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1948[重生]》 1.001 * 这年春天,天气忽冷忽热,异常多变。 在省城郊外的清溪疗养院里,昏睡了数日的余茂生忽然醒了过来。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床边的那个人,喃喃道: “玉梅,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会去找你……” “老余……”林玉梅攥着爱人的手,落了泪。 老余这一辈子啊,浑身是病。省人民医院有他的专属病房,可也治不了他的病。活了八十八,也该满足了。可他走了,自己留在这世上还有啥意思? 这天下午,林玉梅看着老余合上了双眼,一脸安详。 孩子们过来接她回家,可她却舍不得离开,还想再多陪陪他。这一辈子聚少离多,有着颇多遗憾,如果有来世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 一个月后,所有的后事都料理停当了。 老余口述的那本战争回忆录,也交付印刷了。林玉梅拿到样书的那一天,去陵园看了看老余。她给他带了一瓶白酒,一束鲜花,连同那本回忆录一起摆在了墓前。 看着墓碑上的那个人儿,低语道:“老余,等着我……” 林玉梅回到家里,提笔写了一封信。这是留给了孩子们的,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过了,她也安心了。这些日子一直提着的那股劲儿,终于泄了下来。 这一晚,林玉梅睡下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梦里,她去找老伴去了。 恍惚间,她看到青年时代的老余向她走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学生制服,戴着一顶嵌着黑箍的黑色八角帽,还穿着一双黑色牛皮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老余……”她笑着迎上前去,步态轻盈宛如少女一般。 “玉梅,你怎么才来?”老余伸手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走,去街口给你买糖葫芦去……” 林玉梅和老余并肩走在清河县城那古旧的街道上。 故地重游,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那时,老余不过十八岁,却早已经参加了革命,她跟着他共同经历了一段风风雨雨,也因此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想,这个梦可真好啊!如果能做一辈子就好了。 * 东方泛白,透出了一抹亮色。 清河县城,笼罩在晨曦之中。随着城门的开启,候在城外的农夫、商贩们挑着担子、推着车子一拥而入,早市上顿时热闹起来。 东城的青元巷里,也有了动静。 有厨子提着筐子出门买菜,有送柴的挑着担子从后门出入,还有拉水的马车压着石板路隆隆驶过。 这一片多是高门楼子,青砖灰瓦,雕梁画栋,颇为讲究。站在巷子口往里瞅去,不是大户人家就是小康之家。 在巷子的尽头,是一栋青砖小院,门牌上标着“青元巷叁玖号”。这是个独门独户的四合院,门楼子不算高,两扇红漆大门紧紧闭着。院子里,三间堂屋宽敞明亮,还有东厢、西厢各两间,外带着门楼子旁边的两间耳房。 这就是林家,与周围邻里比起来不太显眼,可也算殷实。 太阳升起来了。 一缕阳光,透过西厢的窗棂子投射进来,洒下了一道道光影。 林玉梅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顶粉红色的纱帐子里,还盖着一床薄薄的棉被,被面是水红色的绸子,顺滑柔软,透着一股莹润的光泽。 而她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双手白皙如玉,两条胳膊如同嫩藕一般,白生生的。一头乌发披散开来,覆在那只粉红色的缎面枕套上。 透过帐子向外望去,只见屋里干净整洁,靠墙立着一只黄褐色的雕花衣柜,窗前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还镶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这不是昔日的闺房吗? 还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竟然变成了小姑娘? 林玉梅半天缓不过神来,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 可屋里的陈设莫名有一种真实感,她在手心里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这种触感很敏锐,一点儿也不像在做梦。 她翻身爬起来,踩着绣花鞋,来到了梳妆台前。 她坐在几凳上,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她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个美少女。 这会儿的她看着十二三岁,皮肤白皙粉嫩,眼睛清澈明亮,嘴唇红红的,如同花瓣一般,正是记忆中的样子。 这是回到了过去?她又惊又喜。 重活一世,是要把心中存着的那些遗憾都弥补起来吗? 她闭着眼睛,使劲想了想。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是一九四五年的秋天,也就是民国三十四年。就在上个月,抗战胜利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老百姓们都以为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 而她刚满十三岁,正是花季之龄。爹娘都还健在,老余还只是一位翩翩少年,与她尚未谋面。也就是说,变故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玉梅,起来了吗?”窗棂子外面传来了一个温婉的女声。 “娘,我起来了……”林玉梅欢快地应着。她听出了那个声音,正是她的娘亲。这重活一世就是好啊,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凭着记忆,她拉开了衣柜。从里面取下了一件青布短褂和黑色长裙,穿上了身。又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了两条麻花辫。收拾停当后,方出了屋子。 林太太正系着围裙,在厨屋里做饭。见玉梅出来了,就笑着说道:“玉梅,快洗洗脸,一会儿吃了饭,跟娘去布店看看……” “嗯,娘……”林玉梅大声应着。 见娘盘着乌黑的发髻,戴着两只银耳环,穿着一袭青布旗袍,温婉柔和,正是昔日的模样,才稍感安心。 “娘,我也要去……”堂屋里传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接着,从里面蹦出了一个小男孩,他七八岁的样子,留着一个中分头,穿着一件青布褂子和青布裤子,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 “玉铭,你功课办完了吗?又想出去乱跑啊?小心你爹知道了,打你的屁股……”林太太故意板着脸,吓唬他。 “嘻嘻,娘,我就随便说说啦,哪能当真啊?”林玉铭嬉皮笑脸地应道,“再说,今儿不是星期天吗?我就跟着出去逛逛……” 林玉梅记得这就是她的二弟,刚上小学一年级。 玉铭弟弟自小调皮捣蛋,像个开心宝宝。如果不是家里突遭变故,怕是能一直开心下去吧?想到这个,她的心不由得抽了抽。 前世因为爹娘早逝,她和两个弟弟孤苦无依,受尽了委屈。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走老路了。 * 林太太做好了早饭,端进了堂屋里。 在饭桌上,林玉梅见到了父亲林文宣和大弟弟林玉斌。 父亲穿着一袭灰布长衫,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斯文儒雅,还是昔日的那个模样。他今年刚满三十,还很年轻。母亲与他同岁,俩人琴瑟相和,看着十分般配。 玉斌今年十岁,读小学三年级了。他也穿着一身青布褂子,神情严肃,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个弟弟话不多,但很聪明,学习成绩也很好,还很懂事。如果不是被耽误了,怕是能考上大学吧? 林玉梅神思不属地吃完了饭。 “玉梅,去把那双新皮鞋换上,一会儿跟娘出门……”林太太注意到今天女儿话不多,还有点跑神? “嗯,娘,我这就去换上!”林玉梅赶紧答应了一声。 林太太也回屋梳洗了一番。她对着镜子敷了敷粉,还戴上了一串珍珠项链,这才拎着手袋出了屋子。 临出门前,林玉梅又扫了一眼墙上的日历。今天是九月十六号,也就是农历八月十一,再过几天就到八月十五了。 记得那年“中秋节”过后,冯家派人前来说亲,爹和娘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殊不知,这冯家乃是趋炎附势之辈,后来见她家败落了,就找了个理由退了婚。因为这事,娘气得病倒在了床上,再也未能起来。而她的人生,也发生了彻底改变。 一定要避开这件事,她暗暗下了决心。 这一世,她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兄弟。她得尽最大的努力护着他们,这样也等于护着自己。可她现在不过十三岁,又能做些什么呢? * 林太太带着玉梅出了门。 穿过那条长长的巷子,便拐到了大街上。在“张记”布店里,她在柜台前,一边摸着布料,一边瞄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玉梅很快就察觉到了。 娘拉着她来布店,怕是有啥事?对这些细节,她不记得了。可想着即将到来的那桩婚事,便格外留意起来。 在棉布柜台前,林太太看来看去。 还选了一块花布面料,在玉梅身上比了比,说给她做件褂子。林玉梅摆了摆手,小声说道:“娘,我不要,我有衣裳穿,咱就甭花那个冤枉钱了……” 这话听得掌柜直咧嘴,笑着说道:“哎呦,这位小姐可真会过啊!这是省着孝敬你娘呢?”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蓝条纹布旗袍的妇人跨进了店门。 她身形微胖,盘着发髻,头发抹得油光发亮的,两只耳坠子晃晃悠悠地打着秋千,瞅着十分富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学生制服,留着个中分头,挺胸凹肚,看着神气十足的。 “哎呦,林太太啊,买布呢?”那妇人冲着林太太,热情地打着招呼。 “哦,冯太太,这么巧啊?您也是来看布料的?”林太太也笑着应道,还扫了那青年学生一眼。而那位冯太太更是把林玉梅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看这阵式,林玉梅就明白了。 这是来相看的? 前世,她跟这二人从未照过面,也不记得有相看这一说。可这一世,却有了变化?看娘笑意盈盈的,对冯家那位似乎也挺满意的,这是要点头的架势? 她暗道不好,得赶紧想个办法阻止这事。 2.002 * 林玉梅低着头,尽量装着不知情的样子。 见冯太太跟娘拉着家长,还在不住眼地打量着她。而那位冯少爷站在不远处,虽然一言不发,可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好似天之骄子一般。 她上前一步拉着娘的手,还在手心里轻轻挠了两下。这是她跟娘经常做的小动作,娘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哎呦,时间不早了,冯太太啊,我得先走了!” “好,改日再会啊!”那冯太太也客气地应道,还捎带着把林玉梅又扫了一眼。 林玉梅跟着娘出了布店。 一路上,见娘闭口不提刚才之事,就鼓起勇气问道:“娘,您跟那个冯太太认识啊?她家是做什么的?” “嗯,算是认识吧,她家先生以前跟你爹是同事,都在中学里教书。最近去县里谋了个差事,好像是什么稽查委员……”林太太说道。 “唔……”林玉梅眼珠子一转。 心说,现在的冯家与他们家不相上下,所以才想着说亲。可两家门第一旦有了变化,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的人家哪能结亲啊?况且,她还要等着老余呢。 于是,跟娘说道:“娘,我看那个冯太太是个顶顶厉害的,他们一家都不咋地……” “玉梅,咋说话哪?”林太太赶紧制止道。 她有些奇怪,玉梅的性格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埋汰起了人家?这是察觉到了什么? 今日之事本来是瞒着玉梅的,怕她不好意思不肯来。前几天,冯太太托人捎话想与她家结亲,她也是不放心才想着相看一下。可见玉梅这样,不禁打起了鼓。 玉梅这是不乐意啊?可冯家与林家还是蛮般配的,再说冯家的那个孩子读了高中,日后定有出息不是? 林玉梅不能直接说出原因,可冯家这门亲事定不能结。于是劝道:“娘,您看那冯太太,薄嘴唇高颧骨,乃刻薄之相,咱家还是敬而远之吧?” “还有冯家那位少爷,看着一表人才,可鼻孔朝天,眼神飘忽不定的,怕也不妥……” 听了这话,林太太也犹豫了。 玉梅这是从哪学来的?小姑娘家家的咋就说得出口? 可细细一想,也有几分道理。 那个冯太太的确是个泼辣的,这样的婆婆怕是不好相处吧?玉梅性子柔和,出嫁后还不一下子就被拿捏住了? 再说,冯家那孩子是长子,日后定与爹娘住在一起,玉梅这个当媳妇的压力可不小啊!家里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哪舍得让她受苦?看来这事,还得再慎重考虑一下。 回到家后,林太太就进了书房。 她跟自家先生说了,林先生也感到奇怪。可想着冯先生去县里谋了个差事,不再教书了,日后一旦发达了,两家还真不合适。再说,玉梅年纪还小,现在就定下来是不是太早了? 于是,温声说道:“太太,既然玉梅不乐意,那就放一放吧?” 林太太虽然有些舍不得,可还是点了头。 说来说去,都是为玉梅考虑。本想着给孩子寻个殷实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可瞅着这情景还真不能着急了。 * 趁着星期天,林先生准备了一份薄礼。 午休过后,就带着一家人去了县府街上的林家大宅。 他跟太太说,“快过节了,得去拜访一下”。虽然,他们与大宅那边没法比,可该走动的还是要走动一下,以免日子久了生分了。 林玉梅再次踏入了这所宅院。 这是一套五进院落,占了足足半条街,在城里都是数得着的。 宅子的主人叫林秉修,是父亲的三伯父,也就是她的三爷爷。与他们这一支不同,三爷爷年少时外出闯荡发了家,回来后便置办了田产和铺子,还盖了这所宅子,一跃成了清和县的大户。 如今,她的大伯父在省里挂了个闲职,二伯父在军中吃粮,三伯父在行署里当差,四伯父打理家中产业,真可谓家大业大,人丁兴旺。 想着上辈子,父亲突然过世后,母亲带着她和两个弟弟不得不依附于大宅,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真是五味杂陈。 在管家的引导下,一家人穿过前院的门廊。林先生被让进了书房,跟伯父和四哥说着话儿。林太太带着三个孩子去了后院。 进了花厅,林玉梅见到了三奶奶和四伯母,人称老太太和四太太。还有她的堂姐林玉婉和堂妹林玉茹。 一番客套之后,三个女孩子便凑到了一起。 “玉梅,快过来,看看我才领的新课本……”林玉婉冲着玉梅招了招手。“好咧,玉婉姐姐!”林玉梅向长辈们打了声招呼,便跟着玉婉去了她屋子。 “瞧瞧这姐妹俩,站在一起就跟对双双似的……”身后传来了四太太的感叹声,还有娘的应和声。 林玉梅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今儿玉婉也穿着青布褂子和黑裙子,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猛一看俩人还真像,可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已。 想想前世,她跟玉婉的缘分还真不浅哪。 说来也巧,玉婉跟她一般大小,还是同一天出生的,前后只差了几个时辰,玉婉做了姐姐,她当了妹妹。 因为这个,四太太跟娘倒是挺亲近的,还经常念叨着:“弟妹啊,瞧瞧玉梅跟玉婉长得多像啊?就跟对双双似的。”娘也借着这个由头,跟四太太套着近乎,还经常带着她出入林家大宅。 七岁那年,玉婉上学了,娘也咬着牙把她送进了学堂。她和玉婉分在了一个班,还做了同桌。 对这个小姐姐,她心绪颇为复杂。 两家虽然沾了点亲,可门第在那里摆着呢!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别的,都是她家不能比的。念小学时还好,她俩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同来通往,还喜欢凑在一起写作业。可高小一毕业,境遇却是大相径庭。 领到毕业证的那天,林玉婉跟她说:“玉梅,我要像我大姐那样去念中学,日后还要去省城读书。” 而她呢,却不能再继续读下去了。 家里的负担太重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单靠父亲一人的薪水怕是难以维持。大宅那边底子厚实,无任何顾虑,她家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那时,她对玉婉很羡慕。 而玉婉开朗大方,颇有见识,也帮了她不少。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她跟玉婉还真是一对好姐妹。 想着那些过往,林玉梅心里一揪。 “玉梅,这本书是专门送给你的……”林玉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崭新的初中语文课本。她知道玉梅喜欢读书,就多要了一本。 “唔,谢谢玉婉姐姐……”林玉梅回过神来,双手接过了那本书。 记得前世,她曾捧着这本书翻了好多遍,基本上每篇文章都能背下来。现在,她不记得里面的内容了,可玉婉的这份情意却还记得。 林玉婉只顾着高兴,并未察觉到玉梅的情绪变化。 而林玉梅却有些忐忑。 她下了决心,想凭着前世经验救下爹娘,一改家族命运。可如果真的发生了变化,她的人生轨迹又将会如何?那样的话,她还能和老余走到一起吗? 她看着林玉婉,心里是七上八下。 说起来,玉婉姐姐与那桩婚事可是息息相关啊。记得就在这年冬天,娘跟她说,“余家上门提亲了,相中了你玉婉姐姐,两家门第相当,可真般配啊……” 没过几天,城里的大户人家都知道了,余炳坤与林文奕结了亲家,余家三少爷与林家二小姐定了亲。这林家二小姐,自然就是林玉婉。可三年后,与三少爷成亲的却是她。 这中间的波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还颇感无奈。当然,也有些荒唐。 * 这天晚上,林玉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天,一切都是熟悉的,可又是新奇的。她隐隐觉得,这一世与前世有了不同。 那她和老余呢,又将会如何?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003 * 一连两天,林玉梅努力适应着当前的生活。 林太太一得空,就教她烧菜、做家务,还说:“玉梅啊,以后即便嫁得好,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劳作,可这些小技巧还是要学一点的……” 而林玉梅对这些熟得不能再熟,一上手就把林太太惊了一下,问道:“玉梅,你这是啥时候学会的?看你炒菜的架势咋这么熟练?” “娘,我天天看您炒菜,早就看会了……”林玉梅抿着嘴笑道。 林太太夸了两句,认为玉梅就是心灵手巧,一学就会。 还说,“看看像我家玉梅这样有文化明事理、通家务会掌家的,上哪里去找啊?娘一定要给你寻一个好婆家。” 林玉梅听娘叨叨着。 心说,自己想嫁的只有老余一个,可她家跟余家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估计爹和娘从来就没往这上面想吧? 说起来,中兴街的余家在清河县也是数得着的大户。 当年,余家的长子余炳坤掌管了家事之后,就筹了一笔钱在城南开了一家榨油厂。几年下来,这城里一半人家吃的油,都是余家油厂出的。这还不算完,他又从省城买了几台机器设备,开了一家棉纺织加工厂,说要搞“实业救国”。 开始,那些商贩们还冷眼旁观,觉得余炳坤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这个玩法就不怕闹了亏空?可没想到方圆百里的棉花都被收了进来,加工之后大多装上货船走了外销,这钱自然也没少赚。众人这才惊觉余老板的眼光非同一般。 余家的生意做起来了,可余家上下却很低调。 那宅子还是祖上传下的老宅子,并没有在那上面折腾。临到分家时,余老爷子就把那所三进宅院分成了三份,他和两个儿子各占一份。平日里,他和长子住在一起,到了年底就带着一家老少去厂里参加分红。具体赚了多少?却无人知晓。 那余炳坤更是喜欢装穷,见人就说:“唉,如今世道不好,勉强维持而已……”也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赚到了钱。 不过,他对自己的三个儿子却要求很严,除了督促着他们读书学习之外,就是领着他们进厂实践。从而切身体会了一番劳作之苦,也明白了实业经营之不易。 老余当年能接受新思想,走上革命道路怕也与此有关吧?算算时间,老余已经遇到了黎先生了吧?或许,与先生已经开始接触了吧? * 正像林玉梅猜测的那样,十五岁的余茂生的确遇到了黎先生。 这天晚上,余家大院里都熄了灯火,唯有三少爷的屋里还亮着灯。 余茂生穿着一件白绸睡衣伏在案前,翻阅着一本《生活》期刊。这是他从黎先生那里借来的,虽然是过期杂志,可里面的内容却很新颖,令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甚至忘了时间。 对黎先生,他是极其仰慕的。 这学期,先生从省城过来,教高一年级的国文。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岁,可口才极好,板书很棒,课讲得尤其好。坐在课堂里听先生讲课,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一扫以往的沉闷气息。 而黎先生,与以往遇到的那些先生都不同。他从不摆架子,对班里的同学也很关心,记忆力尤其好,开学后不过短短几天就能叫出每一位同学的名字。课余时间,还喜欢朗诵诗歌、散文等现代文艺作品,声音特别醇厚悦耳,令人陶醉不已。 与先生熟悉了之后,很多同学都喜欢围着先生,询问各种问题。先生耐心地解答着,孜孜不倦。见他喜欢看书,就把他叫进宿舍里,打开箱子拿出了几本期刊,说这些都是旧书,可内容却一点也不陈旧,闲暇时可以翻一翻。 他一读起来,就放不下了。 期刊上的这些笔名对他来说还很陌生,可里面的文字就像是专门写给他这样的青年人的。这些文艺作品有思想、有内涵,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更与时代紧密结合。他想,难怪先生的思维如此活跃?这些都是他不曾了解的,也是他极其渴望的。 此时的余茂生还未意识到,一枚种子已经悄悄埋下了。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起来,最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 转眼到了 “中秋节”,学校里放假一天。 一大早,林先生去驿站雇了一驾马车,带着一家人回乡下老家。 车子一路颠簸,林先生和林太太眯着眼打起盹来。玉斌和玉铭也撑不住了,呼呼睡了起来。最后,只剩下林玉梅还保持着一分清醒。 她看着窗外的景致,默默地想着心事。 对老家,她印象很深。 那是一个叫林家湾的村子,大伯、父亲和三个姑姑就在那里出生长大。父亲十六岁那年正在县里读书,就被家里叫回去,跟娘拜了堂、成了亲。第二年,就生下了她。 高中毕业后,父亲考上了省立师范专科学校。一毕业,就出来做事了,爷爷就给他和大伯分了家。大伯是长子,得了老家的宅子和田产,掌管家事。父亲是次子,爷爷就把城里的那处宅子给了他,说:“文宣,日后就靠你自己打拼了!” 自那以后,父亲就带着娘和她,还有弟弟在县里生活。爷爷和奶奶跟着大伯一家在乡下过活。 转眼过了九年,日子还算凑合。 可她记得,就在来年春天,一场风寒席卷而来,夺去了好些人的生命。其中,就包括她的爷爷奶奶,还有父亲。 当时,爷爷和奶奶卧病在床,父亲赶回去探望,却不小心染上了疾病。回到城里,就卧床不起。为了给父亲看病,家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可惜,拖了半年多,还是未能抢救过来。最后,还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安葬了父亲之后,宅子也被债主们收走了。大伯听闻,便从乡下赶过来,拿钱赎回了宅子。又给娘留下了一点钱,说夏秋两季会送点粮食过来,让她照顾好孩子们。 可家里没了顶梁柱,靠啥生活? 娘愁得没有办法,见老家那边人口多也不宽裕,嫂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好带着她去了大宅,求四太太帮衬一下。 四太太倒是好心,劝道:“弟妹啊,人走了不能复生,最要紧的是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咱两家是亲戚,按理说是该帮一下……” 她考虑了片刻,说道:“弟妹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去找个中人把宅子赁出去,这样也有一笔额外收入。咱这院里还有两间空屋子,你就带着三个孩子搬过来吧?平日里陪着我说说话,那玉梅就跟玉婉做个伴,两个小的去学校里念书,日后也好找个事做……” 就这样,娘带着她和两个弟弟搬进了大宅。 四太太吩咐人收拾了两间厢房,让他们住下。她跟玉婉住在一起,平日里陪着她,得空时就帮着收拾一下屋子。 虽然四太太拿他们当亲戚,可林家上下却不这么看。娘心里很郁闷,可为了他们三个却一直忍着。就这么积劳成疾,当冯家来退婚时,终于病倒了。 父母英年早逝,对她和两个弟弟打击很大。因为这个,他们的人生道路都发生了改变。 可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父亲的病是被耽误了。他走的时候才三十一岁,即便体弱,只要救治得当应该能挺过来吧? 还有,父亲去探望爷爷奶奶,如果提前做一些防护措施,就不会轻易染上疾病了吧?可那时候,哪懂这些? 林玉梅心里有着颇多遗憾。 当年她不过十四岁,对医学毫无了解。还是解放后,在老余的鼓励下自学了医务知识和护理常识,经过培训成了一名护士。后来,又去省里参加了进修班,考试合格后才当上了一名内科大夫。经过多年积累,才有了一些经验。 她退休后,见老余饱受病痛折磨,就亲自看护他。久病成医,愣是把那些中医典籍翻阅了几十遍,什么针灸、艾灸、拔罐、推拿样样俱全,最后把自己也捣鼓成了半个老中医。 现在,她有着前世经验,是不是能救下父亲?甚至包括她的爷爷奶奶? 想到这里,林玉梅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一世,就继续做个医生吧?治病救人,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是值得称道的。 当年老余受伤后,如果救治及时也不会落下病根吧?想着前世一到阴雨天,老余浑身上下疼得睡不着觉,就觉得揪心。如果有可能,再也不让老余遭那个罪了。 “玉梅……”林太太醒了,见玉梅瞅着窗外发着呆,不禁唤道。玉铭一见,也拍着小手嗷嗷着:“快看,姐姐又在发呆了……” “娘……”林玉梅回过神来,冲着娘笑了笑。心说再这么下去,爹娘非起疑心不可。可有了当医生的想法后,脑子就不停地转动起来。 她今年才十三岁,怎么才能跟医学沾上边呢? 去省城读书一时半会的难以实现,自学成才倒是一条路子。听玉婉说,她爹刚刚在永兴街开了一家中西大药房,还请了一位西医坐诊,不如先去那边谋个事做? 她识字有文化,还有前世经验,胆子大,口才也不错,当个店员应该绰绰有余吧?这样,还能挣点钱贴补家用。 可目前最大的困难在于,年轻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的。如果她出去做事,会招来外界的议论,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现在距离解放还有好几年,封建意识还很严重,即便县里也提倡妇女解放,学校里还有女教师担着课,可那是在教育界,和站柜台是两码事。 要不,就女扮男装? 可自己这模样,即便扮起来也不像啊。 一时间,林玉梅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想,那药品柜台前总得接待女顾客吧?还有打针的,总得有女护士吧?等回城后,就去药房瞅瞅,看看情况再说。 4.004 * 马车抵达林家湾时,已是半晌午。 林先生带着妻子儿女进了老宅。玉铭大呼小叫地跑在最前面,林玉梅跟在后面,不停地打量着。 这是一栋三进院落,青砖灰瓦,古香古色,颇有气派。爹跟她讲过,这是林家祖上传下来的,一向由长子继承,这样才能保住院落的规模和完整性。 可前世,这所宅子最终未能保住。 土改时,大伯林文栋连同大堂哥一家都被划成了小地主,所有的家产都被没收了,宅院也变成了村公所。后来运动一起,还经常被揪到台上去亮相。 反倒是其他三个堂哥没啥事。他们成亲后都从老宅分了出去,名下无论是宅子还是田产都不多,按照人头一平均,只够划个中农的。这么一来,日子反而好过一些。 正想着,一家人就进了中院。 堂屋里,爷爷和奶奶在八仙桌前端坐着,一见到他们几个笑得合不拢嘴。 “文宣回来了!” “爹,娘……” “爷爷,奶奶……” 林玉梅随着爹娘、兄弟拜见了爷爷奶奶,又跟大伯父和大伯母见了礼。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吃了午饭,爹娘陪着爷爷奶奶说了半天话。最后,带着他们三个在后院里住下了。 林玉梅躺在厢房里,想着老家的那些往事。 大伯是个好人,对他们一家都有恩,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 一是不能再雇佣长工了,二是无论如何也得把土地处理掉一部分,三是要把田产和宅院给几个堂哥分一下,这样就不显眼了。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希望日后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 第二天清晨,林先生带着家人回了城。 他把玉斌和玉铭送到小学校,自己也赶到中学签到去了。 午休过后,林玉梅跟娘说,想去永兴街的大药房看看。林太太有些迷信,说:“玉梅,好端端的去啥子药房啊?” “娘,我想去瞧瞧,听玉婉姐姐说那边是玻璃柜台,是她爹特地从省城运回来的……”林玉梅跟娘撒着娇。 林太太也有些好奇。 平日里看病吃的都是中药,听说这西药贵得很,但效果不错,去看看也好。于是,就答应明天带着她出门。 到了次日上午,还未等母女二人出发,冯家人就登门了。 林太太端茶倒水,招呼着来人。一番客套之后,那冯婆子就笑着说明了来意。她说冯太太相中了大小姐,想说给她家大少爷。 林太太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径,柔声说道: “哎呦,冯太太这么看得起林家,那真是大小姐的福分啊……不过,前天过节,我和先生带着孩子们回了趟老家,孩子她奶奶见了大小姐十分欢喜,说要把孙女多留几年,舍不得孩子出门子……我和先生回来后,也觉得大小姐年纪还小,就想先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 这推诿的话,明眼人一听就懂了。 那冯婆子也没说啥,只是鼻子里“哼”了两声,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林太太心说,两家最初只是有一点意思,又没有说定,更没有下礼,算不得数的。 冯婆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随后,便去了冯家。 那冯太太一听,气得两眼一瞪,大声说道:“哎呦呦,这林太太还托大啊?如果不是看在林家大宅的份上,谁去跟他家结亲啊?一个穷教书的,拽什么拽啊?” 那冯先生听了,没有言语。 可心里却有些气恼,只是瞅着林家靠着大宅那边,轻易招惹不得,也只好摁下了。 * 这门亲事已了,林玉梅总算松了口气。 前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娘也不会撇下他们姐弟三个早早去了,这一世算是避开了。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把医术捡起来。 瞅着时间还早,就磨着娘带她出了门。到了巷子口,林太太叫了一辆人力车,拉着她俩往永兴街而去。 到了那边,林玉梅老远就瞅见街角有一家大药房。 她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开在这里的是一家叫“康年堂”的中药铺子。可现在却变成了“康年中西大药房”?不但招牌换了,就连装潢都变了。 记得以前,这家铺子是古香古色的中式风格。可现在却是中西合璧,透着一股洋味儿。 只见一溜三间门面,中间开着两扇玻璃门,两边的玻璃窗擦得明晃晃的,里面还挂着白纱窗帘。靠东边单开着一扇小门,门上嵌着一块玻璃,上面还贴着一个红十字。门框上挂着一副“康年诊所”的招牌,白底黑字,十分醒目。 这种装饰与寻常药铺截然不同,吸引着过往行人驻足观看。林太太下了车,也带着几分好奇,拉着玉梅进了药店。 一进门,只觉得白晃晃、亮堂堂的。 迎面是一排玻璃橱窗,里面摆着成瓶的西药。西边靠墙是一排中药柜,白色的小抽屉层层摞着,显得十分干净整洁。两名店员穿着白大褂、戴着白手套,站在柜台后面招呼着顾客。 林玉梅心说,这一世的变化可真大啊。 那时,为了给父亲买药,她没少跑到这里。那铺子里的中药柜子是黑褐色的,透着一股厚重感,与现在这白色风格截然不同。当然,如果那时能买到西药,父亲的肺炎没准能消下去,也不会被白白地耽误了。 林玉梅心里一阵感叹。 她注意到东边的诊所是单独隔开的,与药店分成了两块。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交叉感染吧?看来,这位坐诊的医生还是很专业的,也是负责任的。可惜,从这边看不到诊所那边的情况,多少有些遗憾。 在店里转了两圈,她正准备跟娘离开,就见一位身穿黑色学生制服的清俊少年,匆匆走了进来。 “请问,有退烧药吗?”那位少年站在柜台前,彬彬有礼地问道。 “有,这位先生您要几片?”店员热情地应道。 “我要三天的……” “唔,这个退烧药一次吃一片,一天吃三次,一共九片……” 店员拿着一把小药勺从大瓶子里舀出了几粒白色药片,麻利地倒进了小纸袋里,还用铅笔在袋口标注了一下使用方法,这才递给了少年。 那少年付了钱,就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开了。 林玉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老余。虽然现在的他眉眼尚未长开,还是一副半大孩子的模样,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原想着一时半会地难以碰面,可没想到这么快就照面了?可惜,她认得老余,老余却不认得她。 林太太见玉梅瞅着门口发着呆,就赶紧拉着她出了药店。心说,玉梅这是怎么了?见天地发呆,有些不对劲啊? * 刚才买药的那个人,的确是余茂生。 今天上午,黎先生病了,卧床不起。他跟同学前去探望,见先生额头滚烫,像是发热了?就主动请缨去买退烧药。 在店里,见一位小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觉得有些稀罕。她这么看着他,就像认识他似的?可他却从未见过她。不过,这位小姐还真好看。 余茂生顾不上多想,就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学校。 到了黎先生的宿舍前,轻轻敲了两下,方推开了门。他进了屋,把药袋搁在了桌上。又提着暖瓶去水房里打了一瓶开水,还倒了一杯,放在床头柜上。 “先生,您吃药吧?” 余茂生拿着药袋,温声说道。 “呃,先放着,我等一会儿再吃……”黎先生蒙着头,有气无力地应道。 “好的,先生,我把水杯和药都放在床头柜上了……” “呃,多谢余同学,你赶紧上课去吧?不要耽误了功课……” “好的,黎先生,那我先走了,您多休息啊……”余茂生轻轻关好了房门,就骑上自行车往教室方向而去。 黎先生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再无动静,才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他端起那杯热水,慢慢地喝着,可那包药却没有动。这是替别人买的,不能轻易浪费了。这两天,他借着“生病”的机会,把城里药店的情况基本上摸了一遍。 看来这家“康年大药房”颇有背景,各种西药都有供应。可惜,那些药太贵了,普通人家多是按天或按片购买,想若批量采购怕是不妥。 黎先生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方步。 他走到桌前拿起帽子,见下面压着一块银元,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余同学怎么又把钱给送回来了?这是买药的钱,怎么能让他自己垫上呢?明天,得把钱还给他。 不过,这个余同学倒是不错。他做事积极热情,还很聪明。另外还有家世掩护,是一棵不错的苗子。 他想对余同学重点考察一下。 余同学是本地人,对城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去哪里都不会引起注意。而他初来乍到,对清河县城不了解。作为一个外乡人,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 余茂生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了。 他从后门溜了进去,心还在咚咚直跳。能为先生做件事,他感到很开心。可听着课,却不由得想起了药店里的那位小姐。 她干么看着他?难道是他家的某个亲戚吗?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见过她。 * 林玉梅回到了家后,好不容易才按下了那份激动。 看来,这一世变化的确很大,仅凭着以往的经验怕是不够。药房那边情况不明可以暂时搁一搁,先把医术捡起来再说。 她考虑了一下,打算找几本医学方面的书籍巩固一下。于是,提笔列下了一串书单,什么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孙思邈的《千金方》等等,大多是一些通用典籍。 这些医书在县里怕是难寻,不过在省城书店应该有卖的。按照目前家里的经济条件,买几本书还是能承受的,得尽快托人去买回来。 算算日子,距离来年春天还有好几个月,她得做好一切准备去迎接那场挑战。父母还很年轻,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早早去了。也唯有救下父母,才能心无遗憾地重活一世。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005 * 午休过后,林玉梅把书单复制了一份,揣在了口袋里。她进了堂屋找到娘,说了自己的打算。 “玉梅,你想学医?”林太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我想学医。娘,我觉得这个用处很大,日后若有个小毛小病的,咱自己就能瞧了……”林玉梅一脸认真地说道。 “可……可这个能行吗?” 林太太心说,林家上下可没有懂医术的,即便想拜师也没有门路啊?况且玉梅还是一位小姐,哪有这个机会啊? “娘,我打算自学……”林玉梅掏出了那张书单,笑着说道:“娘,瞧瞧这些典籍,只要弄通了之后,比那些老大夫还要厉害呢!” 林玉梅说了一大堆道理,林太太听得似懂非懂。 她略识几个字,还是结婚后先生手把手教她的。先生上过大学,见识自然不凡。她跟着耳濡目染,眼界也开阔了不少。如今见玉梅铁了心要学医术,欢喜的同时也有些担心。 在以往的认知里,像林家这样的小姐略通文墨,能掌家、看懂账本就成了。真要学识满腹,是不是有些过了?可玉梅说,“到了关键时刻,这是能救命的!” 她听着,不禁动了心。 心想,玉梅在家里除了学学烧菜、做做针线活儿,能学点医术也不错。至少,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应付一下。 于是就松了口,柔声说道:“玉梅……让娘再考虑一下,等你爹回来,娘跟你爹说一声……” “好咧,娘……”林玉梅笑着应道。 只要家里开了这个口子,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父亲是个开通的,也积极倡导女子接受教育。虽然行医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要想救家人,再难也得去办。 * 黄昏时分,林先生从学校了回来。 他从太太口中得知了玉梅的想法,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跟太太说:“太太,女儿这是异想天开啊?学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瞧瞧药馆里的那些学徒伙计,光认药识味就得个五六年,要想入门还不得花费个七八十来年?即便是这样,能不能学成还是两码事呢!有这个时间,不如让女儿多学点家事吧?” 林太太一听,笑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咱家玉梅聪明得很,在家务事上一点就通,学得可快了!她跟我说,学医是为了备用,万一遇到啥事也好应个急……” 林先生考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虽然,对女儿学医之事不大赞同,可对读书还是支持的。于是,把玉梅叫进了书房,问了几句。见那书单子上列了一串典籍,就温声说道:“玉梅,贪多嚼不烂,学习要一步一步地来。这里面有几本册子,不用去省城买,那“知味书屋”怕就有卖的吧?改天我去瞅瞅……” “爹,那您带着我一起去吧?”林玉梅一听,赶紧说道。 她怎么把“知味书屋”给忘了呢?那可是县里的老字号书馆,里面藏书可不少,大多是线装册子,医学方面的典籍估计也有。 “……呃,那个地方人多,女孩子去恐怕不太合适……”林先生推了推眼镜,说道。 “爹,您就带着我去看看吧?现在外面不是提倡女子解放嘛?”林玉梅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跟父亲撒着娇。 “……呃,那好吧,等到星期天,爹就带着你过去瞧瞧……”林先生终于吐了口。林玉梅一听,高兴坏了。她笑着谢过了父亲和母亲,就回了自己的屋。 林先生看着女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低声问道:“太太,你看玉梅这几天是不是变了?” “嗯,是有些变化……”林太太也点了点头。 玉梅变了,不光她察觉到了,先生也深有体会。对这种变化,她说不清缘由,可见女儿这么懂事,还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她和先生说着闲话儿。 顺便提了一下永兴街上新开的那家中西大药房。林先生一听,也很惊讶。这种药房以前在省城见过,想不到县里也有了?改天,也过去瞧瞧。 * 一恍,到了星期天。 吃了早饭,林玉梅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褂和一条黑裙子,准备随着父亲出门。玉铭也想跟着去逛逛,见父亲一瞪眼,只好缩了缩脖子,跟娘留在了家里。 林先生带着玉梅一路走着,到了老街上。 那“知味书屋”就在街角处,门面很不起眼,只挂着一个小小的黑底金字招牌。可里面却很大,低矮的书架上摆着一摞一摞的书,有典籍也有刊物,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前来看书、买书的先生可不少,却看不到女子的身影。 林玉梅一进来,就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随着父亲转了两圈,在昏暗的角落里找到了两本医书。 林先生痛快地付了款,店员用一张草纸包好了,递给了林先生。林玉梅赶紧从父亲手里接了过来,又陪着父亲在店里逛了逛。 见时辰不早,父女二人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林先生!” 林先生转过身来,见一位身穿黑色学生制服的清俊少年正躬身行礼,跟他打着招呼。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名叫余茂生。于是,冲着余同学点了点头,笑道:“余茂生,你也来买书啊?” “是的,先生,趁着星期天过来看看……”余茂生拿着一本书,恭恭敬敬地说道。 “呃,那你随意,我们先走了……”林先生说完,便一撩长衫迈出了门槛。 林玉梅看到老余是又惊又喜,来趟书屋也能碰上?她舍不得离开,可父亲已经走了,她也只好追了上去。 余茂生站在窗前,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刚才他一进书屋,就认出了那位穿着黑裙子的小姐,正是在药店里碰到的那位。原来,她是林先生的女儿啊?是专门出来买书的?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终于鼓起勇气跟林先生打了个招呼。 他总觉得这位小姐像是认识他?可他却想不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她?这莫名的熟悉感,令他心生好奇。可自来男女授受不亲,也无从问起。 * 对这场偶遇,林玉梅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一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她想,如果有机会跟老余说句话就好了。可真见了面,又能说啥呢?现在的老余,跟她一点瓜葛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了医书上。 日子就这么快去了,转眼进入了十月。 这天下午,四太太派人过来,请林太太过去说说话。林太太回来后,一脸喜气,还笑着跟玉梅说道:“玉梅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玉婉姐姐定亲了……” 林玉梅一听,吓了一跳。 这门亲事提前了? 她装着不在意地样子,问道:“娘,那玉婉姐姐说的是哪家啊?”林太太笑道:“四太太给玉婉说的是余家,就是那个余家三少爷……” 林玉梅倒抽了一口冷气。 心说,还真是提前了。 她定了定神,听娘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这还要从“中秋节”前说起。 每到年节,城里的大户人家多有走动。虽然只是礼节性地拜访,可交际面上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中秋节”前,余家二太太跟林家四太太就相互走动了一番。 两位太太年纪相当,都是三十四五岁,娘家那边还拐弯抹角地沾了一点亲,见了面自然亲热得很。说起孩子们,不由得提到了自家孩子的婚事。 余太太说:“哎呀,我们家里啊,大少爷、二少爷都解决了,现在就剩下三少爷了,这孩子今年十五了,也不小了,老太太说要抓紧了,要给茂少爷好好瞅瞅,一定要寻个知书达理、贤惠能干的孙媳妇儿……” 四太太一听,也动了心。 她家二少爷跟余家三少爷是同学,都在国立县中读高一。她见过余少爷一面,模样儿清俊,说话也得体,特别讨人喜欢。 听余太太说,三少爷是既懂事又孝顺。那这样的好胚子不如说给玉婉吧?她想,两家本是世交,门第也相当,再说三少爷非长子,若玉婉嫁过去也没那么大的压力。 于是,就顺着余太太的话题,把她家二小姐也夸了一通,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喜意。余太太用手帕掩着嘴,笑得咯咯的,心里也有了那层意思。 她想,林二小姐,她也见过,人品样貌都是出挑的,配茂儿正合适。 不过,大户人家做事向来都留有余地,两家太太虽然有了想法,可并未点透。她们还要回去再商量一下。 晚上,四太太跟四老爷一说,四老爷也很乐意。 他考虑着林家做着铺子生意,余家开着厂子,相互之间没啥瓜葛,也不存在着竞争,遇到风险还能帮衬一下。再说,那余炳坤跟他很熟,都是知根知底的,结为亲家倒是一桩美事。于是,就点头答应了。 四太太瞅了个空档,跟余太太透了口风。余家那边动作很快,选了个好日子就派人来提这事了。进了十月,就抬着盒子下了定礼。 * 这一晚,林玉梅睡得很不踏实。 出乎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玉婉姐姐真得和老余成亲了,可咋办?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跟老余再续前缘,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吗? 可现在变化太大,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6.006 * 第二天,林玉梅起床后就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可她又不好显露出来,就强打着精神跟娘一起做饭,忙忙家事。收拾停当后,就回屋温习医书。 她打算先把这两册通读一遍,就开始练习推拿和针灸术。 推拿的对象自然是爹和娘。他们体格较弱,舒展一下筋骨和血脉还是有好处的。针灸呢,就只能先拿自己练习了。前世,她琢磨了好些年,才弄通了全身的经脉和穴位,现在重新捡起来得花费一段时间。上一次去书屋,没有找到经脉图,她想干脆自己画一张得了,也相当于温习了一遍。 一连数日,林玉梅沉浸在书本中。 也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可一旦停下来,那些过往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对她来说,那段经历颇为曲折,真不想再提起。可正是因为当初被卷入了进去,才遇到了老余,所以心里又很纠结。 说起来,前世的她跟老余还真是有缘。 本来,玉婉姐姐跟余家定了亲,就等着三年后完婚呢。可玉婉姐姐是个有主见的,她中学毕业后,就去省城读了女子师范。 这一出门不当紧,那眼界开阔了,心也大了。 那年春天,她在高校文艺汇演上结识了一位青年俊才,那人叫徐定坤,年方十八,是个南方人,家里也是当地的世家大族,颇有底蕴。二人初一相见,就互生好感,很快就书信来往起来。 可玉婉是定了亲的,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平日里,写个信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察觉到了。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赶在周末,大太太派人把玉婉接到家里来玩。她堂姐“无意间”从她包里看到了一封信,还从中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给太太说了。 林参议员从太太那里听到消息,吓了一跳。就赶紧给老家这边捎了封信,让四弟早做打算,最好是抓紧时间给孩子们完婚,以免出了纰漏。 四老爷和四太太看到信,气得浑身发抖。好在外面尚无风声,余家那边也不知晓,现在把俩人分开还来得及。于是,四太太就派人去学校,想把二小姐接回来。可二小姐却不愿回来,说怕耽误了功课。 四太太没办法,只好派大少爷再去接她。还骗她说,娘生病了,让她回家看看。可玉婉是个聪明的,她回到家后,跟没事人似的。见娘问起,就说那是谣言,抵死不肯承认。对家里要在暑期筹办婚事,也是满口答应。只是希望婚后能继续读书,把学业完成。 见玉婉这样,四太太也犯起了嘀咕。大房那边是不是看错了?二小姐还跟以前一样啊,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于是,也放宽了心。当玉婉在家住了两天,说要返校参加期终考试时,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可学校放假了,派人去接二小姐,却说要参加学校里组织的暑期游学活动,晚几天再回去。 可婚期临近,哪能再往后拖啊? 四太太觉得不对劲,赶紧让大少爷去学校那边问问。得知那游学是真的,学生们已经坐上火车出发了,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可这么一来,却把婚期给耽误了。 林大少爷跟家里报告了一声,立马带着随从追了上去。 到了京城,找到了玉婉。可玉婉却不愿回来,说要反对封建包办婚姻。林大少爷派人看住了她,打算第二天就带她回家。可早晨去二小姐房间,却发现人已经走了,床头留下了一封书信。 她在信里说,自己有了心上人,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说,她是跟着徐少爷一起走的,去南方拜见他父母,让家里不要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大少爷见势头不对,立即带着人追到了火车站。可惜,那班列车已经开走了。他立马下了封口令,当天便乘车返回了省城。 玉婉这一逃婚不当紧,惹得四老爷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说,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还跟太太说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女儿。 可为了顾全面子,这事还不敢让外面知道。否则,林家的脸往哪里搁啊? 可婚期临近,余家那边怎么交代?两家都有婚书在手,闹不好还要打官司哪!还有这亲朋好友,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礼也都随了,难道还要退回去不成? 四老爷和四太太愁得不行。 最后,四太太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说:“老爷啊,咱家不是有个现成的吗?那玉梅就在后院里住着,她跟玉婉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十分相像,猛一看就跟对双双似的,要不我把玉梅认下来,当咱家的二小姐……” “这……这样能行吗?那玉梅能愿意?”四老爷心有顾虑。那毕竟是他侄女,虽然是远亲,可都姓林啊。 “唉,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咱总得试一试吧?再说,那玉梅是个识大体的,咱家待她如何,她能不明白?” “……这几年,自从你堂弟走了之后,我这个做嫂子的,可没少操心啊!咱家待弟妹不薄,她走了之后,那姐弟三个不是全靠咱养活着吗?如果玉梅出了头,那玉斌和玉铭不就有了依靠?再说,那冯家跟玉梅退了婚,一时半会的也难寻个好人家……” 四老爷心知不妥,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勉强点了头。 四太太就把玉梅叫到屋里,跟她说了半天。还说:“玉梅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林家二小姐,一切吃穿用度都跟玉茹一样……” 而玉梅当时孤苦无依,为了两个弟弟就点头答应了。 她想,太太于她有恩,代替玉婉姐姐出嫁,算是帮了太太一个大忙。看在这个份上,太太定会照顾好玉斌和玉铭的。至于出嫁后,余家那边会怎样?暂时就顾不上了。 就这样,婚期一到,玉梅顶着林家二小姐的名号出嫁了。 那场面自然十分排场,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到了余家,扯着红绸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她虽然心有忐忑,可也豁出去了。 新婚之夜,她穿着红裙子、顶着个红盖头坐了半晚上。 只听到有人进来,接着那人又出去了。后来,又被人推了进来。可那人跟她一样,坐在床前不言不语。 后来,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了,就头一歪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她睁开眼,发现盖头还在脸上蒙着。而那人就合衣躺在旁边,呼呼睡着。 她看着他,虽然他闭着眼睛,可面容却十分俊气。那眉毛黑黑的,弯弯的,就像一张弓似的,而眼睫毛长长的,微微翘起。当时,她忍不住就凑过去数了数。那奇怪的举止,至今还记得。 婚后,她和老余相敬如宾,关系淡淡的。 而她“替嫁”之事瞒了没多久,就被余太太知道了。 因为这个,太太很不待见她,甚至要让老余跟她离婚。可老余却顶住压力不肯离婚,说“这样的话,少奶奶就无法见人了”。 在老余的坚持下,太太也没辙了。而余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继续视她为三少奶奶。而她呢,名义上依然是林家二小姐。 后来,她才知道老余也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可娶了她,又颇为同情,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在适应了一段日子之后,反而又靠近起来。 而她对老余心存感激,甚至有点喜欢上了他。 * 想到这里,林玉梅叹了口气。 她想,这些过往,这一世不会再出现了吧?因为她一定会救下爹娘,保住家中的一切。只要父母健在,她和两个弟弟也不会再成为寄人篱下的孤儿,那“替嫁”之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可老余呢? 她又怎么才能跟他走到一起?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7.007 * 就在林玉梅满怀纠结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余茂生也不大痛快。 对他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那位林二小姐只是一个陌生人,就这么跟她绑在了一起? 这些年来,他在公立学堂里念书,接触到的都是新文化、新思想。尤其是读了高中之后,眼界开阔了不少,更是下了决心要从县里走出去。他希望自己能去省城读大学,日后就像黎先生那样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感情方面,虽然他尚未开窍,可多少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意识,对未来的婚姻家庭也充满了幻想。可身在一个大家族,要想婚姻自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他大哥、二哥的婚事,都是家里给安排的。婚后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那么安安稳稳地生儿育女,波澜不惊。 对自己的人生伴侣,他还未来得及考虑。总觉得自己年纪尚小,不用着急。可忽然之间,就定下了? 他听到消息时,两家都已经说好了。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说家里给他挑了一房好媳妇,过两年就给他们完婚。 他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可心里却堵得慌。他想反抗,却没人搭理他。爹也好、娘也好、爷爷奶奶也好,都是一脸喜气,准备日后给他操办一场。而他作为小辈,还轮不到他来发话。 他不敢去找父亲理论,就跑到太太那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可余太太说:“茂茂啊,要相信娘的眼光,娘给你寻的定是个好的。瞧瞧那林家二小姐,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都是百里挑一,十分难得。你呀,不要学省城里的那些少爷小姐,要什么婚姻自主?那尽是瞎折腾,瞅瞅那些搞自由恋爱的,有几个好下场?” “茂茂,还是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到了娘这个岁数,就明白了……” 娘的话,让他无从反驳。最后只好跟娘说:“娘,现在说这个还太早,怎么也得等我满十八了再考虑吧?” 余太太笑嘻嘻地说道:“行,那就等你到十八岁了再给你办事,到时候可是家里说了算,不要拗着……” 虽然家里答应他十八岁时再完婚,可余茂生还是感到郁闷。这天放学后,他找到黎先生,向他请教关于人生、事业、感情、婚姻方面的问题。 黎先生掸了掸长衫,笑着说道:“余同学,这些问题因人而异,与时代和社会环境息息相关……”说着,就把自己的婚姻状况简单说了说。 “黎先生,您也是包办婚姻?”余茂生很惊讶。 “是啊,那年我才十六岁,正在学校里念书,就被家人喊回去拜堂成亲,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娶了你师母……” “唔……”余茂生想不到思想如此进步的黎先生,也像大多数青年男子那样按照“老礼”成了亲?在他心目中,先生是睿智的,也是有胆识的,怎么就认下了这桩婚事? 黎先生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说起来,这婚姻生活就是一种习惯。一开始,我和你师母就像两个陌生人,一年里只赶在寒假和暑假见两回面,话也说不了几句……后来,却渐渐习惯了,觉得这种不争不吵的日子也能过下去......再说,你师母性子好,人很善良,她也是封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作为她的丈夫又怎么能拿这种制度上的错误,去加害于她?......” “唔,那师母现在何处?” “你师母现在省城,抚育着两个孩子……早年,跟我成亲后,她在家乡和我爹娘住在一起,孝敬着公婆长辈。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在城里找到了事做,就把你师母连同孩子接到了省城……等过段日子,就把你师母也接过来……” 这番谈话,对余茂生颇有启发。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反对“封建包办婚姻”应该去努力打破这种旧的制度,而不是去伤害同样无辜的人,先生就是这么做的,他的婚姻生活也因此变得和睦起来。 这天晚上,余茂生翻看着黎先生借给他的油印小册子,满是振奋。 一个旧制度的打破,需要勇者去奋力呐喊。他隐隐觉得,黎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呐喊者,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去唤醒国人。他希望自己也能加入进去,成为先行者的一份子。这也为他日后参加革命工作,奠定了基础。 * 对这门亲事,林玉婉也感到很郁闷。 一开始家里一直瞒着她,直到事成之后才了透了消息出来。 那天下午,她放学回来,听说了此事。于是很不高兴,就噘着嘴找到娘,说道:“娘,我还小,怎么就给人家订亲了?” 四太太哄着她,说道:“哎呦,我的二小姐啊,你知道找个门当户对的有多难啊?如果咱这边下手晚了,好姑爷就被别人给抢走了……” 林玉婉不好说什么,可心里着实气恼。她想去省城读书,可这么早就定了婚,那书还读得成吗? 于是,就跟娘讲起了价钱,说定亲可以,但一定要跟余家讲清楚了,晚一点才能成亲。等她中学毕业了,要去省城读女校,就像她大姐那样。 四太太听了,就点了点头。 她听余太太说了,三少爷也想去省城读书,那就晚两年再办事吧?反正孩子们年龄尚小,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赶着定亲,不过是想给玉婉提前选个好的而已。 在她看来,林家和余家结了亲,可谓皆大欢喜,孩子们的反应都是次要的。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习惯了就好了。 * 经过几日的调整,林玉梅也从纠结中走了出来。 她想,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医术恢复起来。有了立身之本,才能无所畏惧。再说,现在是一九四五年的深秋,距离那场婚事还有三年左右的时间。这三年里,会发生多少事?谁也说不准。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正道。 这心态一好,做事的效率就高。 见天气凉了,父亲又咳嗽了,就给出了一个土方子。 这天吃了晚饭,她让娘把春天腌制的香椿从罐子里取出来一把,用热水清洗了一下,就切成碎沫搁在一只茶杯里,然后用滚烫的开水一沏,盖着盖子焖一会儿,一杯香椿茶就成了。稍微凉一凉,就端进书房里,让父亲趁热喝下去。 “爹,您喝了茶,就回屋躺着,不要见凉气儿,这个可护嗓子了……”林玉梅脆生生地说道。林先生见玉梅这么懂事,就笑着应下了。 一连喝了数日,这嗓子果然见好了。 林先生十分欢喜。他教了多年书,平日里说话多外加上吃粉笔末儿,咳嗽都快成职业病了。现在有女儿护着,就再也不用担这个心了。 林太太也是喜笑颜开,这玉梅真得要做大夫了?为了表示支持,她还答应女儿要去给她买一套银针,好在布偶上练习扎针。 可对林玉梅来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天气一冷,她就督促着父亲、母亲打八段锦,锻炼身体。还让玉斌和玉铭每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跑步。玉斌像着小大人似的,闷着头跑着。而玉铭却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为了锻炼肺活量,她还找了一根麻绳,把两头用绒布缠好了,做了个手柄。天天拉着两个弟弟,在空地上跳绳。还说要坚持下去,这样个子就能长得高高的。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十二月。 天气也越发冷了。 这天,行署那边来了一位张督学,要求清河县所有的公立学校都要设学监一职,并委派督学进驻校园。 这学监和督学是做什么的?学监是专门管理学生的,而督学却是负责监督学校教职员工的。学校自然不乐意,可上面压着,也不得不应下。这么一来,从小学到中学都有了学监,县里还特别委派了几名督学前来坐镇。 林先生所在的国立清河中学,也迎来了一名督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同事冯有礼,也就是冯稽查委员。 本来,他去了县稽查大队谋了个差,与教育界也脱离了干系。可他听到委派督学的消息后,就暗里活动了一番,于是又弄了个兼职。 他心里明白,这督学可是威风啊,监视着学校里的思想动态,还可以直接向县党部汇报。换句话说,想拿捏谁,还是不是他一句话? 冯督学一上任,就抖足了威风。教职员工们见了他,大都躲得远远的,就连韩校长、张教导主任也心里发憷。 林先生对这位前同事本来没啥,心里也很坦然。可见他来了没两天,就把两名年轻教师给举报了,说是思想激进,有“赤化”嫌疑。 那两名教师一个姓张一个姓王,都是直脾气,和他也挺熟。他心知,这是给穿小鞋了?那俩人都是正派人士,虽然心直口快,可跟“赤化”却沾不上一点边。不过是以前在教学上跟冯先生意见不同起了争执,这就怀恨在心? 消息传出,校内一片震惊。 县党部也来了几个人,要把两名教师带走问话。 韩校长和张教导也慌了神,这是往他们脸上抹黑啊?学校里一向注重教学质量,跟外界那些思潮根本就不沾边,这硬给扣上了这顶帽子可咋办?闹不好还会影响到他们二人的前程。 于是,亲自跟来人说了一箩筐好话,给两位教师拍着胸脯做了担保,这才把人给留下了。 可这“杀鸡骇猴”的手段,却搞得人人自危。林先生心知遇到了小人,一想到前一阵婉拒了那门亲事,不禁犯起了嘀咕。 他回到家,跟太太说了说。 林太太也叹了口气,说道:“看这情景,这冯先生真是小人得志啊!亏得当初没结亲,要真跟他家结了亲,怕是要被街坊邻居们在背后戳断脊梁骨了!说起来,还是玉梅看人准啊……” “不过,先生,你也要小心一点,遇到他避开一点,实在避不过了,也犯不着去得罪他……” “嗯,太太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林先生推了推眼镜,说道。 林太太虽然宽慰着丈夫,可心里到底放不下。 第二天,她把这事跟玉梅叨叨了两句。 林玉梅一听,心说亏得前世警醒,这一世跟这冯家再无瓜葛,不过父亲在他手下,还是要谨慎一点。记得前世,那冯稽查没有插手教育界,光是在城里抓捕“进步人士”就弄得乌烟瘴气。而这一世突然出现,不知会带来什么麻烦?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8.008 * 黎先生回省城接了家眷,刚返回学校,就听说了此事。 对县里委派督学一事,国立高中的反应就更大了。校园里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曹校长和教务处的吴主任商量了一下,就把三个年级的骨干教师都集中到了教务室里,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曹校长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同仁,日后无论是课间还是课后,都莫谈国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黎先生坐在下面,心知校园里又多了一双眼睛,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他这一趟回去,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也是一种掩护。否则,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身男子长期身处异乡,很容易就会引起外界的关注。 这天放学后,他把余茂生叫到了宿舍里,和他单独谈了谈。叮嘱他日后要小心行事,万不可锋芒毕露。 “先生,您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已经帮黎先生做了很多事了。按照黎先生的吩咐,他经常脱下学生制服,换上寻常装扮徒步去不同的药店里买药,偶尔也会去城西的永泰茶叶店里“买一两茶叶”。具体去那里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与黎先生的接触也从公开转成了秘密。 先生说,师生之间关系太过紧密,会引起外人注意的。如果有事,他会主动联系他,平日里他们之间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就成。 对组织上的事,先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也未主动问过。可先生跟他说过的话,叮嘱他的那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组织外围成员了,虽然只是与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一想起来就满是自豪。 * 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林玉梅的医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她摸通了周身穴脉之后,就亲手绘制了一副针灸图,挂在屋子的墙壁上,日日揣摩。还先拿自己做试验,手上、胳膊上常常扎满了银针。 林太太见了,开始有些害怕,可后来见玉梅笑嘻嘻的毫无惧色,也跟着胆大起来。她让玉梅也给她扎一下,通通血脉。玉梅就让她洗了洗手,又用碘酒擦了擦,这才从酒精盒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手上。 扎得时候,她感觉有些疼。可扎过之后,却是神清气爽,特别舒服。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称奇。到了晚上,就给先生说了,说“咱家的玉梅是个天才,短短几个月就学会扎针了。” 林先生听了,虽然觉得惊讶,却并没未多想。 后来,他也忍不住尝试了一下。觉得玉梅的手法,非同一般的娴熟,就像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短短几个月的功底,竟然赶上了那些入门已久的老大夫?看来女儿真是个天才啊!于是,又托人去省城给玉梅买了几本医书,让她继续钻研医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林玉梅也适应了当前的生活。 可这种安稳日子要想过下去,就得提前做些准备。 为了防止物价上涨,她跟娘一起储备了大量的日用品,什么盐、调味、肥皂、牙膏、草纸等等,足够三四年使用的。还让父亲给大伯那边捎了口信,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除了银元和黄金之外纸币一概不留,都换成实物。 要知道解放前夕,伪政权有多腐败? 看看那几年的通胀系数就知道了。到了一九四八年,纸币是一贬再贬,都快赶上草纸了。如果拿着金圆券去买东西,得背着一麻袋钞票。可即便如此,一摞子纸币甚至还换不来一斤大米。那些响应政府号召,把全部家当换成金圆券的都破了产。 相对而言,乡里的农户还算凑合,他们大多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而城里那些靠薪水吃饭的,可就麻烦了。每月一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米店里买米。稍微晚去一会儿,可能又涨价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到了月中,学校里放了寒假。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林先生找了个抄写的临时工作,天天在书房里忙碌着。玉斌和玉铭除了做功课,就是跟着玉梅姐姐辨认草药。 这些都是林太太从药铺里买来的,专门用来支持女儿学习医术。每次去药铺里林玉梅都跟着,她恨不得让抓药的伙计把所有的小抽屉都拉开给她瞧瞧。现在她已经认了一百多种草药了,对其性能和疗效也是信手拈来,熟悉得很。她还跟娘说,如果有机会学习西药就好了。 林太太一听,便记在了心上。 可县城里除了大宅那边开了一家中西药房,还真没有第二家。以后瞅个机会求一下四太太,看看能不能让玉梅跟着去学学? 转眼过了小年,春节快到了。 腊月二十五,林太太带着玉梅去林家大宅拜见四太太。说话间,还顺便提到了玉梅在学习医术,现在都会扎银针了。四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就说起了“康年中西大药房”,还问玉梅:“玉梅啊,你对西药有没有兴趣啊?” 林玉梅一听正中下怀,说自己想学西药,还想学护理。四太太说:“如今去药房买药的女客可不少,那个许掌柜还跟老爷说想找个女店员专门招呼女客呢,可惜玉梅的年纪小了点,不然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唔,是嘛?” 林太太对大药房的环境有所了解,干净整洁不说,能买得起西药的也多是小康以上的人家。虽然他们家日子不算宽裕,可养活个女儿还是没啥问题的,也就没去多想。可林玉梅却知道机会来了,瞅着娘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就笑着说道:“太太,我年纪不小了,虚岁已经十四了,要不就让我去试试?” “哈哈,那感情好啊!赶明儿我问问老爷,看看那边还缺人不?”四太太爽快地应下了。她这也是出于好心,想帮林太太一把。 回家的路上,林玉梅就跟娘说了,想出去工作贴补家用。林太太自然不肯,可林玉梅坚持着,还说:“娘,您看我爹大冷的天在家里帮人誊写稿子,累得手腕都快抬不起来了。现在能有个机会出去挣钱,何乐而不为?再说,在药房里当店员,清闲得很,一点也不累人……” “玉梅,你说的这些娘都明白,可你是女孩子,这抛头露面的怕是会招人议论的……” “娘,如今社会上都在提倡男女平等、要解放妇女,咱不怕人议论。再说,站在柜台后面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眉眼,旁人也不认得……” 一路上,林玉梅不停地劝说着。林太太也有点动心了,最后答应到家后跟先生说说。如果大宅那边有信了,就应下这份差事。 9.009 * 回到家后,林太太就把药房之事说了。 对玉梅出去做事,林先生踌躇了一番到底还是答应了。虽然他不想看到女儿抛头露面,更不希望女儿小小年纪就担起养家的重任,可在太太的劝说之下还是点了头。 玉梅在医术方面颇有天赋,能跟医药行业接触对她也有帮助。对玉梅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再说,他也不是那么迂腐不堪的人,对女子出去做事虽然不提倡,但也不反对。他们学校里就有两位女教师,一个教国文的,一个教音乐的,很受学生们的爱戴,由此可见女子一样能做大事。 见父亲答应了,林玉梅高兴得简直都要跳起来。她感到自己很幸运,有这样一个开明的父亲,还有处处为她着想的母亲。 转眼几天过去了,林家的年货也备齐了。 赶在腊月二十九,林先生带着一家人回了林家湾。 进了老宅,林玉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家里烧醋杀菌,把所有的屋子都消杀了一遍,惹得爷爷奶奶皱着眉头很不高兴,还把林先生叫进屋里说了几句,让他好好管管玉梅。 可林先生却笑着说道:“爹,娘,这法子好用得很,可以预防伤风感冒。您瞧瞧,这一个冬天我那咳嗽的老毛病再也没有犯过,玉斌和玉铭的身体也强壮了不少,还有玉铭她娘气色也好多了,这可多亏了玉梅啊……” “爹,您老不是经常腰疼吗?让玉梅给您扎扎就好了……”林先生大力推介道。 林老爷子似信非信,孙女有这么厉害吗? 可林玉梅一上手,就打消了爷爷的顾虑。她让家人把爷爷的屋子烧得暖烘烘的,用酒精棉球给爷爷的两手、脖颈处消了毒,就一根一根地扎上了银针。 还别说,第一次行针就有效果,老爷子觉得周身暖暖的,血脉通畅,特别舒服。这么一来,可把老爷子高兴坏了,连声说着,“哎呦,咱这孙女儿可不得了,果然是个小神医啊!以后小神医咋说咱就咋办,绝不打憋……” 林大伯得知后,笑得直咧嘴。祖坟上这是冒青烟了?任谁也想不到林家竟然出了一位小大夫?林伯母听说后,也颠颠地过来跟林太太说话,“顺便”让玉梅给她瞧瞧。 还说:“玉梅啊,自从生了娃蛋之后我这儿就落下了胯骨疼的毛病,请了多少大夫喝了一大堆草药也不见效,现在好了家里出了一个女大夫,以后瞧病可方便了……” 林玉梅不计前嫌,给伯母好好瞧了瞧。除了行针之外,还教给她一个自我调节的法子。 她还躺在床上示范了一下。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要每天早、中、晚平躺在床上,两脚分开,两手放在身体两侧,然后深吸一口气,自然握拳,两脚贴着床面交替着用力往前蹬,一次蹬120下(相当于两分钟)。这种作用力会绷紧血管,起到拉伸经脉和促进周身血液循环的作用,而且操作灵活简单,一学就会。 “玉梅,这120下可咋数啊?”林伯母不会数数,不禁犯了难。 “唔,那就坚持半柱香的功夫吧……”林玉梅忘了伯母不识数,就给她换了一种计时方法。 林伯母乐呵呵地应下了。 回去躺床上一试,果然浑身上下热乎乎的,像有一股气流从脚底慢慢涌到了大脑,在周身循环了一圈。玉梅跟她说了,只要坚持下去就有效果。 在一片忙碌中,林家人迎来了新年。 过了破五,林先生就带着一大家子准备返城了。 临走前,林玉梅给爷爷奶奶、大伯和伯母讲解了润肺汤的熬制方法,还拿出了一包甘草、陈皮、红枣和两罐蜂蜜,让他们每天熬了喝茶。还叮嘱他们要继续烧醋消毒,直到四月里天暖和了为止。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预防措施,能见多大效果?还是未知。 回到城里后,林太太带着玉梅去给四太太拜年。四太太很高兴,给玉梅发了压岁钱。玉梅谢过了四太太,就跟玉婉到隔壁屋子说话去了。 母女二人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告辞了。 可临到出门,也未见四太太提及大药房之事。林太太心说,那边不再需要人手了?她也不好直接相问。 林玉梅也以为希望不大,就把这事搁到了一边。 可过了几天,四太太突然托人捎话过来,说“老爷说了,等过了初九就让玉梅去药店里学习,具体事务让许掌柜给讲解一下……” 听到这个消息,林玉梅高兴得不得了。 她终于能走出家门挣钱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跟老余碰面的机会又多了一点?一想到这个,不由得期待起来。 * 正月初十那天,林玉梅穿戴一新。 林先生亲自领着她去了康年大药房。 许掌柜早已经得了口信,考问了几句,就把人给收下了。还跟林先生说,“林先生,林小姐在店里先按照学徒待遇,等到期满合格后就升为店员。” 林先生本就告诫过玉梅先抱着学习的态度,自然毫无异议。而林玉梅也明白旧时代的店铺大多采取学徒制度,新人都是从最基层做起的,换作她也不例外。 进店的第一天,许掌柜拿了一件蓝大褂给了林玉梅,说是上班制服。他给安排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搞店里的清洁卫生,包括扫地、擦玻璃橱窗、抹柜台等等。 林玉梅心知这是店里的规矩,就做得一丝不苟的。她一连坚持了两个星期,许掌柜还算满意,这才破例让她整理库房、认药。 林玉梅记性好,外加上有医药基础,那些药名、药效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未等许掌柜考问她,她就主动找到许掌柜把店里所有的西药和草药都背了一遍。 这一下轮到许掌柜惊讶了。 这个林小姐可真不简单啊,难怪四老爷一再推荐。开始他还不想要,觉得老爷推荐过来的娇小姐吃得了这个苦吗?可没想到林小姐不但勤快能干,那个聪明劲儿更是难得。 于是,刚满一个月就把林玉梅从后面的库房调到前面柜台上了。他让她换上了白大褂先跟着他打打下手,等熟练后就能独当一面了。至于待遇,也从学徒变成了初级店员。 林玉梅忙了一个月,挣到了两百个铜板。钱虽然不多,可这是她的劳动所得。况且这铜板比纸币好使多了,也顶用一些。 领到薪水的那天,她把一大串铜钱都交给了父亲。林先生在手里掂了掂,不由得笑了起来。还从里面取下了十枚铜板给玉梅,说是零花钱。玉梅接了过来,就揣在了口袋里。路过一家烧饼摊子时,就买了十个热烧饼用油纸包着带回了家。 林太太咬着烧饼,开心不已。而玉铭更是嗷嗷叫着:“姐,烧饼真好吃啊,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店员……” “玉铭,你可不能当店员啊,你得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行……” 林玉梅趁机引导着弟弟。对玉斌一点也不用担心,可玉铭实在是太顽皮了,在学习上不大用心,总喜欢跑神,得多跟他讲讲道理。 * 林玉梅去药房里上班后,都是林先生亲自接送,生怕在路上有个闪失。 她劝父亲不用担心,她能照顾好自己,可林先生还是不放心,依然坚持着接送,也只好由着他了。 林玉梅从后台走到了前台,除了熟悉业务之外还有一大收获,那就是再次见到了老余。那天,老余来买消炎药,就是她负责接待的。 当时许掌柜去后面库房了,另外一个店员正在柜前忙碌着,她就自个儿顶上了。而老余也认出了她,虽然她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只露出了眉眼。可跟老余一照面,老余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微微一笑,递上了药包,只盼着老余再次光临。 因为跟老余说了几句话,林玉梅兴奋了好半天。事后回想起来,才注意到老余穿着一件灰马褂,跟他以往的学生装扮有些不同。这是乔装打扮了?而从药剂数量上来看恐怕不是自用,而是替组织上购买的吧?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就把那笔药剂数量悄悄做了修改,由一次性购买改成了三次。这样总数是不变的,可从记录上看像是三个人来买了这种药,这样即便有人来查也不会引起关注。 转眼进入了三月,春荒又开始了。 为了活命,成群结队的逃荒者出现了。他们穿着破衣烂衫,拄着木棍,走村串乡到处讨饭。随着春荒的加剧,逃荒者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往城里涌动。见此情景,县里慌了神,就派了保安团把守着城门阻止要饭的进城,还差点起了冲突。 县里的几个大户商议了一下,就在城外搭起了帐篷,架起了炉灶,熬粥进行救济。一连数日,这才把饥民安抚了下去。 相比起来,清河县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周围几个县里流民集结成伙,情况更加恶化,路上也出现了倒地不起的逃荒者,还有很多人得了病。 