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恋影响我学习》 1.第 1 章 “第一,桑苑特别怕热。” “第二,桑苑特别怕人多。” “所以中午年级榜单放出来的第一时间,她不会去看。等下午下课,热度过了,所有人都去挤食堂的时候,她才会去公告板。” “如果想要偶遇她,选这个时候过去,准能遇见。” *** 六点五分。 去食堂抢饭的学生溜得差不多了,桑苑把书齐好,离开教室。 七月出头,傍晚阳光穿透窗户,强横地闯进来,走廊热得像是烧烤架,往来学生就是烧烤架上一排排滋滋作响的秋刀鱼。 现在热潮已经退去一些了,要中午那阵,皮都能晒下来两层。 桑苑把马尾扎成个鬏,让脖子全部亮了出来。短袖衬衫的后背被汗水些微濡湿,贴在皮肤上。 这种天气,光是走一步,都让人觉得胸闷气短。 吃饭的时候没人会对扫兴的成绩排名感兴趣,年级榜单前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成绩单前站定脚步。 *** “桑苑高一时整个学期都不在状态,有点偏科,再加上不适应老师的教学方式,所以现在她成绩只有中等偏上。” “她一直稳定在年级三百名左右,因此,她会直接从第三张排名表开始找起。” “在看到语文英语成绩的时候,她会很欣慰,稍微点一下头。但是看到数学和物理成绩时,她会皱一下眉。” *** 桑苑在323名后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成绩榜单极其细致,上面列出来的不仅仅是各科成绩,总分排名,甚至还有单独各科在学校中的排名。 她语文考了133,全班最高,年级第三。 英语140,全班第二,年级第九。 这两科是她现阶段用来提高平均分的主要科目,也是她最在意的科目。眼见着成绩达到了目标,她免不了笑笑,老学究似的略微点着头。 虽然这两科成绩十分亮眼,可接下来数学和物理的成绩就有些扎眼了。 一如既往拖了后腿。 数学满分150,她才考89,差一分才及格。 物理刚好在及格线上,60,不多不少。 这两科每次都能让她格外烦躁,免不了皱起眉。 *** “把自己的成绩记下来之后,她会抬头去看红榜。” “抄写的时候,因为刘海太碎,落下来一些,等她抬起头,就会用笔头去拨开刘海。” “她并不是随便扫一眼年级前一百都有谁,而是会认真记录其中某个人的成绩。” *** 桑苑把成绩在小册子上抄写了一遍。 火烤似的阳光直勾勾晒在身上,汗水愈发细密,额头上和鼻尖上都冒出一些。随着动作,随意往后梳进长发中、一起抓起来的刘海,飘下来几丝,发梢扫着眉毛,没过一会儿,就被汗水浸软,贴在额头上,怪不舒服。 桑苑一只手拿着小册子,一只手拿着笔,懒得腾出手去折腾刘海,索性就着笔头将刘海,让它顺着发际线延展。 年级前几名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都是熟悉的名字认识的人,没有一点儿新意。 桑苑看到头,抿了抿嘴角,视线往下落一些,盯着其中一行,开始记录起来。 *** 公告牌就放在教学楼大厅处,圆形的大厅往两边伸展开两条走廊。 纪亦和李甘刚打完球赛,拿了篮球,就站在走廊里,被墙壁的折角挡了个完完全全。 李甘盯着公告牌那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回过头来,表情堪称错愕。 纪亦笑得灿烂,一挑眉,似乎有点儿小得意。 “我早就说了,没人比我更了解她。” 他往墙上一靠,随手转着篮球,看向那边,视线动也不动,有如欣赏人间佳作。 李甘吸了口气,过来攀住他肩膀晃了晃:“纪亦,你既然这么了解她,那你再给我说说,她是因为什么不理你了?” 纪亦笑容渐渐消失,将李甘的手拍下去,眼皮耷拉下来,没精打采的。 李甘却笑嘻嘻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她生气了?” 话音刚一落下,纪亦便斩钉截铁回答了过去:“不可能!” 谁都敢挑衅惹桑苑生气,唯独他纪亦没这个胆子。 李甘品一品,略一点头:“那你直接去问她?” 纪亦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敢。” 怂德行! 李甘继续支招:“那你过去给她打个招呼,就像以前一样,自自然然的。然后二话不说,先自我检讨一番,抢在她开口之前给她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要痛心疾首。” 纪亦保持着垂头的姿势,眼睛却瞄他一眼。 “有用吗?” “也许有用。” “也许?” “你就放心。”李甘拍拍他,“桑桑又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她本来脾气就好,又懂事,你只要开了口,她肯定就理你了。” 纪亦还是没什么精神:“她也只是和你们不闹脾气而已。” “你就试试!”李甘突然扳过他,让他面朝着大厅一面,猛地一推,“记得自然点!” 纪亦猝不及防被推出来,手上篮球一滑,落在空荡荡的大厅,“咚”的一声响。 整个圆形的建筑里只有篮球声音在传递回荡,桑苑因着那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纪亦一瞬间僵硬起来,低着头,将篮球重新拍起来,一只手接住,拿稳。 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桑苑已经收了目光,笔记本也合上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李甘藏在走廊里,对他不住挥手,示意他赶紧。 纪亦清了下嗓子,带着篮球往她靠拢。 桑苑个子不高,只到他肩膀,原本宽松的衬衫这会儿因为汗珠贴在背上,隐约勾出内衣后带的轮廓。 纪亦压根就不敢往那个地方看,视线往上走一走,是她难得全部露出的脖子,白皙优美,发线处碎碎的发丝儿轻飘飘的晃动。跟诱惑人似的。 他不怕热。 可他这会儿心脏跳得飞快,感觉燥热在皮肤上流动,仿佛也流汗了一般。他忍不住拉了下衬衫。 短短几步路,纪亦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在心里默默演练着开场白,想要挑出最合适的一声招呼,末了,又翻来覆去想着“诚恳”的道歉。 一路走到桑苑斜后方。 桑苑依然站在那儿,看她动作,大概是在找她朋友的排名。 纪亦手指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 “桑……” “你挡着我了。” 纪亦的声音戛然而止,迅速得好像他根本没开口似的。 人算不如天算,男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让本来因为靠拢而飘扬出的一两分暧昧躁动的气氛骤然消散。 油蝉在外面嘶声鸣叫,一声比一声急促。 李甘抹了把脸,翻个白眼,脑袋靠在了墙上。 刚才那句“你挡着我了”是对桑苑说的。 声音深沉,低缓,如同悦耳的大提琴。 桑苑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斜后方的纪亦,正皱着眉,带着些懊恼。在和她视线对上之前,他已经别开目光,咳了声,拎着衬衫领口稍稍抖动。 像是在透热,从掀动的布料间,隐约能看见他腰上的皮肤。 然后他正儿八经地看着年级榜,目不转睛。 再往后,才能看见刚才说话的人。 ——陆之遥。 她的同桌,兼邻居。 陆之遥个头和纪亦不相上下,她不得不稍微仰起脸才能礼貌地和他对视着说话。 桑苑笑笑:“不用往下看,抬头,第一名。” 陆之遥双目直勾勾看着她,没动作。 这人性格愈发古怪,桑苑只能让着他,往旁边站开一点:“您请。” 陆之遥还是不动,站在她背后,距离近到让她怀疑两个人快贴在一起了。 她摸不清头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 陆之遥双手插在裤兜之中,不过略略扫扫榜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看来对成绩漠不关心。 