄羽,他是否就是当年“幼时夭折”的三皇子詹玄麟,林傲梅也相信,詹玄羽不会故意欺瞒她。 可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傲梅神游天外,却一瞬间又想回来了。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前世詹玄启被册封为太子,可当时的朝局也并不稳。 大皇子获罪,但田氏尚在。四皇子声势不高,却仍有党派。五皇子异地封王,更是不容小觑。 正因如此,前世詹玄启虽为太子,但仍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林芙蓉为太子妃,那是联系杜家,甚至是联系起夕幻势力的纽带。 林傲梅还想到,自古册立太子,皆是入主东宫。但前世的詹玄启却是个例外。 皇帝以东宫荒废多年,不宜重修,劳命伤财为由,重新赐了一座太子府,规模倒也宏大,但论起来,终归有种不太名正言顺的感觉。 难不成,前世詹玄启的太子之位,也不过是个幌子? 只可惜,再也无从得知了。 詹玄羽见林傲梅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她是在想白马观的事,便道:“如果你想明天就动身,我陪你一起。” 林傲梅脱口而出:“你伤还没好,不可颠簸跋涉。” “你去白马观,我也待不住。即便白马观真藏了什么,你独自前去,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的,极有可能无功而返。当年一份虚子山的图纸,都玄机隐晦,我多少破解过,也算有经验,你真不想带着我啊?”詹玄羽说到最后,竟莫名让林傲梅听出了些许委屈的感觉。 林傲梅本来便是想同詹玄羽一起的,不为什么,有他在,她安心。 可适才胡思乱想间话已出口,不好收回。詹玄羽如此说,倒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那待你伤愈。” “无妨,我们明日便动身。”詹玄羽清楚自己受得住,既然林傲梅如此在意急切,他也不想耽搁到。 林傲梅确实在意,却并不急切:“你先好好养伤,五日后再动身便可。” “真不急?”詹玄羽嬉笑问道:“还是说,我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了?” “不急!”林傲梅咬牙答道,转身便走。 詹玄羽偷眼见林傲梅脸染红霞,怕她羞赧,不敢再追。 说好的五日,詹玄羽到底没待满,指天咒地的保证他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林傲梅还是唤来府医,问明了情况。 虽然没有詹玄羽说得那样伤势痊愈,但只要不运功打闹,倒也不必每时每刻坐着躺着了。耐不住詹玄羽的软磨硬泡,这才答应动身。 二人没有声张,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裳,便连林箭澜那里,林傲梅也没有告知具体。在璃王府上了备好的马车,便低调出发了。 詹玄羽只带了无霄和无笙两个影卫在前驾车,无忧坐不惯马车,便自己要求骑马了。 马车外表简陋不起眼,内里却半点都不含糊。詹玄羽素来没什么拘束,此时懒散的侧靠着迎枕。 林傲梅同他对坐,二人正在棋盘上对弈。 这棋盘棋子看起来普通,却都是磁石特制的,在马车上也不会滑溜。 笋香也在一旁整理包袱,虽然如此,马车上的空间还是十分宽敞。 两局下来,各有胜负。 詹玄羽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他从身上取出一张图纸,展开递给林傲梅。 图纸上纵横交错,百折千回,林傲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道错综复杂,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是我外祖留下的?” 詹玄羽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黎国公留下的,但线索是他老人家给的。” “我看不懂。”林傲梅求助的望着詹玄羽。她知道詹玄羽看得懂,否则也不会寻到虚子山。 虽然知道这图纸的指示地点是虚子山,但林傲梅仍看不出来,这满是杂乱线条的地形图,究竟哪一处指示了虚子山。 詹玄羽把图纸三次对折,那线条层层叠叠,好像错乱无章,经此折叠,又似暗藏规律。 但也仅限于此,林傲梅看了许久,又哭丧了脸:她还是看不出什么。 詹玄羽哈哈大笑,打趣道:“笨!” 没办法,林傲梅对于这类东西,实在不敏锐。 詹玄羽把车帘拉起来一角,透进些阳光,视线更足,把图纸的右下角对着林傲梅道:“你从这个角度,斜着看过来。” 林傲梅依他所言,一开始还是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线条,但詹玄羽把图纸再度向下倾斜了一点,林傲梅瞬间看到线条的变动,那竟是一个斜着的“虚”字!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眸子里充满了新奇,又再次看了看。 詹玄羽又把图纸反过来折,这次换成了对角折,折了三次。又换了角度,让林傲梅从左下角看。 林傲梅恍然大悟,果然线条呈现了“子”和“山”字。 这图纸看起来明显是一张地形图,想不到却是这种看法。 林傲梅想,若是她自己,恐怕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看不出其中暗藏的玄机。 “你连这个都能解出来,真是……”厉害!太厉害了! 上次的七阶魔骰,可以说是他承习师门,有所方法规律可循。可这次这张图纸,全凭摸索,毫无借鉴之法,他竟也能解读出来,林傲梅不由得心生赞扬。 詹玄羽以手托腮,听着林傲梅欲言又止,追问道:“真是什么?” 俨然一副求赞赏的模样,反倒让林傲梅夸不出来了,忍不住转移视线笑了出来,也一副故意不说的模样。 詹玄羽却心知肚明一般,洋洋得意:“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夸我厉害来着!” 林傲梅忍住笑,泼他冷水:“厚脸皮。” 这一路倒也不是都在马车上赶路,林傲梅也怕詹玄羽身子受不住太久的颠簸,便走走停停的,遇到风景好的地方,也惬意的游山玩水一番。 午间只在一处河岸边铺了薄席,应付着吃了几口干粮,申时后到了一个小镇,无霄道:“主子,郡主,前面的小镇是周围最近一个落脚点了,如果不在这停,天色暗下来恐怕找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那就找间客栈入住一晚!”詹玄羽在车内和林傲梅达成共识,便出声道。 几人继而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小二热情的上来招呼:“几位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呢?” 小二本想投机取巧的多介绍几句,可见几个护卫都身穿黑衣,神情冷酷肃杀,愣是不敢多言。 中间一男一女明显是主子,虽穿着普通,但气质绝然,女的覆了面纱,也可见不俗。男子身姿欣长,芝兰玉树,令人不敢直视。 二人站在一起,便觉赏心悦目。 “住店。”无霄答道。 几个影卫习惯使然,皆凛眸暗暗打量着店内。唯有笋香低眉信手,不敢多看。 “好嘞!客官需要几间房?” 无霄就有些做不了主了。 自家主子肯定是要单独一间的,虽然他知道,主子很想跟郡主一间,但郡主绝对不依的。而且主子虽然想,但素来有度,也绝不会真的这么做。 那就是主子单独一间,郡主和贴身丫鬟还有无忧一间,他和无笙一间。 果不其然,詹玄羽道:“三间。要客栈内最好的上房。” 小二笑逐言开,赶忙边应边请他们进内,另一个伙计拿了三个对牌:“几位客官,房间在二楼左转的三间天字号房,请随我来!” 这个伙计明显没有小二那么察言观色会说话,带他们到二楼处,便中规中矩的介绍:“这天字号房宽敞整洁,隔音效果也是绝佳,这位爷和夫人可安心住着!” 竟是直接把詹玄羽和林傲梅当成夫妻住在一间了。 詹玄羽忍俊不禁,还隔音效果,这伙计真是个人才。 笋香见林傲梅窘迫无言,忙道:“这是我家小姐,那是我家少爷!” 伙计这才知道误会了,赶忙赔罪:“原来是兄妹,小的该死!” 詹玄羽摆手让伙计下去,便道:“无霄无笙,你们住第一间,云木住中间,我住最里头一间,嗯?” 最后的询问,自然是问林傲梅的。林傲梅垂首“嗯”了一声,进了第二间房。无忧和笋香赶忙跟上。 詹玄羽嘴角翘了翘,又害羞了,真可爱! 第二百四十三章 至琼道人 登上石阶,是环环绕绕的盘山路。 白马观掩映在两棵高大苍郁的古树下,仿佛花草簇拥而成。一派幽静,游人寥寥,更显得庄严肃穆。 观中朴素陈旧,供奉着不知名的神像。若非神台前尚有清水供品,倒像荒废了许久。 隐约听到后头诵经念佛之声,一行人绕过正殿,循迹往里走,方见一小道士迎上前来:“善士留步,家师至琼道人今日闭关,不见外客!” “小师父,我等受故人所托前来拜见,劳烦通传一声!”詹玄羽拱手作揖道。 “故人?”小道士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半信半疑的道:“从未听说家师有何故人。” “既是故人,自是时间久远,小师父年岁尚幼,自然未曾听过。劳烦通传一声,我等远道而来,不见至琼道人,难以和家中长辈交代!”詹玄羽信口拈来。 林傲梅静默不语。直到小道士不知怎么居然被劝服了,去往后头通报了,林傲梅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是要找至琼道人?” “不知道啊。”詹玄羽也压低声音道:“反正也不知道找什么,随便找找呗!” 林傲梅哑然失笑,真是败给他了。 被詹玄羽这么一说,林傲梅倒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当至琼道人出现在垂花门的那一刻,林傲梅当即确定——没找错! 那人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手持一把拂尘,走起路来步伐轻稳,目不斜视,透着一股万事不盈于心的态度。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傲梅认出来了——那人右眼下的一块青紫斑! 林傲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是他! 前世,她被关进太子府地牢的前一刻,这人曾跟在郁儿身后,杀进了太子府! 后来,郁儿厮杀伤重,被林慕芫偷袭,从背后一剑穿心,也是此人,背着重伤昏迷的郁儿逃离太子府。 她断后掩护此人带着郁儿逃离,也因此成孤立无援之势,才被关进了太子府地牢之中。 前世见到他时,他杀伐果断,眸染血色,却不曾想竟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道长!”待他走近,林傲梅垂睑唤了一声。 “女善士是?”至琼道人拂尘挽于臂间,疑惑发问。 “家母姓黎。”林傲梅言简意赅。 至琼道人神色如常,不动声色的打量林傲梅,继而将目光停留在詹玄羽身上,自语道:“似乎年岁不太对。” 詹玄羽立刻明白了什么:这是将他当成黎郁之了? “晚辈并非黎家之人。” 至琼道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神示意林傲梅和自己走,便毫不留头的走了。 林傲梅没想其它,忙举步跟上。 至琼道人到了一间闭门的屋前站定,才发现那个“并非黎家之人”的翩翩公子也跟在林傲梅身旁。 “黎家丫头,跟贫道进来。其它人止步。” 林傲梅转身和詹玄羽说了什么,留下一句“等我”,便随至琼道人入内。 詹玄羽无奈,只得在屋外候着。 那至琼道人步履稳健,以詹玄羽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必是习武多年,轻功绝佳。 他百无聊赖又满心担忧的在外头守着,一会儿倚着栏杆,一会儿贴着窗口,甚至爬上了檐顶,但这屋子看起来简陋寻常,却是异常封闭,严丝合缝,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直到察觉大门有一丝要开门的动静,詹玄羽才赶忙翻身而下,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回长廊。 林傲梅神色无异,朝至琼道人倩身一礼。詹玄羽迎上去,才发现她臂弯上多了一个小包裹。 “故人之托,贫道已完成。只愿女善士遵从英魂遗愿,也莫让贫道日后,有悔今日之举。”至琼道人语重心长,他亦不知,自己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但既然这丫头找来了,他也遵从本心。寥寥数语,他看得出这丫头性格坚韧不屈,是福是祸,只愿黎家亡魂在天之灵,保佑她。 “小女多谢道长。”林傲梅尚未打开包裹,所谓英魂遗愿,也不知所然。 “白马观远遁红尘,不染是非,便不留诸位了,请自便。”至琼道人言毕,深深望了林傲梅一眼,兀自离去。 詹玄羽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林傲梅,上前拉了拉她:“我们走?” 林傲梅点点头,二人循着来时路和无霄几人汇合,便出了白马观。 未曾想此行如此顺利,林傲梅将包裹牢牢的抱在怀里,上了马车也没有勇气打开。 詹玄羽也不催她,依旧同来时一般,若无其事的闲言笑谈,莫名抚平了林傲梅焦躁不宁的心绪。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隔天京都城门的宵禁时间之前到。二人也不想多事,只得去了詹玄羽城外的私宅。 “世子好大的手笔,这宅子莫不是用来金屋藏娇的?”林傲梅似笑非笑的打趣。 知道詹玄羽不缺钱,但这么大的一处宅子,地段优越,雅致幽静,奴仆守卫一应俱全,显然并非闲置,不得不让林傲梅小惊了一下。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詹玄羽笑得意味深长,这所谓的“娇”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傲梅斜睨了他一眼,不语。 天色已晚,但宅内灯火通明。无霄几人显然对这里也很熟悉,各自退了。 詹玄羽亲自带了林傲梅到一处院子,林傲梅抬头望了一眼,匾上书:停云阁。 林傲梅心中微动,虽未多问,却已心知。 “你今晚就住这儿,奔波了一天,阁中我已经吩咐人备好了东西,若有什么缺的,便让无忧去安排。” 詹玄羽说完,微微倾身靠近她:“此处隐蔽性极高,你若想看什么,大可安心看,不必担心。” 他不知道至琼道人同林傲梅说了什么,给林傲梅的是什么,但他察觉了林傲梅的心绪不宁,就像近乡情怯一般,对那包袱不敢轻易探究分毫。 他本想尽快赶回王府,对于安全的环境,林傲梅能更安心些。但马车终究不比快马,快不到哪去,只得带她到城郊私宅歇息。否则,以她的警惕,怕又是要一宿不用合眼了。 如此周全用心,林傲梅岂能不知。她手指紧了紧,悠悠叹道:“詹玄羽,你别对我这么好……” 詹玄羽揉了揉她的发:“唯独这点,我永远都做不到。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不用顾虑我。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那你不陪我一起看吗?”林傲梅垂眸问道。 詹玄羽湛然一笑:“陪!” 二人的晚膳也没怎么用,这么晚了,只能吩咐厨娘备了些夜宵。 林傲梅沐浴更衣,长发未干,詹玄羽便命人摆好了一桌膳食。 她怕詹玄羽在外头等久了,绞了半干便用玉簪挽起,其余一半随意披散下来。 二人虽身份金贵,但习性并无诸多精贵,除了一些必要场合,二人私下用膳,从无让人在旁布菜伺候的习惯。 心中藏着事,自然没有睡意,菜也没吃几口,林傲梅便取出那包袱。 明明很小很轻,拿在手中,却沉重如厮:“至琼道人说,这是当年,外祖被押解回京之前,交给他的。” 詹玄羽静静的,并不多言。林傲梅解包袱的手微微颤抖,封尘了多年的结,终于缓缓解开。 从重量来看,林傲梅猜测出是一叠纸张之类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那是一叠信件。有数十封之多。 置于其上的一封,成色要比下面的新,外封也不同。林傲梅动作轻缓的打开,字迹印入眼帘的一刻,恍若厮人在世。 外祖的字! “见字如晤,声息可辨。死去元知,万事皆空。但悲吾有负黎家先祖遗命,无能再守护国宝藏于世间。不求黎家千古清名昭世,但求天下黎民百姓免于战乱。今四国鼎立,相互制衡,方得和平。若护国宝藏面世,必然导致战火重燃。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国之天下。不必追求一统之理念。只要百花齐放,共同制衡发展,便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吾留此证物,只意在他日作牵制之用,黎家后人不必执着自证清白,危及自身。尔等若安,吾心便安。” “一切有为法,若黎家后人有缘寻得护国宝藏,便暗中守护。若无缘寻得,便作罢。黎家世代使命传承,到此为止。一切罪责,皆在吾身,黄泉之下,见昔日列祖列宗,黎家不肖子孙亦唯吾一人!黎家后人,莫为此涉险,尔等永安即可!” 林傲梅一字不漏的看完,很是平静的眸子里却带着一抹坚毅。