省里得知后颇为重视,就由救济署出面号召各区县开仓放粮,实施救济。 可惜,好事总会被人钻空子。救济署里有人借机贪污,被曝光后引起了社会各界的讨伐。迫不得已各区县开始了清查行动,一连揪出了几个小渣渣。清河县也被查出有人冒领了救济粮,还有人暗里贪污。 消息传出后,国立高中的学生们纷纷行动起来,聚到县府门口请愿,要求揪出幕后的贪污犯,给老百姓们一个交代。 曾督学慌了神,要求曹校长出面安抚,劝导同学们返回学校上课。同时,加强了对学校的监管,还让学监秘密追查是哪里起得头?把积极分子的名单都报上来。 学监暗里查探了数日,就悄悄拟了一份名单报了上去。包括余茂生、林玉良在内,都出现在了名单里。 曾督学看到这份名单,不禁皱了皱眉头。县里的富家子弟都聚齐了?余家三少爷、林家二少爷、还有吴县长家的四少爷也在其中,这名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考虑了片刻,就擦了一根火柴把那张纸给烧了。 心说,这些学生的家长,他一个都惹不起,又何必去给自己找这个麻烦?再说法不责众,那天去了那么多人该怎么处置?即便是县党部追问起来,也能推脱一二。他可不想学那个冯督学,为了往上爬啥都不顾了。 * 这件事的影响尚未消除,一场疾病在城外蔓延开来。 接着,又传到了城里。一时间,药馆里人满为患,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可草药见效慢,疗效又长,对这种突发病症一时无解。 林玉梅顿时紧张起来。 心说,别的方面都起了变化,唯独这场风寒毫不意外地出现了。 她立即行动起来,把提前准备好的口罩拿出来,让家人出门时都戴上。回到家后,都要用肥皂洗手。还在屋子里烧醋杀菌,注意通风换气。每天还熬了一罐润肺茶汤让爹娘和弟弟们喝下去,好提高免疫力。 半个月下来,一家人总算相安无事。 林玉梅刚松了口气,老家那边却捎来了口信,说老爷子偶感风寒,低烧不止,已经持续了七天了。 林先生一听,就要赶回去探望。玉梅害怕父亲再被传染,就向店里请了假,带着一只药箱和备用药品跟了过去。 到了老宅,见爷爷屋子门窗紧闭,奶奶、大伯和伯母都在跟前伺候着。她立即戴上口罩和手套给老爷子瞧了瞧,果然是伤寒。 这种肺部疾病,草药固然有效可见效缓慢,必须用消炎药。于是,让伯母倒了一碗热水,又从药箱里取出了一粒白色药片,化在水里让爷爷喝下去。 老爷子只觉得嘴里苦,不知道是西药,就咕嘟咕嘟地咽了下去。随后,她给老爷子盖好了被子,就把门窗都打开了,说要通风换气。 奶奶一看就急了,说:“玉梅,使不得!大夫说了不能见风……” “奶奶,没关系的,这屋子里一直闷着,空气不流通对肺部的影响可大了……”林玉梅解释道。 她心知一群人聚在一旁,被传染的几率很高,就把大家都劝到外间休息去了。 换了新鲜空气之后,林玉梅让伯母把几间屋子都烧醋熏一遍。又熬了一大锅草药,让家里的每个人都喝了一大碗,说是预防一下。 林先生见玉梅做事麻利,稍微松了口气。玉梅担心父亲的身体,就劝父亲先回去上课,爷爷这边由她来看护着。林先生开始不肯,后来见自己实在插不上手,就答应了。 送走了父亲,林玉梅就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爷爷身上。 开始,爷爷并不知道那碗水里溶了西药。后来知道了,就死活不肯吃药了,说西药都是骗人的。玉梅没办法,就哄着他喝。 几天下来,爷爷肺部的炎症有所消减,烧也退了。可玉梅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日后的护理才更为重要。而老爷子对西药也相信了一点,吃药时没那么困难了。 接下来,林玉梅采用中西医相结合的疗法,把爷爷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她又开了一副中药方子,让家里人按照方子抓药熬制,养护身体。 考虑着药店那边不能长期请假,她就把注意事项列了一张表,交给了大伯。说家里有什么情况,就捎信过来。 安排妥当后,林大伯就把玉梅送回了城里。 * 过了两个月,老爷子终于痊愈了。 而父亲和奶奶也逃过了一劫。 这时已是六月,县里突然加强了对药品的管控,要求对七八种西药实行购买登记制度。凡是前来购买这类药品的,都得记录在案,由县稽查大队定期检查。许掌柜虽然心有不满,可还是连连点头。 事后,他跟几名店员说:“既然上面让登记,那就登吧,以免惹来了麻烦。” 这是听到什么风声?林玉梅意识到危险在慢慢逼近,对老余不禁担心起来。她想了个办法,除了分开记录之外,还可以替换药品名字,这样对店里也有好处。 她跟许掌柜悄悄提了提,许掌柜考虑了片刻就点了头。他是个开药店的,哪有不想挣钱的?既然顾客来买药,那就卖给他们好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0.010 * 第二天,许掌柜跟其他两位店员也说了一下,顾客来买药时,凡是管制类药物都登记成其他药品,盘点时核对清楚了就成。他还夸了林小姐两句,说她聪明肯动脑子。 林玉梅暗自窃喜。 想不到在药房里做事竟能帮到老余?在当前复杂的环境下,能帮地下组织打个掩护可是难得,日后若跟老余熟了,还可以向他表表功。 许掌柜见林小姐业务熟练、脑子又活,就把她提到柜上独当一面。还说:“林小姐,你这是提前出师了,日后店里的女客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干啊……” “嗯,许掌柜,我会继续努力的……”林玉梅点头应着。 心说,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待遇也随之提升了?在店里呆了不过三个多月,就成业务能手了?回去跟爹娘一说,怕是会高兴坏吧? 这段日子,她对隔壁诊所的情况也有了大致了解。那位西医姓高,带着太太和孩子一起从省城过来的。她太太是他的助手,帮着消毒、打针之类的,担着护士职责。这么一来,她想去诊所帮忙怕是没有机会了。 可林玉梅毫不气馁,她看到柜台里摆放的那些器械样品,便冒出了一个主意。现在何不瞅个机会买套医疗器械?虽然价格不便宜,可自己在家里就能练习了,万一遇到个紧急情况也能伸出援手不是? 想到此,她就跟许掌柜打听那套样品卖不卖?许掌柜一听,瞅了林小姐一眼。心说,这是想干啥?当听到她想自学医术时,惊讶地挑了挑眉毛。 “林小姐,那些样品是做展示用的,暂时不卖。如果你真想学习,那下次去省城进药时,给你捎一套好了……” “那太好了,谢谢许掌柜!”林玉梅道了谢。 她打算回去后就跟父亲商量一下,备一笔款子专门用来购买医疗器械。她想,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 * 一连数日,风平浪静。 未见稽查大队前来核查,店里的生意也未受到丝毫影响。许掌柜心说,县里搞这一出怕是雷声大雨点小吧?遂放下心来。 这天中午,林玉梅穿着白大褂正在店里值班,就见两位头戴礼帽、身穿青布短褂的先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俩人在柜台前瞅了瞅,啥都没买,就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眯着眼打起盹来。 林玉梅觉得好生奇怪,这俩人既然不是顾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在等人?她顿时警觉起来,时不时地瞅瞅门口,生怕那个熟悉的人影突然出现。 可怕啥来啥,老远地就见老余一身黑衣,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匆匆扎下车子,就推开玻璃门进了店。 林玉梅一阵紧张,悄悄扫了旁边一眼。见那俩人还眯缝着眼,可耳朵都直愣愣地竖着,正听着店里的动静。 “不行,得给老余发出警示。” 心念一动,她不等老余开口就冲着他微微一笑,脆生生地问道:“先生,您需要什么?”说话的同时,却努了努嘴,还朝墙角那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余茂生顿时警觉起来,情况有些不对? 以前他来买药,那林小姐大多点头微笑,从不会做出这种奇怪表情。他眼角余光一扫,就看到那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正朝这边瞅着。他顿时明白了,于是捂着肚子,大声问道:“哦,小姐,我肚子疼,有治拉肚子的药吗?” “有,这个就是治拉肚子的,一次吃一片,吃两次就行了……”林玉梅介绍道,她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那边的人听到。 “好,那就给我包两片吧?” 余茂生心里着急,可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此地不可久留,他再另想办法吧? 林玉梅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药片,递给了老余。见他揣着药匆匆走了,才松了口气。 余茂生刚走,那个灰衣人就走到柜台前看了看。还让林玉梅把药瓶子递过来,给他瞧瞧。林玉梅就让他看了看瓶子上标签,那人一言不发,就回到椅子跟前继续猫着。 整整一个下午,俩人就这么盯着,还时不时地过来问问。店员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可看那穿着打扮像是稽查大队的。 店里的异常情况,许掌柜早就察觉到了。见来人未亮出身份,他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直到太阳快落山了,那俩人还没有想走的意思。 林玉梅心知不妙。 这俩人一直守在这里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有老余为何今天来买药?这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吗?看老余穿着一身学生制服,像是临时赶过来的? 她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一二。 于是,从柜上拿了两包消炎药和退烧药,把药钱直接交到了账房上。又去后面库房里跟许掌柜说“爷爷生病了,想买包药回去。”许掌柜痛快地点了头,这药也就没在外面登记。 到了下班点,林玉梅见父亲在店门外等着,就跟店里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因为心里有事,就走得很慢,希望能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遇到那个人。 父女二人沿着街道一路走着。 到了街角,见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后面站着一个人。他戴着帽子,穿着一件白色短褂,正探头朝这边望着。见到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朝她招了招手。 林玉梅心里一喜,就跟父亲小声说道:“爹,您等我一下,那位顾客把药落在店里了,我给他送过去……” 她不等父亲回应,就快步走到了树后。 “林小姐,谢谢你!” 余茂生一见到林小姐,就温声说道。 今日如果不是林小姐在暗中提醒,只怕就被人盯上了。他暴露了事小,可循着这条线索找到了黎先生,麻烦可就大了。 “不用客气,这个给你……”林玉梅从手袋里取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余茂生。 “这是……”余茂生接过了纸包。 “里面是一包消炎药和一包退烧药,每样一次吃一片,一日三次……”林玉梅叮嘱道。 “你……”余茂生吃了一惊,林小姐竟然猜到了他想买啥? “还有,上面已经发了通知,要对西药进行监管和登记,日后买药时要小心一点……”说完,就冲着老余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林先生见玉梅走到树后,不过片刻便返了回来。 他有些困惑,女儿神神秘秘的在做啥?那位年轻顾客咋有点像余同学?见玉梅笑盈盈的,一副开心的样子,就更奇怪了。 * 余茂生望着林小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可这会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就揣着那包药往城西匆匆而去。一路走着,一路想着,林小姐究竟是什么人?这料事如神的本领真是非同一般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1.0011 * 到了城西,太阳已经落山了。 余茂生兜了两个圈子,见后面无人盯梢,这才进了永泰茶叶店。他买了一两茶叶,把东西交给了那位灰衣伙计,就转身离开了。 他朝学校走去,想把这个情况汇报给黎先生。 可到了街口还是顿住了脚步。这个点去找先生太显眼了,况且下午已经见过先生了,这会儿再去怕是不合适吧? 想到此,余茂生调转了方向,准备回家。现在已过了饭点,如果让父亲发现他回去晚了,又要训斥他了。 这天晚上,余茂生躺在床上考虑良久。 现在,他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以前并不认识林小姐,跟林先生也不是很熟悉,跟林先生一家无任何交集。可那个林小姐为何认得他?就像能猜到他的心思似的,一再帮他? 他有些困惑,又有些欣喜。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该不该跟黎先生汇报? 不知怎的他不想说,就像他的小秘密似的,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可组织上是有纪律的,对潜在的危险不得隐瞒,否则将会对组织造成重大损失。 他心里很犹豫,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说。出于安全考虑,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药品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总得有个解释口径吧?最后,他打算说一半留一半。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余茂生在花圃那边“遇到”了黎先生。 他装着跟先生打招呼的样子,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是店里的一个伙计帮着买的,还把稽查大队核查西药购买记录的消息跟黎先生讲了。 黎先生点了点头。 昨晚上东西已经送出城了,受伤的同志应该安全了,可城里的情况却变得复杂起来。看来,稽查大队已经有所行动,开始对解放区进行封锁了。他叮嘱余茂生要小心,就夹着书本转到了花圃的另一边。 回到教务室,黎先生看着窗外沉思良久。 昨天他突然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说城外急需消炎药和退烧药。 说有几位同志路过清河县时,被特务盯上了。在撤离途中有两位同志受了伤,就留在老乡家里养伤。由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组织上就派了一名交通员去城里买药。可出城时,却遇到稽查人员盘查,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包西药,结果药品被没收了,人也被扣压了,只好启动他这条线应急。 对目前的情况,黎先生觉得很不安。 这一阵稽查大队活动频繁,看来风声又紧了?这是不是局势突变的征兆? * 此事过后,林玉梅像往常那样准时上下班。 一连七天,药房里都有人蹲守。 期间,也有顾客前来购买消炎药和退烧药,那两个灰衣人便上前盘问一通,或者悄悄跟在后面盯梢。 见此情景,许掌柜皱了皱眉头。 再这么下去,店里还做生意不?以后谁还敢来店里买药啊? 于是,去四老爷跟前抱怨说:“老爷,这一阵子稽查大队的人在药房里呆着不肯走,只要是来买药的,就上去盘问,吓得顾客们都不敢登门了,这营业额也降了不少……” 四老爷一听,也有些气恼。 这事他早已经知道了,说是要捉拿“赤匪”。可过去这么多天了,不但没见到人影,还把顾客都给吓跑了?他开这药店是为了赚钱的,可不是给稽查大队当陷阱的。 于是,当天下午就去拜访了稽查大队的徐队长。 一番客套之后,那徐队长笑着说道:“文奕兄,您瞧这就是一场误会,我哪里敢坏大哥的事啊?前几天,兄弟我得了一个消息,说是几个八路过境,被手下的弟兄们打伤了两个,正躲下乡下养伤哪,听说“赤匪”的交通员要去城里买药,这才派人守在那里……” 徐队长解释了一通,还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您就放心吧,我立马把人给撤回来……” 四老爷心说,您这是抓不着人了,才想着撤吧? 第二天药房开门后,那两位灰衣人果然没来报到。许掌柜松了口气,就让店员把两幅宣传海报挂在门外,好吸引顾客。 这一天的生意好了许多。临下班前,许掌柜夸了林小姐两句,说她出的这个点子好,以后要定期搞一搞。 林玉梅听了,抿着嘴笑了笑。 这种促销手段在后世太常见了,尤其是药房全靠宣传吸引眼球,出个点子对她来说不过是小意思。 *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开了。 六月中旬,执政当局在美帝国主义的援助下,单方面撕毁了“停战协议”,对解放区进行了大举进攻。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内战全面爆发了。 社会各界大为震惊,一时间“反对内战、热爱和平”的声浪此起彼伏。从京城到省会、再到各级区县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内战”运动。 文化界和教育界的知名人士也向政府递交了请愿书,要求立即“停止内战”。高校的学生们也纷纷走上街头进行宣传,号召民众们行动起来反对内战、争取和平。 古老的清河县也不例外,在国立高中的带动下,全县开展了为期三天的“罢课”行动。工人们和商户们也紧随其后,组织“罢工”、“罢市”进行声援。 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这还了得? 县党部的崔主任气得直跳脚,他找到了县府,要求吴县长立即拿出具体行动弹压下去。 吴县长迫不得已,当晚就把警察局长、稽查队长、保安大队长叫到一起商量了一下,准备拿学校开刀,先抓几个积极分子杀杀威风。 行动计划拟定之后,几个人方才散去。 吴县长回到家,就把四少爷叫进书房,说道:“俊朴,你这几天在家里温习功课,先不要去学校了。” 四少爷很奇怪,这好端端的咋就不让出门了?还派了两个人守在屋子外面?他觉得不对,想去学校送个信却偏偏出不了门。 而余家也同样如此。 晚上余炳坤听到消息,就把余茂生叫过去训斥了一通,让他在家里好好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余茂生心知不对,就问:“爹,出什么事了?” 余炳坤叹了口气,说道:“瞧瞧你们这几天闹腾的,那县党部难道是个摆设嘛?今天崔主任找到县里要求抓人,听说连名单都列好了,明天一早就准备动手了……” 余茂生吃了一惊,这反动派开始行动了?他想去给黎先生报个信,可父亲却不让他出门。他一再恳求,可余炳坤哪敢答应? 这半年来,见儿子格外忙碌成天出去,具体在做啥?他不是很清楚,可隐隐猜到了一点。他是既担心又害怕,一连敲打了好几回,可儿子就是听不进去。他这个当爹的,做不了别的只好在暗里护着他。 晚上吴县长给他们几个大户透了点消息,免得误伤了自家人。可如果知道茂生也参加了,哪还有好脸子看? 见天色已晚,余茂生心急如焚。 他耐着性子给爹做起了思想工作。 他望着父亲,说道:“爹,当年你开工厂不就存着一份救国救民的心愿嘛?可现在却有人极力挑起内战,让社会动荡让老百姓不得安生,学生们为民请愿,何错之有?……” “爹,难道您就忍心看着老师和学生被抓进局子里?那可不是个好呆的地方啊……” “唉……”余炳坤心有不忍。这些年来饱受战乱之苦,谁都不想看到战争爆发,可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又敢去出那个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劝道:“茂生啊,不是爹不让你去,而是学校周围已布满了暗哨,只怕进去就出不来了……” “呃……”余茂生顿时冷静下来。 他想,学校不能去,那就去城西的茶叶店吧? 可天色已晚,店铺早就打烊了。先生叮嘱过他,非营业时间不要出现在那里,以免惹人注意。可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2.0012 * 余茂生说服了父亲,便回屋装扮了一番。 他换了一件灰褂子,戴着一顶深灰色的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清眉眼,这才从后门溜了出去。 余炳坤在书房里坐卧不安,直到儿子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余茂生听从父亲的安排,乖乖地留在了家里。 到了九点,有消息传来说是大批军警包围了学校,便衣特务拿着名单直接进教室里抓人。可说也奇怪,名单上的学生大都没来,说是生病请假了。军警们扑了个空,最后从学校里强行带走了三名学生和两名青年教师。 这一下校园里炸了锅,教职员工们不愿意了,学生们也闹哄哄地要去营救,曹校长和吴主任也黑着脸,对县里的做法表示不满。警车刚刚开走,二人就去教育局告状,说没凭没据的凭啥抓人?请求局长大人和曾督学出面把人保出来。 廖局长也犯了难,这去吧?怕乌纱帽受到影响,这不去吧怕是众意难平。而曾督学更是一言不发躲在一边,生怕被沾上了。 最后,局长大人还是掸了掸衣襟,带着三人去了县府。到了那里,直接求见吴县长,可吴县长却避而不见,四人等了半天只好返了回来。 这时候,军警去学校随意抓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那些有学生的家长们更是群情激昂,四下里动员着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去学校声援。这下可好,还未到中午,城里的店铺、商贩、工厂都罢工歇业了,要求释放被关押的人员。 康年大药房也关了门。 林玉梅正在店里盘点,听说警察去学校抓人了,心不由得提了上来。后来一打听不是老余,才松了口气。 一个下午过去了,各界声援之势是愈演愈烈。 事态发展也远远超出了预期。吴县长压力颇大,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抓起电话打到县党部,想找崔主任商量一下,可电话那端却说“崔主任不在”。 他气得一摔话筒,在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自己捅了篓子就拍拍屁股溜了?” “他奶奶的,明明是这老家伙惹出来的事,却偏偏要老子来背黑锅?早就跟他说了,学生娃子抓不得,那些个教师也惹不得,这学校啊就是个马蜂窝,一捅准出乱子……” 可事情已经出了,这个烂摊子总得有人来收拾吧?他咬着牙,给警察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说道:“成年兄,事态好像不对呀,咱还是放人吧?” “哎,吴老兄,这人都给抓进来了,哪能说放就放啊?”熊局长打着官腔说道。 “成年兄,您瞧瞧外面那仗势,咱还是赶紧把事情给解决了吧?”吴县长耐着性子劝道。 “呃,想解决也成。不过,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吧?” 熊局长卖着关子,打着小算盘。 “唔,那好吧,这事我去找教育局说说,看看能不能出几个辛苦费……”见熊局长松了口,吴县长总算舒了口气。 心说,警察局里的那帮子家伙,整天净想着捞外快,难怪抓人这么积极?可这个口子是他这边给开的,这烂摊子自然也得他出面来收拾。 吴县长一连打了几个电话,才把各方安抚下来。 最后,在廖局长的说和下,学校答应出十块大洋保人。警察局那边要求这几名学生和教师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保证再也不参与闹事。 开始,那三名学生拗着不肯签字,后来被家长们痛骂了一顿才勉强签了字。而那两名青年教师事先得了消息,让他们采取迂回战术保存革命有生力量,才不情不愿地签了字。 第二天下午,五个人都被释放了。三名学生被家长领了回去,那两名青年教师也回了学校,这事算是平息了下来。 可对县里来说,这件事还不算完。 事情刚一了结,那崔主任就出现了。 他来到县府,向吴县长拱了拱手,道了歉。 还笑着说道:“兄弟不才正好去了行署,这学生们就闹起来了?这几天让吴兄受惊了……不过,兄弟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地下组织在活动,日后还是要加强警戒……” “唔……”吴县长不置可否。这一回他虽然服了软,可也意识到了这一切绝非偶然,一定有人在暗里做推手。 看来地下组织活动猖獗啊,这两场罢工、罢课都和他们有关吧?对政治他不想掺和,可像他这样的公职人员太过逍遥,只怕会影响到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吧? 于是,吴县长称病在家,冷眼瞅着崔主任上蹿下跳。 不过两天,大街上的警察多了起来,城门口的盘查也严了起来,大街小巷里也布满了便衣特务,城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余茂生接到了黎先生的指示,要求最近一段时间蛰伏下来,一切活动暂停,静观其变。于是,他一放学就回到家里温习功课。余炳坤见了,总算是放了心。 而被释放的那两名教师,组织上也做了妥善安排。 这二人本是积极分子,这一曝光算是在局里挂上号了,日后工作起来也困难。而学校虽然出面做了担保,可下一学年的聘书怕是难续了,这么一来极有可能丢了饭碗。这时候,组织上伸出了援手,通知他们立即转移到。同时,安排人员护送他们连夜出城,往解放区进发。 * 这段日子,林玉梅作为一名旁观者也亲眼目睹了城里的变化。 罢市那几天,药房也关门歇业了。 店员们闲着没事,就做起了大扫除。她见隔壁诊所也关了门,心说这位高医生的思想觉悟还蛮高的嘛,虽然不声不响的,可还是以实际行动来支持学生。 对这位高医生,她了解不多,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可这一世却凭空冒了出来? 这天中午,见高医生的女儿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就逗着她说了几句话。“英子,快回来!”高太太在门里唤道。那小姑娘一听,就蹬蹬蹬地跑了回去。 林玉梅有些奇怪,她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常常趴在诊所的窗户上,朝外瞅着,却很少见她出来玩。她不过三岁,正是好玩的年龄,可高太太却喜欢把她圈在屋里? 对这位高太太,总觉得有点神秘。她不爱说话,跟药房也没什么交集,偶然来拿药的都是高医生。如果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林玉梅经验丰富,看过不少影视剧,还有老余也是从事地下工作的,她对这方面的感悟可是不少。 这么一来,连同高医生都跟着神秘起来。 她想,清河县城是古老而又封闭的,可高医生却从省城来到了这里。若论条件,省城多好啊?可他为何会舍弃那么好的条件跑到这里来?难道是带着某种任务吗? 她捉摸不透,可心里却留了意。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老余。她在暗处观察着,就像在替老余站岗放哨似的,这样老余遇到的危险是不是就能降低一点? * 城里戒备森严,城外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内战爆发后,解放区的面积被大大压缩了。活跃在清河流域的大部队,也被迫往南部山区转移,区武工队和游击队为了保存实力也蛰伏起来。 可县里的保安队却壮大起来。 一时间招兵买马,人数从五百人一下子扩充到了二千人。省警备司令部也给保安大队配备了一批铁家伙,全副武装起来。 要仓有仓,要人有人。 作为保安大队的大队长,张明福顿时抖了起来。他指挥着大队人马开始下乡清剿,对昔日的拉锯区域进行反攻清算。 乡里的日子顿时难过起来。这保安团来了,要吃要喝不说,还动不动就打人,跟土匪也没啥两样。可老百姓却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更是念叨着八路军的好。 清乡运动开始后,在乡野间活动的游击队是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与保安大队也时有遭遇。这么一来,伤员急剧上升,对药品也急需起来。 可县里对药品管控甚严,只要是治外伤的,不管是草药还是西药都要申报。那些消炎药和退烧药就更不用说了,继续实施严格的登记制度。 在这个关头,买药任务就落到了余茂生的肩上。 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弄到大批西药?他把目光转向了康年中西大药房。他想,得找个机会跟林小姐打听一下,摸摸情况再说。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3.0013 * 这天下午放学后,余茂生回到家就换下了学生制服。 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短褂,戴着礼帽,骑车去了永兴街。他站在街角的那棵树后面等着,再过一会儿林小姐就下班了,这里是必经之路,一定能碰到她的。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果然看到林小姐跟林先生朝这边走来。他探出身子,朝她挥了挥手。而林玉梅也看到了他,心咚咚直跳。 老余突然来找她怕是有事吧?她仰着脸冲着父亲说道:“爹,您等我一下,我去那边有点事……” “玉梅……”林先生来不及阻止,就见玉梅走到树后面,跟一位头戴礼帽的青年男子说起话来。 他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把玉梅拉回来。可瞅着街上人来人往的,到底还是忍住了。他站在树旁,给女儿把着风,这样即便有人看到了玉梅,也同样能看到他,这么一来是不是就能避避嫌? 余茂生见到林小姐,没来由得信任她。他向她打听药房的情况,而林玉梅果然不负所望,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对药房的情况,她本就十分熟悉。后来发现老余在帮组织上买药,更是留了心。她注意到后面库房里药品齐全,货源充足。对进货渠道许掌柜一直守口如瓶,跟谁都没说,可她在整理库存时,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从包装上看,大部分药品都是从市面上进的,可有几种特殊药品像是从军中来的。而玉婉的二叔就在军队上,怕是跟他有关吧? 她想,林家大着胆子卖药,不就是为了赚钱嘛?如果能从他们手里批发一部分,缺药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她把这个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余茂生点了点头,郑重地道了声“谢谢”。 这时,林玉梅还不知道自己帮了多大的忙?她想跟老余再多说几句,可见父亲在一旁等着,只好告辞离开了。 “玉梅,跟你说话的是余同学?”林先生也认出了余茂生。 “嗯……”林玉梅应道。 “玉梅,你咋认识余同学?”林先生十分惊讶。 “唔,上次在书屋碰到了,他跟爹打过招呼,就这么认识了……”林玉梅大大方方地说道。 “玉梅,以后在公共场合万不可跟男子说话,会招人议论的……”林先生再三叮嘱道。 “爹,我知道了……”林玉梅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不妥。老余可是定了亲的,一旦传出了风言风语对谁都不好。她想,以后不如写密信吧? 记得地下组织联络时,都是用米汤写信。写完后晾干了就是一张白纸,看不到任何内容。可打一盆清水,加入碘酒后,再把信放入水中,就能看到蓝色字迹逐渐显露出来。 这个方法老余还不知道吧?她得抽空告诉他,以后有啥情报就可以写密信了,这样既安全又可靠,还不容易被人察觉。 * 第二天课间,余茂生在花圃那边“碰到”了黎先生。 他把这个重要线索告诉了先生。黎先生略一思忖,就想出了一个计策。他让余茂生继续打探消息,不要轻易出现在药房里。 对余茂生提到的那位伙计,他有些想法。可余茂生含含糊糊地,说那人跟他家沾了点亲所以肯帮忙,再问就不肯多说了。 黎先生猜测了什么,也就没再追问。 上次买药之事,他派人了解过了。那药房是林家开的,而余茂生跟林二小姐定了亲,还有店里的那位女店员也是林家门上的亲戚,看余茂生支支吾吾的样子,八成就是那位女店员吧?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 买药任务很快布置了下去。 两天后,一位临县来的年轻客商进了康年大药房。他手持拜帖,找到了许掌柜。一阵寒暄之后,便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封推介信递给了许掌柜。 “哦,原来是穆掌柜的内弟啊?久仰久仰……”许掌柜客气地说道,对这位洪先生也热情了几分。 “许掌柜,兄弟我入行尚浅,日后还请前辈多多关照……”洪先生也笑着说道。见屋内再无外人,便说明了来意。 许掌柜一听买药不由得警觉起来。可穆掌柜与他相交多年,算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于是问道:“洪先生,不知您想进什么药?” “许掌柜,药单在此,请您过目……”说着,洪先生从内袋里取出了一张药单递了过去,还附耳低语了几句。 “哦……” 许掌柜接过来扫了一眼,见那上面都是西药,大都属于管制类药品。他有些迟疑,可洪先生给出的价码实在是诱人,并一再保证不会在清河县境内销售,不会跟药房产生任何竞争。 许掌柜自然是见钱眼开,这一笔买卖都快赶上半年的流水了,于是答应跟东家商量一下。 送走了洪先生,他就去了林家大宅。 见到四老爷,把这桩买卖说了一通。四老爷沉吟了片刻,害怕是“那边”过来买药的,就想亲自见一见洪先生。 中午,三人在茶馆里照了面。 那位洪先生是地地道道的东县人,无论是谈吐还是气质都像一位商人,与“那边”沾不上一点边。四老爷放了心,就答应先给一部分,后续的会在一个月内补上。交货地点就放在水路上,这样也能避开稽查大队的盘查。 这桩生意算是顺利地谈成了。 洪先生痛痛快快地付了定金,约定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四老爷和许掌柜都很满意。 几天之后,第一批药品便上了船。困扰多时的药品紧缺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这事过后,余茂生对林小姐就更信任了。 可林小姐的具体情况,他却不敢跟黎先生说。做地下工作风险很大,他一个人担着就足够了,不能再让林小姐跟着冒险了。 虽然他觉得她胆子很大,颇有潜力,可还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他想去药房看看她,可想着组织纪律还是忍下了。 * 转眼放了暑假。 学生们离校返乡了,教职员工们也闲了下来。 林先生又开始帮人抄写稿子,好挣点外快。自从玉梅出去做事之后,家里稍微宽裕了一点,可支出也增加了不少。 如今的清河县,各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 一大早打开城门,就开始收税。农户们挑着担子进城要缴进城税和治安税,摆摊设点还要缴地皮税。城里的商户店铺就更别提了,一个月下来至少要缴十多种税,弄得大家叫苦不迭。 可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来二去地都转嫁到了老百姓的头上。结果市面上物价上涨,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贵了不少。 可即便是这样还不算完。县里的保安队扩充之后,要吃要喝要发饷,这一大笔开支从哪里来?只能往下强行摊派,无论是城里还是乡里,一个都跑不了。像他们一家五口人,竟然要按照人口数量缴纳税收,俗称“人头税”。 林先生跟太太抱怨说:“唉,从古至今凡是缴纳人头税的,除了末世还真不多见。” 当然,这话也只能关起门来在家里说说,万不可出去乱讲,否则下一学年就甭想再拿到聘书了。 林玉梅看着眼前的乱象,心说这样腐朽没落的政权怎么会不倒台? 瞧瞧现在,所有的政策都是围绕着官僚大资本家、大地主的利益服务的,哪管老百姓的死活?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彻底失去了民心。 现在,距离解放还有两年多,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期,她得帮家里度过这道难关。 如今她的医术已恢复了大半,托许掌柜购买的那套医疗器械也给运了回来,如果能出去坐诊就好了,这样收入就能多一些。 林玉梅做着种种打算,只盼着这两年早点过去。 * 这段日子,余茂生想去药房看看,可一直忍着。 天一热,见太太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就跟太太推荐道:“娘,您吃点消食片顺顺气就好了。”还自告奋勇去药房买药。 余太太怕他热着,就柔声劝道:“茂茂,大热的天就让张婶去吧?你在家里避避暑气……” 可他哪里听得进去?招呼一声就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余茂生进了药房,见林小姐正在柜上,见到他眼前一亮。 他的心砰砰跳着,也不敢跟她多说话,就买了两包消食片。接过药包时,觉得手里多了一张纸条,就不动声色地放进了口袋里。 出了店门,他想掏出来瞧瞧,可还是忍住了。 直到回到自己屋里,才打开来看了看。一行娟秀的小字映入了眼帘,而上面的内容更是令他惊讶万分。 米汤传递情报?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这个法子还真好,得跟先生说说。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4.0014 * 过了两天,余茂生又进了康年大药房。 他要了两瓶碘酒,就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虽然和林小姐没说几句话,可彼此都心照不宣。 他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的房间。关起门来做了一个实验,果然看到了那种蓝色字迹。于是,装好了碘酒去了城西的茶叶店。 这笔交易,林玉梅没敢记在登记薄上,怕人查出来了。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就像个地下工作者,跟老余并肩战斗着。 这天下班后,她一路走着像要飞起来似的。林先生看着女儿,觉得不大对劲,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父女二人到了家。林玉梅进厨屋帮忙,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娘说,玉婉要去省城了,说是秋季开学后想转到女师附中读书。 她有些惊讶,记得前世玉婉去省城是在中学毕业之后,可现在却提前了?这不能不令她多想,这一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林家二小姐要去省城的事,余太太也听说了。 她有些不高兴,觉得玉婉都定了婚了,怎么还往外跑?虽然当初四太太也说了,玉婉想去省城念书,可那也要等到中学毕业啊? 晚上,她跟老爷说了这事。 余炳坤沉吟了片刻,方说道:“要不跟林家说说,给孩子们早点完婚?”余太太点了点头,打算先听听儿子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茂茂叫进屋,跟他说了这事。余茂生自然不肯,他才十六成什么亲啊?再说,那林二小姐不过十四岁,哪有这么早就完婚的? 见儿子极力反对,余太太也只好按下了这份心思。而余茂生的心里却起了波澜。 那个林二小姐,他远远地见过几面。 初次见面还是订婚之后,他觉得好奇,就忍不住在学校门口守着,好瞧瞧她的模样。当时,太太指着一位身穿月白色短褂和黑裙子的女学生跟他说:“茂茂,快看那个高个子的就是林二小姐。” 他远远一看,吓了一跳。 这不是林小姐吗?可细细一瞅,又有些不同。 回到家后仔细想了想,二人之间是气质上的不同。林小姐是鲜活的,富有朝气的,而林二小姐却端着架子摆着小姐款儿,这恐怕也是富家女子的通病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不同的场合他又见过她几面。可都是离得远远的,相互暼那么一眼,不可能有进一步的接触。 一年下来,对这个女孩子除了陌生之外,还是感到陌生。可以后却要跟她过一辈子?光想一想就觉得抵触。可他身在大家族,在婚事上尚无反抗之力,只能静观其变了。 现在她要去省城了,而他呢,忽然冒出了自由恋爱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可就是压不下去。但在封建礼教之下,想自由恋爱又谈何容易?更何况,他是定了亲的。 * 秋季开学后,林家二小姐果然去了省城。 而余茂生升到了高二,继续在国立高中念书。这时候,他已是黎先生的交通员了,专门负责传递情报。跟以前相比他老练多了,也尽量保持低调,不惹人注意。 黎先生拿到了聘书,继续教高一年级的国文。 目前局势发生了很大变化,随着战事深入,城里的气氛也愈发紧张起来。便衣特务活动猖獗,戏院里、茶馆里谈论的国事少了,买卖也清淡了不少。 百业萧条,可药房的生意却红火起来。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像许掌柜这样的商人,就是如此。 他与洪先生的第一笔买卖成了之后,胆子也大了起来。等到洪先生再来联络时,又做成了几笔生意。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熟悉起来。 洪先生要的量很大,还私下里跟他说:“许掌柜,您就甭担心了,只要有货就不愁销路。” 对于洪先生为何要这么大的量?他也有所猜疑,还跟四老爷嘀咕了几句。四老爷也是心知肚明,可谁都不愿去捅破。 心说,做生意嘛,赚的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反正那些药材都是“洪记”捣鼓出去的,跟他们这边无关。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危险也如期而至。 进入十二月之后,许掌柜又发了一批货。可没过几天,洪先生又来了,想补一批药品。他与许掌柜谈妥之后,就准备启程出发。 可许掌柜却要拉着他下馆子,说:“洪老弟,快到响午了,咱吃了饭再走吧?”洪先生推让不过,就随着他去了附近的饭馆。 二人前脚刚走,店里就来三位顾客。他们穿着长袍、戴着礼帽,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的,见柜上有一位女店员,更是稀罕得不得了。 林玉梅觉得很奇怪,康年大药房有女店员之事,城里大多听说了。刚开始也很好奇,还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可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而这几个人竟然不知道这事?怕是从外地来的吧?她不由得警觉起来。 那仨人在柜台前一连询问了好几种药品,却只看不买。那位当家的还说,要找掌柜的谈一笔大买卖。 张管事心知今日情况特殊,就迎上前来,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先生,我家掌柜的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的恐怕回不来,要不您改天再来?” 那领头的一听,呵呵一笑,就带着人走了。 张管事松了口气,见中午轮到林小姐和李店员值班,就跟他俩说十二点半会有人来提货,到时候装在煤炭车里运出去就成。 “张管事,我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林玉梅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哦,没事,都安排好了,不会出问题的……”张管事不以为意。见十二点了,就准备下班回家。 可林玉梅却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那几个人有点奇怪。 见张管事走了,就进了后面的库房。见里面摆着两箱药品,正是那位年轻客商核验过的。她打开来瞅了一眼,都是管制类的,如果被抓个正着可就麻烦了。她灵机一动,就把药箱子打开,把里面的药品都拿出来,换成了普通草药。而那些管制类药品用一块黑油布包着,塞进了一条装草药的麻袋里。 就在这时,许掌柜乐呵呵地回来了。 他脸上红扑扑的,带着丝丝酒意。 林玉梅把店里的情况一说,许掌柜的酒顿时醒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见外面静悄悄的没啥异常。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谨慎一点。于是,听从林小姐的建议,让她去库房里把箱子里的药品更换一下。 他想,先试探试探,如果没问题再换回来,那洪先生一定能理解吧? * 十二点半,送煤炭的伙计准时出现了。 他拉着架子车进了后院,把车上的煤炭挪下来,腾出了一个空档。李店员把那两只箱子裹在黑油布里搬到了车上,那伙计用煤炭盖着,就拉着出了院子。 可刚走到街口,就被两个灰衣汉子拦住了。 “站住,车上拉的是什么?”一人厉声喝道。 “哦,是煤炭……”煤伙计吓得一哆嗦。 二人上前就是一脚,煤炭“哗啦啦”地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黑油布。 “喂,这是什么?” “呃,帮客人拉的货……” “什么货?”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一个大包裹……” 话音刚落,其中一人从袖筒里掏出一把小刀,轻轻一划,油布一下裂开了,露出了一只药箱子。 “呵,这是什么?”他冷冷一笑。就一挥手,押着煤车返回药房。 许掌柜见煤车去而复返,心知被人盯上了。可想着里面的东西已经换了,心里稍安。 就在这时,药房外面“呼啦啦”涌进来几条汉子,大都穿着长袍马褂,看着像普通顾客,可腰里却是鼓鼓囊囊的。 林玉梅趴在柜台后面,也吓了一跳。 心说,预感还真准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5.0015 * 药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几名顾客见势头不对,吓得赶紧溜了。林玉梅也缩到了柜台下面,她悄悄挪到了后门处,趁人不注意就贴着墙根溜进了隔壁诊所。 许掌柜在柜前定了定神,就笑着问道:“各位,想买什么药啊?” “买药?老子是来查案的……”一位灰衣汉子厉声喝道。 “查案?您这是打哪来啊?”许掌柜故作镇定地问道。心说,县稽查大队那边的大都见过,而这几个面生得很,听口音像是外地来的,看着不大好惹啊。 “老子是行署稽私大队的……”那灰衣汉子瞪了他一眼,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皮小本本晃了一下。 “呃,是老总啊,快请坐,快请坐……”许掌柜点头哈腰地让道。那领头的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着许掌柜说道:“呵,你就是掌柜的?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那是,那是……”许掌柜心里打起了鼓。行署那边未打过招呼,如果真查出了什么还真有些麻烦。 说话间,就见那煤伙计灰头土脸地被押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两只药箱子。 “掌柜的,这是你家发的药?”那领头的指着地上的药箱子问道。“是,老总……”许掌柜一叠声地应着。 “里面装的是啥?” 那人盯着他问道。 “呃,这是外地一位客商定的药材,托这位伙计给带出城去……”许掌柜一脸坦然地说道。 “呵呵,药材?什么药材要藏在煤堆里遮人耳目?”那领头的冷笑一声。 “呃,老兄啊,这不是怕歹人瞧见了,不安全嘛?你瞧最近这路上不太平,是见啥抢啥……”许掌柜揣着两手,喏喏道。 “废话少说,快把箱子打开……”那领头的一声令下,旁边的一位汉子就上前扯开包装,打开了纸箱子。 一股草药气扑鼻而来,箱子里装满了中草药。 那汉子有些惊讶,三下两下就把草药翻了一通,却啥都没找到。他又打开了另一箱,可里面也是满满的草药。他不死心,就把两箱子药材全部倒在了地上,可扒扒捡捡,哪有西药的影子? 几个人不禁傻了脸,那领头的也有些诧异。他盯着许掌柜瞅了半天,最后一挥手,喝道:“给我搜!” “老总,搜不得,这是大药房啊,磕磕碰碰的损失了可咋办?”许掌柜急了,哑着嗓子喊道。 就在这时,门外又涌进来了几位黑衣警察。领头的王巡长背着双手,腰间吊着警棍,扫了一眼,喝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药房来闹事了?” 许掌柜见王巡长来了,胆子也肥了,就赶紧抢上前去诉苦。那领头的一看,心知不妙。这县里的警察自然会帮着本地商户,那他们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王巡长弄明白了情况,就冷笑一声。什么稽私大队的?不打招呼就来清河县,这是想翻天啊?于是,一挥手就要把人带走。 那稽私大队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立马从腰里拔出了铁家伙,对准了那几个警察。王巡长吓了一跳,这稽私大队换装备了? 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使了个眼色,那几个警察立马抱着头嚎了起来。 “快来人啊,有劫匪!” “不好了,劫匪进城了!快来支援啊!” 那领头的一听,皱了皱眉头。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再说也没抓到确凿证据,于是站起身来,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误会,误会,这真是一场误会啊,你们几个快把家伙收起来……” 王巡长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动不动就掏家伙,是想火拼啊?见有个台阶就跟着下了,可心里着实不痛快。 他瞅着那位领头的,笑道:“呵呵,老兄还真是一场误会啊,既然你们几位是来办案的,那就去局里坐坐吧?给兄弟们备几碗茶水解解渴……” 那领头的笑道:“哦,不了,兄弟我还要赶路,就不麻烦诸位了……”说着一挥手,便带着人马离开了药房。 王巡长见人走了,就冲着许掌柜挤了挤眼,继续巡街去了。许掌柜松了口气,心说王巡长来得可真及时啊,咋就这么巧哪? 他扫了一眼柜上,见李店员正缩在柜台下面,瑟瑟发抖。而林小姐却不见了踪影,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林玉梅躲在隔壁见人都走了,才从后门溜了进来。 见许掌柜问起,就笑着说道:“许掌柜,刚才啊瞅着不对劲儿,就想出去报个信,正好见王巡长从那边过来,就跟他说药房里有人闹事……” 许掌柜呵呵笑着,夸了林小姐几句。 见她蹲在地上收拾那堆草药,又犯起了愁。这一回,药房被稽私大队注意上了,这两箱药品怕是要缓缓了。一想到财路被人断了,就觉得肉疼。 * 这一番动静颇大,立马引起了各方关注。 警察局觉得稽私大队不好好管着水路,跑到县里来折腾啥? 县稽查大队虽然对行署直接插手清河县内辖务表示不满,可无风不起浪,对康年大药房也起了疑心。可这药房是林家开的,没有证据也不好轻易动手,就派人在暗里盯着。 作为当事人,四老爷不敢掉以轻心。他下午一得到消息,就去找了徐队长。跟他一打听,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几天前,行署辖下的水上稽私大队无意间查货了一批走私药品。结果,顺藤摸瓜来到了清河县。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他们未跟县里打招呼,就扎在城里秘密调查起来。不到半天功夫,就把目光转向了康年大药房,这才引出了这桩麻烦。 现在这事虽然解决了,却惊动了相关部门。 他心知不妙,回到家就把许掌柜叫过去叮嘱了几句,说药品批发之事暂且停下来,看看风声再说。洪先生那边先断了联系,近期不要再见面了,以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许掌柜自然照办。 他回到店里,就把店员们都集中起来说了几句。还要大家提高警惕,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及时报告。 这一天,就这么紧张地过去了。 到太阳落山时,洪先生的船只还未收到货物,就派人进城打听。 从内线传来的消息说,康年大药房已经被人盯上了,上面发了话说走私药品日益猖獗,需严加防范。也就是说,药房周围已布满了便衣?看来那两箱子西药只好暂时存在那里了。 洪先生暗自惋惜。 这么一来,采购途径又被切断了,以后想批量走药怕是困难了。 * 这事过后,康年大药房照常开门营业。 为了压惊,许掌柜又搞起了促销活动,店里的人气也渐渐恢复了。可店员们却不敢掉以轻心,遇到那些买特殊药品的,都是慎之又慎,对陌生顾客的登记也严格起来。 许掌柜再三叮嘱:“咱这么做是怕特务来“钓鱼”,咱可不能被人家抓住把柄了。” 林玉梅在柜上时,也十分谨慎。 她除了观察顾客,还时不时地扫一眼外面。她总觉得药房周围有人影在晃动,可瞅过去却啥也没有?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外面有人。她有些担心,生怕老余不明情况就跑来了,若是被特务盯上就麻烦了。 转眼过了元旦,天气愈发冷了。 临近年关,县稽查大队那边突然派了一名稽查员过来,说是年底了要加强药品监管。于是,这人就像店员那样穿起了白大褂,站起了柜台。 药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许掌柜也是无可奈何,这是徐队长安排的,也跟四老爷打了招呼,说呆几天就走。 林玉梅心知不对,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就愈发留意起来。 这天中午,林玉梅正在柜上值班。 天冷,店里没啥顾客,她就趴在柜台上,撑着脑袋朝外瞅着,不一会儿就打起盹来。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了,一位身穿灰布棉袍、头戴黑色礼帽、围着方格围巾的年轻顾客走了进来,还夹杂着一股子凉气。 她打了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老余来了?一看他这身打扮,就知道是来买特殊药品的。她不想让老余冒这个险,就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法子。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6.0016 * 正如林玉梅猜测的那样,余茂生的确是来买特殊药品的。 他上午接了一个任务,说城外游击队与保安大队遭遇有不少同志受了伤,急需消炎药。虽然知道药房周围有人监视着,可他还是来了。见林小姐在柜上,心里一喜,知道她一定会帮忙的。 而林玉梅早就算好了,她把一份药单倒放着压在登记薄下面,未等老余开口就笑着问道:“先生,您需要点什么?”说话的同时,挪开了登记薄指了指药单。 余茂生立马明白了,就改了口说道:“小姐,我要一包治消化的药。”话音未落,就飞快地扫了一眼,在消炎类药品那里点了一下。 林玉梅明白了,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药单,趴在柜上给他开了一包消食片,让他去窗口付款。 余茂生付了钱,就拿着药袋走了。 林玉梅松了口气,见那个稽查员正趴在角落里打着盹,才放下心来。 到了下午,她去后面跟许掌柜说,她爷爷的哮喘病又犯了,晚上咳得睡不着觉,想给爷爷拿点消炎药吃。许掌柜痛快地点了头,他对林小姐很信任,就让她去库房里拿了两瓶。 她把药钱直接入到了总账上,也就没做特殊药品登记。还用牛皮纸把药包好了,藏在手袋里随身带着,只盼着早点下班。 到了下班点,林先生照旧来接女儿。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路上,林玉梅裹着围巾东张西望的,却没看到老余。出了永兴街,还是没见到人影。她心里七上八下的,紧紧攥着手袋。拐进巷子里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串自行车铃声。 她回头一瞧,见一个人骑着车裹得严严实实地过来了,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清眉眼。她往边上靠了靠,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那人到了近前,压低了嗓门说道:“林小姐,是我!” 林玉梅听出了来人正是老余,就从手袋里取出牛皮纸袋递给了他。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就接了过来。 林先生站在一旁,十分紧张。见那人骑车走了,才松了口气。 “玉梅,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爹,我没做啥,就是帮人捎了点东西……”林玉梅若无其事地应道。 “什么东西?”林先生追问道。 “爹,就是一包草药……”林玉梅没敢说是西药,怕父亲担心。 林先生想问问那人又是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教了那么多年书,接触到了不少新思想,学校里也不乏思想进步的教员,也听说过某地下组织,更见过警察抓人,见玉梅这样实在是担心。 “玉梅,不要再冒险了……”他劝道。 “嗯,爹,我明白……”林玉梅笑嘻嘻地应道。 到了家门口,她跟爹说要保密。林先生点了点头,事关女儿的安危,能不保密吗? 父女二人进了家,林玉梅跟娘打了声招呼,就进了西厢房。 她关上门,点亮了油灯。这才从手袋里取出了那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三块银元,沉甸甸的直压手。这是老余给的药钱,怕是连下一回的都预付了? 一想到老余,心就咚咚直跳。 可外面又黑又冷,老余还要赶去送药,不禁担心起来。 * 余茂生骑着自行车到了城西。 天已经黑了,临街的店铺都打烊了。他在拐角处停了下来,见永泰茶叶店门口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想上前敲门,却犹豫了一下。 黎先生叮嘱过他最近要小心行事,说城外的交通站出了问题,有几个同志被捕了,城里也不大安全。 于是,就跨上车沿着街道转了一圈,想从后门进去。 到了巷子口,他刚准备拐过去,就看到黑暗中有两个红点在闪烁着。有人蹲守?他悄悄退了回来。见后街上有一家馄饨摊子,就扎起车子,要了一碗热馄饨。 他刚坐下来,就见那边过来了两个人,身上披着棉大衣、戴着厚厚的棉帽子、嘴里叼着烟卷,一边缩着脖子一边跺着脚。 其中一人,还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哎呦,这天可真冷啊!娘的,快过年了,老子却摊上了这个鬼差事,干巴巴地守了大半天了,连个鸟人都没见到……” 另外一人,赶紧安抚道:“老兄,再坚持一下,据说这一回的消息很可靠,一定会有人来接头的……来,咱俩要两碗热馄饨,暖和暖和……”说着,就拉着同伴坐了下来。 余茂生心中大骇,这是遇到了便衣特务? 他低下头,想走又不敢走,只好继续等着。好在馄饨很快就端上来了,他埋头吃着,耳边听着那俩人骂骂咧咧的,不敢流露出丝毫异样,可心里却是万分焦急。 看情景,茶叶店已经暴露了,不知里面的同志们撤出来没有?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吧?他得赶紧报信去。 喝完了馄饨汤,余茂生骑上车子晃晃悠悠地走了。他不敢回头,只是向前蹬着。直到离得老远了,才加快速度往学校方向而去。 到了学校附近,见后面无人盯梢,余茂生就锁上车子,从后门翻了过去。他溜进了宿舍区,敲开房门见到了黎先生。 黎先生听完情况,十分严肃。他考虑了片刻,说道:“茂生,药就放在我这边,你这几天不要来学校了,在家里避避,就说生病了……” “先生,那您呢?” 余茂生十分担心。 “唔,我这边暂时还不要紧,再说马上就要放寒假了,过两天我就把你师母和孩子们送走……” “可是……”余茂生觉得很不安,虽说茶叶店跟先生没有直接联系,可那边的伙计却见过他,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模样却是记得的。如果循着他这条线索,早晚会找到先生的。 可听先生的意思,特务们还想放长线钓大鱼,也就是说店里的同志们还有机会撤离?可前后门都被人把守着,哪有那么容易? “茂生,组织上会想办法的,你自己要注意安全……”黎先生信心十足地说道。 “好的,先生,您也要注意安全……万一有啥事,就来中兴街找我……” 他和先生对好了暗号,就悄悄离开了学校。 * 余茂生到家时,家里的晚饭早已经吃过了。 他踮着脚尖溜进了院子,刚扎好车子,就被父亲逮了个正着。父亲气得把他叫进书房里,训了半个时辰。 他耷拉着脑袋听着,不做任何辩解。 可心里却想着同志们撤离之后,该如何出城?还有林小姐那边,要不要再提醒一下?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7.0017 *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到了夜里,城西隐隐传来了一阵响动,还夹杂着脚步声、呼喊声和警笛声。可没人敢出门打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是保命要紧啊。 第二天清晨,林玉梅早早地就醒了。因为担心老余,她一晚上没睡踏实。起床后,见父亲正站在院墙下,跟卖柴的伙计说话。 那伙计一边码着柴禾,一边压低了嗓门说道:“哎,先生,您听说了吗?城门口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盘查甚严……” “呃,出啥事了?”林先生问道。“不晓得,只听说警察正在拿人哪!” 那伙计捂着嘴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林玉梅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吃了早饭,就随着父亲出了门。 一路上,只觉得行人稀少,街上冷冷清清的。不过,警察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街口,看到可疑人员就拦住盘问一番。 见此情景,父女二人不仅加快了步伐。到了药房,林先生叮嘱女儿要注意安全,这才往学校方向而去。 林玉梅进了门,见张管事和李店员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着柜台,还小声议论着什么? 张管事见了她,就神秘兮兮地说道:“哎,林小姐,你听说了吗?昨晚城西的几家店铺被土匪抢了,还有人挂了彩,警察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呢……” “唔……”林玉梅松了口气。心想,只要不是搜捕地下党就成。 到了营业时间,那位稽查员又踩着点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哎,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打今儿起凡是来买纱布绷带的都一律盘问,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立即报告!” 张管事连连点头称是。 那稽查员说完,又跑到隔壁去通知高医生,还特别强调最近几天出诊时,如果发现有外伤的要立即报告。 林玉梅站在柜上,一边忙着一边瞅着那人的动静。 心说,瞧这架势哪像是抓土匪的?倒像是抓地下党的?自打内战爆发以来,城外土匪猖獗,啥时候见警署下大力气清剿过?要是这样的话,那受伤的会不会是地下组织成员?想到此,心里就是一揪。 一上午过去了,店里的生意冷冷清清的。 许掌柜站在窗前,看着大街唉声叹气的,还说:“快过年了,再这么下去还不喝西北风啊?”这会儿,他真想念洪先生啊,恨不得立马就走一批货。可现在稽查甚严,哪敢再冒这个险? 这一天下来,除了几个来买药的,没人买纱布绷带,也没人来买消炎药。 不过,林玉梅倒是收到了一张小纸条。那是一个中年婆子来买“止咳糖浆”时,塞到她手里的。她有些惊讶,随即不动声色地揣进了口袋里,心“扑通扑通”直跳。 瞅着去后院方便的机会,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纸条。打开来,是一张白纸,她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 这是老余派人送来的? 她想,老余能写信,说明他是安全的,想到此终于放了心。 * 下班后,林玉梅跟父亲一起回到家里。 刚进门,就听娘说警察不但搜了城西,还跑到城东来了。在巷子里吆喝了好一阵子,后来瞅着这一片都是大户人家才没敢进门搜查。 林先生叹了口气,说道:“瞧瞧这日子,可真不太平啊!” 他又叮嘱了玉梅几句,说在外面做事要小心谨慎。 林玉梅连声答应着,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她宽慰了父亲几句,便进了屋。 她关上门,倒了一碗清水,往里面滴了两滴碘酒,搅匀后把纸条平铺在水里,一行淡蓝色的字迹便显露出来。 “情况有变,注意安全。” 林玉梅看着,心里一喜。 这是老余亲笔写的?是特意提醒她注意安全?看着这封密信,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一世,老余的性子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细心周到,每到关键时刻总考虑着别人。 * 天色暗了下来,余家大院里亮起了灯火。 余茂生伏在案前,温习着功课。 今天,他没去学校。他跟太太说,感冒了,头疼得厉害。太太见他咳嗽不止,就派人去药房买了两瓶止咳糖浆,还让他在屋里避避风。 他窝在家里,可两只耳朵却一直竖着,打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城西几家店铺出事的消息,隐隐猜到了什么?他想,同志们是不是撤出来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安全了。可目前情况不明,只能继续等着。 到了黄昏时分,门房送来了一本练习薄,说是同学给捎来的课堂笔记。 他翻了翻,把折页的那张白纸撕了下来。他把纸搁在水盆里,滴上两滴碘酒,上面的内容便显露了出来。看着“复课”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他心里顿时踏实了。 第二天,余茂生去了学校。 他坐在座位上,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到了课间时分,他去花圃那边转了转,果然碰到了黎先生。他躬身行礼打了个招呼,得知那边突围成功了方松了口气。 不过,黎先生说:“在撤离时,还是惊动了暗哨,有一个伙计的右臂中了弹,需要立即动手术。可现在去哪里找外科大夫?城里能做这种手术的实在是太少了……” 余茂生想到了康年诊所,不禁问道:“先生,听说康年诊所里有一位西医坐诊,那边的医疗器械也很齐全……” 黎先生考虑了片刻,说道:“这个可以作为备选,不过我们对这家诊所不了解,需要调查一下……” 余茂生点了点头,打算去找林小姐侧面了解一下。 他的直觉告诉他,林小姐一定会帮忙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8.0018 * 这天放学后,余茂生骑着自行车赶回家里。 他脱下学生制服,换了一身灰布棉袍,戴上黑礼帽,脖颈间围着一条长长的黑围巾,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收拾停当后,就从后门溜出了家。 他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直奔青元巷而去。 快到巷子口了,他把车速慢了下来。这一片他来过,知道拐角处有一家杂货铺,还知道巷子的尽头就是林先生家。他想,只要守在这里一定能等到林小姐的。 过了一会儿,林先生和林小姐果然出现了。 远远地见林小姐裹着厚厚的棉袍,戴着一顶红绒线帽子和一条红围脖,两手揣在袖筒里,一副怕冷的样子。 或许是天色较暗,林小姐与他交错而过时竟然没认出他来?他瞅着二人进了巷子,就调转车头跟了过去。 “林小姐……”余茂生赶上来,压低了嗓门唤道。 “是你……”林玉梅一下就听出了老余的声音。她顿住了脚步,心想老余这会儿来找她一定有事。 “玉梅……”林先生也吓了一跳。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神秘人,正是那天来找玉梅的那个。 他不禁紧张起来,赶紧扫了一扫周围。虽说巷子里没人,可在外面说话到底不方便。于是,咬了咬牙说道:“玉梅,不要站在这里,咱去那边吧……” “嗯……”林玉梅答应了一声,见老余没有异议,就带着人朝巷子里走去。 到了尽头,二人躲在耳房后面的夹道里低声交谈着。 林先生在不远处把着风。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心里却紧张得要命。玉梅啊,到底跟那些不要命的牵扯上了?可这会儿他生怕被人发现了,也顾不上去训斥她了。 林玉梅却不像父亲那么紧张,她只觉得兴奋。 听老余问起康年诊所,就把高医生和高太太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她觉得高医生一家有些神秘,上次稽私大队来药房办案,她从后门溜进了诊所,高医生让她去街上喊巡警过来,也算是帮了一个大忙。可这人为啥来到县城?还是不大清楚。 平日里,她注意到高医生经常出诊,偶尔还会出趟远门。 张管事曾神神叨叨地跟她讲过,“哎,可别小看了高医生,人家接触的都是县里的达官贵人和富豪乡绅,诊费贵得很哪,一般人可请不起他……听说,高太太还给吴县长的太太瞧过病,本事也不小呢……” 对这夫妇二人,她实在是拿不准。这样的人会去冒险吗?即便找到他们家里,能保证他们不说出去吗?她凭着直觉感到不妥,就小声提醒道:“老余,这人面目不清,贸然去找他只怕会坏事……” 老余?对这个奇怪的称呼,余茂生顾不上多想,当务之急是要给受伤的同志动手术,再这么拖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林玉梅见老余皱着眉头,心知情况紧急。她不禁问道:“你……找高医生有要紧事?” “呃……”余茂生不好说出受伤之事,可林玉梅已经猜到了一二。 她追问道:“有人受伤了?” “唔……”余茂生点了点头。 “伤在哪里?”她继续追问。 余茂生指了指右臂,林玉梅迅速衡量了一下。 以她的医术不管是扎针、找穴位,还是看病开药打针都没问题,可外科手术方面却不行。她学过护理,会简单包扎处理伤口,可真给人动刀子却从未做过。可一想到如果因为去找高医生而暴露了地下组织,会给老余带来生命危险,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咬了咬牙,下了决心,说道:“唔……我也懂点医术,家里还有一套器械,要不让我去试试吧?” “你……”余茂生又惊又喜。 他知道林小姐会帮忙,可没想到会帮这么大的一个忙? 他不知道她是咋猜出来的?这说话行事,就像他的搭档一般。可林小姐却从未与他搭过班,甚至未说过几句话,可地下工作经验比他还要丰富?还有,她不过十来岁,从哪儿学的医术? 这其间的奥秘实在是太多了。可现在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想就点头答应了。 商定之后,余茂生让林小姐在家里等着,说六点过来接她。他朝林先生点了点头,就骑上车走了。 林先生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不过短短几分钟,就像过了一个时辰,连脚都冻麻了。 林玉梅赶紧敲开院门,跟父亲一起进了家。 她跟娘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扎进了厢房里,点起灯收拾起来。林先生也跟了进来,见女儿这样,不禁皱起了眉头。 “玉梅,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参加了地下组织?” “爹,我没有……” “玉梅,那你说那人是谁?” “爹,您就放心吧,那是个好人……” “玉梅……” “爹,人家组织上有纪律,不能随便乱说……” “你这孩子,跟爹也是乱说?” “爹,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就连家人都不能说……” “玉梅……” “爹,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您和娘在家里关好门,等我回来……” “玉梅,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爹可不答应……” “爹,有一个病人情况很紧急,有生命危险,我去给瞧瞧,一会儿就回来了……” …… 林玉梅极力劝说着父亲,可林先生哪肯答应? 他不知道玉梅接触到了多少新思想,怎么说变就变了? 可林玉梅心知这一趟出去没啥危险,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是她的医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处理好?可为了老余她还是想冒险试一试。 * 吃了晚饭,林玉梅把药箱收拾好了,就等着出发。 林先生不放心,一直在厢房里看着女儿。林太太不知这爷俩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问他们,都说在讨论事情。 林玉梅向父亲一再保证下不为例,还说来接她的人爹也认识。 林先生心里一动,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余同学?他记得玉梅给他买过药还说过话,这是被人拖下水了?他想训她几句,可到底还是舍不得。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了。 林先生过去应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那位神秘人。他想拒绝,可玉梅裹得严严实实地跟了过来,死活要出去。他实在没辙,就跟太太打了声招呼,锁好了院门也跟了出去。 余茂生见林先生不放心,只好让他跟着。林玉梅担心父亲,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大口罩让父亲戴上,好遮挡一下。 三个人沿着巷子进了一条背街。 在拐角的阴影处,停着一驾带蓬马车。余茂生上前对了暗号,就带着林先生和林小姐上了车。随后,便有人给他们的眼睛上蒙了一块黑布。 在黑暗中,马车走了十多分钟,进了一所院子。 三人被带进了一间屋子里,方摘下了黑布。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客套了两句,示意林先生他们在外面候着,就带着林玉梅进了里间。 屋里很暖和,一位年轻男子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高烧不止,处于半昏迷状态。 林玉梅戴着大口罩,几乎遮住了眉眼。她屏息静气,给那位年轻男子检查了一番。还好,没伤着筋骨,可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了,得把里面的弹头取出来,否则很难愈合,烧也很难退下去。 做好了准备工作,她回顾了一下手术步骤,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可临到下刀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别的都好说,那伤员没有麻醉怎么办? 那年轻男子一听,就睁开眼睛说道:“大夫,给我找一截木棍,再端一碗白酒过来!” 中年男子去外间找了木棍和白酒回来。他接过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就把那截木棍用牙咬着,示意大夫对手。 林玉梅第一次给人动手术,紧张得直哆嗦。一下刀,见那年轻男子疼得冷汗直冒,就更紧张了。 可这场手术,到底还是完成了。从消毒、取弹、缝合到包扎,整个过程不过半个钟头,可对她来说却像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她处理完了伤口,让中年男子取了一块干净棉布,两头一系,做了一个简易绷带,让伤员吊着胳膊。又细细叮嘱了几句,留下了几块替换纱布和两包消炎粉,便提着药箱子出了屋子。 这时候,她才觉得后背汗津津的。 虽然是冬天,可体力消耗过大,令她感到两腿发软、疲惫不堪。 * 三人又坐上了马车,蒙着黑布离开了院子。 一路上,没人说话。 临到下车时,余茂生低声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林玉梅点了点头,便跟着父亲下了车。 林先生只觉得两腿发软,可还是咬牙坚持着。走出老远了,他回头瞧了瞧,见那驾马车还影影绰绰地停在那里。 “玉梅,以后不要再冒险了……”他挽着女儿的胳膊说道。 “嗯,爹,我晓得了……”林玉梅点头应着。 这时候,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整个过程中没人提到她和父亲的姓氏,也刻意避开了她家的地址。她想,这是不是老余特意安排的,也是对他们的特殊保护?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19.第 19 章 第0019章(1) * 余茂生到家时, 已经很晚了。 他从后门溜了进去, 叮嘱看门的大爷莫要声张。他摸黑进了屋子,刚擦着火柴,就见桌前坐着一个人, 正拿眼瞪着他。 “爹……”余茂生有点心虚,抖着手点亮了灯盏。 “你这个混小子,又跑到哪里疯去了?”余炳坤拍着桌子骂道。 “爹……”余茂生自然不敢说真话。 可余炳坤是干什么吃的?早就猜到了一二。他数落了半天,方叹了口气说道:“茂生啊,你跟爹说说,你这么拼命究竟图个啥啊?” “爹, 咱不图啥, 咱这是为全天下的老百姓谋福利……”余茂生忍不住跟爹讲起了大道理。 余炳坤皱着眉头,心却揪着。 这孩子真是中了邪了,爹跟他讲的那些道理咋就听不进去哪?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啊!要是被人发现了,那还有命嘛? 可不管咋说茂生都是他的儿子, 他都得护着。 于是,又拍着桌子数落起来。 余茂生听爹训着话,见爹的口气忽然软了, 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问:“爹,年前咱家的油厂还往城外送油渣不?” “送啊,不送都积压在库里当饭吃啊?”余炳坤没好气地说道。 “爹, 那您帮我一个忙, 给捎俩人出去……”余茂生厚着脸皮说道。 “什么?”余炳坤唬了一跳, 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可余茂生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再肯求父亲, 说只要把人送出去就安全了。 黎先生跟他说,从茶叶店里撤出来的那三个伙计,躲在城里很危险,得尽快转移走。可城门口盘查甚严,他们三个又被画了影像,只要一露面就被抓个正着,组织上正在想办法,可一时半会的还未找到合适的路子。 他想,如果能借着车队出城的机会混出去,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余炳坤见儿子一个劲地求他,于心不忍,就勉强答应了。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从今往后不得出去乱跑,得在家里好好温习功课。 余茂生谢过了父亲,就拍着胸脯跟父亲保证道:“爹,儿子以后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再也不出去乱跑了。” 听了这话,余炳坤才放过了他。 可他回到房中,就跟太太商量着给老三早点完婚。他想,唯有成了亲才能拴住他,省得给家里惹祸。 余太太答应了一声,说林二小姐还在省城,据说住在她大伯家里,这过年总得回来吧?到时候,她去跟四太太商量一下,只要两家长辈没意见,这婚事很快就能操办起来。 父母在房里悄悄商议着,而余茂生并不知道这一切。 这一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林小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小小年纪却身怀绝技,智慧和胆识都非同一般。 还有,她为啥叫自己老余?就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捋了一遍,可还是闹不明白。 他想,不管她有多神秘,他还是信赖她,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 第二天,余茂生照常去了学校。 课间时分,他在花圃那边又“遇到”了黎先生。除了汇报昨晚的情况,还把“出城计划”大致说了一下。黎先生表示赞同,说这就开始着手准备。 可随后,黎先生又问起了那位女大夫。余茂生心里一阵紧张,虽然他对林小姐的身份极力隐瞒,可还是在先生那里挂上了号。 黎先生想让他出面把林小姐拉进组织里,可他却摇了摇头,说:“先生,我觉得林小姐年纪还小,她父亲又管得很严,是不是再等等?” 对他来说,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也就罢了,不想把林小姐也卷进来。做地下工作整天提心吊胆的,他只希望她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黎先生有些奇怪,可他尊重余茂生的意见,就不再提这事了。 * 转眼过了三天,余家榨油厂又到了清库时间。 这天一大早,库房前面的空地上停着十辆马车,车上高高地裹着一圈竹穴子,工人们正抬着大筐子往里面倾倒油渣。 一车接着一车,很快便装满了。领队的一声令下,车把式便跳上车,甩动着马鞭,赶着车往南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马车首尾相连,黑褐色的油渣高高隆起,看着十分壮观。到了城门口,保安队员上前喝住马车,做例行检查。 由于余家车队常年累月都走这边出入,哨卡上对那几位车把式早就熟了,于是象征性的盘问了几句,又绕着车身转了两圈便放了行。 马车出了城门,便沿着官道往余家庄方向驶去。 到了岔路口,在后面负责压阵的那位车把式驱赶着三辆马车下了官道,在一个高高的土岗子前面停了下来。 见四下里没人,那车把式轻轻敲了敲车板,压低了嗓门说道:“哎,伙计,到地方了,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油渣车里“腾腾”冒出了三条农家汉子,身上穿着黑粗布棉袄,嘴里咬着一截长长的麦秆,其中一位年轻汉子还吊着一只胳膊。 三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油渣,闻着臭烘烘的。 车把式“哈哈”笑了起来。油渣车里藏人,还是头一遭啊!这是东家特意叮嘱的,自然得照办。 三人下了马车,冲着车把式挥了挥手。 随后,便在土岗子后面收拾了一下,又往身上和脸上抹了几把黄土,这才翻过了那道岗子,上了候在那边的一辆敞篷马车,准备继续赶路。 那位领头的搭着手瞅了瞅日头,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三天就进山了,那边就是解放区了。 * 腊月二十一那天,学校里放寒假了。 林先生提前备了一份年货,托人捎回了林家湾。他考虑着城外土匪猖獗,路上不太平,外加上玉梅在药房里做事,得一直忙到除夕,就跟太太商量了一下打算在城里过年。 当然,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他还有一桩心事。 放假前,听韩校长说教育局的廖局长被调走了,过两天会来一位新局长。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局长走马上任了,只怕会动荡一番。他想,即便上面出现了变动,与他们这些平头教员没啥关系吧? 可未等到开学,各种坏消息却频频传来。 首先是县里财政吃紧,教育经费被削减了一半。 那位新来的章局长一上任,就发了话,说“从这学期开始,除了国立高中之外,所有的公办学校都要合班裁员。”也就是说,有将近一半的教员都得丢了饭碗。 接着,局里又做了人事调整。 章局长直接指定了一个叫章学礼的接替了清河中学校长一职,把韩校长给挤兑走了。没了韩校长,那张教导主任也就靠边站了。