桑苑也跟着看看,把刚才没来得及记下的最后一个数字记住,才问他:“当第一名心情怎么样?” “意料之中。” 说话时陆之遥的鼻息都似乎吐纳在了她的发丝上,若有似无的,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 从桑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是第一名。可能什么时候陆之遥掉下宝座了,才会有点别的反应。 她将笔记本抱住,又想,也许不会太远。 陆之遥的呼吸很轻,看完成绩,也没急着走,反而用黑沉沉的眸子片刻不离盯她,好半天,冒出一句:“你这是什么头发?” 桑苑伸手摸摸后脑上那个鬏,“噢”了一声:“太热了,这样凉快点。” “真丑。” 陆之遥不吝批评。 桑苑只能对他敷衍地笑着。 纪亦目光微微动着。 他有点儿不乐意,他就觉得好看,特好看。 可让他更不乐意的事情还在后面——陆之遥手指从她发鬏开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缓缓往下落,最后抵在背上,笑了一声。 “还有这里,也真丑。” 他手指触着的地方,正好是透过薄薄一层衬衫,若有似无露出来的内衣的轮廓。 桑苑耳朵一瞬间红起来! 纪亦也感觉自己一瞬间要炸了! 2.第 2 章 “陆之遥!” 桑苑喊了句,语气似乎有些着恼,又刻意压抑着,将怒不怒。 陆之遥不为所动,手指拈住她的领口,稍微拉了拉,让贴着皮肤的布料生出点空隙,轻轻晃悠。 衣服一宽松,后带的痕迹也跟着消失。 “这样就好多了。”陆之遥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绷着毫无表情的脸,兀自淡淡说了声,终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桑苑几乎从不生气,这会儿倒真的有些动怒。 好像是隐私被人触动,对方还觉得理所当然。 纪亦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却没看年级榜,眸子垂下来些,眼睛的弧度略微延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苑看他一眼,抿了抿嘴,也朝着走廊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能感觉到两道视线紧紧跟随着她,有点委屈似的。 这视线跟随她快一年了,不管是课间操还是升国旗,总是穿过重重人群,然后胶着到她的身上。 她恍若未觉,径直回了教室。 主角们都鸟兽散了,李甘才慢慢走出来。 毕竟是他把兄弟推了出来,又撞见这么尴尬的一幕,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和兄弟一条心,同仇敌忾才行。 他揽了纪亦肩膀,往相反方向的走廊过去,一边表示自己的站队:“我家露露,一整年都被那陆之遥压在第二名,所以她特烦他。我也不喜欢那家伙,就一毛头小子,还老装深沉。” 纪亦懒洋洋地“哦”了声。 李甘问他:“你说你家桑桑和陆之遥到底什么关系?” “同桌。”他了若指掌,“还有邻居。” 这不近水楼台么。 一个字,惨。 李甘感觉最好的安慰也许应该是让他忘掉这件事。他话题一岔:“明天就暑假了,去旅游?” “不去。” 纪亦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补课呢。” “不是,哥们儿,”李甘哭笑不得,“你搁这儿逗我呢,你补什么课?” 年级第七还用补课? 纪亦回他:“桑桑这次数学没及格。” “和补课有什么关系?” 纪亦一本正经:“你也知道她外婆是什么样子,按那性格,恐怕巴不得给她报十个补习班,让她一天二十四小时沉浸在数学里。我得去补习班看看,万一有人欺负她呢?” 一个补习班而已,还能欺负了她桑苑? 永远不懂恋爱中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李甘觉得更凄惨:“你说你到底喜欢桑苑……”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亦打断:“对了,下节物理自习。” 说话的时候,脚步一停。 李甘攀着肩膀的手放了下来,想了想:“下节是英语自习。” “是物理。”纪亦想起点事儿:“我得去找张胖子。” 张胖子是他们年级主任。因为庞大的身躯,总是被学生私下戏称张胖子。 “真是英语自习,”李甘不厌其烦地纠正,又问,“你找张胖子干嘛?” 纪亦突然笑起来,眼尾蕴着点盘算:“问他几道物理题。” 李甘一头雾水:“但他不教物理。” “我知道。”纪亦拍拍他,“我这一去,恐怕就是一整节课。你帮我把暑假用的东西收拾好,免得我再收拾一趟。” 李甘满脸莫名,被一动不动盯着,只能点头。 纪亦和他确认过了眼神,又一笑,转身就走。 *** 不被尊重的感觉尚且还萦绕在心头,桑苑回到座位上,就算听到陆之遥微哑着声音喊了她一声,她也难得没搭理,充耳不闻地趴在了桌子上。 倒是陆之遥有些发怔。 从他认识桑苑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发火无视。 他不免皱起眉。片刻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摇摇头。 头顶电风扇全力运转,搅起热风,伴随着呼呼的运转声。桑苑脸贴在桌面上,没过上太长时间,就觉得桌面上生出一层蒙蒙细汗,更加粘腻。 这一趴,困顿就严严实实笼罩了上来。 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在讲台上喊了一声:“组长过来发下卷子。” 那声音娇声娇气,尖尖细细的,像是八九岁的小朋友,又有点别样的韵味。夹杂在一种少男少女之间格外引人注意。 是何瑶瑶。他们班的学习委员。 天生一副娃娃音。 桑苑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睡。 学生在课桌间的空隙不停穿梭,脚步来回时,伴随着试卷翻动时哗啦啦的声响。 桑苑趴在桌上,霸占了桌子一大半的面积,因而卷子发下来直接盖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听到后桌的陈静在和同桌抱怨:“这学期竟然要以物理老妖婆的课结束,感觉一学期都黯淡无光了。” 同桌说:“赶紧把错题改了,谁知道一会儿老妖婆又抽什么风。” 陈静撇撇嘴,往前一趴,戳戳桑苑。 “苑苑,我看看你物理卷子。” 桑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从桌上杂乱的试卷堆里抽出一张递过去。 陈静又叫起来:“你怎么也才考60,就只比我多两分……你错的题我都错了,你就只比我多做对半道多选题而已。” 她伸着手,拿卷子在桑苑脖子处哗啦扇动。 桑苑被热得整个人都蔫巴巴的,迟缓地将卷子拿了回来。 陈静特着急:“你还不赶紧的,一会儿老妖婆来了,又得指着咱俩收拾。你不会想高一最后一节课站在教室外度过吧?” 不知道为什么,物理老师特针对她俩,总能变着法子欺负她俩。 陈静拍拍她肩膀,看看陆之遥,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找陆之遥帮忙。 桑苑拎着卷子沉默一会儿,算是妥协了:“陆之遥。” 陆之遥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桑苑说:“我能看看你物理卷子吗?” 陆之遥总算给了反应。 “不能。” 哦。 她早就习惯了陆之遥阴晴不定的性格,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卷子,爱改不改。 陆之遥却又开了尊口:“说‘对不起’。” 桑苑看他一眼。 