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将那封绝笔信折好装回信封之中,这才转而拆起了其他信件。 第一封,林傲梅看得疑惑不解。 第二封,亦是不明所以。 里面这十数封信件,并非排列好时间线的信件,而是断断续续的来信和回信,有一些似乎时间间隔很长,内容也不衔接。像是长时间暗中截获的,故而中间有所缺失。 “阎幼庭?是何人?”林傲梅问詹玄羽道。 这十数封信件,皆是杜明晦和一个叫阎幼庭的人的来往信件。 信中没有具体明确的说什么,但就是说得隐晦且事是而非,才透着一股怪异。 更奇怪的是,信中杜明晦皆称呼阎幼庭为“贤弟”,二人竟是以兄弟相称? 林傲梅已看了六封信件,里面的对话皆是简短,不过寥寥数语,结合前后,也就其中两封,才看出了这是杜明晦和阎幼庭的往来信件。 “阎幼庭?”詹玄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莫名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接过林傲梅递过来的几封信件,一一看完。 “看来,这个阎幼庭,就是杜明晦贩卖军火的接头人。”信中字里行间极为隐晦,若单独看个两三封,定然不明就里。 但这里头有十数封之多,林傲梅看完第一遍,按照里面隐藏的时间线大概排列了一遍,再重看一遍,便觉明朗了许多。 提起杜明晦私贩军火,再联想杜妙颜的那桩奇怪婚事,很容易便把范围锁定在了夕幻国。 詹玄羽醍醐灌顶:“阎幼庭,是现今夕幻国武华阁的首辅阁老!” 林傲梅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夕幻国的制度和出云国的不同,据林傲梅所知,夕幻国的朝堂,分为武华阁和文华阁,各有一位首辅阁老,两位次辅阁老,入了武华阁或者文华阁的阁老,基本就是文武官员做官的极限了,可见一斑。 “阎幼庭和杜明晦,二人一在夕幻,一在出云,怎会兄弟相称?言语之中,竟不似寻常交情。”林傲梅秀眉紧蹙,信中只言片语也能推断衍生不少其他的信息:“看样子,走私军火之事,武蓝寂也只不过是个中间商,所获之利,大多都进了阎幼庭和杜明晦的囊中。” “出云这边,我们尚可筹谋。夕幻山高水远,极难插手。既如此,我们只能借力打力。武蓝寂会求娶杜妙颜,这般看来,定是为了拉拢阎幼庭。但据我所知,武蓝寂在夕幻的地位岌岌可危,隐隐有被其弟武蓝寞压制反超的趋势。而阎幼庭,也向来和武蓝寞走得更近些。”詹玄羽对夕幻的朝局多有了解,便对林傲梅解释道。 林傲梅和詹玄羽对望一眼:“这些老匹夫,混迹朝堂,摸爬滚打多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怎会不懂。杜明晦既是把杜妙颜嫁给武蓝寂了,那自然是会多分些心力扶持的。阎幼庭因为这层关系,面上也定然对武蓝寂加以改观。但私下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武蓝寂虽为太子,但并不得夕幻国主的圣心。反之,武蓝寞虽非正统,却独得圣宠。 林傲梅犹然记得,前世武蓝寂被废后,便是改立了武蓝寞为夕幻太子。且并未传出夕幻朝堂有首辅阁老被贬的传闻。 由此可见,前世阎幼庭并未因此受到牵连,那至少证明,他前世并未因为林芙蓉的关系便全力投靠武蓝寂,那这一世,也不见得就会因为杜妙颜而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再往深了想,武蓝寂知道阎幼庭和杜明晦这层关系,自信娶了杜妙颜,便可将阎幼庭收入麾下。 而武蓝寞并不知,所以于他而言,阎幼庭和武蓝寂毫无交集。而阎幼庭私下也素来表现得更支持他,所以在武蓝寞看来,阎幼庭的立场,是面上保持中立且又私心偏向他的纯臣。后来自然也不会牵连到。 而杜明晦也利用这层关系,让杜妙颜顺利当上了武蓝寂的太子妃,有了博一把的资本。阎幼庭更是两头都得了好,横竖不吃亏。 第二百四十三章 至琼道人 登上石阶,是环环绕绕的盘山路。 白马观掩映在两棵高大苍郁的古树下,仿佛花草簇拥而成。一派幽静,游人寥寥,更显得庄严肃穆。 观中朴素陈旧,供奉着不知名的神像。若非神台前尚有清水供品,倒像荒废了许久。 隐约听到后头诵经念佛之声,一行人绕过正殿,循迹往里走,方见一小道士迎上前来:“善士留步,家师至琼道人今日闭关,不见外客!” “小师父,我等受故人所托前来拜见,劳烦通传一声!”詹玄羽拱手作揖道。 “故人?”小道士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半信半疑的道:“从未听说家师有何故人。” “既是故人,自是时间久远,小师父年岁尚幼,自然未曾听过。劳烦通传一声,我等远道而来,不见至琼道人,难以和家中长辈交代!”詹玄羽信口拈来。 林傲梅静默不语。直到小道士不知怎么居然被劝服了,去往后头通报了,林傲梅才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是要找至琼道人?” “不知道啊。”詹玄羽也压低声音道:“反正也不知道找什么,随便找找呗!” 林傲梅哑然失笑,真是败给他了。 被詹玄羽这么一说,林傲梅倒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但当至琼道人出现在垂花门的那一刻,林傲梅当即确定——没找错! 那人身穿黑白相间的道袍,手持一把拂尘,走起路来步伐轻稳,目不斜视,透着一股万事不盈于心的态度。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傲梅认出来了——那人右眼下的一块青紫斑! 林傲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些画面。 是他! 前世,她被关进太子府地牢的前一刻,这人曾跟在郁儿身后,杀进了太子府! 后来,郁儿厮杀伤重,被林慕芫偷袭,从背后一剑穿心,也是此人,背着重伤昏迷的郁儿逃离太子府。 她断后掩护此人带着郁儿逃离,也因此成孤立无援之势,才被关进了太子府地牢之中。 前世见到他时,他杀伐果断,眸染血色,却不曾想竟是个仙风道骨的道人? “道长!”待他走近,林傲梅垂睑唤了一声。 “女善士是?”至琼道人拂尘挽于臂间,疑惑发问。 “家母姓黎。”林傲梅言简意赅。 至琼道人神色如常,不动声色的打量林傲梅,继而将目光停留在詹玄羽身上,自语道:“似乎年岁不太对。” 詹玄羽立刻明白了什么:这是将他当成黎郁之了? “晚辈并非黎家之人。” 至琼道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眼神示意林傲梅和自己走,便毫不留头的走了。 林傲梅没想其它,忙举步跟上。 至琼道人到了一间闭门的屋前站定,才发现那个“并非黎家之人”的翩翩公子也跟在林傲梅身旁。 “黎家丫头,跟贫道进来。其它人止步。” 林傲梅转身和詹玄羽说了什么,留下一句“等我”,便随至琼道人入内。 詹玄羽无奈,只得在屋外候着。 那至琼道人步履稳健,以詹玄羽多年的经验判断,此人必是习武多年,轻功绝佳。 他百无聊赖又满心担忧的在外头守着,一会儿倚着栏杆,一会儿贴着窗口,甚至爬上了檐顶,但这屋子看起来简陋寻常,却是异常封闭,严丝合缝,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直到察觉大门有一丝要开门的动静,詹玄羽才赶忙翻身而下,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回长廊。 林傲梅神色无异,朝至琼道人倩身一礼。詹玄羽迎上去,才发现她臂弯上多了一个小包裹。 “故人之托,贫道已完成。只愿女善士遵从英魂遗愿,也莫让贫道日后,有悔今日之举。”至琼道人语重心长,他亦不知,自己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但既然这丫头找来了,他也遵从本心。寥寥数语,他看得出这丫头性格坚韧不屈,是福是祸,只愿黎家亡魂在天之灵,保佑她。 “小女多谢道长。”林傲梅尚未打开包裹,所谓英魂遗愿,也不知所然。 “白马观远遁红尘,不染是非,便不留诸位了,请自便。”至琼道人言毕,深深望了林傲梅一眼,兀自离去。 詹玄羽看着一动也不动的林傲梅,上前拉了拉她:“我们走?” 林傲梅点点头,二人循着来时路和无霄几人汇合,便出了白马观。 未曾想此行如此顺利,林傲梅将包裹牢牢的抱在怀里,上了马车也没有勇气打开。 詹玄羽也不催她,依旧同来时一般,若无其事的闲言笑谈,莫名抚平了林傲梅焦躁不宁的心绪。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隔天京都城门的宵禁时间之前到。二人也不想多事,只得去了詹玄羽城外的私宅。 “世子好大的手笔,这宅子莫不是用来金屋藏娇的?”林傲梅似笑非笑的打趣。 知道詹玄羽不缺钱,但这么大的一处宅子,地段优越,雅致幽静,奴仆守卫一应俱全,显然并非闲置,不得不让林傲梅小惊了一下。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詹玄羽笑得意味深长,这所谓的“娇”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傲梅斜睨了他一眼,不语。 天色已晚,但宅内灯火通明。无霄几人显然对这里也很熟悉,各自退了。 詹玄羽亲自带了林傲梅到一处院子,林傲梅抬头望了一眼,匾上书:停云阁。 林傲梅心中微动,虽未多问,却已心知。 “你今晚就住这儿,奔波了一天,阁中我已经吩咐人备好了东西,若有什么缺的,便让无忧去安排。” 詹玄羽说完,微微倾身靠近她:“此处隐蔽性极高,你若想看什么,大可安心看,不必担心。” 他不知道至琼道人同林傲梅说了什么,给林傲梅的是什么,但他察觉了林傲梅的心绪不宁,就像近乡情怯一般,对那包袱不敢轻易探究分毫。 他本想尽快赶回王府,对于安全的环境,林傲梅能更安心些。但马车终究不比快马,快不到哪去,只得带她到城郊私宅歇息。否则,以她的警惕,怕又是要一宿不用合眼了。 如此周全用心,林傲梅岂能不知。她手指紧了紧,悠悠叹道:“詹玄羽,你别对我这么好……” 詹玄羽揉了揉她的发:“唯独这点,我永远都做不到。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不用顾虑我。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边。” “那你不陪我一起看吗?”林傲梅垂眸问道。 詹玄羽湛然一笑:“陪!” 二人的晚膳也没怎么用,这么晚了,只能吩咐厨娘备了些夜宵。 林傲梅沐浴更衣,长发未干,詹玄羽便命人摆好了一桌膳食。 她怕詹玄羽在外头等久了,绞了半干便用玉簪挽起,其余一半随意披散下来。 二人虽身份金贵,但习性并无诸多精贵,除了一些必要场合,二人私下用膳,从无让人在旁布菜伺候的习惯。 心中藏着事,自然没有睡意,菜也没吃几口,林傲梅便取出那包袱。 明明很小很轻,拿在手中,却沉重如厮:“至琼道人说,这是当年,外祖被押解回京之前,交给他的。” 詹玄羽静静的,并不多言。林傲梅解包袱的手微微颤抖,封尘了多年的结,终于缓缓解开。 从重量来看,林傲梅猜测出是一叠纸张之类的东西。打开之后,发现那是一叠信件。有数十封之多。 置于其上的一封,成色要比下面的新,外封也不同。林傲梅动作轻缓的打开,字迹印入眼帘的一刻,恍若厮人在世。 外祖的字! “见字如晤,声息可辨。死去元知,万事皆空。但悲吾有负黎家先祖遗命,无能再守护国宝藏于世间。不求黎家千古清名昭世,但求天下黎民百姓免于战乱。今四国鼎立,相互制衡,方得和平。若护国宝藏面世,必然导致战火重燃。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亦非一国之天下。不必追求一统之理念。只要百花齐放,共同制衡发展,便是天下之幸,百姓之幸。” “吾留此证物,只意在他日作牵制之用,黎家后人不必执着自证清白,危及自身。尔等若安,吾心便安。” “一切有为法,若黎家后人有缘寻得护国宝藏,便暗中守护。若无缘寻得,便作罢。黎家世代使命传承,到此为止。一切罪责,皆在吾身,黄泉之下,见昔日列祖列宗,黎家不肖子孙亦唯吾一人!黎家后人,莫为此涉险,尔等永安即可!” 林傲梅一字不漏的看完,很是平静的眸子里却带着一抹坚毅。她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将那封绝笔信折好装回信封之中,这才转而拆起了其他信件。 第一封,林傲梅看得疑惑不解。 第二封,亦是不明所以。 里面这十数封信件,并非排列好时间线的信件,而是断断续续的来信和回信,有一些似乎时间间隔很长,内容也不衔接。像是长时间暗中截获的,故而中间有所缺失。 “阎幼庭?是何人?”林傲梅问詹玄羽道。 这十数封信件,皆是杜明晦和一个叫阎幼庭的人的来往信件。 信中没有具体明确的说什么,但就是说得隐晦且事是而非,才透着一股怪异。 更奇怪的是,信中杜明晦皆称呼阎幼庭为“贤弟”,二人竟是以兄弟相称? 林傲梅已看了六封信件,里面的对话皆是简短,不过寥寥数语,结合前后,也就其中两封,才看出了这是杜明晦和阎幼庭的往来信件。 “阎幼庭?”詹玄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莫名的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接过林傲梅递过来的几封信件,一一看完。 “看来,这个阎幼庭,就是杜明晦贩卖军火的接头人。”信中字里行间极为隐晦,若单独看个两三封,定然不明就里。 但这里头有十数封之多,林傲梅看完第一遍,按照里面隐藏的时间线大概排列了一遍,再重看一遍,便觉明朗了许多。 提起杜明晦私贩军火,再联想杜妙颜的那桩奇怪婚事,很容易便把范围锁定在了夕幻国。 詹玄羽醍醐灌顶:“阎幼庭,是现今夕幻国武华阁的首辅阁老!” 林傲梅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夕幻国的制度和出云国的不同,据林傲梅所知,夕幻国的朝堂,分为武华阁和文华阁,各有一位首辅阁老,两位次辅阁老,入了武华阁或者文华阁的阁老,基本就是文武官员做官的极限了,可见一斑。 “阎幼庭和杜明晦,二人一在夕幻,一在出云,怎会兄弟相称?言语之中,竟不似寻常交情。”林傲梅秀眉紧蹙,信中只言片语也能推断衍生不少其他的信息:“看样子,走私军火之事,武蓝寂也只不过是个中间商,所获之利,大多都进了阎幼庭和杜明晦的囊中。” “出云这边,我们尚可筹谋。夕幻山高水远,极难插手。既如此,我们只能借力打力。武蓝寂会求娶杜妙颜,这般看来,定是为了拉拢阎幼庭。但据我所知,武蓝寂在夕幻的地位岌岌可危,隐隐有被其弟武蓝寞压制反超的趋势。而阎幼庭,也向来和武蓝寞走得更近些。”詹玄羽对夕幻的朝局多有了解,便对林傲梅解释道。 林傲梅和詹玄羽对望一眼:“这些老匹夫,混迹朝堂,摸爬滚打多年,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怎会不懂。杜明晦既是把杜妙颜嫁给武蓝寂了,那自然是会多分些心力扶持的。阎幼庭因为这层关系,面上也定然对武蓝寂加以改观。但私下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武蓝寂虽为太子,但并不得夕幻国主的圣心。反之,武蓝寞虽非正统,却独得圣宠。 林傲梅犹然记得,前世武蓝寂被废后,便是改立了武蓝寞为夕幻太子。且并未传出夕幻朝堂有首辅阁老被贬的传闻。 由此可见,前世阎幼庭并未因此受到牵连,那至少证明,他前世并未因为林芙蓉的关系便全力投靠武蓝寂,那这一世,也不见得就会因为杜妙颜而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再往深了想,武蓝寂知道阎幼庭和杜明晦这层关系,自信娶了杜妙颜,便可将阎幼庭收入麾下。 而武蓝寞并不知,所以于他而言,阎幼庭和武蓝寂毫无交集。而阎幼庭私下也素来表现得更支持他,所以在武蓝寞看来,阎幼庭的立场,是面上保持中立且又私心偏向他的纯臣。后来自然也不会牵连到。 而杜明晦也利用这层关系,让杜妙颜顺利当上了武蓝寂的太子妃,有了博一把的资本。阎幼庭更是两头都得了好,横竖不吃亏。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告御状 “一箭双雕,又坐收了渔翁之利。”詹玄羽眸光潋滟,娓娓分析道:“他日武蓝寂若登大宝,自然最好。若是另外一番光景,也不至于被武蓝寞清算。顶多折损一个杜妙颜罢了。” “怎可所有好事都让杜明晦和阎幼庭算尽呢?我倒觉得,武蓝寞更能笑到最后。”林傲梅素指纤纤,轻扣桌面。毕竟,前世确实是这样。 “目前看起来,似乎难分伯仲。武蓝寞生母出身低,但武蓝寂更让夕幻国主忌讳,所以就显得武蓝寞更得圣心了。” 虽说夕幻不止武蓝寂和武蓝寞两个皇子,但多都在早年的后宫倾轧中折损了,余下的不是已经失去继承权,便是年龄尚幼。 “那是为何?”林傲梅对这个倒是不具体了解。 “似乎是,夕幻皇后孕期和武蓝寂出生的月份对不太上。夕幻国主疑心武蓝寂并非他的血脉。虽然滴血验亲并无异常,但高位者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难免有所偏见,再加上武蓝寂出生之时,夕幻国主似乎大病了一场,还落下了头风的毛病,所以越发不待见武蓝寂。” 詹玄羽娓娓道:“武蓝寞凭借一己之力,如今能在夕幻朝堂和武蓝寂分庭抗礼,未必没有夕幻国主背后的手笔。” 