这么一来,凡是老教员都是两股颤颤,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趁着这股子乱劲儿,冯督学攀上了章校长,安排了他家的两个亲戚进来当教员。而林先生和一批教师都未拿到聘书,一家人的生计成了问题。 林先生犯起了愁,这世道不好,连个抄抄写写的活都找不到了?林玉梅宽慰着父亲,说她能挣钱贴补家用。 可林太太说:“玉梅啊,那点薪水只能顾得住嘴,可玉斌和玉铭上学就成问题了……” 她跟先生商量了一下,想去找四太太帮忙。 四太太倒是热心,很快便托人打听了一下,想找章校长说和说和,给林先生补一份聘书。可章校长说,冯督学给了他一份名单,都是有“赤化”嫌疑的,其中就包括林先生。言外之意就是林先生有政治嫌疑,这样的人是绝不能在县里教书了。 听到这个结论,林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冯家是在打击报复?当初未答应那门亲事,就一直记恨到现在?这憋了一年多,终于瞅着个机会下手了? 四太太宽慰着她,说道:“弟妹啊,不用担心,咱不一定非得教书啊,做点别的也成啊?我去问问老爷,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 说来也巧,春节刚过,省城那边的林家大哥就谋了个肥差。 他本来挂着个参议员的名头,没担具体职务。可到底是不甘心啊,于是暗里活动了半年多,终于去了交通局当上了副局长。 这算是高升了,派头自然不同。他想请个知根知底的给他当秘书,除了是自己人之外,笔杆子还得硬一点。 四老爷一听,就写了一封推荐信,把林老弟推荐给了他大哥。 林参议员回乡时见过林文宣,对这位堂弟也很满意。于是,很快就回了话,说:“老弟,机会难得,赶紧过来吧。” 林先生自然想抓住这个机会,可应下这份差事就意味着要去省城。他走了家里咋办?还有玉梅由谁来接送? 林太太欢喜的同时,也有些发愁。 先生去了省里,在没安着势之前一家子不可能都搬过去。可“两地分居”就意味着她和孩子们得跟先生分开,可现在想找份工作实在是太难了,于是就点了头。 玉斌和玉铭听说后,高兴坏了。对省城充满了向往,只盼着能早点搬过去。而林玉梅听到这个消息,心知不妙。 现在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父亲在伪政权里当差不同于在学校里当教员,以后划家庭成分时绝对好不了。可现在一家人要穿衣吃饭,也只能这样了。 对她来说,当前有两桩麻烦事。 一个是父亲的差事,一个是爷爷家的田产。去年秋天,她让父亲给家里捎信卖地,可爷爷不肯,大伯也舍不得,一直拖到现在也没见动静。还有那宅子也迟迟未分,这么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至于她上下班的问题,倒是不难解决。 她跟父亲说,以后出门就扮作男子。这两年她个子长高了不少,只要弄身长衫,再戴上礼帽和眼镜,猛一看还真像一位先生。这么一来,没人接送也是安全的。 可林先生还是不放心。 晚上,他跟太太说:“玉梅出去做事风险很大,无论如何都得看住她,一到下班点就必须回家,绝不能在外面逗留,晚上更不能出门……” 林太太点头应着。 想着女儿小小年纪就要去外面做事,心里又是一酸。可如今这世道是越来越不景气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好先这么维持着。 * 第0019章(2) 到了三月初,林先生安排好了家事。 跟老家那边也打了声招呼,便收拾了行囊去了省城。 到了那边,林参议员倒是很客气,见堂弟没地方住,就让太太在楼下收拾了一间屋子,让他住在家里。这么一来,吃住问题都解决了,林先生自然十分感激,工作起来就更加卖力了。 而林参议员新官上任,正是用人之际。见堂弟性子好,眼皮子活泛,人又很踏实,口风也紧,自然十分赏识。不到一个月,就把他视为心腹,还让他参与一些机密事情。只是一再叮嘱他,万不可与政治上有牵扯,那个可是冒着杀头危险的。 林先生自然明白,他本是个谨慎之人,不会轻易去扯那些事情,唯一担心的就是玉梅。于是,提笔给太太写了封信,再三叮嘱了一番。 林太太收到先生的来信,也放了心。 想着这事多亏了四太太,为了表示感谢,她特意买了白糖和鸡蛋做了两盒点心,提着去见四太太,好跟她一起说说话。 四太太见那点心一块一块的,呈金黄色,还透着一股子香气。就尝了一块,说味道不错。听说是玉梅琢磨出来的方子,更是夸了一通。 林太太见了,就要了一支笔把方子写了下来。四太太看着方子,十分欢喜,还说要家里的厨子好好学学,等玉苏和玉婉出嫁时给亲戚门上都送上一份。 两位太太说着话,就转到了儿女们的婚事上来。 四太太说:“弟妹啊,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咋想的?那余家想早点给孩子们完婚,可玉婉这丫头死活不同意,因为这个,我这个年都没过好……” 林太太赶紧宽慰了几句,说“玉婉年纪还小不着急,等毕业了再办也不迟啊?”四太太也是这么考虑的,可见余太太那边不高兴,弄得她心里也起了疙瘩。 听余太太的意思,说“今年夏天茂茂要考大学,到时候去了省城,不就跟二小姐在一起了?提前几天成亲有啥关系?日后在城里给孩子们寻处宅子,一边读书一边过小日子该有多好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孩子们不答应也没辙。因为这个,林家和余家都不开心,可顾忌到家族的面子倒也不好说啥。 这天回到家,林太太跟玉梅叨叨了两句。 林玉梅听了,沉默了半响。 这事快有结果了吧?以玉婉的脾气,挡不住会搞些事情出来。而老余今年夏天就要高中毕业了,到时候是考大学?还是留在县里? 她希望老余去读大学。 记得前世,老余高中毕业后就留在了县里,后来下乡开展工作时受了伤,腿疼了一辈子。这一世,她再也不想让老余遭这个罪了。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每天早晨,林玉梅照常去药房里上班。 太太给她备了两身长衫,两顶礼帽,可以替换着穿戴。她还专门弄了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乍一看就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更何况是旁人? 一开始,店里的伙计们看了直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为了照顾她,许掌柜把她的班都排在了上午和中午,这样就能早点下班了。 她呢,对这种装扮却上了瘾。 进店后,也不换装了,直接套上白大褂戴上大口罩,还从隔壁诊所里弄了一顶卫生帽,把柳海都抿到了帽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许掌柜觉得这身装扮挺好,就让店员们当班时都戴上卫生帽,说这样显得干净整洁。不知道的,还以为满屋子都是大夫呢。 为了让娘安心,她下班后大多呆在家里。 帮娘收拾家务,还监督着玉铭写作业。偶尔也会想起老余。不知怎的,这一阵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在忙些什么? 当然,与老余不照面实际上是件好事。说明地下工作开展得相对顺利,没遇到什么麻烦事,她应该放心才是。 就像林玉梅预料的那样,入夏之后,城里的风声果然松了起来。 保安大队蛰伏在城里,很少下乡“清剿”了。城门口设的那些哨卡也是走走过场,稽查员再也没有露过面。 借着这个机会,洪先生跟许掌柜又搭上了线。这一回进货渠道就更隐秘了,不过有林参议员在上面罩着,至少在交通方面不用犯愁了。 林玉梅也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老余就不用再冒险前来购买特殊药品了,是不是就能安全一些?可惜,跟老余照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想着那一回,在回家途中碰到了老余。 走过去老远了,老余竟然没认出她来?她想喊他,可还是忍住了。父亲不在家,她不能再让娘操心了。 * 转眼到了麦收时节,天气也热了起来。 林文栋想着自家兄弟在外面打拼,得帮着照看一下家里。麦收过后,他就坐着马车进了城,还送来了两口袋麦子。 林太太很欢喜,就做了一顿好吃的,还让玉斌在一旁作陪。 瞅着这个机会,林玉梅跟大伯好好聊了聊。 她说:“大伯,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把地卖了吧?等到明年秋天,战事一起,即便想卖怕也卖不上好价钱了……” 林大伯对此将信将疑。 大侄女是位小神医,这是有目共睹的。可她小小年纪真能预测到后事?听侄女说了半天,他终于动了心。 “玉梅,你说的那些大伯都听进去了,可这事得你爷爷点头才行。那宅子倒是可以先分了,我回去就跟你大娘商量一下,给你那几个堂哥都划几间,再拉几道院墙隔开来……” 林玉梅心知,大伯能做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那些世代靠土地为生的农户们来说,土地就是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卖地。可留着那些田地,日后就是地主,那苦日子有得受的。 可这话,她暂时还无法说出口。即便说出来,也没人肯相信吧? * 第0019章(3) * 一恍上半年过去了。 余茂生拍着胸脯答应过父亲要好好温习功课,自然得说话算数。 再说,黎先生也跟他讲过,干革命和学习是可以兼顾的,只有多学点文化知识将来才能建设好我们的国家。 这话他记在了心里,就一门心思地关在屋里刻苦学习起来。 余炳坤见儿子老实了,心有所慰。偶尔,见儿子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也能接受了。虽然明白这是“资敌”行为,可只要不被抓住也没啥。 到了七月,余茂生高中毕业了。 他考上了春城大学,黎先生也支持他去省城,说到了那里一样能为革命工作。可他走了,谁给先生当交通员呢? 黎先生说,“茂生,不用担心,组织上会做出安排的……”余茂生这才放了心,打算秋季开学后就去省里报名。 见儿子要去省城了,余炳坤高兴得不得了。 自从发现儿子跟地下组织有牵扯,就提心吊胆的。儿子这一走不就跟那边断了联系?以后他就能松快一下了。 余太太也打进了精神,心说玉婉也毕业了,是不是就能完婚了?她抽空去四太太那里探了口风,可四太太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这个茬。 她心里起了疑惑,这玉婉放假了,咋没见回来?难道是变卦了? 回到家,余太太把这事跟老爷一说,余炳坤也皱了皱眉头,说派人去省里打听一下,看看究竟是咋回事? * 可没等余家前去打听,那林玉婉忽然回到了县里。 这天一早,她跟着大伯父和大姐坐着小汽车从省城出发了,同行的还有林叔。从那边过来,不过半天功夫就到了县里。 见大哥和大小姐二小姐都回来了,四老爷和四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吩咐厨子弄一桌好酒好菜,给大哥接风洗尘。 林家大宅里,欢声笑语,格外热闹。 林先生也被拉去作陪。他喝了二两白酒,弄得晕乎乎的,以致于回到家倒头就睡,连玉梅下班回来了都未清醒过来。 可热闹归热闹。 到了晚上,四太太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刚吃了晚饭,林玉婉就溜到了太太屋里,说她要退婚。四太太一听唬了一跳,这好端端地咋就想退婚了? 她自然不肯答应,还劝说玉婉赶紧熄了这个念头。 可林玉婉说:“娘,您去省城瞧瞧,那大户人家比比皆是,也就是咱这县里才把余家这样的当大户来看,可到了省里这算啥?根本就排不上号嘛……” “玉婉,话不能这么说,咱家和余家那是知根知底的,再说那余少爷你也见过,一表人才不说,性子也好,品行也端正,嫁给他准没错……” “娘,他再好又能咋样?我就是不愿意……” 四太太想着玉婉心高,就哄着她说道:“玉婉,余少爷马上要去省城读书了,日后不就能跟你在一处了?” “娘,我才不要跟他在一处呢……” 听到这里,四太太觉得不对味儿。 玉婉这是咋了?突然就变了心了?她觉得不对,就耐着性子问道:“玉婉,你跟娘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可林玉婉死活不肯说,弄得四太太也没辙,就让她回房歇息去了。可一转脸,她就把大小姐叫了过来,关起门来审问了一通。 那林大小姐见瞒不住了,就悄悄吐了口。 “娘,这事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妹妹一直瞒着,如果不是在园子里被我亲眼撞见了,只怕她还不肯承认呢……” 原来,玉婉心里有人了。可那个人是谁?却死咬着不肯开口。 四太太心中大骇。玉婉这是无法无天啊?这要是传出去了成啥样子?让林家的脸往哪里搁啊? “玉苏,你跟娘说,你大伯一家知道吗?” “娘,估计那边还不知道吧?否则,早就跟您通气了……” 四太太松了口气。 心说,这事还没传开,还有的救。于是,又把玉婉叫了进来,板着脸问道:“玉婉,这究竟是咋回事?你跟娘照实说……” 林玉婉觉得不对,见娘动真格的,就想试探一下。于是,鼓起勇气说道:“娘,如果我跟您说了,您给我做主?” “玉婉,你是娘的宝贝女儿,只要你说实话,娘就给你做主……”四太太咬着牙说道。 而林玉婉也豁出去了。她想,这事早晚要跟家里摊牌,既然是这样那就跟娘说了吧?于是,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通。 四太太一听,如同五雷轰顶。 原来,玉婉心里的那个人是在大伯家里认识的。他是堂哥的大学同学,姓徐,南方人,寒假里来大伯家玩,跟玉婉照了个面,不知咋的就熟识了。 四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只想一个巴掌甩过去,可忍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她颤着嗓子劝道:“玉婉,不要再想入非非了,娘觉得那人不可靠。再说,他家离得那么远,家里情况咋样?谁又能知道?” 可林玉婉却梗着脖子,说道:“娘,那徐家也是大户人家,家里啥都有,比余家那种土财主强多了……” 四太太见女儿这样,沉默了半响。这时候,她有些后悔把女儿送到省城了,这接触面广了,心也野了? 她挥了挥手,让玉婉回房了。可随后便叫了两个心腹婆子进来,让她们去守着二小姐,哪也不让她去。 这天晚上,四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跟老爷说了。 四老爷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顾不上去埋怨太太,就说道:“太太,你明儿一早就跟玉婉说,再闹就甭想出这个院子了。秋后想去省城读女师?门都没有……” 四太太答应了一声。四老爷想了想,又说道:“太太,这事可不敢让余家知道了,不然那可了不得……” 四太太点了点头,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玉婉劝回来,让她断了那份心思。 第二天一早,四太太把玉婉叫了过来,连哄带劝好一番说教。 可林玉婉正在兴头上,哪肯屈服? 可听到太太说老爷发话了,要把她关起来,以后不能出门也无法上学了,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一个点子。 她想,余茂生不是要去省城吗?到时候去找他,让他出面退婚,这事不就解决了?于是,就跟太太说她想通了,不再闹了。 四太太见劝说有效,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就把玉苏叫过来,让她日后盯着妹妹,发现哪里不对劲就跟娘说一声。 * 林家大宅的这场风波,被瞒得结结实实的,外人自然无法知晓。 林玉梅听说玉婉姐姐回来了,可她却没时间去大宅那边,也没见着玉婉。 原想着假期还长,抽个时间过去瞧瞧。可没过几天,就听说玉婉姐姐要跟大伯一起回省城了,而她的父亲也得陪着回去。 林玉梅舍不得父亲,可为了挣钱养家哪能顺着自己的意思?她的情绪有点低落,在店里也无精打采的。 这天下午,林玉梅正在柜上,一个婆子过来买清凉油时,塞给了她一张小纸条。她心里一动,恨不得立刻就打开来瞧瞧。 可她一直忍着,直到进了家门才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打开来一看,果然是一张白纸,也就是说是老余送来的密信? 她躲在屋里,把信处理了一下。蓝色字迹慢慢显露了出来,老余说秋季开学后,要去省城念书了。 她看着密信,不知说啥才好。这一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也充满了变数。她想,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再说。 * 一转眼,到了深秋时节。 余家老爷子生了一场重病。大夫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老爷子躺在病榻上,没别的要求就是想看到孙子成亲。 余炳坤是个孝子,就跟太太商量了一下,打算提前给儿子办喜事。 这一回,他亲自出马找到了四老爷,提了结婚之事。四老爷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他知道再推脱就没道理了。况且,玉婉的思想发了叉,早点成亲也好。 本来,他是不想再让玉婉出去读书了,可又怕耽误了女儿。他大哥很看重玉婉,跟他说:“四弟啊,玉婉聪明伶俐,日后出息着呢,如果这一辈子都窝在县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见大哥这么说,他心一软还是放玉婉出了门。现在,见余家上赶着成亲自然乐于答应。 余炳坤得了信,就给儿子写了一封书信托人捎了过去,说一个月内回来完婚。 余茂生收到了来信,考虑良久。 对这门亲事,他并不赞同,可家里执意要办,爷爷又卧病在床,想回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刚到省城时,那个林二小姐就来学校里找过他。说希望他能跟家里说说,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他本打算寒假回家时,就跟父亲谈谈,可现在爷爷生病了,如果冒然听到这个消息还得了? 而林玉婉那边开始并不知道,见家里派人来接她方起了疑心。她跑到大哥那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家里正在筹备婚事。 她呆愣了片刻,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春城大学。 她找到余茂生让他跟家里说清楚,余茂生沉默了半响,便点了头。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0.第 20 章 * 林玉婉见余茂生应下了, 提着的那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她看着他, 擦了擦眼泪,郑重地道了声“谢谢”。余茂生想故作大方地说一声“不客气”,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应下这事意味着什么?作为男方这边的当事人, 若主动提出退婚面临的将会是什么?即便他有一千个理由,到时候怕也说不清楚吧。 他不是傻子,对这门亲事他虽然不赞同,但并不意味着要给自己找麻烦。况且,这桩婚事不仅仅是他个人之事,还涉及到他身后的家族。他有父母兄长, 有爷爷奶奶, 还有余家的方方面面。现在,林二小姐要他这么做,就等于是不顾家族脸面,既打了林家的脸, 也打了余家的脸。而打脸,是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此,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他看着她, 这是一张酷似林小姐的面容,可二者之间的差别却是那么大? 为了追求幸福,她的想法固然没错, 可采取的方式却不是那么得当。他想, 与这样的人脱离干系也好, 他愿意担起这份责任, 却并不代表他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被动地位。 余茂生想了想,便说道:“二小姐,这事我应下了,不过你也得写两份声明,把事情都讲清楚了……” “余少爷……”林玉婉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自己就此脱开了,可没想到余茂生并没有被她的眼泪所软化,脑子清醒得很。 她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我这就去写……” 余茂生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间书屋,示意她在那边稍等片刻。他回宿舍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了书案上。 林玉婉略一思忖,就提笔写了起来。 一张白纸,寥寥数语,便结束了一段姻缘。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不是她的错,她不过是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 余茂生站在窗前,目送着林二小姐远去。 他和她终究是一对陌生人,现在连最后一丝联系也没有了。虽然心里还很沉重,可多少有了一点自由的畅快。 他走出书屋,望着空中的朵朵白云,不禁想起了远方的那个人。 他从未跟她说过什么?可彼此间却是那么熟悉,有如多年的知己。她曾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就像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同志,从不计个人得失。 她喊他老余,而他也认下了这个称呼。临走前,在写给她的密信里,署名就是“老余”,不知她是否注意到了? 想着那个人,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对眼前的这桩麻烦事,也不再觉得那么压抑难堪了。 余茂生回到宿舍里,收拾了一下行囊。 他打算明日启程,回家探望亲人。对爷爷的病情,他虽然不太了解,可老人家的年纪摆在那里,只怕时间不多了。如果有一线希望,他真不想令爷爷失望,可现在他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再也不想迁就了。 * 林玉婉赶回学校时,已到了中午时分。 门房说,会客室里有人在等她。她过去一看,见大哥和大姐正等在那里。 见她回来了,林玉苏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说道:“玉婉,快收拾一下,大伯给安排了一辆车,咱这就出发……” 林玉婉抽出了手,昂着头说道:“哥,姐,这婚我已经退了……” “什么?”林玉贤瞪大了眼睛,不过一个时辰妹妹就变脸了? 他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跟她说了。这下可好,妹妹跑去找余家少爷把事情都给挑明了,这婚还咋结? 林玉苏心知不妙。可娘交给她的任务总得完成吧?于是劝道:“玉婉,先甭管那么多了,你跟姐回去……” “姐,我不回去……”林玉婉态度十分坚决。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哪肯轻易放弃? 林玉贤急得没辙,只好跟妹妹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由他回去跟家里说说,让玉苏在学校里看好妹妹,哪儿都不能去。 林玉苏答应了一声,让玉婉从宿舍里搬出来,暂时跟她住在一起。林玉婉点了点头,就拉着姐姐的手,回宿舍收拾东西去了。 她一路走着,一路想着。 对今日之事,她一点也不觉得后悔。不过,对那个余茂生倒是有了新的认识。他不同于徐定坤,如果没有遇到定坤,面对他时怕也下不了那个决心吧? 林玉苏看着妹妹,却叹了口气。 妹妹一向听她的,可这一回咋就听不进去呢? 那个徐少爷有什么好啊?她一点也未看出来。以前,没跟余少爷照过面还不觉得,可余少爷来省城后,她让季民陪着专门跑去瞧了瞧。 说余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都不为过吧? 可妹妹却偏偏鬼迷心窍,喜欢上了那个风流倜傥的徐少爷。她劝她收心,可妹妹却说,要像她那样找个情投意合的。 听了这话,她沉默了。 她和章季民也是家里介绍的,不过她要求相看,而季民那边也要求相看来着,可这一“相看“不当紧,她和他还真对上了眼儿。这恐怕就是缘分吧?她和他虽然走了旧礼,可形式上却是新派的。 这几年,她在省城读书,章家可没少叨叨。亏得季民支持,才没耽误学业。今年她从女师毕业了,大伯父出面活动,帮她留了校当上了教员。季民也在省城找了一份差事,等到年底她跟季民就要完婚了。 因为这个,玉婉也上了心,希望能像她这样找个对眼儿的。 可这又谈何容易? * 当天下午,林玉贤乘坐小汽车赶回了县里。 进了家门,见到老爷和太太就把情况说了一通,还说自己没管好妹妹,愧对爹娘。 四老爷一听,勃然大怒。 他拍着桌子喝道:“简直是胡闹!这喜帖都发出去了,咋又弄出了这一出?这婚姻大事岂能跟儿戏一般?日后林家的脸该往哪里搁?” “老爷息怒!” 四太太不知该说啥才好?可事已至此,这婚怕是结不成了。可不管咋说,玉婉都是她的宝贝女儿,她不护着谁护着? 于是,柔声劝道:“老爷,事情已经这样了,趁着还没闹开,先想个辙吧?” 四老爷在屋里转了几圈,方冷静了下来。 心说,再过两天,余家就要上门退婚了吧?那余炳坤岂是个好惹的?只恨自家女儿做事不周,即便想退婚也不能给人家留下把柄啊?想想还真是伤脑筋啊。 * 第二天黄昏时分,余茂生才赶到了县里。 一进门,他顾不上洗漱,就找到父亲和母亲,把事情一说。还从书包里取出了那两份声明,递给了父亲。 余炳坤抖着手,一边看着,一边拍着桌子骂道:“这林家究竟想干啥?怕是早就知道他家二小姐有问题吧?这一开始就打算骗婚来着?” 余太太也气得直拍大腿,说道:“老爷,咱就赌这口气,这婚说啥也不退,凭啥让茂茂受委屈啊?” “娘,咱不委屈,这婚还是退了好,省得日后再惹出麻烦事来……”余茂生劝道。他知道得让爹娘先出口气,把火泄一泄,这样才能冷静下来。 果然,余炳坤发了一通火之后,也琢磨出了味道。 他看着太太,说道:“太太,我看这事就算了吧,他林家教导无方,这样的儿媳妇真娶进了家门也是祸事一桩,这门亲事不成也罢,咱可不能害了茂儿一辈子啊......” 余太太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现在有那份声明在手,就不怕林家赖账,那林文奕即便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也不行。反正,这婚是退定了。 余炳坤和太太商议一下,打算先瞒着老爷子。他让茂生去老爷子屋里坐坐,哄哄老爷子。 余茂生进了屋,就坐在床前,攥着爷爷的手说道:“爷爷,您好些了没?孙儿回来看您了……” 还跟爷爷说:“爷爷,那林家二小姐生病了,在省城的大医院里住着呢,这婚事啊得往后推推……” 老爷子虽然病着,可脑子并不糊涂。 他知道孙子在搪塞他,可还是装着一副相信的样子,说:“茂茂,爷爷一定要撑到明年,看到茂茂娶媳妇儿……” 听了这话,余茂生直咧嘴。 心说,那大夫是瞎说的吧?瞧爷爷这精气神儿怎么也能长命百岁啊?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林小姐。她不是懂医术吗?不知对爷爷这样的病症有没有招术?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1.第 21 章 * 余茂生从爷爷屋里出来, 就找到父亲询问老爷子的病情。 一说起这事, 余炳坤的心就沉了沉。 老爷子今年六十了,有个哮喘的老毛病,平日里将养着倒还凑合, 可一到冷天就扛不住了。外加上心脏不好,心血供应不足,一犯病就喘不过气来。这一回犯病持续得时间特别长,请了几个大夫轮番过来瞧瞧,都说天太冷了,心力衰竭怕是撑不住了。 “爹, 要不去请位西医瞧瞧?” “茂生, 你爷爷啊,最瞧不上眼的就是西医,说那洋鬼子的玩意儿不可信,就是好人也得给弄出毛病来, 本想着请那康年诊所的高医生过来给瞧瞧,可老爷子说啥都不愿意……” “唔……” 余茂生心知爷爷的怪脾气,凡是他不相信的东西, 谁劝也不听。还有啊,爷爷最怕的就是扎针吃药,嫌药太苦了扎针又疼, 弄得大夫也没办法。可这么下去哪行啊?他想, 当务之急是爷爷的病情, 其他的可以先放一放。 他跟父亲商量了好一会儿, 说还得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至于哪个大夫?他倒是没说。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青元巷,跟林小姐说说,听听她的见解。 这一晚,余茂生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明天就能见到林小姐了,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而余炳坤和余太太却没休息好。他俩窝在帐子里商量着,准备明日就去林家把退婚之事说清楚。 到了次日早晨,还未等余炳坤出门,那林文奕就提着礼物亲自来了。 余炳坤见了,也不好甩脸子,就把人让进书房,关起门来看他咋说?林文奕坐下后,开口就是道歉,把自家女儿数落了一通。 还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唉,让余兄见笑了,兄弟我教女无方,惹出这么个乱子来,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呃,这事莫要再提了……”余炳坤本想发一通火,可见四老爷这样倒是不好再说啥了。 说起来,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旦退婚面子上都不好看。跟林家一样,他们这边也早早发了帖子,亲戚门上都通知过了。现在弄到了这一步,那收下的礼钱还得一份一份退回去不成?只怕这事还未操办,就成了众人的笑柄。 余炳坤颇感为难,而林文奕又何尝不是? 他放低了姿态,哑着嗓子说道:“余兄,这事您就看着办吧,无论是退婚还是继续完婚,我林家绝无异议……” “这……”余炳坤心说,这退婚还能退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林家的态度在这里摆着,后续的事情倒是好办了。 他叹了口气,就跟林文奕商量起来。 最后决定还是莫要声张,低调处理此事。先由林家对外放出风声,说二小姐生了一场重病,在省城住院呢,婚礼要延后举行。等过了这个档口,再找个理由悄悄把婚退了。日后,二小姐就不要在人前出现了,省得两家尴尬。 对这个结果,林文奕点头应下了。 他还拍着胸脯说道:“行,有余兄这句话,我这边怎么着都成,二小姐是不会让她再回家了,我就权当没这个女儿……” 送走了林文奕,余炳坤就跟太太讲了。 余太太鼻子里哼哼着,说道:“哼,真是便宜了他林家,咱下的定礼得给咱全数退回来……” “那是,那是,这不礼金已经给送咱回来了?都在这匣子里面搁着呢!其他的物件太过显眼,等过一阵子再说……” 说着,余炳坤搬出了一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四根金条,黄澄澄的,直晃人眼。 余太太伸手抚着金条。 心说,老爷真是心软,给林家留了十足的脸面。要是她的话,直接退婚打脸,随后就给茂茂再好好说一门亲事。可老爷说,都在县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因为这个结了仇?放人一马,也等于是给自家留条后路。话是这么说,可茂茂呢?日后若把婚事给耽误了可咋办? 余太太虽然心里不痛快,可这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余炳坤派人去喊三少爷过来,说有话要说。可佣人进来回禀道:“老爷,三少爷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余炳坤皱了皱眉头,这一回家就往外跑啊?啥事这么着急啊? 想着昔日儿子参与的那档子秘事,不由得担心起来。心说,得赶紧让茂生回省城去,省得又跟那伙人搞到了一起。 * 一大早,余茂生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他想赶在林小姐上班之前,在路上等着她。为了见林小姐,他特意换了身灰色制服,还围了一条方格围巾,显得格外精神。 到了青元巷,他扎下车子,在小饭铺旁边候着,俩眼瞄着那巷子口。 远远地,见一位青衣先生提着布包从巷子里出来了。他头戴礼帽,身穿长衫,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茶色眼镜,看着纤纤细细、文文弱弱的,十分俊气。 那人从对面走过去了,他也未在意,两眼还是盯着那巷子口。 “老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他猛一激灵,喊他老余的除了林小姐还能有谁? 可瞅瞅周围除了行人和商贩,哪有林小姐的影子?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就不错眼地盯着巷子口,心说想念一个人竟然会出现幻觉? “老余……” 这一回,余茂生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的确有人在喊他。他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见街对面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小先生,正瞅着他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见他看过来了,就摘下茶色眼镜,冲他挤了挤眼。 “林……”余茂生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过去的那位青衣先生,正是林小姐。这女扮男装?还真认不出来了。 他推着车子走过去,难掩内心的激动。 林玉梅又随手戴上了眼镜,抿着嘴笑着。 今天究竟是啥日子?一出门竟然碰到了老余?他不是在省城吗?怎么就突然回来了?一大早守在这里是有事吗? “林先生……”余茂生到了近前,瞅着她的茶色眼镜,笑着说道。 “老余……”林玉梅也不甘示弱。 这个称呼,她在心里念叨了那么多遍,今天终于大大方方地喊了出来。果然,老余对这个称呼很敏感。这是他临走前在那封密信中的署名,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也成了他俩共有的秘密。 余茂生咧着嘴只顾着高兴,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还是林玉梅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哎,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呃,这趟回来,有点事要办……”余茂生含含糊糊地说道。 当着林小姐的面,他不好提退婚之事,这属于他的个人隐私,爹也特意叮嘱过暂时不要对外提起。 “唔……”林玉梅的心微微发沉。 她听娘说过,一个月后林家和余家就要操办喜事了,娘还特意去给玉婉姐姐添了箱呢。老余突然回来是因为这个吗?想不到这事又提前了,跟前世也有了很大不同。现在距离成亲还有段日子,不知结果将会如何?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可面上依然保持着沉静。 余茂生把爷爷生病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番。林玉梅认真地听着,大致了解了病症。对这种慢性病,中西医结合或许有效。不过老爷子年纪大了,有多大效果还很难说。 她把自己的诊断说了一下,还特别提到了中西医结合疗法。余茂生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果然没有看错,林小姐的医术非普通大夫可比。 那个中西医结合是第一次听到,他觉得可以试一试。不过,对老爷子不能提到西医,否则一定会拗着不肯配合。 “林小姐,您能抽空去给老爷子瞧瞧吗?” 余茂生诚恳地说道。 “唔……好吧!” 林玉梅正想试试身手,见机会难得就应下了。 “林小姐,事不宜迟,就放在今天吧?” 余茂生热情地邀请道。 “好的……”林玉梅点头答应下来。 前一世,她并未见过余老爷子,她嫁入余家时老爷子已经过世了。现在给老爷子瞧瞧,没准能帮上忙呢。 余茂生陪着林玉梅到了永兴街,就在街口等着。 林玉梅进了店,见张管事在柜上,就跟他请假,说家里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一下。张管事是个热心人,自从林小姐那次立了功就对她刮目相看。见她要请假,自然准了,还说给她调一下班,这样就不用扣工钱了。 林玉梅拱手谢过了张管事,就离开了药房。 到了街口,余茂生拍了拍车后座,让她坐上去,说带着她回去拿药箱。她犹豫了一下,可为了节省时间,还是一撩长衫坐在了后座上。 一路上,老余飞快地蹬着车。 她抓着后座,风呼呼地吹着,差点把帽子都给吹掉了。 看得出来,老余今天很兴奋。 这恐怕是他俩说话最多的一次吧。她有点不明白,一向严谨的老余怎么突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前世,她也坐过老余的自行车,不过那是结婚好久之后的事情了,而这一世又提前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2.第 22 章 * 从青元巷里出来后, 余茂生给林小姐叫了一辆人力车。 就骑车在前面引路, 把人请进了家门。 他让林小姐在花厅里稍事休息,就去书房里跟父亲禀报了一声,说请了一位林大夫来给老爷子瞧病。 余炳坤半信半疑, 这是打哪儿请了大夫过来?城里有名的大夫都来瞧过了,方圆百里的名医也来了两三位,难道还有比这更高明的不成? 他进了花厅,一见那大夫就吃了一惊。这林大夫这么年轻?顶多十四五岁的样子,怕是个学徒吧?茂生这是跟爹开玩笑哪? 可当着大夫的面,也不好说啥。只是客气地询问了几句, 把老爷子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那位小大夫点了点头, 细声细气地说道:“余老爷,如果方便的话,我过去瞧瞧,给老爷子把把脉……” 余炳坤心想着, 人已经来了,那就去后院瞧瞧吧?于是,就勉强点了头。他让茂生去招呼一下, 自己回了书房。 余茂生提着药箱在前面引路,林玉梅戴着眼镜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她未换衣服,还是一副小先生的打扮, 唯一摘下的是那顶灰色礼帽, 改成了一顶鸭舌帽。这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一般进了屋, 那礼帽是要摘下来的, 可鸭舌帽却可以一直戴着,正好把她盘在头顶上的辫子遮住了。穿长衫戴鸭舌帽,这幅打扮有点不伦不类的,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林玉梅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 对余家大院的格局,她还有大致印象。昔日,她跟老余就住在前院里,在那两间西厢房里留下了无数的回忆,现在又回到这里真是感慨颇多。 她随着老余穿过了那条长长的甬道,就来到了后院。 老余说,这里是老爷子的养老之所,平日里跟老太太在后院里散步遛鸟,很少出门。她看着那一溜堂屋,记得屋子后面有一个小园子,里面种满了花草树木,靠着水井边还有一棵大柳树。 初婚时节,她在屋子里闷得难受,曾偷偷跑到后花园里赏花,还掐了柳树枝子,捋了个坠子悠着玩,结果被太太看到了,好一通责骂。老余听说后,就跑到园子里掐了一大把柳树枝子,抱回屋,让她捋着玩。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说那么多话,她心里感激,自那以后就跟老余熟悉起来了。 现在,那棵柳树应该还在那里吧?她真想过去瞧瞧啊。 说话间,余茂生带着林小姐进了堂屋。他撩起厚厚的棉门帘子,把她让进了里间。 老爷子见来了一位小先生,倒是稀罕。他倚着床头一边喘着,一边瞅着,很快就发现这位大夫是个女的。 他撅了撅胡子,就要发脾气。可茂茂在一旁,温声说道:“爷爷,这位林大夫是孙儿亲自请来的,让他给您好好瞧瞧……” 老爷子一听,就按下了火气。 心说,是茂茂请来的啊?那就给孙儿一个面子吧?虽说让女大夫瞧病不合常理,可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打茂茂的脸啊?再说,茂茂这是尽孝心啊,不能伤了孩子的心啊。 于是,当女大夫让他张开嘴看看舌苔时,他就乖乖地张开了嘴。给他把脉时,他就乖乖地伸出左手配合着。见那女大夫拿出了那个叫听诊器的家伙,也不觉得害怕了。心说,一个女大夫怕她做甚? 余茂生也很惊讶,爷爷啥时候变得这么配合了?这可真是难得啊。林玉梅给老爷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初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老爷子的呼吸道、心肺上都有炎症,外加上血脉不畅、肠胃滞气导致浑身乏力不想动弹,也吃不下去东西,当务之急得尽快消炎。可喝草药见效较慢,老爷子年纪大了效果不明显,倒是可以试一试西药。 于是,她去了外间,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包消炎药,取出一粒化在温水里,让余茂生给送进去。 余茂生心知爷爷对西医不感冒,也不说破,只是端着茶杯拿着汤勺哄着爷爷把水喝下去。 老爷子刚一入口,就察觉到了 。他想吐出来,可那个女大夫伸手在他后脖颈上一点,那口水就咽了下去。 他想瞪她,可孙儿又把汤勺送到了嘴边,他咬着牙不张嘴,可未等他反应过来,鼻子就被人捏住了,他不由得张开了嘴,那一勺药水就被送入了口中,随后脖颈上又是一麻,不由得咽了下去。 就这样,三口两口喂完了药水。林玉梅长舒了口气,给老爷子灌药可真不容易,见老爷子拿眼瞪她,就笑着说道:“老爷子对不住了,这药水喝下去后,半个时辰就能见效,咳嗽就能好些了……” 老爷子将信将疑,撅着胡子想发脾气。可见这位女大夫笑眯眯地看着他,那股子火气不由得消散了。 接下来,林玉梅又抓着老爷子的左手,点压无名指指尖。这里是关冲穴,能起到止痛消炎的作用。还有脖颈后的大椎穴,轻轻按揉,也能缓解呼吸系统的疾病。 余茂生在一旁看着,对林小姐佩服得不得了。爷爷这么难伺候,都被林小姐给拿住了?他还从未过爷爷这么配合呢。 按了几处穴位之后,林玉梅累得出了一身热汗。她跟老爷子说:“老爷子,您只要坚持喝药,外加上按摩穴位,这病是能缓解的……” 听了这话,老爷子彻底熄了火。虽然他嘴上没说,可神色却缓和了下来。他鼻子里哼了哼,不一会儿便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林玉梅去了外间,让余茂生把老爷子日常服用的草药方子拿过来,给她瞧瞧。她细细琢磨一下,这个方子还算对症,不过需要再加两味药材。 她提笔添加了两笔,按照这个方子可以清肺化痰,外加上用西药消炎,对老爷子的病症有一定缓解。另外,还需要通经舒络、活血化瘀。 余茂生说:“林大夫,老爷子有心血不足之症,这些年来一直吃着补药……” “嗯……”林玉梅点了点头,这么一来补气养血倒是问题不大。 她注意到老爷子住的屋子封闭得很严,门窗都紧闭着,还挂着厚厚的帐子和帘子。这是为了防风,可这样反而会造成空气流通不畅对呼吸道有害,应该经常通风换气才成。可现在天冷了湿气又重,怕老爷子伤风感冒只好捂着。 “余先生,不如给屋里生上炉火吧?”她建议道。 余茂生说:“林大夫,老爷子对烟气特别敏感,屋子里连炭盆都放不得,稍微闻到一点,就咳嗽不止……” “唔……” 林玉梅明白这是哮喘病人的通病,对烟气和灰尘特别敏感。可屋子里太冷了也不行,对呼吸道刺激得很厉害,不如在外面生上炉子,改成暖气管道之类的设施,反正余家也有这个条件。 她把想法跟老余一说,还随手画了一张草图。余茂生惊讶地听着,连连点头。心说,好吧,林小姐还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他? 林玉梅抿着嘴笑了笑。 她把注意事项列了一张单子,逐项注明了西药和中药方子、用药时间、按摩时长、前后顺序、开窗通风、饮食调理等等。见再无遗漏,就把单子交给了余茂生,又叮嘱了几句,说:“余先生,只要按照这个法子,老爷子的病情是能够控制的……” 余茂生看着那份单子,很感动。 家里花费重金请来的那些大夫,医术高低暂且不说,可从来不会把秘方教给他人,以免被人家学了去。而林小姐倒好,不但毫无保留,还把方子和秘法写下来交给他,看来自己真没看错人啊。 见林小姐收拾好了药箱,就带着她到前院的花厅歇息片刻。他拿着单子进了书房,给父亲看了看。 余炳坤也吃了一惊,这小学徒的本事还真不小啊。胆子也大,竟敢给老爷子灌药? 不过,这个法子倒是可取,以前那些大夫是只管开药不管护理,即便来做针灸或推拿,只要老爷子一瞪眼就没辙了,还有那喝药也是困难,老爷子怕苦只爱喝那止咳糖膏,可光喝那个哪管用啊? 想到此,他心里一动,干脆把这个小大夫请来吧? 家里的那些丫鬟婆子都拿老爷子没办法,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弄不住他,不如请这个厉害的小大夫看着。听茂生说,他还会点穴?老爷不听话,就照着脖子上来一下,结果乖乖的,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余炳坤把这个想法跟儿子说了,可余茂生却有些为难。 林大夫可是个女的,再说她还要在店里做事,哪能专职看护爷爷?就爷爷那脾气,一般人可受不了,他可不想让她受委屈。 “茂生,咱多付些酬劳,去把人请过来吧?” 余炳坤心说,这世上还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爹,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余茂生不敢跟爹说实话,又不想让林小姐累着,就跟父亲商议了一通。 最后,余炳坤勉强答应了,从明天开始每日下午派车去接林大夫过来,再安排两个丫鬟打下手,听从林大夫的指挥。 余炳坤开始还不觉得,可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咋净安排丫鬟,那小子不成么?余茂生一听,赶紧说道:“爹,那小子们都笨手笨脚的,那哪成啊?” 余炳坤一想也是,就应下了。还从柜子里拿出一份诊金,让茂生给林大夫送过去。余茂生掂了掂那个红封,沉甸甸的,也很满意。 * 林玉梅见老余来送她,还塞给她一封红封,立马乐开了花。 这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医术也派上了用场,对余家的聘请自然满口答应。她想,能帮老爷子多撑个几年,也是大功一件啊。 至于车接车送,更是方便。那余老爷倒是挺有意思,即便知道她是个站柜台的,竟一点都不嫌弃? 记得前世老爷比太太好说话多了,后来知道她是个“替嫁”的,也站到儿子这一边把事情给压了下去。如果不是老爷发话,她十有八.九就要被太太赶出去了。说起来,余老爷还真是个好人啊。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3.第 23 章 * 余茂生把林小姐送到了永兴街。 看着她提着东西进了玻璃门, 才骑着自行车往学校方向而去。他想去瞧瞧黎先生, 跟他汇报一下省城那边的情况。 按照老习惯,他赶在课间时分进了校园。快到花圃时,猛然顿住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才离开几天就忘了组织上的纪律?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高中学生了,也未穿校服,这贸然出现只怕太过显眼,这会给黎先生带来麻烦的。 想到此,他又返身出了校门。回到家,换上以前穿过的那身黑色制服, 这才从后门溜了出去。 在花圃那边, 果然碰到了黎先生。 他穿着灰布长衫,夹着课本,正像往常那样踱着方步。他看着黎先生,心里一阵激动。两个多月未见, 感觉就像过了两年。 而黎先生看到余茂生倒是一脸平静,瞅着周围没人,便压低嗓门说起话来。 “先生, 我去找过徐先生,可他的宿舍已经腾空了,人也不知去向了……”余茂生小声说道。 “唔……”黎先生听到昔日的联络人失踪了, 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是他给余茂生提供的线索, 让他到了省城就去联络他, 可徐先生究竟去了哪里?是被捕了?还是转移了? 当初, 他来清河县开展工作,就是徐先生特意安排的。可现在这条线突然断了,他与省城那边也就失去了联系。而余茂生在那边只能作为一枚暗棋隐藏起来,于是对他做出了安排。 “茂生,你回去后好好学习,等组织上与你联系……在未接到任务之前,不要有任何动作,在学校里也要保持低调……” “好的,先生。”余茂生点了点头,心情十分复杂。 黎先生说,最近清河地区也出了大事,几个交通站被敌人破获了,一批同志转移的转移,被捕的被捕,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叛变了。 “先生,那您这边……”余茂生十分担心。 “唔,我这边暂时没事,再说你师母和两个孩子已经送到根据地去了……”黎先生笑道。 可余茂生还是放心不下,他望着黎先生说:“先生,我跟我爹说过了,日后若有人拿着这个去找他,他自会帮忙……”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对黑色腰牌,递给了黎先生。黎先生道了声谢,便收了起来。 他叮嘱余茂生在省城那边也要小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余茂生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 从学校回来,余茂生一进家门,就被父亲给揪住了。 “茂生,你过来,爹跟你说几句……” 余茂生老老实实地进了书房。余炳坤看着儿子,就把今日跟四老爷商议的结果跟儿子说了说。 这个结果本在意料之中,不过余茂生还是提醒道:“爹,现在都是口头上的约定,那解除婚约的文书还是早一点落下才好......” “呃,茂生,你就放心吧,爹自有安排……” 对这个余炳坤倒是毫不担心,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茂生的安全。今天见儿子一回来就出去乱跑,实在是担惊受怕,于是劝道: “茂生,家里也没啥事了,你明天一早就回省城吧?爹怕你耽误了功课,另外爹也实在是担心啊……听说最近抓了不少人,局子里都快盛不下了,你在外面可不能再扯这个了……” “爹……”余茂生不好再说啥,见爹执意要他回去,便点了头。 从书房里出来,他去后院看了看爷爷。 见爷爷醒了,就说道:“爷爷,我明天一早就要回省城了,您在家可得好好养病啊!明天下午林大夫要过来,到时候可得听从大夫的安排哦……” “……”老爷子撅着胡子,半天没有言语。 早晨吃了药,咳嗽的确有所缓解,可一想到那是西药,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还有那个女大夫就像会武功似的,那穴位点的那叫一个准啊,想反抗都反抗不了,那以后都得听她的? 余茂生好说歹说,让老爷子点了头。还跟爷爷说,林大夫的身份先不要对外提起,以免惹人议论。 老爷子瞅了孙子一眼,狐疑地笑了笑。 余茂生从爷爷屋里出来,看了看座钟。再过半个时辰又该吃药了,就把两个丫鬟叫进来,指着那包消炎药吩咐了一通,又拉了一张单子让蔡妈妈去药房买药,还特地叮嘱她明天下午去永兴街那边接林大夫。 余太太听说儿子明天就要走了,就拉着他回屋说了半天话。还说,等到放寒假就给他说亲,这一回一定要选个安分守己的。 “娘,这事不急……”余茂生一听,吓得赶紧打消了娘的念头,只差跟娘说他已有了挂心的人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太阳落山,余茂生又骑车出了门。 他想,林小姐带着一只药箱,虽然上面用布蒙着,可到底放心不下。再说,他明儿就要走了,想跟她说一声。 * 林玉梅今天调了班,下班时间比平日晚了一个时辰。 等她出门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用围巾蒙着脸,想叫一辆人力车。今天不同于往日,不光背着药箱,还带着一包钱,走路实在是不放心。 她站在街边还未等到车子,就看到老余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林小姐,上车吧……”他刹住车,低声说道。 林玉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后车座。 “林小姐,我明天一早就要回省城了……”余茂生说道。 “唔……”林玉梅心说,这才回来就要走啊?那这一趟回来究竟是啥事? “林小姐……” “嗯……” 余茂生一下卡了壳,不知说啥才好?他想跟她说“等着我”,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而林玉梅也是如此。 老余要走了,再见面怕要等到放寒假了,想想还真是舍不得。那老余今天来送她,是不是想再多看她一眼? 林玉梅心里七上八下的,做着种种猜测。 快到家时,她把父亲在省城的电话留给了他,让他遇到急事就去找林先生。她相信父亲的为人,如果能帮忙一定会帮的。她也知道老余,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无论是余茂生还是林玉梅,都发现彼此之间有了不同。这个不同究竟是什么?却又是模模糊糊的,不慎明了。 只有林太太激动地半宿未眠。 玉梅小小年纪就能出诊了?还一下挣了这么钱?想一想就像做梦一般。 * 老余走了,林玉梅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 她站在柜上忙碌着,时不时就瞅一眼窗外。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即便老余不再来买药了,她依然保持着那份警惕。 到了下午,余家果然派了一辆人力车等在了永兴街口。那位来买过药的婆子,带着她认了车夫,说这是给老爷拉包车的,也是余家门上的亲戚,可靠得很。 林玉梅去了余家,给老爷子做了一个钟头的理疗,还把两名丫鬟培训一下。临出门前,她在甬道上遇到了余太太。 余太太眼很尖,一下就看出了这个林大夫是个女的。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心说好端端地干嘛女扮男装?这人是茂生特地请来的,他一定知道此事吧?可干嘛不跟娘说?只怕老爷也不清楚吧? 她看着那个林大夫,一撩长衫上了车,一溜烟地走了。心说,这事得跟老爷好好说道说道。 晚饭过后,余炳坤就听说了此事。 他呵呵笑了起来。难怪那个林大夫瞅着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个女的。不过,能给老爷子瞧病的非同常人。看看老爷子一连两天都乖乖地吃药,虽然还是乏力下不了床,可咳嗽却好了一点。 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况且,老爷子能瞧不出林大夫的身份?他老人家都不吭声,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必去计较那么多?不过,那个林大夫的身份倒是要好好确认一下。 于是,余太太把蔡姐叫进来询问了一番。蔡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说那个林大夫就是康年大药房的那个女店员,她是林先生的女儿。 余太太好生奇怪,茂茂啥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人啊?而余炳坤听了心里一动,他吩咐蔡姐再去打听一下,那林先生是何人?那林小姐的家庭状况如何? 蔡姐答应了一声。 心说,茂茂啊,奶娘也是没法子啊,总不能欺骗老爷和太太吧?如果没人问起,她是绝不会开口的,可太太那俩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直冒汗哪。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4.第 24 章 * 不过两天, 余炳坤便打听到了林大夫家的情况。 原来是林文宣的女儿啊。这人他听说过, 在清河中学教国文,后来跟着林文寻去了省城。而这位林小姐,据说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那年她爷爷生病了就是她给医好的。而茂生读中学时当过林先生的学生,怕是因为这个才结识了林小姐吧? 这么一来,余炳坤倒是放了心。而余太太见林大夫竟然是林二小姐的堂妹,不由得嫌恶了几分,心说都是姓林的那一窝子,能有啥好的? 为了不招人议论, 余炳坤特意叮嘱太太, 说:“太太啊,关于林大夫的身份莫要对外提起了,咱自家明白就成。” 余太太撇了撇嘴,应下了。 她再见到林大夫时, 除了客客气气地把她当成大夫之外,倒是没啥闲话。只是心里对她和茂茂的关系持怀疑态度,心说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咋就凑到一起了?想着儿子远在省城, 才稍微宽了点心。 又过了两天,大户人家之间传出了小道消息。说林家二小姐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省城医院, 跟余家的婚事要往后推延了。而余家也把那筹备之事停了下来, 虽然没有明说可也印证了那条传闻。 这事来得蹊跷, 关于林余两家的婚事外界虽然有所揣测, 可看到家长们都和和气气的,外人自然无话可说。 林玉梅也从娘那里听说了。联系到前几天老余特地从省城赶回来,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往深里想。见娘唉声叹气地为玉婉惋惜,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 现在她可是忙得很,也顾不上去考虑那么多了。每天除了去药房做事,还要去余家给老爷子做理疗,很是辛苦。 而余家上下更有意思。那老爷子明明知道她是个女的,可就是不提这茬。而余老爷和余太太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就连每次来接她的那个蔡妈,都恭恭敬敬地喊她林大夫,虽然早就知道她就是那个站柜台的林小姐。 她也乐与配合。反正天冷了,穿得厚,又戴着帽子,打眼一看也瞧不出啥来。再说,她一身男装打扮,外出行事可方便多了。 * 转眼进入了冬天。 余家老爷子的屋子已经收拾一新。火墙搭好了,热烘烘的,一点烟气也没有,甭提有多舒适了。老太太一见,也让儿子给她弄了一个,说这个比炭盆好,有了它冬天就好过多了。 这时候,老爷子的病情稍有好转,咳得没那么厉害了,也能进点软食了。余炳坤十分高兴,照这么下去,老爷子熬过这个冬天应该没啥问题。 老爷子自己也觉察到了,对这个林大夫真是刮目相看。还跟儿子叨叨着:“炳坤啊,还是咱家茂茂的眼光好啊,瞧瞧给咱寻了个小先生,比那些名医可强多了……” 他见了林大夫,虽然挡不住打憋,可偶然也会夸两句,还说:“林大夫啊,等老夫痊愈了,就给你送一块金字招牌,上面写个“小神医”咋样?” 林玉梅听到这夸赞的话,直冒汗。 心说,老爷子哎,您吃药扎针自觉点就成,甭搞得每次都跟打仗似的。就您这倔劲儿,如果不是她懂那些穴位,只怕还应付不下来呢。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算是明白了。老爷子这病啊,虽然跟上了岁数有关,可病情加重却跟他不配合治疗有很大关系。老爷子脾气大,那些名医哪敢跟他打憋啊?还不是他说啥就是啥,结果给弄成了这样。 说来说去,都是惯的。 老爷子是个封建大家长,一向说一不二,旁人哪敢违逆?亏得她学过护理,对那些特殊病人有点招术,否则还真拿他没办法。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林玉梅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可为了挣钱总是乐呵呵的。 林太太却多了一份心思。等过了年,玉梅虚岁就十六了,再不说人家可就晚了。可每次一提这茬,玉梅就直摆手,总说:“娘,咱不急……” 可女儿不急,娘急呀!她本想跟四太太说说这事,可见四太太心绪不好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自打玉婉生病之后,四太太的精神就不大好。她只好经常过去陪着四太太说说话,却不敢往深里探究。往日四太太跟她无话不说,可对这事却是深缄其口,她也不好相问。后来大小姐出嫁了,四太太才提起劲来操办了一场。 最近有风声传出,说林二小姐的病是好不了了,那余家和林家要解除婚约了。她唬了一跳,这好端端的咋就要退婚了?可这事,咋从未听四太太提起啊?还有,玉婉的病好些了没?若真有这么严重,咋没见家里派人过去探望? 林玉梅听娘叨叨着,心说这事啊等放寒假就知道了。到时候,两个当事人都回来了,那结果自然就出来了。 * 转眼到了十二月底,县里出了一桩大事。 那天早晨,天上飘起了雪花,异常寒冷。 林玉梅正在柜上揣着手瞅着窗外,就见那稽查队员穿着棉大衣、缩着脖子进来了。许掌柜一见,赶紧迎了上去。 那稽查队员掸了掸身上的积雪,跺了跺脚,就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沓子通告,“啪地一下”摔在了柜台上,把几个店员都唬了一跳。 他冲着许掌柜,板着脸说道:“许掌柜,您这边可得注意喽,上面发了紧急通告要缉拿地下党。您瞧瞧,这仨人都是通缉分子,一旦发现了行踪,要立即报告……” “那是,那是……” 许掌柜打着哈哈,往通告上瞄了一眼。见那上面画着三个人像,其中一位像是洪先生?他吓了一跳,心说这可咋办? 他赶紧招呼了一声,又冲着账房那边使了个眼色。张管事也端上了一杯热茶,让那稽查队员坐下来歇歇脚。 说话间,账房先生就封了一个红包,笑嘻嘻地塞进了稽查队员的手里,还客气地说道:“兄弟哎,天冷了,弄点热酒喝喝暖暖身子。”那稽查队员也不客气,就揣进了兜里,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老兄啊,这又出啥事了?”许掌柜揣着手,故作镇静地打听道。 “唉,甭提了,咱这县里啊,突然发现了地下党,还截获了一部电台。可这事是行署那边破获的,为了抢功,那个特派员带着几个人没打招呼就来县里拿人,结果竟让人家给跑了?这下可好,他就把责任统统推到了县里,说是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弄得稽查大队很为难啊!就连徐队长都坐不住了,这不满城都在搜捕哪……” “哦,还有这事啊?”许掌柜心里直打鼓。心说,跑了好啊,真逮住了只怕药房都要受到牵连啊。 林玉梅也伸头往瞅了瞅通告,只一眼就认出了洪先生。 她吃了一惊,心说这是暴露了?难怪许掌柜这么紧张,还可着劲地打探消息。还有右边的那位看着也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于是,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哎,许掌柜啊,您这边可得当心一点哦。据说,昨晚上有人受了伤,城里的药铺子都被监控起来了,徐队长也下了指令,对可疑人员一律格杀勿论……” “哦,是嘛?”许掌柜吓得赶紧扫了扫窗外,只见雪花飘飘,哪有人影? 那稽查队员喝了杯热茶,就缩着脖子走了。许掌柜瞅着那通告楞了半天,最后让张管事把它贴在了墙上,还专门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 随后,让李店员在门口把风,他把几个见过洪先生的都叫到后面叮嘱了几句。 “大伙儿都听好喽,这事和咱没啥关系,可挡不住有人借机生事儿……这可是关系到诸位的饭碗啊,出去了嘴巴可得严实一点,耳朵都要竖起来……” “那是,那是……”林玉梅和几名骨干连连点头。 心说,可惜这事帮不上忙,只怕跟老余也有点关联,只盼着同志们能躲过追捕,早点转移到根据地去。 她回到柜上,又细细琢磨一番。 这事估计是昨天夜里发生的,那同志们是不是还在城里?这会儿想出城怕是很难,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 她趴在柜台上又瞅了一眼通告,总觉得右边的那位在哪里见过? 她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这人姓黎,叫黎景原,解放后是清河县的县委书记。老余跟她提过,黎书记就是他的介绍人,当年正是黎书记引导着他走上了革命道路。后来运动一起,也是这位黎书记给老余做了证明,证明他是一位早年从事地下工作的好同志。 这个人,对老余很重要。 她想,如果能帮忙她一定会帮的。 * 到了下午,雪越下越大了。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林玉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往常那样去了余家。给老爷子忙完之后,她正准备离开,余老爷突然过来了。他冲着她招了招手,把她引到了廊下。 瞅着四下里没人,余老爷揣着袖筒说道:“林大夫,家里有位亲戚得了急病,想请你过去给瞧瞧……” 林玉梅有些犹豫,瞅着天不早了,回去晚了怕娘挂念。 余老爷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赶紧说道:“呃,林大夫啊,你不用担心,我这就派人去你家里打声招呼,就说今儿要晚一点回去,到时候再派俩护院跟着……” “唔,那就过去瞧瞧吧……”林玉梅见余老爷这么上心,就点了头。 她提着药箱,随着余老爷进了后园子。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为下雪比平日里黑得早,一路上除了积雪啥都看不清了。 穿过园子,她本以为要从后门出去,可余老爷却带着她在花房前停了下来。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哎,大夫来了,快开门啊……”余老爷捂着嘴,压低了嗓门说道。 话音刚落,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余老爷带着她进了屋。屋里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地看到屋里站着一个人。 林玉梅心知不对,这瞧个病咋弄得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她立马想到了那张通告,顿时紧张起来。 “呃,林大夫啊,这个情况有些特殊……等日后再跟您解释,您就先瞧病吧?”余老爷揣着手,喏喏道。 林玉梅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就“嗯”了一声。 那余老爷一听,松了口气,就冲着屋里那人说道:“哎,大夫给您请来了,你……你们先忙,我……我去前面招呼一下,一会儿再过来接林大夫回去……” 余老爷的声音颤巍巍的。那人点了点头,就冲着余老爷拱了拱手,说道:“唔,多谢余老爷,您先回去吧,有啥情况就过来通报一声……” 随后,便冲着里面说道:“先把毡子蒙上……” 话音刚落,就有人用毡子蒙住了窗户。接着,点亮了灯盏。 在昏黄的灯光下,林玉梅看到墙角堆着一堆稻草,上面躺着一个人。这是一位年轻男子,穿着灰袍,正蜷着身子昏睡着。 她蹲下身来,细细查看。只见这人面色潮红,像是在发热?她搭手一试,额头果然滚烫。她扫了一眼,见他右腿上扎着一圈布袋带子,隐隐透着血丝。 她顿时明白了,这人受伤了,因为发炎而高烧不止。 她顾不上细问,就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剪刀和一卷纱布,准备处理伤口。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5.第 25 章 * 林玉梅摘下了帽子, 戴上了口罩和胶皮手套。 “灯再靠近一点……”她冲着那边说道。旁边的那位黑衣人立即蹲下身来, 单手擎着马灯,照着那人的伤处。 就着昏黄的灯光,林玉梅轻轻解开了那人腿上的绷带。由于粘连难免会碰到伤口, 那人疼得“哧哧”的,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可依然闭着眼睛,咬着牙硬挺着。 林玉梅低头查看着伤势。 这人中弹了,弹头还在里面,得立即动手术取出来。 她有些紧张, 这是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她不是外科大夫, 对这类手术缺乏经验。上一回是运气好,那位伤员没伤着筋骨,可这一回还有这么好运么? 她打开药箱检查着器械,手有些发抖。那人睁开眼睛看着她, 虚弱地说道:“林大夫……不要紧张,我相信你……” 林大夫?他认识她? 她瞅了他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 眼里充满了希望。旁边的那位黑衣人也压低了嗓门,说道:“林大夫,不要紧张, 我们都相信你……” 听了这话, 林玉梅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这时候她已经认出来了, 受伤的那位正是黎先生。而说话的这位黑衣人却从未见过。 她定了定神, 做起了准备工作。 还跟那位黑衣人说:“屋里的光线有点暗,最好能再亮一点……还有麻醉是个大问题……”又指着那边的案子说:“……把这个也腾出来,把人抬到案子上去,平躺着……” 黑衣人答应了一声,说:“林大夫,您就放心吧,一会儿再加一个火把,麻醉的东西已经备好了……”话音刚落,他就冲着那边招了招手。 守在窗户边上的那人立马过来,跟黑衣人一起把案子上的花盆搬到了墙边,又把一块毯子蒙在上面,随后把黎先生抬起来,搁在了案子上。 那人又返身回去,端过来一罐酒和一只茶碗,还有一截木棍。看着这熟悉的配套,林玉梅隐隐明白了。这是被人点将了?看来都是老余的同志啊。 黑衣人点亮了火把,把它插在花盆里,然后单手擎着马灯,给林大夫照着亮。 伤口清理干净之后,林玉梅又消了两遍毒,这才准备动手术。黎先生坐起来灌了两口酒,就咬住了那截木棍。另外的那个人上前压着他的两条腿,防止他动弹。 手术开始了,林玉梅先用银针找到了那颗弹头。还好,距离经脉还有一点距离。她屏息静气用刀划开了伤口,用镊子夹出了那颗弹头,“叮”地一声丢在了茶碗里。 她长舒了口气,汗水也湿透了后背。而黎先生疼得差点昏了过去,旁边的那人也额上冒汗,把脸扭到了一边不忍直视。 林玉梅给伤口消了炎,缝合了之后,又打上了几圈绑带,这才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她实在是太累了,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嗒嗒嗒,嗒嗒嗒……”是余老爷来了。黑衣人贴着门板,压低了嗓门说道:“余老爷,请稍等片刻……” 可余老爷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了。他趴在门板上,抖着嗓子说道:“哎……您跟林大夫说一声,我在后山墙那边等着……”说着便踩着木屐走了。 林玉梅休息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收拾了一下。接着,就从药箱里找出了一包退烧药和一包消炎药,递给了黑衣人,让他给黎先生先各服一粒,等到十二点时再加服一次。 “今儿晚上要注意保暖,把能盖的都盖上,注意不要碰到伤口了……只要夜间烧退了,就算度过了危险期……明天下午,我再过来瞧瞧……” 她又叮嘱了几句,就戴上了棉帽子围上围巾,准备离开。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再呆下去只怕娘会担心得受不了。再说,城里正在大搜捕,耽搁得太久反而会引起外界注意。 “林大夫,来喝一口暖暖,外面实在是太冷了……”那位黑衣人说着,便递过来半碗白酒。 林玉梅接过来,咬着牙抿了一口。这酒辣得她“哧溜一下”,可还是给咽下了下去。一股热辣辣地气流从胃里升腾上来,只觉得周身发热。 她谢过黑衣人,等他熄灭了灯火,方出了门。 雪已经停了,周围静悄悄的。在黑暗中,她壮起胆子,踩着积雪蹒跚前行。只听脚下“嘎吱嘎吱”直响,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格外刺耳。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位战士,无所畏惧。 她想,这一刻她跟老余站在了一起,她不仅仅是他前世的爱人,更像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志。 * 林玉梅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 林太太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去余家接她。城里正在搜捕地下党,玉梅这么晚回来就不怕惹人怀疑? 林玉梅赶紧宽慰了几句,说:“娘,今天下午余老爷子又发脾气了,闹着不肯治疗,所以把时间给耽误了……” 听了这话,林太太是半信半疑。 可见玉梅尚未吃饭,嘴里还冒着一股子酒气,心知不对。她一边盛着饭菜,一边叨叨着:“玉梅,咱可不能和外面那些人有牵扯啊,那可是要杀头的……” “娘,您就放心吧,咱这不是为了挣钱嘛?哪会掺和那事?”林玉梅怕娘担心,自然不肯承认。 可林太太到底是放心不下,想着先生曾经叮嘱过的那些话,不禁叹了口气。 吃了晚饭,林玉梅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下药箱。她把几件重要器械取出来,裹在皮带子里塞进了手袋里。她想,明天出门不带药箱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天放晴了,太阳也升起来了。可温度依然很低,雪厚厚地堆在路上,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林玉梅裹得严严实实的,走到了永兴街。 街口站满了警察,盘查着过往行人。她低下头,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有一位警察拦着她,问她去哪儿?她指了指康年大药房说在那里做事,那位警察细细打量了一番,便放了行。 进了药房,见许掌柜又在忙着打探消息。张管事捂着嘴,说道:“哎,你们都听说了嘛?那几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估计啊,人家早就出城了……” “哦……”许掌柜瞅了一眼通告。心说,但愿是真的吧? 林玉梅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趴在柜台上瞅着窗外。 心想着,黎先生可真会找地方啊,躲在余家的后花园里任谁也想不到吧?不过,余老爷的思想觉悟可提高了不少,这藏着人得冒多大的风险啊? 到了下午,林玉梅又随着蔡妈去了余家。 她刚下车,就见余老爷揣着暖袖筒子在甬道上等着。见了她,就压低了嗓门地说道:“林大夫,请跟我来……” 林玉梅随着余老爷进了后院。瞅着无人,就直接去了后园子。余老爷拱了拱手,说道:“林大夫,昨儿让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不知余老爷家的亲戚好些了没?”林玉梅自然也不肯说破。 “烧退了,再养养就好了……”余炳坤叹了口气。 昨晚,他一宿没睡好,在心里把茂生埋怨了一通。这都是儿子给他找的好事啊,可人家从后园子外面翻墙进来,还拿着那对腰牌来找他,说是他家亲戚,他还能说啥? 只好咬着牙把人藏在了后园子里,还专门请了大夫给治腿伤。这事,除了他和花匠没人知道,就连太太都没敢说。 林玉梅进了花房,又见到了黎先生。 他的烧已经退了,气色却不大好。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于是跟余老爷说,取一些补药吃吃,这样身体才能恢复得快一些。余老爷点了头,说这就给弄些补药过来。 说话间,林玉梅这才注意到了那位黑衣人。他蓄着络腮胡子,看着有三十来岁,脸很陌生,可眼神却有点熟悉。而另外那位高个子的中年汉子,倒是从未见过。 办完了事之后,她出了园子。 想着通告上的那三个人,忽然意识到那位黑衣人为何看着眼熟?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洪先生。不过,这会儿的洪先生是化了妆的,所以猛一下未能认出他来。而他呢,应该是认识她的,所以才会放心大胆地让她来救治黎先生吧? * 转眼过了元旦,城里的搜捕行动却未见成效。 这时候,县稽查大队突然收到了一条密报,说有人在城外的清水镇上见过那三个人,其中一个受了伤躲在马车里。他们去摊子上吃饭时,被人撞见了。徐队长一听,就协同保安大队召集了一队人马杀了过去。结果,到了那镇子上,人早跑了。 徐队长回来后,就把情况向行署特派员做了汇报,还说专门找到当事人去辨认了一下,正是通告上的那三个人。特派员一听,就带着行署的人马撤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县里,要他们继续搜捕。 特派员一走,徐队长松了口气。警察们也松懈了下来,稽查大队也开始敷衍了事。不过几天,城里的风声就松了,城门口又活跃了起来。 余炳坤见了,稍稍喘了口气。 心说,这是不是跟他送出去的那个竹筒子有关啊? 趁着晚上,他溜进了后园子,跟里面的人商量一下。 第二天上午,就借着油渣车队出城的机会,把其中二位送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穿长衫的继续躲在园子里养伤。 一恍,十多天过去了。 林大夫跟他说,那位先生的腿伤好了大半,再过几天就能下地了。他总算松了口气,只盼着他的同伴们赶紧来接他。 心说,山那边不是有根据地吗?赶紧走吧?,再不走他又要上火了。 * 临近年关,市面上却不大太平。 物价飞涨,老百姓们怨声载道。除了那些大户们,就连公职人员的日子都不大好过。 林太太瞅着屋里储存的那些物品,心说,多亏了玉梅了,这些东西的价格翻了十倍不止啊。如果不是事先存了点,只怕连块肥皂都买不起了。 看着这些乱象,林玉梅心说难怪伪政权会倒台? 解放前夕,国库空虚,经济弄得一塌糊涂,可当权者却只想着“清剿”根据地,哪管老百姓的死活?可惜,这些话她只能憋在心里, 再过几天,学校里就放寒假了,老余就要回来了。 如果他知道她救了黎先生,不知会作何感想? 正当林玉梅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时候,林玉婉却跟着姐姐和姐夫回到了县里。她回来时,并未声张,除了姐姐和姐夫无人知晓。 四太太见玉婉回来了,是又惊又喜。虽然她嘴里不停地埋怨着,可心里却疼得慌。而玉婉回到家,却是闷闷不乐。不管娘怎么问她,她都不肯开口。 后来,还是玉苏跑到娘屋里,跟娘悄悄说道:“娘,玉婉受了打击,正后悔着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6.第 26 章 * 从玉苏那里, 四太太终于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 玉婉跟那个徐少爷之间出了问题。 本来,二人自由恋爱可谓情投意合。那个徐少爷也很喜欢玉婉,说要带着她回南方, 禀告父母双亲,还说要来清河县上门提亲,等她一毕业就按照“新礼”结婚。 可事情的发展却是出乎意料。 去年秋天退婚之事出来后,四太太不放心,就让四老爷托人去打听一下徐少爷家的情况。四老爷嘴上说着不要女儿了,可心里却着实挂念, 于是就给大哥林文寻写了封密信, 看看能不能借着南来北往的客商打探一下杭城徐家。 说来也巧,那徐家跟北边也有生意来往。就在上个月,徐家二叔来省城办事时,跟林文寻正好撞上了。借此机会, 林文寻侧面打听了一下徐少爷的情况。 但结果却不是那么乐观。徐少爷在老家也是订了亲的,女方家里也是个大家族,跟徐家乃是世交。林文寻把这情况跟太太说了, 让给侄女儿提个醒。 可玉婉听了,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说她早就知道了,徐少爷去年就跟家里提退婚呢,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还跟大太太说, 这事先不要告诉家里, 等徐少爷把退婚之事办好了, 再跟家里说也不迟。 大太太心知不对,这玉婉想得太天真了吧?那徐家是个大家族,而女方家里的势力也不弱啊,两家又是世家通好,退婚哪那么容易?这可是关系到两大家族的颜面啊,不是小辈们随便说说就能办成的。 她劝玉婉再想想清楚,还跟玉婉说:“玉婉啊,那徐少爷退婚之事,你可得盯紧喽……” 在玉婉的一再要求下,她答应玉婉先不跟家里写信,可心里又不踏实。于是又找到玉苏,让她再劝劝妹妹。 还说:“玉苏啊,这事可得悠着点,并不是所有的人家都像余家那样好说话,你瞧瞧,像余少爷那样大度的还真不多见哪!” 玉苏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一直在劝说妹妹,可玉婉正在兴头上,哪听得进去? 而那位徐少爷也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说他是爱玉婉的,这事一定能办成。见他这样,玉苏稍稍放了心,只盼着能早点听到好消息。 可就在放假前,有一位贵妇人带着两个丫鬟和婆子找到了学校。那贵妇人见了她,说她是徐太太,是徐定坤的母亲,还客客气气地说:“这趟过来,想见见二位小姐,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那徐太太没有对外张扬,只是派人把玉苏和玉婉请到了校内的茶舍里。 她屏退了众人,当着玉苏的面,跟玉婉说道:“林二小姐,你人不错,样貌也好,我见了也很喜欢。可家里老早地就给定坤说了一门亲事,是他父亲给定下的,这容不得任何人反悔,再说那赵小姐我也很满意,跟定坤也合适,这退婚之事就不要再想了…..” “……还有啊,我徐家门风颇正,打祖上开始就定下了一条规矩,不允许子孙后代娶二房、纳姨太太之类的,以免败坏了家族门风……我来之前,老爷说定坤的年龄也不小了,打算趁着年前就把喜事给办了…..” “林二小姐,你还年轻正读着书,以后有的是机会,何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夫君?” 徐太太很大方,不急不缓地把家里的态度表明了。玉婉当场就白了脸,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徐太太呵斥她甚至痛骂她一顿,她倒是能反抗,还能给自己找出无数个理由来坚持着。可现在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让她有劲也无处使。 徐太太离开之后,玉婉就要去找徐少爷商量。玉苏不放心,就跟了过去。可徐少爷却不在学校里,说是家里来人把他给接走了。 一连三天,未见人影。 玉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了所谓的“自由”是有条件限制的,并不是她想咋样就能咋样的。 就在这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书信。 是徐少爷“亲笔”写的,他说他一直在努力,可家里就是不同意退婚。这一回事情闹大了,女方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还找到他们家说理。他父亲发了脾气,派人过来接他回去,还说:“定坤,你要想退婚,老子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日后就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了……” 父亲发了狠话,也下了狠心,现在他的经济来源已经被切断了,下学期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没了着落,除了跟母亲回去,没别的路子可走。 看到这些,玉婉备受打击。 在压力之下,徐少爷竟然退缩了?她想当面去找他说清楚,可人已经走了,上哪儿去说?她心灰意冷,对未来前途十分迷惘。她本想像姐姐那样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可没想到却碰了一鼻子灰? 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余少爷的好。他跟定坤是校友,也不差多少。可惜,她却盲目地跟人家退了婚,甚至弄得连家都回不去了。 玉苏见妹妹这样,着实痛心。 她极力劝道:“玉婉,还是回家吧?爹不让你回去,那是因为你闹着退婚,给林家丢了脸……你回去给爹和娘认个错,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还有退婚那事,姐考虑一下,也不是不能挽回……”说着,就把两家约定退婚,但退婚文书尚未拟定之事说了一通。 可玉婉却摇了摇头,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退婚之事是她主动去找余少爷说的,还写了书面声明,这才迫使余家同意退婚。现在再想找补回来?只怕很难。况且,她也丢不起那个脸。 一直以来,她觉得徐少爷是她的良配,南方也是她向往的地方,可到头来却是自己瞎了眼。可事已至此,那余少爷就是个好相与的?他会轻易去做那个冤大头?想着去年,他让她留下书面文书之事,就知道他脑子非同一般得好使。 见玉婉夜不能寐、伤心不已,玉苏想帮妹妹一把,一放假就带着她回到县里,想跟娘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听到这些,四太太是又生气又心疼。 