陆之遥盯着物理练习册,面色不改,动也不动,好像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对不起”的理由只有一个,刚才她故意无视了陆之遥。 桑苑上下看着他,脑袋里就滚动着“莫名其妙”四个字。 她迟迟不开口,显然心不甘情不愿。 陆之遥勾了勾嘴角,有些嘲讽似的,又继续着手上的事儿。 陈静等不到正确答案,急得快拍桌子了,偏偏娃娃音的何瑶瑶还跟着凑了过来。 “陆之遥,我能借下你卷子吗?” 何瑶瑶白皙的双颊上浮着点红,眸子水光盈盈,闪烁着名为期待的情绪。 她含羞带怯补充一句:“我大题第四道错了,我们班就你一个做对了这道题。” 理由极其正当。 陈静呆呆的,目光就在三个人身上打转。 陆之遥抬起头,桑苑依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也不逼迫,只对何瑶瑶点点头,将卷子递过去。 “谢谢。” 何瑶瑶声音甜得像是蜂蜜。 她前脚带了陆之遥的卷子走,物理老妖婆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一脸怒气。 *** 年级主任张胖子还保持着一颗童心。正襟危坐,态度严谨,办公桌正中间却摆着本《淘气包马小跳》。 纪亦敲了敲门:“张主任。” 听到学生的声音,张胖子手忙脚乱地把书往资料夹旁边一塞,拿起笔,正儿八经:“进来。” 纪亦推门而进,拿着题册,走到办公桌边,笑笑:“张主任,给我讲道题呗。” 张胖子就喜欢学生爱学习,但还是端着主任架子。 他咳嗽一声,抬抬眉略一点头,示意他把题册放上来。 纪亦乖乖把题册往他面前一放,用笔一指:“这道。” “一平面简谐波,波长为12米,延ox轴负方向……”张胖子念了一半就停下来,回过头翻翻题册标题——《大学物理》。 张胖子回过神,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纪亦,你小子干嘛呢?” 纪亦笑:“我这不是要参加物理竞赛么,这是我竞赛题。” 张胖子莫名:“那你找我干嘛呢?” “明天就放暑假了,我就找不到人问题了呀。” “放假后找你们辅导老师问。” 纪亦站得端正,认认真真说:“主任您看,语文书上经常说今日事今日毕。从小我们也被教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您是主任,是学生们的引路人,您不能把拖延的习惯教给学生。” “怎么该成我的错了?”张胖子蹭地坐直,脑袋又一扭,皱起眉,“不过你说得没错,学生就是应该有你这样的觉悟。” 纪亦笑起来,趴在桌边,把题册又往他面前推一推。 张主任啧一声:“你的精神虽然值得表扬,但我不会就是不会,我以前只教语文,八竿子也和物理打不到一块儿去啊!” 纪亦瞄他一眼,藏住笑:“那主任,您能帮我找个物理老师给看看么?反正这会儿晚自习,老师不用上课。” “我看看……” 纪亦立刻提醒他:“我刚才查了课表,今晚就七班有物理课,您看……” “行!”张胖子一口答应,冲他挥挥手,“你去七班问吧,等会儿回来给我汇报进展。” “行嘞!谢谢张主任!” 纪亦笑得灿烂,转身离开。 *** 所谓墨菲定律,有可能发生的坏事,最后一定会发生。 正如陈静所说,就算是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妖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或者说,正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才更要把学生折磨一番,出口恶气。 从听到老妖婆说“你们班有些学生,成天疯疯癫癫嘻嘻哈哈”开始,陈静就觉得自己要遭殃了,果不其然,老妖婆下一句就是:“陈静你给我站起来!” 陈静埋着头,抠着桌角,委屈巴巴站起来。 老妖婆踩着高跟登登走下讲台,站到陈静桌旁,才一把抓过她试卷看一眼。 “你这些错题空着是什么意思?留给我做?” 陈静摇摇头。 老妖婆抬起下巴:“你知不知道你妈给你取名陈静,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 陈静不敢说话。 老妖婆又说:“静,是文静、安静!你自己看看你自己,一天像什么样!” 老妖婆批人贼有特色,由浅至深由近及远,环环相扣,层层起伏,说到后面情绪越发激动,一双手不停拍着桌子,“砰砰”的声音在整个教室里回荡。 直说到陈静眼泪汪汪。 老妖婆喝了口水,换个目标:“桑苑!” 该来的总会来,桑苑压在胳膊下的卷子被老妖婆猛力抽走,瞟了一眼:“你和陈静约好的是吧?瞧不起我是吧?” 说着,将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有人喊了声:“刘老师。” 纪亦一双笑眼特迷人,亮得不可思议。 他站在门边:“张主任让我来找您。” 3.第 3 章 一般来说,高中物理老师只要能把高中物理掌握透彻,搞得炉火纯青就行了。 又不是专门的竞赛辅导老师,什么大学物理,早忘得七七八八。 老妖婆看到题的第一秒,眉毛就拧起来了,偏偏纪亦还端着笑脸,若有似无加一句:“张主任说了,一会儿还得验收我的学习成果。” 年级主任在头上压着,就是老妖婆百般不愿意,也不得不按捺下来,对学生说了声“自习”,然后烦躁地开始思索解答方法。 凝固的气氛放松下来,学生们七上八下的心也放松下来。 陈静独独一个人站着,鹤立鸡群。 老妖婆沉在大学物理题中,心无旁骛。 纪亦原本还弯着腰看她计算,过一会儿就站直了,远远地对陈静笑笑,做了个口型:“坐。” 陈静犹豫一阵,偷偷摸摸坐下来。 老妖婆迫于压力,看来是将他们完全抛在了脑后。 陈静松了口气。 纪亦又笑笑,视线躲躲藏藏又小心翼翼往桑苑那边看一眼。 桑苑眼睑垂下,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多关注半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节课,几乎没有学生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陈静大概只安静了五分钟,就又戳起了桑苑的背:“苑苑,放假去玩不?” “不去。”桑苑没回头,只往后靠了靠身子,“我这个暑假只能和数学玩。” “只出来逛个街也不行?” 桑苑点点头。 陈静抿了抿嘴,想到刚才何瑶瑶插一脚借卷子的事儿,目光左右晃动一下,突然说:“数学还不简单。” 她附上去,声音不大不小:“你忘了你邻居,数学年级第二。” 说着,又一扭头:“对吧,陆之遥?” 陆之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姿势,仿佛一尊雕塑,扔出来冷冷淡淡两个字:“没空。” 桑苑本来就不指望他,也没什么所谓。 她不想往讲台上看,又没心思自习,双眼放空盯着窗外。 旁边传来笔尖在纸上写画的刷刷声,隔一会儿,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纸上内容被一格一格分开,极其详细。陆之遥写得一手漂亮楷书,力透纸背,苍劲有力。 桑苑一愣。 陆之遥声音还是没有一点温度:“桑苑,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想让我的人生变得和你一样失败,所以我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要做。” 这人从不肯好好说话,话语里总得打击她一通。 就手上这张行程表来看,确实是非常充实有意义,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桑苑一头雾水,赔着微笑听他说话。 陆之遥笔在手上转了一圈,顺势在纸上划下一条删除线,那一条线下满满当当写着的都是“数学”。 他的笔在最后停下。 他看着她:“我只有这时候能腾出时间,你可以过来补课,我也就当做复习了。但是——” 他声音一顿,直直盯着她,面无表情:“说‘对不起’。” 