林傲梅瞬间明白:“所以,夕幻那边,只需要把水搅浑,他们自己就斗起来了。这个事儿,圣上和父王定能安排。再不济,此次出云使臣护送各国贵胄回去,也足够操作了。” 毕竟,武蓝寂此次娶杜妙颜的事,太过突兀巧合,若事后无迹可寻,久而久之便罢了,若有点什么消息,武蓝寞必定追查到底。 “确实,也该给老贼头找点事做。”詹玄羽点头赞同。 “眼下需筹谋的,反倒是杜明晦这边。赵松那边盯了许久,只欠东风。有了这些信件,再加上那批护国宝藏,圣心所向,足以证明外祖的清白。但若要彻底扳倒杜家,只凭一个赵松的口供不行,仅凭一个麒麟木的苦主也不行。”林傲梅眸中折射出凛凛光芒,坚定如昔。 “你想好了吗?不然,我去找黎郁之也可以!”詹玄羽知道林傲梅的打算,知道她那颗为黎国公平冤的心坚如磐石。 可他心疼啊,不忍啊…… “若我无郡主头衔,同样一介白身,自然是郁儿出面更顺理成章。但当我的身份越是贵重,甚至和皇室扯上了关系,那由我出面,便越有分量。”加上林傲梅的私心,也不舍得让黎郁之去出面冒险。 詹玄羽怎会不懂,但他无法阻止,也知道不能阻止。他能做的,就是尊重她,帮助她,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赵松那边一有消息,我会立刻着手安排。各国归期,鱼龙百戏,加上此次武蓝寂在这边,也沉淀了这么久,我相信杜明晦一定有动作。” 林傲梅点了点头,没有说谢。詹玄羽为她做的,早就已经不是一两句谢谢能道得清的了。 他怎么能那么懂她呢? 她以为,他至少会阻拦,会说些什么,但他都没有,他默默的为她安排,免去她的一切后顾之忧。 有一瞬间,林傲梅很想问他的,问他是不是三皇子詹玄麟,问他日后会不会坐拥天下,后宫三千。 但是,她胆怯了。 她信詹玄羽不会骗她,但他如果说会,她该如何。 林傲梅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詹玄羽大概会跟她保证,即使他日不得已,身边需要助力,但她依旧是他心里的唯一,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 毕竟,詹玄启前世便是这么说的。 那时她贤良淑德,坦然接受,偶有心结,也能自我排遣。但如今,换成詹玄羽,她怎么觉得,她完全无法接受了呢…… 詹玄羽心里也想着事,一时竟没察觉到林傲梅别样的思绪。 詹玄羽身子尚未好利索,隔天回了璃王府便被林傲梅赶回松竹院休息了。也因他有伤在身,此时各国使臣归国的各项事宜都与他无关,他清闲得自在。 璃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偶尔过来看他,他便装模作样的躺着,一副大伤未愈的模样。就连夕幻那边的事,他也是躺着交代的。 因为太过舒坦放松,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璃王察觉他刚陪林傲梅去过白马观,现在却装着伤势严重未愈,躲过这些天朝堂的各种琐碎差事,气得给了他一脚。 除了安夜翔,其他各国使臣都已陆续踏上了回程。 夕幻的队伍最是壮观,杜妙颜十里红妆,灼灼生辉,送嫁的人也都是经宫中精心挑选,以示出云对夕幻的情谊和看重,更是风光无限。 夕幻的新婚习俗是却扇礼,八抬喜轿内的杜妙颜以纨扇遮容,却难掩即将贵为太子妃的喜悦娇颜。 殊不知此去夕幻,她面对的,将是一片血雨腥风。她可没有林芙蓉上辈子的造化,还可以风光回到出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詹玄羽看似在松竹院躲懒的修身养性,实则一刻也不松懈,夕幻的队伍一过出云境界,他更是传令影卫全神戒备。 蹲守了数日,终于传来消息,人赃并获,鱼儿落网了! 影卫的消息传来之时,林傲梅正在孟氏的常青院抄经文。笔尖一顿,瞬间污了一页好字。 孟氏浅叹了口气:“梅儿,你当真想好了吗?其中艰辛,非同儿戏。并非不可找人代替,你何必……” “祖母,黎家既要清白,便要名正言顺,天下皆知的清白,这最后的关头,我又岂能假手于人,留人话柄?”林傲梅一如既往的言辞恳切。 孟氏经她好些天的软磨硬泡,已知道她的安排和打算,从一开始的严辞阻止,到逐渐的被她说服,也清楚自家孙女看似柔弱,却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至于林箭澜和璃王,林傲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斩后奏。 璃王那边有詹玄羽,林傲梅并不担心。但林箭澜这边,届时就只能靠孟氏拦着了。 她私心不忍黎郁之和林箭澜出面,毕竟他们两人是除了她,唯二有身份立场出面之人。至于璃王,更多的是怕他情绪上头。 一切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林傲梅这晚,早早便睡下了。 她很平静,非常平静,平静到连贴身伺候的碧泉笋香也察觉不到什么。 隔天一早,晴空万里,骄阳烈烈,驱散了连日的乌云阴霾。 当京兆府热闹起来的时候,林傲梅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素衣,脱簪去饰,轻纱遮面,手持诉状,自相府威严庄重的玄铁正门款款而出。 无渔和无忧左右随护着她,林傲梅步履行得轻盈而坚定,身姿立得笔直,竟是自相府门前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往宫门方向缓缓而去。 “黎家外女,状告当朝太师杜明晦,勾结外臣,走私军火,为夺取护国宝藏,不惜陷害忠良,致使黎国公府蒙受不白之冤,惨遭灭顶之灾。而今证据确凿,请吾皇明鉴彻查,重审旧案,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陈情的声音不卑不亢,清亮空灵,却莫名使人为之动容。 话音刚落,围观众人顿悟:老天,云木郡主竟是要告御状! 众所周知,在出云的律例中,凡告御状者,途中需得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十步一陈情,周而复始。 只见林傲梅素衣淡容,高举过头的诉状之上隐约可见墨迹斑斑。她跪得端正,拜得虔诚,叩首得悲戚,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口的林严昱,听到林傲梅的诉状词,吓得脸都白了。 他知道他此时要上前阻止林傲梅,但他的双脚犹如被灌了铅,挪不动分毫。 林傲梅一定是知道琉璃彩凤上的什么信息了,一定是! 外祖当年郑重其事的指名让他们找寻黎家留下的琉璃彩凤,说那上面藏着会让杜家覆灭的东西。 他们找了很久,甚至不敢明找,只敢暗寻。 可黎家多精啊,他们故意把琉璃彩凤传扬得人尽皆知,又通过黎芊芊,把琉璃彩凤托付到了林箭澜手中。 因为琉璃彩凤的罕见珍贵,避免黎家更加招惹忌惮,林箭澜很自觉的对此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即便当年杜柳清也曾试探着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林箭澜也没有透露,只当没看见过这东西。 当然,这跟信不信任无关,只是当年风口浪尖上,林箭澜深知事关重大,必然咬紧牙关。就像他暗中救济黎郁之的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世人都知道黎家有一只琉璃彩凤,却无人得见。 而黎衡融更让杜家知道,琉璃彩凤是一把暗暗悬在杜家脖颈之上的利刃,是一枚埋在杜家命脉之处的炸弹。可就只是知道,却遍寻不到。 这是黎衡融为新皇埋下的一步棋,一步可以随时拿捏杜家的棋。 所以多年来,先帝忌惮黎家,当今忌惮田氏,可无论当今需要如何提拔杜家去制衡田氏,都不用担心日后杜家反扑。 林严昱想不到那么深入,也不知道琉璃彩凤具体是藏有什么,却始终记得杜明晦的郑重其事。如今林傲梅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可她一介女流,已经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更是有着普通人都望尘莫及的地位尊荣。在林严昱看来,黎家清白与否,对现在的林傲梅来说,影响并不大。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奋不顾身,做这种无利无益的傻事。 可即便觉得是傻事,这样义无反顾的林傲梅,却让林严昱连上前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不觉,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围观在了街道上。 好在詹玄羽早有安排,未免人多混乱冲撞了林傲梅,他已命手下暗中维持秩序,更何况还有无忧和无渔随护。人虽多,但近身推搡妨碍到林傲梅的人全然没有,反倒都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整个过程漫长而艰辛,直到林傲梅白衣染尘又渗出了血,也不过叩拜着走了一半的路程。 她头昏眼花,摇摇欲坠,但每次举着诉讼陈情时,却又依旧咬字清晰,毫不含糊其词。 林傲梅毕竟身份不同,事情不消片刻便已传入了宫中。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群臣莫不震惊。杜明晦和杜廉清当庭直呼冤枉,偏圣上一言不发,难辨喜怒,既不安抚,也不勒令退朝,大有一等到底的趋势。 林箭澜脑海一片空白,震惊又恍惚。 告御状,梅儿? 靠着同僚暗中支撑,林箭澜不知脸色发白站了多久,直到宫人来报,云木郡主已过了西华门,林箭澜更是差点晕过去。 过了西华门到金銮殿,那就意味着——滚钉床! 若是寻常百姓告御状,那自然不会如此简单顺利便能过西华门到金銮殿。但林傲梅身份贵重,告御状直接过西华门,也无侍卫敢拦她。 林箭澜不明所以,但想到要自家女儿滚钉床,那是怎么样也没办法干等着的。却被随侍殿旁的一个公公拉住,偷偷给了他孟氏的信物:“老夫人要奴才拦着大人,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事到如今,莫让二小姐功亏一篑。” “老夫人竟也知晓此事?”好样的,就把他这个父亲蒙在鼓里了! “望大人体谅二小姐一片苦心。”那公公说了此话,便不敢再多言语,垂首待立,规规矩矩。 林箭澜无奈,再是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但他也好奇,梅儿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不能让他直接面呈圣上,一定要用告御状这种极端的方式。 他怕啊,女儿家身娇,那钉床岂是一般的刑罚?轻则也是千疮百孔,重则焉有命在? 可梅儿不知道吗?她知道。 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她为黎家平反的心志该是多坚决,他作为父亲,又怎能在紧要关头,阻拦了她呢? “告御状,这还是本朝第一桩,云木又是郡主之躯,朕便给她这个机会。”皇帝发话后,却又顿了顿:“照规矩,铁钉床伺候!” 滚钉床也有一种说法,虽是酷刑,但若冤情属实,感天动地,受刑者便能有一线生机。反之,若当场毙命,此状便不再受理。 “陛下!” “陛下三思!” 群臣皆呼,前仆后继的叩首跪地。 那可是云木郡主,璃王府和右相府的掌上明珠,若是过不了铁钉床,成了废人,或者直接命丧金銮,那可不是小事。 万一过了,可她告御状,告的是谁?是杜太师!平的是谁的冤?是当年的出云第一家黎家!这冤一旦平了,是在指责谁的错?是先皇! 这更是一件大事。 若圣心独裁,此时直接将此事压下,保住了出云郡主,也压住杜太师,方为上策。 但陛下显然不打算如此。 若说圣上偏颇云木郡主,却又赐了铁钉床。若说偏颇杜太师,却又有意要受了云木郡主的御状。 可就是太公平公正了,反倒让群臣除了大呼陛下三思之外,再说不出别的什么。 那五尺之长的铁钉床布满钉子,尖锐得似乎闪着寒光,叫人光看着,就已经头皮发麻,浑身发软。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告御状 “一箭双雕,又坐收了渔翁之利。”詹玄羽眸光潋滟,娓娓分析道:“他日武蓝寂若登大宝,自然最好。若是另外一番光景,也不至于被武蓝寞清算。顶多折损一个杜妙颜罢了。” “怎可所有好事都让杜明晦和阎幼庭算尽呢?我倒觉得,武蓝寞更能笑到最后。”林傲梅素指纤纤,轻扣桌面。毕竟,前世确实是这样。 “目前看起来,似乎难分伯仲。武蓝寞生母出身低,但武蓝寂更让夕幻国主忌讳,所以就显得武蓝寞更得圣心了。” 虽说夕幻不止武蓝寂和武蓝寞两个皇子,但多都在早年的后宫倾轧中折损了,余下的不是已经失去继承权,便是年龄尚幼。 “那是为何?”林傲梅对这个倒是不具体了解。 “似乎是,夕幻皇后孕期和武蓝寂出生的月份对不太上。夕幻国主疑心武蓝寂并非他的血脉。虽然滴血验亲并无异常,但高位者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难免有所偏见,再加上武蓝寂出生之时,夕幻国主似乎大病了一场,还落下了头风的毛病,所以越发不待见武蓝寂。” 詹玄羽娓娓道:“武蓝寞凭借一己之力,如今能在夕幻朝堂和武蓝寂分庭抗礼,未必没有夕幻国主背后的手笔。” 林傲梅瞬间明白:“所以,夕幻那边,只需要把水搅浑,他们自己就斗起来了。这个事儿,圣上和父王定能安排。再不济,此次出云使臣护送各国贵胄回去,也足够操作了。” 毕竟,武蓝寂此次娶杜妙颜的事,太过突兀巧合,若事后无迹可寻,久而久之便罢了,若有点什么消息,武蓝寞必定追查到底。 “确实,也该给老贼头找点事做。”詹玄羽点头赞同。 “眼下需筹谋的,反倒是杜明晦这边。赵松那边盯了许久,只欠东风。有了这些信件,再加上那批护国宝藏,圣心所向,足以证明外祖的清白。但若要彻底扳倒杜家,只凭一个赵松的口供不行,仅凭一个麒麟木的苦主也不行。”林傲梅眸中折射出凛凛光芒,坚定如昔。 “你想好了吗?不然,我去找黎郁之也可以!”詹玄羽知道林傲梅的打算,知道她那颗为黎国公平冤的心坚如磐石。 可他心疼啊,不忍啊…… “若我无郡主头衔,同样一介白身,自然是郁儿出面更顺理成章。但当我的身份越是贵重,甚至和皇室扯上了关系,那由我出面,便越有分量。”加上林傲梅的私心,也不舍得让黎郁之去出面冒险。 詹玄羽怎会不懂,但他无法阻止,也知道不能阻止。他能做的,就是尊重她,帮助她,竭尽所能的保护她。 “赵松那边一有消息,我会立刻着手安排。各国归期,鱼龙百戏,加上此次武蓝寂在这边,也沉淀了这么久,我相信杜明晦一定有动作。” 林傲梅点了点头,没有说谢。詹玄羽为她做的,早就已经不是一两句谢谢能道得清的了。 他怎么能那么懂她呢? 她以为,他至少会阻拦,会说些什么,但他都没有,他默默的为她安排,免去她的一切后顾之忧。 有一瞬间,林傲梅很想问他的,问他是不是三皇子詹玄麟,问他日后会不会坐拥天下,后宫三千。 但是,她胆怯了。 她信詹玄羽不会骗她,但他如果说会,她该如何。 林傲梅想,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詹玄羽大概会跟她保证,即使他日不得已,身边需要助力,但她依旧是他心里的唯一,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 毕竟,詹玄启前世便是这么说的。 那时她贤良淑德,坦然接受,偶有心结,也能自我排遣。但如今,换成詹玄羽,她怎么觉得,她完全无法接受了呢…… 詹玄羽心里也想着事,一时竟没察觉到林傲梅别样的思绪。 詹玄羽身子尚未好利索,隔天回了璃王府便被林傲梅赶回松竹院休息了。也因他有伤在身,此时各国使臣归国的各项事宜都与他无关,他清闲得自在。 璃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偶尔过来看他,他便装模作样的躺着,一副大伤未愈的模样。就连夕幻那边的事,他也是躺着交代的。 因为太过舒坦放松,不小心说漏了嘴,被璃王察觉他刚陪林傲梅去过白马观,现在却装着伤势严重未愈,躲过这些天朝堂的各种琐碎差事,气得给了他一脚。 除了安夜翔,其他各国使臣都已陆续踏上了回程。 夕幻的队伍最是壮观,杜妙颜十里红妆,灼灼生辉,送嫁的人也都是经宫中精心挑选,以示出云对夕幻的情谊和看重,更是风光无限。 夕幻的新婚习俗是却扇礼,八抬喜轿内的杜妙颜以纨扇遮容,却难掩即将贵为太子妃的喜悦娇颜。 殊不知此去夕幻,她面对的,将是一片血雨腥风。她可没有林芙蓉上辈子的造化,还可以风光回到出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詹玄羽看似在松竹院躲懒的修身养性,实则一刻也不松懈,夕幻的队伍一过出云境界,他更是传令影卫全神戒备。 蹲守了数日,终于传来消息,人赃并获,鱼儿落网了! 影卫的消息传来之时,林傲梅正在孟氏的常青院抄经文。笔尖一顿,瞬间污了一页好字。 孟氏浅叹了口气:“梅儿,你当真想好了吗?其中艰辛,非同儿戏。并非不可找人代替,你何必……” “祖母,黎家既要清白,便要名正言顺,天下皆知的清白,这最后的关头,我又岂能假手于人,留人话柄?”林傲梅一如既往的言辞恳切。 