那徐少爷拍拍屁股走了,只怕这会儿已经跟那边成亲了吧?这下可好,把玉婉晾在一边傻了眼。想想,可真是昏了头啊! 那余少爷要样有样,要才学有才学,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品行端正,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爷啊!可玉婉却偏偏闹着要退婚,最后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啥也没闹着。 四太太唉声叹气的,可玉婉到底是她的宝贝女儿,她不疼谁疼?于是,咬了咬牙,打算和老爷再商量一下,看看跟余家那边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 当晚,四太太就在房里跟老爷说了。 四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拍着床板喝道:“不成,这前事尚未了结,咋又弄出来一出?你说说,这生儿育女都是结了个冤家不成?” “老爷息怒……”四太太赶紧劝了几声。 见老爷神色稍缓,就柔声说道:“老爷,我也知道这事不妥,闪了咱家的面子不说,日后在余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可我觉得余家还是不错的,至少那余少爷的人品在那里摆着呢!瞅瞅这县里,大户人家有点出息的孩子能有几个?就拿咱家玉良来说吧,过去跟余少爷是同学,可瞧瞧现在差了多远?说一千道一万,玉婉还是咱的女儿啊,咱不帮她还有谁能来帮她啊?” 一番话说下来,四老爷也动了心。 他想,他跟余炳坤交情不浅,上次处理得当也没闹僵,况且这事还一直遮着盖着,外界虽然有所猜测却没落下实质性的话柄,这事也不是不能挽救。 想到此,便说道:“太太啊,我看这事啊还得您先出面,去余太太那里探探口风,若有回旋余地,我再出面也不迟啊……” 四太太见老爷松了口,自然欢喜。 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去余家,找余太太说说话。余太太不是喜欢吃这边做的点心嘛?那就掂两匣子过去,实在不行就把那个方子给她,让她也好好过过瘾。 * 第二天上午,四太太收拾一新。 就让婆子提着两匣子点心,随着她出了门。 到了余家,那余太太正好在家。听说四太太来了,不禁挑了挑眉毛。心说,她咋来了?自从退婚之后,她跟四太太还没照过面呢! 可人都已经上门了,那就见见吧?于是,把人让进了隔间里。 那四太太一进来,就觉得暖烘烘的。一问,余太太就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家老爷怕冷,今年冬天特地砌了一道火墙,瞧瞧这屋子里多暖和啊,比烧炭盆可强多了,没有烟气不说,也不觉得潮了……” 四太太赶紧夸了两句,还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余太太顿时高兴起来,心说你们林家宅子虽大,可没这个条件吧? 两位太太坐在木榻上,倚着矮桌说着话儿。四太太让婆子把点心送上来,说道:“余太太,您尝尝,这是昨儿才做的,味道好着呢!” 余太太也就不再客气,吩咐丫鬟打开来,取了两块分别搁在小碟子里,用小勺子挖着吃。一时间,二人边吃边说,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瞅着时机差不多了,四太太就屏退了众人,探起了口风。 余太太一听,拿帕子捂着嘴笑了笑。 心说,二小姐这是后悔了?可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莫说是退婚文书未下,即便是退婚之事未议,这婚也结不了了。我家茂茂可不想受这个委屈,当初你家小姐去找茂茂退婚时,咋没想到这些? 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哪能说出口?再说,这事至今未拿出来公开说道,就是为了给林家留个面子,现在四太太放下身段跟她说好话,她也得有点肚量不是? 于是,打着哈哈说道:“这事啊,我这个当娘的说了可不算,得听听老爷的意思。还有我家三少爷还在省城,等他回来了,也要问问他的意见。这婚姻大事啊可得慎重,咱这做家长的万不可再随意操持了……” 四太太一听,就明白了。 感情这余太太不乐意啊?可品着这话也未完全回绝。她想,如果四太太真是这个意思,那只要余老爷同意了,这事不就成了?至于余少爷,他爹都同意了,他还能违抗不成? 四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又陪着余太太说了会儿话,就告辞离开了。余太太见人走了,就去书房里找老爷。 她得赶紧说道说道,只怕老爷见了那林文奕,心一软就答应了?他太好面子了,对这退婚之事采取的是软法子。可两家相安无事,并不代表要给茂茂找一个三心二意的媳妇啊?就凭茂茂这样的,还愁找不到个好的? 想到此,余太太的尾巴又翘了起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7.第 27 章 * 余炳坤正在书房里核账, 就见太太兴冲冲地进来了。他放下账本, 挥退了两位管事。听太太一说,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考虑问题不像太太那么简单。 他想,如果林家二小姐真的悔过了, 想跟茂生好好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这么一来,事情不就回到了原点?两家结亲之事照旧,双方的颜面也保全了。当然,前提是茂生那边心里没啥疙瘩,这事才能成行 他把这个意思跟太太一说,余太太也十分欢喜。 她拍着手笑道:“老爷啊, 您可真是个明白人啊!” 算算日子, 再过两天茂茂就要回来了,到了那时就把这事再好好议一议。 余炳坤送走了太太,心说,茂生还是晚一点再回来吧?等后园子里的那位走了再说, 他可不想让儿子再跟那些人扯到一起了。 这十多天来,他连觉都没睡踏实过,整天鬼鬼祟祟的, 生怕被人发现了。好在那位先生自制力颇强,整天呆在花房里安安静静的,倒是没给他惹啥麻烦。 还有那位林大夫也不错, 口风紧, 医术更是了得。瞅着那位先生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等他能走顺畅了, 就赶紧把人送走得了。 余炳坤做着种种打算。 如今世道不好,兵荒马乱的,去乡里收购原料成了问题,往外运输走货更是风险颇大。 上面说棉花是战备物资不得运往敌占区,借着这个由头一路上关卡林立动辄查扣,棉花厂快撑不下去了,他准备过了年就把厂子关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还有城南的榨油厂,倒是能撑一段时间,可具体能撑多久?却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四太太回到家,把情况跟四老爷一说。 四老爷一下就品出了味儿。他心知这事不好操作,可还是想再试一试。于是,先让四太太对外放出了一点风声,就说二小姐的病好了一些,人已经回来了。 接着,就约了余炳坤出来喝茶。 这天下午,二人坐在“听雨轩”的雅间里,品着香茶,说着闲话。最后,才把话题转到了儿女们的身上。 余炳坤还是那个态度,说这事伤了孩子的心,得等他回来后听听他的意思,只要有一丝缓和的余地,那这事就重新操办起来,如果孩子实在不愿意,咱这做家长也勉强不得。 林文奕也点头称是,还拱着手说道:“余兄,这事都是兄弟我教女无方,只希望能有个机会补偿一下……” 二人倒是和和气气,虽然未有结果,可这事算是相互透了底了,关键还在儿女们的身上。 林文奕是真心希望这门亲事能成。听余炳坤说起棉花外运之事,就拍着胸脯说道:“余兄,省城那边每天有两趟小火轮沿江而下,往南方运输一批军需物品,途经清河县码头,要不我去跟大哥打声招呼,借着那拖船送一送?这样途中也能安全一些……” “哎呦,文奕兄,那敢情好啊?如果运输问题解决了,咱那个棉花厂就能再撑段时间了……” 余炳坤自然高兴,可他也明白这事是与婚事联在一起的。这份人情不是白来的,那林文奕如此精明,哪会平白无故地去揽这个事? 说来说去,大家族之间的联姻都是存在着利益关系的。只是对茂生,他不想再施加这么大的压力。他了解这个孩子,他不愿意的事再逼迫他也没用。 回到家,把这事跟太太一说。 余太太是亦喜亦忧,心说林家还真舍得下本钱啊?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于是,跟老爷说道:“老爷啊,等茂茂回来了,我先探探他的口气吧?” 余炳坤点了头,又盼着儿子早点回来,好把这事给了了。 * 玉婉回来了。 黄昏时分,林玉梅一进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心里咯噔一下,玉婉姐姐好久没有音讯了,这突然露面只怕跟那桩婚事有关吧?听娘说,她身体已经好了,还说那退婚传言不攻自破了。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前世,玉婉姐姐逃婚后,就跟那个徐少爷按照“新礼”成了亲。后来去了香江那边,生了三个孩子也算幸福。解放前夕,林家也跑出去了。一时生活无着,还仰仗着徐家姑爷才算解了燃眉之急。那不认女儿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世,玉婉跟徐少爷之间出了啥事?这临门一脚,咋就退缩了? 林玉梅有些困惑。 心说,学校放假了,老余也快回来了吧?这事就要揭开了吧?想着想着,不禁忐忑起来。 * 到了腊月十四,余茂生回到了县里。 他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余太太见茂茂回来了,吩咐婆子赶紧摆饭。可余茂生却顾不上吃饭,就跑到后院里去探望爷爷。 老爷子见孙子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他倚在榻上问东问西,还把那林大夫好好夸了一通。余茂生见林小姐刚走,微微有些失望。可想到她明天还会过来,又期待起来。 开饭了,一家人聚在了一起。 在饭桌上,余太太不停地瞅着茂茂,这个子又长高了?人好像瘦了一些。余炳坤心里有事,琢磨着要不要跟儿子说说?心想,后园子里的那人还没走,即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吧? 到了晚上,余炳坤进了儿子房间,把那事跟儿子一说。余茂生立马坐不住了,他独自一人去了后园子。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周围朦胧一片。 余茂生摸到了花房前,轻轻叩响了门环,还压低了嗓门唤道:“先生,是我……” “是茂生?”黎先生见茂生回来了,就踮着脚摸着墙,打开了房门。余茂生一进屋,就握住了先生的手,十分激动。 “先生……”一时间,他不知说啥才好?就搀住着黎先生,一步一步挪到案前安坐下来。 就着朦胧的月色,二人压低了嗓门说起话来。 “茂生,这一次组织上损失惨重,光是城里就一下暴露了三条暗线,那部电台也被敌人查获了……” 听到这个,余茂生心里一揪。黎先生的声音也有些低沉。 他继续说道:“……那天晚上,组织上召集人员准备在茶楼里开会。人尚未到齐,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说“赶紧撤离,这里被敌人包围了”。好在茶楼后面有一道暗门,我们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跑了出来……” “事后,我跟洪先生也分析了一下,这件事来得十分蹊跷,我怀疑是有人注意到了购买药材的那条暗线,一路追着洪先生的脚步到了县里。特务究竟是怎么盯上洪先生的?这事得好好查一查……你也要注意安全……” 余茂生点了点头。 他想,这事得跟林小姐说说,提醒她注意。 “茂生,过几日我就要出城了,有同志在城外接应,日后就转到根据地工作了,在那边继续发展地下组织……” “先生,您的腿……”余茂生看着黎先生的右腿,放心不下。 “茂生,不用担心,我的腿基本上恢复了,林大夫说后续要做适当的腿部运动,防止出现肌肉萎缩…..” 余茂生听黎先生夸着林小姐,为她感到骄傲的同时又有些担心。能帮到同志们固然很好,可这么一来她自己也被卷入了危险之中。他不希望她担惊受怕,只想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余太太把茂茂叫进了屋里。她把婚事及其利害关系一说,余茂生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决,说:“娘,这门亲事已经退了,就不要再提了…..” 为了彻底打消娘的念头,还跟娘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余太太一听,就兴奋起来,追着问道:“茂茂,快跟娘说说,你在省城看上了哪家小姐?” 余茂生笑着说道:“娘,那小姐不是省城的……” “啊?不是省城的?那是哪里的?” “娘,您见过她……”余茂生提示道。 可余太太一连猜了几个都不对,最后余茂生红着脸说道:“娘,就是林小姐……” “什么?是林小姐?林大夫?”余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茂真看上了林小姐?当初她的直觉可真准啊,这好端端的真跟林大夫扯上了干系? 余太太惊讶万分。 心说,这才拒了林家,咋又跟林先生家扯上了?那林先生可是依附着林家吃饭的,茂茂跟林小姐好了,那林先生一家能有啥好结果? 她把这话一说,余茂生也意识到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给林小姐添乱。他想,表白的话一定要说,这提亲之事得先征求一下林小姐的意见。 送走了儿子,余太太一下子歪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对林小姐,她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这段日子下来,甚至还有一点点佩服,觉得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事,可见非同一般。 可她家的门第实在是低了点,跟茂茂不大般配。但茂茂喜欢啊,甚至变着法子把人给弄到了家里。现在,老爷子也好,老太太也好,甚至包括老爷在内,对林大夫都是夸口称赞,真要娶进门来也不是没可能。 想着家里就要娶个“小神医”了,真是说不出是啥滋味?过了好半天,她才唤了婆子进来,让她去请老爷过来。 * 余茂生一得空,就骑上自行车溜出了家门,往永兴街而去。 进了药房,见林小姐正在柜上忙碌着。 她戴着白帽子和大口罩,只露出了一双大眼睛。他站在柜前,给爷爷买了两瓶川贝枇杷膏,还跟林小姐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转身离开了。 林玉梅欢喜异常。 这盼啊盼啊,老余终于回来了?这是有话要说啊?她抑制不住地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到下班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 她依然是一副小先生的打扮,准时来到了余家。 余茂生也穿着一身灰绸短袄,守在了爷爷屋里。这么一来,二人的眼神就时不时地撞到了一起。理疗结束后,他冲着林小姐使了个眼色,就披上棉大衣,去了后园子。 冬天的园子里,一片萧瑟。 那棵大柳树光秃秃的,甩着枯枝。 余茂生带着林小姐在园子里走了走,跟她说了好多话,这也是他俩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接触。 他把退婚之事也说了,还鼓起勇气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以前因为有婚约在身,一直未敢开口表白,现在他想告诉她,希望她能等着她。 林玉梅揣着袖筒子,抿着嘴听着,感到莫大的幸福。这一切来得太快了,虽然早在预料之中,可还是有一种猝不及防地感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俩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好在相互之间看不清楚,倒不觉得有啥。 二人并肩走着,一高一矮,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天黑透了,林玉梅才惊觉只顾着说话,竟然忘了去看黎先生?她吐了吐舌头,心说那就明天吧?估计他俩在外面兜圈子,黎先生早就发现了吧? 临走前,余茂生把一封信塞到了林小姐的手中。 还小声说道:“这个,回去了再看……” 林玉梅点了点头。 这是一封情书?这一世,老余也学会写情书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8.第 28 章 * 余茂生骑着车亲自护送着林小姐回家。 他看着她进了院门, 才和拉包车的大爷一起返身回去。 林太太正守在厨屋里, 见玉梅回来晚了本想训斥几句,可看到她冻得缩着脖子,心又软了。她一边从锅里端出热饭, 一边叨叨着:“玉梅,今后可不能再回来这么晚了,省得娘挂念……” “嗯,娘……”林玉梅一边应着,一边偷偷笑着。 要是娘知道女儿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不过, 这事得先瞒着, 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娘也不迟。 吃了饭,林玉梅就一头扎进屋里,把那封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她就着灯盏,一字一句地念着。老余在信里说, 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她,让她等着他,等过了这一段就上门提亲。 上门提亲?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上一辈子, 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看到女儿出嫁,而这一世却能看到她生儿育女,和老余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光想一想, 就觉得很开心啊。 虽然目前还有一些困难, 可并非难以克服。只要玉婉姐姐的婚事解决了, 那大宅那边就不会在意了, 也就不会再迁怒于她了吧? 记得前世,玉婉和徐定坤过得还不错。改革开放后,还携手回乡探亲,见了她和老余还开玩笑说:“玉梅啊,当年实在是对不住了,姐姐跑了可苦了妹妹了……不过,妹妹遇到了余先生,也是一种缘分啊……” 这一世,她真心希望玉婉姐姐能过得幸福美满。现在,玉婉和徐少爷之间是不是有啥误会?希望能早日化解开来。 还没过两天,林家大宅又传出了消息。 说二小姐又生病了。 娘去瞧了瞧四太太,回来后跟她说:“唉,玉婉的旧病又复发了,四老爷要派人把她送到省城去,可四太太说快过年了,就在家里养着吧?” 听到这个,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瞧瞧?她隐隐觉得,玉婉跟徐少爷之间的情缘未了,这中间一定有啥误会。 娘说:“玉梅,你也甭去了,玉婉谁都不肯见……”还压低了嗓门说道:“你玉婉姐姐这病啊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实在是有点蹊跷……” 林玉梅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徐少爷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就把自己心爱的人丢到了一边? 这一世的变化咋这么大啊? * 临近年关,年味稍稍浓了一些。 街面上也热闹了起来。对老百姓来说,虽说世道不太平,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这几年,不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趁着这股子热闹劲儿,黎先生打算立即出城。 虽然他尚未痊愈,可他跟余茂生说:“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日子久了难免会走漏风声,这样会给你爹带来麻烦,也对开展工作不利……” 余老爷听说后,当晚就做出了安排。 心说:“哎呦,这位先生终于要走了,日后千万别再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黎先生躲在油渣车里出了城。 他与交通员接上头之后,就做出了下一步的行动安排。 他说:“虽然城里的地下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可追查工作还得继续进行下去……”说着,就把一只小竹筒交到交通员的手里。 他想,得尽快查出那位高医生的真实身份。 临走前,他和余茂生碰了一下头,把围绕着买药那条线上的相关人物都分析一遍。其中,余茂生提到了一条线索,他说林小姐跟他说过,那个高医生有些神秘,接触到的人物颇为复杂,而且至今未搞清楚他来到清河县的原因是什么? 提到这个人,他猛一警醒。 洪先生与药房的接触,虽然是秘密进行的,可那位高医生就在隔壁难免会嗅到点什么?虽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可也得查一查。没准,还真能查到点什么? * 转眼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 林玉梅像往日那般忙碌着。 自从老余回来之后,她就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就连许掌柜都注意到了,还问她是不是家里有啥喜事?她不好明说,就喏喏道:“我爹来信说过年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人正盼着呢!” 对她来说,这段日子实在是幸福。 每天下午,都能跟老余见个面,在园子里逛一圈。余太太见了她,也客气了不少,还莫名问起了她家里的情况。而余老爷看她的眼神也起了变化,语气缓和了不少,见老余跟她在后园子里遛弯儿,也装着没看见。 她心知老余已经跟家里说了,不过都未捅破。她也装着不知情的样子,继续扮着“小先生”。 这天下午,林玉梅一进门,就见余太太坐在屋檐下拢着暖袖筒子晒暖儿,就上前打了声招呼。 余太太瞅着她那身打扮,皱了皱眉头。见旁边没人,就压低了嗓门问道:“林大夫,你那针线活儿咋样啊?” 她脸上一红,心说这是相看儿媳妇呢?就厚着脸皮说道:“余太太,我娘教过我,可我练得少,针线上还差了点,不过我会做点心……” 余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就问:“哎呦,林大夫会做啥点心啊?” 林玉梅见了,就大着胆子说道:“我会做蛋糕,这是用鸡蛋、白糖和香油做的,味道可好了。” 见余太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点子。她跟余太太借了一张纸和笔,把做蛋糕的方子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送给了余太太。 余太太见了那方子,终于明白了。 四太太跟她炫耀的那个“点心”是从哪里弄来的?搞了半天是林小姐琢磨出来的?于是,笑嘻嘻地收起了方子,说要让厨子试一试。 林玉梅也有点小得意。 她想,前世学的那点技艺又派上了用场?日后,跟余太太相处起来是不是能容易一点? * 到了腊月二十八,城门口开进来两辆黑色小汽车。 立马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原来,是林参议员带着家眷从省城回来了。 林先生也一路陪着,跟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 他提着一只小皮箱,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只是穿得有些单薄。大冷的天,他未戴帽子,只穿了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脖子里系着一条方格围巾,看着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 进了林家大宅,他一见到四老爷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他叫徐定坤,是来上门求亲的。 四老爷吃了一惊。心说,这位徐少爷就是玉婉相中的那位?他不是回老家成亲去了吗?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姑爷”,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见大哥在一旁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立马有了猜测,难道是大哥给安排的? 四太太听到消息,是又惊又喜。 事情出现了转机?原想着余家婉拒之后,玉婉就落了空,甚至无法在县里呆下去了。可没想到那个徐少爷竟然找上门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她顾不上多问,就披着貂皮大衣匆匆赶了前院。见人已经被请进了花厅里,正坐在那里喝茶呢。见她进来,立马起身鞠躬行礼,朗声喊着:“太太好!” 瞅着这位徐少爷,她总算明白了。 玉婉为啥会动心?这孩子不光是样貌好,那嘴巴可真会说啊! * 徐少爷来了,林玉婉的病立马好了。 她看着那人,噘着嘴问道:“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那徐少爷看着玉婉,鼻子抽了抽,说道:“能去哪儿啊?这不是被家里看起来了嘛……” 原来,徐少爷因为闹着要退婚,家里不同意。他就给赵家小姐一连写了几封信,跟她摆明了要求退婚。那赵家小姐也不是个吃素的,她读过几年书,也颇有见识,见未婚夫这样也恼了。于是,就把这事跟父亲说了,说“退婚可以,让徐家赔一笔钱出来,那定礼之类的一概不退。”还让父亲把股份都撤出来,看徐家咋扑腾? 这么一来,徐家可受不了了。 这婚不但不能退,还得立马操办起来。 于是,徐太太亲自出马,先赶到省城稳住了儿子。 还和颜悦色地说道:“定坤啊,家里都同意了,不过赵家那边狮子大开口,要咱家赔钱,还要撤了股份,可这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补这个缺口啊?不如你先跟娘回去,向赵家赔个不是,你爹正在筹钱,等筹集好了这事就可以了结了……” 徐少爷也不是不知好歹,见家里因为退婚之事闹得人仰马翻,自然想帮父亲一把。于是,就答应回去。他想只要度过了这场难关,他与赵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干系了。 走之前,他想去学校跟玉婉说一声,可母亲说:“时间太紧了,你给林小姐留封书信吧?再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于是,他写了一封书信,说“赶回家帮父亲处理一下生意上的事,过几天就回来”。 可没想到,母亲把信给扣下了不说,还专门找人模仿了他的笔迹和语气另外写了一封书信。随后,便找到了学校。她见到玉婉,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消了她的念头,这才弄出了这一摊子事来。 林玉婉听着,心有愧疚。 她错看了定坤不说,还左右摇摆,差点搞出更大的事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29.第 29 章 * 徐定坤在林家大宅住了下来。 林家上下待他客客气气的, 享受的是“准姑爷”的待遇。林玉婉也是欢欢喜喜的, 除了不能出门之外,与往日没啥两样。 二小姐的亲事终于有了着落,真可谓皆大欢喜。 四太太心病一去, 人顿时精神起来。四老爷瞅着母女二人,也是心有所慰。这事还真得谢谢大哥,如果不是大哥出面谋划,只怕这徐少爷已经跟赵家小姐成亲了吧? 回到房里,他忍了又忍,还是跟太太透了一点。 原来, 能有这个结果绝非易事, 也不像徐少爷说得那么简单。在一片痴心的背后,依然存在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交换,否则这徐少爷哪能轻易脱身? 说来也巧,那徐少爷随着母亲回到杭城后, 方得知自己被家里骗回来成亲。他自然是要反抗的,说赵家已经提出了如此苛刻的条件,这婚还能成吗?即便他徐家想巴上去, 只怕那赵家也不肯了。 还跟父亲和母亲分析道,那赵家小姐是干什么?自小就跟着她父亲打理家业,走南闯北不说又读过几年书, 算盘打得那叫一个精明, 她岂是个肯吃亏的主?只怕算好了徐家要上门求情, 这才设好了圈套, 就等着他们出丑哪。 徐老爷一听这话,也犹豫了。 徐太太虽然把儿子骗回来了,可也知道那赵家的厉害。两家本是世家通好,相互间的利益是交织在一起的,正是因为剥离不开所以才采取联姻的方式,把两家紧紧地捆在了一起。现在赵家翻了脸,只怕安抚起来没那么容易。 果然,徐太太去见了赵太太之后,那边就说了:“定坤在外面有人了,我家小姐嫁过去岂不是受苦受累?既然是这样,不嫁也罢……” 徐太太没法,只好说了一大箩筐软话。最后,赵家那边吐了口,说这门亲事可以继续,不过得换个法子才行。 赵太太说:“定坤哪里都好,就是人太活泛了,心又花哒,得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成……要不,婚后就搬到我家来吧?日后也能帮着打理一下家业……” 听了这话,徐太太眼前一黑。 这是要定坤入赘到赵家啊?那这个婚还结它干啥?徐家白白损失了一个儿子不说,还惹得众人笑话?日后,不光儿子抬不起头来,只怕老爷也会被人指指点点,就连她脸上也没啥光彩。 这个条件,徐家自然不肯轻易答应。可现在,因为退婚之事已经影响到了家族生意,又不得不赶紧解决。 徐老爷愁得不行,徐太太也是夜不能寐。徐少爷见自己给家里闯下如此大祸,也是后悔不迭。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二叔,就去求二叔帮忙。 徐二爷自然晓得此事,就跑来给他大哥出了一个主意。 他说:“大哥,这婚就退了吧?定礼咱可以不要,赔钱这事一定不能认,至于赵家要撤股份那就撤吧?反正这事一时半会的也掰扯不清……倒是林家那边或许能帮上大忙……” 说着,就把他上次见到林参议员的情况,又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通。还说:“大哥,千万不要小看了那林家,他们在北方还是有点根基的……” “……那林文寻手里掌管着水路和陆路交通,他兄弟林文雄在军队里,据说还有一个兄弟也握有实权,这么一个家族人多不说,这势力也是了得,咱为何不充分利用一下?如果真与那林家结了亲,那北方市场不就打开了?至少往北上运输货物不成问题了吧?那赵家卡着咱们脖子的,不就是运输环节嘛?” 徐二爷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一一道来,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动了徐老爷。 他抚着额头,笑道:“哎呦,大哥我真是昏了头了?咋就没想到这一层哪?搞了半天那林家倒是个好亲家啊……” 于是,赶紧把太太请进来,把这个主意一说。徐太太也是后悔不迭,早知道这样就不去打那个林二小姐的脸了。 她眼珠子一转,就笑着说道:“这事还多亏他二叔想得周到啊!那事不宜迟,就请二叔带着定坤出发吧?见了那个林参议员好好说说,只要能挽救就成……” 就这样,徐二爷带着徐少爷搭乘火车赶到了省城。第二天上午,他们提着礼物找到林参议员,把误会消除了不说,还得到了林参议员的首肯。 林文寻,作为林家的长子本就担负着家族的重任。这些年来他在外面谋事,把家里都交给了四弟来打理,本就心怀愧疚。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来补偿一下,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很快就与徐二爷谈妥了。 当然,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 徐家也答应给他一份红利,作为打开北方市场之后的交际费用,他自然就笑纳了。其实,上次徐二爷找到他就是想谈此事,他因为摸不清楚情况,就一口回绝了。现在两家都快成亲戚了,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这事到了最后,是一举三得各得一份好处。只有玉婉,还心心念念地着这一场伟大的爱情,充满了幻想和期望。 四太太听了这些,是嘘唏不已。 她抚着老爷的手,说道:“这结婚哪,从古至今就没那么简单的。也就是年轻时,总想着要凭着自己的意愿找一个如意郎君,殊不知没有家族依靠,哪有什么如意郎君可言?” 四老爷也点头称是,说:“这过日子嘛,习惯了就好,像咱俩以前连面都没照过,现在不也过得挺好?”说着,一把揽住太太,嘿嘿笑了起来。 夫妻二人窝在帐子里,说着悄悄话儿。 考虑到才跟余家退婚不久,凡事都要低调一点,就打算暂时不公开此事。等过了年,就让大哥带着玉婉和徐少爷返回省城。日后再选个合适的日子,把这事正儿八经地定下来。那时,徐家那边也要来人,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缺。 * 林家大宅来了一位贵客,外界多有耳闻。 虽然林家十分低调,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关于这位徐少爷的来历,陆陆续续地就传了出来。有说他是省城那边林玉坤的大学同学,还有说他是林参议员的得意门生,反正说啥的都有。 余太太也听到了消息,她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了一二。心说,亏得没答应林家,这三心二意地真没个定性啊! 晚上,就跟老爷说道:“哎,还是咱家茂茂有眼光啊,一眼就识穿了那个林二小姐。就她这样的,哪是个过日子的?即便勉勉强强地嫁过来了,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况且,林家的门第在那里摆着,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好说道。这么看来,门第低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 余炳坤呵呵笑着,对太太的话颇为认同。他也意识到了,自从林文寻升了官之后,两家门第的确起了变化。 说白了,他余家不过是靠着开厂子赚了点小钱,真要跟林家比权势,那是比不得的。当初,那四老爷为啥要把他家小姐一个一个都送到省城去读书?不就是为了开开眼界,结识到更高层面的吗?现在,也算是达成所愿了。 说起来,还是茂生头脑清醒啊。于是,跟太太商量了一下,打算过了这个风口就去林先生家提亲。 余太太一边点着头,一边捂着嘴笑了起来。 本来她还有点嫌弃林小姐,觉得她家门第太低了,实在是配不上茂茂。现在看来,这位林小姐倒是更合适一些。况且,茂茂是一心二心念着林小姐,还哄着她说:“娘,您就赶紧答应了吧?那林小姐本事大着呢,她可是咱家的贵人哪!” 这话,还真让茂茂说对了。 这段日子,在林小姐的诊治下老爷子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眼瞅着这个冬天就要熬过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桩喜事。 她心里面对这个林小姐是愈发看重起来,只是一想到她那身打扮,就有些别扭。不知道以为“他”是个小大夫,知道的呢?还以为余家莫名其妙地相中了一位小先生呢? 可茂茂呢,倒不觉得。 见天跟那个“小先生”在后园子里溜达,也不嫌冷。而那位林小姐呢,年轻轻轻的,就不觉得这身打扮实在是丑得慌吗? 于是,又跟老爷说道:“老爷啊,咱去林家提亲时,从库里多取两匹绸缎,让林小姐好好做两身衣裳……” 听了这话,余炳坤也哈哈笑了起来。 他想,是得给儿子早点娶亲,这样就有个人管着他了,省得他这个当老子的一个劲地操心不说,还净给他惹麻烦。瞧瞧这段日子,可把他给累坏了。 * 转眼到了大年除夕,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了。 街上顿时冷清起来。 林玉梅在柜上一直忙到中午,才放了年假。 她刚走到街角,就看到老余推着自行车在树后面等着,他戴着棉帽子、脸上捂着围巾,除了她怕是没人能认出来。 老余见了她,就跨上车子,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上去。她瞅了瞅四周,见无人注意就一下跳到了后座上。 余茂生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蹬着。 他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而林玉梅呢,心“扑通扑通”直跳,生怕父亲来接她下班给撞见了。 父亲从省城回来后,除了去大宅那边跟林参议员照个面,基本上没啥事。于是,跟她说:“玉梅啊,爹去接你下班吧?” 她跟爹说:“不用了,不用了,余家那边有车接送呢!” 可打今儿起,老爷子那边的理疗暂时停了下来。因为要过年了,看病吃药有着诸多忌讳。昨天,老余偷偷跟她说:“爷爷有点迷信,觉得大过年的吃药不吉利,非得让停下来不可……”她不大放心,就特意叮嘱那两个丫鬟,一日三次给老爷子按压穴位,这个可不能放松了。 这事爹也知道,只怕会出门来接她呢! 可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老余特地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是想再多看她一眼么?这一放假,见面倒不大容易了。 正想着,就觉得车速慢了下来。 林玉梅探出头来,一眼看到父亲正站在巷子口,朝这边瞅着。她想跳下车,可已经来不及了。心说,这可咋办?正好被父亲抓了个正着。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0.第 30 章 * 林先生刚出巷子口, 就看到一位蒙面青年骑着自行车朝这边而来。 他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不禁顿住了脚步。接着,又看到一个戴着护耳棉帽子的小脑袋从那人身后探了出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玉梅,不禁皱了皱眉头。 余茂生也看到了林先生。他心里一慌, 车已到了近前,只觉得后座上一轻,林小姐已经“出溜一下”跳了下来。 “爹!”听到林小姐喊了一声,他顿时反应过来,也赶紧从车上下来。他双手持把,冲着林先生微微颔首, 恭敬地打了声招呼:“林先生!” 林先生瞅着这位高个子青年, 半天未认出人来。余茂生赶紧拉下围巾露出脸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林先生,我是余茂生啊!” “余同学?”林先生恍然大悟。 他瞅了瞅玉梅,见她红着脸缩着脑袋一言不发, 顿时明白了。他有些气恼,就瞪了她一眼。 余茂生也察觉到了,就鼓起勇气说道:“林先生, 我有话想跟您和太太说……”林先生听了一愣,随后便点了头。 三个人进了巷子,往家走去。 林玉梅跟在后面, 瞅着父亲和老余的背影, 心说老余想跟爹说啥?难道这就要挑明了?她心里又是一阵紧张。 昨儿娘跟她说过, 大宅那边来了一位姓徐的少爷, 四太太可高兴了,玉婉的病也好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玉婉姐姐的婚事已经解决了?那余家这边也就没啥顾虑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老余在信里都说了,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发慌。 * 到了家,林太太正在厨屋里包饺子。 见来了一位年轻客人十分惊讶,赶紧把人让进了堂屋里。安坐下来之后,听到的消息更是让她惊得合不拢嘴。 这位客人是余家三少爷?他喜欢上了玉梅,要上门提亲? 她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余家和大宅那边不是才退婚不久吗?咋就跟玉梅扯上了关系?一时间,她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见玉梅一脸欢喜的样子,又不知说啥才好。 倒是林先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早就知道玉梅跟余同学有些来往,以前是怕玉梅被牵扯到地下组织中去,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层意思? 对余同学他是认可的。在他的印象里,余同学有胆识、有学识、品行也好,如果不是他暗里从事着那些秘密工作,只怕是一百个放心。可现在余同学去省城读书了,还会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吗? 想到此,就让太太和玉梅先去厨屋里忙乎,他把余茂生叫进了书房里,和他单独谈了谈。 对组织上的事,余茂生自然不肯承认。 他望着林先生,诚恳地说道:“林先生,您就放心好了,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学业上,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说着,还鼓起勇气恳请林先生答应他们。 林先生看着余茂生有些矛盾,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对余同学是一百个满意。他想了想,就把太太请进来商量了一下。 这会儿,林太太也回过神来了。 想着玉梅出诊之后,跟余家上下接触不少,只怕是因为这个关系而熟悉起来了?她早就听说过余少爷,今儿见了真人,看他说话和气又有礼貌,真是越瞧越喜欢,于是痛痛快快地点了头。 玉梅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解决了?想想就跟做梦一样。不过细细一忖,这事还得缓一缓。否则,四太太心里不会舒坦了。 她把这个意思跟先生一说,林先生自然点头称是。不过在定亲之前,二人不能再接触了,以免惹来了闲话。 林先生把玉梅也叫了进来,跟她和茂生约法三章。二人听了相视一笑,都开开心心地点了头。 送走了余茂生,林先生又和太太商量起来。 他本打算麦收前后,在省城找一套公寓,把一家人都接过去。现在,得先考虑一下玉梅的婚事。 说话间,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在一片硝烟中,余茂生骑着车赶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跑到太太屋里,一脸兴奋地说道:“娘,我今儿见到林先生和林太太了……”余太太一听,捂着嘴直笑,就去书房里跟老爷说了。 余炳坤心说,茂生咋这么心急啊?既然是这样,那就趁着林先生在家,先打声招呼吧?于是,就跟太太说:“等过了初五,就把林先生约出来说说话儿。” 余太太点头称是。 心想,男方家里总得主动一些吧?这事早点定下来也好。 * 除夕一过,就是大年初一。 这天一大早,林先生还是冒险出了城。 昨儿老家那边特地派了一驾马车过来,想接他回去看看。他也实在是挂念家里,于是便上了路。 临出门前,玉梅跟他说:“爹,无论如何也要劝说爷爷和大伯把田产变卖一些……”想着玉梅说的那些道理,心里沉甸甸的。 到了林家湾,见爹娘身体还好,总算放下心来。 吃了饭,就跟老爷子和大哥坐在堂屋里说起话来。 大哥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乡里的日子实在是难过啊!土匪横行,到处都是拦路抢劫的,年前村东头的林大爷家就被人绑了票,花了好几百块现大洋才把人给赎了回来。那保安大队啊,只顾着”清剿“游击队,根本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林先生一听,也跟着叹气。 他又何尝不知道乡里治安混乱?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没敢带太太和孩子们出城,生怕遇上了劫匪。于是就借着这个话题,劝老爷子和大哥变卖田产,还说:“秋天战事一起,只怕日子更难。” 听了这话,大哥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老爷子虽然心疼,也下了决心,还愤愤地说道:“文栋啊,把田产变成现银也好,等收了这茬麦子咱就搬到城里去住……” 大哥答应了一声,说家里已经做了安排。 他跟兄弟说道:“文宣啊,年前已经把老宅子分了,你大侄儿虽然不大高兴,可我说老爷子要分,他也只能乖乖地听从。其他几个倒是欢天喜地的,就是一大家子都挤在一起,不免有些磕磕碰碰的,尤其是小孩子们,平日里打打闹闹的,拌嘴也在所难免……” 林先生听着,忍不住笑了。 这是玉梅出的点子,说不这么做,这宅子早晚会被人分了去。到时候,可是哭都来不及了。 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林先生便回了城。 林玉梅听说老家那边都安排妥了,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就是余家了,也得帮着谋划一下。 她记得余家主要是厂子和铺子,田产倒是不多。当然,这个不多只是相对而言,跟她家比起来还是多多了。这个得跟老余说说,动员他爹把地给卖了。那个余老爷不是最善于装穷吗?卖地只怕是最好的掩护吧? * 转眼到了初六。 这天上午,余炳坤派人去了林家。把林先生接到了茶馆里,见了个面。 以前,他跟林文宣没打过交道,这头一回见面彼此印象还不错。他觉得林文宣跟他堂哥不同,人很朴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书生气十足的也非常儒雅,感到十分投缘。 一番畅谈之后,就把“上门”、“换帖”、“下定礼”等等都放在了四月里。那时,那退婚之事已经被人淡忘了,也不会再有人说闲话了。婚事就定在七月里,那时茂生放暑假了,玉梅也满十六周岁了,正好成亲。 两位当家人点了头,这事也就基本上成了。 那余家打去年开始就忙着筹备婚礼,好些物件都是现成的,一点也不用着急。倒是林家这边比较突然,光是办嫁妆就够忙乎的了。一时间,林太太有些犯愁,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林玉梅见娘这样,就笑着劝道:“娘,那衣裳多一件少一件的不碍啥,家具就买现成的吧?” 可林太太却不这么想,本来两家之间的门第就差了一大截子,她可不想让玉梅受任何委屈。 林先生也有些愧疚,他在家里呆不了几天就要走了。这一摊子家事,都压在了太太身上,想想就觉得心疼。 * 初九这天,林参议员带着家眷返城了。 林先生自然得陪同,林玉婉和徐少爷也一起回了省城。 送走了父亲,林玉梅觉得家里冷清了不少。 好在药房也开张了,她又跟着忙乎了起来。过年这几天,未跟老余照过面。直到下班的路上,才见到老余正推着自行车等着她。 她瞅着无人注意,就跳上了车子。 进了巷子,找了个背静的地方,说了会儿话。她先问了问老爷子的情况,得知还算稳定,方安下心来。看来,老爷子熬过了这个冬天,日后就可以交给那两名丫鬟了,她一个星期过去检查一下就成。 关于土地的事情,给老余一说。 余茂生听了也慎重起来。这种说法,他在小册子里也见过,虽然不清楚玉梅是从哪里了解到的?可还是非常重视。 于是,回到家就跟父亲认真地谈了谈。 余炳坤吃了一惊,现在可是保安大队的天下,那游击队充其量在乡间活动一下,哪就翻了天了?可未雨绸缪,早作打算也好。自从开了厂子,田里的那点出息早就不放在眼里了。于是,大手一挥,准备把大部分田地都卖掉,只剩下十来亩够自家吃的就成。 可茂生说:“爹,如果咱家里没人耕种,最好一亩都不留……” 玉梅跟他说过,日后划分地主不光是按照田亩多少,还要看是不是雇人耕种?他家跟玉梅家不同,玉梅老家的那些堂哥堂弟们都是下地干活的,家里也不打算雇人了。可他家呢,养尊处优惯了,都是不事稼穑的主儿,日后划地主那是妥妥的。所以,得把地通通处理掉,也不要再想着田里的那点出息了。 余炳坤舍不得,可听儿子一再劝说,终于下了决心。他一向是个有魄力的,知道有舍才有得。舍弃了这些,才能有更大的谋划不是? * 转眼到了开学时间。 余茂生跟玉梅道别之后,便依依不舍地去了省城。 临走那天,他找到玉梅,跟她说:“玉梅,等着我……”林玉梅点了点头。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结果。这是她想要的,也是她盼望已久的。 余茂生到了学校,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了,校舍里一片热闹。 学校内外,政治气氛也空前浓厚。 自去年秋天开始,省城高校相应京城号召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反饥饿反内战运动”,校园里的气氛空前高涨起来。可他记得先生的嘱托,不要关键此刻不要轻易冒头,说他是一枚暗棋,应发挥着他应有的作用。于是,他很少参加学校集会,把大部分时间都埋在了图书馆里。 开学一周后,有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年轻先生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他。 他说,他姓江,说着就把一对腰牌递给了他。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他送给黎先生的那对。他心里一动,难道江先生是黎先生介绍来的? 他放下书本,就远远地跟在江先生身后去了小树林。 到了那里,江先生做了简单地介绍。 随便,便交给他一项任务。 江先生说:“自从去年运动掀起之后,执政当局就加大了对高校的监管工作。春城大学作为我省最大的学府之一,自然是重点监控对象。据内线送出的消息,有一批便衣特务混入了校园,冒充学生打探消息,还准备秘密逮捕进步人士,我们得尽快把这些便衣识别出来……” 这个甄别任务,就交给了余茂生。他从未在学校冒过头,也未引起外界的注意,由他隐身在学生中间是再合适不过的。 余茂生接下了这个任务,一阵激动。 这几个月来,与组织上失去了联系,感觉就像个没娘的孤儿。现在好了,他又回到了组织中间,可以继续从事革命工作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1.第 31 章 * 与江先生联系上之后, 余茂生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 按照约定好的, 到了星期天他就换了身便装,出了学校。 一路上,兜了几个圈子, 见后面无人跟踪,才进了春城公园。到了湖边,见江先生正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看报纸,就扫了一眼周围,见无人注意方走了过去。 这一回碰面,江先生带他去了城南的一所院子, 对他进行了秘密培训。 以前, 黎先生也跟他讲过一些安全常识,例如,如何传递情报、如何反盯梢之类的,可像这么系统地接受安保培训还是第一次。 江先生一脸严肃地告诫他:“做地下工作遇事不能慌张, 一定要保持冷静。另外,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一点,只有自己安全了, 才能保障同志们的安全……” 从这以后,他除了上课之外,大多埋首于图书馆, 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宿舍里有同学邀请他去参加论坛集会, 他依然摆了摆手, 来一句“读书救国”, 就不再言语了。 有一回,那个激进的张同学冲着他喝道:“余茂生,你快醒醒吧?看看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啥样了?你咋还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他抬眼瞅瞅对方,并不反驳,依然是我行我素。 可谁又能知道他已经秘密接受了一系列安保训练,正从一个业余交通员往专业情报人员转化? 一个星期过去了。 除了学业之外,余茂生静静地观察着校园里的动态。 逢到上大课时,他还是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里,可一双眼睛却把教室里的同学都扫了一遍。两天下来,就发现了几处目标。他想,那些上课不做笔记的,除了来混日子的,怕就是便衣特务吧? 为了验证一下,他悄悄去集会现场瞅了瞅。 发现那几个目标都混在同学们中间,上台发言还挺积极的。看到组织者对那几个“积极分子”还很重视,心知不是啥好事。 他立即把情报送了出去。 可就在这天晚上,同宿舍的几位舍友又溜了出去。他知道,他们又去参加秘密集会了。于是,也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后面。 到了大讲堂,里面灯火通明的,有三位教授正在台上发表演说,下面黑压压地聚满了同学们。 他贴着墙,在窗外扫了一圈,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见那人偷偷溜到了门外,他心里一动便跟了上去。 一路尾随着,见那人躲躲闪闪地来到了东边的小树林,冲着院墙外打了个呼哨。随后,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紧接着一条条黑影从墙上翻了下来。 不好,敌人要动手了?他心里一惊。 可讲堂那边却毫无防备,这可咋办? 余茂生当即立断,立马跑到附近的教学区。教学楼前的那棵老槐树下挂着一只大铁钟,是用来打上课铃的。 他抓起钟绳,“咣当咣当”地敲了起来。 夜晚,钟声尤其响亮,传得远远的。 他瞅着差不多了,就放下钟绳,隐身在了黑暗之中。 余茂生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那三位舍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装着不知道的样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第二天一早,学校里就传出了消息。 说昨晚上有警察翻墙进来,想抓老师和学生,结果被学校发现了,什么都没抓着,还被校长告到了教育局。 孔校长还拍着桌子说:“警察深夜闯入校园,无故抓人,天理何在?” 这件事闹得很大,弄得警察局也下不了台。随后,隐藏在校园里的那几个便衣特务也被揪了出来,有同学说就是他们几个举报的。 余茂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与往日没啥两样。 几天后,他在公园里跟江先生碰面时,江先生说:“那三位教授和几名进步学生已经被转移走了,估计现在已到根据地了……” 这一晚,余茂生特别开心。 他想,隐身在暗处也能帮到自己的同志,威力真是巨大啊。可惜,这事不能跟玉梅说,一个是组织上的纪律要求,另一个是怕她担心。 * 自从老余走后,林玉梅又忙乎开了。 除了跟娘一起准备嫁妆之外,还开始温书。 这是她恳请父亲给她买来的医学书籍,主要是西医方面的,她想如果有机会就去报考医师资格。父亲不是打算把一家人都接到省城去吗?婚后,她也想着跟着过去。这样就能老余在一起了,也不用再过“两地分居”的日子了。虽然余家那边不一定能答应,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进入了四月。 余家果然派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林太太痛快地点了头。三日后,余家又备了一份厚礼上门求婚,林太太做主应下了。接下来,就是交换庚帖、商定下礼日子等等,一切都按照婚礼习俗快速地推进着。 林玉梅按捺不住地兴奋起来。 上一世可没经历过这些,这一世都给补上了?按照“旧礼”成亲虽然繁琐,可显得更正式一些。这段日子,她依然去药房做事。心想着,一场婚礼下来花费不少,得帮着爹娘减轻一点负担。 为了筹备婚事,林太太是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家外地操持着。她怕四太太不高兴,就把这事一直瞒着,行事上也十分低调。可定下日子之后,风声还是透了出来。 四太太听说了,心里不大舒坦。 虽然玉婉跟徐少爷已经订婚了,可想到余家当初婉拒之事,依然觉得不是味儿。况且,她在林太太面前优越惯了,一向以保护人自居,可现在那边跟余家一结亲弄得都快跟她平起平坐了,多少有些不平衡。再见到林太太时,说话就客气了几分,弄得林太太也不大舒服,去大宅那边就少了一些。 她想,四太太这是咋了?怪她口风紧,未提前告诉她?林玉梅得知后,赶紧宽慰了几句,说:“娘,没事,太太那边习惯了就好了。” “下礼”的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四日,也就是农历三月十六。 林先生提前两天从省城赶回来,准备在家里举办一场订婚仪式。余家那边也备好了礼单,拟好了订亲文书,只等着跟林家交换之后,这门亲事就算是正式定下了。 余茂生作为当事人,也兴冲冲地赶回了家。 试礼服之前,他还让蔡妈妈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林小姐那边备的是一套中袖旗袍,他也说服太太选了那套黑色制服,这样跟玉梅站在一起时就显得更精神了。 四月二十四日这天晌午,余家派人挑着礼盒、推着礼车浩浩荡荡地登门了。林家这边也做好了准备,还专门请了厨子备了两桌酒席。 余茂生也随着定亲队伍来到了林家。 他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戴着一顶黑色八角帽,显得格外帅气。他跟着二叔和大哥进了堂屋,按照规矩向林先生和林太太鞠躬行礼,还双手奉上了礼单和聘书。林先生那边接了过来,也把女方这边的聘书还了回去。 林玉梅也小小地露了一下脸。她穿着一件红底小方格中袖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短衫,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看着十分喜气。 余茂生偷偷地瞄了一眼,心怦怦直跳。玉梅这身打扮还真不多见啊,这一年多来她都是以“小先生”的面目示人,这猛一换装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玉梅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也瞄了老余一眼。这个子好像又长高了?跟他站在一起咋觉得自己这么矮呢? 订婚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林先生把客人让到院里安坐下来。 待酒席散场时,已是下午时分。余二爷和余大少爷带着人先走了,余茂生留下来想跟林家这边说说话。 林先生喝了几杯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两句,就睡了过去。林太太也累得抬不起胳膊,就歪到床上歇了歇。最后,只剩下余茂生跟林玉梅在院子里说着话。 到了放学时分,玉斌和玉铭也回来了。 见余大哥在院子里跟姐姐说话,就好奇地围了上来。玉铭瞅着姐姐的那身打扮,拍着小手笑道:“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做新娘了吗?” 林玉梅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暼了余茂生一眼,见他正咧着嘴冲自己笑着,就一甩手帕,扭身进了屋子。 这一天,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余茂生回到家,顾不上休息就去太太屋里,跟娘商量起来。 他说:“娘,我听林先生说暑期里打算把一家人都接到省城去,那我和玉梅成亲后,能不能让玉梅也去那边住着?” 余太太一听,自然不乐意。 心说,结婚了不在家里住着,还准备搬回娘家不成?瞧瞧茂茂,还未成亲呢耳朵就软了?这成何体统? 可余茂生百般劝说,说自己在省城无人照应,玉梅去了好做个伴儿。 可余太太就是不肯松口。后来,还是余炳坤发了话,说:“太太啊,日后就让少奶奶跟着过去吧?这样也能照顾一下茂生……” 余太太这才勉勉强强地点了头。 晚上在帐子里,老爷跟她说了实话,说:“太太啊,如今这世道不好,茂生在外面受了不少影响,我让少奶奶过去是为了看着他,省得给家里惹事……” 茂茂究竟受了啥影响?余太太虽然似懂非懂的,可也知道老爷是为了儿子考虑。再说,玉梅是个稳重的,人又聪明,茂茂就听她的。拿老爷的话来说,“有少奶奶管着,咱才能放心啊!” 想到此,她心里的疙瘩才算解开了一点。 * 订婚后的第二天,余茂生跟林先生结伴返回了省城。 一连两日,他的脸上都抑制不住地欢喜,弄得同宿舍的舍友们都忍不住打听起来。余同学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从未见他这样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令他如此心动? 余茂生自然不肯吐露半点消息。 这时候,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大正常,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 到了次日,终于恢复如常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2.第 32 章 * 进入五月之后, 省城看似一副歌舞升平之态, 可暗里的气氛却紧张起来。 城门口戒备森严,无通行证者不得随意出入。城里的特务们也在加紧活动,到处抓人, 一时间风声鹤唳,搞得人人自危。校园里也是如此,关于时局各种说法都有,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 随着我方战略反攻的开始,解放区面积在不断扩大,逐渐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格局。虽然国统区严密封锁着消息, 无论是报纸上还是电台里都说“国军节节胜利, 剿匪指日可待”。可老百姓们大多嗤之以鼻,说那些新闻反着看就成了。 一九四八年,对广大的北方地区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自五月开始,对阵双方就在暗中集结, 一场对决即将拉开帷幕。 这天上午,余茂生正在图书馆里看书,江先生突然找到了他。他扫了一眼四周, 就不声不响地跟在江先生的身后,去了小树林。 江先生说:“城里有一批进步人士暴露了,正处于危险之中, 需要立即转移出城。可是城门口盘查甚严, 昨天有几位先生刚一露面就被特务发现了, 不但未能出去, 还被秘密监视起来……” “目前,组织上正在想办法,可情况十分紧急,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动手……余同学,我记得你提到过林先生,他在交通局工作,看看能不能走走那边的路子?” 余茂生点了点头。 他想,或许能借着交通局那边的便利条件,随着运送军需物品的车辆,把那批人员送出去。于是,立马赶到了交通局。 林先生正在办公室里,见茂生突然来找他,心知有事。他跟同事说家里来了位亲戚,就把人带到外面的茶馆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压低嗓门说起话来。 听茂生说要送几个人出城,他有些犹豫。 心说,这送出去的怕是一些危险分子吧?茂生咋又和那些人扯上了?他想说他几句,可考虑到茶馆里环境复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茂生的一再恳求下,他还是答应了下来。虽然这要冒一定的风险,可他实在是不忍回绝。他想,茂生来找他总比找别人要安全一些吧?万一茂生出去瞎跑乱撞地出事了,玉梅可咋办? 他让茂生去附近的饭铺里要两碗面等着,便回了办公室。 他关上门,从保险箱里取出了五份空白通行证。这是运输军需物品的专用通行证,已经扣过钢印了,只要贴上照片、写上名字即可使用。这是给徐林两家在生意上备用的,想不到竟然派上了用场? 他把东西用报纸包好,塞进了口袋里,便出了门。 余茂生正在饭铺里,举着一张报纸看着,见林先生进来了不禁松了口气。林先生坐下来,一边吃着面,一边把口袋里的东西压在报纸下面,递了过去。 “明天一早,车队就要出发了,你们那边拿着通行证直接去城南货场,找运输队的王队长,就说是徐家那边派来的,注意最好是扮作商人的模样,那边备有现成的工装,到时候套上就行……” 余茂生点了点头,十分感激。 林先生这是第二次冒险了,这思想还挺进步的嘛?可未等他在心里赞叹一声,就见林先生严肃地说道:“茂生,你回去后跟那边说下不为例,以后再做这些事的时候,先想想玉梅……” 余茂生赶紧点头称是。 心说,原来是看在玉梅的份上啊?想着给林先生带来了麻烦,也有些愧疚。 在林先生的帮助下,这项任务顺利完成了。事后,江先生问余茂生:“那位林先生是不是能争取一下?” 余茂生赶紧摇了摇头。 心说,林先生是个好人,思想也算进步,可他不想再把他牵扯进来。虽然春城快要解放了,可黎明前的黑暗却是最危险的。那交通局内部估计也安插着便衣特务,一旦发现异常可能会给林先生带来麻烦。 再说,林家上下全指望着林先生呢!他不能再给林家增加负担了。还有日后玉梅来了省城,也准备住在家里,他可不能把危险带给她。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进入了六月。 随着东北战事的吃紧,时局也发生了悄然变化。城里的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悄悄转移资产,往南方迁移。林先生从林参议员那里也听到了不少消息,对省城的安全有了顾虑。 本来,他打算一办完婚事,就把家眷接过来,甚至还考虑着让玉梅也跟着一起住。可现在,这个计划怕是要推延了。 他写信给家里,让太太多存点东西备着。还让大哥去城里赁一套宅子,把家人都搬过去。原想着,他这边搬到省城了,青元巷的宅子就让大哥给看着,可现在却不得不做出改变。 林先生做着种种打算,对未来有些迷茫。 当然,不光是他,就连自信满满的林文寻也考虑起了后路。他跟徐家一起在往南方转移资产。还跟老家通了气,说把钱庄里的银票都换成现大洋和金条,家中的细软该打包的打包,做好南迁准备。 四老爷听到这个,心里咯噔一下。 看县里的景况不是挺好的嘛?那保安大队不是有两千多号人马驻扎着的?而游击队都是零零散散的,大多在乡间出没,就凭那几杆铁家伙还能来攻打县城?可大哥在省里,消息灵通不说,那眼光更是非同一般,于是也相信了几分。 他把这话跟太太一说,四太太也是一惊。 她瞅着家里的宅子,心说,人走了宅子可搬不走,如果是真的,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帮穷棒子?一时间,心疼难忍。 这天下午,见林太太过来跟她说话,就忍不住把这个讲了。还说:“弟妹啊,你那边也要趁早做个准备,以免到时候慌里慌张的……” 林太太也是一惊,虽然先生跟她提过时局不好,去省城的计划要往后推延了。玉梅也跟她说过“秋天就要打仗了,家里得多存一点东西”,可从没想过要离开家乡? 她有些惶恐,回到家里就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玉梅下班回来,就跟她说了。 林玉梅也有些惊讶。 上一世,战事一起,四老爷一家的确逃到了南方。那时很匆忙,慌慌张张地丢下了不少物件。不过,她记得应该是冬天吧?可没想到这一世,这么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是因为林参议员升了官的缘故吗? 对这场战争,她是稀里糊涂的。当年,她不过十六岁,终日埋在深宅大院里,对外界的事情知道得甚少。 在她的印象里,清河县靠着南边,解放得比较晚,怕是全省最后一个地方吧? 那时,城里的保安大队跟溃败而来的反对派军队盘踞在县城内外,横行了好几个月,后来见大势已去才往南方继续逃窜。 在那前后,城里的大户人家都跑了。 余家也跟着跑了,她为了等老余执意不肯走,余太太就让她留下来看家。她去大宅那边把玉斌和玉铭接回了青元巷,就在家里招呼着两个弟弟。 部队进城时,已是元旦过后。 过了几天,老余也回来了,却被人用担架抬着。她这才知道,老余在乡下开展工作时受了伤,因为医疗条件很差,腿上的伤口感染了,结果疼了一辈子。 林玉梅一边宽慰着娘亲,一边回顾着往事。 这一世,事情有了不同,爹娘都还健在,她的婚期也快到了。婚后她想去省城,除了想拿医师资格之外,还想跟老余在一起。她想老余呆在省里,这受伤之事是不是就能避开了? 至于娘提到的南逃之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她家不能跟大宅那边比,没有底子到了那边靠啥生活?再说,她是不可能过去的,她还要跟老余一起保卫新政权、建设我们的国家呢。 可爹呢,爹这个身份留下来只怕日子不会好过了。如果爹带着娘和弟弟走了,她独独留下来只怕也有问题。 一时间,林玉梅也纠结起来。 她看着屋子里摆放的那些嫁妆,心说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 婚期定在了七月十二号,也就是农历六月初六,她得风风光光地当一回新娘子,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憋屈了。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太太打起精神把嫁妆都备齐了。 这时候,婚期也快到了。 在省城那边,学校里放了暑假。 校长怕学生们留在校内惹事,就办了一场游学活动,说凡是不愿意参加的,一律回家不得在校舍里逗留,这么一来校园里就空了。 余茂生跟江先生告了假,就兴冲冲地赶回了家。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玉梅。可太太跟他说:“茂茂,结婚前可不兴见面啊……” 他忍了又忍,只好忍住了。 按照旧日习俗,在婚前新人们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他只好在新房里打了几个转转,想着再过几天就能见到玉梅了,不禁激动起来。 七月十号这天,林先生跟局里请了假。林参议员倒是热心,封了个红包不说,还特地安排了一辆小汽车把他送回县里,说在家里多呆几天。 林太太见先生回来了,喜极而泣。 这几个月,可把她给忙坏了。林先生也十分愧疚,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妻儿老小,也下了决心不管省城那边情况如何,也要把家人接过去。他想,日子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不觉得了。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着操办喜事了。 转眼到了六月初六。 这天一大早,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余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来了。 余茂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马褂,带着礼帽,身披红绸,胸前还戴着一朵红绸花,别提有多神气了。不过,赶在暑天里着实很热,不一会儿汗水就湿透了衣裳。 到了林家门前,他下了骏马。 按照礼仪,他手持婚书亲自交给了岳父大人,这才算走完了“三书六礼”。 在厢房里,林玉梅穿着一袭红裙,盘着发髻戴着头花,端坐在梳妆台前。她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手里还攥着一个小荷包,里面放了两个煮鸡蛋。 这是娘一大早就备好的,煮了一锅让她吃。说这个顶饿能扛一整天,还不用去方便,是新娘子出嫁时必备的。对娘的体贴周到,她觉得心里暖暖的。想想前世替嫁时,可没人管这个,她基本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饿得头晕眼花的,直到第二天才吃了一点。 说话间,吉时已到。 在喜娘的牵引下,林玉梅头上蒙着红绸,踩着红毯上了花轿,被吹吹打打地抬往余家。 一路上,围观的人群很多。 林玉梅坐在轿子里,热得差点生出了痱子。这倒是跟前世有几分相似,都赶在暑天里成亲,真是够热啊!不过,这一回这八抬大轿坐着却格外舒畅。 想着马上就要跟老余拜天地了,不禁满心欢喜。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3.第 33 章 *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 余家是张灯结彩, 宾客盈门。 余炳坤和余太太站在檐下,热情地招呼着客人。二人都穿着簇新的绸衫,胸前还别着一朵小绸花, 看着格外喜庆。 余大少爷和二少爷跟在二叔身后,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仨人带着几个管事的在院子里忙乎着,不停地把宾客们引到凉棚下,安排座椅和茶水。二太太带着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也陪着女眷们,在花厅里歇息。 一时间,院子里是热闹非凡。 时不时地, 还有一个半大小子飞快地跑进来, 向老爷和太太禀报着接亲队伍的动向。 “老爷,那边已经出巷子口了……” “太太,那边快走到街口了……” 余炳坤挽着太太,呵呵笑着。 茂生终于娶媳妇了, 家里也没啥可操心的了。他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个个都有出息,现在连最小的这个都要成人了。 他是心满意足, 太太也笑得合不拢嘴。 夫妻俩是夫唱妇随,惹来了一片羡慕。 这时候,宾客们早已经忘了那退婚之事。 不管咋说, 到头来不还是跟林家结亲了?不过是换了一位小姐罢了, 据说这可是一位“小神医”哪!那余老爷子的病就是她给诊治的, 说起来还真是一桩美谈啊! * 在一片鼓乐声中, 接亲队伍到了中兴街。 余茂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一刻,他感到非常幸福,只盼着把人早点接回家。 到了宅子门口,他下了马,随着傧相进了庭院。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顶红轿子在门外缓缓落下。随后,在司仪的唱诺声中,两位喜娘上前掀开轿帘,搀扶着新娘子下了轿。接着,便看到新娘子一袭红裙,头顶着红盖头,脚踩着红毡子款款而来。 这时,吉时已到。 他被人唤到了堂屋里,手持一束红绸牵引着新娘子,跟她拜了天地,接着便入了洞房。 一切都是在晕晕乎乎中度过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木偶被人指挥着、牵引着,可回想起来却是那么幸福。从此,他就要和玉梅生活在一起了,光想想就觉得激动。 林玉梅坐在床前,头顶着红绸子,也是晕乎乎的。 心说,婚礼仪式很繁琐,却又非常庄重,充满了喜庆色彩。只是,老余咋还不挑起红盖头啊?再不挑,她就自己揭下来了。 “玉梅……”就在这时,听到老余在一旁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就羞涩地“嗯”了一声。 余茂生站在床前,拿着秤杆轻轻挑下了那块红盖头。 一张娇美的脸露了出来,她盘着发髻,戴着头花,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心怦怦直跳,感觉晕乎乎的,就像喝了蜜糖一般甜蜜。 见老余这样,林玉梅的心也化了。 本来,她还有些发愁,觉得自己才十六岁属于未成年,即便结婚了也要跟老余保持一点距离。可真凑到了一起,那点心理障碍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就顺其自然吧? “玉梅,给你……” 余茂生从床上摸了几颗红枣和花生,塞到了玉梅手里,让她先垫一垫。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折扇,替她扇着。 林玉梅见老余满脸是汗,就从腰间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余茂生心里一颤,顿时咧开了嘴,他想跟她说话,可一时间却不知说啥才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唤他,他就跟玉梅低语了一声,便出去敬酒去了。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流水席,划拳猜枚,十分热闹。 林玉梅坐在屋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摇着扇子。见再也无人进来,就从裙子下面掏出了那只荷包,那里面还装着两枚熟鸡蛋呢! 她剥开蛋壳,小口小口地咬着,还不停地打量着新房。 就像前世那样,她跟老余住在西厢房里。这是一个套间,用雕花隔扇分成了里外两间。这也是老余昔日住的屋子,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记得前世刚成亲的那段日子,她是靠看书打发过去的。一天下来,跟老余讲不了三句话,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而这一世,只怕多少话都不够讲吧?想想,就觉得甜蜜。 对她来说,这是两世的缘分,怎么爱都不为过吧?而老余呢,一定会像前世那样宠着她,爱着她吧? * 玉梅出嫁了。 林先生和林太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林太太,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满地的鞭炮皮子,说不出是啥滋味?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就这么去别人家了?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心里咋就那么不得劲呢? 林先生见太太无精打采的,赶紧上前宽慰了几句。还说:“太太啊,过两天玉梅就回门了,到时候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儿……” 林太太用帕子掩着嘴,点了点头。 先生跟她提过了,准备下个月再回来一趟,把他们都接到省城去。玉梅那边也说好了,到时候跟姑爷一起过去,平日里住在家里,到了星期天俩人还能见个面。 说心里话,她并不想离开这所院子。可先生说,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操劳,再说玉梅成亲了,家里就靠她自己担着实在是放心不下。 玉梅也劝她过去,说:“娘,女儿不在家里,您去了省里有爹照应着,咱才能放心啊。” 出嫁前两天,玉梅把药房的事给辞了。这县里不同于大城市,婚后再出去做事甭说是余家,就是她也不会答应。可玉梅却说:“娘,咱得考个医师资格,这样日后就能当大夫了。” 她犹豫再三,可先生却很赞同。 还鼓励道:“玉梅,你要想考那个就得去省城。那边的女大夫虽然不多见,可女护士倒是不少。省城那边毕竟跟咱县里不一样,女子出来做事的可真不少,就连交通局里都有女文员哪……” 想着玉梅向来就有主见,在医术上也颇有天分,就应下了。再说,日后还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呢? 先生说,这事他会跟亲家那边再说说,让玉梅跟着去省城。还说,余老爷以前也提过这事,他是一个非常开通的人,定会答应的。 而他们走后,这院子就托给大哥和大嫂来照看了。乡里的土匪实在是太多,城里相对安稳一些。老爷子和老太太搬过来后,也能住得舒心一点。 * 新婚之喜,自然是一番甜蜜。 虽然二人只是相拥着,躺在帐子里说话儿。可那种恋爱的感觉,却更深了。 林玉梅觉得这样挺好,男女之事水到渠成之时自然会有。现在,她跟老余都不好意思,只好小打小闹地亲一下。 婚后第三天,余茂生就带着玉梅回门了。 二人收拾一新,还提着大包小包的,摆了满满一车子。 一进门,林太太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不由得落下泪来。 林玉梅见娘这样,赶紧掏出帕子给娘擦了擦,还哄着她说:“娘,过几天咱不是又见面了嘛?以后,我就跟娘住在一起……” 余茂生也在一旁说道:“娘,还有我呢!到时候,您可不能嫌弃哦……” 林太太破涕为笑,赶紧把姑爷让进屋里,说这就去弄几个好菜,中午好好喝一顿。林玉梅一见,也系上围裙下厨帮忙。 林太太说:“玉梅啊,你是新娘子,就不要沾手了……”可林玉梅嘻嘻一笑,才不讲那么多呢。 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玉铭不停地瞅着姐姐,还跟娘说:“娘,我也要娶媳妇儿……” 林先生瞪了他一眼。 心说,这娃娃咋这么调皮?心思就不知道放在学习上?瞧瞧玉斌成绩多好?这一回又考了个满分。 到了下午,送走了女儿和姑爷之后,林先生赶到茶馆跟余炳坤见了个面。 俩人喝着茶,聊了聊时局。 林先生瞅了瞅周围,见无人注意。就压低嗓门跟亲家透了一点消息,还说省城那边的大户人家已经开始南迁了,让亲家心里也有个数。 余炳坤本就是个精明的,对时局也颇为关注,听了这话就考虑起了后路。 他是个生意人,待人一向宽和,也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儿。对那边的政策,多少也听说了,只怕到时候对他们这些剥削阶级不会客气了。 见林家在转移资产,他也有了南迁的想法。况且,他在年后就把棉花厂给关了,只剩下榨油厂在勉强维持着。家里的田产也基本上卖光了,价钱虽然不算太高,可也不错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 余炳坤谢过了林老弟,便回了家。 到了晚上,他把这个想法跟太太一说。余太太心里一惊,可多少有点醒悟。 家里面,老大和老二早已成家立业了,平日在厂子里帮老爷做事,倒是没啥可担心的,只有茂茂独自在省城念书,让她放心不下。 于是说道:“老爷,如果真是这样,那干脆让茂茂休学吧?咱先看看动静再说?” “嗯,我这就去跟茂生谈谈,实在不行就让少奶奶跟着过去,在那边看着他。再说,省城那边不是还有他岳父一家吗?倒能有个照应……” 跟太太商议好了之后,就打算做两手准备。 第二天一早,余炳坤就找到儿子,跟他一说。余茂生自然不肯休学,更不想离开省城。听爹说,开学了可以让少奶奶跟他一起去省城,就赶紧向爹道了声谢。 他想,玉梅复习了那么久,就想考医师资格,可这个只能去省城考,他是个学生带着个家眷多有不便,可现在有岳父大人照应着,这个问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先生回到省城后,就开始找房子。正好有一位同事的亲戚要举家迁往南方,城东有所院子就空了下来,正想找个可靠的人家给看着。 这么一来,一拍即合。 林先生过去瞧了瞧,院子不小,连堂屋带厢房一共六间,家具都是现成的,设施也很齐全,可租金要得并不多,于是便租了下来。 林参议员听说后,也说:“文宣,那一片环境不错,治安也好,离这边也近,你搬家时言语一声,我这边安排一辆车子把弟妹他们都接过来……” 林先生道了声谢,便着手准备起来。 还托人联系了春城医院,打听医师资格考试。那边回话说,这一期考试定在了八月下旬,只要通过了,还可以聘为医师助理。 当然,这种考试绝非易事,即便是那些专科毕业的也不一定能合格。他想,玉梅很聪明,又有一点基础,只要肯下功夫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于是就给玉梅报了名。 * 到了八月中旬,林先生就把太太和孩子们都接了过去。 这时也临近开学了,余茂生也带着玉梅去了省城。 安顿下来之后,林玉梅就加紧复习起来。对这场考试,她很有信心。前世,她有着几十年的行医经验,这些基础知识自然难不倒她。 她住在家里,父亲一早就去上班了,她一边复习,一边帮娘收拾家务。老余也陪着她,很少出门。就像在老家时那样,恩恩爱爱的,十分和睦。 考试前一天,林玉梅和余茂生去春城医院查看考场,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 她刚出考场,就见一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人从楼里出来,上了一辆黑色小汽车。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人正是高医生。 她有些奇怪,高医生离开诊所后,咋跑到省城来了? 她给老余一说,余茂生也有些纳闷。 黎先生跟他讲过,说要暗里调查高医生,可究竟是啥结果?却并不知晓。不过,看目前的情景,这位高医生的行踪是有些蹊跷。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4.第 34 章 * 对这位高医生, 余茂生留了意。 他想等见到江先生, 就把这个情况汇报一下,看看他那边是否有线索? 在省城,他只跟江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按照组织上的纪律, 不到约定时间是不能随意见面的。当然,遇到特殊情况除外,可以采取紧急联络方式传递消息或要求见面。