用很久以后一句话来说,长得好看的人做了过分的事儿,叫撩妹。长得不好看的人做了过分的事儿,叫耍流氓。 可桑苑一直不是看脸的人。 她也看着他:“我要为你的性骚扰行为道歉吗?” 说完,大抵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莞尔一笑:“补课就不麻烦你了,我老老实实去补习班就好。你也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儿。” 陆之遥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桑苑。” 桑苑和他对视着。 陆之遥目光微动。 好半天,他才提了提嘴角,约莫是勾了个笑,却阴沉嘲讽:“我真无聊。” 说罢,摆正身子。 那写了行程的表被揉成一团,扔进了课桌间挂着的小垃圾袋里。 *** 纪亦治老师特有办法,但凡老妖婆想抬头想说点别的,他就能立刻打岔。 得亏他,七班高一最后一节课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随着放学铃响,整个学校都炸响一片欢呼。 脚步四面八方涌出来,不一会儿走廊上就挤满了欢声笑语。 好像蒸笼般的气温都压不住放假的兴奋。 直到下课,物理老师才勉勉强强算出来个结果给他。 错的。 桑苑一行人还在收拾东西。 他刚才在讲台上看得清楚,桑苑从头到尾眼神一次都没有往他这边移动过,倒是和陆之遥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对视。 她皱着眉,没有理由的,但纪亦敏感地觉得,她皱眉是因为自己。 他有点儿魂不守舍,拿着题册离开七班的时候,只对物理老师敷衍地笑了笑,甚至连“谢谢”都忘记说了。 也忘了去找张主任汇报学习成果。 李甘帮他把暑假作业和书本全部放好,纪亦没检查,背上就走。 校门口几个老师正在维护秩序,两个人顺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纪亦的名字。 李甘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班班主任李老头正对着这边招手。 纪亦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甘不得不提醒他一声,纪亦才恍若突然从梦中惊醒,打起些精神,走到李老头面前。 透过人群,李甘远远看到桑苑、陆之遥和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一起,以比人群慢了三倍的速度过来。 李甘在心里给桑苑打上“独一无二”的标签。 能影响纪亦心情,让纪亦纠结失落的人,恐怕天下仅此一个。 就连同为青梅竹马的——他妹妹李露,中考发挥失常,哭得天昏地暗时,纪亦也能和他一起笑着、冷静地安慰。 换做桑苑的话…… 他哪儿还有冷静的余地。 纪亦在李老头面前站定。 李老头想批评教育他,连维护学生秩序也顾不上了,负着手老学究似的,和他算账:“你小子别以为今天没有我的课,你就能逃过一劫。你这次考试怎么搞的?” 李老头教数学。 纪亦笑笑:“我这不是被政治历史拖住了前进的步伐么,您看我一个彻头彻尾的理科生,有背政治历史的时间,还不如多做几道数学题对不对?” 李老头哼了一声:“你别给我笑嘻嘻的,也别给我打马虎眼来讨好我!” 纪亦立刻收了笑,抿着嘴端正站好。 李老头又说:“你这根本就没个认错的态度。” 纪亦和他保证:“李老师,您就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今天开始,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学习。我发誓当好老师们的贴心小棉袄,只让老师暖心,不让老师操心。” 李老头被他一通话弄得哭笑不得,瞟他一眼:“还不操心,你刚才浑浑噩噩的,给我想什么呢!” 他从善如流:“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掉出了年级前五,在思索补救方法。” 他睁眼说瞎话,你也不能拿他怎样。 李老头不由得脱口而出:“就你一天油嘴滑舌!”片刻,加一句,“下次要考不到年级前五,看我怎么收拾你。” 纪亦又笑:“您放心,您还不了解我啊,甩掉政治和历史,要拿前五,轻轻松松。” “对,甩开政治历史,那你不拿个前三,你好意思?” 纪亦面不改色:“老师,您是学生们的榜样,您不能把坐地起价的不良风气教给学生。” 李老头一点儿脾气都没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拿他没辙,只能说两句,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 “还好纪亦来了。” 陈静看着李老头的方向,把这句话说了三次,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她回答。 陆之遥对谁都爱理不理,他没说话,是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可是连桑苑都没有回复,她不由得尴尬起来。 她只能把桑苑的走神,归咎到她和陆之遥的矛盾上面。 而矛盾的起因,她又只能想到何瑶瑶。 陈静声音放大了些:“如果不是纪亦的话,我就只能哭着回家了!” 这次,她的话语终于传达到了桑苑的耳朵里。 桑苑回过头,略一笑:“你是不用哭着回家,但你这成绩,不怕回家哭着?” 陈静没理会她的调侃,反而拉她的手:“你想什么呢,半天不说话?” 桑苑沉默一会儿,问她:“你和人闹过矛盾没有?” “当然。” “和好了吗?” “看情况。” “看情况?” 陈静瞥了陆之遥一眼,挽住桑苑的手,话不知道该说给谁听。 “有的人会互相给对方台阶下,自然而然就能和好。但是有的人憋着,谁也不理谁,时间越久,就越难开口,最后形同陌路。” 见桑苑露出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去撞撞她肩膀:“你和人闹矛盾了?” “算是吧。”桑苑想想,又笑了笑,“因为一点小事。” 小事? 确实是小事。 陈静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陆之遥嘴角一抹笑意若有似无,转瞬即逝。 她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又拍拍桑苑:“苑苑,要真只是一点小事,就互相找个台阶下了吧。” 她说完,还是不死心,想挖掘一下:“到底什么小事?” “大概是我无理取闹。”桑苑第一次正视了这件事,“所以就算我找了台阶,可能对方也不一定愿意下。” “那就多哄几次。他要不理你,你就哄他十次二十次的!” 这次陈静没有看错。 陆之遥转过头来瞥她一眼,那样子,显然对她所说的话是赞许的。 她松了一口气。 桑苑叹了口气:“那我找机会和他谈谈。” 4.第 4 章 出了校门往右走大概五十米,有个十字路口。 三个人平时都在十字路口处分别,今天也不例外。 临别了,陈静给桑苑道了别,又试探着对陆之遥挥挥手,陆之遥总算没像以前那样冷着个脸事不关己站着,对她略提一下嘴角。 陈静转过身去,穿过马路的时候突然心情大好。 也许有戏! 桑苑的沉默持续了二十分钟。 从和陈静分别开始,一直到走回家门口,在握住门把的时候,例行公事一般地对陆之遥说了声“再见”。 回答给她的是陆之遥“砰”的一声甩上的门。 桑苑揉了揉额头,也打开了自家的门。 缘,真是妙不可言。 陆之遥虽然不见了,可他姑姑,正端端坐在她家,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和她外婆聊着天。 见到桑苑出现在门口,她将挺出来的瓜子壳扔进垃圾桶,反客为主地招招手:“哎呀,苑苑回来了,快快快,快进来。” 桑苑笑笑,和她打了声招呼。 他姑嘴不停:“刚还和你外婆说起你呢,说你以前经常拿第一,拿奖状。