孟氏经她好些天的软磨硬泡,已知道她的安排和打算,从一开始的严辞阻止,到逐渐的被她说服,也清楚自家孙女看似柔弱,却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至于林箭澜和璃王,林傲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斩后奏。 璃王那边有詹玄羽,林傲梅并不担心。但林箭澜这边,届时就只能靠孟氏拦着了。 她私心不忍黎郁之和林箭澜出面,毕竟他们两人是除了她,唯二有身份立场出面之人。至于璃王,更多的是怕他情绪上头。 一切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林傲梅这晚,早早便睡下了。 她很平静,非常平静,平静到连贴身伺候的碧泉笋香也察觉不到什么。 隔天一早,晴空万里,骄阳烈烈,驱散了连日的乌云阴霾。 当京兆府热闹起来的时候,林傲梅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素衣,脱簪去饰,轻纱遮面,手持诉状,自相府威严庄重的玄铁正门款款而出。 无渔和无忧左右随护着她,林傲梅步履行得轻盈而坚定,身姿立得笔直,竟是自相府门前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往宫门方向缓缓而去。 “黎家外女,状告当朝太师杜明晦,勾结外臣,走私军火,为夺取护国宝藏,不惜陷害忠良,致使黎国公府蒙受不白之冤,惨遭灭顶之灾。而今证据确凿,请吾皇明鉴彻查,重审旧案,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陈情的声音不卑不亢,清亮空灵,却莫名使人为之动容。 话音刚落,围观众人顿悟:老天,云木郡主竟是要告御状! 众所周知,在出云的律例中,凡告御状者,途中需得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十步一陈情,周而复始。 只见林傲梅素衣淡容,高举过头的诉状之上隐约可见墨迹斑斑。她跪得端正,拜得虔诚,叩首得悲戚,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不知何时出现在街口的林严昱,听到林傲梅的诉状词,吓得脸都白了。 他知道他此时要上前阻止林傲梅,但他的双脚犹如被灌了铅,挪不动分毫。 林傲梅一定是知道琉璃彩凤上的什么信息了,一定是! 外祖当年郑重其事的指名让他们找寻黎家留下的琉璃彩凤,说那上面藏着会让杜家覆灭的东西。 他们找了很久,甚至不敢明找,只敢暗寻。 可黎家多精啊,他们故意把琉璃彩凤传扬得人尽皆知,又通过黎芊芊,把琉璃彩凤托付到了林箭澜手中。 因为琉璃彩凤的罕见珍贵,避免黎家更加招惹忌惮,林箭澜很自觉的对此三缄其口,避而不谈。即便当年杜柳清也曾试探着旁敲侧击的问过几次,林箭澜也没有透露,只当没看见过这东西。 当然,这跟信不信任无关,只是当年风口浪尖上,林箭澜深知事关重大,必然咬紧牙关。就像他暗中救济黎郁之的事,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世人都知道黎家有一只琉璃彩凤,却无人得见。 而黎衡融更让杜家知道,琉璃彩凤是一把暗暗悬在杜家脖颈之上的利刃,是一枚埋在杜家命脉之处的炸弹。可就只是知道,却遍寻不到。 这是黎衡融为新皇埋下的一步棋,一步可以随时拿捏杜家的棋。 所以多年来,先帝忌惮黎家,当今忌惮田氏,可无论当今需要如何提拔杜家去制衡田氏,都不用担心日后杜家反扑。 林严昱想不到那么深入,也不知道琉璃彩凤具体是藏有什么,却始终记得杜明晦的郑重其事。如今林傲梅定然是发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可她一介女流,已经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更是有着普通人都望尘莫及的地位尊荣。在林严昱看来,黎家清白与否,对现在的林傲梅来说,影响并不大。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奋不顾身,做这种无利无益的傻事。 可即便觉得是傻事,这样义无反顾的林傲梅,却让林严昱连上前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不觉,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围观在了街道上。 好在詹玄羽早有安排,未免人多混乱冲撞了林傲梅,他已命手下暗中维持秩序,更何况还有无忧和无渔随护。人虽多,但近身推搡妨碍到林傲梅的人全然没有,反倒都不约而同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整个过程漫长而艰辛,直到林傲梅白衣染尘又渗出了血,也不过叩拜着走了一半的路程。 她头昏眼花,摇摇欲坠,但每次举着诉讼陈情时,却又依旧咬字清晰,毫不含糊其词。 林傲梅毕竟身份不同,事情不消片刻便已传入了宫中。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群臣莫不震惊。杜明晦和杜廉清当庭直呼冤枉,偏圣上一言不发,难辨喜怒,既不安抚,也不勒令退朝,大有一等到底的趋势。 林箭澜脑海一片空白,震惊又恍惚。 告御状,梅儿? 靠着同僚暗中支撑,林箭澜不知脸色发白站了多久,直到宫人来报,云木郡主已过了西华门,林箭澜更是差点晕过去。 过了西华门到金銮殿,那就意味着——滚钉床! 若是寻常百姓告御状,那自然不会如此简单顺利便能过西华门到金銮殿。但林傲梅身份贵重,告御状直接过西华门,也无侍卫敢拦她。 林箭澜不明所以,但想到要自家女儿滚钉床,那是怎么样也没办法干等着的。却被随侍殿旁的一个公公拉住,偷偷给了他孟氏的信物:“老夫人要奴才拦着大人,请大人以大局为重,事到如今,莫让二小姐功亏一篑。” “老夫人竟也知晓此事?”好样的,就把他这个父亲蒙在鼓里了! “望大人体谅二小姐一片苦心。”那公公说了此话,便不敢再多言语,垂首待立,规规矩矩。 林箭澜无奈,再是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但他也好奇,梅儿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不能让他直接面呈圣上,一定要用告御状这种极端的方式。 他怕啊,女儿家身娇,那钉床岂是一般的刑罚?轻则也是千疮百孔,重则焉有命在? 可梅儿不知道吗?她知道。 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她为黎家平反的心志该是多坚决,他作为父亲,又怎能在紧要关头,阻拦了她呢? “告御状,这还是本朝第一桩,云木又是郡主之躯,朕便给她这个机会。”皇帝发话后,却又顿了顿:“照规矩,铁钉床伺候!” 滚钉床也有一种说法,虽是酷刑,但若冤情属实,感天动地,受刑者便能有一线生机。反之,若当场毙命,此状便不再受理。 “陛下!” “陛下三思!” 群臣皆呼,前仆后继的叩首跪地。 那可是云木郡主,璃王府和右相府的掌上明珠,若是过不了铁钉床,成了废人,或者直接命丧金銮,那可不是小事。 万一过了,可她告御状,告的是谁?是杜太师!平的是谁的冤?是当年的出云第一家黎家!这冤一旦平了,是在指责谁的错?是先皇! 这更是一件大事。 若圣心独裁,此时直接将此事压下,保住了出云郡主,也压住杜太师,方为上策。 但陛下显然不打算如此。 若说圣上偏颇云木郡主,却又赐了铁钉床。若说偏颇杜太师,却又有意要受了云木郡主的御状。 可就是太公平公正了,反倒让群臣除了大呼陛下三思之外,再说不出别的什么。 那五尺之长的铁钉床布满钉子,尖锐得似乎闪着寒光,叫人光看着,就已经头皮发麻,浑身发软。 第二百四十五章 滚钉床 林傲梅看着那泛冷光的五尺钉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叫嚣,有种似曾相识的痛感,清晰剧烈。 前世她已经为詹玄启滚过一次,还惧这第二次吗?前世她都拣回了一条命,她不信苍天无眼,会令她命丧于此! 而且,她相信詹玄羽。 “臣女叩谢皇恩!” 林傲梅眸光流转,望向杜明晦,仿佛淬了毒一般,满身戾气竟让杜明晦也不禁冷了一冷—— 她像是黎家含冤的满门厉鬼,索命来了! 就在林傲梅咬住了一缕长发,欲闭眼赴刑之际:“且慢!” “且慢!” 一道自殿内而起,林箭澜奋力甩开了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公公,拦住了林傲梅。 一道自殿外而起,是詹玄yu亲自提了赵松,身后跟着京兆府尹,现身大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詹玄羽直接把赵松扔到了殿旁:“臣有事启奏,臣奉皇上密令,调查军火走私一案,今人赃俱获,钦天监赵松已对此供认不讳,军火详细数目已清点完毕,移交兵部,请皇上过目!” 詹玄羽呈上了奏折,立马有人上前接过。 皇帝一目十行的看完,并未表态,而是先问:“京兆府尹又有何事奏?” 京兆府尹赵师良深吸了口气,上前回禀:“启奏陛下,微臣接到了一桩案子,事关、事关杜太师,不敢擅自越权做主,只能前来启奏陛下。” 杜明晦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赵松一案,他从未出面,空口无凭,赵松被抓,即使人赃并获,也不见得就能拉他下水。 但京兆府尹又有什么大案会牵扯到他,还需上奏圣前? 皇帝抬手示意赵师良说下去。 赵师良擦了擦额前的汗:“原告自称李贵平,靖州人士,出身靖州商贾之家的李家,乃是李家员外的幼子,李家在靖州,也算一方富豪。” “李家有一块祖传的麒麟木,世代相传,却不料于今儿年前,被京中权贵意欲强买。” “李家自然不肯,却因此惹来杀身之祸。一夜之间,李家满门被血洗,麒麟木也被强取豪夺,不知所踪。” 那李贵平自幼习武,警觉了些,当晚察觉到不对劲,在家中奴仆的掩护下,躲入家中密道方得逃出。 李贵平一路躲藏,又在一片废墟的李家旧址中,打探到了灭门的祸源,竟是传家之宝的麒麟木。 说到这,便很好懂了。 李家被灭门,失了一块麒麟木。众所周知,当初孟老夫人大寿,林芙蓉就送了一尊麒麟木雕刻的三面观音,至今还在太妃的宫中供奉。 林芙蓉的外祖,便是杜家。 这不是普通的以权压人,强买强卖,而是直接灭门夺物,视人命如草芥,罪大恶极。更何况,还被呈到了御前。 杜廉清脸色苍白,杜明晦稍一思索便知晓来龙去脉,心中暗骂杜廉清处事不周,惹来祸端。 “陛下明察,此事老臣实不知情。当日应外孙女所求,确实指派了些人手给芙蓉调遣,却不知她竟做下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老臣愧对陛下!”杜明晦声泪俱下,并不狡辩,反倒把一切推到了死去的林芙蓉身上。 毕竟,麒麟木罕见难得,若是当场验明对峙,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赖混淆的。 “杜太师势力非凡,只是随便指派了些人手,便能一夜之间灭了富甲一方的李家满门。那若是有心一些安排,岂非能直接夺权造反了?”詹玄羽反问。 杜明晦诚惶诚恐,无可辩驳:“老臣惶恐,老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简单。太师当时指派了哪些人手给林芙蓉的,一一列了名单出来,全部压入刑部大牢审问,若只是林芙蓉一手单独策划的这起灭门惨案,届时必能还太师一个清白。” 杜明晦哑口无言,纵然如此,他也还是对杜廉清一字不提。 “来人,把此奏折给杜太师一观。”皇帝朝大太监德贵说道。 杜明晦双手微颤的接过,挠是有心理准备,看完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凉。 只能马上装作震惊惶恐,再道冤枉,言明没有证据,是赵松受人指使的无端污蔑。 赵松确实空口无凭,即便他有理有据的当场对峙杜明晦,但杜明晦又岂是个简单的,亦是诡辩得不落下风,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无凭无据,你走私军火,等同叛国,还意图冤枉我。 “我有证据!”那声音不大,在肃穆庄严的金銮殿内悠悠转开。 林傲梅话语一出,杜明晦忍不住一颤:竟把这臭丫头给忘了。 杜明晦先发制人:“郡主若要状告本太师,这钉床可得先过了再说。” “杜明晦!我女儿若持有你走私军火的证据,便可算证人,不算御状原告者,一码归一码,什么时候我朝提供证据有功者,也需滚过钉床才能上呈了?”林箭澜怒目而视,不甘示弱。若真走私军火,勾结外邦,陷害忠良,杜明晦枉为两朝元老! “云木,你确有证据?”皇帝问道。 “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此证,亦牵扯黎家一案,望皇上容禀。”林傲梅毫不犹疑。 “皇上,万万不可!黎家一案乃先帝亲审,若重审之,是对先帝的大不敬,陛下三思!”杜廉清膝行两步上前道。 林傲梅嗤笑冷斥:“所有罪责,本郡主愿一力承担。杜大人可敢说,黎家之案绝无冤情?杜大人不敢同意重审旧案,可是心虚你杜家并不清白?” 杜廉清不知道林傲梅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但她敢信誓旦旦的告御状,所呈杜家的罪证绝对不小:“黎家当年离经叛道,意图谋反,是先帝亲审亲下的圣旨,你是在说先帝有错?” 这就是致命点了,若黎家有冤,那就是先帝有错。 “是!”林傲梅咬牙:“先帝有错,冤了忠良满门,若今知有冤而不平,令人心寒!” 殿中数百朝臣,齐齐拜倒,头也不敢抬。是惊,是讶,是恐,静谧如夜。 “放肆。”皇帝在上首,许久出言,端的是不怒自威。 “皇上,黎家有冤!”林傲梅眸含热泪,悲戚让人动容。 皇帝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波澜动远空: 是啊,黎家有冤,他何尝不知黎家有冤? 可当年他身为东宫太子,一腔孤勇,尚无法救黎家于水火。而今他九龙至尊,却为平衡朝堂,顾全大局,若无合适契机,仍无法名正言顺的重翻旧案。 初登基之时,他想过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为了能给亚父翻案平冤。可是,动摇朝堂,那真的是亚父希望的吗? 而且,若他真的不管不顾的翻案,又岂能堵住天下攸攸之口?黎家要清白,便一定要名正言顺,彻彻底底的清白,他也不容许百年之后,有人质疑那份清白,只是他对黎国公情谊深厚,舐犊之情,故而才包庇翻案。 亚父何尝是真的愚忠之人啊?他只是知道,他唯有一死,先帝才能放心的把皇位传给太子,所以,他妥协了。 “云木,朕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滚过钉床,为黎家鸣冤翻案,若能生还,朕念你一片赤子之心,予以此案重审;第二,只提供杜明晦参与走私军火的证据,一经查实,杜家同样罪不容诛。”皇帝从始至终都淡而无温,似乎所有事情都没有让他生出什么情绪。或者说,都在他意料之中。 “陛下!”杜明晦急急唤道,透着股凄凄的悲凉。 “臣女选第一个。”没有任何迟疑,林傲梅道:“谢主隆恩!” 皇帝的态度做法实在公平公正,让人无话可说。但林傲梅知道,皇帝有心为黎家翻案。而不管是皇帝还是林傲梅,要的就是这份让人无话可说。 詹玄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知道,他再是如何想帮,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只能靠云木自己。 他紧紧盯着板上颗颗齐整且分布均匀的铁钉,唯恐哪里出了差错。 他亲自试过了一下,确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疼痛受伤还是在所难免。况且他是男子,又是自小习武的体质,云木身子弱,还要滚过五尺有余的长度…… 詹玄羽不忍看,咽了咽喉,但还是在林傲梅倒在钉床上的那一刻,抓住了林箭澜。既拦住了他,又借此制住了自己。 “嘶……”此起彼伏压着声音的吸气声中,林傲梅咬紧牙关,一圈圈滚过了五尺有余的钉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染红了钉尖,也染红了詹玄羽的眼。 伤在她身,痛在他心,痛彻心扉。 “求皇上…为黎家做主……” 这是林傲梅滚过钉床晕厥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快,太医——” 大殿之上,一片混乱哗然。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忍不住侧目,示意德贵上前安顿处理。 —————————— 林傲梅这一昏厥,整整昏睡了十天都没有醒。右相府和璃王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一片焦灼不安。 “玄羽,梅儿真的无碍吗?昏睡了这么多时日,我刚回来时,她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璃王像往常一样从右相府探视林傲梅回来,便直奔松竹院。 只见詹玄羽立于案前,正在观案上的棋局:“无碍,她此时昏睡,只是因为钉床上的药物罢了。她若醒着,浑身是伤,岂不更痛彻心扉?” 