江先生也十分谨慎,常常告诫他不能麻痹大意,否则将会给组织上造成重大损失。 这种工作方式,让他常常想起黎先生。 自从先生离开县城之后, 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他知道先生在根据地开展工作, 条件十分艰苦。暑期他回到县里,一直在等先生的消息,可惜直到他带着玉梅离开,也未得到任何消息。不知先生现在情况如何?可真想他啊。 一时间, 余茂生考虑了许多。 可这些事情,却不能跟玉梅说。玉梅在组织外面,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也不想违犯组织纪律。就在他返乡之前,江先生还特意叮嘱过他,说:“成亲也是一种掩护, 但组织上的事情还是要瞒着, 不能对任何人说。”他郑重地答应下来, 觉得这事先瞒着玉梅也好。 林玉梅见老余在思考问题, 也不打断他。 只是挽着他的胳膊,静静地走着。 心说,老余哪点都好,就是组织性和纪律性太强了。只要是涉及到组织上的事情,从来都不肯告诉她。前世,如果不是那次情况危急,只怕她还被蒙在鼓里呢。而这一世有了不同,她早就知道老余的身份了。不过,为了配合老余的工作,她一直装着不知道而已,也从不打听任何事情。 第二天一早,余茂生陪着玉梅再次来到了春城医院,准备参加考试。 这是由省医师协会联合春城医院举办的专业考试,一共两天,分为综合笔试和临床技能两项。这一期报名人数很多,大多是春城医科毕业的学生,年龄也多在二十来岁到三十来岁不等,像林玉梅这样的年轻女子,实属少见。 她一身白衣黑裙,在考场外一出现,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不过,大多数考生都以为她是来给身旁的那位青衣男子助阵的。可预备哨音一响,却见她拿着纸笔、泰然自若地进了考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玉梅信心十足,毫无紧张之态。她的座位紧挨着窗户,一扭头见老余在树下正望着她,就冲着他笑了笑,还扬起胳膊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余茂生远远地见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玉梅从哪里学会的这些?甚至连这个手势都知道? 林玉梅的出现,也引起了监考老师的关注。 两位先生时不时地踱着方步过来,朝她扫上一眼。 心说,这么年轻,还是一位女士,不是应该去考护理专业吗?怎么就出现在了这里?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位年轻女子答题速度很快,考试时间刚过大半,她就全部答完了。 上午的考试结束了。 林玉梅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就跟老余一起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林太太熬了一大锅绿豆汤,让玉梅和茂生都喝上两碗,说解解暑气。玉铭也蹬蹬蹬地跑过来,拍着手问道:“姐姐,姐姐,你以后要当大夫了?” 林玉梅抿着嘴笑了笑。 当医生,这是她这辈子的奋斗目标。 * 到了次日,临床技能考试开始了。 这是由春城医院的赵院长带着六位专业医生主持的,采取临床诊断、现场答疑、实操等环节。 林玉梅一上手,就引起了赵院长的关注。 他注意到她思路清晰,手法娴熟,对疑难杂症对答如流,一点也不像个生手。于是,就给她一次通过,还在她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 考试结束后,赵院长派人查了一下她的报名档案。 十六岁,只在药房里干了不到三年,就出师了?看来这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小天才,即便是那几位医科出来的学生也不如她吧?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位女子就是交通局那边派人打了招呼的,说是林副局长的侄女给照顾一下。于是,就把孙主管叫进来,问道:“孙主管,你看看各科室还有没有职务空缺?我想聘请林女士为医师助理……” 孙主管立刻去查了一下,跟院长回话说:“赵院长,加上今年那几个内定的,各科室都已经满员了,只有齐医生那边还缺人,要不就把林女士推荐给他?” 赵院长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头。 那位齐医生是从海外留洋回来的,对业务要求很高,怕是不好相处。可想着林女士也不差,就先试一试吧?实在不行再做调整。 * 两天过后,考试成绩出来了。 林玉梅不管是笔试还是临床,都得了高分。随着成绩单而来的,还有一份春城医院发出的聘书,邀请她九月到医院里任职。 捧着那份聘书,林玉梅欣喜异常。 这固然跟父亲托人说情有关,可她能考得这么好,凭借的却是她的医术。而这份聘书,就是对她能力方面的认可。 林先生也为女儿感到高兴,说要买一只西瓜庆贺一下。 林太太也说:“玉梅这几天可累坏了,得吃点好的补补。还有玉铭啊,早就闹着要吃西瓜了,这一下好好过过瘾……” 余茂生自告奋勇地去买西瓜,林玉梅就跟他一块儿出了门。 这一片街区,绿树成荫,道路笔直,规划得很好。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达官贵人,那林荫道两旁,小洋楼一栋接着一栋,像他们家那样的院落毫不起眼。可林玉梅觉得正好,不显山不露水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而目前,在富人区里住着也是一种很好的掩护,能省却不少麻烦事儿,对老余的安全也有帮助。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街口的水果店。 余茂生挑了一只大西瓜,用网兜拎着。那位小老板还摇着蒲扇,大喇喇地说道:“先生,本店只收铜板和大洋,不收金圆券……” 听到这话,林玉梅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说,这位老板的胆子还真大啊,就不怕被特务听见喽?抵制货币发行,可是要坐牢的。 八月中旬,一个大事件就是央行在敌占区发行了金圆券,要求广大民众把手里的现大洋和金条都拿到银行去兑换,而暗里却用于支撑战争损耗。殊不知这一败笔,直接导致了经济崩溃,进一步加速了政权的垮台。而官僚资本,却借着恶性通货膨胀把老百姓的血汗钱吸了个一干二净的。 目前这才刚刚开始,很多人还被蒙在鼓里。不过,这位小老板倒是嗅觉敏锐。 这个金圆券的确是害人,只要到手就开始贬值。从这个月开始,省里的公职人员就要发放金圆券了,她跟父亲说领到薪水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通花掉,全部换成东西。她还让老余跟家里通了个气,售卖油品只要现大洋和金条,那金圆券万万要不得。记得前世,金圆券发行不到半年就成了一堆废纸,啥都买不着了,弄得很多商户因为这个而破了产。 回到家里,林玉梅把这个事一说。娘也有些犯愁,说:“哎呦,连水果店里都不收金圆券了?那日后物价还不涨到天上去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唉,省城的物价实在是太高了,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很贵,这日子跟县里一比好像更艰难了。” 林先生也有些忧心,可作为老百姓又能怎样? 林玉梅赶紧宽慰道:“爹,娘,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工作了,日后就能贴补家用了……” 余茂生也说道:“爹,娘,这种情况不会长久了,日后一定会有所变革……” 一家人吃着西瓜,尽量不去考虑那么多。可对局势的担忧,还是让人觉得心情沉重。只有玉铭吃得开开心心的,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 转眼到了月底,林玉梅要去医院报到了。 这时已经立秋了,也不那么热了,她就跟娘商量着,想把头发给剪了。 按照旧日习俗,婚后女子得盘个发髻,她嫌麻烦。再说,城里追求时髦的太太大多烫发,她不想烫发,那就剪成短发吧?清汤挂面的,显得很有气质。 娘拗不过她,就让她坐在凳子上,给她披上围裙,就拿起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 余茂生在一旁看着,一边可惜着,一边把头发都收了起来,说要留着。玉梅听了,觉得心里暖暖的。 记得前世,这头发是老余给她剪的。那时刚刚解放,为了追求思想进步,老余就哄着她把一头长发给剪了。当时,她看着那一截发辫,还哭了一场。可时过境迁,现在恨不得自己动手给剪了。 第二天一早,林玉梅收拾一新去了春城医院。 对这所医院,她颇有感情。 前世,她曾在这里进修学习,那时她的医术十分生疏,还是个普通学员,而这一世回到这里却老练多了。 她换上一身白大褂,就随着孙主管去了内科。推开门,只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坐在桌子后面,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文质彬彬的,可眼神却很冷淡。 孙主管上前做了介绍,说:“林女士,这位就是齐医生……” “齐医生,您好!我叫林玉梅,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林玉梅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位就是医院的大拿,也是她昔日的导师。她记得他是从海外留洋回来的,医术十分了得。 齐医生鼻子里“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说道:“林助理,你先坐在这里,把桌子上的病例都整理一下……” 林玉梅答应了一声,便忙乎起来。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齐医生的助理了。对这位昔日导师,她十分敬佩。虽然人有些傲气,可骨子里却非常正直,对她的帮助也很大。她不知道为何会选她当助理?后来才听说是赵院长特意安排的。 一连上了几天班,她却再也没见过高医生。 这人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学校里也开学了。 春城大学又热闹了起来。 余茂生返回了学校。 到了约定时间,就悄悄去了春城公园。他见到江先生,把高医生的情况做了汇报。江先生眉头微蹙,说组织上会继续调查。 对这个人,他有印象。 黎先生曾写了一封密信,委托省里进行调查。可查来查去,却未查到任何线索。也就是说,这人并不姓高,只是一个化名而已。这么一来,更加重了他的疑虑。 他究竟是何人? 行踪为何如此诡秘? 出于一种职业素养,他觉得此人不会简单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5.第 35 章 * 江先生向余茂生安排了下一步的工作。 他说:“最近一段时间, 敌人的动作在不断加大, 对追求进步的知名人士下起了狠手,甚至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目前,组织上正在采取保护措施, 对暴露了的同志及时转移,以免革命遭受损失……” “学校这边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面对当局的威压,管理层也扛不住了,已经答应上面派驻督学进驻校园,随时都有可能抓人……” 最后,还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余茂生点头应下了。 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 一定要小心谨慎。 这天, 余茂生从校外回来后,见校园里异常安静。 一打听,方知今日有一场学术研讨会。学校邀请了几位知名学者在大礼堂里讲学,同学们都去听讲座去了。出于好奇, 他也去礼堂外扫了一圈,见里面黑压压地聚满了学生,几位身穿长衫的教授正在台上点评, 气氛十分热烈。 他站在窗外侧耳听了几句,内容多与学术有关,偶尔也涉及到时政。其中, 那位陈教授所持的观点颇为进步, 与其他几位教授展开了激烈辩论。出于习惯, 他悄悄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 倒是未发现任何异常。 受现场气氛的感染,同学们都踊跃发言,提出各种问题。那位陈教授口才很好,点评得十分精彩。他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临近结束时才悄悄离开了会场。 对这位陈教授,他印象颇深。他是研究历史的,经常在报刊上发表学术文章,在省里也颇有名气。这学期,他也选修了陈教授的课程。上第一节大课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天教室里坐满了学生,甚至连后面都站满了,可见这位教授有多受欢迎?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陈教授所持的观点,是不会被当局认可的。在这个非常时期,公开发表这种言论,随时都有可能惹来麻烦。 还没过几天,这种担心就变成了现实。 这天下午,余茂生从图书馆里出来,就夹着笔记本去上大课。却在路上遇到了江先生,见先生右手拿着一本蓝色封皮讲义,心知有事。便低着头匆匆走过去,装着不小心的样子把那本讲义碰落到了地上。 “先生,对不起!”他躬身道歉,赶紧弯腰去拾讲义。江先生往四下里扫了一眼,跟他低语了几句,便拿着讲义匆匆离开了。 他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夹着笔记本进了大教室。 这一节课,是陈教授讲授的。 临到课间休息时,余茂生拿着笔记本走到讲台前,向陈教授虚心请教。他把笔记本打开,递给陈教授,上面写有一行小字:“已暴露,南门有接应,速走!”陈教授神色微变,随后便镇定了下来。 他推了推眼镜,用手捂着肚里唤来了助理,说:“身体不适,得休息一下。”他让助理辅导下半节的课程,便收拾了一下讲义,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教室。 余茂生站在窗前,望着陈教授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这是江先生发出的紧急通知,说刚得到一个可靠消息,敌人列了一份逮捕名单,里面就有陈教授,随时都有可能动手。可陈教授的周围已经被秘密监控了,一时间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只好借着上课之机把消息传递出去。 这时候,他才知道陈教授也是自己的同志,一直以来抱着忧国忧民的思想和改造社会的情怀,奋战在文化领域的前沿。 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同志还有多少? 光想一想,就令人激动。 他隐隐觉得,也许过不了多久春城就要解放了。到了那时,一个新政权就要诞生了,而他也能向玉梅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想起玉梅,就倍感甜蜜。 可惜,一个星期才能见一面。平日里他住在学校,到了星期天才能回家看看。分开不过一个星期,就想得慌。相比起来,玉梅可真是了不起啊!那么年轻就出来做事了,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 林玉梅在医院里上班,也很忙。 每天早出晚归的,中午顾不上回来就在医院里吃。娘专门给她备了一个饭盒,装在手袋里提着过去。那边离家倒是不远,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 开学前,老余总喜欢送她,还特地在科室里呆一会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她先生似的。可现在没人接送了,反倒想得慌。遇到值班,她就住在医院的宿舍里,还跟爹和娘说:“不用担心,一路上安全得很。” 对这种生活,她适应得很快。 而医院的环境,却颇为复杂。这样的医院,普通人家是住不起的,服务的对象多是达官贵人或军政要员,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 她见科室里订了一份《春城晚报》,有时间了就翻看一下,了解一下当前时政。不过医院里,却无人谈论这些,气氛也比较沉闷。 一恍几天过去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林太太总算适应了城里的生活。 这天一早,她做了几块糕点,用红纸封起来扎好。又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去大太太那边走动了一下。 大太太在老家呆得时间不长,跟她不是很熟,不过看在先生的面上倒是很客气。见了她,便摇着扇子拉起了家常,还说“开学前,玉婉就转学了,跟徐少爷一起去了南方。” 林太太笑着应着,顺着大太太的意思说着话儿。 见大太太夸点心好吃,还问是从哪里学来的?便客气地要来了纸和笔,把方子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说“这个也不难,自家厨子就能做”。 大太太十分欢喜,就笑着收起了方子,打算让厨子试一试。 回到家后,林太太把玉婉的情况跟玉梅一说,玉梅也有些惊讶。 这几个月,一直没有玉婉的消息。因为退婚之事,四太太从不在人前提起她,娘也从不主动去问,以免两家尴尬。 现在听说玉婉转学去了南方,还是有点诧异。一直以来,玉婉很喜欢女师,为了徐少爷竟然舍得提前离开?而徐少爷也从春城大学休学了,说明外面的战事日渐吃紧。 他们家呢,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 进入九月之后,东北战事又拉开了序幕。 无论是有钱人还是老百姓,都不希望战争发生。可随着风声日益紧张,南迁的大户也多了起来。省政府又发了一则通告,要求公职人员一律不许南逃以免扰乱军心,否则将以军法论处。可这条政令一出,南迁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林参议员身居要职,自然不好轻举妄动。于是,就把一些重要事务都交给了林先生。他是他的堂弟,又是他最信赖的人,再说这个弟弟为人谨慎、行事稳妥,交代的事情都办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出差错。对此,他很是放心。 这天傍晚,他把林先生叫进书房里,关起门来好好商议了一番。 “文宣啊,最近时局不稳,得做两手准备。南方那边,我让玉常去考察了一番,觉得颇有潜力。俗话说“狡兔三窟,咱们也得在那边扎下脚来,日后好有个退路……” “依我看啊,香江就是一块风水宝地。日前,徐家在那边圈了一块地盘,让为兄加大投资。我这边走不开,玉常年纪轻轻的,经验上略有些欠缺,我想让你过去帮我把把关,就当给咱林家打个前站……” “这个……”林先生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无论怎样,他都是跟林参议员绑在一起的。林参议员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当涌泉相报。况且,还能多挣一份薪水?如果那边的生意做成了,甚至还能有一点股份参与分红,以后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于是,打算三日后便启程南下。对外就说回老家料理家事去了。反正,局里的职务他还挂着,薪水还照常领着,有局长大人在上面照应着啥事都没有。 回到家,林先生跟太太一说,林太太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 这好容易才团聚,咋又要分开了?可世事艰难,又能如何?林先生见太太放心不下,就宽慰道:“太太,你不用担心,我两个月之后就回来了……” 林太太还是坐立不安,想着玉梅一向颇有主见,就把她叫了过来。林玉梅听了,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父亲在伪政权里担着要职,接触到的核心机密不少,只怕日后说不出清楚。尤其是林参议员一家都去了海外,想脱开干系?恐怕很难。 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跟着过去,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母亲都是一件好事。趁着现在下手早,也能有个落脚之地。想想日后香江的繁华,这日子定不会难过了。 反过来,若父亲留下来,就算她和老余拼尽了全力,也不一定能把人捞出来,更别提打消父亲的心结了。与其是这样,不如让父亲去那边试一把?再说,这事已经定下来了,不是她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想到此,就宽慰道:“娘,您就让爹去吧?那边现在是不咋样,可这么多有钱人都涌了过去,只怕很快就能繁荣起来……” 听了这话,林先生也坚定了信心。 他让玉梅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帮娘减轻一点负担。林玉梅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即便父亲不说,她也能做好这件事的。 可回到自己屋里,她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父亲这一走,带着一家人都安全了。 可她呢,是不可能离开的。这么一来,日后会不会有影响?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6.第 36 章 * 第二天一早, 林玉梅像往常那样去上班。 她虽然心有顾虑, 可面对家人却未露出丝毫。她想,这恐怕是当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其他的就等到以后再说吧?反正前世多大的困难都经历过了, 现在还有啥不能面对的?再说不是还有老余吗?只要能跟老余在一起,就没啥可害怕的。 林玉梅提着手袋,走在林荫道上。 秋风吹起了她的秀发,显得格外灵动。 她今天穿着一件青布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短衫,穿着一双过膝白袜和黑色布鞋, 看着就像一位女学生。这是她最喜欢的打扮, 老余也说剪了短发显得更精神一些。想着今天是星期六,下班时老余就能到家了,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进了医院大门,见楼前停着几辆黑色小轿车, 也未在意。可上了二楼,却觉得气氛有些异常。只见楼梯口站着两位身穿短褂、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子,有人经过就拿眼瞄瞄。她昂着头, 目不斜视地进了科室,感觉背后被人盯着很不舒服。心说,这是来了便衣特务? 她穿上白大褂刚在桌前坐下, 齐医生也提着公文包进来了。 她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就给齐医生沏了一杯热茶, 摆在了桌上。齐医生道了声谢, 刚端起来喝了两口,赵院长就打来了电话,说“十分钟后到二楼贵宾室给一位病人会诊。” 齐医生放下电话,说道:“林助理,你也准备一下,去听听吧?”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林玉梅点头应道。二楼贵宾室是医院里最好的房间,是专门给特殊病人预留的。心说,今天来了什么人?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物件,就随着齐医生来到了贵宾室门口。见那里又有两位便衣把守着,还伸手拦住他们,检查了证件之后才放他们进去。 一进门,见赵院长和四位医生已经到了,还有两位陌生男子也穿着白大褂坐在一旁,一声不响的。她跟齐医生也坐了下来。心说,这排场可真够大的,这位病人绝非等闲之辈啊。 医生们都到齐了,会诊也开始了。 那位“特殊病人”被俩年轻男子搀扶着从里间出来,倚在了沙发上。林玉梅抬眼瞅了瞅,见那人四十来岁,穿着条纹病号服,看着一副虚弱的样子,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中一凛。心说,这是一位军人?估计还是一位大官吧? 赵院长取出了一沓化验报告,亲自主持了会诊。几位医生都做了分析,把那病症说得十分严重,好像再不诊治就要挂了? 林玉梅坐在后面听着,心有疑虑。可见大家都众口一词,也不好说啥。 会诊结束后,林玉梅回到了科室。 心说,这位病号好像也没啥大毛病啊?咋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等齐医生回来了,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齐医生瞅了瞅门外,见无人过来,才压低了嗓门说道:“这事啊,不要乱打听,上面咋说咱就咋办……” 林玉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齐医生一向以严谨著称,也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她心知这事定有蹊跷,也就不敢再多问了。 * 星期六下午没课,余茂生便跟舍监打了声招呼准备离校。 日前他向学校报备过,说周末要回家。舍监核对了一下记录,就给他发了一张临时出入证,说:“余同学,星期天晚上六点之前,一定要把证件交还回来。” 他答应了一声,回宿舍换了一身灰褂子,就离开了。 学校里搞的这种防范措施,是从本周开始的。说是为了加强管理,要求学生们在晚上六点之前必须返校。晚十点舍监要对宿舍进行检查,一旦发现哪位学生不在,要向学校说明原因和去向,否则将报给督学予以训导。 他知道这是上面对学校的要求,而学校出于安全考虑,也不得不接受下来。可这么一来,校内的学生组织与校外的联络就受到了影响。 余茂生在校园里兜了一圈,见身后没啥动静,便出了校门。 他刚走到大街上,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他顿下脚步,站在玻璃橱窗前扫了一眼,见那个戴礼帽的也停了下来。于是,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穿过马路到了街对面。果然,那人也跟了过来。 他心里一惊,这是随机跟踪?还是被人盯上了?今天是跟江先生见面的日子,得把尾巴甩掉。于是,一头扎进了旁边的书屋里。 借着书架的遮掩,他穿过一条走廊进了后院,从一扇小门里出来,就是一条窄巷。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便从另一个方向转了出去。 这条路线是他提前设计好的,还是第一次使用。 不过效果很好,那条尾巴果然被甩掉了。 余茂生赶到春城公园时,正好到了约定时间。远远地见江先生拿着一份报纸,正坐在湖边树荫下的长椅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扫了一下周围,便走了过去。 江先生压低了嗓门,给他布置了一项任务。 他说:“据可靠消息,剿总司令部的一位高官称病住进了春城医院,我地下组织想与他有进一步的接触……经过初步打探,他可能住在二楼病区。可周围防范甚严,外人很难靠近…… 经过组织上的研究,打算从医院内部寻找途径……” 对春城医院,余茂生多少有些了解。 他就把所掌握的情况,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番。江先生心里一动,便冒出了一个点子。他让余茂生再去打探一下,最好能摸清楚具体房间号和查房时间。如果探明了消息,今晚七点就在春城电影院门口碰面。 余茂生接下了任务,一阵兴奋。 他想了想,还是把来时遇到的情况向江先生汇报了一下。 江先生思忖了片刻,说道:“这事,得慎重考虑……” 原来,陈教授暴露之后,就被敌人秘密监视起来。估计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才没有立即动手。就在陈教授撤离的那天,有两位便衣特务就在教学楼外面守着。为了迷惑敌人,组织上还安排了十几名学生在那边打打闹闹,挡住了便衣的视线,陈教授这才得以脱身。 事后,特务组织一定会进行秘密核查,把所有与陈教授接触过的人都筛查一遍,可能会注意到曾有人上台求教。 也就是说,他有暴露的危险。如果他暴露了,沿着这条线可能会追查到江先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没有暴露,敌人正在瞎碰乱撞。如果他就此撤离,反而会引起敌人的警觉。 按照组织纪律,一旦暴露了就要转移到地下或撤出城去。可他是作为一枚暗棋存在的,从未参加过组织活动,与其他同志也没有任何接触。即便有人找他问话,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是地下组织成员。 余茂生分析了一番,觉得自己暴露的几率非常小。而江先生却告诫他不可存在侥幸心理,一定要把安全放在首位。 余茂生说:“先生,我会小心的……目前这项任务十分紧急,等完成了再说……” 江先生只好答应下来。 还跟他约好了暗号,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要立即转移到地下。 * 下班后,林玉梅刚出医院,就看到老余在大门外等着。 她抿着嘴笑了笑,这是来接她下班的?可一看到他那身打扮,就觉得不对。她对老余换装一向很敏感,都快成条件反射了。想着医院周围还有便衣蹲守着,就加快了步伐。 回到家里,不等老余问起,她就把今天病区的异常情况讲述了一通。还说那个大官不知为啥要装病?见老余对这个很感兴趣,就提笔画了一张草图,还把特务蹲守的地点用黑三角符号标了出来。 不过,她跟老余说:“哎,这几天可不要去医院了,到处都是特务,危险得很……” 余茂生笑着点了点头。玉梅的脑子转得可真快啊!他从未说破过,可她每次都猜到了。 林玉梅却有些紧张。那位高官莫名住院,难道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外界”有所接触?而老余突然问起查房时间,只怕跟这个也有关系。 说话间,余茂生用米汤把草图重新画了一遍,随后便把原图毁掉了。等那张“白纸”晾干后,便把它搓成一团装进了火柴盒里。 他瞅了一眼座钟,看时间快到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换了一身长衫准备出门。玉梅不放心,说要陪着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他想,他在做什么?玉梅心里是明白的。可她从不说破,只是默默地帮着他。今晚去电影院有她陪着也好,这样才像个看电影的样子。 林玉梅拉着老余,跟爹娘打了声招呼,就要出门。 林太太喊都喊不住,只好把饭菜留出来一份。林先生站在门口,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 半个小时后,林玉梅挎着老余的胳膊回来了。 她十分兴奋,虽然未看到老余和什么人有过接触,可能为老余把风打掩护就已经足够了。而余茂生攥着玉梅的手,只想把她拥入怀中。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到头来还是带着她淌了水。 到了家,林太太招呼了一声:“茂生,玉梅,赶紧吃饭吧!”二人这才洗了洗手,笑嘻嘻地端起了碗筷。 林先生在书房里,考虑良久。 等玉梅吃了饭,就把她单独叫了进来,还把两个电话号码留给了她。 他说:“玉梅,爹后天就要启程了,你在这边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去找你林大伯……这个是他书房和办公室的电话,你可得收好了……” 林玉梅点了点头。 她知道父亲猜出了什么?却从未责备过她,只是小心地护着她。这一世,有父母这般疼爱着她,可真好啊。 晚上,她躺在老余怀里。 问道:“哎,我爹后天就要走了,希望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老家那边有消息吗?现在情况咋样了?” 余茂生拢着玉梅的头发,柔声说道:“前天,我爹托人捎了封信过来,说是派了大哥和二哥先过去了……” 林玉梅点了点头。 前世,余家走得很匆忙,这一世会相对稳当一些吧?他们都是老余的家人,希望能平平安安地过好下半辈子。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7.第 37 章 * 这一晚, 在看似平静中度过了。 在西厢房里, 余茂生跟玉梅说了很多话儿,谈得最多的就是家人和未来。 他说:“玉梅,咱们现在所做的这些, 都是为了改变这个吃人的旧社会,给国家和民族创造一个崭新的未来……” 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洋溢着青春和热血。 林玉梅听着,如痴如醉。跟前世懵懵懂懂的她不同,这些道理她现在都明白, 可从老余嘴里亲耳听到还是感到无比振奋。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把那些担心和不安通通抛在了脑后。而余茂生也紧紧地拥着她,感觉他们之间离得那么近,心贴得那么紧。 对玉梅除了满心疼爱之外,还有一种无言的信赖。 也许, 从最初相遇开始,这种默契就存在了。在他的眼里,她不仅仅是他的太太, 还是他的爱人和同志。遇到困惑时,就想跟她倾诉。而她呢,总会伸出援手, 无论是言语上的, 还是行动上的。 就在一个多月前, 他也有过纠结。 那时父亲找到他, 跟他谈了南下考察的打算,还劝他“若日后情况不对,就带着少奶奶一起离开”。他一口回绝了,可对家人的离去却感到矛盾重重。 他自己走上了革命道路不假,也明白他的家庭所处的阶级。他可以不顾个人安危去打破这个旧制度,可面对自己的家庭时却犹豫了。 父亲只是一个生意人,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两个哥哥高中毕业后,就在厂里做事,长年累月地东奔西跑,十分辛苦。他们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他们也在努力地打拼着。 对父亲的决定,他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 家人有选择离开的自由,也有留下的自由。 他问过玉梅,玉梅建议让家人离开。具体原因是什么?玉梅并没有说。可他相信她的判断,父亲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属于这个旧时代,当新时代来临时是否能够适应?还是个未知数。 像父亲这样的民族资本家,是给这个社会做出过贡献的。跟那些官僚资本、买办阶级不同,民族资本家也深受旧制度的束缚和压迫,也是被团结的对象。可玉梅说:“世事难料,还是躲在一旁观观风向吧?”因为这个,他也释然了。 现在就连岳父都要走了,最后可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林玉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老余的手。 直到夜深了,二人方才睡去。 * 醒来时,天已大亮。 余茂生睁开了眼睛,见玉梅已经起来了。她对着镜子梳着头发,还扭过脸柔声说道:“哎,今儿是星期天,你再多睡一会儿。我去值半天班,中午就回来了……” 他哪里肯睡?也跟着爬了起来。 余茂生把玉梅送到了医院门口,说中午过来接她。林玉梅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就提着手袋进了大楼。 她到了楼梯口,还扭过头来瞅了瞅。见老余还站在那里望着她,就冲着他挥了挥手。 上午,科室里相对安静,病人也不多。 到了十点,赵院长把齐医生叫了过去,说:“哎,齐医生,我跟你说啊,贵宾室里的那位特意点了你的名,打今儿起那位就交给你了,这一段日子你多辛苦一下……” “好吧!”齐医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他回来后,就跟林助理安排了一下。还说“最近值班可能会多一些,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林玉梅答应了一声。 心说,咋就相中了齐医生?她总觉得离那人太近了会有危险。可上面都发话了,也只能照办。于是,就跟着齐医生去了贵宾室。 她给那位大官量了量血压,做了一些常规检查。好在病人还算配合,倒没给他们惹什么麻烦。不过,进出病房时那两个便衣特务,直勾勾地打量着她,令她很不舒服。这还不算,就连下午的调休都没了,老余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林玉梅心里一阵懊丧,回到科室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齐医生听了,挑了挑眉毛。过了一会儿,方说道:“林助理,你下午照常休息,明晚再过来值班吧?” 林玉梅道了声谢,顿时高兴起来。 心说,齐医生果然是个好人啊,面冷心善,和前世一模一样。 可事情还不算完。 十一点半时,又来了一对年轻夫妇。 那位太太说头疼得厉害,齐医生就让她给病人瞧瞧,自己在一旁指导着。她给病人检查了一番,觉得她没啥大毛病,就给开了一张方子,递给了她,还叮嘱那位先生去给太太拿药。那位太太道了声谢,她手里却莫名多了一个小纸团。 她心里一动,并未言语。 瞅了个空档,把纸团展开,见是一张空白纸条,她立马明白了。于是,拿了一瓶碘酒去了卫生间,用棉签沾了碘酒涂上,一行小字顿时显露出来。 “校园遭袭,有学生被捕,暂避” 林玉梅吓了一跳,赶紧把纸条撕成碎片,用水冲了下去。她冷静下来一想,怕是联系不上老余所以找到了她? 这会儿已到了下班点,老余也该来了吧?她跟齐医生打了声招呼,就掂着手袋,三步并做两步出了医院。 * 在林荫道上。 林玉梅看到老余穿着一身长衫站在那里,方舒了一口气。 余茂生听到这个情况,也吃了一惊。 敌人突袭,难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挽着玉梅往家走去。 林玉梅的心怦怦直跳。 到家之后,还有些紧张。这可是个多事之秋,于是柔声劝道:“哎,你最近就呆在家里吧,哪儿也不要去了……” 可余茂生心里有事,学校那边情况如何?得打听清楚了才行。 于是,打算下午去公园里等着江先生。虽然今天不是见面的日子,可出了这种状况,江先生有可能会出现吧? 林玉梅见老余要出门,哪能放心? 她说:“我陪你去吧?”余茂生摇了摇头,在公园里接头跟去电影院不同,他不能把危险带给她。 林玉梅见劝不住他,就说:“那你化个妆再出门吧?”说着,就去父亲书房里找了一副黑框眼镜让他戴上,还把一顶礼帽扣在了他的头上。 余茂生身穿长衫,头戴礼帽出了门。 他来到春城公园,在大门口买了一份报纸,看一下了时间。 再过半个钟头就到点了。他在湖边转了一圈,见长椅那边没人。想再等一会儿,如果江先生还未出现他就离开。 算算已经过了时间点,可江先生还未出现。 他扭头就走,快到公园门口时,却看到江先生从另一个方向朝这边走来。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一直爬到了山顶,在凉亭里坐了下来。 原来,昨晚学校里出了事。 晚上十二点左右,有几名便衣特务进了学生宿舍,蒙着头捂住嘴巴悄悄带走了几名学生。他们宿舍也被抓走了三个,他因为不在才得以幸免。 因为这事,校长亲自去找警察局要人,可那边说人不是他们抓的。不是警局抓的?那就是特务机关抓的。跟特务要人?他可没这个胆子。于是,就通知被抓学生的家长赶紧想办法去捞人。消息传开后,有一部分学生吓得请了假,他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先躲藏起来。 “茂生,这事来的很蹊跷,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暂时不要回校……” 余茂生点了头。 以后,他与江先生的接头地点也改在了春城电影院门口,说那边人多便于隐蔽。还叮嘱他,去电影院时最好让太太陪着。 * 老余走后,林玉梅在家里坐卧不安。 林先生见了,忍不住问了问。玉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学校里的事说了。林先生没说啥,就戴上帽子出了门。 下午,见老余回来了,她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听了事情的经过,就说:“你在家里避着,我明天去医院给学校打个电话,就说你回老家了……” 余茂生答应了一声,觉得很过意不去。他说:“玉梅,又让你担心了……”林玉梅倒不觉得,只要老余安全了就好。 晚饭过后,余茂生跟岳父说:“爹,我明天送您去车站吧……”林先生点了点头,又把他叫进书房里,叮嘱了几句。 “茂生,要照顾好玉梅……”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余茂生向岳父大人做着保证。林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学校的事,我托人打听过了,都关着呢,说正在核实情况,据说还有漏网的……” 言外之意,他也可能是被抓捕的对象? * 到了星期一,又轮到齐医生和林玉梅值夜班了。 俩人说好了,一个值前半夜一个值后半夜。为了打起精神,齐医生坐在案前喝了一杯浓茶,不想却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玉梅躺在里间,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困得睁不开眼,就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听到房门响了,好像有人进来。她刚想喊,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在昏暗中,透过门缝朝外一瞅,见有俩人穿着白大褂,扮作齐医生和她的样子查房去了。她吓了一跳,可浑身懒懒的,一点劲都没有,又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等齐医生醒来时,天已大亮。见林助理也歪在里间,呼呼睡着。就唤醒了她,问了问昨夜情况,林玉梅自然是大眼瞪小眼啥都不知道。 拿起案上的查房记录,见上面按照惯例登记着查房时间和事项。 心说,这是出了鬼了?二人面面相觑,有口难言。只好相约着莫要对外提起,以免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8.第 38 章 * 商量好了口径之后, 林玉梅去外面晃了一圈。 见二楼静悄悄的, 除了护士之外,无任何人走动。楼梯口的那两个便衣已经换过班了,还歪着头守在那里。贵宾室门口的那俩也在, 一切看着都很正常。 她舒了口气,赶紧回来跟齐医生说:“齐医生,外面啥事都没有……”齐医生点了点头。心说,还好没出事,不过昨晚实在是太蹊跷了。 他又瞅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里面还剩了一点茶底子。如果没猜错的话, 只怕是被人加了东西, 不然咋会睡得那么沉? 究竟是何人做的?那杯茶是他亲手泡的,总不能自己给自己下药吧?还有林助理也睡得昏天黑地的,怕也着了道了? 林玉梅也有些困惑。她昨晚的状态很不对劲,记得也喝了半杯水, 会不会是水里有问题?想到这里,就走过去打开茶瓶,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 也没啥气味啊? 齐医生一见,就明白了。 于是,指了指茶杯说道:“林助理, 去把这个倒了, 把茶瓶也刷刷吧……” 林玉梅赶紧应了一声, 就端着茶杯、提着茶瓶去了水房。 心说, 即便有问题也得赶紧毁尸灭迹,虽然不知道来者何意?只怕跟贵宾室那边有关吧? 回到科室,见齐医生正蹙着眉头翻看着一沓病例。她也坐下来,收拾起了台面。心想着,与那位大官接触果然没啥好事,以后再也不要值夜班了。 到了查房时间,林玉梅跟着齐医生进了贵宾室。 屋里一切正常,两位年轻副官在外间守着,正襟危坐,眼里泛着血丝。那位大官还在里间沉沉地睡着,气色也好了一些。 林玉梅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随即便开始了例行检查。齐医生站在一旁,依然是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啥? 回到科室后,齐医生放下病例,突然说道:“这些都锁起来,不管是谁来打听,都不要说……” 林玉梅点了点头。 心想,那人气势不凡,却又被人监视着,只怕这里面复杂得着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林玉梅终于歇了班。 余茂生在大门口等着,一见到她就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说:“昨晚心突突直跳,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只想过来瞧瞧……” 她咧了咧嘴,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事,昨晚值班时睡得可沉了……”心说,昨晚的确有事,差点被吓破了胆,可这事不便在外面提起,等回家了再说。 到了家,见院里安静异常。知道父亲昨天已经启程了,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她跟娘打了声招呼,就进了西厢房。 关起门来,林玉梅把医院里的怪事跟老余一说。余茂生先是一惊,随后便想到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组织上的具体计划,可觉得这事跟那有关。 他有些担心,于是叮嘱道:“玉梅,一定要小心谨慎,尽量不要靠近那边。如果有啥动静就赶紧躲到里间去,千万不要出来……” 林玉梅隐隐明白了。 心说,这事果然复杂。 * 一恍几天过去了。 医院里跟平日一般,没啥动静。 林玉梅心说,这事算是过去了?可没想到还不算完。 这天早晨,刚上班。 护士台那边就转来了一个电话。齐医生接起来,神色微变,跟她说家里有点急事,让她招呼一下。就脱下白大褂,急匆匆地走了。 一上午,护士在外面不停地叫号,把林玉梅忙得抬不起头来。快到查房时间了,左等右等不见齐医生回来,也不好对外声张。 她想,实在不行就自己去吧?可想着那贵宾室实在是复杂,还是忍住了。心说,那位病人其实也没啥大毛病,少去一趟也没关系吧? 就在这时,又进来了一对年轻夫妇。她抬眼一看,吃了一惊。 这俩人跟她照过面,就是上次把纸团子塞给她的那位。她一阵紧张,这又来做甚?可那位太太说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哼哼唧唧地让她再给检查一下。 林玉梅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刷地一下拉上布帘子,给她细细检查了一番。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刚下器械,见齐医生回来了。 “哎,林助理,你在这边招呼着,我去查房……” 齐医生穿上白大褂,戴上帽子就准备出去。可那位先生却上前一步,拦住齐医生说:“医生,我太太头疼得厉害,您再给瞧瞧吧?” 齐医生淡淡地说道:“呃,您放心,林助理的医术很好……”可那位先生还是死死地拦着,说啥也不放齐医生走。 林玉梅觉得有些奇怪,就说:“齐医生,要不您就给她瞧瞧吧?这样也能放心一点……”齐医生只好弯下腰来,给那位太太又检查了一番。 这么一来,又耽搁了一点时间。 这检查来检查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位先生这才连声道谢,说是麻烦医生了,一连说了一大堆好话。 齐医生点了点头,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让她也跟着,说给病人量一下血压。 林玉梅跟着齐医生去了贵宾室。 到了门口,那位看守的便衣扫了一眼齐医生,不禁问道:“哎,你不是刚出去嘛?咋又回来了?” 齐医生板着脸,鼻子里“嗯”了一声,没有言语。那位便衣看到林助理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器械,就没再继续追问。 可林玉梅却吓了一跳。 她屏息静气,尽量不去瞅齐医生。心说,又有麻烦事了? 进了病房,那位高官倒是一脸平静。他躺在床上,接受着例行检查。事后,还倚着床头问道:“大夫,我这病情如何?” “呃,先生,您这情况看着比以前好了一些……”齐医生严肃地说道。 “哦?那我就能出院了?”那位高官来了兴趣。 “呃,你这个病啊是多年累积下来的,得好好静养……相比起来,医院的条件要好一些。呃,当然,如果想回府上养着也成……” “哦……” 齐医生说着模棱两可地话,林玉梅只觉得听不明白。心说,这人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非出事不可。 回到病房里,齐医生不禁松了口气。 他看了林助理一眼,林玉梅赶紧点了点头。心说,有人冒充齐医生进了贵宾室?若被特务发现了,只怕没好果子吃。 二人都心知肚明,这事只能装糊涂,否则里外都不是人。 特务难缠,那位高官又岂是个好惹的? 对齐医生来说,自从接下了这个病人,就遇到了一连串奇怪的事。 今天一大早,有人打电话说他太太摔倒了。他急匆匆地赶回家,可太太却啥事都没有,正捧着肚子听电台呢!见他回来了,还高兴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是谁给他开这么一个玩笑? 可回到医院,却发现有人冒充他进了贵宾室。当时,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可瞅着那位高官的态度,就隐隐明白了。于是,跟林助理一起瞒着,只盼着这人赶紧出院吧! * 也许是齐医生和林助理的期盼见了效。 贵宾室里的这位病人,当天下午就出院了。 跟来时不同,这出院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坐着五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医院。不过瞬间,就把大门和各条通道都把守住了。 接着,一位年轻军官带着七八个士兵冲上了二楼。那几个便衣本想拦着,却被缴了械,一个一个地被绑起来关进了贵宾室。 林玉梅跟齐医生躲在科室里,朝窗户外面瞅着。 见那位高官穿着一身军服下了楼,就直接上了一辆大卡车,一溜烟地跑了。 这时候,林玉梅才齐医生那里知道,这人就是剿总司令部的副司令员张忠义。这官可不小啊?难怪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张副司令出院了,特务们傻了眼。 下午,来一个领头的,要求查看病例。还让赵院长把医生和护士都集中到贵宾室,询问有何异常? 包括赵院长、齐医生和林玉梅在内,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没啥异常。 赵院长还说:“这几天,病人就一直想出院,劝都劝不住……今儿,突然来了一位副官,腰里还憋着铁家伙,谁也拦不住啊……” 众人心说,剿总司令部的谁敢惹啊? 特务们在医院查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这才罢手。 * 这事算是过去了,林玉梅终于松了口气。 可下班后回到家里,见娘时不时地发会儿呆,精神状态也不大好,心知是在挂念着父亲。她宽慰了好一阵子,可娘还是安不下心来。其实不光是娘,他们几个也很想念父亲。 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她把玉斌和玉铭都叫进屋里,叮嘱道:“外面很乱,你们两个一放学就要回家,不要在街上逗留……”玉斌和玉铭都答应了一声。 心知,父亲走了之后,就连玉铭都懂事了不少。 见玉梅回到屋里,余茂生握着她的手说:“玉梅,别太累了……”听了这话,林玉梅感到轻松了不少。 看看快到点了,就披上外套,挽着老余的胳膊,笑着说道:“好了,准备出发吧?”一到晚上,就陪着老余去电影院附近转上一圈,都快成习惯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39.第 39 章 * 余茂生挽着玉梅出了门。 他穿着长衫, 戴着礼帽, 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这种装扮看着显得老成一些。玉梅也用丝巾包着头发,遮住了半天脸, 跟白天的打扮有些不同。 到电影院门口时,快七点了。 他扫了一圈四周,见有卖香瓜子的,就买了一包递给玉梅,让她稍等片刻。自己则去卖票口晃了一圈,看了看放映时间, 便返身回来了。 江先生又没来, 已经接连五天未跟他照过面了。与组织上失去联络,令他感到很不安,只好每天过来碰碰运气。 二人嗑着瓜子,离开了电影院。 一路上, 余茂生习惯性的朝后面瞅瞅。玉梅也有些紧张,心“扑通扑通”直跳。余茂生察觉到了,握着玉梅的手就加了一分力气, 似乎在说“别怕,有我呢!” 林玉梅感到了这股力量,就往老余怀里靠了靠。余茂生伸手揽着她的肩膀, 一股柔情涌上了心头。 这一天, 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次日, 林玉梅在医院里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见父亲安好, 才放下心来。父亲说在那边跟余家大少爷和二少爷联系上了,出门在外有老乡相互照应着总是好的。还说,等到十一月份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团圆了。 而就在这天傍晚,余茂生终于见到了江先生。 他借着人群的遮掩,与江先生交错而过时,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只火柴盒,放进了口袋里。随后,便挽着玉梅离开了电影院。 回到家里,他从火柴盒里取出了一个纸团。展开后,在上面涂上碘酒,一行小字显露出来。 “交通站被敌人破坏了,目前一切活动暂停。黎明之前,请继续隐蔽,等待解放……” 看到这条消息,余茂生既感到振奋又感到不安。一方面对江先生的安全担忧,另一方面又充满了期盼。 晚上,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抱住玉梅,喃喃道:“玉梅,春城快解放了,欢庆的日子就快来到了……” 林玉梅也兴奋起来,只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 可接下来的日子,医院里却颇不平静。 不知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嗅到了蛛丝马迹?特务们对春城医院不停地光顾起来。只要是在二楼当过值的,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被轮番盘问了几遍。 齐医生和林助理自然是重点追查对象。齐医生面无表情,除了业务上的事情啥也没说。而林玉梅更是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不过,那位高官的病例和方子还是被调了出来。对此,齐医生有些担心,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真要拿给专业医生去评判,只怕会发现什么? 他去了赵院长的办公室,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赵院长也有些发愁,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方说道:“这事都是上面预先安排好的,咱也没法子只能照办。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咋又被突然被掀了起来?我忖着,怕是咱医院内部出了问题……” 齐医生心里一惊,想着隔墙有耳,就没再说啥。 这几天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他,可回头看看却什么都没有。不知是自己精神过于紧张出现了幻觉?还是真有人跟着? 回到科室,他跟林助理一说,林玉梅也吓了一跳。心说,不能再让老余来接她下班了,万一撞见了什么只怕会惹来麻烦。 在回家的路上,她跟老余一说。余茂生却笑着说道:“没关系,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脸……” 可林玉梅却不放心。 走路时也学着老余的样子,总是回头瞧瞧。快到家了,先兜一圈见后面没人跟着才敢进门,颇有点地下工作者的味道。 一连十天过去了,医院里总算是相安无事。 齐医生说,还多亏了院长后台颇硬,院里的几个大股东都是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才躲过了这番追查。 瞅着特务们不再来了,林玉梅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听齐医生说当局已经加强了戒备,一线高官的身边都安插了钉子,监视着日常动向,只怕医院也被人暗中盯着呢。 * 进入十月之后,风声日紧。 东北战事激烈地交织着,国统区封锁着消息,无论是报纸上还是电台里绝口不提战事不利。倒是根据地那边加大了宣传,无线电台不断地播报着好消息,并号召全国人民一起迎接解放。 那些有条件的,都在家里偷偷收听广播。市面上更是小道消息满天飞,有说春城不保,马上就要被包围了。有说城外已经筑起了三道防线,只怕没那么容易被攻破,反正说啥的都有。 在这种紧张气氛下,余茂生又忙碌了起来。 他常常化妆出门,回来后就关起门来用蜡板刻字。林玉梅也帮着搭把手,见这些都是宣传品,心知解放的号角就快要吹响了。 到了十月中旬,随着周边队伍的不断集结,整座城市也进入了备战状态。 这时候,城里的大户人家已经跑得差不多了。那些达官贵人有公职在身,一时半会地走不脱的,就把家眷送了出去。 林参议员也安排好了车皮和路线,打算把家眷送走。 这天一早,大太太就把林太太叫了过去,说:“快回去收拾一下,过两天就准备出发。林先生怕是赶不回来了,咱们一块走吧……” 林太太感到很不安。见玉梅下班了,就跟她说了。 林玉梅宽慰着娘,说道:“娘,那咱就赶紧收拾一下,您带着玉斌和玉铭跟大太太他们一起走吧,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还省得父亲来回奔忙……” 林太太看着女儿问道:“玉梅,那你呢?” “我暂时还不能走,我要跟茂生在一起……”看到娘一脸忧郁的样子,林玉梅有些愧疚,就哄着娘说道:“娘,等以后平稳下来了,我们就去南方看您……” 其实,这个话题她跟娘讨论过很多次了。 娘也知道她的想法,可就是不肯死心,总希望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而她呢,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身份,她一点也不想让家人远离故土,去海外当二等公民。那边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好,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带给人的精神压力,非常人难以承受。可现在,却别无选择。 林太太舍不得玉梅,也舍不得家乡,可先生还在那边等着,只好咬了咬牙准备启程。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着气,泪水不由得滚落下来。 林玉梅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因为重生,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可偏差太多只怕有违基本规律。况且,爹和娘这半辈子都是赚来的,能有这个结果就很不错了,她应该满足才是。可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日后想再见面怕是很难了。还有父亲,本以为还能再回来一趟,可现在看来也没这种可能了。 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整个人都蔫蔫的。余茂生见了,紧紧地搂着她,说:“我们留下来,一起建设我们的国家!” 两天后,林玉梅和余茂生一起送走了娘和两个弟弟。 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好几天缓不过劲来。与亲人离别的愁绪,她再次体会到了。现在,她孤零零的,只剩下老余了。 * 到了十一月,城里已是动荡不安。 物价飞涨,粮食短缺,老百姓们怨声载道。因为经营困难,一半的商铺都关门歇业了。而特务们的活动却愈加猖獗,到处都在搜捕地下组织和可疑人员,一时间监狱里人满为患。 学校也纷纷停了课。教育委员们跑到高校做宣传,鼓动教授们带着学生去南方,还许诺了丰厚的薪水、校舍等物质条件。 医院里也起了变化,有一部分医生走了,还有一部分留了下来。赵院长主持着大局,可他的家眷已经被送走了。齐医生因为太太怀有身孕,就让父母先走了,他在家里陪着。 城里的地下组织,也布置下来了新任务。那就是去保护一批进步知识分子,包括大学教授、医生、工程师等等,尽量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劝他们留下来。与此同时,还在发电厂、自来水厂、电车公司、邮局、电话局等重点单位组织起了护卫队伍,防止敌人搞破坏。 两股力量交织着,呈僵持状态。 出于对战争的恐惧,一部分市民携家带口纷纷离城,躲到乡下暂避。更多的人采取观望态度,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这天,清河老家那边托人捎信过来。 是老爷亲笔写的,说家里已经收拾好了,过几天就要出发了。可老爷子和老太太死活不肯,说活了一大把年纪了,去南方不习惯,水土也不服,总之就是不想离开。说要留下来看家,等着家人回来。另外还说,让三少爷带着三少奶奶从省城直接走,就不要返回县城了。 余茂生给家里回了封信,让爹娘先走不用担心他们。对爷爷奶奶也颇感为难,他想日后就由他来照顾二老吧? 可林玉梅心知,老爷子留下来只怕日子更难,还是去南方比较好。于是,她想了一个点子,就跟老余说了一下。余茂生点了点头,在信里加了一句,说这是少奶奶的主意,若老爷子不听就试试这招吧。 家人都安置妥当了,余茂生和林玉梅再无牵挂,可内心的思念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尤其是玉梅,更是明白这一别就再难见面了。 * 接下来的日子,城里更是人心惶惶,治安也混乱起来。 考虑到安全,林玉梅就向医院请了假。她和老余一起躲在家里,不再出门了。可每次见老余接到护送任务,就觉得紧张。 这天上午,老余化了妆又出门了,说是去火车站送一位教授上车。可到了下午,还是未见老余回来。她坐卧不安,总觉得要出事。于是,就穿上外套提着手袋出了门。 她去电话亭子里,给车站打了一个电话,询问了一番。那边说:“那趟列车已经准点开出了”。听了这话,她越发不安起来。 直觉告诉她,不能存在侥幸心理。于是,就从手袋里找出了林大伯的电话拨了过去。她不知道林大伯是否离开了?可总得试一试吧? 铃声响了好半天,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喂,是哪位?” “大伯,我是玉梅……” 林玉梅听出了林大伯的声音,一阵紧张。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茂生去车站送人,至今未归的情况说了一遍。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呃,我知道了,我打电话问问……你赶紧回家吧?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去通知你……” 林玉梅放下了电话,心却揪着。 她不敢出门乱跑,只好回了家。 天渐渐暗了下来,可还是未收到任何消息。 她在屋里坐卧不安,克制着出门的冲动。 就在这时,听到院门响了。她一下冲出屋子,贴着门颤着嗓音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老余?听到老余回来了,林玉梅激动万分。她打开门,一把抱住那人,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余茂生拍了拍玉梅的肩膀,返身把门关好了。 这才拥着她往屋里走去。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0.第 40 章 * 余茂生“啪地一下”拉开了灯。 见玉梅眼里满是泪水, 心里一揪。他掏出帕子, 给她擦了擦。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待她心绪平复下来了,才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玉梅, 今儿可真是危险啊!” 原来,他去车站把人送到联络点之后,就随着旅客们往外走。不巧的是遇到了紧急戒严,有一队军警在站前广场拉起了一排路障,逐一盘查过往行人。 他到了路障口,军警上前拦住他, 说要核查身份。他掏出证件给那人瞧了瞧, 那位军警核对过后便挥了挥手准备放行。 他刚要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喝问:“站住!” 他回过头来,见两位便衣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冲着这边喝道:“这几个学生模样的一律要进行盘查, 不得有任何遗漏……” 就这样,他跟那几位年轻旅客被集中到了一边,特务对他们一个一个地轮番盘问。有疑点的就被当场扣压下来, 关进了一间大仓库里。他也被关了进去,不过身份并未暴露。 在昏暗中,瞅着那屋子里黑压压的, 关了不少人。有的都被关押了好几天了, 也不说放人也未交到警察局, 也不再询问, 就那么一直关着。 他蹲在角落里,冷静地思考着。敌人是听到了风声?还是临时突击检查?看看被羁押的年轻人居多,大部分是学生或教师,像是有目标的?如果是这样,又该如何脱身? “玉梅,真是多亏了你啊!若不是林大伯打电话去疏通,不知要被关押多久呢……” 余茂生也是心有余悸。 那里属于非法羁押,与外界切断了一切联系,即便想托人捎信都没有门路。林玉梅听着一阵紧张,她攥着老余的手,说道:“老余,以后不要再出门了……” 余茂生点了点头。 黎明之前愈加黑暗,反动派们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行事也愈加疯狂。目前正处于最危险的时期,好在护送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就地隐蔽是当前的首要任务。 林玉梅一听,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见老余还饿着肚子,就系上围裙准备做饭。她也饿了一天了,一直没有胃口,这会儿才感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 余茂生也跟着进了厨屋,给玉梅打着下手。 二人忙乎了一阵,熬了一锅小米稀粥,端着碗喝了起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林玉梅想着多亏了林大伯出面担保,才把老余给救了回来,得给大伯回个话才好。可外面黑乎乎的不大安全,于是就扮成了男子的模样,跟老余一起出了门。 到了街口的电话亭,她拨通了大伯家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接了起来。林大伯听到是玉梅,就问:“人已经回来了?” “嗯,回来了,多谢大伯出手相救……”林玉梅的声音有些颤抖。 “呃,玉梅啊,外面不太平,你们要多加小心。大伯跟你说啊,东北战事已经基本上结束了,春城怕是难保了,大伯这边过两天就走,你们也赶紧上路吧……” “好的,大伯……” 林玉梅谢过了林大伯,就和老余往家走去。 在黑暗中,二人疾步前行。直到进了家门,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晚,俩人相拥着睡了过去。 用不了多久春城就要解放了,他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 第二天,余茂生就带着玉梅忙乎开了。 他把院子收拾了一下。还按照玉梅的吩咐存了一大缸清水,把家里的瓶瓶罐罐也装满了水,还把吃的东西都挪到了西厢房里。 林玉梅扎上围裙,烙了几个大饼,炒了一袋子炒面,还把罐子里的咸鸭蛋都煮了出来。这些东西足够他俩吃一个星期的。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困难,他们把厨屋里的米缸也挪了出来,移到了院门边上。然后挖了两袋子砂土搁在一旁,准备用来堵门。 二人在家里忙乎着,外面也发生了变化。 不过两天,东北战败的消息就传开了,国军嫡系部队被全部歼灭。 这一消息,给春城上下带来了极大震动。即便电台里大肆叫嚣着要“大举反攻、收复失地”,可人心早已经散了,怎么都聚不拢了。 这时候,集结在春城周围的部队开始加紧收缩。 不过一个星期,水路和陆路交通就被切断了。春城陷入了团团包围之中,就像大平原上的一座孤城,被结结实实地装进了口袋里。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城外的三道防线。 战争打响了,很快有消息传来,说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了。接着又有消息说,负责外围防线的剿总司令张忠义带着嫡系部队起义了,三道防线瞬间瓦解。 一夜之间,战局就发生了彻底改变。 接下来,攻城战就要开始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城外打起了攻心战。通过大喇叭向城内喊话,对守军将领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敌方“在十一月二十号之前放下武器,缴仓不杀”。 这时候,大街上也出现了传单,宣传党的政策,还号召广大市民们团结起来提高警惕,防止敌人搞破坏。 到了十一月二十号凌晨,攻城战打响了。 在城里就能听到隆隆的炮声,整个城区也实行了宵禁。街口还垒起了沙袋,筑起了防御工事,电台里还叫嚣着要进行巷战。可败局已定,任谁也无法挽回了。 在这之前,城里的基础设施都已经瘫痪了,街道上除了零零星星的守兵之外看不到人影。人心涣散,公职人员们早已经跑了,军警们也脱下制服躲在了家里,一些地痞流氓却趁机出来浑水摸鱼。 面对这种乱象,余茂生和林玉梅也做好了准备。 他家院子的围墙很高,一般人进不来。他们老早地就锁好院门,把大缸挪出来顶在门里。把堂屋门也锁好了,把吃的都放在西厢房里,俩人躲在里面,还用桌子顶住了房门。 在黑暗中,二人紧紧相拥着,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春城就要解放了,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将听到胜利的号角。 *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 城里的守军用沙袋从里面堵住了城门,就溃散而去。城外的攻城部队得到这一消息,就在城墙下做了准备。只听一声巨响,城墙被炸开了一道口子,先遣部队就顺着豁口冲了进来。 而城里早就空了,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当然也有打冷枪的。 未等天亮,战事就结束了。 我先遣部队占领了剿总司令部、警察局、省政府等重要机构,对整座城市实行布控。到了早晨八点钟,通过广播电台对外宣布春城解放。 接着,便成立了军管会,对外发布了第一则安民布告。 由于地下组织提前做了周密安排,电厂、水厂、邮局、银行、学校等重点设施保存完好,未遭到敌人的破坏。水电供应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不过,个别商铺却遭到了坏人抢劫,有数名商贩受伤。 为了鼓舞士气,军管会宣布将于上午十点举行隆重的入城仪式。 隐蔽了多年的地下组织成员们纷纷冒了头,他们带领着工人们和商贩们走上街头,张贴标语口号,在城门口悬挂彩色横幅迎接部队入城。 一时间,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余茂生和林玉梅也上了街,他们像普通群众那样翘首等待着。 上午十点,入城仪式开始了。 在阳光的映照下,战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战马,列队入城。群众们挥舞着彩旗,夹道欢迎,场面十分热烈。 当队伍走到最繁华的中州大道时,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队列中的一匹战马突然受惊,马上的战士紧紧勒住缰绳,战马双蹄腾空,立了起来。接着便把战士狠狠地摔下来,冲向了人群。 一时间,周围的群众吓得四散开来。有两名男子躲闪不及,被马踢中了,倒在了地上。医护人员立即赶过来,对受伤群众进行了紧急救治。 事后进行调查,发现那匹战马匹腹部受伤,像是被人用石块击中之后才受了惊。保卫处的同志们分析,这是敌人妄图破坏入城仪式所采取的卑劣手段。 “春城解放了,反动派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肃清潜伏下来的特务组织,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将是我们面临的重要任务之一……”军管会发出了重要指示。 当天下午,江先生就来到了林家。 他同余茂生和林玉梅热情地握了握手。林玉梅这才知道这位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年轻先生,就是老余的上级。也就是那位在电影院门口跟老余接头的神秘人。这是他第一次公开露面,虽然他们在暗中早已经碰过面了。 江先生跟余茂生单独谈了话,说军管会下面专门设立了保卫处,负责整个城市的安保工作。他向组织上做了推荐,说余茂生同志接受过专业训练,也经历过地下组织工作,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安保人员。 余茂生激动万分,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项工作。 送走了江先生,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玉梅。如今解放了,再也不用对玉梅遮遮掩掩的了。 林玉梅也很激动。 这一世,老余要从事安保工作了?这比去地方上要好,至少这种部门很特殊,日后也很难受到外界的冲击,那样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和老余能少吃一点苦头了? “玉梅,我很喜欢这个工作,可是学校那边咋办?” 林玉梅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老余现在是一名在校学生,还有学业压身。不过,这个机会一定要抓住,但学业也不能丢下了。于是,她三言两语的就打消了老余的顾虑,说学业要完成,安保工作咱也要担着。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1.第 41 章 * 春城解放后的第二天, 军管会发布了第二则通告。 号召广大市民积极行动起来, 立即恢复城市的正常秩序、恢复生产经营等等。接着就对电厂、水厂、银行、学校、大型工厂等重要机构派驻了军代表,协助管理。 这天一早,余茂生也来到了军管会驻地。 这是一所大院子, 一进门,直入眼帘的就是一栋五层高的办公大楼,还有几排平房分布在两侧。这里曾经是剿总司令部,也是省城最高权力机构,平日里总是被宪兵把守着,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从昨日起, 这里就变成了新政权管理委员会。在蓝天的映照下, 一面红旗高高飘扬在楼顶上空,十分绚烂夺目。 余茂生进了院落,只见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看着那些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战士, 一阵激动。 他在接待处做了登记,说要找保卫处的吕科长,并把介绍信递了过去。接待员查问之后, 就抓起电话做了通报。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军人,精神抖擞地从楼上下来。 他穿着一身土黄色军服, 戴着军帽, 打着绑腿, 十分精悍。见了余茂生先打量了一圈, 才拿起介绍信扫了一遍。 “呃,你就是余茂生同志啊!我是吕栋国……”说着,就伸出双手与余茂生紧紧地握了握,便带着他上了楼。 保卫处设在二楼,分为三个科室,包括行动科、情报科和电讯科。 吕科长负责情报工作,他亲自为余茂生做了履历登记之后,就把科里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说结合余同志的特长,组织上安排他继续做情况收集工作。 还说:“余茂生同志,部队刚刚进驻城里,对情况还不熟悉,保卫工作也是启动不久,还需要像你这样的本地人员加入进来……” 对于余茂生的学生身份,也建议他继续完成学业。 还笑着说道:“余茂生同志,你要一边学习一边工作,组织上需要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再说,你学的是物理专业,逻辑思维能力强,对情报分析、谜团破解也有帮助……” 余茂生一听,松了口气。 心说,玉梅说的果然没错,国家是需要专业人才的。 吕科长继续说道:“……目前形势十分复杂,敌我双方力量发生了变化,过去敌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但现在敌人却躲在了暗处,需要我们进行甄别,把反动分子一个一个地揪出来……” 就这样,在江先生的推荐下,余茂生成了一名安保人员。不过,现在的他并未正式加入军籍,还属于外围组织成员。 谈话一结束,余茂生就跟情报科的同志们开始工作了。 他对着城区地图,向同志们介绍了这座城市的总体情况,包括历史、文化、人文、教育、经济等等,还把四个城区的特点详详细细地讲述了一番。还特别强调了春城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交通都十分便利,车站和码头鱼龙混杂、帮派林立,很容易受到外界鼓惑,需要多加注意。 这一忙,就到了黄昏时分。 他离开军管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大多行色匆匆的。他出来一整天了,差点忘了时间,玉梅在家一定很着急吧?想到此,不由得担心起来,便朝家的方向疾步而去。 * 老余出门了,林玉梅的确有些不安。 春城刚刚解放,外面并不太平,她自己在家也感到害怕。这一片属于富人区,周围的宅子空了一大半,安静异常。好在部队在街口设了岗哨和巡逻人员,那些地痞流氓坏分子不敢轻举妄动。 “嗒嗒,嗒嗒……” 听到那熟悉的叩门声,知道是老余回来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而余茂生一进门,就揽住了玉梅,说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着她,再也不让她独自一人在家了。 听了这话,林玉梅心里一暖。 她抿着嘴笑了笑,就随着老余进了屋。 余茂生不想再瞒着玉梅,就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了。听完老余的讲述,林玉梅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老余参加革命这么久了,还没有正式加入组织啊? 余茂生说:“呃……这里面有几个原因,以前是因为年纪小,黎先生为了保护我并没有介绍我入党。而江先生呢,以为我早就加入过了……当然,这个也跟组织上的纪律有关,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 林玉梅心说,得赶紧入党啊。 于是说道:“哎,我说现在都解放了,年龄也到了,快向组织上靠拢啊……” “嗯……我会向组织提交申请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一晚,二人说了很多话。 还把过去的那些日子都回顾了一通。当时有多紧张?有多危险?如今解放了,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 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不到三天,春城内外就焕然一新。 街道被清理干净了,水电、市内交通都恢复了正常。商铺恢复了营业,学校复课了,银行开门了,工厂也陆陆续续地开工了。就连前一段时间出城躲避的市民们也纷纷返城,城区里顿时热闹起来。 不过战争所带来的损失依然存在。 就拿国立春城大学来说吧。 战事爆发之前,在当局的大力鼓动下,有一部分教授带着家眷沿着水路去了南方,有一部分被转移到了解放区,还有一部分不知去向,整个师资力量都受到了很大影响,想立即复课恐怕很难。另外,学生们也是走得走、躲得躲,留在城里的很少。 与财务损失不同,人才的损失不是一下子就能弥补起来的。经过商议之后,学校决定把复课时间定在“元旦”之后。那时,流失在外的人才能陆陆续续地返回来。 这么一来,余茂生的时间就宽裕了一些。 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去。每天,带着玉梅去农贸市场、商店、茶馆等地方转转,收集业内动态和市面上的消息。 而医院这边,也遇到了一些困难。 在攻城之前,股东们早就跑了,赵院长也跟着走了,多名骨干医生也不见了踪影。外加上医院里资金短缺,经营上就出现了问题。而市面上也是流言四起,说:“春城医院的人全都跑光了,已经彻底倒闭了……” 这天上午,余茂生陪着玉梅来到了医院。 只见里面空荡荡的,除了门房之外,不见任何人影。看着紧闭的大门,林玉梅的心里也不好受。 春城医院是省里最大的医院,堪称业内典范。难道就这么歇业了?余茂生把这个情况立即反映了上去。 军管会对此十分重视,立即成了工作小组。要求协调各方力量予以支援,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医院重新开业。 第二天,由军代表李志国同志率领的工作小组进驻了春城医院。 他从银行调集了一笔资金保障医院的正常运转,还补充了一部分医护人员加入到各科室中来。同时,还打算从医科再选拔一批学生调配进来。 这么做,除了城市自身需求,还有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为解放战争服务。前方激战正酣,后方的战时医院是必不可少的,也是我方有生力量的一大补充。 * 三天后,春城医院开业了。 一大早,李同志召集全体医护人员开了一场动员会。他在会上热切地说道:“春城医院不能倒,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还要继续扩充扩大,从而更好的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 林玉梅坐在下面,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着。 可找了半天,却未看到齐医生。 她觉得有点奇怪,齐医生带着太太走了?可听说他太太怀有身孕不宜远行,齐医生会冒这个险吗?况且,前世齐医生一直在春城医院啊,后来还当了院长呢。 会后,她把这个情况向工作组反映了一下。 李同志颇为重视,决定去齐医生家里看一看。可他家具体住在哪里?却没人清楚。再一问,发现管人事的孙管事也不见了。 他想了想,说道:“去查一下人事档案……” 可医院里的门房说:“前几天档案室被人撬了,里面的档案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丢了不少……” 李同志皱了皱眉头,就亲自带人去了档案室。可找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就发动群众提供线索。 最后,还是一位老护士提了一句,说“齐医生好像住在东平路那一带,以前在路口碰到过他……” 李同志就带着两名战士去了东平路。 在那一片打听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齐医生的家。他站在院门口敲了敲门,可里面却无人应答。 难道家里没人? 可邻居却说:“家里是有人的,前天还见齐大夫搀着太太出门散步呢……” 李同志一想,可能是这身军装的缘故,让不明真相的群众不敢与他们接触。于是,就回到医院,找到林助理请她一同前往。 这一回,齐医生开了门,还把人让进了屋里。 他听了来意之后,沉默了半响,才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封匿名信,上面还扎着一把钢刀。 “李同志,就在前天晚上,有人把这封信扎在了我家门上……”齐医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玉梅一听,吓了一跳。