这次考得怎么样?第几名?” 老太太坐沙发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把目光殷切地投过来。 桑苑有点尴尬:“我数学没考好,这次班上第十三名。” 老太太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 陆之遥姑姑拍拍她:“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事没事。” 她虽然笑着,脸上却有点儿得意,又说:“我那便宜侄儿这次还行,下午老师打电话过来说拿了个年级第一,算他懂事。” 老太太黑着张脸,勉强一笑:“还是小陆好,不让你操心。” “他敢让我操心,我就把他赶出去,我还不想白养个废物!”他姑喜滋滋的,又看桑苑一眼,“陆之遥也该回来了,我回去看看。” 陆之遥姑姑跟打了胜仗似的,昂着头挺胸阔步离开她家,门一合拢,桑苑就听到老太太干枯又严厉的声音:“你站好!给我说说,你这次考试怎么搞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和人凑在一起之后,都会有攀比炫耀的心思。 从桑苑记事时开始就这样。 小时候还不论学习的时期,老太太就爱在一群大人聚集的时候,将桑苑推出来,让她唱几句。别的小孩子都唱歌,她唱戏,唱红灯记,老太太每每就满脸得色。 大一点了,就表演书法、表演弹琴。 再往后就是拼学习,拼奖状,拼三好学生。 高中开始,桑苑跟不上学习进度,成绩掉下来,老太太没了炫耀的东西,每次考试后就叨个不停,像是把少说的话要在这时候都说出来似的。 老人家就那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时针指向十一点,才觉得累了,挥挥手,要让桑苑走。 等桑苑转过身,又像想起什么了似的:“这个暑假你就别玩了,好好补下你的成绩。明儿我去给你报个数学补习班。” *** 对于桑苑来说,暑假的生活和学校没什么区别。 早上六点起床,晨读英语。早饭吃完后,紧紧张张的开始做暑假作业。 中午能睡一个小时,一点半的时候起床去补习班。 晚上回来后,又得预习课文。 补习班上能看见不少熟面孔,他们年级有好几个人都在这里补课。 桑苑的同桌就是她本来的同班同学。 叫胡诗怡,是个留着刺猬头短发,身材稍胖,不太起眼的女孩。 桑苑高一的时候并没有和她接触过,来到补习班后还是第一次和胡诗怡说话。 作为一个班的同学,她俩自然而然坐到了一块儿去。 周围其他同学则是外校学生。 十六七岁是个敏感高傲的年纪。 胡诗怡一开始没想过要和补习班上其他人有接触,奈何桑苑长了张亲和力极强毫无攻击力的脸,模样还不错,没过上几天,前后坐的少年们就主动来搭了话。 胡诗怡有些受宠若惊。 对于桑苑来说,在补习班里面看到谁都不会觉得惊讶,唯独看到纪亦让她觉得惊讶。 这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能迅速收割一批友情,没过上两天,周围就堆了不少狐朋狗友,不管男生女生都乐意围在他身边。 每次桑苑看过去,就能见到纪亦和他朋友们有说有笑。 她觉得纪亦纯粹是来这里交友来了。 毕竟按他的数学成绩来说,他该给别人补习才对。 他俩一次都没说过话。 到底只是补习班,老师从来不会认识他们这些学生,也不管他们有没有上课,听没听懂,只按照自己的步调,把整个高一的知识点迅速直白地展现出来。 枯燥无味的课堂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就算桑苑挺直了腰背,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在学习上,也根本没法听进去一个字。 她觉得自己数学该不及格,还是得不及格。 桑苑家的老太太管得紧,可谓迫不及待等着桑苑重新夺回第一名的荣光。 大热天的下午,整个城市都散发出慵懒气息的时候,老太太还能隔三差五摸到学校来偷偷监督桑苑。 她突击时间不固定,停留时间大概只两三分钟,不过是看看桑苑有没有老实来上课,有没有开小差。 纪亦坐在教室最后面,每回透过窗户看见老太太偷偷摸摸往里面瞅,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要他被人这样监管着,怕早就头疼了。 一天天的生活像是齿轮一样机械地重复着,眼看着时间不紧不慢就要迈入八月,终于有意外打破了规律的生活。 七月末,纪亦像往常一样,准备靠暑假作业和桑苑的背影打发下午三节课程。但是暑假作业是准备好了,奈何桑苑却一直不见身影。 他家桑苑是从不逃课的好孩子。 这导致纪亦第一节课食不知味,回过神来的时候,每道数学大题该写“解”的地方,都写的是“桑苑”两个字。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一响,他就摸到了胡诗怡旁边。 “桑苑呢?” 身边乍然出现个人,胡诗怡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又有些诧异。 纪亦同是博喻英中的学生,尖子班里有名的人物。 他们班的陆之遥,总分一直是年级第一,数理化却一直都被纪亦给压死在第二。 偏偏纪亦长得好看,又是老师们的宠儿,平时帮老师查个校风校纪,在各班转悠考个勤,特能刷脸熟。 想不认识他都难。 他们上补习班以来,纪亦和桑苑之间从来就没接触过。 在胡诗怡眼睛里面这两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物。 升上高中以来,胡诗怡就再没风光过,也没了和这些人结交的机会。这会儿纪亦突然和她说话,她竟然有些忐忑和局促。 “刚才过来的时候,有个男生把她叫出去了。” 纪亦一瞬间警惕起来:“男生?叫她出去做什么?” 胡诗怡摇摇头,又回想起对方青涩的模样,神差鬼使说:“可能是表白吧。” “表白能表这么长时间?”纪亦抿了下嘴,看看手腕上的表,“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胡诗怡还是摇头:“不知道。” 纪亦皱着眉,看来极为烦躁。 他没在胡诗怡身边停留太久,折返时多说了一句:“要下节课桑苑回来了,你别告诉她我找过她。” 胡诗怡答应下来。 和学校里有名人物对话的不可思议感还充斥在胸腔之中,她扭头看了看。 纪亦似乎没什么精神,发丝在灿白的阳光下,被镀上了光影。 结果第二节课开始,桑苑依然没有回来。 纪亦连装样子做作业的心思都没了,只顾着看着窗外,就等着桑苑能出现。 可事不如意,桑苑他是没等到,桑苑外婆他倒是给看见了。 ——已经杀到了楼下,很快就能上楼出现在他们教室后门。 *** 老太太脾气极其急躁。 小学时桑苑只要贪玩些,免不了就会被锁在门外罚站一整天。 老师一旦告状说她上课走神,第二天她手心就能肿起来。 到了初中,又因为成绩下滑了一点,桑苑特宝贵的长发被一剪刀剪干净。 《还珠格格》走红后,李甘兄妹私下都管老太太叫容嬷嬷。 能变着法儿收拾人。 眼见着桑苑座位空空如也,纪亦有些心神不安起来。 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这会儿心跳怕是比当事人还要快上许多。 他一直存着桑苑电话,但他从没给她发过短信。 总觉得会被已经对他十分不友好的对方所讨厌。 但现在的情况,也许是特殊,也许……是个打破僵局的契机,神差鬼使的,纪亦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外婆来了。” 他想装得若无其事,五个字就结束,没留名字。 *** 三分钟后,老太太果然和往常一样,猫着腰,从后门那儿鬼鬼祟祟往里面瞅。 纪亦坐在后排,看得清楚。 没见着桑苑人影之后,老太太一张脸立刻黑了下来。 她很快消失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找人算账。 正巧补课老师写完板书,拖着声音喊了句:“去个人帮我把上次作业抱过来。” 