詹玄羽不知第几遍回答璃王这个问题了,看似平静,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在开导劝慰自己。 “多亏你费尽心思做了那张钉床,否则傲梅还不知道如何了。眼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詹玄羽默然,他能做的心思终归是有限的,如果真的让云木滚过钉床而毫发无伤,众目睽睽,加上以杜明晦的警觉,定然会被拆穿,到时得不偿失。 所以当时,他和林傲梅商定之后,还是选择以保守的取巧为极限,不留下话柄。 那钉床确实是他提前安排置换过的。 板上的铁钉密集度上便做了文章,钉子越是密集均匀,长短齐整一致,人在上面便越是安全。而且,钉尖也稍微挫得比原来圆滑些,未免被看出来,又寻了能稍微变形回弹的材料补好钉尖,若不直接伸手按压钉尖,肉眼难以看出什么不同。 但这一步也是有限的,若是挫得太过圆滑,人躺上面变形得太明显,也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只能保证钉尖不会太过尖锐的基础上去做这一步,伤害能减少,却无法归零。 生怕过后的皮肉之苦太过折磨,詹玄羽又再次寻了安夜翔,千方百计取到了北辰一种名为“萩石”的药物。 这种药无色无味,伤口沾上会有消炎止痛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它能让人快速陷入昏睡。这样一来,既能出现林傲梅伤重昏厥的假象,又能让她昏睡过去,不至于清醒着忍受皮肉之苦。 但是,这么多天了,还在昏睡着,男女有别,他也无法亲眼确认林傲梅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派去的心腹太医也说昏睡只是药物的药效未退,于伤势无关,不必太忧心, 詹玄羽追问过安夜翔,寻常中了萩石之人会昏睡多久,那厮推说得一问三不知,有时又故意含糊其辞,说得詹玄羽更加忧心,二人还言语不合打了一场。 “你打赢了吗?”璃王问詹玄羽。 “我揍了他一拳,他踢了我一脚。”詹玄羽老实道。 “如果实在不行,你再去找找他,让他多踢两脚,没准他心情一好,就告诉你了。”璃王这些天来,焦心不已。也不管是不是馊主意了,脱口而出。 “好主意,我谢谢您。”詹玄羽百无聊赖的白了一眼。 关键是安夜翔被他打到了脸,这几天不知道躲哪去了,定是脸肿了,故意不见人。他想再找都找不到。 这几日京城热闹得很,云木郡主的诉状被受理,所持证据都由御林军直接搜寻递呈,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的手。黎家旧案移交了大理寺翻案重审,刑部和宗人府从旁协理,还另请了已经归田告老,却威望极高的曾老御史出山监审,可见圣上重视。 圣上自己未曾插手分毫,甚至没有让璃王介入。 铁证如山,杜家数罪并获,无可辩驳。旨意已下,判满门抄斩,杜家人现已全数下了狱。 杜家不比当年的黎家家族关系简单,杜家还有一部分旁支也受了牵连,未参于其中的旁支大多举家流放,发配边疆,而有涉案的,亦是难逃一死。 皇帝亲自将部分卷宗整理,昭告天下,又下旨还了黎家清白,遗体全部命人寻回厚葬,悼念追封。下旨封了黎国公二子黎靖的儿子黎郁之为忠毅一等伯,三代世袭不降爵。 因黎郁之年纪尚小,又不在京都,皇帝赐了府邸,却保留了圣旨。不管黎郁之何时回京,都可直接承袭。 明衡子并不隐瞒消息,对着正在练箭的黎郁之道:“忠毅伯,你姐都帮你铺好路了,你此时回京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大可不必跟着我,在这里吃苦受累。” 明衡子仰头灌了一口酒,亦真亦假半试探。 “师父此话不必再说。徒儿先前便说过,学无所成,不会回去。” 黎郁之一箭射出,眸光沉寂:滚钉床,告御状,最难熬的时候,姐姐都在护着他。他又有何脸面现在回去。 姐姐,等着,我一定会成长,来日,换我护着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 滚钉床 林傲梅看着那泛冷光的五尺钉床,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叫嚣,有种似曾相识的痛感,清晰剧烈。 前世她已经为詹玄启滚过一次,还惧这第二次吗?前世她都拣回了一条命,她不信苍天无眼,会令她命丧于此! 而且,她相信詹玄羽。 “臣女叩谢皇恩!” 林傲梅眸光流转,望向杜明晦,仿佛淬了毒一般,满身戾气竟让杜明晦也不禁冷了一冷—— 她像是黎家含冤的满门厉鬼,索命来了! 就在林傲梅咬住了一缕长发,欲闭眼赴刑之际:“且慢!” “且慢!” 一道自殿内而起,林箭澜奋力甩开了不知何时拉住了他的公公,拦住了林傲梅。 一道自殿外而起,是詹玄yu亲自提了赵松,身后跟着京兆府尹,现身大殿。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詹玄羽直接把赵松扔到了殿旁:“臣有事启奏,臣奉皇上密令,调查军火走私一案,今人赃俱获,钦天监赵松已对此供认不讳,军火详细数目已清点完毕,移交兵部,请皇上过目!” 詹玄羽呈上了奏折,立马有人上前接过。 皇帝一目十行的看完,并未表态,而是先问:“京兆府尹又有何事奏?” 京兆府尹赵师良深吸了口气,上前回禀:“启奏陛下,微臣接到了一桩案子,事关、事关杜太师,不敢擅自越权做主,只能前来启奏陛下。” 杜明晦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赵松一案,他从未出面,空口无凭,赵松被抓,即使人赃并获,也不见得就能拉他下水。 但京兆府尹又有什么大案会牵扯到他,还需上奏圣前? 皇帝抬手示意赵师良说下去。 赵师良擦了擦额前的汗:“原告自称李贵平,靖州人士,出身靖州商贾之家的李家,乃是李家员外的幼子,李家在靖州,也算一方富豪。” “李家有一块祖传的麒麟木,世代相传,却不料于今儿年前,被京中权贵意欲强买。” “李家自然不肯,却因此惹来杀身之祸。一夜之间,李家满门被血洗,麒麟木也被强取豪夺,不知所踪。” 那李贵平自幼习武,警觉了些,当晚察觉到不对劲,在家中奴仆的掩护下,躲入家中密道方得逃出。 李贵平一路躲藏,又在一片废墟的李家旧址中,打探到了灭门的祸源,竟是传家之宝的麒麟木。 说到这,便很好懂了。 李家被灭门,失了一块麒麟木。众所周知,当初孟老夫人大寿,林芙蓉就送了一尊麒麟木雕刻的三面观音,至今还在太妃的宫中供奉。 林芙蓉的外祖,便是杜家。 这不是普通的以权压人,强买强卖,而是直接灭门夺物,视人命如草芥,罪大恶极。更何况,还被呈到了御前。 杜廉清脸色苍白,杜明晦稍一思索便知晓来龙去脉,心中暗骂杜廉清处事不周,惹来祸端。 “陛下明察,此事老臣实不知情。当日应外孙女所求,确实指派了些人手给芙蓉调遣,却不知她竟做下了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老臣愧对陛下!”杜明晦声泪俱下,并不狡辩,反倒把一切推到了死去的林芙蓉身上。 毕竟,麒麟木罕见难得,若是当场验明对峙,无论如何也无法抵赖混淆的。 “杜太师势力非凡,只是随便指派了些人手,便能一夜之间灭了富甲一方的李家满门。那若是有心一些安排,岂非能直接夺权造反了?”詹玄羽反问。 杜明晦诚惶诚恐,无可辩驳:“老臣惶恐,老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简单。太师当时指派了哪些人手给林芙蓉的,一一列了名单出来,全部压入刑部大牢审问,若只是林芙蓉一手单独策划的这起灭门惨案,届时必能还太师一个清白。” 杜明晦哑口无言,纵然如此,他也还是对杜廉清一字不提。 “来人,把此奏折给杜太师一观。”皇帝朝大太监德贵说道。 杜明晦双手微颤的接过,挠是有心理准备,看完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凉。 只能马上装作震惊惶恐,再道冤枉,言明没有证据,是赵松受人指使的无端污蔑。 赵松确实空口无凭,即便他有理有据的当场对峙杜明晦,但杜明晦又岂是个简单的,亦是诡辩得不落下风,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无凭无据,你走私军火,等同叛国,还意图冤枉我。 “我有证据!”那声音不大,在肃穆庄严的金銮殿内悠悠转开。 林傲梅话语一出,杜明晦忍不住一颤:竟把这臭丫头给忘了。 杜明晦先发制人:“郡主若要状告本太师,这钉床可得先过了再说。” “杜明晦!我女儿若持有你走私军火的证据,便可算证人,不算御状原告者,一码归一码,什么时候我朝提供证据有功者,也需滚过钉床才能上呈了?”林箭澜怒目而视,不甘示弱。若真走私军火,勾结外邦,陷害忠良,杜明晦枉为两朝元老! “云木,你确有证据?”皇帝问道。 “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此证,亦牵扯黎家一案,望皇上容禀。”林傲梅毫不犹疑。 “皇上,万万不可!黎家一案乃先帝亲审,若重审之,是对先帝的大不敬,陛下三思!”杜廉清膝行两步上前道。 林傲梅嗤笑冷斥:“所有罪责,本郡主愿一力承担。杜大人可敢说,黎家之案绝无冤情?杜大人不敢同意重审旧案,可是心虚你杜家并不清白?” 杜廉清不知道林傲梅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但她敢信誓旦旦的告御状,所呈杜家的罪证绝对不小:“黎家当年离经叛道,意图谋反,是先帝亲审亲下的圣旨,你是在说先帝有错?” 这就是致命点了,若黎家有冤,那就是先帝有错。 “是!”林傲梅咬牙:“先帝有错,冤了忠良满门,若今知有冤而不平,令人心寒!” 殿中数百朝臣,齐齐拜倒,头也不敢抬。是惊,是讶,是恐,静谧如夜。 “放肆。”皇帝在上首,许久出言,端的是不怒自威。 “皇上,黎家有冤!”林傲梅眸含热泪,悲戚让人动容。 皇帝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波澜动远空: 是啊,黎家有冤,他何尝不知黎家有冤? 可当年他身为东宫太子,一腔孤勇,尚无法救黎家于水火。而今他九龙至尊,却为平衡朝堂,顾全大局,若无合适契机,仍无法名正言顺的重翻旧案。 初登基之时,他想过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为了能给亚父翻案平冤。可是,动摇朝堂,那真的是亚父希望的吗? 而且,若他真的不管不顾的翻案,又岂能堵住天下攸攸之口?黎家要清白,便一定要名正言顺,彻彻底底的清白,他也不容许百年之后,有人质疑那份清白,只是他对黎国公情谊深厚,舐犊之情,故而才包庇翻案。 亚父何尝是真的愚忠之人啊?他只是知道,他唯有一死,先帝才能放心的把皇位传给太子,所以,他妥协了。 “云木,朕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滚过钉床,为黎家鸣冤翻案,若能生还,朕念你一片赤子之心,予以此案重审;第二,只提供杜明晦参与走私军火的证据,一经查实,杜家同样罪不容诛。”皇帝从始至终都淡而无温,似乎所有事情都没有让他生出什么情绪。或者说,都在他意料之中。 “陛下!”杜明晦急急唤道,透着股凄凄的悲凉。 “臣女选第一个。”没有任何迟疑,林傲梅道:“谢主隆恩!” 皇帝的态度做法实在公平公正,让人无话可说。但林傲梅知道,皇帝有心为黎家翻案。而不管是皇帝还是林傲梅,要的就是这份让人无话可说。 詹玄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知道,他再是如何想帮,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只能靠云木自己。 他紧紧盯着板上颗颗齐整且分布均匀的铁钉,唯恐哪里出了差错。 他亲自试过了一下,确在可承受范围之内,但疼痛受伤还是在所难免。况且他是男子,又是自小习武的体质,云木身子弱,还要滚过五尺有余的长度…… 詹玄羽不忍看,咽了咽喉,但还是在林傲梅倒在钉床上的那一刻,抓住了林箭澜。既拦住了他,又借此制住了自己。 “嘶……”此起彼伏压着声音的吸气声中,林傲梅咬紧牙关,一圈圈滚过了五尺有余的钉床,留下了斑驳的血迹,染红了钉尖,也染红了詹玄羽的眼。 伤在她身,痛在他心,痛彻心扉。 “求皇上…为黎家做主……” 这是林傲梅滚过钉床晕厥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快,太医——” 大殿之上,一片混乱哗然。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忍不住侧目,示意德贵上前安顿处理。 —————————— 林傲梅这一昏厥,整整昏睡了十天都没有醒。右相府和璃王府上上下下,人心惶惶,一片焦灼不安。 “玄羽,梅儿真的无碍吗?昏睡了这么多时日,我刚回来时,她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璃王像往常一样从右相府探视林傲梅回来,便直奔松竹院。 只见詹玄羽立于案前,正在观案上的棋局:“无碍,她此时昏睡,只是因为钉床上的药物罢了。她若醒着,浑身是伤,岂不更痛彻心扉?” 詹玄羽不知第几遍回答璃王这个问题了,看似平静,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在开导劝慰自己。 “多亏你费尽心思做了那张钉床,否则傲梅还不知道如何了。眼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詹玄羽默然,他能做的心思终归是有限的,如果真的让云木滚过钉床而毫发无伤,众目睽睽,加上以杜明晦的警觉,定然会被拆穿,到时得不偿失。 所以当时,他和林傲梅商定之后,还是选择以保守的取巧为极限,不留下话柄。 那钉床确实是他提前安排置换过的。 板上的铁钉密集度上便做了文章,钉子越是密集均匀,长短齐整一致,人在上面便越是安全。而且,钉尖也稍微挫得比原来圆滑些,未免被看出来,又寻了能稍微变形回弹的材料补好钉尖,若不直接伸手按压钉尖,肉眼难以看出什么不同。 但这一步也是有限的,若是挫得太过圆滑,人躺上面变形得太明显,也容易被看出来。所以只能保证钉尖不会太过尖锐的基础上去做这一步,伤害能减少,却无法归零。 生怕过后的皮肉之苦太过折磨,詹玄羽又再次寻了安夜翔,千方百计取到了北辰一种名为“萩石”的药物。 这种药无色无味,伤口沾上会有消炎止痛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它能让人快速陷入昏睡。这样一来,既能出现林傲梅伤重昏厥的假象,又能让她昏睡过去,不至于清醒着忍受皮肉之苦。 但是,这么多天了,还在昏睡着,男女有别,他也无法亲眼确认林傲梅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派去的心腹太医也说昏睡只是药物的药效未退,于伤势无关,不必太忧心, 詹玄羽追问过安夜翔,寻常中了萩石之人会昏睡多久,那厮推说得一问三不知,有时又故意含糊其辞,说得詹玄羽更加忧心,二人还言语不合打了一场。 “你打赢了吗?”璃王问詹玄羽。 “我揍了他一拳,他踢了我一脚。”詹玄羽老实道。 “如果实在不行,你再去找找他,让他多踢两脚,没准他心情一好,就告诉你了。”璃王这些天来,焦心不已。也不管是不是馊主意了,脱口而出。 “好主意,我谢谢您。”詹玄羽百无聊赖的白了一眼。 关键是安夜翔被他打到了脸,这几天不知道躲哪去了,定是脸肿了,故意不见人。他想再找都找不到。 这几日京城热闹得很,云木郡主的诉状被受理,所持证据都由御林军直接搜寻递呈,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的手。黎家旧案移交了大理寺翻案重审,刑部和宗人府从旁协理,还另请了已经归田告老,却威望极高的曾老御史出山监审,可见圣上重视。 圣上自己未曾插手分毫,甚至没有让璃王介入。 铁证如山,杜家数罪并获,无可辩驳。旨意已下,判满门抄斩,杜家人现已全数下了狱。 杜家不比当年的黎家家族关系简单,杜家还有一部分旁支也受了牵连,未参于其中的旁支大多举家流放,发配边疆,而有涉案的,亦是难逃一死。 皇帝亲自将部分卷宗整理,昭告天下,又下旨还了黎家清白,遗体全部命人寻回厚葬,悼念追封。下旨封了黎国公二子黎靖的儿子黎郁之为忠毅一等伯,三代世袭不降爵。 因黎郁之年纪尚小,又不在京都,皇帝赐了府邸,却保留了圣旨。不管黎郁之何时回京,都可直接承袭。 明衡子并不隐瞒消息,对着正在练箭的黎郁之道:“忠毅伯,你姐都帮你铺好路了,你此时回京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大可不必跟着我,在这里吃苦受累。” 明衡子仰头灌了一口酒,亦真亦假半试探。 “师父此话不必再说。徒儿先前便说过,学无所成,不会回去。” 黎郁之一箭射出,眸光沉寂:滚钉床,告御状,最难熬的时候,姐姐都在护着他。他又有何脸面现在回去。 姐姐,等着,我一定会成长,来日,换我护着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转醒 外头盛传命在旦夕的云木郡主,终于在昏睡的第十二天上午醒来了。 仆一睁眼,便觉痛彻心扉。阁中所有人却都瞬间眉飞色舞了起来。 “小姐!” “郡主!” “快来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去禀报老爷和老夫人,还有,差人去璃王府通知王爷和世子。”