她不禁问道:“齐医生,什么人这么猖狂?”齐医生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李同志十分严肃。他打开匿名信看了看,这是一封恐吓信,说只要齐医生去医院工作,就灭了他们全家。 “齐医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幕后凶手的……” 李同志向齐医生介绍了党的政策,动员他尽快恢复工作。 齐医生心有余悸,并未立刻答应。他自己倒没什么,可太太怀有身孕却不能不小心谨慎。李同志心知敌人还在暗中活动,并未勉强。 他跟齐医生说道:“齐医生,这件事我会向上级反映的,这一带也会加强巡逻的,您尽可放心……” 齐医生点了点头,稍感宽慰。 也冲着林助理,感激地笑了笑。 * 从齐医生家里出来后,李同志就把这一情况反映到了保卫处。 吕科长带着余茂生进行了调查。 这封匿名信是油印的,刀把上还带着浓郁的江湖气息。难道是特务组织跟江湖帮派挂上了勾?于是,就在齐医生家附近埋下了人员。在监视敌人的同时,也保护着齐医生一家。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2.第 42 章 * 一连两天过去了, 东平路一带毫无动静。 齐医生窝在家里颇不自在, 想着外面有保卫人员盯着,就让赵妈照顾好太太,自己去医院上班了。 林玉梅一见, 自然欢喜。这时候,医院里已经接下了第一批伤员,忙得不可开交。这都是从前线转过来的重伤员,一刻也耽误不得。 作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最基本的行为准则。齐医生立马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很快就忘了恐吓之事。 而他这一上班, 也带动了几名医生走出家门进了医院。就连孙管事也来了, 说是去城外躲了一阵,见城里稳定了所以就回来了。 这么一来,医院里的秩序渐渐恢复了,工作组的同志们终于松了口气。可没过几天,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这天上午都快十点了,还未见齐医生来上班。 林玉梅以为他家有事,也未在意。可随后听值班护士说, 不光是齐医生没来,其他几名医生也没来,病区那边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这一异常现象立马引起了李同志的注意。他带着工作组按照孙管事提供的地址, 分别找到了这几位医生家里。 果不其然, 他们都受到了恐吓。住在院子里, 说是昨儿晚上有人往院里丢石头, 上面还绑着一封匿名信。住公寓的,大多是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因为这个,吓得都不敢去医院上班了,以免惹来了麻烦。 而齐医生家更是离谱。半夜里,院子里被丢进来几块石头,还打碎了一块玻璃。齐太太吓得浑身发抖,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说啥也不让丈夫出门了。齐医生十分愤怒,可担心太太的身体,就没敢出去。 李同志皱了皱眉头。造谣恐吓,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可这一招,对不明真相的普通群众还是有一定威吓力的。对工作组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抓住幕后凶手。 他赶回保卫处,向吕科长做了汇报。 吕科长说:“这一回,敌人虽然得逞了,但也露出了马脚,目前我们正在继续追踪……” 原来,当晚蹲守在齐医生家附近的两名保卫人员,听到动静后就追了上去。 只见那个黑影跑得飞快,一恍便消失了踪影。保卫人员急了,就拔出哨子“哔哔”吹了两声。正在附近巡逻的战士们听到哨音,就把守住了各个路口准备拦截。 这会儿正是宵禁时间,街巷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什么人影。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却见一个黑影子从巷子里偷偷溜了出来,被战士们抓了个正着。 保卫人员赶过来,对他进行询问。 一开始他还拒不承认,说自己是这里的住户,晚上出门逛逛。 “住户?宵禁了你不知道?” “……” 三问两不问,那人就被问得张口结舌。 保卫人员见他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就对他进行了搜查。这一下,从他兜里搜出了一张纸条。他立马慌了神,就吞吞吐吐地说他叫“瘦猴”,住在后街,平日里混码头的。 保卫人员立马兵分两路,一边继续蹲守,一边把人押回了保卫处。 吕科长连夜进行了审问。瘦猴交代说是“老大”分配下来的任务,要他按照纸条上列出来的地址往院里丢石头、发匿名信。当问他院门上的那把钢刀是谁的?他却说不是他干的。 吕科长想,这其中必有隐情。 于是,不等天亮,就调集了一队人马,去后街抓捕那个老大。可惜,当“瘦猴”去叫门时,却暗地发出了预警,里面的人听到异常,就翻过院墙跑了。 队员们虽然扑了个空,可这场行动却是一个警示。对隐匿在城市角落里的地痞流氓们来说,也敲响了警钟,至少日后行事不敢太过猖狂。 李同志得到这一情况,就带着工作组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还派人给齐医生家换了玻璃。 他跟齐医生说:“齐医生,发恐吓信的流氓已经被抓住了,政府一定会严惩的……”齐医生也坚定地说道:“李同志,您放心,我这就去医院……” “好!”李同志和齐医生重重地握了握手。 另外几名医生也放下包袱,答应明天就去上班。 可李同志心知事情还远未结束。 联系到前期医院档案室被盗,部分档案丢失,一部分医护人员的家庭地址被敌人掌握了。由此可见,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破坏行动,安保工作任重而道远。 这天下班时,余茂生来接玉梅。 回到家里,听了事情的经过,林玉梅也是暗自心惊。她在医院里还好,因为年纪小,又是个助理医生倒未引起注意,否则被人盯上可就麻烦了。 余茂生也叮嘱道:“ “玉梅,街上还很乱,要小心一点,下班时等我过来接你……” 林玉梅点了点头。 解放初期,社会上鱼龙混杂,尤其是旧时遗留下来的毒素还有待于清除。 * 消除了恐吓信的影响,医院里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天气也愈发寒冷。 随着战事的不断深入,第二批重伤员被转送了过来。医院里就更忙了,病区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就连贵宾室都被腾了出来,摆了七八张床位。 这天下午,林玉梅正在值班,就见院里开进来几辆军用卡车。接着,从车厢里抬出了一副副担架,往楼里运送伤员。 又一批重伤员到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回有一名伤员被安置到了贵宾室里,独自住了里间。这是齐医生负责的病区,林玉梅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去查房时,见这位伤员肩部中弹,已经做过手术了,伤势不算太严重。 她有些奇怪,这人怎么享有特殊待遇? 部队上一向讲究官兵平等,没见谁搞过特殊化啊?看他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不像是我方人员,倒像是敌方将领。她跟齐医生悄悄一说,齐医生也点了点头。不过,这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也不好评说。 到了第二天,那位将领就脱离了危险。林玉梅注意到,当天上午李同志就陪着一位首长来看望他了。心说,难道是一位大人物? 午饭过后,林玉梅跟齐医生一起去查房,迎面碰到了一位女护士。她端着托盘,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就随意扫了一眼,也未在意。 二人在病区巡视了一圈 ,就进了贵宾室。她一进门,就看到那位女护士从里面出来,正端着托盘往外走,见了他们也未打招呼。 咦,她来这里做什么的?这片病区的值班护士,她大都见过,确定没有这个人。 林玉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却叫不出名字来。最近,医院里新进了不少医护人员,可这个人却有些特别,还莫名跑错了病区? 她望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高太太?她以前见过高太太的这身打扮,难怪觉得有点眼熟? 她心里一惊,高太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印象中医院里没这个人啊?再联想到高医生行踪诡秘,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三步两步冲进里间,见那位高级将领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着。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搏,还好一切正常。她扫了一眼床头柜,见上面搁着一杯水和两粒白色药片,就用纸托着包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齐医生也跟着进来了,见林助理举止奇怪,心里一动。他并未开口,只是把病人唤醒了,给他做了一番检查。 回到科室,林玉梅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包,递给了齐医生。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两粒药片怕是有问题。齐医生打开来,放在鼻下闻了闻,就亲自送到了药剂科。在结果未出来之前,还不好妄下结论。 见齐医生走了,林玉梅一把抓起了电话。她打到保卫处想找老余,可老余却不在。她想,这事除了老余之外,只有江先生最清楚,可这会儿上哪去找江先生呢? 这时,齐医生也回来了。 他笑着说道:“林助理,陆医师说那是两粒消炎药,没什么大问题……” “唔……”林玉梅一听,松了口气。 可仔细一想,又冒出了一个疑问:“齐医生,我记得玖号床的病人服用的是消炎药和退烧药,平时都是一起服用的,可刚才咋只有消炎药却没有退烧药?” 说着,就把病例和方子找了出来。果然,给玖号床的病人开具的是两种药物,一日三次,每次各两粒,还特地注明了要一起服用。 “还有啊,刚才病人睡着了,看着像是服过药了……”林玉梅补充道。 齐医生皱了皱眉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想着这人身份特殊,还是要谨慎一点。于是,就让林助理去询问一下。 林玉梅找到了值班护士,那位护士说:“林助理,午饭过后玖号床就服过药了,我这边有记录……”说着,就把记录薄打开,递给了林助理。 林玉梅扫了一眼,把记录薄还给了值班护士。 心说,这片病区是她和齐医生负责的,万万不能出问题。 她回到科室,给齐医生一说。齐医生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去找李同志,汇报一下情况……”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林玉梅接起来一听,是总机转过来的外线。听到老余的声音,她不禁说道:“老余,你快过来,我这边有情况……”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3.第 43 章 * 余茂生放下电话, 就匆匆赶往医院。 自从去了保卫处之后, 玉梅从未在工作时间跟他联系过,今天贸然打来电话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 果不其然,当他赶到医院时, 玉梅正在科室里等着他。她关上门把情况一说,他立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昨天贵宾室里来了一位特殊伤员,他也听玉梅讲过。不过,这人的身份尚处于保密状态,按照组织上的纪律不能随意打听。可现在却出了这么一桩蹊跷事,不能不引起他的警觉。 对春城医院的情况, 他有所了解。 自从接收了大批伤员之后, 大门口就设了岗哨,由战士们二十四小时严密把守着。另外,在医院周围还设有巡逻队,安全等级大大提升了。可这里毕竟是一家民营医院, 也有部分市民前来就诊。这么一来,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人员混杂、管理疏漏等问题。 况且,医院内部也不单纯, 大部分医护人员都是从社会上招募的,个人履历也有待于核查。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新进了大批人员,敌人想混进来也不是件难事。像那位伤员昨天才刚刚入住, 今天消息就透出去了? 还有刚才发生的那件事, 如果不是玉梅一眼认出了高太太, 恐怕没人会注意到这些。那位高太太溜进贵宾室究竟想干啥?那两粒消炎药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 余茂生的心里转过了无数个疑问。 同时,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于是问道:“玉梅,高太太认出你了吗?” “唔,应该认不出来吧?”林玉梅摇了摇头。查房时,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如果不是太过熟悉的人只怕很难认出她来。 不过,余茂生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果高太太真有问题,恐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觉性非常人可比,只要是见过面的一定会有印象。 一直以来,对那位“高医生”从未放弃过查找。可这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再也未露出过痕迹。而这一回高太太的贸然出现,是不是能把这人给牵连出来?想着昔日黎先生和洪先生都对此人产生过怀疑,不能不提高警惕。 “玉梅,你也要注意安全……”余茂生不禁担心起来。 “嗯,我明白……”林玉梅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高太太是否认出了她?可今日之事太过蹊跷,不能不小心谨慎。 “玉梅,关于高太太之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这边会向上级请示的……”余茂生叮嘱道。 “嗯……”林玉梅心知这是出于安全考虑。如果高医生夫妇真有问题,他们是不希望被人认出来的,而她却恰恰见过这二人。 “玉梅,下班后要等我过来接你……”余茂生有些担心。 他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他得赶紧找到吕科长,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 送走了老余,林玉梅站在窗前发了会呆。 到目前为止,老余的身份并未完全公开,包括齐医生在内,都以为他是春城大学的学生,从未把他跟保卫人员联系到一块儿。 正想着,就见李同志跟齐医生推门进来了。 李国志关好房门,坐下来说道:“林助理,你再把当时的情况回顾一下……” 林玉梅就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她隐去了认出高太太的那一段,只说看到一位陌生护士出入贵宾室觉得很奇怪,并且那名护士见了她和齐医生未打招呼,所以才警觉起来。 听完林助理的讲述,李国志又询问了几处细节,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着二人,说道:“齐医生,林助理,你们表现得很好,今后还要继续提高警惕。贵宾室里的这位伤员身份很特殊,我们要保护好他,工作组这边也会做出相应安排……还有,这件事要注意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齐医生和林玉梅点头应下了。李国志说完,就回了办公室。 他抓起电话,想找孙管事核对一下医护人员的情况,可随即又放下了。种种迹象表明,医院内部也存在着安全隐患,这件事得先保密才好。 他考虑了一下,便召集工作组的同志们开了个短会,做了一番安排。 赶在下班前,他让齐医生从贵宾室里腾出了一张床位,让小张同志扮作重伤员的模样,用担架抬了进去。为了防止被熟人认出来,还在他头上缠了几圈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而他的床位正好靠着山墙,守着里间的那扇小门。病区这边也设了值班岗,闲杂人员一律不得入内。几名值班护士也指定了专人,防止再出现疏漏。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李国志把这件事向保卫处的吕科长做了汇报。 这时候,吕科长已经收到了余茂生的报告。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高医生”一定有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也值得注意。几个月前“高医生”出现在了医院里,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认识医院里的某个人?而几个月后,他太太也混进了贵宾室,这难道是偶然的吗?想到此,又给江先生打了一个电话。 * 一恍几天过去了,病区里相安无事。 那位高太太再也未露过面,林玉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而玖号床的伤员康复得很快,烧已经退了,炎症也消下去了。齐医生说,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这时候,大家也有些松懈了。唯有李国志觉得事情还不算完,于是跟吕科长商量了一个计策。 这天,又轮到林玉梅值夜班。 余茂生放心不下,就过来陪她。林玉梅觉得心里暖暖的,心想老余白天工作很忙,晚上得休息好,就让他睡在里间,她跟齐医生在外面值守。 为了提起精神,她去水房里打了一壶开水,冲了两杯热茶。自从那次被人下药之后,打水的事再也不敢交给旁人了,都是她和齐医生轮换着来做。当然,她是齐医生的助理,做得就多一些。 天黑了,走廊里也安静了下来。 前半夜相对平静,后半夜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响动,随后便消失了。林玉梅吓得不敢动弹,余茂生和齐医生壮着胆子出去瞅了瞅,说是从贵宾室那边传来的。 过了一会儿,李国志同志也推门进来了。 说:“没事了,伤员们都很安全……” 原来,刚才的确发生了一桩意外。 贵宾室里,黑漆漆的一片。一位值班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对各床位检查了一番。随后,便端着托盘进了里间。她取出了一支注射器,想给玖号床的伤员打针。就在她举起针头的时候,却发现伤员醒了,还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 来人被当场抓获了,不过她并不是高太太,而是病区里的一位值班护士。她叫娟子,在医院里已经做了三年多了。她手里拿的那支注射器里面含有毒剂,只要被扎进去就当场毙命。 听到这个,林玉梅不禁打了个寒颤。 心说,好险啊,亏得李同志设下一计,把玖号床的病人提前转移走了,否则就真没命了。 * 这天晚上,保卫科里灯火通明。 经过一番讯问,娟子终于道出了实情。 说三天前,家里出了一桩大事。 她爹因为输了一大笔钱,被扣在了赌场里。接着,就有两位大汉上门来催赌债,她娘拿不出钱来,也被人拉走了。债主给他弟弟留下口信说,她爹已经把她押在赌台上了,两天之内若还不出钱来就拿人抵债。 第二天一早,她下夜班回到家里,方得知此事。 正在发愁,就看到门缝下面有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只要她肯帮忙,就能帮她家还清赌债,还能帮她赎回爹娘。她半信半疑,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就按照信里留下的地址去了清风茶馆。 在二楼的雅间里,她见到了一位蒙面人。那人拿出了两封银元,说只要按他说的去做,这钱就归她了,她的爹娘也能回家了。具体去做什么?那人并没有说,只是让她在家里等消息。为了救出父母和自个儿,她就点了头。 昨天晚上,那位蒙面人悄悄来到她家,给她送来了一只小药瓶,里面装着一粒药片。他说:“只要把这粒药片溶到试剂里,给玖号床的病人注射进去,欠下的赌债就清了,你的爹娘就能回家了……” 她很害怕,不知那是什么?可为了救回爹娘,就应下了。 娟子哭诉道:“长官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爹和我娘都被人带走了,如果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我爹和我娘就没命了……” 关于蒙面人的情况,她知道得很少。她说,那是一位中年男子,个子不高,戴着礼帽,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清具体相貌,只记得嗓子有些沙哑。 吕科长皱了皱眉头。 敌人很狡猾,一计不成只怕会再施一计,玖号床的那名伤员得尽快转移走。 * 从那以后,林玉梅再也没见过玖号床的病人。 事后,她才从老余那里听说了。 玖号床的伤员姓黄,是国军的高级将领。 他在战场上投诚后,留在南方的家眷被特务软禁了起来,扣为人质。听到这个消息,他思想压力很大就想自尽,结果被警卫拦着伤到了肩部。被救下来后,就被送到了后方医院。而我地下组织也冒着极大危险,将其家眷转送到了香江,从而解除了其心头隐患。 优待起义或投诚人员,这是一种正面宣传,对敌方将领能起到攻心作用。敌人为了搞破坏,就在国统区大肆宣传说黄长官已经被秘密处决了,给其他将领以震慑。而我方要想打破这个谣言,就要请黄将军在电台上和报纸上公开露面。 为了阻止黄将军,特务组织开始不遗余力地行动起来,潜伏在春城的特务也接到了暗杀任务。我方将计就计,定下了这个计策,想借此机会一举挖出潜伏下来的特务组织。 可特务们实在是太狡猾了,那位蒙面人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留下的线索也很少。赌场那边也没有什么进展。不过,这件事却从侧面说明了那位“高太太”的确出现过,还认出了林玉梅,所以再也未敢露面。 这么一来,林玉梅的安全也存在着隐患。 唯有尽快揭开这二人的真面目,方能消除这种危险。 于是趁着调休,林玉梅跟着老余去了保卫处。 吕科长请了一位画像师傅,她凭着记忆说出了高太太的五官特征,那位画像师傅一点一点地描画出来,最后画稿上就出现了一位高太太。 接下来,就是给高先生画像。 包括余茂生在内,对这二人并不熟悉,目前清河县尚未解放,见过高先生和高太太的只有玉梅。日后除了借助画像之外,还要靠玉梅来识别。 吕科长说:“特务是很狡猾的,还受过专业训练,平日里可能会化妆做掩护。不过,只要他们在春城,就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从保卫处出来后,余茂生很担心。 他们在明处,而敌人却躲在暗处,可谓防不胜防。如果真有人盯上了玉梅,恐怕会很麻烦。 想到此,不由得攥紧了玉梅的手。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4.第 44 章 * 回到家里, 余茂生就跟玉梅商量起了对策。 “玉梅, 以后出门时还是装扮一下,别让人轻易认出来了……” “好的,那我还是扮成一位小先生吧?” 林玉梅也有些紧张, 可她并不害怕。她想,解放前那么艰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自我防范还是很有必要的。 “玉梅,走路时如果发现后面有人跟着,就横穿马路走到街对面, 如果那人也跟了过来说明真有人在盯梢……” 余茂生给玉梅讲了一些安全常识, 例如如何判断有人盯梢?如何摆脱盯梢?还从厨屋里找了一把小刀,让玉梅带着防身用。 林玉梅拿在手上试了试,觉得不太顺手。她力气小,贴身搏斗不占优势, 不如用锥子更合适。于是,就从针线包里取出了一把锥子,让老余就着磨刀石给磨了磨。她拿着凌空比划了几下, 觉得自己懂穴位,手劲也大,倒是一枚利器。 余茂生又用纸包了两包沙土递给她, 让她搁在手袋里。说:“玉梅, 如果发现不对劲就撒一包沙子赶紧跑, 街上有巡逻队, 敌人也不敢太猖狂了……” 听到这里,林玉梅不禁笑了起来。 见老余不放心,就跟他对练了几招。俩人在院子里打来打去的,倒是热闹。 当天晚上,林玉梅就从箱子底下把昔日的那套行头翻了出来。 扮作小先生,这是她最拿手的。现在是冬天,穿上棉袍、戴上棉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走在街上即便是熟人也认不出来吧? 余茂生见玉梅这身打扮,不禁又想起了过去。 他一把把她拥入怀中,使劲亲了亲。林玉梅的心“咚咚”直跳,也想起了昔日那段时光。 重生后不过三年,却经历了那么多,这一世能和老余走到一起可真不容易啊。现在,老余还不到十九岁,她也不过十六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 第二天一早,余茂生送玉梅去医院上班。 一路上,他不时地回头瞅瞅,倒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跟玉梅约好了下班过来接她,便去了保卫处。 吕科长已经安排人员把高医生和高太太的画像复制了几份,发给了各个小组。为了不打草惊蛇,吩咐他们要秘密查找。 还把李国志叫来,给了他一份。吕科长说:“医院内部颇为复杂,甄别时要注意,以免走漏了消息……” 李国志点了点头。 他回到医院,就分别走访了几位可靠人员。可惜,包括老门房在内都对此人没什么印象,这条线索又中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吕科长毫不气馁。 他想,只要是个大活人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而余茂生拿着那副画像看来看去,忽然想到了一点。既然“高医生”懂医术,他应该是读过几年医科的,不如去医科专业碰碰运气?按照高医生的年龄来分析,他可能是抗战前后毕业的学生。 吕科长也表示赞同,他说:“抗战期间,全国各地有不少学生投笔从戎,一部分去了陕北根据地,一部分去了西南大后方,被招募到军中从事情报工作的也不少……” 听了这话,余茂生顿时兴奋起来。 他先找到春城医学院,查找往届学生档案。可惜,由于战乱时迁校,档案早已经丢失了。他不肯死心,就找到了几位老师,可惜还是没人认得画像中人。他想,高医生会不会是在外地读的书?这么一来,线索又断了。 回到家里,他跟玉梅一说。林玉梅想了想说道:“哎,除了这几个地方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那就是清河县的康年大药房。那年,高医生是随着药房一起出现的,或许找到药房的许管事能了解一二?” 可惜,清河县城还未解放,暂时还不能去做实地调查。 想到了清河县,林玉梅就想起了大伯一家。大伯带着爷爷奶奶搬到了城里,不知过得咋样?这会儿,四老爷应该带着家人走了吧?那药房也关门了吧? 一想到这个,不由得又想起了爹娘。 自从娘带着两个弟弟走后,她和老余就再也未收到过家书,也未接到过电话。不知他们在南方过得怎样?由于战争,解放区和国统区之间的书信往来已经中断了,他们想念着家人,可这种思念却只能埋藏在心底。 *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十二月底。 这时候,城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新政权的主导下,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一日人民银行宣告成立了,并面向市场公开发行人民币。当前市面上流通的货币颇为混乱,主要是以金银计价的黄金、银元、法币、金圆券,还有美金、英镑等外币。人民币一经推出就得到了市场的认可,很快便在市面上流通起来。 同时,人民银行还开展了兑换业务,逐步回收旧政权发行的货币,从而起到平抑物价恢复生产、进一步稳定市场经济的作用。 而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不过短短的一个月,大部分工厂都复了工,商铺也恢复了营业,小商小贩们也开始贩卖农产品,市面上渐渐有了生机。 社会治安方面,也取得了很大进展。在军事化的管理下,街道、水陆码头和车站被整饬一新,隐藏在地下的几股黑恶势力被打掉了,社会秩序也稳定了下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没有对比,就没有感知。 对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来说,新旧政权所带来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对此,知识分子阶层也有所触动,甚至包括一些保守派也对新政权有了新的认识。 林玉梅心知,这才刚刚开始。不久的将来,全国就要解放了,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新政权就要诞生了。 可在此期间,敌人的破坏活动是不会停止的。 就在“元旦”前夕,街上忽然传出了一则谣言,说“自来水厂的水被污染了,含有剧毒,只要喝下去就立即毙命……这几天,已经死了好几百人了,都连夜拉到城外就地掩埋了,上面还在封锁消息,不让老百姓知道真相……”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市民们吓得不敢用自来水了,就去买井水喝。可人多井少,哪里够用?于是,街上出现了拉着冰块的水车,沿街叫卖。地痞流氓们趁机起哄,市面上也出现了不稳定因素。 当天,军管会就在广播电台和报纸上进行了辟谣,说“自来水厂被严密保护着,安全得很,请广大市民们放心饮用”。 可市民们却是半信半疑,于是谣言愈演愈烈。还有人说:“我家邻居拿家禽做试验,一下子就死了好几只……” 医院里倒是颇为平静,水里有毒没毒?检测一下便知道了。不过,外界却被人暗里搅浑了水,还有人拿病死的患者说事,说是喝自来水毒死的。 因为这股子谣言,小商小贩们吓得不敢进城了,一部分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粮油价格腾地一下涨了上去,老百姓中间也出现了怨言。 军管会一边调集物质平抑物价,一边加大了宣传力度。 工作组的同志们亲自到市民家里走访,还当场拧开水龙头接水喝。市民们见了,才渐渐消除了恐慌。而哄抬物价的商贩也受到了严厉处罚。 不到一个星期,事情总算平息下去了。 可背后之事却并不简单。 事后,林玉梅听老余说:“前几天,自来水厂的确有坏分子搞破坏,不过被值夜班的老工人当场发现了……” 经过核查,这人假扮成水厂工人被他的“亲戚”带进了厂区。他靠近净水池,想把毒剂混入漂白剂中,投入到水池里。就在这时,一位老工人觉得他很面生,动作也有些不对劲,就大声喝问了一句。他受了惊吓,把毒剂往水池里一撒,撒腿就跑,结果被门口的守卫抓住了。由于发现及时,当即关闭了阀门,才未造成人员伤亡。 据投毒分子交代,他的上级是一个叫“老K”的人。不过,他从未见过此人,只是从信箱里接收指令,再用密码本把指令“破译”出来。这种手法很专业,也就是说春城的特务组织是受过专门训练的,非常狡猾隐秘。这也给今后的工作带来了挑战。 余茂生跟玉梅说:“从这次事件来看,春城虽然解放了,可敌人亡我之心从未停止过,安全工作任重而道远……” 林玉梅点了点头。 心说,不光是现在,就连前世和平发展了数十年了敌特活动尚如此猖獗,更何况目前正处于新旧交替时代? 而旧政权之所以不得人心,就是因为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从制度上,只为一少部分官僚买办阶级服务,从不把广大人民的利益当回事,所以才会搞出如此丧心病狂的破坏活动,也注定了其终将走向灭亡。 * 时间进入了一九四九年。 “元旦”过后,春城大学复课了,余茂生赶回学校报到。他向系里提交了一份申请,打算走读。平日他住在家里,除了去学校上课之外,其他时间就继续收集和分析情报。 这时候,江先生的身份已经公开了。他被推选为春城大学党支部书记,负责学校的党组建设。 余茂生找到江先生,向组织上提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在介绍人一栏写的是黎景原和江永兴。说起来,自从跟黎先生分别之后,就再也未见过面。他一直盼着等着,与黎先生重逢的那一天。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5.第 45 章 * 开学后, 余茂生一边学习一边工作, 非常紧张。 可他依然坚持着来接玉梅下班。虽然未发现任何异常,还是放不下心来。而林玉梅的工作也格外忙碌,每天起早贪黑的, 只差住在医院里了。 随着战事的不断深入,医院里又接收了几批重伤员。病房里到处都是床位和担架,连插脚的空档都没了。 作为一名医生,林玉梅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可亲眼目睹那么多伤员忍受着病痛折磨,还是感到揪心。战争的残酷性可见一斑, 和平对每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转眼到了一月上旬, 那场著名战役已经接近尾声了。 而我方伤亡人数还在急剧上升,医院里人满为患,整个医护团队都在加班加点的忙碌着。由于加强了内外警戒,院里倒是没再出事。 对医院内部的核查工作, 李国志带着工作组在秘密进行着。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张总务身上。他是赵院长留下来的亲信之一,主要负责办公室里的事务。几天前, 他突然不告而别再也没了踪影,的确有很大嫌疑。 这个结果一出,余茂生松了口气。 心说, 内部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隐患也就消除了吧?可为了防止玉梅麻痹大意, 他一直忍着没敢跟她说。他想, 等特务全部肃清之后再告诉她也不晚。 日子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下旬。 这时候,三大战役都已经胜利结束了。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也发生了根本转变。从此以后,我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为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奠定了基础。 而春城内外的安保工作也取得了一定进展。 这段时间,保卫处一举查获了敌人潜伏下来的两部电台,还破获了两起刺杀案、一起爆炸案,还有一起破坏铁路案,一共抓获敌特五名,外围成员二十多名。不过,曾经浮出水面的蒙面人却依然没有下落,还有高医生和高太太也没有任何线索。 吕科长分析说:“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敌人还在继续潜伏,另一个是已经潜逃出城了……不过,在最后结果尚未出来之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社会秩序稳定下来了,余茂生心里稍安。 他想,玉梅总算安全了。 他回到家,跟玉梅一说,林玉梅“咯咯”笑了起来。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啦?也不用再扮成“小先生”了?想去哪里逛逛都可以啦? * 在不知不觉中,农历新年来到了。 除夕这天,天气异常寒冷。 余茂生和林玉梅一起动手包了一锅饺子,准备度过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对他们来说,以前过年都是热热闹闹地一大家子,像这样冷冷清清的还是头一回。 由于缺煤,屋里未生火,里外都是冷冰冰的。吃了年夜饭之后,俩人倚在床头,依偎着相互取暖。余茂生怕玉梅冷,就把她拥在怀里,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思念着远方的亲人。 “玉梅,等战事一结束,就能跟香江那边联系上了吧?” “嗯,到时候就能收到家书了……” “这会儿,爹和娘也吃过年夜饭了吧……” “嗯,那边天气暖和,吃饭时一点也不冷……” 林玉梅窝在老余怀里,一问一答。 见他提到了黎先生,不禁想起了清河老家。 她记得清河县城解放得比较晚,大概在立春前后。由于地处省界的东南一带,外加上从北面溃逃而来的敌军大量涌入,使得整个县城成了一个重兵驻守的据点。这会儿,城里还被敌人牢牢控制着,而城外的游击队和地下组织却十分活跃。当年老余就是其中的一员,还在紧急转移时受了伤。 想着前世的那段纷繁往事,林玉梅颇有些激动。她不禁问道:“老余,你说黎先生这会儿在做什么?” “估计还在农家院里开会吧?已经好久没有先生的音讯了……”余茂生抚着玉梅的头发说道。 他想,用不了多久清河县就要解放了,到时候就带着玉梅回去看看。 * 转眼进入了二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立春那天,《春城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喜讯。清河县城解放了,盘踞在那里的数千名守军被打散了,溃败的将领带着残部往南方逃窜而去。这是省内最后一个被解放的地区,清河县城的解放也意味着全省境内已经全部解放了。 “老余,清河县解放了……” “好,等抽出时间了,咱们就回去看看……” 这一等,就到了三月里。 余茂生和林玉梅搭乘班车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家乡。进城时,已是黄昏时分。俩人看着墙上张贴的标语口号,不禁激动万分。 他们回到余家大院,见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看房子的远房亲戚之外,家人早已去了南方。俩人手挽着手,进了西厢房。这是他们的新房,里面陈设依旧,可小摆设都已经收了起来,就连那辆自行车也不见了踪影。 “玉梅,爹把自行车也给卖了?”余茂生有些舍不得。那是他最喜欢的车子,曾经带着玉梅穿过了大街小巷。 “嗯,估计是吧?”林玉梅心说,老余这么喜欢自行车,等以后攒下钱来就再买一辆。 二人拉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还特意跑到后园子里逛了一圈。看到那棵大柳树,甩着光秃秃地枯枝在风中摇摆,林玉梅不禁又想起过去。 对这栋宅子,她得跟老余商量一下。 她想,要不了多久“土改”就要开始了。余家的成分不会好了,即便人跑了,可宅子还在,只怕会被人盯着。与其被私人占了,不如借给公家作为办公场所,日后也能顺顺当当地收回来。同时,还能保留一个院落留作自用。家里的其他资产,公爹都已经处理过了,临走前还把榨油厂和棉花厂贱价卖掉了,倒是不用操心。 记得前世,老余在县里工作,脑子一热就把宅子给捐了出去,跟她一起搬回了青元巷。而这所宅子里,一下子搬进来很多人,拆得七零八落的不像个样子,再也没了往昔的模样,想想就觉得可惜。 对这个建议,余茂生也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想,等见到黎先生就跟他好好谈谈。 * 第二天一早,余茂生带着玉梅在街上转了一圈。 到了永兴街,见康年药房已经关门了。问了周围的街坊,说是去年十二月四老爷一家启程之前,就关门歇业了。 二人站在对面,看了好久。 那里有着太多的记忆,回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 “玉梅,走吧?” “嗯……” 余茂生去店里备了一份礼物,便带着玉梅往青元巷而去。 走在熟悉的街巷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进了家门,见到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安好,林玉梅总算放了心。她和老余坐在堂屋里,跟大伯和大娘说着话儿。 林大伯说:“进城之后,咱家就在街口赁了一间门面,开了个小杂货铺,勉强维持着生计。可你爷爷和奶奶在城里过不习惯,总想着回去……如果不是乡里土匪猖獗,咱就搬回去了……” 林玉梅赶紧劝道:“大伯,日后乡里会重新划分土地,还要分牲口和农具,你们还是留在城里吧?” 她知道如果大伯带着爷爷奶奶回到乡里,日子会很苦,即便是划个富农也不会好过了。林大伯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听大伯说着话儿,林玉梅又想起了爹娘,心里也有些难受。如果一家人能在一起该有多好啊?可惜,万事不能两全,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 临走前,林大伯要留他们吃饭。可林玉梅想着时间很紧,老余还有未办之事,就婉言谢绝了。 * 出了青元巷之后,二人一路打听着,很快就找到了县委驻地。 果然,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县委就设在了林家大宅的旁院里。这时候的林家大宅已经空了,林家人都去了南方,除了几个守屋子的。 她记得“土改”时,就连守屋子的乡亲都回到村里分地去了,这所宅院就彻底空了。后来,县委就全部接管了下来,留作办公场所。因为这个,这所宅子保存完好,一直到几十年后林家人回来了,要求收回宅院。而这所宅子也变成了“林家故居”,成了清河县的一个景点。 望着这所熟悉的院落,林玉梅是百感交集。 人活两世,真是有了很大不同。余茂生见玉梅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好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他带着玉梅找到了黎先生的办公室。当他敲响房门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谁呀?”屋里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先生,是我……”余茂生颤声应道。 “茂生?是茂生回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打开了。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军服站在门里,朝他们笑着。 “茂生,林大夫快请进……”黎景原热情地让道,还冲着林玉梅点了点头。他也是后来才听说,去年暑假里余茂生娶了那位“小先生”,还惊掉了众人的下巴。 “先生……”余茂生见到黎先生,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进门后,林玉梅也注意到了黎先生康复得很好,右腿一点后遗症也未留下。 三人在桌前坐下,说起话来。 这时候,黎先生已经担起了清河县县委书记一职,同志们都称呼他为黎书记。可在余茂生的眼里,他永远是他的革命导师,他的先生。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6.第 46 章 * 跟以前相比, 黎先生黑了, 人也瘦了,可精神状态却非常好。 他介绍了清河县的当前情况,还说:“县城解放了, 可百废待兴,一切还要从头开始……” 见林大夫坐在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就向她表达了谢意。还拍着自己的右腿说:“当时,多亏了林大夫啊,不然这条腿可就废了……” 林玉梅抿着嘴笑了笑, 还客气地问道:“先生, 在阴天下雨之前,有没有感到不适?” “还好,我这条腿啊恢复得不错,不像其他同志那样动不动就疼, 毛病可多了……”黎景原笑着说道。 在城外打游击时,队里的很多同志都受过伤。虽然痊愈了,可一到阴雨天伤口就隐隐作痛, 不等变天就知道了。同志们还开玩笑说:“哎呦,这就跟天气预报似的,准得很啊……” 听了这话, 林玉梅放了心。 在她看来, 黎先生就是一位传奇人物。 他本是个书生, 却足智多谋、英勇善战, 年纪轻轻的就担起了重任。他口才很好,很有鼓动性,简简单单的道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特别生动,恨不得立刻就行动起来。 关于入党问题,余茂生跟黎先生谈了谈。 他说:“先生,我已经向江先生提交了入党申请书,江先生说我的情况有些特殊,虽然是一名学生,可组织关系已经转到了保卫处那边,审核工作也由那边来完成……” 在来之前,江先生还特意找他谈过,说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向那边的党组织做推荐。 “好的,我也会向组织上推荐的……”黎景原说道。当年,出于安全考虑一直未发展茂生入党,是为了保护他,现在解放了也没任何顾虑了。 “茂生,你下午再过来一趟,我把介绍信准备好,你拿着直接交给组织……” 谈完了入党之事,黎景原又问起了春城那边的情况。 余茂生这才知道黎先生和江先生是昔日校友,都是徐先生一手培养出来的。说到徐先生,他有些黯然。春城解放后,他和江先生一直在寻找徐先生的下落,可惜至今未有确切消息。 在白色恐怖时期,我方有不少失踪人员,而徐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员。当时,城里的地下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撤离的撤离,牺牲的牺牲,所剩人员寥寥无几。由于采取的是单线联系,知道徐先生的人并不多。敌人从春城溃败之前,销毁了大量资料,也因此抹去了仅存下来的线索。 “先生,只要徐先生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他......”余茂生坚定地说道。 黎景原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的老师怀有深厚感情。当年的他,犹如后来的余茂生,都是遇到了一位革命导师,从而走上革命道路的。一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 说到这里,余茂生又提到了高医生和高太太。 黎景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一回,如果不是内线同志提前报了信,只怕他、洪先生、还有许多同志都壮烈了。而那个幕后人却非常狡猾,至今未能查找出来。 他望着余茂生,说道:“这两个人先存着,我们要继续追查下去。至于药房的那位许管事,我会安排人员查找他的下落,跟他再核实一下情况……” 最后,说到了余家的那所宅子。 黎景原笑着说道:“好,你们愿意拿出来给县里当办公场所,这是一桩好事,也是对革命工作的支持……” 他考虑了一下,说:“茂生,那宅子我有印象,院落不小,要不就改作文化局和文化馆吧?用做日常办公,那套前院你们留下来自用……” 余茂生说:“好的,这事情定下来之后,我会来县里办一个手续……” 林玉梅也赶紧说道:“黎先生,我提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套院落不要做任何改动,也不要拆除……” 黎景原点头答应下来。 见黎先生很忙,一会儿还要开会,余茂生说要去学校看看,就带着玉梅准备告辞。黎景原朗声说道:“好,你们先去那边逛逛。中午过来,我请你们吃大伙……” 余茂生挽着玉梅,笑着应下了。 * 再次回到县国立高中,余茂生激动不已。 他拉着玉梅的手,来到了花圃旁边。指着那个角落那跟玉梅说:“那时候,我就是在这里跟先生见面的,很多情报都是在这里交接的……” 林玉梅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 学校已经复课了,不过校园里都是身穿黑色制服的男生。但用不了多久,这种现象将得到彻底改变,校园里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孩子出现。时代不同了,女子受剥削受压迫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二人在校园里徘徊良久,才往县委大院而去。 午饭过后,县武装部派人找到了许管事。 他在背街开了一间小药铺,正倚着柜台打盹。听说县里有事找他,唬了一跳。于是,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县委大院。 这里他很熟悉,以前常常过来找四老爷谈事。可解放前四老爷一家都跑了,像他这样的可没什么门路,就只能留下来了。 许管事进了屋,听到那位“长官”问起高医生的情况,犹豫了一下还是吐了口。 他说:“当年,我跟四老爷谈事时无意间听到了一句,说高医生是二老爷那边介绍过来的,说是一位同僚推荐的,是他家的亲戚……” “林文雄?” 黎景原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他在军队里做事,那这个同僚估计也是一位军人,这也从侧面上说明了高医生的确来路不凡。 几个人在外间谈话时,余茂生和林玉梅并未露面,只是在隔壁旁听着。 其实,林玉梅想跟许管事说说话。那两年多亏了许管事照应着,否则小小年纪的她怎么可能上柜台?可黎先生说,暂时不要在这里见面。想着老余的身份,她便点头答应了。 办妥了家事之后,考虑到省城那边还有事要办,二人便打算离开。临走前,林玉梅跟林大伯道了别,还拜托他帮着看护一下余家宅院。 第二天一早,二人便上路。 林玉梅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的景致颇感惆怅。前世,她和老余在这里过了半辈子。而这一世,就这么去了省城?将来会怎样,还是未知。 * 回城后的第二天,余茂生就去了保卫处。 他找到吕科长,把黎先生亲笔书写的入党介绍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余茂生同志,这封信我这就转交上去,过几天可能会有同志来你谈话,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果然,三天后负责组织工作的崔鸿明就找到了余茂生。 他把余茂生叫到房间里,关起门来认真地谈了谈。说组织上已经收到了江永兴同志转过来的入党申请书和介绍信,组织上开始对他进行考察。 余茂生把自己的履历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崔鸿明认真地记录下来。接着,就是家庭情况审核。听到余家上下都去了南方,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谈到自己的婚姻状况时,余茂生说:“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妻子叫林玉梅,是春城医院的一名助理医生……” 崔鸿明一一做了记录。 他说:“余茂生同志,现在还是考察阶段,组织上还要做进一步的了解。” 他还特别强调说:“由于安保工作的特殊性,审核起来会特别严格……不但对你,还要对你的直系家属进行全面核查……” 余茂生一听,有些紧张。 他回到家就跟玉梅说了。林玉梅心说,老余入党还真够复杂的,得赶紧做个准备,可不能影响到老余进步。 还没过两天,林玉梅就接到了电话通知。 她跟齐医生打了招呼,就独自一人来到了保卫处。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直接进了一间小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书桌和两把椅子。 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后,说他姓崔,是负责保卫处组织工作的。 林玉梅坐在桌前,有些紧张。 心说,跟政工干部打交道可不容易,他们组织性强,纪律性更强,千万不能说错话了。 她向崔同志讲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婚姻状况。崔同志听得很认真,对她父亲从教书先生变为伪政府职员这一段问得特别详细,这不可避免地引出了林参议员。 崔鸿明打开记录本查找了一下,问道:“这位林参议员就是林文寻?”林玉梅点了点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接下来,崔鸿明便详细地询问了她家跟林文寻之间的关系。听到他们是远房亲戚,她父亲被派往南方做事、母亲跟着林文寻的太太一起去了南方时,眼神就有些发冷。 林玉梅也意识到了。她的家庭,恐怕跟安保工作的要求有些差距。她心里有些忐忑,可事已至此,也没更好的法子了。 谈话终于结束了。 崔鸿明没有做任何评价。他放下钢笔,严肃地说道:“林大夫,今天先到这里,组织上还会继续核查的......” 说完,就让林玉梅回单位上班去了。 * 这件事还不算完。 当天下午,崔鸿明就找到了余茂生。 他关起门来,严肃地说道:“余茂生同志,组织上很重视你,不但在考核你的入党问题,还打算推荐你参加暑期情报培训班。可现在有一个问题很严重,那就是你的家属问题……” 余茂生一听,也紧张起来。 “余茂生同志,经过组织上的调查,林家的问题很大啊!林玉梅的父亲是林文寻的得力助手,而林文寻与林文雄的关系十分密切。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林文雄在军中不仅仅是一位参谋长,他还是督查室的高级密探,受金陵方面直接指挥,权力大得很哪……” “目前,组织上正在大力培养你,你可别被家属拖了后腿啊!当前的情况很复杂,作为安保人员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敌人的渗透……余茂生同志,基于这种情况不如考虑一下离婚?跟林玉梅脱离夫妻关系……” 听了这话,余茂生睁大了眼睛。虽然他组织性很强,可为了个人前途就跟玉梅离婚?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于是,态度坚定地说道:“崔政委,这婚离不得,玉梅当年可是立了功的…..”说着,就把玉梅做的工作,一件一件地说了出来。 崔鸿明听了,也有些动容。 他考虑了一会儿,方说道:“余茂生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组织上会做调查的。在此期间,不能向你爱人透露丝毫……” 余茂生点了头,可心里却很难受。 无论如何,他都要跟玉梅在一起。这是他最心爱的人,她不但是他的知己,还是他的同志。当时,考虑到玉梅的安全,让她留在了组织之外,可没想到却留下了隐患?不过,他相信组织上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 事后,崔鸿明向吕科长和江永兴做了调查。 吕科长说:“两个多月前,林大夫来过保卫处,是专门来协助调查潜伏特务的……另外,这个林大夫警惕性很高,还在病房里发现有特务潜入,为保护我们的同志做出了贡献……” 江永兴也证实了,在白色恐怖时期,林大夫多次陪着余茂生去电影院门口给他打掩护,为地下组织出了不少力。 对清河县的那一段过往,他跟黎景原通了电话。 黎景原也证实了这一点。还说自己受伤后,是林大夫冒险前来救治的,还曾经给茶叶店的伙计动过手术,挽救了一条生命。 看到这份调查结果,崔鸿明已有了结论。 这位林大夫不但思想进步,胆子也大,即便她家庭方面有些问题,但并未影响到她个人。他跟吕科长说:“这位小同志年纪轻轻的,就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得奖励才是……” 于是,把林玉梅再次请了过来。 进了保卫处,林玉梅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不知会有啥结果? 崔鸿明还想再考验她一下,就把厉害关系都说了。最后严肃地问道:“林大夫,为了余茂生同志的前途,你同意离婚吗? 林玉梅的脑子一下蒙了。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她咬了咬牙,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不同意,我和茂生感情很好,说啥都不会离婚的……” 崔鸿明一脸严肃地说道:“好,林大夫,你知道余茂生是怎么说的?” 林玉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看着崔同志那张严肃的面孔,心说:“老余对不住了,又给你拖后腿了。” 崔鸿明见林大夫一脸紧张的样子,就慢条斯理地说道:“林大夫,余茂生同志是这样答复的,他说,这婚离不得,玉梅当年可是立了功的…..” 听到这话,林玉梅一下子呆住了。 她不禁想起了前世,当年老余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新婚姻法刚刚颁布,有人动员老余跟她离婚,说他们是封建包办婚姻,她家庭出生不好,还顶着林二小姐的名头,是不配与革命干部为伍的。可老余说:“这婚离不得,玉梅当年可是立了功的……” 同样的话听了两遍,一遍是前世,一遍是今生。 林玉梅的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 前世,她啥都不懂,只是帮着送了一次信。她不知道信的内容,只是见老余被困在城里出不去,就化了妆扮作农妇的样子,冒着危险把一个竹筒子送出了城。解放后,她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半张城防图。 这一世,她跟着老余干了一些革命工作,老余又说了同样的话,怎不令她感动?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7.第 47 章 * 谈话结束时, 林玉梅就猜到老余过关了。 她向崔同志道了声“谢谢”, 便晕晕乎乎地离开了保卫处。 一路上,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在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这种审核才刚刚开始, 日后还会有的,甚至比这个还要严格,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想想前世,因为家庭出生问题所带来的麻烦可真不少,亏得老余是革命干部才算抗住了。而她呢,一直都没能入党, 也颇感遗憾。后来年纪大了也就想通了, 觉得做个群众也蛮好的,无拘无束的想干啥就干啥。 看看组织上对党员的要求那么高,一切都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而这种荣誉感和责任感是要靠理想和信念来支撑的,需要付出艰苦努力才行。可改革开放之后, 人的理念和道德标准却受到了猛烈冲击,在某些方面甚至荡然无存,对那些胸怀理想和信念的人来说是一种深刻打击。那时, 就连老余都感到迷茫起来。 林玉梅下了决心,今后只要老余进步就好,自己就做个党外人士吧? 她考虑过了, 父亲这一走也就没法再追究了, 等划成分时可以勉强报一个伪政府“职员”。当然, 如果严格一点就划到“官僚”阶层里了, 松一点可以归到“职员”一类。这个对她很重要,她可不想孩子们日后考学提干受到什么影响。 林玉梅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到家时已是黄昏时分。 她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想到老余这会儿应该去医院接她了,她不在岂不是扑了个空?于是,立马调头往医院赶去。 到了大门外,果然看到老余正站在树后眼巴巴地等着。 她疾步冲上前去,一下扑到了老余的怀里。余茂生一把拥住了玉梅,连声问道:“玉梅,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老余……”林玉梅把头埋在了老余怀里,不知说啥才好?这个人她喜欢了那么久,这一刻只想紧紧地抱着他。 余茂生不知道玉梅是怎么了?以前在外面最多跟他挽着手,从未做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他低下头来想亲亲她,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玉梅才红着脸挣脱出来。她拢了拢头发,柔声说道:“老余,咱们回家吧……” “好……” 余茂生挽着玉梅朝家走去。他心里美滋滋的,总觉得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可具体是什么?却不是很清楚。 回到家里,林玉梅跟余茂生说了很多话。 晚上临睡前,她趴在老余耳边小声说道:“老余,咱们生个娃娃吧?” “好啊……”余茂生一听,顿时兴奋起来。 结婚后,玉梅跟他说:“哎,咱俩的年纪都太小了,等你满了二十,我满了十八岁再要孩子吧?那样生出来的娃娃既聪明又健康……” 那时,他胸怀理想只顾着革命工作,倒是没啥异议。再说他尊重玉梅的决定,只要是她说的他记着就行。 现在,玉梅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只觉得满心欢喜。他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喃喃道:“玉梅,那咱们啥时候要啊?” 林玉梅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说,老余真是不开窍啊!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羞涩地问道:“老余,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余茂生厚着脸皮说道。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生娃娃的计划要提前了。 这一晚,林玉梅和余茂生在一起了。 本来,他们早就是夫妻了,可她心理上有点障碍,觉得自己还未成年,想等到十八岁再说。可现在,她不想再等了。她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好好地度过这一生。 * 第二天一早,二人就醒了。 余茂生紧紧地拥着玉梅,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林玉梅懒洋洋地不想起床,可老余还要去学校,她还要去上班,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一天,只觉得神清气爽。 林玉梅无论做什么事都觉得很开心,嘴也合不拢了。坐在对面的齐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说林助理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挺稳重的一个人,今儿一举一动都不一样了。 相比起林助理,他只觉得缺觉。太太刚生下一个女儿,一到晚上就开始哭闹,弄得一家人都睡不好。 林玉梅瞅着齐医生那副黑眼圈,忍不住笑了。以后,她和老余是不是也会这样?想着,就把昔日掌握的育儿经验回顾了一番。 见齐医生忍不住抱怨,就提醒道:“齐医生,你家宝宝是不是缺钙?给你太太多熬一些骨头汤喝喝,另外多吃点黄豆、虾皮之类的补补钙……” 齐医生点了点头。 心说,林助理懂得还不少嘛,下班回去就让赵妈去买排骨,好好补补。 * 一个星期之后,余茂生成了预备党员。 他收到吕科长通知的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十七号,也就是农历二月十八,也是他十九岁的生日。 一大早,玉梅给他煮了两个鸡蛋,说日后要太太平平的。 他把鸡蛋壳剥开,先递给了玉梅,然后又剥了一个。俩人一边吃着一边笑着,只希望这幸福的日子就这么走下去。 转眼进入了四月。 “土改”工作在省内全面铺开了,农村大地上一片火热。 林大伯捎信过来说家里划了个“富农”,玉梅的几个堂哥有划成“富农”的,也有划成“上中农”的,就是没有地主。 林玉梅松了口气,心说这就好,富农虽然不好听可按照后来的政策是被团结的对象。反正,老家除了那所祖宅基本上啥也不剩了,既没有大牲口也没有浮财,也没啥惹人眼红的了。 而余家大院也腾了出来,借给文化局做办公室用。由于黎书记发了话,前院给留下来盛放家具等物品,中院临街方向的东门打开了,供办公人员通行。那几个看房子的远房亲戚,都欢天喜地地回老家分地去了,也不再过来了。林大伯一个星期过去一趟,给房间通通风、换换气,打扫一下卫生。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解放战争的步伐也在不断加快。 到了四月中旬,渡江战役正式打响了。百万大军一举突破了长江防线,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就解放了南方大部分省市。 进入六月上旬之后,南北交通终于恢复了。一度中断的邮政系统也开始运转起来,那些积压数月的信件就像雪片似的飞向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这天上午,林玉梅收到了一封家书。 这是父亲写来的,说一直在关注国内局势,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新政权也将建立起来了。现在,一家人在香江已经安顿了下来,都很想念她,希望她和茂生也能过去。还说,他们所租的公寓距离余家不远,平日里两家也有走动。余家在街口开了一间杂货铺,维持着生计。余老爷还打算开一间榨油坊,重操旧业。 林玉梅捧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也有些湿润。 这段日子,她又何尝不想念爹娘?可去香江那边却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使命,老余是把一生都献给国家了,而她只想陪在老余身边,再也不和他分开了。 余茂生也看了来信,见家人平安就放了心。 他揽着玉梅,热切地说道:“玉梅,全国就要解放了,而我们的国家还很贫瘠落后,正处在最困难的时期,这时候更需要我们留下来……” 这天晚上,林玉梅坐在桌前给父亲回了一封信。 她先报了平安,说自己在医院里很好,一切都很稳定。还说茂生在学校里读书,学业尚未完成暂时无法离开,将来去哪里发展?等以后再说。 她封好了信口,就放进了手袋里,打算明天一早就投递出去。她想,趁着现在还比较宽松,能和家人联系就赶紧联系吧,等以后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临睡前,她把那封家书收了起来,搁在了梳妆匣里,还藏在了箱子底下。她想,等日后风声紧了得销毁了,以免被人拿来说事。老余的工作不同于常人,她得更加谨慎才是。 几天过后,余家那边也有信过来。 在信里余炳坤要茂生过去,说他娘很想他,晚上愁得睡不好觉。老爷子去了南方之后水土不服,天天念叨着茂茂和孙媳妇,说“小神医在就好了,我这个腿就不疼了”。还说,老爷子忘性大,对去年孙媳妇出点子给他偷偷服下镇定剂、把他拉走之事也不再抱怨了。 余茂生看了信,沉默了半响。 他心里也一直挂念着爹娘和爷爷奶奶。可想归想,他是有组织的人了,哪能像普通老百姓那样行事?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其他的就只能忍痛搁下了。 晚上,他攥着玉梅的手,深情地说道:“玉梅,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唯有报效祖国才是我们一生的追求和信念……” 林玉梅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年代,对百年来饱受创伤的中华大地而言,需要这种奉献精神。正是有着无数先烈和热血青年抱着满腔热情,才彻底改变了那种“一穷二白”的面貌。从此,我们的国家走上了发展之路、富强之路,继而昂首屹立于世界之林。 多少年后,看看周边那些丧失了主权的国家就知道了,唯有我们的新政权才能挽救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作为一名华夏儿女,她从未感到过如此骄傲和自豪,也更加坚定了理想和信念。 * 到了七月上旬,学校里放假了。 吕科长给余茂生分配了一项秘密任务,让他去参加华北局情报工作培训班,为期一个半月。这个机会十分难得,各省选拔的多是有特殊技能的青年人才,组织上信任他才把他推荐上去。 余茂生十分激动。 他望着吕科长,大声说道:“吕科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吕科长看着他,严肃地说道:“余茂生同志,这次培训是封闭进行的,具体培训内容对任何人都要严格保密……” 余茂生点了点头。 他回到家,跟玉梅说要去外地参加培训,这是组织上特意安排的。林玉梅一听也很高兴,老余又进步了。可婚后她和老余从未分开过,这一去还真是舍不得。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8.第 48 章 * 余茂生也舍不得玉梅。 这段日子俩人如漆似胶正甜蜜着呢, 这贸然分开还真不习惯。可他明天上午就要搭乘火车出发了, 只剩下不到一天时间了。 七月十二号,是他和玉梅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玉梅说要去公园逛逛好好庆贺一下,可现在这个计划却无法实现了。见玉梅正拉开柜子帮他收拾行李, 就握着玉梅的手说:“玉梅,咱们今天提前过吧?” “嗯……”林玉梅脸上笑着,心里却蔫蔫的。 对分离,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想想前世就跟老余聚少离多,每次见面跟过年似的,老余这一走, 家里就剩下她自己了, 以后下班路上也没人跟她说话了。可老余肩负重任,总不能去拖后腿吧? 为了让玉梅开心,余茂生挽着袖子下了厨,说要炒两个拿手菜。林玉梅见老余扎着架势, 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余不会做饭,每次见他笨手笨脚地给她打下手,就想笑。不过, 以她前世总结出来的经验“男人不能惯着,再好再疼也得哄着他干活。”于是,只要老余下厨就给他鼓劲儿。 这一回也不例外, 她给老余扎上围裙, 让他当掌勺的, 还笑嘻嘻地说:“哎, 今天我来给你打下手......” 二人正在厨屋里忙着,就听到院门被人敲响了。 “谁呀?”余茂生大声问道。 “是我,我是任先生......”门外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听到任先生来了,余茂生和林玉梅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打开了院门。见任先生一身竹布长衫,文质彬彬地站在门口,就把人让进了屋里。 任先生是来谈租房事宜的。 这所宅子是林先生去年夏天从他堂叔手里赁下的,租期一年,现在快到期了。前天,他给林玉梅打过电话谈了续约之事,林玉梅咬了咬牙打算继续租下去。 她觉得这房子不错,位置非常好,环境也好,租金还很便宜,一年下来只要二十块大洋。虽然她和老余用不着这么大的宅子,可这里是她的家,爹娘、还有玉斌和玉铭都在这里生活过,这屋里屋外都留下了他们的点点滴滴。如果离开这里,那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没了。 至于房租,就用压箱底的钱好了。那是她出嫁时,娘给她的。说一部分是余家的聘礼,另外一部分是她去药房做事挣来的辛苦钱。她跟老余一说,老余却不肯答应,说“玉梅,就用爹寄来的那笔钱吧?” 那笔款子一共三十块港币,是公爹给他们汇来的路费,催促他们待南方战事一停就赶紧上路。现在拿来支付房租正好,还有点富余。 余茂生把二十块港币给了任先生。任先生收下后,就把事先备好的代理文书取出来,在上面签了字,还客气地说道:“这宅子给你们住,我也放心……” 办完手续之后,任先生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屋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余先生不瞒您说,鄙人处理完了家事之后也打算出去发展,我堂叔托我把这栋宅子卖掉,可一时半会的上哪儿去找合适的买主?如果你们中意的话,是不是考虑着买下来,价钱嘛好商量,预付的房租也可以折在房款里……” “这个……”余茂生倒是未想那么多。可林玉梅听到这个,却心里一动。 她很喜欢这栋宅子,如果真能买下来倒是不错,唯一麻烦的就是日后的那场大运动。不过,城市里还好,对私宅有所保护。再说,老余是革命干部又隶属于安全部门,一般人也不敢轻易招惹。况且,这宅子不大,在这一片毫不起眼,并且是有主的房子,跟那些空房或被托管的不同。 对房主的身份她也打听过了,任先生的堂叔是一位寓公,与汉奸敌伪战犯毫不沾边,这类房产不在没收之列,总体来说这宅子还是安全的。 于是,就客气地说道:“任先生,这事我和我先生再考虑一下……” “好,如果你们想好了,就给我回个话……” 送走了任先生,林玉梅跟老余商量了一下。余茂生见玉梅喜欢,又考虑到日后家里还有孩子陆陆续续地出生,就痛快地答应了。 可林玉梅心知,这手续办起来有些麻烦。这栋宅子的房契和地契都在任老先生手里,他目前在香江,任先生只是他的代理人。想着父亲和任先生是昔日同事,要不过户之事就让父亲出面办理一下? 她跟老余一说,余茂生毫无异议,还说:“玉梅,我这就写信跟爹说一下,这笔房款就让我爹来出吧……” 林玉梅笑嘻嘻地答应了。 这宅子即便再便宜,她和老余也买不起,只能靠长辈们帮一把了。不过,公爹一心二心想让他们出去,能答应吗? 余茂生拍着胸脯说道:“玉梅,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吃了饭,余茂生就从抽屉里拿出纸笔,写起信来。 林玉梅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抬起头来,就冲他咧咧嘴。她觉得自己有点犯傻,可老余明天就要出发了,这一个半月都照不了面,不趁着现在多看几眼哪行啊? 这天晚上,余茂生和玉梅早早地上了床。 他拥着玉梅,柔声说道:“玉梅,培训很快就结束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嗯……”林玉梅点了点头。 她倚在老余怀里,只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点,让他们再多处一会儿。 * 第二天上午,余茂生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林玉梅没去送他,她像往日那样去医院上班。老余把她送到了大门口,就站在那里望着她,一直等她上了楼。 林玉梅进了科室,就趴在窗台上冲老余挥了挥手,老余这才离开。 齐医生见二人腻腻歪歪的,颇有些羡慕。还说:“林助理真是一位现代女性,很罗曼蒂克啊……” 林玉梅见齐医生把洋文都拽出来了,就抿着嘴笑了笑。心说,跟齐医生熟悉之后,发现他也没那么严肃了,偶然也会聊聊天。 接下来齐医生说的话,让她触动很大。 “林助理,你来医院快满一年了吧?按照惯例,只要通过了院内考核就可以转为正式医生了。不过,现在医院变化很大,具体情况还不好说……” “唔,那我去问一下,如果可行我这就向医院提出申请……” 林玉梅准备参加秋季考核,希望自己能早点成为正式医生。她想,有机会了还是要念书。前世因为没上医科,非科班出身的她在后来评职称时很吃亏,心里总有一股抹不去的遗憾。 目前政府对教育很重视,在广大农村地区“扫盲班”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城里也办起了夜校开辟了读书之路。在不久的将来,医科也会办成人教育吧?到时候,她就报名参加,拿一个正经文凭了却心中的遗憾。现在,她不过十七岁,青春年华才刚刚开始,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 时间在期盼中过去了。 远在京郊的余茂生变身为029号队员,经受了一系列严格训练,包括格斗、射击、防卫、发报、破密、保密等各项技能。对他这样的生手来说,难度颇大,可他还是咬着牙挺了下来。 到了八月中旬,结业考核开始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紧张备考,余茂生勉强通过了各项技能考试。当他走出训练营时,感觉自己脱胎换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一边走着,一边眺望着远方。 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后天就要返程了,玉梅还在家里等着他,只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余茂生回到宿舍刚洗了把脸,就被宋教官叫了过去。 他来到办公室,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在那里等着他。那人穿着一身竹布短褂,一脸平和,看着像一位商人。可出现在这里的,又怎么可能是商人? “029号队员,这位是三号首长,想跟你单独谈谈……”宋教官做了简单介绍,就关上房门转身离开了。 “三号首长”示意余茂生坐下来。随后,便详详细细地询问起他的情况来。 从清河县国立高中开始一直到目前,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最后,甚至问起了他跟林家的那段过往。当听到他曾经和林家二小姐订过婚时,还饶有兴致地打听起来。 余茂生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三号首长为何要问这些琐事?不过出于对组织上的忠诚,就把自己的过去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这场谈话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最后三号首长才放他出门,还恭喜他通过了最后一项考核。他觉得很奇怪,这哪里是考核?这分明是把他从里到外剖析了一番。 余茂生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离开了。 他刚一走,三号首长就把宋教官叫了进来,说:“小宋,你去跟春城那边打个招呼,就说029号的身份不要公开,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 宋教官答应了一下,就抓起电话跟保卫处的吕科长取得了联系。 他隐隐觉得,三号首长亲自出面谈话莫非是相中了029号?可这个029号资质虽然不错,可底子很薄,在这期队员中并不突出。而且他还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太重感情。这对一个情报人员来说,可是致命的弱点。 * 培训结束后,余茂生回到了春城。 一下火车,他顾不上回家就赶到保卫处,向吕科长报到。 吕科长向他介绍了当前的工作情况,说:“最近敌人的电台又活跃起来了,昨天我们侦听到的一段密码被破译出来后,发现有敌特潜入春城,正在暗里开展行动……据分析,这次行动可能是针对下个月的庆典活动……” “……目前除了这段密码,尚无其他线索,而我们要赶在庆典活动之前,把潜伏下来的特务都揪出来……” 听完吕科长的介绍,余茂生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想,敌人想搞破坏,单靠一两个人恐怕不行。他们一定会发展外围组织成员或收买社会上的地痞流氓,这样的话就要有一大笔活动经费。那这笔经费从哪里来?敌人潜入进来时,不可能随身携带大量现金,那样很容易就暴露了。 余茂生蹙着眉头,想了又想。 忽然,他灵机一动,上个月父亲从香江那边给他汇了一笔款子,那敌人会不会也采取这个办法? 想到此,就把这个点子说了出来。 还说:“吕科长,我们查查春城这边的银行,看看有哪几家能与香江那边办理汇兑业务?” 吕科长一听,顿时明白了。 情报科这边只要把最近一段时间内银行与香江那边发生的汇兑明细找出来,逐一核对,没准真能查到一点线索。 “好,这个法子很好……” 吕科长立刻召集情报小组开会,准备分头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叮嘱队员们一定要小心谨慎,谨防敌人闻风而逃。 余茂生也十分兴奋。 他想,用不多久敌人就要露出马脚来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49.第 49 章 * 余茂生从保卫处出来时, 天色已暗。 这会儿玉梅已经下班回家了吧?他提着旅行包, 急匆匆地往家赶去。玉梅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等会见了指不定有多欢喜呢? 林玉梅刚吃了晚饭,就听到院外有人敲门。 “嗒嗒, 嗒嗒嗒……”听到这熟悉的叩门声,她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是老余回来了吗?隔着门一问,果然是老余回来了。 林玉梅打开院门,见老余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正冲她笑着。这一个多月来, 天天念叨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高兴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玉梅,我回来了……”余茂生咧着嘴笑道。林玉梅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接过提包,可老余说:“玉梅, 包沉,我来掂着……” 说着,就拉着她进了院子。 余茂生放下旅行包, 紧紧地抱着玉梅,好半天不肯撒手。林玉梅听到老余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才意识到老余还没吃饭, 就说:“老余, 你先洗把脸, 我给你做饭去……” 余茂生洗漱了一通之后, 林玉梅也把饭端了上来。 他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吃着。林玉梅在一旁看着,老余黑了瘦了,不过两眼炯炯有神的,显得格外精神。吃了饭,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老余好好洗洗。 晚上,俩人穿着睡衣睡裤,躺在床上说着话儿。 林玉梅说上个星期,她通过了医院内部考核,已经成为正式医生了。余茂生一边说着“恭喜”,一边抱着玉梅亲了两下,两个月未见了还真是想得慌。 对这次培训之事,余茂生并未多说,林玉梅也没打听。她知道组织上是有纪律的,不能随便乱说乱问。不过,她还是很好奇,老余都学了什么? * 第二天,余茂生陪着玉梅去了医院之后,又赶到了保卫处。 他想,趁着还未开学就多做点工作。 一大早,情报小组的全体成员已经分头行动起来了。 张组长先给人民银行和邮局打了电话,了解哪些银行能做海外汇兑业务。接着,又准备带人前往三家银行秘密查阅汇兑明细。 吕科长说:“茂生,你就别露面了,留在科里做情报分析工作。预计今天会有一批票据过来,要逐一进行核对……” 余茂生答应了一声。关于他的身份问题,吕科长跟他谈过了,说在大学未毕业之前暂时不要公开,所以这些外勤工作都免了。 经过一天的紧张忙碌,情报小组发现了三笔可疑交易。 第一笔发生在上个月,由香江XX路39号汇出了800块港币,收款人为春城东贸商行的“施惠莲”女士,领款人一栏盖有 “春城东贸商行”的公司印章和“施惠莲”的个人私章。 第二笔发生在本月,汇兑金额为1000港币,签收人也是“春城东贸商行”和“施惠莲”。而第三笔就发生在昨天,汇兑金额为2000港币,目前尚未领走。 结合我方截获的电台密文,情报小组立即对“春城东贸商行”和“施惠莲”展开了调查。 这一查不当紧,情报人员发现东贸商行主要做南来北往的贸易业务,与香江那边也保持着业务往来。而这个叫“施惠莲”的女子,现年二十八岁,是东贸商行的财务人员,丈夫岳秋锋是商行的经理。家住南城紫云巷,有一所宅院。 值得注意的是岳秋锋还有一个弟弟叫岳秋山,独自住在后院里,平日里很少出门。经过查访,发现岳秋山在解放前曾做过军警,还受过专业训练。解放后就隐匿了身迹,一直在家里歇着。 吕科长立即做了周密部署,对这三人实施秘密监控。随后与电讯科取得了联系,要求那边加强对紫云巷一带的无线电波检测。 这天一大早,情报组的小李扮作卖报纸的,在紫云巷附近转悠。 他发现岳秋山上午去了一趟邮局,接着又去了南城公园,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了一会儿报纸,便离开了。他细细查看过那把长椅,发现靠背上有用粉笔划过的痕迹,不仔细看可能就忽略掉了。 吕科长派人盯着那把长椅,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他隐隐觉得敌人就要冒头了。 到了晚上,一辆巡逻车也开到了紫云巷附近。车里所装载的无线电探测仪不停地扫描着,发现有一部电台正在发电报。 吕科长把目标锁定了岳秋山,决定对他实施抓捕。 当天夜里,行动组进入岳家时,岳秋山正在屋里睡觉。他未做任何反抗,就束手就擒了,还说自己是冤枉的。