纪亦比临时班长动作还快,迅速站起身:“我去……我去。” 老师愣了愣,挥挥手。 纪亦转身走出教室。 办公室在旁边独栋的教师专用楼里。 他又给桑苑发了条“若无其事”的短信。 “去抱作业。” 老太太还在走廊上,靠最右侧,拿了个手机。 举得远远的,眯着眼睛,手指点击着,看样子是准备给桑苑打电话了。 纪亦嘴角动了动,提起个笑容,走过去:“吴奶奶。” 老太太动作一顿,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一眼。 她跟前站个小伙子,看来和桑苑差不多大小,个子挺高,眉目舒朗俊秀,长得一表人才。 有点眼熟。 纪亦立刻说:“吴奶奶,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纪亦,以前咱们住一个家属院儿,我和桑苑还是小学同学呢。” 他说话的时候,脸颊边有两个极浅的酒窝。 老太太终于想起来了,放下手机:“是纪亦呀,都这么高了!” 纪亦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没再急着给桑苑打电话,跟他乡遇故知了似的,叨起来:“你爸妈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 “你现在在哪儿读书呢?” “博喻英中。和桑苑一个学校,不过咱俩不同班。” 老太太点点头,话题来来回回绕不开一个,瞥他一眼,又问:“你来这里也是补课?期末考得好不好?” 她记得这男孩,打小开始,和桑苑在一起读书,在一起上兴趣班。 桑苑学过的书法、绘画、钢琴,他都会,还特精。 以前一群家长凑在一起,只要有纪亦爸妈在场,老太太就不好把自家孙女再给推出来。 也不知道现在成绩一条能不能找回她当时被磨掉的威风。 纪亦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就那样,我有点偏科。” 老太太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听到了满意的回答。 纪亦又笑:“我语文英语学不太好,但我看过桑苑的成绩,她这两科特好,每次都是年级前几。” 老太太笑起来:“算不了什么,我还觉得她没考太好呢。” 喜欢炫耀无疑是希望听到赞扬,纪亦专挑她喜欢的说:“桑苑的作文,经常被我们老师当成范文,念给全班听。我作文,顶多就只能考个四十分出头。” 老太太问:“她写的那点东西,也能当成范文呀。” “可不是,每次语文成绩一出来,咱年级上的老师,都拿桑苑当榜样呢。”纪亦说着,添一句,“就连我爸妈,也经常让我多学着点她。” 刚才说起老师表扬的时候,老太太就已经藏不住得意。 这会儿纪亦再搬出自己父母,老太太喜不自胜,眉宇中都是扬眉吐气的骄傲。 纪亦稍微放松了一点。 几句好话下去,老太太怒火也该被冲淡许多。 他们又说上几句,不外乎拐弯抹角知晓和透露纪亦父母如何表扬桑苑。 穿过老太太的侧面,远远能看见,桑苑抱着摞作业本出现在了走廊。 像是一剂强心针,纪亦七上八下的心落了下来。 5.第 5 章 外婆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桑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点了点头,又示意一下自己手臂上抱着的东西,转身进了教室。 ——刚才只是帮老师拿作业去了。 老太太绷紧的脸舒缓了下来。 纪亦嘴角抿出个笑容,又给老太太打个招呼:“吴奶奶,我还得上课,先回去了啊。” 他和桑苑依然没有面对面的接触。 但有一件事很确定,桑苑之所以会抱着作业本上来,那是因为看过了他的短信。 也算是……变相地说过话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是因为帮上了桑苑的忙,纪亦突然心情大好,回到教室之后,从后排看了整整一节课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下来。 事实上高兴的事情压根就没完。 补习班下午一共上三节课,第一节课桑苑不在,第二节课下课,桑苑又出去了。 她没在的空隙,纪亦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机玩着五子棋。 就在要赢了电脑的时候,有个东西轻轻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纪亦愣了愣,懒洋洋地将脑袋从手臂上抬起来,往上面看了眼,立刻看见桑苑站在桌边。 他一下打起了精神,就要绽放个笑容。 桑苑却没笑,指了指桌上的薄荷水,板着脸:“我多买了一瓶。” “噢……” 桑苑抿了抿嘴,转身就走。 纪亦尚且没反应过来,直直看着桌上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收起桌上的东西,众目睽睽之中走到坐在桑苑右边的小男生旁。 “哥们儿,换个位置。” 纪亦一双笑眼微眯着,看来心情极好。 小男生瞅瞅他,又瞅瞅一动不动的桑苑,认命地站起来,将东西全抱起往后排去了。 纪亦在他位置上坐下来。 这人大概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笑得脸颊旁酒窝藏也藏不住,一双视线片刻不离落在桑苑身上。 桑苑看着作业本上的错题,声音清淡:“纪亦,你盯我几年了,不嫌累么?” *** 胡诗怡似乎还把精神都投注在老师那边,实际上注意力早就飘到旁边两个人身上了。 桑苑不是特别耀眼的女生,身上除了一股不合年纪的沉稳成熟劲儿,就再没有突出的地方了。 她长相是不错,但也只是让人舒服,并非惊艳。 正是最蠢蠢欲动的青春少年,就算是对桑苑感兴趣,也该是不起眼的男生才对——就像第一节课把桑苑叫出去的那个男生一样。 至少胡诗怡是这样想的。 但现实并非如此。 首先,桑苑身边就有个陆之遥的存在。 那人勉强还能用同桌和邻居的关系理解,那么纪亦的突然出现,就有点打破胡诗怡的常识了。 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多关注一下,桑苑到底因为什么能够和这些人交识。 纪亦支着脑袋,歪过头看着桑苑。 那闪闪发光的样子,让胡诗怡差点怀疑他是电视上的人,就差做出个wink。 而且他笑得实在是好看。 胡诗怡不得不承认,年级上的陆之遥、周睿等人都因容貌大有人气,可这两人,一个笑起来深沉阴狠,一个笑起来流里流气,都没纪亦的笑有吸引力。 是最纯粹的笑颜,能让人跟着心情变好的那种。 这人以前有这么耀眼的? 胡诗怡不太记得了,大概是同班心理,她一直觉得陆之遥是学校里最耀眼的人。 纪亦笑笑:“那不一样,以前是从背后看你,现在我能从正面看。” 得意忘形。 桑苑抬头瞟他一眼。 纪亦立刻垂眉敛目:“我错了。我就只是想关心你而已。” 桑苑放下笔:“你关心我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么?” “我看你每次遇到我,都是一副不开心不耐烦的样子,我怕惹你生气。” 他可怜巴巴的,有如被抛弃的大型犬。 “明明是你不理我的。”桑苑认真反驳,“高一开学的时候,你明明看到了我,但你低着头就走了。” 胡诗怡诧异地看着他俩。 她收回对桑苑的评价。 毫无沉稳成熟可言,桑苑也是这么计较的人? 纪亦想洗刷冤屈:“可是初三去上兴趣班的时候……” “初二期末,我回家属院,你在打篮球,没理我。” “我真不知道你回来了,我是没看见你,我要是看见你了,哪儿敢不理你?” “你高一不是一直没理我? “还不是因为你不理我。”纪亦嘟哝一声,“初二你搬家后第一次遇到我,你就没……” 桑苑打断他:“纪亦你幼不幼稚?” 都挺幼稚的。 胡诗怡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场清新脱俗到不像是高中生吵架的吵架。 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会这样争论到底是谁先不搭理谁。 