笋香喜极而泣,却仍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小姐——”碧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花得逗笑了林傲梅:“好了,哭什么。我没事。扶我洗漱收拾一下,这模样,哪见得了人。” “小姐什么时候都好看!”碧泉忙擦掉眼泪,和笋香上前掺着林傲梅下床。 脚一沾地,林傲梅差点猝不及防给跪了。遍体鳞伤不说,躺了这么久,脚下一丝力气也没有。好在碧泉笋香扶着她,无忧和无渔也赶忙小心翼翼的帮着,却生怕一个用力弄疼了她。 她浑身都是伤口,白嬷嬷和太医院的医女早就配好了药浴,只等着她醒来了。 好不容易洗漱好,换了衣物,才知道外头所有人都已经在巴巴候着她了,却都没有人催她。 林傲梅心中一暖,忙出了里屋。 身姿展露间,她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孟氏怜惜流泪,林箭澜和璃王也喜不自胜,詹玄羽身为晚辈,只能被挤在外围。但偏偏他眸光灼灼,胜尽光华,让人无法忽视。 众人对钉床的事心照不宣,闭口不提,林傲梅已经醒来的事,也暂时不会透漏出去。 孟氏亲自炖了燕窝,盯着林傲梅吃完才安心。又以要林傲梅休息为由,打发走了众人。 屋中只剩一众丫鬟时,孟氏才道:“歇息,祖母知道你浑身哪哪都疼,不用强撑着。” 林傲梅湿了眸,轻靠在孟氏怀中:“祖母,好疼……” “苦了我的梅儿了……”孟氏轻抚着她,知道她眼下最关切的事,莫过于黎家一案,便把她昏过去之后这些天的事情大致都讲给她听。 “杜柳清也被刑部主事带去问过话,你父亲未曾休她,她仍是林府之人。靖州一案杜廉清独揽罪责,也无法证明与她有关,所以问完话便回来了。但宫中太妃听闻此事,大发雷霆,说是观音染了血,杜柳清母女罪大恶极。林芙蓉死了,自然罪责都落到杜柳清身上,太妃亲下懿旨,贬了杜柳清到甘泉寺带发修行折罪。” “甘泉寺是何处?”未曾听说过这个寺庙,想来是远离京都,极为偏僻。 “千里之遥的穷乡僻壤之地罢了,自是未曾听说。宫中亲自来人带走的她,我亦懒得打听太多。你父亲倒是偷偷遣了两个家生子的小厮一路随护,但眼下还未回来复命,想来这么多天了还没去回,路途应是不近。” “善恶到头终有报,青灯伴古佛,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林傲梅突然就释怀了,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要了杜柳清的命,但是,她都没有。 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觉得一死了之太便宜杜柳清了,也可能是,为了前世,那个她敬重无比,付出了最多感情的杜柳清。 她对娘亲的记忆少得可怜,即使知道娘亲很爱很爱她,幼时记忆里的东西也大多模糊了。前世,杜柳清是她对娘亲情感的一种寄托,她真的真的,把她当成了最亲的母亲看待。 林傲梅想,如果这一世到最后关头,她能看到杜柳清对她流露出一丝丝愧疚,一丝丝后悔,她可能还是会忍不住拉她一把。 可惜,杜柳清没有。也好在,杜柳清没有。 月上枝头,星罗棋布。 林傲梅随意拨弄琴弦,望着未关的窗棂怔怔出神。 “怎么不躺着休息?”熟悉的声音透过另一面窗传进来,林傲梅不自觉勾起了唇畔。 “这么多天睡乏了,大概要一夜不得眠了。” 詹玄羽驾轻就熟的越过窗棂,坐到了林傲梅对面:“没事,若闲得无聊,我可以陪你解乏!” “男女有别,成何体统。”林傲梅淡淡道。 “这桌上的茶,有两杯。” “嗯?” “这窗棂也开着。” “然后呢?” “你还不承认你是在等我?” “只是知道你会来,没有在等你。”林傲梅身子乏力,懒懒的以手撑颔。 “知我者,你也。”詹玄羽心里乐开了花:“白天都没法和你好好说说话。你还疼吗?感觉怎么样?” “疼。感觉——嗯,浑身都疼。”林傲梅昏睡了太久,即使醒了一天了,也仍是精神缺缺。 詹玄羽当然知道她疼,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从怀里拿出藏着的油纸包,哄道:“吃点好吃的就不疼了。” “是什么?” “糖炒栗子,可好吃了!”詹玄羽剥了一个,递给林傲梅:“你尝尝。” 林傲梅接过,送入口中:“不错。” “是!全京城最正宗的糖炒栗子,不是在地段最好的店面里,而是在一个老伯的小摊上!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哄孩子一般神秘兮兮的语气,让林傲梅忍俊不禁:“好。” “伤口,很深吗?”詹玄羽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毕竟,女儿家身子金贵,如此直白的问,未免有些无礼冒犯。但他心里实在没底。 “不深。”林傲梅如实道。 比起前世滚过钉床之后的伤,这次的简直不值一提。诚然她真的晕了许久,但她知道,那是药物的缘由。 前世,她滚过钉床,还强撑着为詹玄启鸣冤陈情,鲜血洒满了金殿。过后又为了宽詹玄启的心,硬是不喊半句疼。 但是,今天,她对着孟氏说疼,对着詹玄羽说疼。兴许是矫情,但林傲梅喜欢矫情的自己。那是因为有人爱她。 “幸亏有你。”林傲梅轻轻道。 詹玄羽受宠若惊:“你总算知道我多么可靠了!” 林傲梅但笑不语,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还是让你受伤了。”在林傲梅昏睡的这些时日,詹玄羽自责内疚,度日如年,却又无计可施。尽管太医一再说是因为药效未过才导致的昏睡,他也难以释怀安心。 “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早就权衡商议过,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林傲梅察觉到詹玄羽的情绪,安抚着欲拉拉他的手。 “孤来得不巧了。”安夜翔不知何时倚在了窗棂旁,淡淡出声道。 若说詹玄羽的到来,林傲梅是习以为常,那安夜翔的出现,便叫林傲梅大吃一惊了。她甚至吓得忍不住急咳了几声。 詹玄羽忙帮她顺了顺背,冷眼扫向安夜翔,咬牙切齿:“安太子可是走错地方了。这是云木的闺房!” 该死的安夜翔! 詹玄羽面上冰冷,淡而无温,内里却抓耳挠腮,捶胸顿足:云木差点就要主动拉他的手了!主动啊,云木第一次主动的!全被安夜翔这厮搞砸了! “既是郡主闺房,那你又为何在此?”安夜翔反问。 “要你管,凭我和云木的关系,自然可以来去自如。你又凭什么?”詹玄羽气急败坏。 “你和郡主的关系?”安夜翔故作疑惑,又恍然道:“嗯,兄妹手足,确实情深。” 詹玄羽极度不爽。 安夜翔这厮一定是在报复上次的一拳之仇。可他也踢回自己一脚了,只不过算起来,还是安夜翔吃亏了些,毕竟那拳砸脸上,定然得肿好多天:“还是脸肿和闭嘴的样子更适合安太子!” 安夜翔闻言,不自觉咬了咬腮,眸光冷凛。 林傲梅螓首低垂,立于詹玄羽身后。 她知晓詹玄羽会来,虽然贴身伺候的都是心腹,她也仍退了去。不料竟让安夜翔悄无声息的闯进来了。 “安太子,于理不合,请回!”林傲梅下了逐客令。 詹玄羽身后若是长了尾巴,此时定然得翘上天去,尽力压住笑容,语气还是透出了一种莫名的得瑟:“没错,安太子,请回!” 快滚快滚! 安夜翔并不看他,只朝林傲梅问道:“施恩图报,理所应当,郡主说呢?” “安太子此话何意?”林傲梅不解。 “萩石乃我北辰独有的名贵药物,孤提供给郡主所用,可并非只在怜香惜玉。” “萩石是我索取,无关云木的事。你图什么,找我即可!”怪不得那时安夜翔那么好说话,果然另有图谋。 “也可。孤要郡主的琉璃彩凤。”安夜翔并不纠结。 “你敲诈,琉璃彩凤岂是萩石可比的?”詹玄羽从不是吃亏的主。 安夜翔嘴角僵了僵:“血沥子的解药,八颗护心丹,加上此次的萩石,皆是北辰独有的难求名药。” 林傲梅看了詹玄羽一眼:你几时敲诈人家这么多东西了? 詹玄羽动了动腕:彼此彼此,还有万年鲛人果。 如此算来,安夜翔确实损失惨重…… 安夜翔何其敏锐,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安夜翔便大致猜到了什么。 泠泠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愠色,稍纵即逝。 “琉璃彩凤作为证物,已被收入了刑部,眼下并不在我手中。”不单琉璃彩凤,还有紫玉簪,也都收归了刑部。若等结案归还,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无妨,郡主答应了就好。待刑部归还,孤会来取。”安夜翔道。 琉璃彩凤虽是从黎衡融手里传下来的,但以安夜翔的在意和了解程度,再加上凤翅上的月牙标记,不难确定,琉璃彩凤是北辰之物。 之前念着里头的玄机,林傲梅自然不肯给。如今黎家平反,留着琉璃彩凤也不免太过惹眼。若是北辰之物,安夜翔必然不会放任。说不定安夜翔此次请留出云,便是为了琉璃彩凤。 林傲梅自然不愿招惹。 黎衡融和琉璃彩凤的渊源她也不甚在意。她明白,身外之物,黎衡融也不在意。没必要为了琉璃彩凤,开罪安夜翔。 更何况,他们也得了安夜翔许多东西,不算吃亏。 “安太子客气,本世子会差人送,不用你再走一趟!”詹玄羽隔绝了安夜翔望着林傲梅的视线:“请!” 安夜翔一言不发,詹玄羽越是急切赶他走,他越是故意不走:“此乃北辰专治外伤的药,名曰六苏,郡主收好。” 白玉药瓶色泽均匀,呈有螺旋形的纹路,不过食指大小,却肉眼可见,此物价值不菲。 林傲梅吃惊,忙推拒道:“多谢安太子好意,无功不受禄,小女伤势已经稳定,不敢受此药。” 安夜翔没有收回:“这六苏和其他药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詹玄羽清楚,北辰国向来以药材丰富着称,各种千奇百怪,效果显着的奇药名药数不甚数。若是好药,对云木的伤势有所助益,自然是再不爽也要留下的。 安夜翔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詹玄羽,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他转而看向林傲梅道:“这瓶六苏,是孤一片赤诚的怜香惜玉之心,不夹杂其他意图。” “……” 詹玄羽消化了一下安夜翔的话,顿时气炸了:“滚滚滚,这种恶心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跟我出去,我们再打一场!” “不去。”安夜翔拒绝得十分干脆:“郡主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不宜在她跟前喊打喊杀。” “……”这挨千刀的安夜翔! 詹玄羽知道,安夜翔就是找到了他的软肋,故意为之,可就是控制不住。 他恨不得给安夜翔一巴掌,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詹玄羽啊詹玄羽,你说你直接替云木把药收了就好了,问什么同不同! 林傲梅看着对安夜翔咬牙切齿的詹玄羽,浅浅一笑,眸眼妩媚:“安太子好意,云木心领。璃王府的药物医治这些外伤,绰绰有余,着实不必再费心了。” 她不说出云,不说右相府,却独独说了璃王府,立场不言而喻。 安夜翔看着林傲梅,她身着雨过天青色的襦裙,腰间系着月白腰带,垂下的丝绦压着一块软玉,外罩一件淡绿的披风。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却能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七步一叩首,十步一陈情的上金銮,告御状,滚钉床,平冤案,让多少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 安夜翔不得不承认,至他到出云,这女子的与众不同,一次次让他泛起了涟漪,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震撼。 詹玄羽对她视若珍宝,安夜翔也能看得出来,林傲梅对詹玄羽的不同。所以,在得知肖清潋对詹玄羽的极端心思后,他故意命人传了消息,借肖清潋的手,把消息透漏给林傲梅。 可能林傲梅会觉得他是意在给詹玄羽使绊子,但其实他更多的心思,是想让林傲梅知道,詹玄羽一直有事隐瞒着她,从而心生芥蒂。 但后来看,效果似乎并不显着。 那他也只能主动出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转醒 外头盛传命在旦夕的云木郡主,终于在昏睡的第十二天上午醒来了。 仆一睁眼,便觉痛彻心扉。阁中所有人却都瞬间眉飞色舞了起来。 “小姐!” “郡主!” “快来人,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去禀报老爷和老夫人,还有,差人去璃王府通知王爷和世子。”笋香喜极而泣,却仍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小姐——”碧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花得逗笑了林傲梅:“好了,哭什么。我没事。扶我洗漱收拾一下,这模样,哪见得了人。” “小姐什么时候都好看!”碧泉忙擦掉眼泪,和笋香上前掺着林傲梅下床。 脚一沾地,林傲梅差点猝不及防给跪了。遍体鳞伤不说,躺了这么久,脚下一丝力气也没有。好在碧泉笋香扶着她,无忧和无渔也赶忙小心翼翼的帮着,却生怕一个用力弄疼了她。 她浑身都是伤口,白嬷嬷和太医院的医女早就配好了药浴,只等着她醒来了。 好不容易洗漱好,换了衣物,才知道外头所有人都已经在巴巴候着她了,却都没有人催她。 林傲梅心中一暖,忙出了里屋。 身姿展露间,她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孟氏怜惜流泪,林箭澜和璃王也喜不自胜,詹玄羽身为晚辈,只能被挤在外围。但偏偏他眸光灼灼,胜尽光华,让人无法忽视。 众人对钉床的事心照不宣,闭口不提,林傲梅已经醒来的事,也暂时不会透漏出去。 孟氏亲自炖了燕窝,盯着林傲梅吃完才安心。又以要林傲梅休息为由,打发走了众人。 屋中只剩一众丫鬟时,孟氏才道:“歇息,祖母知道你浑身哪哪都疼,不用强撑着。” 林傲梅湿了眸,轻靠在孟氏怀中:“祖母,好疼……” “苦了我的梅儿了……”孟氏轻抚着她,知道她眼下最关切的事,莫过于黎家一案,便把她昏过去之后这些天的事情大致都讲给她听。 “杜柳清也被刑部主事带去问过话,你父亲未曾休她,她仍是林府之人。靖州一案杜廉清独揽罪责,也无法证明与她有关,所以问完话便回来了。但宫中太妃听闻此事,大发雷霆,说是观音染了血,杜柳清母女罪大恶极。林芙蓉死了,自然罪责都落到杜柳清身上,太妃亲下懿旨,贬了杜柳清到甘泉寺带发修行折罪。” “甘泉寺是何处?”未曾听说过这个寺庙,想来是远离京都,极为偏僻。 “千里之遥的穷乡僻壤之地罢了,自是未曾听说。宫中亲自来人带走的她,我亦懒得打听太多。你父亲倒是偷偷遣了两个家生子的小厮一路随护,但眼下还未回来复命,想来这么多天了还没去回,路途应是不近。” “善恶到头终有报,青灯伴古佛,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林傲梅突然就释怀了,她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要了杜柳清的命,但是,她都没有。 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觉得一死了之太便宜杜柳清了,也可能是,为了前世,那个她敬重无比,付出了最多感情的杜柳清。 她对娘亲的记忆少得可怜,即使知道娘亲很爱很爱她,幼时记忆里的东西也大多模糊了。前世,杜柳清是她对娘亲情感的一种寄托,她真的真的,把她当成了最亲的母亲看待。 林傲梅想,如果这一世到最后关头,她能看到杜柳清对她流露出一丝丝愧疚,一丝丝后悔,她可能还是会忍不住拉她一把。 可惜,杜柳清没有。也好在,杜柳清没有。 月上枝头,星罗棋布。 林傲梅随意拨弄琴弦,望着未关的窗棂怔怔出神。 “怎么不躺着休息?”熟悉的声音透过另一面窗传进来,林傲梅不自觉勾起了唇畔。 “这么多天睡乏了,大概要一夜不得眠了。” 詹玄羽驾轻就熟的越过窗棂,坐到了林傲梅对面:“没事,若闲得无聊,我可以陪你解乏!” “男女有别,成何体统。”林傲梅淡淡道。 “这桌上的茶,有两杯。” “嗯?” “这窗棂也开着。” “然后呢?” “你还不承认你是在等我?” “只是知道你会来,没有在等你。”林傲梅身子乏力,懒懒的以手撑颔。 “知我者,你也。”詹玄羽心里乐开了花:“白天都没法和你好好说说话。你还疼吗?感觉怎么样?” “疼。感觉——嗯,浑身都疼。”林傲梅昏睡了太久,即使醒了一天了,也仍是精神缺缺。 詹玄羽当然知道她疼,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从怀里拿出藏着的油纸包,哄道:“吃点好吃的就不疼了。” “是什么?” “糖炒栗子,可好吃了!”詹玄羽剥了一个,递给林傲梅:“你尝尝。” 林傲梅接过,送入口中:“不错。” “是!全京城最正宗的糖炒栗子,不是在地段最好的店面里,而是在一个老伯的小摊上!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哄孩子一般神秘兮兮的语气,让林傲梅忍俊不禁:“好。” “伤口,很深吗?”