行动组对他的住室进行了搜查,却什么都没发现。 吕科长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他站在屋子里,细细地打量着。注意到这间屋子有些年代了,墙壁似乎特别厚实。他敲了敲,果然在帐子后面发现了一道夹壁。打开后,在里面找到了一部电台,一支美制武器,还有一本密码本。 证据一摆上来,岳秋山吓得冷汗直冒。他再也撑不住了,就老老实实地交代起来。 岳秋山说,春城解放前他接到了秘密指令,让他带着一部电台就地潜伏下来。不过,一直没人主动联系他。直到上个月,他突然接到了一个代号叫“老K”的人发来的密件,说电台立即启动起来,准备干一票大的。 “老K是谁?”吕科长追问道,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代号了。 “这个人我从未见过,他让我在南城公园的长椅那边交接情报,说有联络员跟我单线联系……我只负责发报和转交活动经费……” “……那些汇来的港币就是这几个月的活动经费,我托我大哥经手,骗他说是和海外朋友做生意赚来的,还给他们提了一笔好处费。这笔钱具体是做什么用途的?他们并不知道……” “那钱物如何交接?” “我把钱装在一只信封里,放到春城邮局的0107号信箱里。随后,就去南城公园在长椅上画一道白线,自有人来取……” 岳秋山还说本月的那笔款子已经放到信箱里了,他在长椅上做了记号,估计这两天之内就会有人来取。他还交代说,最近有一笔货进来,具体是什么货?他并不清楚。 经过这番讯问,吕科长判断这个“老K”就是潜伏进来的特务。这个人对春城很熟悉,也很狡猾,去年那起“自来水厂破坏案”就是他策划的,可惜让他给逃脱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他。 岳秋山表示愿意戴罪立功,就配合着情报组继续向海外发报。 讯问一结束,吕科长就对南城公园和春城邮局布下了天罗地网。他想,有那笔活动经费当诱饵,敌人一定会上钩的。 * 整整一天过去了,南城公园那边出现了几处目标。 先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接着又出现了一对年轻男女,卿卿我我了好半天。到了下午,有一位身穿旗袍的中年女子坐下来,对着湖水抽了一支香烟。 这三处目标,都被我情报人员秘密跟踪着,查到了他们的落脚处。其中,那位中年女子最为可疑,她走走停停,似乎非常警觉,最后进了一间茶馆就不见了。 经过核查,这位中年女子就是这间春熙茶馆的老板娘,住在茶馆的后院里。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湖边去做什么?这种举动非常惹人怀疑。于是,情报组就在茶馆附近布下了暗哨,把前后门都把守起来。 春城邮局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 两名情报人员扮作邮电员工,守在信箱柜附近,就等着敌人来取件。 到了第二天上午,目标终于出现了。 邮局开门后不久,就有一位身穿短褂的中年男子找到了0107信箱。他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信箱取件时,似乎意识到了不对。他抓着信,拔腿就跑。可刚到门口,就被两名“邮电员工”截住了。 这位中年男子被带到了里屋,吕科长对他进行了讯问。 这人却说:“这个信箱不是我的,我今儿一大早来寄包裹,出来时碰到一个男的,托我进来取一封信,还给了我一盒香烟做酬劳……” “托你的人长什么样?” “呃,他中等身材,穿着灰布长衫,看着有四十来岁,嗓子有点沙哑……” 吕科长冷冷一笑。 敌人可真狡猾啊!可这么一来信箱就暴露了,岳秋山这条线也废了,可敌人却脱了钩。这种操作手法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中年男子十有八.九就是“老K”。 这一天,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上午十点左右,守在茶馆里的情报人员注意到一位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进了雅间,不一会儿那位老板娘也端着茶壶走了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出来了,神色有些不安,而那位中年男子却再也未见出来。 蹲守在后街的小李,发来报告说,他看到一位中年男子从茶馆后门溜了出来,就悄悄跟了上去。可那人很狡猾,穿过两条巷子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敌人终于露出了马脚。 吕科长分析,这位中年男子恐怕就是出现在邮局附近的那个人,他赶到茶馆是去通风报信?。 吕科长立马带人赶了过去。 进了茶馆后院,那位老板娘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见有人进来,顿时大惊失色。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0.第 50 章 * 老板娘被抓捕后, 一开始昂着头拒不承认。 只说她是个生意人, 一向遵纪守法未做过任何坏事。还说自己拥护新政府,参加过慰问活动。可小李却从她的皮包里翻出了一支铁家伙,还有藏在手提箱夹壁里的一沓子港币和一份名单。 在证据面前无从抵赖, 老板娘这才耷拉下了脑袋。她的丈夫也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劝道:“老婆,事情已经败露了,快招了吧?” 老板娘这才吞吞吐吐地做了交代。 她说,她叫戴春娥,跟丈夫张秉先开了一家茶馆。她的上线是老K, 在解放前就认识了。当时, 老K经常来茶馆里喝茶看报,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还让她和他丈夫监视茶馆里的进步人士,向他提供情报。解放后, 老K来找过她,给她颁发了一份委任状,让她暗里笼络几个可靠的兄弟姐妹将来好做大事。随后, 老K便失去了踪影,再也没和他们联络过。 直到两个月前,老K突然又出现了。说要交给她一项重要任务, 还给了她一大笔钱, 让她继续发展组织成员, 最好能拉拢几个在政府里面做事的, 好打到他们内部去。 自那以后,春熙茶馆就变成了一个地下联络点,引来了三教九流各路兄弟姐妹。老K见她工作很积极,就让她传递情报,还给她手下的组织成员发放活动经费。 截止到目前,她手下一共有三十二人,有男有女,职业是五花八门,有跑江湖卖艺的,有混码头的,有交际场的,还有几个无业游民。 听到这里,吕科长不禁兴奋起来。 这一回,可抓到了一条大鱼。这个戴春娥是见过老K的,对他了解颇深,也难怪老K会冒着风险跑来通知她赶紧躲起来。 据戴春娥交代,老K原名叫李泓波,三十出头,中等身材。解放后,为了掩盖身份他经常扮作中年人,面貌也有了不同,猛一看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对老K的行踪和住址,她并不清楚。不过,她知道他以前住在南城北里,他老婆在街口开了一间杂货铺,后来连铺子带院子一并转给了他的小舅子汪庆喜。 吕科长判断,那里恐怕就是老K的落脚点。不过,距离老K露面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按照他的习性估计早已经溜了。于是,让情报组对全城各家旅馆进行查访,并通知前台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立即报告。他这边,带着几名队员赶往南城北里进行调查。 这时,已是正午时分。 汪庆喜正在铺子里吃饭,见有人上门就神色微变。 听说是来找他姐夫的,就放下筷子故作镇静地说道:“我姐夫不在这里,解放前夕,他就带着我姐出去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过……” 吕科长见汪庆喜眼神躲躲闪闪的,心知他没说实话。于是,下令对后院进行搜查。 汪庆喜的老婆正带着俩孩子在院里吃饭,见有人进来也唬了一跳。问她,她也说未见过姐夫。小李见俩孩子好奇地盯着他们,就逗他俩说话。可俩孩子瞅了瞅娘,就端着饭碗跑开了。 吕科长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觉得这一家人都有点奇怪。 在查到北屋时,他见这间屋子搭着阁楼,就让一名队员踩着凳子爬了上去。在上面发现了一只手提箱,打开来里面是一部微型电台和一包港币。 汪庆喜一见,顿时慌了神。 他交代说,这是他姐夫临走前寄存在这里的东西,说有人会来领取。可都快一年了,也没见人来。他也不知道箱子里是啥?就搁到了阁楼上。 对这个说法,吕科长不置可否。他想,老K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存在这里,说明这个汪庆喜也有问题,于是心生一计。 他对汪庆喜说:“按照军管条例,私自藏匿违禁物品是犯法的。不过,看在你妻儿老小的份上就不再追究了。关于你姐夫的事你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发现他回来了,要立即向政府报告……” 汪庆喜点头哈腰地连声答应。 说完,吕科长便带着队员们提着箱子离开了。 * 吕科长出了铺子,就让老张和小李在这边盯着。 过了半个钟头,就看到汪庆喜从后门溜了出来。只见他一路上躲躲闪闪的,往南城方向而去。小李跟在后面,见汪庆喜到了码头上,进了一家货栈。过了两分钟便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箱子。 汪庆喜回到铺子里之后,就没再出来。 老K也没再露面。 基于这个情况,吕科长决定对铺子进行突击检查。在柜台下面果然发现了那只箱子,里面装的是两枚定时炸.弹。 这一下,汪庆喜彻底败露了。 据他交代,两个多月前姐夫提着一只手提箱,突然从外地回来了。他说要做一笔生意,就一直住在他家里。平日里很少见他出门,大多呆在屋里,也没见谁来找过他。还说,今天一大早姐夫就出门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临走前,姐夫说有一笔货到了,让他帮着取回来。他就赶在下午两点去了南城码头。具体取的是什么货?他并不清楚。为了戴罪立功,他还交待说:“今天傍晚时分,有人会来取货。” 吕科长立马做了部署,几名队员也埋伏在杂货铺的周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果然有一位灰衣汉子进了铺子,跟汪庆喜对了暗号之后,低声说道:“老K让我来取货……” 这一下,被抓了个正着。 据取货人交代,本次行动的主要目标就是在庆典活动现场搞破坏,在城里制造恐慌。这次行动有多人参与,他只负责送货,具体的由其他人员来实施。 吕科长打算将计就计。第二天一早,由老张扮作取货人的模样,把箱子送到了一家木工坊,可惜那里已是人去楼空。 吕科长分析,这一回老K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不会轻易溜走。算算时间,距离庆典活动还有十几天,只怕他会潜伏下来伺机而动。 那老K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城南的一家旅馆报告了一条消息,说昨天晚上有一位入住的客人,很像描述中的那位中年男子。 吕科长立马带人赶了过去。可房间里空空的,已经没人了。服务员说:“咦,刚才还在,咋一转眼就不见了?” 吕科长见后窗户虚掩着,就推开一看。见一位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提着一只手提箱,急匆匆地朝后门走去。他立马带着人追了上去,前后夹击抓住了那人。 这人果然是老K。 他化了妆变了音,可洗去脸上的妆容之后,却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对自己的意外落网,他十分懊丧。一直以来,他认为很了解对手。可是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群众的力量。 经过连夜审讯,老K交待了很多问题。 说按照原计划,那两枚炸.弹准备安装在一辆彩车里,等庆典那天进入广场时定时引爆。可惜,却是功亏一篑。 还说他也是迫不得已的,家眷都被扣在那边,不卖命也没办法。还承认春城医院贵宾室的那起暗杀行动是由他来指挥的。 当他看到“高太太”的画像时,楞了一下,随即交待说:“这人代号叫夜莺,是一名谍报员,隶属于XX系统,解放后去了南方,就再也没见过面……” 而看到“高医生”的画像时,却说从未见过他。吕科长觉得有些奇怪,“高医生”和“高太太”是一对搭档,他既然知道夜莺,为何不认得“高医生”?可看老K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他想,可能是隶属于不同系统的缘故吧? * 这起案子终于告破了。 在这之前,余茂生已经返回了学校。而春城医院也发生了一件事,药剂科的陆医师神秘失踪了。 说起来,这缘于一桩调查。 在讯问时,老K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当初“夜莺”潜入贵宾室实施刺杀任务时,留下的那两粒药片都含有剧毒,本想让玖号床自行服下,可惜被值班医生撞见了才没有得手。 可余茂生记得玉梅跟他说过,齐医生拿着药片到药剂科检验时,药剂师却说那是两粒消炎药,如果不是玉梅记得玖号床的病例和药方只怕就蒙混过去了。现在看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吕科长也记得这事,就派人去医院做了调查。 陆医师一口咬定,齐医生送来的就是两粒消炎药,当时做化验的是他的助手。而他的助手也证明了这一点。因为这事早已经过去了,证据也被销毁了,自然无法再追究下去。 不过,陆医师却引起了吕科长的注意。 他想,得好好查一下陆医师的背景。可在目前阶段调查取证难度颇大,由于旧政权撤离时销毁了大量档案资料,一时间却又无从查起。 林玉梅也听说了此事,对这件事的结果颇感兴趣。可没等调查结果出来,那位陆医师就不见了。老余说,八成是潜逃了吧? * 到了十月一号,国庆大典开始了。 春城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各界群众聚集在广场上,庆祝着新中国的成立。这一天,相安无事的过去了,敌人的破坏活动也彻底失败了。 到了十月中旬,花城解放了。 旧政权撤到了海峡对岸,从内陆裹挟而去的还有大量的黄金和人才。其中,一部分人转道去了米国,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香江。 这时候的香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埠,其经济水平远不如花城。作为与外界相连的通商口岸,闸口依然开放着,回归内地的和出去的人都排起了长队等待通关。 余家又写了信过来,说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走吧,家里已经打听过了,这边的大学可以接收内地学生,只要学校开一份学籍证明即可。 余茂生收到来信,就搁到了一边。 关于宅子的事,父亲死活不同意,说“要么过来,否则一分钱都不出”。岳父那边见他俩不愿意出去,倒是答应帮忙,可他和玉梅哪好意思让爹出钱?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1.第 51 章 * 转眼进入了十一月, 天气渐冷。 医院这边也有了变化。这一年来, 经过多次注资已经从过去的私立性质变成了公私合营。服务宗旨也发生变化,从过去为有钱阶层服务转向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 工作组作为公方代表,负责医院的经营管理。为了稳定医护队伍, 对“陆医师之事”做了低调处理,院里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大家都以为他离职去了外地。 这件事总算是过去了。 可随着南方战事的平定,人员流动却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这天一早,林玉梅在科室里忙碌着。齐医生抽空跟她说:“林助理,下个月我就要走了, 父母在那边一个劲地写信、拍电报催促, 让我带着太太去那边发展......还说给我联系了一家教会医院,在香江很有名气……” “啊……”林玉梅吃了一惊。 前世,齐医生不是一直呆在春城吗?怎么突然有了出去的想法?现在,通往香江的闸口还开着, 基本上来去自由。只要那边肯接收,这边就放人。如果想从香江转道去别的国家也很方便。 对齐医生的决定她不好做出评价,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而齐医生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如果不是为了父母双亲, 他是不想走的。可那边接二连三地拍电报过来,弄得他也动摇了。外加上太太也想过去,说想她娘了, 宝宝还没见过外公外婆呢。 下午, 齐医生向医院打了离职申请。 李国志给他做了思想工作, 希望他能留下来建设我们的国家。齐医生嘴上没说啥, 可心里也很感动,他说:“李同志,那我再考虑一下吧……” 送走了齐医生,李国志沉思良久。 他发现医院里有些不正常。最近一段时间,有七八位医生向他打了报告。他注意到他们都是骨干医生,在医院里表现得也很不错。可是,在这边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出了辞职?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市管委会给基层干部开会时,特别强调过工程师、医护人员不同于别的,这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不能轻易流失了。于是,就去市里向领导做了汇报。 下班后,林玉梅把这事也跟老余说了。 余茂生猛一激灵,想到了一件事。 几天前,从截获的电台密码中破译出了一条消息,说海峡对岸一直在搞“人才裹挟”计划,跟撤退前的手法颇为相似,这会不会跟那个有关? 他把医院的事,向情报科做了反馈。吕科长也从市里得到了消息,他想做个调查,就跟华北局情报机关取得了联系。 华北局那边通过津城的几家贸易商行,对香江进行了实地调查。 这一调查不当紧,还真发现了不少问题。 情报显示,由于战争因素这一年来从内陆向香江涌入了大量人员,求职者数不胜数,很多知识分子都处于失业状态。有门路的就辗转去了米国,没有路子的就去东南亚一带发展。 那几位医生所提到的那家“圣约翰”医院,根本就没有职位空缺,而求职人员却排成了长队,竞争十分激烈。可是,春城医院却有这么多医生都收到了职位邀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个骗局? 吕科长把这一情况跟那几位医生们都说了,却没人肯相信。 他们已经从那边的医院拿到了一笔路费,就等着出发呢。按照现有政策,只要愿意出去自然放人,非常民主。 * 到了十二月,医院里走了不少人,显得空了不少。 好在去年新进的那批年轻医生已经上手了,虽然医术还有待于提高,可工作热情却十分高涨,也渐渐抵消了骨干医生流失所带来的影响。 李国志跟林玉梅谈了话,说齐医生临走前向院里推荐了她,说林医生水平不错,日后定当大用。林玉梅谦虚了几句,向组织上表了决心要加倍努力地工作。 就在这时,余茂生接到了一项秘密任务。 这天下午,吕科长把他叫到保密室,跟他谈了话。 吕科长说:“解放以来,海外敌对势力联合起来对大陆采取了“封锁”和“围剿”策略,想从经济上彻底打垮我们。针对这种情况,上级组织决定以香江作为通道,往内陆输入人才、器材、技术、资金等等,从而打破这种封锁局面……” “而国内的反动势力从花城撤离之后,也把香江作为大本营,设置了特务机构加以阻挠。这么一来,香江就成了情报战线的前沿阵地,组织上打算在那边进一步加强力量,就选拔了一批优秀情报人员以普通人的身份流入进去,以便更好地开展工作……” “茂生同志,今年夏天培训时,华北局的三号首长相中了你。他说你不是从军队里出来的,身上没有那种军人气质,在海外也便于掩护。更何况你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父母也都在那边,对开展工作也比较有利,因此组织上决定派你前往香江,从事情报工作……” 对这个决定,余茂生除了惊讶之外,就是百分之百地服从。 可他去了海外,玉梅咋办?他可不想丢下她一个人在这边。可他从事的是地下工作,玉梅跟着过去只怕会担惊受怕,甚至会遇到危险。 吕科长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严肃地说道:“余茂生同志,我们制定了两套方案,一是你自行前往,家属就留在后方,等到了那边会根据情况再做安排;另一种是你带着家属一同前往,不过我们需要对你家属进行考核……” 余茂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套。他知道玉梅也舍不得他,况且他自己过去了,跟玉梅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种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再说,玉梅很聪明,一定能通过考核的。 “呵呵,果然如此……”听到这个答复,吕科长神色稍缓。 上午,他突然接到三号首长打来的电话,吃了一惊。听说那边要人,还表示了不满。可三号首长是干什么吃的?三言两语就把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答应放人。 三号首长对余茂生的情况很了解,还针对他制定了两套方案。 三号首长说:“这个余茂生很重感情,一定会要求带着家属一同前往的,出于负责任的态度,我们要对其家属进行审核,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看看余茂生的表现,还真是如此。 对林大夫,他印象很好。觉得她思想进步工作努力,如果能配合茂生的工作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严肃地说道:“茂生同志,这事得暂时保密,等你家属通过考核之后,才能告诉她……” “好,我一切听从上级指挥……”余茂生郑重地应道。 “茂生,这事定下来之后,你家属那边也要培训一下,这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吕科长补充道。 余茂生接受了任务。 他回到家,攥着玉梅的手,说:“玉梅,明天上午十点你去保卫处找一下吕科长,他想见见你……” 林玉梅不知道是啥事?可看老余的神情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答应明天上午过去。 * 第二天一早,林玉梅去医院调了一下班,就赶到了保卫处。 她见到吕科长之后,吕科长把她请进了保密室。一问一答,二人谈了整整三个小时。 最后,吕科长松了口气。 林玉梅同志胆大心细,思想觉悟也高,是个不错的助手。也难怪余茂生同志信心十足,觉得玉梅一定能够胜任。他想,去香江这事,就由余茂生同志亲自告诉她吧? 林玉梅晕晕乎乎地离开了保卫处。 她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了,每次来都有事。这次谈话比老余入党审核那次还要严格,究竟是咋回事? 回到医院后,她心神不宁。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看到老余正等在医院外面。见了她,只是笑着挽着她的胳膊,说回家后再告诉她。 进了家门,余茂生抑制不住地激动。他把考核结果跟玉梅一说,林玉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去香江她从未考虑过。因为坚持要留在春城,还弄得爹娘心里很不好受,这一下问题全解决了? 听说组织上还要对她进行培训,就笑嘻嘻地答应了。 心说,只要能跟老余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况且,这一走是不是就留在了那边?日后那些风风雨雨是不是就能避开了? 想着前世,大运动一起老余因为她而受到的牵连,就感到心疼。 那时为了老余和孩子,她咬着牙要离婚,可老余说啥都不答应。因为这个,老余被下放到了农村工作。而她呢,终于扛不住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当时,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拿着那份离婚书去找老余,可老余却说这上面没他签字,做不得数。那段日子,是老余一直护着她,她才撑了下来。 这一世,那心酸地一幕再也不会发生了。 老余说,去香江那边会有危险。可对她来说,这点危险又算得了啥?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2.第 52 章 * 第二天上午, 林玉梅就向医院打了辞职申请。 她有些忐忑, 李同志刚跟她谈过话她就甩手走人了,还真是过意不去。 可她和老余要像普通人一样离开,组织上对他们不做任何特殊安排, 也唯有这样才经得起核查,他们才更加安全。老余说春城这边除了吕科长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肩负着使命,甚至包括江先生在内。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离开只能是悄悄的,尽量不引起外界注意。 为此她还特意编了一个理由, 跟李同志说:“老家那边我爷爷生病了, 要我回去呆一段时间……” 李国志有些惊讶,可孝道面前也不好阻拦只好批准了。他还跟林玉梅说:“林医生,那你就干到月底吧,如果老家那边的事情都办妥了, 欢迎你再回来……” 林玉梅点头答应了。距离月底还有十来天,她和老余要把家里的事安顿一下。另外,组织上还要给她做培训。 事情定下来之后, 余茂生也做起了准备工作。 他给家里回了一封信,说他和玉梅打算去香江,请父亲帮他们提交入籍申请, 顺便再联系一下学校。吕科长跟他说学生身份也是一种掩护, 建议他半工半读。玉梅也说了一定要把大学读完绝不能放弃, 还说有机会了她也要去读书。 余茂生也是这么考虑的。下午, 就去学校找到江先生谈了转学之事。 江先生很诧异,不过并未多说什么。他是余茂生的入党介绍人,也了解他所从事的工作,很多事情不便多问,于是握着茂生的手说道:“茂生,无论在哪里都要小心谨慎,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更好地为革命工作……” 余茂生重重地回握了一下。 看到江先生,就想起了那段峥嵘岁月。如今和平了可对抗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香江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也是复杂的,更是一种挑战,他一定要全力以赴。 这天黄昏时分,余茂生和林玉梅回到家里。 二人相互依偎着,谈了许多。 林玉梅算了一笔账,到了香江第一个要面临的问题就是钱。 她和老余没什么积蓄,仅有的一点财产就是压箱底的那笔嫁妆。可相比起那边的物价,那点钱哪里够用?现在的香江只是一个小小的商埠,资源贫乏什么都不生产,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很贵。到了那边他们可以住在家里,可行事上难免会受到拘束,也绝非长久之计。 她想,等安定下来之后就出去做事,最好是能做她的老本行。记得那边中医还是很吃香的,像她这种中西医相结合的“人才”,一定能找到存活下来的路子。 余茂生见玉梅为生计发愁,就宽慰道:“玉梅,你不用担心,到了那边我先去找一份兼职做着……” 对此,余茂生很自信。 三号首长和他通过电话,对他的工作做了安排,说:“你过去之后,先到XX外贸公司去找柳女士,她就是你的上级……” 这些他都记在了脑子里,不过暂时还不能跟玉梅说。 * 日子在忙碌中过去了。 关于玉梅的培训工作,吕科长交给了余茂生。他说:“茂生同志,为了保密尽量不要扩大范围,这个培训工作就交给你来完成吧……” 余茂生欣然答应下来。 于是,为玉梅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利用晚上的时间在屋里扑腾着。林玉梅学得很快,当然老余交给她的都是一些基本技能,有一部分老早地就演练过了。 到了月底,林玉梅收拾好了东西打算离开科室。 就在这时,齐医生突然从南方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几位同事。李国志是又惊又喜,对他们表示热烈欢迎。齐医生很惭愧,对李同志道出了实情。 “唉,我们一过去,就发现上当受骗了……” 原来,当齐医生带着家眷赶到花城时,父母那边已经给他们办好了通关手续。可过了闸口,感觉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殖民地社会,从内陆过去的“北方佬”就像三等公民一样毫无尊严可言。这里的人只说英文和粤语,他是懂英文的,可即便如此依然倍感屈辱。 最可恨的是,那家“圣约翰”医院根本就没有发出过职位邀请,也不需要人手。他们是被人恶意骗过来的,而那笔路费也不是医院出的,而是由XX贸易公司垫付的。他们还未安顿下来,那边就派人上门来要钱了。 香江,跟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与内陆相比,治安很差到处都是地痞流氓,生活水准也下降了很多。 看看父亲和母亲昔日养尊处优的,可现在跟大哥一家住在一起,七八口人挤在一套狭窄的公寓里,拥挤不堪,跟信里写的完全不同。 他问父亲为何要一再催促他离开春城?父亲说有移民安置机构的公务人员上门动员,说只要从内陆过来就给介绍工作、安排食宿,什么都不用操心。还说,内陆已经是“泥腿子”的天下,哪有知识分子的活路? 他这才明白了,有人拿到了他的相关资料,设下了这个骗局。唯一的目的就是从内陆“裹挟人才”、破坏经济发展,在知识分子阶层中引起恐慌。 他带着太太和女儿,在香江呆了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了。 与解放后的春城不同,这里的气氛是沉闷的,没有任何朝气,更看不到那种欣欣向荣的精神风貌,一切都是颓废的,带着一种醉生梦死的没落感。在这样的环境下,除了压抑之外没有一丝快乐可言 而生存压力也摆在了眼前。 这些天来,他一个堂堂医师却找不到任何工作,想开诊所也很难。 这里的社会风气呈两极分化,顶层的洋人和官僚买办阶层信奉的是西医,而底层的市民却对中医趋之若鹜。像他这样的“北方佬”,如果不能在医院里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想要生存下去很难。 还有语言也是一大关,市面上说的都是“鸟语”他一句也听不懂,只能跟像他这样的北方人打交道。他感到自己无法适应,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就打算回来。 他联系到了其他几名医生,大家也抱有同样的想法,于是就结伴回来了。 春城是他们的家,无论是住房还是生活条件要比香江那边好很多。再说,这边治安好,工作稳定精神愉快,与那边简直是天壤之别。回到春城后,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事后,林玉梅听到这段离奇的经历也是感慨颇多。 她猜测,是不是那位“陆医师”把这几位医生的资料给带了出去?这才搞出这桩事来? 不过,现在的香江是在一个小渔村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贫瘠落后就像文化沙漠一般。正是一群北方知识分子聚集在这里,才影响了当地的文化生活。后来,香江在七八十年代迅速崛起,与它的地理位置有关。作为进入内陆的跳板,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当然,也与从北方移居过来的高素质人才有关。 现在,她和老余去香江,看到了只是一个尚待开发的殖民地而已。而他们又将如何生存下去? * 转眼进入了一九五零年。 “元旦”节来到了,林玉梅和老余专门回了一趟老家。 他们先去了青元巷,探望了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 私下里,林玉梅跟大伯说:“大伯,咱家有海外关系的事莫要对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去做任何登记,就当没这回事。如果有人问起,您就说跟我爹一家早就断了来往,也没联系过,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黎书记……” 林玉梅没跟大伯道别,她想日后总有相见的那一天吧? 接着,又去县委大院拜访了黎先生。余茂生只字未提离开之事,只想再看看先生。黎先生还是老样子,精力充沛,神采奕奕。 见了他俩乐呵呵的,还跟他说:“茂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几天跟徐先生联系上了,当年他从城里撤出来之后先去了根据地,后来又转战到了大西北,直到边疆解放了才有了音讯……” 余茂生也很高兴。在白色恐怖时期能活下来的同志都是幸运的,也是值得敬仰的。临走前,他和玉梅拜托黎先生帮着照看林大伯一家。 黎景原有些诧异,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听到茂生的话里似有离别之意,虽然不清楚为何要这样?可隐隐猜到了什么。出于组织上的纪律他并未多问,只是郑重地点点了点头。 返程之前,余茂生和林玉梅去余家大院里转了一圈。 他和玉梅看着那古旧的院落,心有不舍。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可对家乡的思念却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 回到春城之后,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临行前,林玉梅拉着老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说走容易,可真要离开了却又舍不得。她看着这所院子依依不舍,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了,她和老余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可突然离开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任先生在十一月中旬就已经走了,还把宅子托付给他们,说:“这宅子你们就放心住着吧,只要帮着看好了就成……” 可现在她和老余也要离开了,这宅子咋办? 余茂生找到吕科长,让他帮着照看一下。吕科长说:“为了你们的安全,这宅子先保持原样,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元月三号这天,余茂生和林玉梅踏上了征程。 这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节,二人把能穿的都穿在了身上,好减轻行李负担。他们乘坐火车抵达花城时,那边却很暖和。 出了火车站,只见人来人往,什么打扮的都有。像他们这样裹得严严实实的“北方人”还真不少。 这个时候的花城刚刚解放,水很深也很乱。 据后来公布的资料显示,解放初期在花城潜伏下来的敌特人员就有八万多人。另外,还有一些社会上的黑恶势力也是蠢蠢欲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余茂生带着玉梅找了一间旅馆住了下来。 跟父亲电话联系上之后,就准备两天后出关。一连两天二人窝在旅馆里,哪也没敢去。 到了出关这日,下起了小雨,又湿又冷。 林玉梅和余茂生拖着行李,跟着长长的队伍出了闸口。 见父亲和公爹正等在那边,眼泪不由得冒了出来。而林文宣看到女儿和女婿,也是激动不已。一年多未见,感觉就隔了数十年一般。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3.第 53 章 * 余茂生和林玉梅紧走几步, 向长辈们恭身行礼。 林文宣也上前一步, 接过玉梅手里的提箱。余炳坤穿着一身长袍,撑着雨伞说道:“茂生,玉梅, 车子都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自从收到茂生的来信,他和太太就盼着这一天。现在终于见到小两口了,真是高兴啊。对儿子的突然转变,他虽然有点奇怪可还是打心眼里欢喜。茂生说,是玉梅劝他的, 说“咱爹咱娘已人到中年, 不忍再饱受分别之苦”,这促使他下了决心。而这话说得很中听,这个儿媳妇果然没娶错。 说话间,脚夫把行李搬到了马车后面, 大家也进了车厢安坐下来。一声鞭响,马车“嗒嗒嗒”地跑了起来,这时候雨也停了。 在路上, 大家商量起了茂生和玉梅的住处。 余炳坤希望小两口能住在家里。 他在这边买了一套宅院,也算是有个家了。可家里的人口却不少,有老爷子老太太、有茂生二叔一家, 还有茂生的两个哥哥, 都是是拖家带口的, 算下来有三十多口人, 每天吃饭都要开三桌。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热闹是热闹,可嘈杂不说,拌嘴也是在所难免。平日里,他多在铺子里和作坊里忙乎,家里的事就交给太太来打理,时不时地就听到她抱怨几句。 一想到这个,不由得感慨道:“现在不能跟以前比了,就将就着过吧……” 林文宣想让女儿和女婿住在他那边。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楼房公寓,有三间客房外加一间客厅,相对宽敞一些。 玉梅自然也想跟父母住在一起,她不好直接开口就拿脚踢了老余一下。余茂生立马明白了,于是跟父亲说:“爹,那我和玉梅就住在岳父这边吧?” 余炳坤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换做以往,他可不想让儿子住在林家,可现在哪还有条件去讲究这些?反正两家离得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就到了,想见面也很容易。 马车在公寓楼前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车,上了三楼。 林文宣把亲家让进了客厅,喝起茶来。 林太太见了玉梅是又哭有笑,她想埋怨几句,可女儿到底是来了,那埋怨的话又咽了回去。玉梅也是泪眼婆娑,跟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可真好。她问娘:“玉斌和玉铭呢?” “都去学校了,他们中午不回来吃饭,要到下午放学才能回家……”林太太拿帕子试了试眼泪。 随后,便领着女儿去看房间。 她推开房门,说道:“玉梅,你和茂生就住这一间,看看都已经收拾好了……” 林玉梅一看就很喜欢。 这间屋子朝南,有两扇大大的落地窗,挂着两幅白纱窗帘,海风一吹就飘了起来。靠墙那边还摆着一张写字台,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双人床,还有一只壁柜,看着十分整洁。 她知道娘花了不少心思,为了他们回来老早地就开始准备了。 “玉梅,你这头发也去烫烫吧?”林太太瞅着玉梅那清汤挂面似的短发,柔声说道。 “娘,烫头发显老,等过几年再说吧……”林玉梅撇了撇嘴。见娘还挽着发髻、穿着旗袍显得格外温婉,她觉得这个样子比烫发好看多了。 林太太也不再多劝,让玉梅先洗一把脸,吃了饭去余家拜见长辈。林玉梅答应了一声,就打开行李箱准备换身衣服。 * 午饭过后,余炳坤带着二人回了家。 余太太穿着旗袍披着毛绒披肩站在屋檐下,正等着他们。见茂茂回来了,就高兴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儿子,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林玉梅在一旁赶紧行礼,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一年未见,婆婆真是大变样啊,剪了头发不说还烫着发卷儿,整个人都洋气了不少。 余太太瞅了瞅玉梅,见她穿着一身青布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毛衣,顶着一头清汤挂面的短发。心说,这结婚都一年多了,咋还没见动静?她想问一下,可想着小两口才回来就没再多说。 余老爷子见孙子和孙媳妇都来了,高兴得胡子直翘。他冲着玉梅挤了挤眼,问道:“小神医,你咋才来啊?让爷爷好想啊……” 林玉梅抿着嘴笑道:“爷爷,我和茂生这不是来了嘛?”说着,便上前问长问短,把老爷子哄得直乐呵。 老太太还是喜静,见了茂生和玉梅说了两句话,便回屋歇息去了。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黄昏时分,二叔和大哥二哥都回来了。他们在油坊里做事,很是辛苦。见了茂生和玉梅,不禁问起了家乡的景况。 开饭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着,说着话儿。 席间,既充满了欢笑,也带着一丝淡淡地乡愁。 * 见天色不早,大哥把茂生和玉梅送回了家。 玉斌和玉铭正在房间里写作业,见了姐姐和姐夫就围了上来。林玉梅把他们撵了回去,说办完作业了再出来。 她和老余坐在客厅里陪爹娘说着话。林太太说:“玉梅,抽个时间跟娘一起去拜访一下大太太,还有四太太……” 林玉梅答应了一声。 父亲还跟着林大伯做事,得多走动才是。听娘说林家在香江生意做得不错,还跟徐家合伙圈了一大块荒地要在那边盖房子。 说起房子,林太太喜滋滋地说道:“玉梅,等那边的房子一盖好咱家也能分一套,日后咱们在这边就有家了……” 林玉梅为爹娘感到高兴。 现在的香江,除了港岛码头之外周边跟小渔村差不多,到处都是荒地和浅滩,还有大片的山地和林带,看着很是荒凉。可日后这些地方都盖起了摩天大楼,寸土寸金的,非常人能有。 这一晚,余茂生和玉梅在家里安顿了下来。 他回到房间,就躺在床上翻看着地图。玉梅也趴在一旁,伸着脑袋和他讨论着。他们得尽快适应这里的环境,第一步先要把交通路线熟悉起来。 * 第二天一早,林文宣提着公文包去公司了。 余茂生和林玉梅拿着地图出了门。 父亲给他联系的是官立香江工业学院,他得带着学籍证明去注册。余炳坤本想陪着儿子一起过去,可茂生说要熟悉一下环境,让父亲去忙油坊里的事情,他和玉梅出去认认路。 二人找到学校之后,才得知这里大多采用英语教学。他在春城大学虽然修过英文,可真要听课却很吃力。他想先修半年预科,等过了语言这一关就没啥问题了。反正专业课采取的是学分制,只要修完就可以拿到毕业证。 办完了正事,余茂生找了一间公用电话亭。 他按照约定的方式给柳女士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姓余是来应聘兼职的。电话那端的女子让他来公司找她,要跟他当面谈谈。 余茂生带着玉梅一路打听着,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写字楼里找到了XX国际贸易公司。他让玉梅在接待室里稍等,就跟着秘书小姐进了经理办公室。 柳女士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捧着一份资料。她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烫着一头卷发、穿着一身洋装,很是干练。 她放下资料,跟余茂生简单地谈了几句。 随后,便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余先生,你课余时间就在这里兼职吧?每天工作三个小时,主要做一些报表统计和分析工作,薪水每个月二十块,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 说着,就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问道:“余先生,如果方便的话就从明天开始吧?” “好的……”余茂生道了声谢,就出了办公室。 他跟着秘书小姐进了写字间,找到了自己的工位。秘书小姐跟他交代了一下工作事项,便带着他回到了接待室。 林玉梅正眼巴巴地等着,见老余回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余茂生带着玉梅离开了写字楼。 他不知道跟柳女士算不算接上头了? 可从柳女士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热情,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想,这是环境使然吧?来之前三号首长跟他谈过,说香江这边环境非常复杂,打着各种旗号的特务组织就有七八家,地下联络网点遍布整个街区,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林玉梅见老余的表情有点严肃,不由得攥住了他的手。余茂生冲着玉梅笑了笑,低声说道:“没事,第一天去面试有点紧张……” 林玉梅也抿着嘴笑了笑。 她想,老余开始做事了,自己也要行动起来。可语言是一大难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英文水平只限于药瓶子上面的那几个ABC字母。她非医科毕业,想在香江取得医师资格就得参加考试。可这里对英文要求很高,就她这水平怕是很难过关,看来只能从中医方面入手了。 林玉梅心说,亏得这几年打下了基础,这次过来还把那套针灸器械也带来了。日后,如果能开一间医馆就好了,不但能挣钱还能帮老余当联络点呢。 可她现在人生地不熟的,这“小神医”的名号除了自家人之外,旁人哪里知晓?她跟老余一说,余茂生笑着说道:“玉梅,别担心,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学英语……” 他还给玉梅鼓着劲,说道:“我问过父亲了,说咱家周围大多是从北方移居过来的,平日里都讲国语,如果你想开医馆就在这一片吧,只要把名气打出去了,自然会有顾客上门的……” 林玉梅点了点头。 她和老余又要开始奋斗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 转眼过了三天。 这天上午,余茂生在学校里接到了柳女士打来的电话,约他中午十二点在咖啡馆见面。余茂生赶到那里,见柳女士正端着一杯咖啡慢慢品着。 她抬头扫了他一眼,皱着眉头说道:“余先生,你这身穿着可不行,日后得备两套西装……” 余茂生点了点头。 在和平环境里呆久了,差点就忘了装扮自己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4.第 54 章 * 余茂生安坐下来之后, 柳女士给他点了一杯咖啡。 随后, 便压低嗓门交谈起来。 柳女士先向他介绍一下公司的背景。 她说:“余先生,我们这家公司是由几大股东投资创建的,他们都是无党派人士, 也是社会名流。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暗里是由我方控股的。但公司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相当一部分员工是从社会上公开招募的,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要出现任何异常。另外, 也要防止敌人渗透进来……” 她和余茂生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情报, 包括安全方面的和经济方面的。另外,还要帮助内陆地区代购紧俏物资、秘密护送我方人员等等。 柳女士还说:“这段时间从海外归来的留学生不少,他们大都先转道香江再进入国内。由于港府当局的刻意阻挠,通关审批时间很长, 往往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办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暗中给留学生们提供便利,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对那些在学术界有一定名气的,还要保护好他们的安全……目前, 宝岛那边也在极力争夺人才,甚至采取了哄骗、裹挟、绑架等手段……” 余茂生都记在了脑子里,对这位干练的上级很是佩服。她很年轻, 比他大不了几岁, 可地下工作经验却很丰富, 也非常机敏。 而柳女士对余茂生还算满意。她观察了三天, 觉得他除了年纪稍小之外基本上符合要求,也能胜任这项工作。她跟余茂生约好了,以后每星期碰一次面,地点就在这间咖啡馆里。说完,便示意余茂生先行离开。 柳眉倚着沙发,看着余茂生远去的背影,默默地想着。 一开始,组织上决定给她派一个搭档过来,是想以她表哥的身份跟她接触,对外可以宣称俩人在“拍拖”,这样经常来往就不会惹人怀疑。可后来却起了变化,那位同志临来之前出了点事而未能成行,不得不做了替换。 这位余先生是带着太太一起过来的,他太太作为外围成员帮着打打掩护。当然,余先生并不清楚这些,她也没再提起以免引起尴尬。 * 新的生活开始了。 余茂生每天上午去学校上课,下午去公司上班,晚上回家再和玉梅一起补习英文和粤语。林玉梅也没闲着,除了帮娘做一些家事之外,就是去余家给老爷子和老太太做理疗。 对她开医馆的想法,爹和娘都很赞同。他们了解她,知道她想做点什么。而香江这边女子出去做事的不少,医院里就有不少女护士。不过,她不想去做护理,觉得太“屈才”了。 余家那边她没敢开口。她知道公爹还好,婆婆一定不肯答应的。还有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老思想,如果听说她要出去说事,指不定会气成啥样呢? 她想,这事不着急可以慢慢来。父亲在公司里做得不错,那边给的薪水基本能裹得住。再说还有老余呢,他说挣的钱都交给她贴补家用。还有,余家那边也按月给了生活费,说到了年底还能参加铺子和油坊里的分红,那钱一定不会少了。 转眼到了星期天。 林文宣带着太太,还有玉梅和茂生一起去了林家。 林家离得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不过,他家买了一套宅院,很是宽敞。在林文宣的引荐下,余茂生拜见了大老爷和大太太,还把两份土特产奉上,说是从老家带来的。林玉梅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对大老爷她是心生感激的。 林文寻很高兴,问了问春城那边的情况。大太太跟林太太拉起了家常,和玉梅也说了几句。几个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林文宣松了口气。 前年,茂生在火车站被抓之事他也听说了。当时多亏了林文寻出手,不然还不一定怎么着呢。事后林文寻没说什么,可他心里却有了猜疑。茂生这是又做了啥事?好端端地去火车站干嘛?不过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再提起了。 到家后,林玉梅从父亲那里了解到,大老爷出来后就无官一身轻,把全部精力都投到了生意上。这一年下来公司也起来了,贸易额在不断增长。徐家那边跟大老爷走得很近,两边合作得还算愉快。 二老爷林文雄和三老爷林文庆去了宝岛,都已经退役了。偶尔也会携家带口地来香江这边住几天。对大老爷的产业也纷纷入了股,就等着发财呢。 听说赵家也到了香江。那位赵小姐还未出嫁,一直帮着她父亲打理家业,很是一把好手。解放前夕,他家的货船被金陵政府征用了,伤了元气。不过,后来又巴上了那边要求补偿,也不知道补上了没有?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太太带着玉梅去拜访了四老爷和四太太。 他们家也在这一片也买了宅子,就住在前街上。四老爷和四太太见了他们,还算热情。毕竟都是亲戚又身处异乡,能过来说说话总是好的。 不过,四太太也有一件烦心事,那就是玉婉跟徐少爷成亲之后一直没怀上。接连吃了不少药却没啥效果,徐家那边也是嘀嘀咕咕的,有些不高兴。 四太太看到玉梅,就笑着说道:“玉梅,你娘说你懂医术,要不你来给你玉婉姐姐瞧瞧?”林玉梅痛快地答应下来。 两年未见,不知玉婉姐姐过得咋样?正好她也有开医馆的想法,给亲戚们瞧瞧病,也有助于提高声誉。她想,只要拿出真本事打响了名气,日后这些人可都是她的主顾呢。 林玉梅跟四太太约好了时间,就回去准备了一番。 晚上,林太太跟玉梅悄悄说道:“听四太太说,玉婉的日子不大好过。那个徐少爷啊,看着是个好的可就是太风流了,整天沾花惹草的闲不住,气得玉婉经常回娘家呆着……那个徐太太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玉婉又没个孩子,这日子可真难啊……” 林玉梅这才明白了。那个徐定坤又恢复了常态,喜欢在外面胡闹,而香江又是个花花之地,一时半会地哪能安下心来?林家这边急了,就想让玉婉赶紧生个孩子拴住他,也好让徐太太闭嘴。 林玉梅在心里叹了口气。 香江这个地方,虽然处在东西方文化交汇之处,可男人的思想还停留在封建时代。即便到了后世,香江男子依然喜欢沾花惹草的,而女子若想保住婚姻就得忍气吞声百般迁就。 相比起来,内陆的女子要自主多了。 再过几个月《新婚姻法》就要颁布了,以法律条文明确了“一夫一妻”制,保障了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从此,深受压迫的广大妇女得到了解放,社会地位也大大提高了。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社会上下大力宣传的是“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社会风气大有好转,再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犯“生活作风”问题了。 林玉梅心说,如果不是新旧社会变革,彻底打破了几千年来的封建制度,妇女哪里翻得了身?在封建思想的毒害下,只怕到了后世劳动妇女还处在被剥削被压迫的边缘。看看周边那些国家和地区就明白了,即便经济发达了,可妇女依然处于从属地位毫无自主可言。 第二天下午,林玉梅提着药箱去了四老爷家。 林玉婉正等在屋里。 她穿着一身洋装,烫了头发,看着更洋气了。见了玉梅也很欢喜,虽然一开始听说余少爷娶了玉梅,心里很不得劲,可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林玉梅自然心无芥蒂。她打开药箱,先给玉婉把了把脉搏,觉得她有些气血不足,但还不至于不孕。她建议玉婉去医院检查一下,玉婉有些羞涩,还是点了头。 她记得前世玉婉身体很健康,一连生了几个孩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会不会是徐少爷的问题? 于是补充道:“玉婉姐姐,这个最好让姐夫也去检查一下。”对此,林玉婉本来也有些疑惑,于是就点了头。 半个月下来,亲戚们都联系上了。 余炳坤跟林文奕也恢复了往日的交情。时代变了,他只是个开杂货铺的小老板。当然,林家也不再是官僚阶层了,大伙儿都在香江这片土地上刨食吃。 林文奕偶然会跟余炳坤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往事。 他们也在关注着国内的变化。“土改”大面积地铺开了,林家的那些土地都被分给了农户。而余家早就把地给卖了,都变成了白花花的现大洋。 这眼光真是非同一般啊!他在心里有些埋怨:“这个余炳坤,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事先咋一点风声都没透啊?” 余炳坤打着哈哈,暗自得意。 说起那边的政策,最得人心的就是“消灭妓.院制度”、“全面禁毒禁赌”。这些措施一推出来,就受到全国上下的热烈拥护。几千年的毒瘤被割掉了,这是历朝历代也没有过的。而最可笑的是,旧政权时代“黄、赌、毒”泛滥,就全指望着烟花税弄钱呢。 时代已经变了,只有他们这些故人还缩在港岛上怀恋着昔日的荣光。 * 一九五零的春节来得比较晚。 进入二月之后,距离春节也就近了。 这天,柳眉女士突然接到了一项任务,说有一位L姓留学生从米国出发转道香江回归祖国,要对其加以保护。还说,这位L先生是从事数学研究的,成就非同一般是国家最宝贵的人才。 柳眉立即与余茂生碰了头,制定了一个计划。 在香江期间,让L先生和L太太住在指定的旅馆里,这是中资控股的相对安全一些。如果他们一家外出游玩或就餐,就由余茂生和林玉梅跟在后面加以保护。当然,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小组也在暗中保护着。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5.第 55 章 * 二月九号这天, 正好是小年。 L先生携太太和两个孩子乘机抵达了香江机场。前来迎接的有教育界和学术界的组委成员, 场面十分热烈。随后,一家人被安排在了东方旅馆,负责接待工作的中资机构为其举办了一场接风酒宴, 还特意备了一辆小汽车和一名司机供其调用。 L先生一家安顿下来之后,工作人员就帮他们提交了签证资料,等待港府审批。 这时已临近春节,香江被一派节日气氛笼罩着。 L先生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夫妇二人收到了众多邀请,几乎天天都要外出。不过,大多有朋友前来接送还算安全。 柳眉也备了一辆小汽车, 以备不时之需。余茂生和林玉梅也忙乎了起来, 他们变换着不同的装束,跟在L先生的周围。 为了伪装自己,林玉梅穿着洋装,戴着假发和帽子, 还特意搞了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大变。余茂生也穿着一身西服,戴着礼帽和墨镜, 遮住了大半边脸,走在街上如果不是熟人很难认出他来。 他跟玉梅说:“在香江什么人都有可能碰到,尤其是从宝岛那边过来的。”林玉梅点了点头。心说, 那高医生和高太太是不是也去了那边? 一恍几天过去了, 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上午, L先生收到一位朋友的邀请, 请他们一家共度佳节,还派了车子来接他们。于是,L先生就带着太太和孩子们上了山,准备在半山腰的别墅里住几天。 这一回,担任保护任务的是柳女士手下的另一个行动小组。余茂生和林玉梅放了假,就备了一份礼物回了余家。 这是他们在南方过的第一个春节。 家里人口众多,自有一派热闹景象。不过。一家人吃着年夜饭,对家乡的思念是不可避免的。漂泊在外流落异乡,平日里还不觉得,可一到过节感觉就特别强烈。 余老爷子端着酒杯,颤颤巍巍地说道:“炳坤啊,爹都这把年纪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只盼着将来能埋在余家的祖坟里……” “爹,您身体好着呢,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余炳坤劝慰道。 他心里也不是滋味,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带着家人回去瞧瞧。茂生跟他讲过,这一等可能要三十年。他不知道这个三十年是咋得出来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七十好几了,还能撑到那一天吗? 余茂生见父亲和二叔有些伤感,就端起一杯酒说道:“爹,二叔,你们放心,咱们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这话,他是听玉梅讲的。 玉梅告诉他三十年一个轮回,只要活得够长啥都见到。以后生活好了社会安定了,平均寿命都会增长不少,百岁老人都不稀罕了,普通人活个七八十岁都很正常。到时候,爹和二叔想去哪里定居都成。他相信玉梅,只要有了这个念想那些流落在外的异乡人才能有个盼头,心里也能舒坦一点。 林玉梅跟老太太、婆婆和嫂子们坐在一桌。 那盘清蒸鱼一端上来,她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弄得她直犯恶心。作为医生对这个自然很敏感,于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避开那道菜,可胃口却受到了影响。她拿着筷子,实在是吃不下去,可又怕婆婆看出了端倪,就挑了一些素菜往嘴里塞着。心说,即便是真的也不告诉你们,省得像探照灯似的盯着她,那样的话哪里还有自由? 按照家里的老规矩,吃了年夜饭之后是要守夜的。可林玉梅跟婆婆、嫂子们实在是无话可说。她强撑着听她们聊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二点。 钟声一响,农历新年来到了,外面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时候,老太太发了话,让她们这些小一辈的都回去睡觉,说身在异乡哪有那么多讲究? 在鞭炮声中,林玉梅跟老余进了储物间,准备休息。 这是婆婆特意给他们腾出来的,还提前打了招呼说:“茂茂,大过年的你和玉梅得住在家里,不然成何体统?”她想也是,公爹能答应他们住在那边已经很难得了,也得知足才是。 不过,这里面实在是太小了,只能勉强搁下一张双人床。窗户也小,空气不大流通,只觉得憋闷得慌。 待平静下来之后,林玉梅给自己把了脉。 根据脉象和生理期规律,她基本上能确定自己怀孕了。一股喜悦之情顿时升腾上来,她忍不住给老余说了。余茂生惊喜万分,一把抱着玉梅舍不得松手。 二人裹着被子拥在一起,一边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一边咬着耳朵说着话儿。这会儿,也不觉得困了,只是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转眼过了破五,余茂生和玉梅又搬回了公寓。 林太太听到玉梅怀孕的消息,是又惊又喜。不过,她对玉梅瞒着婆婆的做法并不赞同。于是,就约了亲家母出来喝茶,顺便透了点气。 余太太一听,是喜笑颜开。她正着急呢,三少奶奶就有了? 于是,回到家就开了箱子包了两包补品给送了过去。还跟林太太说:“这段日子让你费心了,这些东西让玉梅好好补补……你给玉梅也说一声,不要再出去乱跑了,要呆在家里好好养养……” 林太太点头称是。 心说,玉梅又跟着茂生出去了,还正好被她婆婆逮了个正着,是得好好劝劝。 *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 可L先生的签证还没下来。办事人员一再催促,可港府那边还是找出各种理由拖延着,L先生一家不得不滞留了下来。 平日里,他大多呆在旅馆里很少出门。除了陪着太太散步之外,就在房间里看书。不过,朋友们的邀约还是不少,实在推不掉了就带着太太和孩子们出去转转。 只要L先生出门,余茂生和林玉梅就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还时不时换一下装扮,以免被L先生察觉到了。 转眼进入了三月,天气渐暖。 这天中午,受朋友之约L先生带着太太和孩子们来到了明珠酒楼。一行八人坐在大堂里,边吃边聊,气氛十分热烈。 余茂生和玉梅也选了个卡座,在一旁守着。他点了两个菜,都是玉梅喜欢吃的。可林玉梅却觉得胃里有些难受,就去了洗手间。 她对着镜子洗漱了一番,刚把眼镜戴上,就看到一位身穿洋装的高个子女人闪身进来了。瞅着那身影有点眼熟,她赶紧低下头装着洗手的样子,还透过镜子扫了两眼。只见那位高个子女子打量着室内,见洗手台前有人就进了里面。 林玉梅却吃了一惊。她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人她见过,尽管她戴着假发化了妆,她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高太太”。 高太太怎么会出现这里?会不会跟L先生有关?想着L先生一家就在大堂里用餐,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装着不慌不忙地样子出了洗手间。 回到卡座那边,她跟老余耳语了几句。余茂生一听,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是一紧。心说,“夜莺”来了,十有八.九是为了L先生吧?既然他们选在这里,只怕早有安排。想着敌人为达到目的一向不择手段,得赶紧发出讯号。 余茂生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方格手帕,装着擦汗的样子抹了抹额头。不过片刻,便有一位服务生端着茶壶过来,弯下腰来给他们倒茶。 余茂生见那人用手势发出了暗号,心知是自己人。于是,压低了嗓门说道:“酒楼里有埋伏,注意洗手间和前后门……” 服务生做了个手势,便转身离开了。林玉梅在一旁喝着茶,心说这反应可真够快的,原来咱们这边也有准备啊。 聚餐,在继续进行着。 吃到一半时,林玉梅看到L太太带着女儿站起身来,朝洗手间那边走去。她也想跟上去,却见老余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坐着。 余茂生明白,“夜莺”跟玉梅虽然没直接照面,可以特工的警觉即便是个背影也会注意到的,如果玉梅再次出现在那里,只怕会引起怀疑。 林玉梅却放心不下,偷偷朝洗手间那边瞄着。见一位女服务生也跟了进去,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酒楼里一切正常。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见L太太牵着女儿的手款款回到了席间,她才松了口气。心说,这你来往来的,行事可真够周密的。 这一餐饭,终于结束了。 作为当事人,L先生一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可看似平静之下,却隐藏着多大危险?唯有参与了这次行动的人方能知晓。 * L先生一家安全地返回了旅馆。 余茂生与柳眉取得了联系之后,便赶到咖啡馆向她做了汇报。还把夜莺以往的行事做派描述了一番。 柳眉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女人很危险,可L先生是学术界的知名人士,我们不能限制其自由,只有加以保护……” 她叮嘱余茂生一定要小心谨慎,还说:“既然夜莺来到了这里,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下一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一回多亏了玉梅,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了那个“夜莺”,只怕敌人就得逞了。 这事过后,林玉梅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次“聚餐”是有人设计好的。虽然请客的那位朋友并不知情,可一举一动都被人牵着鼻子走,无论是酒楼还是聚餐时间,都有人帮他提前定好了。 聚餐这天,“夜莺”带着人马在酒楼内外都设下了埋伏。只要L先生或L太太带着孩子们一进洗手间,就会被人用麻醉药.迷倒,从窗户里送出去。那边有一条送货通道,直达酒楼后门。出了后门,是一条背街行人很少,在树下还停着两辆黑色小轿车,正等着接人。 据老余分析,宝岛那边做了两手准备,要么直接绑架L先生,把人弄走。要么绑架他太太和孩子们,只要以此相要挟,不怕他不肯就范。可没想到的是,因为一个偶然的疏忽,让谋划已久的计划落了空。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6.第 56 章 * 酒楼之事, 暂时告一段落。 余茂生回到家, 把玉梅好好地夸了一通。还说柳女士那边也做了总结,要给她记上一功。 林玉梅暗自得意,心说自己的“眼力”果然非同一般。这一回, 能在第一时间认出“高太太”凭得就是直觉。而这种直觉,恐怕跟她的职业有关。 当医生就要胆大心细,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而她对人体.穴位颇有研究,对骨骼特征更是熟记在心。她觉得自己不是通过相貌,而是通过骨骼把“高太太”认出来的。也就是说,无论对方怎么化妆, 她都能通过骨骼特征把人找出来。这种能力看似普通, 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能起到决定性作用。当然这是她的小秘密,自己知道就成了。 余茂生见玉梅眼睛忽闪忽闪的,不知在乐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林玉梅也把不住劲,咯咯地笑出了声。 不过高兴之余, 她也有些担心。 “高太太”出现在了香江,那“高先生”是不是也在这里?昔日夫妇二人那么狡猾,始终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现在又聚到了香江不会再碰上?她想,这二人应该不知道老余的身份,而她本身就是外围人员, 即便碰见了也没什么吧?不过, 在这鱼龙混杂之地, 小心一点总没错。 而余茂生担心的却是玉梅的身体。 这一阵子总往外跑, 玉梅的胃口时好时坏的,饭量也减了不少。幸亏有岳母大人在一旁招呼着,天天熬了补品让她喝。他想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可她却不肯,说出去跑跑精神才好,一直憋在家里太闷了。其实,他明白玉梅是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才总想着跟他在一起。 * 因为酒楼之事,对L先生的安全防护又加强了。 为了不影响他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所以的保护工作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对此,柳眉牵头做了周密部署,把L先生隔壁房间都换成了我方工作人员,他们在庭院里散步时也有服务生或花匠在一旁守着,去餐厅里吃饭时周围也有人保护着。整个防护措施,就像铁通一般。 一恍几天过去了,总算是相安无事。 可L先生的签证还没办下来,还得继续在香江呆着。 余茂生觉着只要L先生滞留一天,敌人就有可乘之机,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签证办下来。于是,我方工作人员又去港府那边催促,可签证官还是找出各种理由拖延着。 这么下去哪行?柳眉把这一情况向上级组织做了汇报,请求支援。于是,在香江的中资机构暗中联系了几家学术组织向港府施压,要求尽快放行。 在各方的不懈努力下,到了三月中旬签证总算有了音讯。那位签证官说:“再过两天,L先生的签证就要下来了,请做好离港准备……” 消息一出,L先生十分激动。、 马上就要回到祖国的怀抱了,他怀着极大的热忱向米国留学生会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表明了自己的爱国之心和报国之志,他说“外面虽好,非久留之地……” 这封电报,在大洋彼岸引起了巨大反响,也让反动势力乱了阵脚。从一份截获的密电中显示,对方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阻挠,必要时甚至可以采取“非常手段”。 形势变得愈发紧张起来。 跟前期不同的是,最初对方只是想把人弄到他们那边去,可现在却想让人莫名消失,从而栽赃陷害给这边,在国际上大造舆论。 为了防止敌人狗急跳墙,对L先生的保护更加周密了。现在距离通关只剩下短短两天了,可L先生在明处敌人却在暗处,可谓防不胜防。 余茂生考虑到旅馆里人来人往,即便安保工作十分严谨,也存在着一定隐患。况且,周围的环境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出现纰漏。 他向柳眉建议,得想个法子给L先生一家换个房间,防止出现意外。柳眉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暗里做了安排。 这天黄昏时分,L先生和太太散步回来,就回到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有一位服务生敲门进来,说:“L先生,您房间里的水管坏了要维修一下,为了不影响您和太太休息,我们给您调换到了三楼……” L先生和太太挪到了三楼,两个孩子也搬了上去。由于是临时调换,在前台查不到任何记录,楼层的服务生也不晓得。可就在这天晚上,两位蒙面人从阳台上进了L先生的房间,可惜却扑了个空。 敌人的刺杀计划失败了,整个节奏也被打乱了。两天后,L先生携夫人和孩子们顺利地离开了香江,进入了内陆。 在通关闸口外,林玉梅和余茂生远远地望着。 她知道这位L先生回到国内后,为祖国的科技发展做出了非凡贡献,也成为十大功勋科学家之一,被刻在历史的丰碑上供世人敬仰。 人活一世,到底是要追求精神财富?还是物质财富?像L先生这样的海外赤子给出了一份满意答卷。 国家贫弱已久,满目疮痍。在这种情况下,能毅然抛弃海外的优越条件、冲破层层阻挠回到祖国,这是怎么的决心和勇气?又是怎么的一种精神境界? 回国后他们隐姓埋名、默默耕耘,为祖国的国防科技和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只要听到或者看到他们的光荣事迹,不禁热泪盈眶。 林玉梅感慨万千,紧紧地攥住了老余的手。她和老余也是国家的一分子,虽然渺小也在添砖加瓦贡献着自己的那份力量。 余茂生也回握着玉梅的手。 这项任务胜利完成了,可他明白这只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更多的工作在等着他们。 * 就在L先生回国的那一天,全国展开了大规模的剿匪斗争。 从北方到南方,不过十多天那些隐藏在乡间、山野间的土匪就被一股一股地剿灭了。老百姓们拍手称快,真心感到时代变了,人民政权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更代表着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 这时候,国内生产也得到了恢复,无论是工业还是农业都呈现出了生机和活力,整个社会面貌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远在香江的余茂生和林玉梅,也在关注着祖国的变化。 家里有一台收音机,他们最喜欢听的就是国内消息,每一条新闻都积极向上令人振奋。就连父亲听着,也感慨道:“还是新政权好啊!” 转眼进入了四月。 到了四号这天,也就是农历二月十八,是余茂生二十岁的生日。一大早,林太太煮了一锅鸡蛋 ,说一家人都跟着茂生沾了光。 林玉梅也早早地备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对用小石头串成的手链,五彩斑斓的,非常好看。这还是她和茂生去海边游玩时,一颗一颗捡来的。她都收了起来,还专门去作坊里加工了一下,编成了手链。 余茂生很喜欢,立马戴上了一副,还把另外一副套在了玉梅的手腕上。 这样,俩人就一模一样了。 这天下午,柳眉跟他说组织上已经批准他为正式党员了。这个消息,令余茂生激动不已。林玉梅也为他感到高兴。 在这个光荣的年代里,对一个有志青年来说,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责任。不过,她自己从未考虑过这些,总觉得自己还不够格,精神境界也达不到那个高度。 余茂生只想随玉梅的心意,从不勉强她。他想,只要玉梅高兴就成,以前他不想给她带来危险,现在不想让她承受太大压力。 林玉梅明白老余的心意,只觉得暖暖的。老余这一点非常好,他自己觉悟高但从勉强其他人也要跟他一样,这样就很宽和,也是她最喜欢的一点。 现在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虽然不明显可还是有了变化。晚上和老余休息时,常常跟那个未来的小生命说话。虽然,小家伙还没有什么知觉,可这种交流让她感到安心,也感到幸福。 *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 到了五月一号,国家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提倡婚姻自主,解放了深受封建制度压迫的广大妇女,使妇女儿童的地位得到了很大提高。进入六月之后,毗邻东北边境的半岛战争爆发,国际形势发生了突变。到了六月底,土地改革办法出台,新解放区也拉开了“土改”序幕。 这段时间里,在米帝的支持下反动势力空前活跃起来。 他们以香江为基地,大肆招兵买马,把混迹在社会各阶层的反动分子都招募进来。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特务组织扩增到了十多家。同时,与宝岛那边相互勾结,不断地向内地派遣特务,妄图颠覆我们的新政权。而国内也不太平,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反动分子和帮派头目们蠢蠢欲动,与境外势力勾结起来进行破坏活动。 对于奋战在情报前沿阵地的余茂生来说,这一段日子非常忙碌。他一直在忙着收集情报、分析情报,把结果及时反馈上去。 就在这时,我方意外地截获了一条电码,是从津城郊外秘密发出的。虽然电文尚未破译出来,可这个情况却引起了安全部门的警觉。 余茂生接到了任务,立即展开了行动。 林玉梅听说后,忽然想起前世老余跟他说过的一件事。 那时老余早已经退休了,可还是喜欢上网查阅资讯。他说,最近网上解密了一部分反特资料,在五十年代初期,安全部门在津城抓住了一个双面间谍,那人是个无党派人士,却混入了政协当上了领导干部。可暗地里却帮着境外势力窃取我方情报,给国家造成了重大损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在津城通过电台对外联络的。那这条密电,是不是他指使人发的?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7.第 57 章 * 林玉梅想跟老余说一下, 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总不能说是从前世弄来的情报吧?再说这条线索, 她只有一个大概印象,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在市政协担任要职,颇受组织上的信任。泄密事件发生后, 从未怀疑到他身上,他被牵扯出来是源于另一起案件。 当时,安全部门通过一张可疑汇票,在津城破获了一个敌特小组,还收缴了一部无线电台。经过一番审讯,那位领头的组长做了交代。他说几个月前他从香江入境时, 由于检查甚严未能将电台带入。本打算通过空投或走私运进来一部, 可上面说有人愿意提供帮助,还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这部电台就是由那位联系人提供的。而那位联系人是他的妹夫,就住在他家里,这才引起了安全人员的注意。 经过核查发现, 几个月前他的妹妹和妹夫从香江回到内陆探亲,随身携带着密码本,主要任务就是配合米帝在半岛的行动, 刺探我方情报。而他就是情报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起案件告破之后,从他家的别墅里又挖出了两部无线电台,都是美式的。其中只启用了一部, 还有一部尚未投入使用。 据他交代, 他和这三部电台是在解放前埋下的, 直接受米帝情报机构指挥。他被启动之前未露出过任何形迹, 包括境外特务组织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这起案子一共牵涉到了四个人,包括他本人、妹妹、妹夫和小舅子,属于典型的家族作案模式。 基于上述种种,是不是能对目标划定一个范围? 林玉梅想了想,说道:“老余,境内潜伏的特务无外乎从电台、报纸上或者从政府机关探听情报,我方各级部门防范甚严,但也存在着一些薄弱环节,比如像政协、行业协会等机构人员相对复杂,也是特务们重点渗透的目标之一。津城那边突然出现了神秘电文,一定跟境外有联系,那边是不是排查一下入境人员,看看最近一段时间里津城的知名人士中间,有没有亲戚从海外回来?” 余茂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就向柳眉女士做了汇报。可柳眉却觉得不妥,一是没有具体目标,二是这种“遍地撒网”的做法很难见效。 这两天,她和余茂生正在核实一批汇兑人的身份和地址,想从这里找出线索。余茂生跟她讲过有一个案子就是通过汇票告破的,而津城那边也采取了这个办法,从银行里找出了一些可疑汇票,需要他们这边帮着甄别一下。 一恍,几天过去了。 余茂生这边终于取得了进展。他发现有一笔私人汇票有问题,那个叫“林祥”的汇款人所填的地址有误,可汇款金额却高达三千港币。这个情况立刻被反馈了回去,津城那边马上针对收款人展开了调查。 就在这时,从津城发出的第二条电文又被捕获到了。经过专业人员分析,发报手法跟上次那条电文几乎一样,也就是说是由同一个人和同一部电台发出的。 看来敌人活动很猖獗啊! 柳女士联系到余茂生提出的那条建议,觉得目前很有必要对津城入境人员进行排查,即便是采取“遍地撒网,重点捕鱼”的办法也在所不辞。于是,就向那边发出了一条简讯,还特别强调了政协机构和知名人士。 津城那边立即展开了筛查工作。当第三条电文发出时,安全人员把目标锁定到了政协的一位知名人士身上。 他姓冯,人称冯先生,在无党派人士中颇有名气。昔日,社会关系十分广泛,与米帝的外交官员也走得很近。解放后,他对外宣称拥护新政权,从而被推举为市政协委员。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东西,却令人大吃一惊。 有两部无线电台,一本密码本,还有一批武器装备。他的妹妹和妹夫就是被派遣回来协助他工作的,他妹妹负责发报与境外联系,他妹夫负责发展组织成员,还把他小舅子也拉下了水,帮着收集交通运输、后勤供给方面的情报。 根据这本密码本,安全人员破译出了那三条电文。内容都是向境外组织报告我方对半岛局势的态度和物质筹备等情况。 这一下人赃俱获,案子很快就告破了。 而根据那张汇票也挖出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组内一共有六名成员,都是津城本地人,其中两名是解放前逃往海外,又被境外特务组织派遣回来的,一个姓谢,一个姓齐。 齐谢二人从香江入境回到津城后,主要任务是拉起一支人马组建所谓的“救国军”,与境外反动势力相互呼应。还对外放出谣言说:“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就要打响了,天就要变了,大反攻就要开始了……” 而这个小组有一部无线电台,正是冯先生的妹夫提供给他们的。这也从侧面上反映了以米帝为首的境外组织,正与反动派相互勾结妄图颠覆我们的新政权。 消息传来,柳眉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她和余茂生只是出于一种推断没有任何依据,可最后还是抓住了那个“双面间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而余茂生对玉梅的直觉,更是钦佩不已。 林玉梅得知后,也暗自庆幸。她记得前世那个家伙是在谈判期间暴露的。当时,前方战场上打打停停,后方谈判桌前讨价还价、争论不休。 在第一场谈判期间,敌方对我方的情况非常了解,还趁机掐断了运输线,给我前方将士造成了很大困难。也正是在谈判过程中,我方发现有情报被泄露了,便对所有接触到后勤供给信息的人员进行核查,继而挖出了一个谍报网。 这个谍报网直接受米帝情报机构管辖,甚至连海峡那边都不知晓,可谓双面间谍。现在被提前清理掉了,是不是也能减少一些损失? * 六月,在忙碌中过去了。 对余茂生来说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玉梅迎来了十八岁的生日。他买了一块女式手表送给玉梅,说看时间方便。而他自己呢,还戴着一块老式怀表舍不得更换。 林玉梅心说,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一对情侣表跟老余一起戴戴。这时候,她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再过两个多月就要生了。 林太太忙前忙后地招呼着,什么都不让她干,劝她在家里好好休息。而余太太也三天两头地过来瞧瞧,一心二心只盼着抱个孙子。还跟玉梅说,他爷爷掰着字典把名字都给起好了,就叫余弘志。 而林玉梅知道前世生的是个女儿。 那时余家上下都去了香江,她和老余带着两个弟弟住在青元巷里,开心得不得了。老余工作很忙,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孩子,着实疼得慌。他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妞妞,还说妞妞长得像爹,一看就是他的宝贝女儿。等妞妞再大一点,就喜欢驮着她满地跑,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他疼闺女。两年后,老二出生了,是个儿子,却没见老余有多宠爱,反而严厉了一些。 上辈子,她和老余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凑成了一对“好”字。孩子们都很争气,学习成绩也很好,可惜偏偏赶上了大运动,高考也停了。 记得妞妞高中毕业后想去参军,可因为她的成分问题审核时卡了壳。后来,还是老余找到昔日战友说明了情况,妞妞才勉强过了那一关。她知道老余原则性很强,从来不考虑个人得失,可为了女儿还是破了例。妞妞在部队上当上了话务兵,才避开了去农村“插队落户”的命运。