纪亦一秒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想想,他又凑过去:“是不是说,以后就算你露出不想理我的样子,我也不用担心,放心和你说话?” 桑苑将本子合上,抬头看着黑板,一言不发。 看来自己说得没错。 纪亦笑得灿烂,却也见好就收。 他把话题岔开:“桑桑,你学文学理?” 态度已然熟稔,跟个老朋友似的。 “理。” 纪亦沉默一下,若有所思:“你外婆要求的?” 桑苑点头:“老人家说学会数理化,走遍全天下。” 她乜他:“你觉得我应该学文?” 纪亦毫不介意暴露自己关注她成绩的事:“我看你每次考试,政史都能比物化高二十分左右,语文英语也是你的长项,我觉得你更适合学文科。” 桑苑叹了口气。 纪亦又笑:“当然,不是说你就不能学理科了,凭你的智商,绝对轻轻松松。” “行了,”桑苑终于笑笑,“我都开始补习了,你就别给我捅软刀子了。” 她一笑纪亦就更开心,忍不住抬起一边眉头,瞄她:“要不这样。反正我来补习班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给你补一下理科,你也顺便给我补一下语文,你觉得怎么样?” 桑苑不置可否:“不上课了?” “反正你也——”纪亦大约想要笑一声,察觉到桑苑视线之后又立刻改口,“补习班老师不是你适应的教学风格。你就只管听我讲,我保证能比补习班教得好。” *** 胡诗怡每天下课后都会和桑苑一起走到公交站,今天两个人的队伍里多加了一个人。 她到现在都觉得云里雾里,匪夷所思。 最匪夷所思的是纪亦的态度。 平日里桑苑和陆之遥相处时,总给人她更主动随和一些的感觉。 陆之遥就是块坚冰,只用站在那里端着架子就可以了。 高高在上,云上之人,这才是校园明星的样子。 偏偏纪亦就不。 那一刻不离的视线,呵护备至的语气,还有从头到尾挂在嘴边的笑意……像是毫不介意地告诉别人,他就乐意围着桑苑转,无所谓形象。 56路更早一些抵达,桑苑和胡诗怡挥了挥手,朝着车门走去。 纪亦似乎把桑苑的朋友也都当成朋友,同样对她挥挥手,跟在桑苑身后上了公交。 胡诗怡身体僵硬着,手有如机械一般摆动。 直到公交启动,她从一扇扇滑过的车窗里看到自己呆滞的模样,才渐渐放下手。 像做梦一样。 *** 反正桑苑没反对,纪亦索性将人送到了巷子口。 直到桑苑冒出一句“被我外婆发现了就不好了”,他才停下脚步。 纪亦抬头看了看面前有些年头的六层矮楼,想起个事儿:“桑桑,你和陆之遥是不是,有没有……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应该关系挺好吧?” “还行。” 桑苑没隐瞒:“我外婆不是生病么,搬来这里后,他爸妈帮了不少忙。” 纪亦点点头。 桑苑说:“但是去年出了意外。” “意外?” “春节在高速路上堵车的时候,后面冲上来的重型货车刹车失灵了。” 纪亦表情一点点严肃下来,盯着她。 桑苑接着:“他姑姑拿到了监护权。不过他姑姑对他不太好,遗产也想方设法给他吞了。” “他姑姑,也挺虚荣的。” “我就只是觉得他不太容易。” “再说了,他爸妈对我挺好,他特殊时期,我让着他点,应该的。” 应该不止是觉得对方不容易。 某种意义上而言,两个人也挺相似。 纪亦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笑起来,酒窝清朗俊秀。 他个子高了桑苑快一个头,动作也顺手,自然而然就伸手去揉揉她头发。 “没事儿。” 桑苑愣了愣。 她突然想到初二两人冷战之前,纪亦个子还没她高。 那时候这人还是被她讥笑一番,就不甘心说出要打赌比赛初三谁更高的小少年,哪儿像现在这样,利用身高,轻而易举就能把手掌放在她脑袋上。 桑苑抬起头:“好了,我该回去了。” 纪亦咳嗽一声:“明天我来接你去补习班怎么样?” “不要。” “那我直接去补习班等你?” 桑苑绕到他身后去推他,戳破他心思:“你赶紧走,别让别人看见了,要是有点儿捕风捉影的声音传到我外婆耳朵里面,我就完了。” 她手心有夏日的温度,抵在背上,软绵绵的,暖呼呼的。 纪亦没反抗,说了一连串“好好好”,由着她推了几步,对她挥挥手,往巷子口走去。 *** 老太太买了个西瓜,刚刚切好端上茶几。 见到桑苑回来,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今天学的怎么样?” “挺好的。”桑苑也例行公事地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等换好鞋子的时候,又神差鬼使补充一句,“有特殊收获吧。” “那就好。”老太太放了几牙西瓜在不锈钢碗里,“你把这些西瓜吃了,咱们今天晚饭晚点儿吃,你吃了西瓜,先学习。” 桑苑“嗯”了声,端着碗,径直回了屋。 她的窗子正对着小巷的出口,窗台上几盆茉莉开得正好。 越过光影朦胧的枝叶,远远能看见,纪亦还站在巷子口,对她笑着。 即使隔了段距离,也能看到,他眼睛极亮。 桑苑也看着他,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片刻后,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桑苑打开翻盖手机,屏幕上黑黑白白,出现一条短信:“那我回去了。” 她慢悠悠回了个:“快走吧。” 这条发出去后,她想了想,又写一条:“纪亦,你笑得真傻。” 纪亦三秒后给了她回复。 “你负责笑颜如花就够了。” 6.第 6 章 正如那句名言。 爱学习的人暑假都是相似的,会玩的人暑假却各有各的玩法。 桑苑就是爱学习的那个。 暑假过完,唯一能用来形容自己假期生活的词仅有一个“学习”而已。 随着九月到来,学生们重新回到了学校里面。 到校第一件事不外乎是大扫除。扫除结束后,就是开学典礼,国旗下的讲话。 作为上学期年级第一名,陆之遥被迫站到了国旗下阳光下,捏着演讲稿,对着话筒面无表情念着上面的内容。 不过就算他把本该抑扬顿挫的演讲念成了催眠产物,下面的学生还是按捺不住骚动,毛毛躁躁。 毕竟人长得好看,哪怕他站在台上什么也不做,女生们也乐意看。 至少比看学校一群中年领导舒服。 可不是每个人在这时候都会全神贯注。 桑苑最不耐热。 即使日历上显示已经过了秋分,可温度丝毫没有下降,她感觉自己在暴晒之下,快要枯萎了。 见她没什么精神,陈静扯扯她袖子:“你和陆之遥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陈静挑挑眉毛:“上学期放假前,你俩不是还在闹矛盾?和好了没?” 桑苑想了想,反应过来,不免笑笑:“就一点小事,谁还会惦记一个暑假?” 胡诗怡站在她们的斜后方,听到桑苑声音,把眼神别开。 她记得桑苑似乎因为惦记一点小事,和纪亦冷战了好几年。 陈静讶然:“难道你整个暑假没和陆之遥接触?” “没。补习呢。” “一次也没接触过?” 桑苑瞟她:“我连他影子都没见到过。” 陈静张张嘴,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 陆之遥视线扫过下面高高矮矮的学生,一头头乌黑的发丝让他有种下面是参差不齐的树桩子的错觉。 面孔最熟悉的那群人就是自己的班级。 桑苑埋着头,眉宇里面隐隐约约是不耐。 陈静不知道扬着笑脸对她说了什么,桑苑本来的烦躁收起来,笑着掐了下陈静。 他们暑假一次话也没说。 更别说因为冷战的示好。 陆之遥收回视线:“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 *** 好不容易散会,学生们顶着烈日脚步虚浮往教学楼回去。 纪亦视线在熙熙攘攘人群之中穿梭,定格,最后笑起来,眼睛有如星辰。 李甘觉得自己被太阳晒掉一层皮了,连背都忍不住弓起,和旁边纪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甘瞟他几下:“纪亦,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心情特别好。” 纪亦笑:“你知不知道我暑假怎么了?” 