詹玄羽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毕竟,女儿家身子金贵,如此直白的问,未免有些无礼冒犯。但他心里实在没底。 “不深。”林傲梅如实道。 比起前世滚过钉床之后的伤,这次的简直不值一提。诚然她真的晕了许久,但她知道,那是药物的缘由。 前世,她滚过钉床,还强撑着为詹玄启鸣冤陈情,鲜血洒满了金殿。过后又为了宽詹玄启的心,硬是不喊半句疼。 但是,今天,她对着孟氏说疼,对着詹玄羽说疼。兴许是矫情,但林傲梅喜欢矫情的自己。那是因为有人爱她。 “幸亏有你。”林傲梅轻轻道。 詹玄羽受宠若惊:“你总算知道我多么可靠了!” 林傲梅但笑不语,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还是让你受伤了。”在林傲梅昏睡的这些时日,詹玄羽自责内疚,度日如年,却又无计可施。尽管太医一再说是因为药效未过才导致的昏睡,他也难以释怀安心。 “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早就权衡商议过,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林傲梅察觉到詹玄羽的情绪,安抚着欲拉拉他的手。 “孤来得不巧了。”安夜翔不知何时倚在了窗棂旁,淡淡出声道。 若说詹玄羽的到来,林傲梅是习以为常,那安夜翔的出现,便叫林傲梅大吃一惊了。她甚至吓得忍不住急咳了几声。 詹玄羽忙帮她顺了顺背,冷眼扫向安夜翔,咬牙切齿:“安太子可是走错地方了。这是云木的闺房!” 该死的安夜翔! 詹玄羽面上冰冷,淡而无温,内里却抓耳挠腮,捶胸顿足:云木差点就要主动拉他的手了!主动啊,云木第一次主动的!全被安夜翔这厮搞砸了! “既是郡主闺房,那你又为何在此?”安夜翔反问。 “要你管,凭我和云木的关系,自然可以来去自如。你又凭什么?”詹玄羽气急败坏。 “你和郡主的关系?”安夜翔故作疑惑,又恍然道:“嗯,兄妹手足,确实情深。” 詹玄羽极度不爽。 安夜翔这厮一定是在报复上次的一拳之仇。可他也踢回自己一脚了,只不过算起来,还是安夜翔吃亏了些,毕竟那拳砸脸上,定然得肿好多天:“还是脸肿和闭嘴的样子更适合安太子!” 安夜翔闻言,不自觉咬了咬腮,眸光冷凛。 林傲梅螓首低垂,立于詹玄羽身后。 她知晓詹玄羽会来,虽然贴身伺候的都是心腹,她也仍退了去。不料竟让安夜翔悄无声息的闯进来了。 “安太子,于理不合,请回!”林傲梅下了逐客令。 詹玄羽身后若是长了尾巴,此时定然得翘上天去,尽力压住笑容,语气还是透出了一种莫名的得瑟:“没错,安太子,请回!” 快滚快滚! 安夜翔并不看他,只朝林傲梅问道:“施恩图报,理所应当,郡主说呢?” “安太子此话何意?”林傲梅不解。 “萩石乃我北辰独有的名贵药物,孤提供给郡主所用,可并非只在怜香惜玉。” “萩石是我索取,无关云木的事。你图什么,找我即可!”怪不得那时安夜翔那么好说话,果然另有图谋。 “也可。孤要郡主的琉璃彩凤。”安夜翔并不纠结。 “你敲诈,琉璃彩凤岂是萩石可比的?”詹玄羽从不是吃亏的主。 安夜翔嘴角僵了僵:“血沥子的解药,八颗护心丹,加上此次的萩石,皆是北辰独有的难求名药。” 林傲梅看了詹玄羽一眼:你几时敲诈人家这么多东西了? 詹玄羽动了动腕:彼此彼此,还有万年鲛人果。 如此算来,安夜翔确实损失惨重…… 安夜翔何其敏锐,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安夜翔便大致猜到了什么。 泠泠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愠色,稍纵即逝。 “琉璃彩凤作为证物,已被收入了刑部,眼下并不在我手中。”不单琉璃彩凤,还有紫玉簪,也都收归了刑部。若等结案归还,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 “无妨,郡主答应了就好。待刑部归还,孤会来取。”安夜翔道。 琉璃彩凤虽是从黎衡融手里传下来的,但以安夜翔的在意和了解程度,再加上凤翅上的月牙标记,不难确定,琉璃彩凤是北辰之物。 之前念着里头的玄机,林傲梅自然不肯给。如今黎家平反,留着琉璃彩凤也不免太过惹眼。若是北辰之物,安夜翔必然不会放任。说不定安夜翔此次请留出云,便是为了琉璃彩凤。 林傲梅自然不愿招惹。 黎衡融和琉璃彩凤的渊源她也不甚在意。她明白,身外之物,黎衡融也不在意。没必要为了琉璃彩凤,开罪安夜翔。 更何况,他们也得了安夜翔许多东西,不算吃亏。 “安太子客气,本世子会差人送,不用你再走一趟!”詹玄羽隔绝了安夜翔望着林傲梅的视线:“请!” 安夜翔一言不发,詹玄羽越是急切赶他走,他越是故意不走:“此乃北辰专治外伤的药,名曰六苏,郡主收好。” 白玉药瓶色泽均匀,呈有螺旋形的纹路,不过食指大小,却肉眼可见,此物价值不菲。 林傲梅吃惊,忙推拒道:“多谢安太子好意,无功不受禄,小女伤势已经稳定,不敢受此药。” 安夜翔没有收回:“这六苏和其他药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詹玄羽清楚,北辰国向来以药材丰富着称,各种千奇百怪,效果显着的奇药名药数不甚数。若是好药,对云木的伤势有所助益,自然是再不爽也要留下的。 安夜翔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詹玄羽,似乎就等着这句话,他转而看向林傲梅道:“这瓶六苏,是孤一片赤诚的怜香惜玉之心,不夹杂其他意图。” “……” 詹玄羽消化了一下安夜翔的话,顿时气炸了:“滚滚滚,这种恶心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跟我出去,我们再打一场!” “不去。”安夜翔拒绝得十分干脆:“郡主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不宜在她跟前喊打喊杀。” “……”这挨千刀的安夜翔! 詹玄羽知道,安夜翔就是找到了他的软肋,故意为之,可就是控制不住。 他恨不得给安夜翔一巴掌,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詹玄羽啊詹玄羽,你说你直接替云木把药收了就好了,问什么同不同! 林傲梅看着对安夜翔咬牙切齿的詹玄羽,浅浅一笑,眸眼妩媚:“安太子好意,云木心领。璃王府的药物医治这些外伤,绰绰有余,着实不必再费心了。” 她不说出云,不说右相府,却独独说了璃王府,立场不言而喻。 安夜翔看着林傲梅,她身着雨过天青色的襦裙,腰间系着月白腰带,垂下的丝绦压着一块软玉,外罩一件淡绿的披风。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却能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七步一叩首,十步一陈情的上金銮,告御状,滚钉床,平冤案,让多少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 安夜翔不得不承认,至他到出云,这女子的与众不同,一次次让他泛起了涟漪,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震撼。 詹玄羽对她视若珍宝,安夜翔也能看得出来,林傲梅对詹玄羽的不同。所以,在得知肖清潋对詹玄羽的极端心思后,他故意命人传了消息,借肖清潋的手,把消息透漏给林傲梅。 可能林傲梅会觉得他是意在给詹玄羽使绊子,但其实他更多的心思,是想让林傲梅知道,詹玄羽一直有事隐瞒着她,从而心生芥蒂。 但后来看,效果似乎并不显着。 那他也只能主动出面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身份 “郡主且收下。孤要送的东西,不会收回。眼下是,以后也是。”安夜翔抚了抚肩前垂坠的玉带,动作漫不经心,却透着股身居高位的说一不二。 詹玄羽眸光折射出危险的光芒,安夜翔的话,何尝不是对他的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安太子客气,北辰地大物博,我出云也不遑多让。安太子若执意要把北辰的奇珍异宝全部拱手相送,那自然是您送什么,我们便收什么!” 詹玄羽笑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安夜翔要送就送呗,能送到云木手里算他输! “羽世子,孤是在和郡主说话。”安夜翔冷冷道。 “巧了,长兄如父,我替她回话。”兄长这设定接受不了时,被安夜翔拿来刺激时是软肋,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反倒成了詹玄羽回击的武器。 安夜翔说不过他,选择无视他,对林傲梅道:“想必郡主知道,孤此次请留出云的目的,便是想寻一位太子妃。孤对郡主,倾慕已久,愿以两座城池为聘,求娶郡主为我北辰太子妃!” 原先这么说,一半是借口,一半是掩饰。但后来突然就觉得,如果是林傲梅,似乎坐实了,也并无不可。 林傲梅不明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她与这位北辰太子唯一一次交集,便只有上次秋围。何以就要求娶她了? 难不成是这万年鲛人果实在珍贵罕见,才导致安夜翔想着把她娶回北辰,肥水不流外人田? “安夜翔,你想得美!”詹玄羽端不住了,被气得皮笑肉不笑的。 “不管是身份,地位,财富,孤若求娶,无人可阻。”安夜翔半真半假的道,看着詹玄羽咬牙切齿,心中便格外惬意舒坦。 “我是不会同意的!”詹玄羽一字一顿,眸藏锋芒。 “不同意的理由呢?羽世子要将自己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慕昭告天下吗?”安夜翔挑衅。 詹玄羽冷哼:“本世子洁身自好,一无婚娶,二无侍妾,倾心佳人,自然也是堂堂正正,何来见不得光?倒是安太子,若真想求娶,还是先把你北辰东宫的侧妃侍妾先行遣散之后再说别的!” “孤未立正妃,求娶郡主,自是以正妃之礼待之,并不相悖!”安夜翔正妃之位悬空,众所周知。 “那不成!我家云木高贵,怎能与人共侍一夫?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方有考虑的余地。当然,如果是你,也没得考虑。你不要痴人说梦。” “一生一世一双人?”安夜翔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羽世子未免太过天真。来日你站到孤这个位置时,也能如此想?” 詹玄羽毫不犹疑:“不管身处何种地位,唯此心不变。” 安夜翔正视着詹玄羽,试图从他的言语表情之中找到一丝话不着调的蛛丝马迹。可是找不到。 安夜翔了解詹玄羽,他是认真的。 多可笑?就是因为太认真,所以安夜翔更觉可笑。 如果他只是一介游手好闲的富贵世子,那安夜翔是能信上五分的。 但詹玄羽是什么人?是出云皇帝内定的继承人。虽说詹玄羽以后的处境可能不会同他当初那般艰难,但也不意味着就是容易的。想要在这方面毫无牵连,完全脱离联姻笼络的纽带关系,简直是痴人说梦。 “詹玄羽,孤教你一个道理,有些事,非人力可逆。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个笑话。话本都尚且不敢写的痴人说梦。特别是在皇室之中。” 安夜翔目前仅有一位侧妃管理后宅,出身北辰名门嫡系,另有两名承徽,也是身份不低的。两名侍妾倒是出身小户,目前统共就这五位,已经是人少得可怜了。 他从不会去想什么爱不爱,只是需要,所以纳进了东宫。而林傲梅,目前为止算是特殊的,因为是他自己想娶,也未牵扯到什么非娶不可的利益问题。如果非要说,那可能有一点是因为詹玄羽倾心于她,所以安夜翔更上了几分心。 当然,这也不是全部,大部分还是因为林傲梅这个人。所以,安夜翔觉得,这就很足够了。 “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詹玄羽并不想多说,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最清楚。 “孤拭目以待。”安夜翔对他的大言不惭恍若未觉。路,总要自己走了才懂。 安夜翔不再说话,只看了林傲梅一眼,转身离去。 按理说,林傲梅面对此景应该羞赧,应该不知所措,但她却无法这样表现。 她怔愣的反应让詹玄羽忍不住开解她:“别担心,安夜翔虽然不容易对付,但我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果真?”林傲梅望向他。 “那当然,倾尽所有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詹玄羽笃定道。安夜翔如果敢来,大不了鱼死网破。想娶云木,门都没有。 “不是说这个。”林傲梅螓首低垂,轻声道。她并不在意安夜翔,八字没一撇的事,未免杞人忧天。 “嗯?不是说哪个?”詹玄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概是林傲梅幽怨的眼神让詹玄羽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顿悟,理所当然的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 他知道林傲梅问的是他适才对安夜翔说的话,林傲梅也知道詹玄羽回答的是什么。 林傲梅没有说话,詹玄羽却也清楚她在想什么了,索性摊开了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慧,定然猜到了什么。即使不确定,大概也心有疑窦。我没告诉你,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愿提。” 林傲梅点点头并未插嘴,只是道:“你若不愿提,可以不说。”谁还没个秘密呢? “我不说,你便不能问吗?”詹玄羽竟还说得有些委屈。她不问,是不是代表她不关心? “我信你,所以不问。”林傲梅道。她若不关心,就不会时刻让人盯着肖清潋了。她只是信詹玄羽有暂时不愿说的理由,也信詹玄羽不是刻意隐瞒于她。 詹玄羽深深望了她一眼,败下阵来。起身将窗棂关上,招呼影卫四下守着。 见他如此慎重,林傲梅即便知道了大概,但也莫名有点紧张。 终于,詹玄羽娓娓道来:“我的生母,是父皇登基后追封的景妃。当今圣上,是我生身之父。我出生时排行第三,当然,不是父皇只有三个皇子,只是在我之前,也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顺利平安降生。其他的,不提也罢。后宫倾轧中,损失了不计其数的孩子,大皇子是田皇后所出,自是不同。二皇子是个意外,而我的母妃,得父皇暗中庇护,也得以平安生产。” “我母妃并非出生什么世家大族,只是江南一隅的普通富贵人家。父皇当年身为太子,微服出巡江南时所遇,二人因此结缘。父皇回朝之后,打点好一切,便心心念念寻了母妃入东宫,更是为母妃破格请封,册了良娣的位分,宠爱有加。” “母妃生得貌美,虽出身不高,但在东宫的地位却是水涨船高。母妃聪慧,倒也护得住自己。可是,生下我之后,田氏再也容不下她了。” “我五岁那年,母妃死了,中毒而死。死得凄惨,体无完肤。母妃至死也不肯见父皇最后一面。我却亲眼看着,血沥子的毒性发作,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痛苦得自己把皮肉撕扯分离,在地上翻滚哀嚎……” “她一直是那么优雅,骄傲,高贵,却死得那般形容狼狈,面目不堪!” “父皇因为母妃的死悲痛欲绝,又怕有负母妃临终遗愿,护不住我。故而,璃王多了个寄养在外、学艺云游的儿子,东宫里夭折了一个年幼的小皇孙。” “我被暗中送到了琅琊山,拜入了师父名下,和安夜翔成了同门。直到父皇登基,对外宣称顾念璃王的血脉香火,才册封了璃王世子,赐名玄羽,宣诏回京。” 琅琊山是四国都望尘莫及的存在,能入琅琊山拜师,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父皇登基后,詹玄麟虽在东宫就已''年幼夭折'',却仍排了序齿,成了三皇子。母妃也得以追封妃位,封号为景,故称景妃。” “我知道,父皇是在告诉我,他没有忘记我母妃。我也知道,直接害死母妃的,确实是田氏。可间接的杀人凶手,其实是父皇。他三宫六院,妻妾成群,或许他对我母妃比对其他女人确实多了三分真心,可他护不住她,致使我母妃无辜惨死。临终之前还得费尽心思,顾我周全。” 景妃临终前不肯再见皇帝最后一面,所留遗言也不过希望儿子平安,对皇帝本人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也因此,皇帝更添了念想和遗憾。他没有见到景妃死前面目全非的模样,对景妃留下的印象,便永远定格在她最鲜活美丽的时刻。 景妃是个聪明的女子,生前受尽恩宠,又为皇帝生下了儿子,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果她活着,谁也不敢说最后会不会失宠。但她死了,所谓白月光,朱砂痣,莫过于此。 “景妃娘娘大智。”林傲梅思绪万千,最终只如此道。 “所以,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绝非意气妄言。