后来,还考上了军校,学了通信专业吃起了技术饭。 这一世,环境有了变化。 香江这边世俗观念很强,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而余家也是个封建大家庭,本着传宗接代的意愿自然希望生个男孩。她可不想让妞妞受到一丁点儿的委屈,于是就提前给婆婆打了预防针。还跟婆婆说从脉象上看这胎是个女孩。 余太太不相信,说她找人算过了一定是个男孩。听了这话,林玉梅也没辙。 余茂生哄着她说:“玉梅,甭担心,我娘打心眼里喜欢女孩,她一口气生了我们兄弟三个,想闺女都快想疯了,瞧瞧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那俩孙女……” 林玉梅心说,大哥二哥都是儿女双全,婆婆干嘛要盯着她和老余啊? * 一转眼,进入了九月。 十六号这天,林玉梅住进了医院。余茂生十分紧张,感觉就像他自己要生了似的。林玉梅见老余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老余天生胆大,也唯有这个时候才露出了一丝胆怯。 林先生和林太太也很紧张,玉梅这是头一胎,就选了最好的助产士。可林玉梅却是信心十足,对这个她很有经验,外加上又练习了无数次,想必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困难吧? 一番煎熬之后,到了凌晨时分,林玉梅果然生了一个女婴。余茂生猛一放松,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般。余太太是无可奈何,只好派人去给老爷报了个信。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8.第 58 章 * 女儿的出生, 给余茂生带来了无尽的欢喜。 他按照北方人的习惯给女儿起了个乳名叫“妞妞”。林玉梅也感到很自豪, 自己又做母亲了还生下了一个健康宝宝。 三天后,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 林太太把房间都收拾好了,一张小小的婴儿床摆在了大床旁边, 围栏外面还挂着一串小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家里添了一口人,这辈分立马见长。 林先生升格当上了姥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玉斌和玉铭也喜滋滋地当上了小舅舅,尤其是玉铭还是改不了毛手毛脚的习惯,总想捏捏外甥女的小手小脚。林太太见了, 唬着脸说道:“玉铭, 只准看不用摸……” 下午,余炳坤和余太太也过来了,还送了一大包东西,有奶粉、小衣服和一些补品。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婆子, 说是来帮忙招呼孩子的。 林玉梅认得她,她是赵妈妈,也是老余儿时的奶妈。她对太太和老余颇有感情, 当年余家走时他们一家三口也愿意跟着,就一起带了过来。现在,有人来帮忙固然很好, 娘也能减轻一点负担, 可家里地方小哪住得开啊? 余太太也扫了一眼屋子, 笑着说道:“玉梅, 就让赵姐白天过来,晚上还回去……” 林玉梅道了声谢。心说,婆婆虽然强势可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也比较顾外面。林太太也客气了一番,承了这份情。 余茂生陪着父亲和岳父在客厅里说话。 余炳坤说:“亲家啊,等到妞妞满月时再给她起个大名……” 林先生乐呵呵地表示赞同。 自从来到香江之后,跟余家就走动了起来。余炳坤没啥架子,虽然是个生意人可说话却很实在,他对余家也颇有好感,觉得家风很正。尤其是看到茂生待玉梅很好,人也很努力上劲,更是感到安心。 * 一阵忙乱之后,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林玉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这要得益于她的体质外加上年轻。林太太跟女儿说:“玉梅啊,月子里可得养好了,这可关系到下半辈子的幸福……” 她是医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生了孩子之后,整个身体机能发生了很大变化,不能受凉受累,否则以后可有得受的。 余茂生对这些一无所知,听到那些“禁忌”顿时紧张起来。可他除了端茶递水之外,也帮不上啥忙。 这时候学校已经开学了,他又开始了走读生涯。 从预科毕业后,他就进入了香江工业学院继续完成本科学业。他想用两年时间修完剩下的课程,时间上赶得很紧。公司的那份兼职还一直做着,外加上柳女士布置下来的任务,整个人忙得连轴转,只有晚上回到家里才能躺下来歇一歇。 玉梅见了很心疼,常常拢着他的头发,给他按摩一下。还柔声说道:“老余,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有女儿了,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为了让玉梅放心,他总是做出一脸轻松的样子,还说:“玉梅,咱们是搞情报的,跟外勤人员比起来没啥危险。” 其实,这段日子外面很不太平。 随着半岛局势的日益紧张,国内反动势力蠢蠢欲动。境外反动组织又活跃起来,不断地以空降、偷渡等方式往内陆派遣特务搞破坏活动。在这种情况下,国内再次发布了镇反运动指示,对土匪、恶霸、反动道门势力予以打击。 香江这边的情况也很复杂。港府表面上秉持“公平、公正”的态度,可暗里却助长着“第三势力”的不断发展。据分析,这些都是由米帝情报机构提供经费搞起来的反动组织,在香江大肆笼络了一批退役军人、旧政客、文人等等,妄图反攻内陆颠覆我们的新政权。 他已经把这些情报做了汇总,转交给了上级组织。每送出一份报告,就感到格外自豪。正像玉梅说的那样,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分子,做的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默默地工作着,为后方清理敌特做出应有的贡献。 *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在妞妞满月的那天,余炳坤给孙女起了个大名叫余弘雅。这样,妞妞又多了一个小名叫雅雅,不过一家人还是喜欢叫她妞妞。 林玉梅出了月子,就开始了健身计划。 每天早晨,她和老余一起沿着街区跑两圈,下午和娘抱着妞妞出门散步。现在已经是十月中旬了,天不冷也不热,锻炼起来刚刚好。 在老余的帮助下,她能说一点粤语了,也会讲英语了。觉得日常沟通不成问题,于是又冒出了开医馆的想法。 她已经核算过了,这一片住的大多是从内地迁移过来的富人,太太小姐们不少,大多有钱又有闲,如果开一家理疗馆应该很有前途。 这种理疗馆有别于传统医馆,主要面对的是女性顾客。服务内容除了传统的针灸推拿之外,还可以把后世的那些健康养生元素加进去。她想,一定会受到欢迎的。 当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找到合适的场所,人气方面也得有所积累,另外还要筹集一笔资金。 林玉梅把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还画了一幅草图给老余看了看。余茂生颇为赞同,觉得玉梅这个想法很好,不过这事急不得,就劝她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自那以后,余茂生却格外留意起来。 每次走过街区都忍不住打量一番,看看有没有铺面出租?可一时间却没有寻到合适的。林玉梅这边也在筹备着,先把场馆设计图完成了,所需的辅助器械也都备好了。 这天黄昏时分,余茂生从学校回来。 走过街角时,抬眼看到“余记”杂货铺就在对面,一溜五间十分宽敞。他心里一动,这一片虽然不算旺铺,可治安好,人流量也大,如果把医馆开在这里也不错啊?于是,就跑过去找父亲商量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把铺面腾出来一间改作医馆? 一开始,余炳坤并不感兴趣。 心说,这铺子是租来的,成本在那里摆着哪,开医馆能挣几个钱啊? 可余茂生给父亲算了一笔账,说医馆占地不大,一点也不影响生意,还能给铺子里带来顾客。况且,铺子里摆放的货品稍微挤挤不就腾出地方来了? 余炳坤见儿子一再坚持,也考虑了一下。 他打量着铺面,觉得利用率还不够高。于是,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点子。 既然少奶奶想开医馆,那不如捎带着卖一些补药?这样怎么都不会亏空了,铺面也能充分利用起来,于是就点了头。 还跟儿子说:“茂生啊,资金方面你们就不用发愁了,算是家里投的。不过,一开始规模要小一点,这样风险也能把控一下……另外,药品经营这一块得听家里的,不能自作主张……” 余茂生见爹答应了,顿时乐不可支。 他兴冲冲地赶回家,跟玉梅一说,玉梅也很乐意。 这么一来,资金和场地问题总算解决了。接下来的时间得把医馆装修一下,与杂货铺分隔开来,还要添补几件家具。 第二天上午,林玉梅就去了铺子里。 她里里外外转了两圈,选了最边上的一间铺面作为医馆,准备隔成前后两间。随后还画了一张设计图。 晚上,余茂生看着那张图,说道:“玉梅,在后面再加一道暗门吧?平日里关着,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从暗门里出去……” 林玉梅点了点头。 她和老余是带着任务出来的,行事自然不能跟普通人一样。于是,就在设计图上加了一道暗门,平时里用帘子遮挡着,万一遇到紧急情况也能从这里出去。 这件事,余茂生也向柳女士做了汇报。 柳眉考虑一下说道:“余先生,这个想法很不错,日后还可以作为一个秘密联络点……等到开业了,我也去体验一下,给林大夫捧捧场……” 考虑到开理疗馆还需要办个执照,就说:“余先生,你那边办执照时如果需要帮忙就说一声,我那边有个朋友能照应一下……” 余茂生道了声谢。 他想,有这么多人帮忙,玉梅的医馆一定能开起来的。 *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筹备,“美达中医理疗馆”终于挂牌营业了。 柳眉女士是第一位顾客。 她站在对面远远望去,只见两扇白色方格玻璃门上垂着白纱帘,明窗净几非常典雅,与传统中医馆那种黑漆漆的风格大有不同。 而馆里更是特别。靠墙摆着一排沙发靠椅,十分舒适。后面的理疗间里有四张理疗床,上面都铺着浅蓝色的床单和毛毯,非常整洁。 林玉梅穿着一身白大褂坐在书案后面,旁边还摆着一盆绿竹。见了柳女士,就热情地向她介绍了理疗项目。 柳眉躺在沙发床上做了一次推拿理疗,感觉很不错。 事后,她跟林大夫说:“这里可以扩大一下经营范围,加一些咖啡茶点,吸引太太小姐们过来,理疗前后聊天休息一下,没准还能听到不少消息呢……” 林玉梅也很满意。 费了那么大劲终于开业了,想想可真不容易啊! 就在这之前,因为起名还遇到一点小小的波折。余家这边希望叫“余记”中医理疗馆。她觉得不妥,就折衷了一下改为“美达”中医理疗馆。见公爹不大高兴,可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老余也支持她,说这个名字更洋气一些,也更吸引顾客。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59.第 59 章 * 医馆开张了, 可生意却不咋地。 三天的热乎劲儿一过, 就没人再登门了。偶尔有路过的太太小姐们,大多在门口张望一下就离开了。 一个星期下来,冷冷清清的。 除了林太太和赵妈抱着妞妞过来, 见不到什么人影。林玉梅有些犯愁,这么下去可不行,得想个法子活跃起来。 看到这个情景,余炳坤的心里也没了底。 为了这个医馆,他还把侄女也动员过来当了店员,可瞅着这门可罗雀的样子, 只怕快干不下去了吧?他想叨叨几句,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少奶奶也不容易,就权当陪着她们玩吧? 可林玉梅却不肯放弃。 她跟茂勤小姐商量了一下,打算在店门口发传单。可印刷又是一笔费用, 实在不行就手写吧?茂勤也读过书,毛笔字写得不错。 说干就干,姑嫂二人当天就忙乎了起来。把所有的服务项目, 包括“针灸、艾灸、刮痧、拔罐、推拿”等等都列了出来。还编了一句广告词:“由内自外,美丽达人”。 可传单发出去了,却没啥效果。 林玉梅感到压力颇大。 心说, 万事开头难, 可没想到难到了这个地步?看来还是准备得还不够充分, 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晚上回到家里, 总觉得心里有事。 余茂生见玉梅睡得不踏实,就搂着她说道:“玉梅,这才刚刚开业不要着急,等人气上来了只怕你和茂勤还忙不过来呢!我跟你说啊,柳女士对“美达”很看重,还打算往里面投钱呢……” 听了这话,林玉梅直咧嘴。 心说,柳女士眼光独到,可目前医馆都这个样子了还敢往里投吗?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和老余从来不领经费,估计柳女士也是如此吧?不但不领,甚至还想向组织上捐助一些呢。 余茂生见玉梅还是犯愁,就想了个法子。 不过,他并未给玉梅说,只想给她一个惊喜。 * 第二天上午,林玉梅正对着窗外发呆。 就见门外人影一恍,老太太穿着一身灰布旗袍披着毛衣外套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大嫂和二嫂。她们一进门,就笑着说道:“我们过来瞧瞧,给“小神医”捧个场……” 林玉梅顿时来了精神。 她把人请到了里间,还扶着着老太太在理疗床上躺下来。给她把了脉之后,觉得有些淤滞,需要做一套针灸,通通经脉、调调气血。 在征求了老太太的意见之后,就给她头上、手上、脚上都扎了银针。接下来,给大嫂和二嫂也做了一套。完事之后,祖孙三人还躺在床上盖着毛毯美美地睡了一觉。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大嫂喜滋滋地夸道:“哎呦,感觉真是神清气爽,蛮不错的……”二嫂也笑眯眯地,觉得浑身舒泰。 “唔,你们俩既然觉得好,那就付钱吧?” 说着,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了荷包,还冲着俩孙媳妇使了个眼色。大嫂和二嫂也乖乖地掏出钱来,说要付诊费。 林玉梅客气了一番,自家人当然不能收费。可老太太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不能占玉梅的便宜……” 茂勤小姐眼皮子很活,立马捧着价目表,热情地鼓动着:“奶奶,咱家这医馆可以按次也可以包年,您要是办了会员想啥时候过来都行,可方便了……” 老太太心说,本来就是茂茂动员她们过来的,那就好人做到底吧?于是痛快地掏出了三十块港币,说:“茂勤,快给奶奶办一张会员卡……”大嫂和二嫂见了,也说要办一张。 林玉梅心知老太太是一番好意,是来给她充人气的。就道了声谢,还给她们打了个五折。 * 这事还不算完。 到了次日,余太太也来了。 林玉梅赶紧上前厚着脸皮招呼着,还跟婆婆说:“娘,快入冬了,得调理一下经脉……”于是,也给婆婆选了一套针灸。这个对身体很有帮助,当然最主要的是操作起来省事。 做完之后,余太太也挺满意。 不过,临走前跟玉梅说:“玉梅,这事啊也别太当真了,咱家里还有妞妞呢…..” 林玉梅点了点头。 心说,妞妞当然是排在第一位的。家里有娘和赵妈招呼着,她才脱得开身啊。 这事开了头不当紧,不过三天亲戚们都听说了。 大太太也带着两个堂姐过来体验了一番,觉得不错,就痛快地办了会员证。林玉梅又给打了五折,觉得亲戚们上门是来帮忙的,哪好意思多赚啊? 四太太得知后,也带着媳妇过来了。见玉梅忙着,淡淡地夸了几句,最后也弄了个会员证。 这天临下班前,林玉梅核账时只觉得好笑。 心说,咋就变成自家人赚自家人的钱了?不过,有人来总比没人气要强吧? 余茂生也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然引来了一大群亲戚?见玉梅这两天吃得香睡得好,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 医馆里热闹了起来,还引来了一个人。 这天下午,林玉婉也裹着披肩来了。见玉梅穿着白大褂忙个不停,抿着嘴直笑。 她已经怀上了,说起这事还要感谢玉梅。 她去医院检查之后,一切正常。后来拉着定坤一查,果然是他的问题。这下子,她在婆婆面前抬起头来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还一下拿住了定坤不让他再出去乱来。定坤也收起了性子,在家里休养了一段时间,还弄了一些中药补了补。这几个月下来,果然见了成效。 现在玉梅开了医馆,她自然要来捧场。不过,玉梅跟她说:“玉婉姐姐,你有孕在身不宜做这些,我可以帮你把把脉……” 林玉婉本是来帮忙的,就让茂勤给她办了一张会员卡。还说:“玉梅,等我生了以后,这个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见馆里还备着几样茶点,就笑着说道:“玉梅啊,以后我就经常过来坐坐,权当散心好了。” 姐妹俩聊了好一会儿。 林玉梅见玉婉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心说,遥想当年,玉婉姐姐何等心气?可最后却当起了居家太太,学业也未完成,弄得心劲也没了。 见玉婉也暗自叹息,就劝道:“玉婉姐姐,既然想学现在捡起来也不迟,老是关在家里早晚会憋出毛病来的……” 林玉婉也觉得有道理。 看看大姐一直在外面做事过得也很好,虽然经济上不像她这么宽裕,可精神状态却比她要好很多。 几天之后,柳眉女士也拉了几个人头过来充数。 还跟林玉梅说:“林大夫,加油啊,等到明年争取把这里再扩大一倍。” 在各方的赞助下,开张头一个月就赚钱了。 到月底核账时,林玉梅笑得见牙不见眼,茂勤小姐也乐颠颠地回去给老太太报了喜。 余炳坤也暗自诧异,这太太小姐们的钱可真好赚啊! 这也给了他一个启发,打算经营一些女人用品。可他这个店太过传统,卖的又是杂货,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对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吸引力不大。 林玉梅见公爹围着铺子来来回回地打转转,就想帮他出个主意。 她回到家,跟老余说:“哎,咱家这个杂货铺干脆改成“余记百货”得了,还可以专门搞一个女性柜台,与那边的百货分开,再请个女店员坐镇。还有这装潢设计也要时尚一些,保准生意会好。这样,医馆里的顾客才有可能过去瞧瞧…..” 余茂生把这个点子跟父亲一说,余炳坤也觉得有道理。 于是,就店里店外折腾了起来,把临街的门脸都换了,整个店面也变成了浅色风格,中间还摆上一圈玻璃柜台,这样就显得宽敞了不少。 林玉梅还想跟公爹建议开一个百货超市。 不过,现还是卖方市场,物资十分匮乏,让顾客自由选购只怕会丢失不少货品。目前还是采取这种传统形式,等过几年货物供应充足了再改也不迟。 *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医馆总算走上了正轨。 这时已到了十二底,再过几天就要过“元旦”了。 这一段日子,余茂生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半岛战争爆发之后,米帝打着联合国旗号强势介入,直接威胁到我东北边境的安全。十月中旬,我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界河奔赴前线,拉开了“抗美援朝”战争序幕。 全国人民都被动员起来了,“保家卫国”的口号深入到田间地头,深入到每一个老百姓的心中。 而境外的反动势力也愈加猖狂。从东北边境、沿海各地、西南丛林空降了一批又一批别动队,结果全国上下都抓在特务。每次有空降过来的,都在第一时间被当地农民抓获,弄得境外的反动派也是无可奈何。 这是一场敌对势力与人民的战争,每一个分到土地的老百姓都明白,绝不能让反动派们得逞,否则这天可真要变了。 花城毗邻着香江,又是特务们的潜伏重镇,气氛更是紧张。在全民动员、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还是发生了几起爆炸案,给人民群众造成了财产损失。特务们还把目标瞄准了当地的军政要员,可惜都是功亏一篑没能得手。 随着半岛局势的不断变化,香江这边也是人心不稳。旧官僚们都在观望着,随时都准备反水。海峡那边更是大肆叫嚣着,要反攻内陆杀回老家去。以米帝为首的反动势力也加紧了对大陆的物资封锁,妄图从资源上扼杀我们。 在这种形势下,海外的爱国人士也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捐款捐物,从香江转运进入内陆支援前线。柳梅那边正在暗中筹集一笔资金用来购买战备物资。余茂生跟玉梅商量了一下,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捐了出来,虽然数量不多可也是一份力量。 林玉梅心知这场战争打打停停,持续了近三年。 每一场战役都打得十分艰苦,伤亡也很惨重。可最后,在武器装备远远落后的情况下,英勇无畏的志愿军战士打败了十六国联军。这场战争,不但打出了中华儿女的志气还打出了世界级的陆战水平,更打出了六十多年的和平。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 而这场战争,也再次论证了唯有“以战止战”,才能让那些狂妄骄横的列强们明白,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60.第 60 章 * 时间进入了一九五一年。 春节刚过, 余茂生就向玉梅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原来, 是柳眉女士那边给医馆拉来了一笔投资,想扩大场馆规模 林玉梅感到有些突然。 虽说“美达”稍有起色,可距离扩张还远着呢!这步子迈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可有人投资总归是件好事, 至少他们名下的这些原始股份,价值立马翻了一番。 对此,余炳坤那边也没异议。 他回到家,跟家里人一说。老爷子翘着胡子,笑道:“哦呦,咱家的小神医是有财神相助啊?这事还真干成了……”老太太嘴上没说, 可心里明白孙媳妇是个有福的, 这运气真是不一般啊! 两天过后,由柳女士牵头在酒楼里开了一个碰头会。 在坐的主要有余炳坤、林文宣、余茂生和林玉梅,他们都是医馆的股东。柳女士作为新晋股东的全权代表,信心十足。她拿出了一份商业计划书, 把未来三年“美达”医馆的发展纲要向在座的各位阐述了一番。 柳女士说:“接下来,我们要把“美达”办成一家专门为女子提供养生服务的休闲会所,主要采取会员制, 各项章程制度马上就会拟定出来,今后我们就朝着这个目标继续努力……” 林玉梅听着,感觉像在做梦。 开医馆本来是想多一个谋生的路子, 却从未想过要搞得这么大? 可现在有资本注入, 立马就不同了。这笔资金是哪家投的?她和老余并不是很清楚。明面上是由柳女士负责这笔资金的运作, 她也会对经营管理方面提供一些支持。 对于日常经营, 柳女士说平时她不在馆里露面,会派几名专业人士进来。财务和技术方面还请林大夫作为主导,另外要对新进人员加以培训。 余炳坤和林文宣一开始只是想帮孩子们一把,对医馆并未报太大期望。现在,对这些条件自然毫无异议。在明确了责权利之后,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柳女士请了专业人士拟定了股权协议,各位股东都在协议上签了字。 三月里,医馆开始扩建了。 余炳坤找到房东把二楼也租了下来。这样门脸不变,顾客们可以沿着楼梯上去。林玉梅还画了一张草图,把楼上分为理疗区和休闲区,还专门隔出一排单间作为贵宾室。装修风格要与楼下相对应,保持那种简洁素雅的格调。 经过一番紧张忙碌,终于完工了。 场馆内外,看着格外温馨。而“美达”也摇身一变,成了一家高档闲适类的养生会所。 这时候,柳女士介绍了一位邱女士过来。 她三十出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十分严谨。她是医科专业毕业的,主要负责医馆的运营管理。另外,还招了一批有护理经验的年轻女子作为技师。茂勤小姐主要负责账务,这个是余炳坤特意要求的。 林玉梅虽然挂着个总经理的名头,却把权力都下放给了邱女士。 她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这摊子铺得太大了,就交给其他人来做吧?她想,只要固守着传统技艺比什么都踏实。况且妞妞还小,得腾出时间和精力来照看好自己的女儿。 余茂生也怕玉梅累着,见她如此想得开也就放了心。父亲特地叮嘱过他,说让玉梅把控着财政大权就成,只要财务上不出差错就不会有啥问题。 对于邱女士他并不了解。不过柳眉提到了一点,说所有安排进来的都是自己人,尽管放心好了。他把这话跟玉梅透了底,玉梅笑着说道:“唔,我早就猜到了,柳女士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棋,究竟有多大? 在没有见到具体成效之前,还不好做出判断。 * “美达”一经推出,就引起了外界的关注。 这里无论是装修风格,还是运营模式都颇具现代色彩,与香江这种东西方文化交汇地所碰撞出的火花也是不言而喻的。另外,前期的口碑宣传也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尤其是林大夫的医术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馆里不接待男性顾客,从前台到技师都是女子,环境相对安全。而那些前来理疗的太太小姐们,也不用担心任何风言风语,想呆多久都可以。 对二楼的休闲区,林玉梅和邱女士颇下了一番功夫。 这里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座,留声机里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另外,还向会员们提供茶水茶点、棋牌麻将等等,颇受太太小姐们的欢迎。 医馆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北方人居多。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着,有什么动静也传得特别快。到了初夏时节,“美达”的声誉就打响了。一时间,这里成了太太小姐们的休闲聚会场所。 而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就特别多。 从时政新闻到八卦娱乐、从金融债券到黑市买卖,是应有尽有。会员里面不乏旧官僚、旧军人的家眷,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和发财路子,一来二去的这里也成了小道消息的交换场所,也吸引了更多的太太们加入进来。 柳眉女士所安插下的人手,把各种消息都收集了起来。 这些内容都是零零碎碎的,需要加以分析,还要和人物背景结合起来才能找出其价值所在。也许,只是家里来了几位客人或多了某件物品或脖子上多了件首饰,可这背后都有可能隐藏着什么? 不管是林玉梅还是余茂生都未料到,在收集情报方面这里竟起到了如此大的作用?而柳眉女士深知,这里还能挖出更多的消息。 医馆的收益很好,而“余记”百货也跟着赚了一把。 尤其是女性柜台,那些化妆品可不便宜,可那些女人们见了却是趋之若鹜。而林大夫特制的几款美容面膜,更是供不应求。 一到盘点时间,余炳坤就捧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得考虑着给儿子们买套公寓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天天吵吵着,弄得太太都快发疯了。 * 过了暑假之后,妞妞满一周岁了。 林玉梅想抽出更多时间来陪陪她,可医馆里很忙。有时,她就带着妞妞过来。老余那边也很忙,他还有一年才能毕业,现在依然做着兼职、搞着地下工作。 到了深秋时节,林家和徐家投资的那块荒地上终于盖起了两栋大楼。 林文宣拿到了一套公寓,有四间房一个客厅,还算宽敞。余茂生也买了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就在岳父家的对面。这样,他和玉梅就有自己的家了。当然,这笔房款是父亲给的,说是把今年的分红提前支取出来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到了冬天。 这天上午,林玉梅注意到章太太带着一位年轻小姐进了医馆。这位章太太是老会员了,家里的背景也颇为了得,她向邱女士推荐了苏小姐入会。 这位苏小姐,很年轻也很漂亮,二十出头看着就像一位女学生,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邱女士亲自给她办理了各项手续,还请她去现场体验一下。 从那以后,苏小姐就成了医馆里的常客。 她把所有的项目都尝试了一遍,当然最喜欢的就是休闲区。看得出她很寂寞,来这里是为了打发时间的。 林玉婉生下女儿之后,也常常过来找玉梅说话。 一天,她碰到了那位苏小姐,就跟玉梅咬了咬耳朵,说:“这个女人颇有来头,你们可得小心一点,她家先生可不好惹……” 林玉梅一听,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却跟玉婉悄悄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位苏小姐是某人的外室。她先生在海峡那边身份很特殊,是情报局的特派员,专门负责香江事务的。平日里他住在那边,偶尔来这边时就住在她家里。 这桩风流韵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先生也刻意瞒着。可这位苏小姐却耐不住寂寞,偶尔也会缠着先生去社交场所逛逛。 有一回,玉婉的二叔也带着太太过来了,在酒会上正好碰见了他们。因为二太太喜欢八卦,就跟玉婉说:“这位先生是个有名的醋罐子,对外室管得很严,不准她跟异性有任何接触……”她这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下班后,林玉梅把这个情况跟老余反馈了一下。余茂生一听,觉得这个情报很重要,第二天就向柳眉做了汇报。 柳眉得到消息,就不着痕迹地做了一番安排。从这以后,只要苏小姐过来就有一名技师陪着她,除了理疗之外还跟她聊聊天。 这位苏小姐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也不爱开口说话。偶然会消失几天,再露时就两眼放光很是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稍加分析,就摸出了其中的规律。 苏小姐只要见到那人,就会开心几天。如果长时间没见面,就会无精打采的。这么一来,从她身上还真能推测出不少东西来。 对普通人来说,这些情报一点价值也没有。可对专业人士来说,却是非同寻常。几年后,正是从她身上发现了一条线索,继而避免了一场重大损失。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61.第 61 章 * 一恍, 两年过去了。 在这两年里, 国内和国际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到了一九五三年七月,米帝被打得骑虎难下,不得不签署了停战协定, “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结束了。 这时,林玉梅刚满二十一岁,余茂生也不过二十三岁。 她还在医馆里工作。 这时候的“美达”已经成了香江有名的休闲养生会所,业务蒸蒸日上,还开了两家连锁店。在她的主导下,还培养了一批优秀技师作为接班人。 余茂生去年从大学毕业了, 拿到物理专业的本科证书。不过, 他还在那家国际贸易公司做数据分析工作。虽然与他所学的专业不太相符,可逻辑思维能力却是相通的。这份工作也是对他身份的一种掩护。 日子宽裕了,余茂生带着玉梅和妞妞迁入了新居。 可每到吃饭时,一家人却喜欢去对门“蹭饭”。这是林先生和林太太特意叮嘱过的, 也唯有这样才能感觉孩子们都围在身边,从未分开过。 为了便于开展工作,余茂生在家里装了一部电话。 这样, 就可以借着工作关系与柳眉那边保持着联系。由于很多事情不能在电话里直接说,他和玉梅还专门设计了一套“暗语”,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柳眉得知后, 也跟余茂生做了一些特殊安排, 以备应急之需。 这两年, 情报工作取得了较大进展。 顺着苏小姐这条线索, 很快就摸清了她先生的情况。这人姓侯,人称侯专员,主要负责香江情报事务。平日里很少来这边,大多在那边遥控指挥。不过,一旦有重要事务,他一定会亲自过来。 通过侯专员,我方逐步确认了对方在香江的潜伏网点。 最大的一处是一家卖五金电料的商行,也是他们的大本营。和我方一样,他们也拿着商贸业务作掩护,实际上却从事着地下情况工作。另外还有几处落脚点,经常有特务从海峡那边过来执行某项临时任务,或者以香江为跳板潜入内陆搞破坏活动。 在调查中还发现,那些被派遣到内陆的特务,有些是穷极恶的,有些是胆小怕事不愿去当炮灰的。为了保命,干脆躲在香江玩起了失踪,对那边却声称自己已经潜入了内陆。 有一回,余茂生接到了一项任务,去茶楼核实一位吴姓男子的身份。 原来,花城那边刚刚破获了一个敌特小组,是从香江这边偷渡过去的,准备趁着节日庆典活动对我军政要员下手。结果,还未实施就有特务反水继而露出了马脚,被我安全人员一举查获了。不过,负责策划和组织的头目却悄悄溜走了。 据落网敌特交代,此人姓吴,人称吴组长,三十来岁,十分狡猾。我安全人员在城里城外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却未查到此人下落。可从截获的敌台电文中显示,此人依然在搞破坏活动,还妄图翻盘再次实施刺杀任务。 那这个家伙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我安全人员很快就把视线转移到了香江,对方可能就潜伏在那里。于是,就向香江这边的情报人员发出了指令。 本来这属于华南局的业务,可不知怎的却落到了柳眉这边。柳眉通过港府那边的关系,查到了此人的签证资料。这位吴组长在香江使用的是假护照,港府当局对偷渡打击甚严,他要想长期潜伏在这里也只能顶着这个假身份。 沿着这条线索在华人圈子里查找良久,终于发现了吴姓男子的落脚点。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让余茂生去茶楼侧面核实一下。他从那人的五官特征来判断,此人的确是花城那边要找的那个人。 余茂生把结果反馈了上去。 过了大约三个月,他从柳眉那里听说这个吴组长被我安全人员一举抓获了。 原来,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我方就安排人员对他实施了秘密监控。可这位吴组长如同惊弓之鸟,平日里不敢踏出香江一步,我方人员总不能跑到这边来抓捕他吧? 不过,这人也有一个弱点。据落网敌特交代,吴组长喜欢赌一把,偶尔会去赌城过过手瘾。由于地理条件等因素,从香江这边去赌城大多乘坐商船,于是就在航运公司里埋下了眼线 一番等待之后,吴组长果然拿着假护照登上了一艘商船。这个消息立刻被线人获知到了,于是打电话通知了花城安全人员。最后,在公海上抓住了此人,彻底消除了安全隐患。 对余茂生来说,他所做的只是一项核实工作。看似简单,可在整个环节中却是必不可少的。 * 日子在平凡和忙碌中度过了。 一九五三年的秋天,林玉梅和余茂生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九月二十号凌晨,林玉梅在医院里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时候,妞妞刚满三周岁已经上幼儿园了。她对这个小弟弟很好奇,围着看个不停,还想伸手捏捏他,吓得林太太赶紧拦着她说:“妞妞,只准看不准摸!” 听到这话,玉铭哈哈笑了起来。 当年妞妞出生时,娘也是这么训斥他的,现在轮到妞妞了? 接到电话,玉斌也从学校赶了回来。他今年考上了香江大学,读经贸专业。平日里住在学校,到了星期天会回来住一晚。 家里又添了一口人,余炳坤和余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孙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就叫余弘志,和妞妞的大名合起来就是“雅志”的意思。他们又派了赵妈过来帮忙,就住在林家。现在那边很宽敞,怎么都住得下了。 在林太太的悉心照料下,林玉梅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孩子满月后,她把一半精力放在了家里,另一半精力投入到了事业中去。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她已经学会了分析情报,也常常跟老余一起加班加点地忙碌着。 在工作之余,她和老余也常常想起家乡。 转眼间,他们来到香江已经三年多了,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土。一到晚上就打开收音机,准时收听内地新闻,时刻关注着国内的变化。 从建国开始,新政权就经受了一系列考验。 好在,我们提出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口号。从今年起,国内开始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力争全面恢复工农业生产、大力发展国民经济。 而能取得这一步却实属不易。 建国初期,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封建“毒素”依然很顽固。尤其是城市中的不法资本家,对新政权发起了迂回包抄。为了恢复国民经济,国家对工商业颁布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可一部分资本家却是贪得无厌,他们不满足于通过正常经营方式获取利润,而是搞起了歪门邪道,通过行贿、偷税漏税、盗骗国家财产、偷工减料、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等手段谋取暴利,对国家经济建设造成了严重破坏。(注1) 在“抗美援朝”战争期间,甚至发生了多起恶性事件。 有不法资本家通过行贿等手段骗取了军用物资承办资格,有的用报废的橡胶制成了一穿就断底的胶鞋、用方铁造出一刨就断裂的铁镐、用油桶皮造出的一铲就卷刃的铁锨,统统卖给了志愿军后勤部门。有的更是丧尽天良,用腐烂变质的牛肉、猪肉制成罐头、用坏鸡蛋、胡萝卜粉制成蛋粉、用发霉的面粉制成饼干供应前线。(注2) 还有的一部分药品供应商用劣质青霉素、氯霉素等假药、用腐烂棉花做成的急救包发往前线,不但起不到救治效果还会引起伤口感染,导致不该致残的战士致残了,不该牺牲的牺牲了。 这些不法资本家利欲熏心,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此,国内开展了一系列运动,公开惩治了一批干部队伍中的蜕化分子,树立起了廉洁朴素的社会风尚。同时,巩固了工人阶级和国营经济的主导地位,在私营工商业中也开始建立工人、店员监督生产和参与管理的制度,为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打下了基础。(注2) 在国际关系方面,新政权依然受到外界的层层打压。 除了周边几个邻国之外,国际社会继续与海峡那边的旧政权保持着外交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国内不得不关起门来打扫屋子。而这一时期,国际上却是风云变幻,世界各地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民族解放运动。 * 时间进入了一九五四年。 从下半年开始,新政权冲破外界的封锁阻挠,也积极参与到国际事务中来。 这引起了海峡对岸的恐慌,明里暗里又搞起了破坏活动。而香江作为内陆通往海外的桥梁,更是特务活动的主要场所之一。 这时候,虽然国内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民航系统,可远程航线并不多。代表团外出访问时,大多从香江转机再搭乘国际航班前往目的地。特务们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打探代表团行程路线上来,随时都有可能搞破坏。 到了次年春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时,林玉梅已经生下了老三余弘星。在孩子满月后不久,她就去了医馆。 这天,她在上班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一连数日,那位苏小姐都没在馆里露面。今天出现时,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浑身上下都变了个样。脸上更是掩饰不住地兴奋,手上还多了一枚钻戒,亮闪闪地直晃人眼。 几位技师围着她,夸她的戒子好看,还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那位苏小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就夸耀道:“这是我先生送我的礼物……”再问别的,就不言语了。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林玉梅推断她先生又回来了,看样子还发了一笔横财。联系到最近有媒体报道说,国内代表团有一场重大外事活动,立马警觉起来。 这次活动是公开的,报纸上和广播电台里都有相关报道。出于安全考虑我方并未公布具体行程,以免给敌人可乘之机。可现在,负责香江事务的特派员手里突然阔绰起来,一定是有一大笔钱到手了。而这笔钱会不会是某人从活动经费里揩了油水?以对岸政权的腐败性,这极有可能。 特务手里突然多了一笔活动经费,难道想在香江制造一起事端? 62.第 62 章 * 情况十分紧急, 林玉梅立马给老余打了一个电话。 随后, 便赶到咖啡馆与老余见面。老余正坐在角落里等着她。听到她所说的情况,就做了一番分析论证。 接着,又跟柳眉女士碰了头。 他们分析了种种可能, 最后把视线转向了香江机场。这是与外事活动密切相关的一个场所,虽然不晓得对方要做什么?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为了保险起见,柳眉女士把这种猜测向上级做了汇报。这不符合她一贯的做事风格,可情况特殊也只能如此了。她想,我地下组织一向神通广大,或许沿着这条线索能挖出更多的隐秘来吧? 一个星期之后, 由香江机场起飞的一架国际航班在大洋上空突然失去了联络。经过当地航空部门的紧急搜救, 发现这架飞机已经在大洋中坠毁,机上乘客全部遇难。在乘客名单里,有外国人也有我方驻香江记者和工作人员。 这起空难事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在我方的强烈要求下, 港府当局不得不展开了调查。 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林玉梅和余茂生难过得无以复加。敌人果然动手了,即便事先做了预警依然未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可是, 恐吓威胁吓不倒热爱正义和和平的人士。当国际会议开幕的前一天,我代表团顺利抵达会场。原来在出发前,安全部门就做了种种预案, 最后选择了其他两条线路, 继而避免了一场重大损失。 前世, 林玉梅对这起空难并不是很了解。当时很多国际事务都是保密的, 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期才公开了一部分,那时她和老余已经六十多岁了,由于视力原因很少上网,也就无从了解。 一个多月后,经过多方查证,这起空难事件的调查结果终于出来了。 出事那天,这架飞机起飞后五个小时在空中发生了爆炸。而爆炸的原因是外力作用,在飞机残骸中还发现了炸.弹留下的痕迹。也就说是有人蓄意破坏,继而制造了这起空难。 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这架飞机一路飞来,只在香江机场做过短暂停留,有几名地勤人员给飞机加油、做了机舱清洁等工作。其中,一位身材瘦小的清洁工进入了调查人员的眼帘。 可此人却在空难发生的当天,就躲进一架小飞机的行李舱里逃到了宝岛,被那边的特务机关庇护起来。而围绕着这名清洁工展开调查,又发现了三名嫌疑人。 种种证据表明,这起空难事件是潜伏在香江的特务所为。而通过技术检测发现,安放在飞机上的炸.弹是米帝中情局研发的最新产品,体积小威力却很大。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起空难与米帝设在远东的情报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后,余茂生从柳眉那边了解到,当发现敌特对这架商用飞机有所企图时,我中资机构就向港府提出过严正交涉,要求当局对飞机提供一级安全保障,全力保护好机上乘客的安全。可是,特务们无孔不入通过收买地勤工作人员依然得手了,也造成了这一起空难事件。 最令人气愤的是,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调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港府当局也问讯了八十多位证人,甚至还抓捕了八位嫌疑人。可最后却采取包庇手段,对参与此事的敌特网开一面,以证据不足释放了所有嫌疑人,使得造成这起空难的罪犯逍遥法外。 看到这个结果,林玉梅和余茂生感到无比震惊和愤怒。 可现在,除了忍耐之外就只有忍耐。自古以来弱国无外交,更无公平可言,唯有自身发展起来才是硬道理,才能在国际上取得话语权。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和奋斗。值得庆幸是,前世的她看了这一天。而这一世,她和老余正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 * 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一百多年来,在列强们的眼里只有掠夺和奴役,从不希望看到一个崛起的中华民族。为了阻挠我们的发展,他们采取了重重封锁,包括能源、装备、通信、医药、技术、武器等等都是禁运物资,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新政权扼杀在摇篮之中。 而新政权领导层早就看清了这一点,于是加快了科技发展的步伐,向海外赤子发出召唤,欢迎他们加入到祖国的建设中来。同时,充分利用香江这条通道,把内陆所需的紧俏物资源源不断输送进来。 高瞻远瞩,不计较一城得失。 这也是解放后,一直保持着香江特殊地位的原因所在吧?而香江,也依托着内陆强大的市场需求从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飞速发展起来,最后一跃而成为一颗璀璨的东方之珠。 在未来的日子里,奋战在香江前沿的情报人员所做的也许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工作,可凝聚在一起却是一股巨大的力量。无论是余茂生还是林玉梅,都深切地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价值。也许很不起眼,也许只是帮着购买了一批医疗器材,可祖国却需要他们坚守在这里。 这几年来,为了她和老余的安全也为了家乡亲人们的安全,林玉梅让父亲与林大伯那边断绝了一切书信往来。可对家乡的思念,却是不可磨灭的。逢年过节时,父亲和母亲总是会登高远眺,面向北方凝望好一会儿。那里是他们的故乡,不知何时方能返回? * 时光飞逝,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在结束了一场运动之后,祖国也迎来了“改革开放”之机。余茂生也做好了“回国述职”的准备,打算带着玉梅以“旅游探亲”的名义回去看看。 临行前,林玉梅跟父亲说:“爹,我先回去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您就带着娘回老家住一段吧?” 林文宣激动地点了点头。 回到故乡,是他和太太多年来的心愿,可由于种种原因却一直未能成行。内陆开放之后,他与大哥终于联系上了,才得知老爷子和老太太在七零年就因病过世了。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从未在爹娘坟前上过一炷香、烧过一摞纸,光想一想就觉得心痛。 而余家那边得知茂生要回乡趟趟路子,更是激动不已。 余炳坤跟儿子说:“茂生啊,你先回去看看咱家那宅子还在不?如果在的话,我和你娘明年就回去……” 离开家乡三十多年,终有回去的那一天。 可惜,老爷子和老太太未等到这一天。如果有可能,他要把二老的骨灰都迁回祖坟。那是老爷子临终前不断念叨的一件事,无论如何也得办好了。 一九八零年的秋天,余茂生带着玉梅登上了飞往京城的航班。 他提着手提箱,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打着条纹领带,戴着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海外华侨。而林玉梅烫着大大的发卷、画着淡妆,穿着一身银灰色套裙、拎着手袋,气质非常典雅。 这时候,他已经五十五岁了,而玉梅也五十三了,都不再年轻了。可精神面貌却犹如当年,透着奕奕神采。 到了京城,二人像普通游客一样住进了京城饭店。当天上午,余茂生把玉梅安顿好之后,就独自一人去了西城。 在一所未挂牌的大院里,他向组织上做了述职报告,并荣获了三枚勋章。这都是历年来积攒下来的,却一直没有机会挂在胸前。而现在看着那金灿灿的一片,不由得热烈盈眶。 负责他这条暗线的刘主任也是感慨万千。这是建国初期就委派出去的同志,在那边一呆就是三十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国际国内风云变幻,安全部门始终稳如泰山。这是一个特殊部门,每一位同志都隐姓埋名肩负着历史使命,在无线战场上默默地奉献着。 对余茂生今后的工作安排,刘主任建议他继续留守在香江。余茂生表示服从组织上的安排。这些年来,他是一位不领经费的无线战士,在困难时期甚至把全部薪水都交了党费。三十年来的无私奉献,是对理想信念的追求,也是最真实的检验。 汇报完工作之后,刘主任带着余茂生吃了一顿工作餐。 随后,便开车去了西郊。 在一栋别墅里,余茂生见到了当年的三号首长。 头发花白的老首长已经退居二线了,可对余茂生还有着深刻印象。他对自己当年布下的棋子,也深感自豪。听说林玉梅同志至今还是一名党外人士,不禁笑了起来。 那些年出于保护,一直未让林同志入党。而林同志倒是积极乐观,一直默默地工作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这是一位好同志,也说明当初的安排是正确的。 他跟刘主任说:“小刘,你回去研究一下,是不是把林玉梅同志也正式列入到秘档之中?” 刘主任答应了一声。 他不明白当初是怎么安排的?就这么让一位同志在组织外徘徊了三十年。 余茂生代表玉梅向组织上表示了感谢。 这些年来,唯有他明白玉梅的真实想法。她从未考虑过加入组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无论是给他打掩护还是四下里探听情报,都是出于他的安全考虑。而他尊重玉梅的想法,从不勉强她要像他那样把全副身心都献给国家。 回到城里,已是下午。 余茂生跟刘主任挥手告别之后,便在隐秘处下了车。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见玉梅正在房间里等着他。 他跟玉梅咬了咬耳朵,然后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了一下。 “三枚?”林玉梅不禁乐了。老余一下子就得了三枚金质勋章?可惜,那些勋章还得寄存在那边,不然她也能挂在胸前过过瘾了。 对组织上接纳自己为正式成员,她倒不是很在意。 三十多年过去了,她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也和老余一起做着力所能及的工作。她想,这就足够了。现在,“美达”已经交给妞妞来打理了,她去医馆里多是和老朋友们见见面、聊聊天,兴致上来了还打打桥牌。 这一世,能和老余比肩同行,她已经很满足了。剩下的日子,就和所爱的人一起过一种悠闲惬意的生活吧? (wan)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63.第 63 章 恭喜发财了  黎先生回省城接了家眷, 刚返回学校, 就听说了此事。 对县里委派督学一事, 国立高中的反应就更大了。校园里是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曹校长和教务处的吴主任商量了一下,就把三个年级的骨干教师都集中到了教务室里,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曹校长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 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同仁, 日后无论是课间还是课后, 都莫谈国事, 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黎先生坐在下面,心知校园里又多了一双眼睛,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他这一趟回去,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也是一种掩护。否则, 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身男子长期身处异乡,很容易就会引起外界的关注。 这天放学后,他把余茂生叫到了宿舍里, 和他单独谈了谈。叮嘱他日后要小心行事,万不可锋芒毕露。 “先生,您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时候, 他已经帮黎先生做了很多事了。按照黎先生的吩咐, 他经常脱下学生制服, 换上寻常装扮徒步去不同的药店里买药, 偶尔也会去城西的永泰茶叶店里“买一两茶叶”。具体去那里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与黎先生的接触也从公开转成了秘密。 先生说,师生之间关系太过紧密,会引起外人注意的。如果有事,他会主动联系他,平日里他们之间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就成。 对组织上的事,先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也未主动问过。可先生跟他说过的话,叮嘱他的那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组织外围成员了,虽然只是与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一想起来就满是自豪。 * 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林玉梅的医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她摸通了周身穴脉之后,就亲手绘制了一副针灸图,挂在屋子的墙壁上,日日揣摩。还先拿自己做试验,手上、胳膊上常常扎满了银针。 林太太见了,开始有些害怕,可后来见玉梅笑嘻嘻的毫无惧色,也跟着胆大起来。她让玉梅也给她扎一下,通通血脉。玉梅就让她洗了洗手,又用碘酒擦了擦,这才从酒精盒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手上。 扎得时候,她感觉有些疼。可扎过之后,却是神清气爽,特别舒服。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称奇。到了晚上,就给先生说了,说“咱家的玉梅是个天才,短短几个月就学会扎针了。” 林先生听了,虽然觉得惊讶,却并没未多想。 后来,他也忍不住尝试了一下。觉得玉梅的手法,非同一般的娴熟,就像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短短几个月的功底,竟然赶上了那些入门已久的老大夫?看来女儿真是个天才啊!于是,又托人去省城给玉梅买了几本医书,让她继续钻研医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林玉梅也适应了当前的生活。 可这种安稳日子要想过下去,就得提前做些准备。 为了防止物价上涨,她跟娘一起储备了大量的日用品,什么盐、调味、肥皂、牙膏、草纸等等,足够三四年使用的。还让父亲给大伯那边捎了口信,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除了银元和黄金之外纸币一概不留,都换成实物。 要知道解放前夕,伪政权有多腐败? 看看那几年的通胀系数就知道了。到了一九四八年,纸币是一贬再贬,都快赶上草纸了。如果拿着金圆券去买东西,得背着一麻袋钞票。可即便如此,一摞子纸币甚至还换不来一斤大米。那些响应政府号召,把全部家当换成金圆券的都破了产。 相对而言,乡里的农户还算凑合,他们大多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而城里那些靠薪水吃饭的,可就麻烦了。每月一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米店里买米。稍微晚去一会儿,可能又涨价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到了月中,学校里放了寒假。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林先生找了个抄写的临时工作,天天在书房里忙碌着。玉斌和玉铭除了做功课,就是跟着玉梅姐姐辨认草药。 这些都是林太太从药铺里买来的,专门用来支持女儿学习医术。每次去药铺里林玉梅都跟着,她恨不得让抓药的伙计把所有的小抽屉都拉开给她瞧瞧。现在她已经认了一百多种草药了,对其性能和疗效也是信手拈来,熟悉得很。她还跟娘说,如果有机会学习西药就好了。 林太太一听,便记在了心上。 可县城里除了大宅那边开了一家中西药房,还真没有第二家。以后瞅个机会求一下四太太,看看能不能让玉梅跟着去学学? 转眼过了小年,春节快到了。 腊月二十五,林太太带着玉梅去林家大宅拜见四太太。说话间,还顺便提到了玉梅在学习医术,现在都会扎银针了。四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就说起了“康年中西大药房”,还问玉梅:“玉梅啊,你对西药有没有兴趣啊?” 林玉梅一听正中下怀,说自己想学西药,还想学护理。四太太说:“如今去药房买药的女客可不少,那个许掌柜还跟老爷说想找个女店员专门招呼女客呢,可惜玉梅的年纪小了点,不然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唔,是嘛?” 林太太对大药房的环境有所了解,干净整洁不说,能买得起西药的也多是小康以上的人家。虽然他们家日子不算宽裕,可养活个女儿还是没啥问题的,也就没去多想。可林玉梅却知道机会来了,瞅着娘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就笑着说道:“太太,我年纪不小了,虚岁已经十四了,要不就让我去试试?” “哈哈,那感情好啊!赶明儿我问问老爷,看看那边还缺人不?”四太太爽快地应下了。她这也是出于好心,想帮林太太一把。 回家的路上,林玉梅就跟娘说了,想出去工作贴补家用。林太太自然不肯,可林玉梅坚持着,还说:“娘,您看我爹大冷的天在家里帮人誊写稿子,累得手腕都快抬不起来了。现在能有个机会出去挣钱,何乐而不为?再说,在药房里当店员,清闲得很,一点也不累人……” “玉梅,你说的这些娘都明白,可你是女孩子,这抛头露面的怕是会招人议论的……” “娘,如今社会上都在提倡男女平等、要解放妇女,咱不怕人议论。再说,站在柜台后面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眉眼,旁人也不认得……” 一路上,林玉梅不停地劝说着。林太太也有点动心了,最后答应到家后跟先生说说。如果大宅那边有信了,就应下这份差事。 * 余茂生说服了父亲,便回屋装扮了一番。 他换了一件灰褂子,戴着一顶深灰色的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清眉眼,这才从后门溜了出去。 余炳坤在书房里坐卧不安,直到儿子回来了,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余茂生听从父亲的安排,乖乖地留在了家里。 到了九点,有消息传来说是大批军警包围了学校,便衣特务拿着名单直接进教室里抓人。可说也奇怪,名单上的学生大都没来,说是生病请假了。军警们扑了个空,最后从学校里强行带走了三名学生和两名青年教师。 这一下校园里炸了锅,教职员工们不愿意了,学生们也闹哄哄地要去营救,曹校长和吴主任也黑着脸,对县里的做法表示不满。警车刚刚开走,二人就去教育局告状,说没凭没据的凭啥抓人?请求局长大人和曾督学出面把人保出来。 廖局长也犯了难,这去吧?怕乌纱帽受到影响,这不去吧怕是众意难平。而曾督学更是一言不发躲在一边,生怕被沾上了。 最后,局长大人还是掸了掸衣襟,带着三人去了县府。到了那里,直接求见吴县长,可吴县长却避而不见,四人等了半天只好返了回来。 这时候,军警去学校随意抓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那些有学生的家长们更是群情激昂,四下里动员着亲朋好友、街坊邻居去学校声援。这下可好,还未到中午,城里的店铺、商贩、工厂都罢工歇业了,要求释放被关押的人员。 康年大药房也关了门。 林玉梅正在店里盘点,听说警察去学校抓人了,心不由得提了上来。后来一打听不是老余,才松了口气。 一个下午过去了,各界声援之势是愈演愈烈。 事态发展也远远超出了预期。吴县长压力颇大,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抓起电话打到县党部,想找崔主任商量一下,可电话那端却说“崔主任不在”。 他气得一摔话筒,在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自己捅了篓子就拍拍屁股溜了?” 64.第 64 章 这种伤害有多深?呕心沥血  * 黎先生回省城接了家眷, 刚返回学校,就听说了此事。 对县里委派督学一事, 国立高中的反应就更大了。校园里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曹校长和教务处的吴主任商量了一下, 就把三个年级的骨干教师都集中到了教务室里, 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曹校长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同仁,日后无论是课间还是课后,都莫谈国事, 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黎先生坐在下面,心知校园里又多了一双眼睛,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他这一趟回去,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 也是一种掩护。否则,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身男子长期身处异乡,很容易就会引起外界的关注。 这天放学后,他把余茂生叫到了宿舍里, 和他单独谈了谈。叮嘱他日后要小心行事,万不可锋芒毕露。 “先生, 您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已经帮黎先生做了很多事了。按照黎先生的吩咐, 他经常脱下学生制服, 换上寻常装扮徒步去不同的药店里买药, 偶尔也会去城西的永泰茶叶店里“买一两茶叶”。具体去那里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与黎先生的接触也从公开转成了秘密。 先生说,师生之间关系太过紧密,会引起外人注意的。如果有事,他会主动联系他,平日里他们之间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就成。 对组织上的事,先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也未主动问过。可先生跟他说过的话,叮嘱他的那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组织外围成员了,虽然只是与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一想起来就满是自豪。 * 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林玉梅的医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她摸通了周身穴脉之后,就亲手绘制了一副针灸图,挂在屋子的墙壁上,日日揣摩。还先拿自己做试验,手上、胳膊上常常扎满了银针。 林太太见了,开始有些害怕,可后来见玉梅笑嘻嘻的毫无惧色,也跟着胆大起来。她让玉梅也给她扎一下,通通血脉。玉梅就让她洗了洗手,又用碘酒擦了擦,这才从酒精盒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手上。 扎得时候,她感觉有些疼。可扎过之后,却是神清气爽,特别舒服。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称奇。到了晚上,就给先生说了,说“咱家的玉梅是个天才,短短几个月就学会扎针了。” 林先生听了,虽然觉得惊讶,却并没未多想。 后来,他也忍不住尝试了一下。觉得玉梅的手法,非同一般的娴熟,就像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短短几个月的功底,竟然赶上了那些入门已久的老大夫?看来女儿真是个天才啊!于是,又托人去省城给玉梅买了几本医书,让她继续钻研医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林玉梅也适应了当前的生活。 可这种安稳日子要想过下去,就得提前做些准备。 为了防止物价上涨,她跟娘一起储备了大量的日用品,什么盐、调味、肥皂、牙膏、草纸等等,足够三四年使用的。还让父亲给大伯那边捎了口信,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除了银元和黄金之外纸币一概不留,都换成实物。 要知道解放前夕,伪政权有多腐败? 看看那几年的通胀系数就知道了。到了一九四八年,纸币是一贬再贬,都快赶上草纸了。如果拿着金圆券去买东西,得背着一麻袋钞票。可即便如此,一摞子纸币甚至还换不来一斤大米。那些响应政府号召,把全部家当换成金圆券的都破了产。 相对而言,乡里的农户还算凑合,他们大多是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而城里那些靠薪水吃饭的,可就麻烦了。每月一领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米店里买米。稍微晚去一会儿,可能又涨价了。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到了月中,学校里放了寒假。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林先生找了个抄写的临时工作,天天在书房里忙碌着。玉斌和玉铭除了做功课,就是跟着玉梅姐姐辨认草药。 这些都是林太太从药铺里买来的,专门用来支持女儿学习医术。每次去药铺里林玉梅都跟着,她恨不得让抓药的伙计把所有的小抽屉都拉开给她瞧瞧。现在她已经认了一百多种草药了,对其性能和疗效也是信手拈来,熟悉得很。她还跟娘说,如果有机会学习西药就好了。 林太太一听,便记在了心上。 可县城里除了大宅那边开了一家中西药房,还真没有第二家。以后瞅个机会求一下四太太,看看能不能让玉梅跟着去学学? 转眼过了小年,春节快到了。 腊月二十五,林太太带着玉梅去林家大宅拜见四太太。说话间,还顺便提到了玉梅在学习医术,现在都会扎银针了。四太太一听来了兴趣,就说起了“康年中西大药房”,还问玉梅:“玉梅啊,你对西药有没有兴趣啊?” 林玉梅一听正中下怀,说自己想学西药,还想学护理。四太太说:“如今去药房买药的女客可不少,那个许掌柜还跟老爷说想找个女店员专门招呼女客呢,可惜玉梅的年纪小了点,不然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唔,是嘛?” 林太太对大药房的环境有所了解,干净整洁不说,能买得起西药的也多是小康以上的人家。虽然他们家日子不算宽裕,可养活个女儿还是没啥问题的,也就没去多想。可林玉梅却知道机会来了,瞅着娘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就笑着说道:“太太,我年纪不小了,虚岁已经十四了,要不就让我去试试?” “哈哈,那感情好啊!赶明儿我问问老爷,看看那边还缺人不?”四太太爽快地应下了。她这也是出于好心,想帮林太太一把。 回家的路上,林玉梅就跟娘说了,想出去工作贴补家用。林太太自然不肯,可林玉梅坚持着,还说:“娘,您看我爹大冷的天在家里帮人誊写稿子,累得手腕都快抬不起来了。现在能有个机会出去挣钱,何乐而不为?再说,在药房里当店员,清闲得很,一点也不累人……” “玉梅,你说的这些娘都明白,可你是女孩子,这抛头露面的怕是会招人议论的……” “娘,如今社会上都在提倡男女平等、要解放妇女,咱不怕人议论。再说,站在柜台后面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眉眼,旁人也不认得……” 一路上,林玉梅不停地劝说着。林太太也有点动心了,最后答应到家后跟先生说说。如果大宅那边有信了,就应下这份差事。 现在,他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以前并不认识林小姐,跟林先生也不是很熟悉,跟林先生一家无任何交集。可那个林小姐为何认得他?就像能猜到他的心思似的,一再帮他? 他有些困惑,又有些欣喜。 他不知道这个情况该不该跟黎先生汇报? 不知怎的他不想说,就像他的小秘密似的,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可组织上是有纪律的,对潜在的危险不得隐瞒,否则将会对组织造成重大损失。 他心里很犹豫,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说。出于安全考虑,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药品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总得有个解释口径吧?最后,他打算说一半留一半。 第二天上午课间休息时,余茂生在花圃那边“遇到”了黎先生。 他装着跟先生打招呼的样子,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是店里的一个伙计帮着买的,还把稽查大队核查西药购买记录的消息跟黎先生讲了。 黎先生点了点头。 昨晚上东西已经送出城了,受伤的同志应该安全了,可城里的情况却变得复杂起来。看来,稽查大队已经有所行动,开始对解放区进行封锁了。他叮嘱余茂生要小心,就夹着书本转到了花圃的另一边。 回到教务室,黎先生看着窗外沉思良久。 昨天他突然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说城外急需消炎药和退烧药。 说有几位同志路过清河县时,被特务盯上了。在撤离途中有两位同志受了伤,就留在老乡家里养伤。由于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人也陷入了昏迷状态,组织上就派了一名交通员去城里买药。可出城时,却遇到稽查人员盘查,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包西药,结果药品被没收了,人也被扣压了,只好启动他这条线应急。 对目前的情况,黎先生觉得很不安。 这一阵稽查大队活动频繁,看来风声又紧了?这是不是局势突变的征兆? * 此事过后,林玉梅像往常那样准时上下班。 一连七天,药房里都有人蹲守。 期间,也有顾客前来购买消炎药和退烧药,那两个灰衣人便上前盘问一通,或者悄悄跟在后面盯梢。 见此情景,许掌柜皱了皱眉头。 再这么下去,店里还做生意不?以后谁还敢来店里买药啊? 于是,去四老爷跟前抱怨说:“老爷,这一阵子稽查大队的人在药房里呆着不肯走,只要是来买药的,就上去盘问,吓得顾客们都不敢登门了,这营业额也降了不少……” 四老爷一听,也有些气恼。 这事他早已经知道了,说是要捉拿“赤匪”。可过去这么多天了,不但没见到人影,还把顾客都给吓跑了?他开这药店是为了赚钱的,可不是给稽查大队当陷阱的。 65.第 65 章 揪心的事, 令人吐血 一连数日,林玉梅沉浸在书本中。 也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可一旦停下来,那些过往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对她来说,那段经历颇为曲折,真不想再提起。可正是因为当初被卷入了进去, 才遇到了老余, 所以心里又很纠结。 说起来, 前世的她跟老余还真是有缘。 本来,玉婉姐姐跟余家定了亲,就等着三年后完婚呢。可玉婉姐姐是个有主见的,她中学毕业后, 就去省城读了女子师范。 这一出门不当紧, 那眼界开阔了,心也大了。 那年春天, 她在高校文艺汇演上结识了一位青年俊才,那人叫徐定坤, 年方十八,是个南方人, 家里也是当地的世家大族,颇有底蕴。二人初一相见,就互生好感, 很快就书信来往起来。 可玉婉是定了亲的, 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平日里, 写个信都是小心翼翼的, 生怕被人察觉到了。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赶在周末,大太太派人把玉婉接到家里来玩。她堂姐“无意间”从她包里看到了一封信,还从中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就给太太说了。 林参议员从太太那里听到消息,吓了一跳。就赶紧给老家这边捎了封信,让四弟早做打算,最好是抓紧时间给孩子们完婚,以免出了纰漏。 四老爷和四太太看到信,气得浑身发抖。好在外面尚无风声,余家那边也不知晓,现在把俩人分开还来得及。于是,四太太就派人去学校,想把二小姐接回来。可二小姐却不愿回来,说怕耽误了功课。 四太太没办法,只好派大少爷再去接她。还骗她说,娘生病了,让她回家看看。可玉婉是个聪明的,她回到家后,跟没事人似的。见娘问起,就说那是谣言,抵死不肯承认。对家里要在暑期筹办婚事,也是满口答应。只是希望婚后能继续读书,把学业完成。 见玉婉这样,四太太也犯起了嘀咕。大房那边是不是看错了?二小姐还跟以前一样啊,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于是,也放宽了心。当玉婉在家住了两天,说要返校参加期终考试时,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可学校放假了,派人去接二小姐,却说要参加学校里组织的暑期游学活动,晚几天再回去。 可婚期临近,哪能再往后拖啊? 四太太觉得不对劲,赶紧让大少爷去学校那边问问。得知那游学是真的,学生们已经坐上火车出发了,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可这么一来,却把婚期给耽误了。 林大少爷跟家里报告了一声,立马带着随从追了上去。 到了京城,找到了玉婉。可玉婉却不愿回来,说要反对封建包办婚姻。林大少爷派人看住了她,打算第二天就带她回家。可早晨去二小姐房间,却发现人已经走了,床头留下了一封书信。 她在信里说,自己有了心上人,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说,她是跟着徐少爷一起走的,去南方拜见他父母,让家里不要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大少爷见势头不对,立即带着人追到了火车站。可惜,那班列车已经开走了。他立马下了封口令,当天便乘车返回了省城。 玉婉这一逃婚不当紧,惹得四老爷勃然大怒。他拍着桌子说,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还跟太太说就当从没生过这个女儿。 可为了顾全面子,这事还不敢让外面知道。否则,林家的脸往哪里搁啊? 可婚期临近,余家那边怎么交代?两家都有婚书在手,闹不好还要打官司哪!还有这亲朋好友,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礼也都随了,难道还要退回去不成? 四老爷和四太太愁得不行。 最后,四太太想出了一个主意。 她说:“老爷啊,咱家不是有个现成的吗?那玉梅就在后院里住着,她跟玉婉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十分相像,猛一看就跟对双双似的,要不我把玉梅认下来,当咱家的二小姐……” “这……这样能行吗?那玉梅能愿意?”四老爷心有顾虑。那毕竟是他侄女,虽然是远亲,可都姓林啊。 “唉,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咱总得试一试吧?再说,那玉梅是个识大体的,咱家待她如何,她能不明白?” “……这几年,自从你堂弟走了之后,我这个做嫂子的,可没少操心啊!咱家待弟妹不薄,她走了之后,那姐弟三个不是全靠咱养活着吗?如果玉梅出了头,那玉斌和玉铭不就有了依靠?再说,那冯家跟玉梅退了婚,一时半会的也难寻个好人家……” 四老爷心知不妥,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勉强点了头。 四太太就把玉梅叫到屋里,跟她说了半天。还说:“玉梅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林家二小姐,一切吃穿用度都跟玉茹一样……” 而玉梅当时孤苦无依,为了两个弟弟就点头答应了。 她想,太太于她有恩,代替玉婉姐姐出嫁,算是帮了太太一个大忙。看在这个份上,太太定会照顾好玉斌和玉铭的。至于出嫁后,余家那边会怎样?暂时就顾不上了。 就这样,婚期一到,玉梅顶着林家二小姐的名号出嫁了。 那场面自然十分排场,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到了余家,扯着红绸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她虽然心有忐忑,可也豁出去了。 新婚之夜,她穿着红裙子、顶着个红盖头坐了半晚上。 只听到有人进来,接着那人又出去了。后来,又被人推了进来。可那人跟她一样,坐在床前不言不语。 后来,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了,就头一歪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她睁开眼,发现盖头还在脸上蒙着。而那人就合衣躺在旁边,呼呼睡着。 她看着他,虽然他闭着眼睛,可面容却十分俊气。那眉毛黑黑的,弯弯的,就像一张弓似的,而眼睫毛长长的,微微翘起。当时,她忍不住就凑过去数了数。那奇怪的举止,至今还记得。 婚后,她和老余相敬如宾,关系淡淡的。 而她“替嫁”之事瞒了没多久,就被余太太知道了。 因为这个,太太很不待见她,甚至要让老余跟她离婚。可老余却顶住压力不肯离婚,说“这样的话,少奶奶就无法见人了”。 在老余的坚持下,太太也没辙了。而余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继续视她为三少奶奶。而她呢,名义上依然是林家二小姐。 后来,她才知道老余也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一开始,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可娶了她,又颇为同情,觉得他们两个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在适应了一段日子之后,反而又靠近起来。 而她对老余心存感激,甚至有点喜欢上了他。 * 想到这里,林玉梅叹了口气。 她想,这些过往,这一世不会再出现了吧?因为她一定会救下爹娘,保住家中的一切。只要父母健在,她和两个弟弟也不会再成为寄人篱下的孤儿,那“替嫁”之事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可老余呢? 她又怎么才能跟他走到一起? --- (本文-晋-江-独-家-发-表,谢-绝-任-何-转-载) 对县里委派督学一事,国立高中的反应就更大了。校园里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曹校长和教务处的吴主任商量了一下,就把三个年级的骨干教师都集中到了教务室里,关起门来开了个短会。 曹校长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最后,清了清喉咙说道:“各位同仁,日后无论是课间还是课后,都莫谈国事,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黎先生坐在下面,心知校园里又多了一双眼睛,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他这一趟回去,把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接了过来,也是一种掩护。否则,一个二十来岁的单身男子长期身处异乡,很容易就会引起外界的关注。 这天放学后,他把余茂生叫到了宿舍里,和他单独谈了谈。叮嘱他日后要小心行事,万不可锋芒毕露。 “先生,您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余茂生点了点头。 这时候,他已经帮黎先生做了很多事了。按照黎先生的吩咐,他经常脱下学生制服,换上寻常装扮徒步去不同的药店里买药,偶尔也会去城西的永泰茶叶店里“买一两茶叶”。具体去那里做什么?他并不是很清楚,可他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与黎先生的接触也从公开转成了秘密。 先生说,师生之间关系太过紧密,会引起外人注意的。如果有事,他会主动联系他,平日里他们之间就像班里其他同学那样就成。 对组织上的事,先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也未主动问过。可先生跟他说过的话,叮嘱他的那些事,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组织外围成员了,虽然只是与先生保持着单线联系。他觉得这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一想起来就满是自豪。 * 转眼进入了一九四六年。 林玉梅的医术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她摸通了周身穴脉之后,就亲手绘制了一副针灸图,挂在屋子的墙壁上,日日揣摩。还先拿自己做试验,手上、胳膊上常常扎满了银针。 林太太见了,开始有些害怕,可后来见玉梅笑嘻嘻的毫无惧色,也跟着胆大起来。她让玉梅也给她扎一下,通通血脉。玉梅就让她洗了洗手,又用碘酒擦了擦,这才从酒精盒里取出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她的手上。 扎得时候,她感觉有些疼。可扎过之后,却是神清气爽,特别舒服。在惊讶的同时,也暗暗称奇。到了晚上,就给先生说了,说“咱家的玉梅是个天才,短短几个月就学会扎针了。” 林先生听了,虽然觉得惊讶,却并没未多想。 后来,他也忍不住尝试了一下。觉得玉梅的手法,非同一般的娴熟,就像练过成千上万次一样。短短几个月的功底,竟然赶上了那些入门已久的老大夫?看来女儿真是个天才啊!于是,又托人去省城给玉梅买了几本医书,让她继续钻研医术。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林玉梅也适应了当前的生活。 可这种安稳日子要想过下去,就得提前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