自母妃身死,我怨怼过父皇许久。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他,也不会让我心仪的女子,成为第二个母妃。” 詹玄羽突然想通,难不成,阻碍云木对他彻底卸下心防的原因,便是这个? “皇上属意你,对你寄予厚望。” 那是九五至尊之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詹玄羽却说他无意于此? 林傲梅陷入了难以置信,却又对詹玄羽无法不信的境地中。 林傲梅的话,更让詹玄羽确定,林傲梅对他的心结,来源于此。 聪明如他,也实在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个不用权衡也不会存在的问题。忍不住哈哈笑道:“傻云木!” 林傲梅不解:“为什么说我傻?” “皇帝确实属意我,但我对那个位子没有一点心思。我在此立誓,非你不娶,非你不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人的插足。所以,你不必因为这个有所困扰。” “詹玄羽,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不怪乎安夜翔会觉得天方夜谭,连林傲梅也无法相信:“纵观天下,从未有贵胄世家的男儿,只娶妻,不纳妾。更何况你……” “那便让我首开先例!”詹玄羽郑重其事,眸中一片诚挚认真:“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没有想过未来会与什么人携手一生这种问题。但我知道,纵使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若没遇到你,孤身一世,我也宁缺毋滥。” 若其他人这么说,林傲梅心中定然毫无涟漪波澜,但是詹玄羽…… 不可否认,这人不知不觉间,在林傲梅心中已经占据了非常重要且特殊的位置。 “詹玄羽,我对情爱,淡薄如纸。亦不在乎夫妻名分。你无须承诺我什么,你之于我,已经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即使未来你坐拥天下,美女如云,我亦会待你如兄如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因为其他的外在条件而有什么改变。但是,你一旦给了我承诺,给自己上了一道禁锢自身的枷锁,以后却无法做到,我会恨你,形同陌路。” “小祖宗,该如何你才能信我呢?”詹玄羽当真是气笑了,可又万般无奈:“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道枷锁?我素来不近女色,为何你把我当成是浪子欲回头一般?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不过一个你罢了。” 林傲梅对上詹玄羽满眼无奈宠溺的眸光,那眸光中一片赤诚,有无可奈何,宠溺纵容,却唯独没有丝毫权衡利弊和思考犹疑。 “我外祖黎家,自先代家主美色误事,便留有家训,黎家男儿永不可纳妾。我外祖,也始终只有我外祖母一个正妻,甚至没有其他庶出子女。但众所周知,我外祖也并非从一而终,他年轻时在朝堂应酬,觥筹交错,不可避免也会和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只是,他从不会让其他女人留下黎家血脉,甚至不会让其他女人过了明路。即便如此,却也已经是当时、乃至如今的传奇佳话了!” 世人都习以为常的要女子从一而终,却没有人敢幻想一个男子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即便是有家训传承的黎家,也只是出于对祖宗规矩的孝全,并无太过正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身份 “郡主且收下。孤要送的东西,不会收回。眼下是,以后也是。”安夜翔抚了抚肩前垂坠的玉带,动作漫不经心,却透着股身居高位的说一不二。 詹玄羽眸光折射出危险的光芒,安夜翔的话,何尝不是对他的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安太子客气,北辰地大物博,我出云也不遑多让。安太子若执意要把北辰的奇珍异宝全部拱手相送,那自然是您送什么,我们便收什么!” 詹玄羽笑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安夜翔要送就送呗,能送到云木手里算他输! “羽世子,孤是在和郡主说话。”安夜翔冷冷道。 “巧了,长兄如父,我替她回话。”兄长这设定接受不了时,被安夜翔拿来刺激时是软肋,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反倒成了詹玄羽回击的武器。 安夜翔说不过他,选择无视他,对林傲梅道:“想必郡主知道,孤此次请留出云的目的,便是想寻一位太子妃。孤对郡主,倾慕已久,愿以两座城池为聘,求娶郡主为我北辰太子妃!” 原先这么说,一半是借口,一半是掩饰。但后来突然就觉得,如果是林傲梅,似乎坐实了,也并无不可。 林傲梅不明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她与这位北辰太子唯一一次交集,便只有上次秋围。何以就要求娶她了? 难不成是这万年鲛人果实在珍贵罕见,才导致安夜翔想着把她娶回北辰,肥水不流外人田? “安夜翔,你想得美!”詹玄羽端不住了,被气得皮笑肉不笑的。 “不管是身份,地位,财富,孤若求娶,无人可阻。”安夜翔半真半假的道,看着詹玄羽咬牙切齿,心中便格外惬意舒坦。 “我是不会同意的!”詹玄羽一字一顿,眸藏锋芒。 “不同意的理由呢?羽世子要将自己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慕昭告天下吗?”安夜翔挑衅。 詹玄羽冷哼:“本世子洁身自好,一无婚娶,二无侍妾,倾心佳人,自然也是堂堂正正,何来见不得光?倒是安太子,若真想求娶,还是先把你北辰东宫的侧妃侍妾先行遣散之后再说别的!” “孤未立正妃,求娶郡主,自是以正妃之礼待之,并不相悖!”安夜翔正妃之位悬空,众所周知。 “那不成!我家云木高贵,怎能与人共侍一夫?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方有考虑的余地。当然,如果是你,也没得考虑。你不要痴人说梦。” “一生一世一双人?”安夜翔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羽世子未免太过天真。来日你站到孤这个位置时,也能如此想?” 詹玄羽毫不犹疑:“不管身处何种地位,唯此心不变。” 安夜翔正视着詹玄羽,试图从他的言语表情之中找到一丝话不着调的蛛丝马迹。可是找不到。 安夜翔了解詹玄羽,他是认真的。 多可笑?就是因为太认真,所以安夜翔更觉可笑。 如果他只是一介游手好闲的富贵世子,那安夜翔是能信上五分的。 但詹玄羽是什么人?是出云皇帝内定的继承人。虽说詹玄羽以后的处境可能不会同他当初那般艰难,但也不意味着就是容易的。想要在这方面毫无牵连,完全脱离联姻笼络的纽带关系,简直是痴人说梦。 “詹玄羽,孤教你一个道理,有些事,非人力可逆。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个笑话。话本都尚且不敢写的痴人说梦。特别是在皇室之中。” 安夜翔目前仅有一位侧妃管理后宅,出身北辰名门嫡系,另有两名承徽,也是身份不低的。两名侍妾倒是出身小户,目前统共就这五位,已经是人少得可怜了。 他从不会去想什么爱不爱,只是需要,所以纳进了东宫。而林傲梅,目前为止算是特殊的,因为是他自己想娶,也未牵扯到什么非娶不可的利益问题。如果非要说,那可能有一点是因为詹玄羽倾心于她,所以安夜翔更上了几分心。 当然,这也不是全部,大部分还是因为林傲梅这个人。所以,安夜翔觉得,这就很足够了。 “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詹玄羽并不想多说,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最清楚。 “孤拭目以待。”安夜翔对他的大言不惭恍若未觉。路,总要自己走了才懂。 安夜翔不再说话,只看了林傲梅一眼,转身离去。 按理说,林傲梅面对此景应该羞赧,应该不知所措,但她却无法这样表现。 她怔愣的反应让詹玄羽忍不住开解她:“别担心,安夜翔虽然不容易对付,但我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果真?”林傲梅望向他。 “那当然,倾尽所有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他!”詹玄羽笃定道。安夜翔如果敢来,大不了鱼死网破。想娶云木,门都没有。 “不是说这个。”林傲梅螓首低垂,轻声道。她并不在意安夜翔,八字没一撇的事,未免杞人忧天。 “嗯?不是说哪个?”詹玄羽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概是林傲梅幽怨的眼神让詹玄羽吃了一惊,好一会儿才顿悟,理所当然的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 他知道林傲梅问的是他适才对安夜翔说的话,林傲梅也知道詹玄羽回答的是什么。 林傲梅没有说话,詹玄羽却也清楚她在想什么了,索性摊开了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慧,定然猜到了什么。即使不确定,大概也心有疑窦。我没告诉你,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愿提。” 林傲梅点点头并未插嘴,只是道:“你若不愿提,可以不说。”谁还没个秘密呢? “我不说,你便不能问吗?”詹玄羽竟还说得有些委屈。她不问,是不是代表她不关心? “我信你,所以不问。”林傲梅道。她若不关心,就不会时刻让人盯着肖清潋了。她只是信詹玄羽有暂时不愿说的理由,也信詹玄羽不是刻意隐瞒于她。 詹玄羽深深望了她一眼,败下阵来。起身将窗棂关上,招呼影卫四下守着。 见他如此慎重,林傲梅即便知道了大概,但也莫名有点紧张。 终于,詹玄羽娓娓道来:“我的生母,是父皇登基后追封的景妃。当今圣上,是我生身之父。我出生时排行第三,当然,不是父皇只有三个皇子,只是在我之前,也不过大皇子和二皇子顺利平安降生。其他的,不提也罢。后宫倾轧中,损失了不计其数的孩子,大皇子是田皇后所出,自是不同。二皇子是个意外,而我的母妃,得父皇暗中庇护,也得以平安生产。” “我母妃并非出生什么世家大族,只是江南一隅的普通富贵人家。父皇当年身为太子,微服出巡江南时所遇,二人因此结缘。父皇回朝之后,打点好一切,便心心念念寻了母妃入东宫,更是为母妃破格请封,册了良娣的位分,宠爱有加。” “母妃生得貌美,虽出身不高,但在东宫的地位却是水涨船高。母妃聪慧,倒也护得住自己。可是,生下我之后,田氏再也容不下她了。” “我五岁那年,母妃死了,中毒而死。死得凄惨,体无完肤。母妃至死也不肯见父皇最后一面。我却亲眼看着,血沥子的毒性发作,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痛苦得自己把皮肉撕扯分离,在地上翻滚哀嚎……” “她一直是那么优雅,骄傲,高贵,却死得那般形容狼狈,面目不堪!” “父皇因为母妃的死悲痛欲绝,又怕有负母妃临终遗愿,护不住我。故而,璃王多了个寄养在外、学艺云游的儿子,东宫里夭折了一个年幼的小皇孙。” “我被暗中送到了琅琊山,拜入了师父名下,和安夜翔成了同门。直到父皇登基,对外宣称顾念璃王的血脉香火,才册封了璃王世子,赐名玄羽,宣诏回京。” 琅琊山是四国都望尘莫及的存在,能入琅琊山拜师,无不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父皇登基后,詹玄麟虽在东宫就已''年幼夭折'',却仍排了序齿,成了三皇子。母妃也得以追封妃位,封号为景,故称景妃。” “我知道,父皇是在告诉我,他没有忘记我母妃。我也知道,直接害死母妃的,确实是田氏。可间接的杀人凶手,其实是父皇。他三宫六院,妻妾成群,或许他对我母妃比对其他女人确实多了三分真心,可他护不住她,致使我母妃无辜惨死。临终之前还得费尽心思,顾我周全。” 景妃临终前不肯再见皇帝最后一面,所留遗言也不过希望儿子平安,对皇帝本人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也因此,皇帝更添了念想和遗憾。他没有见到景妃死前面目全非的模样,对景妃留下的印象,便永远定格在她最鲜活美丽的时刻。 景妃是个聪明的女子,生前受尽恩宠,又为皇帝生下了儿子,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如果她活着,谁也不敢说最后会不会失宠。但她死了,所谓白月光,朱砂痣,莫过于此。 “景妃娘娘大智。”林傲梅思绪万千,最终只如此道。 “所以,我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绝非意气妄言。自母妃身死,我怨怼过父皇许久。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他,也不会让我心仪的女子,成为第二个母妃。” 詹玄羽突然想通,难不成,阻碍云木对他彻底卸下心防的原因,便是这个? “皇上属意你,对你寄予厚望。” 那是九五至尊之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詹玄羽却说他无意于此? 林傲梅陷入了难以置信,却又对詹玄羽无法不信的境地中。 林傲梅的话,更让詹玄羽确定,林傲梅对他的心结,来源于此。 聪明如他,也实在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个不用权衡也不会存在的问题。忍不住哈哈笑道:“傻云木!” 林傲梅不解:“为什么说我傻?” “皇帝确实属意我,但我对那个位子没有一点心思。我在此立誓,非你不娶,非你不可,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人的插足。所以,你不必因为这个有所困扰。” “詹玄羽,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不怪乎安夜翔会觉得天方夜谭,连林傲梅也无法相信:“纵观天下,从未有贵胄世家的男儿,只娶妻,不纳妾。更何况你……” “那便让我首开先例!”詹玄羽郑重其事,眸中一片诚挚认真:“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情爱是什么,没有想过未来会与什么人携手一生这种问题。但我知道,纵使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若没遇到你,孤身一世,我也宁缺毋滥。” 若其他人这么说,林傲梅心中定然毫无涟漪波澜,但是詹玄羽…… 不可否认,这人不知不觉间,在林傲梅心中已经占据了非常重要且特殊的位置。 “詹玄羽,我对情爱,淡薄如纸。亦不在乎夫妻名分。你无须承诺我什么,你之于我,已经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即使未来你坐拥天下,美女如云,我亦会待你如兄如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因为其他的外在条件而有什么改变。但是,你一旦给了我承诺,给自己上了一道禁锢自身的枷锁,以后却无法做到,我会恨你,形同陌路。” “小祖宗,该如何你才能信我呢?”詹玄羽当真是气笑了,可又万般无奈:“况且,你又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道枷锁?我素来不近女色,为何你把我当成是浪子欲回头一般?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不过一个你罢了。” 林傲梅对上詹玄羽满眼无奈宠溺的眸光,那眸光中一片赤诚,有无可奈何,宠溺纵容,却唯独没有丝毫权衡利弊和思考犹疑。 “我外祖黎家,自先代家主美色误事,便留有家训,黎家男儿永不可纳妾。我外祖,也始终只有我外祖母一个正妻,甚至没有其他庶出子女。但众所周知,我外祖也并非从一而终,他年轻时在朝堂应酬,觥筹交错,不可避免也会和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只是,他从不会让其他女人留下黎家血脉,甚至不会让其他女人过了明路。即便如此,却也已经是当时、乃至如今的传奇佳话了!” 世人都习以为常的要女子从一而终,却没有人敢幻想一个男子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即便是有家训传承的黎家,也只是出于对祖宗规矩的孝全,并无太过正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