李甘也跟着他呵呵冷笑:“你纪大少爷业务繁忙,整个暑假影子都看不到,谁知道你怎么了?” 纪亦抬抬眉,供认不讳:“我和桑苑儿和好了。” “嗯?” 李甘思绪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挺直身子,满脸惊讶:“你们和好了?” 纪亦哼笑:“小爷我出马,还能不和好?” 见他嘚瑟,李甘嘴角一抽:“算了吧,猜也知道,你肯定是在桑苑面前可怜巴巴认错道歉,好不容易求得对方垂怜。” 纪亦不服气:“我是那种没自尊的人么?” 李甘眼白和瞳孔都透露出来“你不是那种人吗”的讯息。 纪亦咳嗽一声:“懒得和你说这个,去趟超市。” “怎么?” 他面不改色:“天太热了,桑苑儿怕热,我去给她买冰水,她喜欢喝那个。” 纪大少爷还是先把围着桑苑转的毛病改了,再说自尊,才比较服人。 李甘抽了抽嘴角。 *** 这边冰水买了,纪亦还得操心别的事情,譬如说,怎么送给桑苑。 李甘表示不解:“直接给她不就行了?” 说起这个,纪亦也不爽。 “桑苑儿她外婆,在学校里面安插了几个眼线,在暗处随时逮她的不对。要是逮着外班男生给她送水,你说像不像话?” 以前都是一个家属院儿长大,李甘当然理解。 哪怕是小学时候,桑苑外婆也鲜少允许他们一起玩。晚上别的孩子都在操场打闹,桑苑得学习。 学习完了,不能和同龄人玩,怕她被带坏,所以她只能跟着老人家在操场一圈圈散步。 为了桑苑,小时候纪亦和李甘兄妹俩以前还搞了个“解救桑苑计划”。 她外婆在学校布置眼线也正常。 小学时他们班主任和体育老师就是监视桑苑的眼线。 初中的时候据说是桑苑同班某个同学,还有他们数学老师。 高中当然不会例外。 李甘品了品,看薄荷水饮料在空中扔出一条条弧线,又落回纪亦手里,他皱了下鼻子:“也有一个可能性,桑苑压根儿不想搭理你,故意编出来眼线的故事。” “怎么说话呢?” 纪亦一不笑,那双完全睁开了的眼睛就颇有点凌人,因而李甘背地里老管他叫笑面虎。 纪亦敛了笑:“少用你的小人之心去揣测桑苑儿。” 李甘不怕他,白眼快翻上天了:“纪亦,你知不知道,高一的时候年级上的女生封了几个什么级草,你也是其中之一。” “嗯?” “你能不能端起架子,背上偶像包袱。你再这样下去,就该被踢出他们的队伍了。” *** 七班是理科班。 继续读理科的原七班学生留着不动,又加入若干其他班的学生,这阵开学了,正在重新调整位置。 新学年新气象。 按照老师要求,顺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排名依次进去挑选自己的座位。 陆之遥是年级第一,自然得第一个进去。 陈静扒着门框,探着脑袋看里面的情况,然后一一和桑苑汇报。 陆之遥在原来的位置坐久了,没觉得想尝试什么新鲜感,因而再次在以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陈静最爱起哄,回过头神色暧昧:“苑苑,陆之遥还坐在那儿呢,说明人家还想继续和你当同桌。” 桑苑没兴奋:“他只是懒得选位置吧?” 陈静拍拍手:“那可不一定,你们这同桌,再坐一年,就能过五周年纪念日了。” 她说着,往何瑶瑶那里看了一眼。 何瑶瑶垂着头,在玩手指,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说话。 陈静一本正经:“千万别有谁不识相,和你抢。” 桑苑把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坐哪儿都行。” 她上学期年级323名,因为加上了文科班过来的学生,所以算来应该第十六个进去。 她后面还排着三十多个学生。 这会儿桑苑被热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虽说没出什么汗,但总觉得背上贴着火炉,嗓子眼干巴巴的。 她压根就没心思放在同桌身上,就想着找个窗户边、或者电扇下的位置。 何瑶瑶是第八个进教室的学生。 她走进去的时候,里面还空荡荡的一片。 空座位大把大把,何瑶瑶看了一圈,觉得自己手心之中出了一层薄汗,忍不住攥紧了手心。 蒸笼般的教室让她双颊滚烫。 她步子不大,细细慢慢地走到陆之遥旁边,一垂头,散下来的发丝像瀑布一样,从肩膀往胸膛垂落,飘着股香气。 “陆之遥,我能坐你旁边吗?” 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应该是。 可何瑶瑶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脏剧烈跳动着,就连呼吸都仿佛停住了。 她觉得,也许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这一刻她头皮绷紧了,有些懊丧自己的冲动。 虽说万事有个先来后到,她考得好,她就应该先进来,抢先当了陆之遥同桌也没关系。 可热血过后,又忍不住想,要是被拒绝的话…… 她能想象陈静到时候得意洋洋的脸。 她脚尖踌躇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手指也紧张地绞在一起。 陆之遥似乎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略微飘远一些,脸上却波澜不惊,好似觉得这件事没什么所谓,便淡淡“嗯”了一声。 何瑶瑶松了口气,胸腔里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喜悦。 她抿着的嘴角藏不住笑意,把双肩包挂在椅背上,又说了声:“谢谢你,陆之遥。” 陆之遥还是一成不变地“嗯”着,唯独在何瑶瑶坐下来的一瞬间,失神几秒,皱起眉头。 *** 桑苑勾着脑袋,用脚尖描绘着地板缝隙。 一众同学全在兴奋讨论着“我和你坐”“这个位置不错,老师看不到”一类的话。 和着外面秋蝉,仿佛把空气搅得浑浊,整个大脑都嗡嗡作响。 吵闹到模糊的嘈杂中突然传出个声音:“借过借过。” 像是盛夏夜晚的风,乍然吹拂,清爽干净,将烦闷一扫而空。 桑苑终于抬起头。 纪亦从她背后走过去,轻轻咳了声。 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桑苑感觉自己手被偷偷拉了一下。 有个东西塞到她手心。 冰凉的,还带着水珠。 桑苑一抿嘴角,扭头看他。 李甘落后纪亦几步,察觉到桑苑的视线,对她笑了笑,点头致意。 纪亦已经快走到拐角了。 转入墙后的一瞬间,他也转过脸对她笑了笑,一挑眉,阳光灿烂。 然后,他和李甘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 这人真傻。 桑苑拧开瓶盖儿,抿了一口。 凉意顺着嗓子灌到胃里,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她嗓子眼儿不再热得发疼。 扒在门口的陈静扭过了头,看着她,气急败坏:“何瑶瑶坐到陆之遥旁边了!” “所以呢?” 想到自己刚才放大了几个声调,几乎是故意说给何瑶瑶听的话,陈静嗤了一声,不满:“她脸皮真厚。” “她考得比我们好,本来就该先进去选位置,不说随便选吗?” “可文科班的人都还没来齐呢……” 哪怕是个不认识的文科班学生坐在陆之遥身边也比何瑶瑶好。 陈静没了继续观望的性质,嘀咕着回到队伍里。 7.第 7 章 教室里的座位一共分成四个大组。 桑苑陆之遥等人以前都坐在第三组的倒数第二排。 现在何瑶瑶坐到了陆之遥旁边,桑苑重新选了第四组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因为这里头顶有个吊扇。 她若是肯坐在过道这一侧,那她和陆之遥之间就只隔了一条窄窄的走道。 但她犹豫几秒,还是坐在了里侧——因为靠窗,凉快。 她正前方坐着的是胡诗怡,后排外侧是陈静。 陈静坐下后,文科班几个迟到的学生也来了,李露面无表情地径直坐到了胡诗怡身边。 胡诗怡整个高一都是独行侠,一个人坐。 身边突然多了个同桌,还是年级上赫赫有名的优等生,显得有些慌张。 陈静不怎么操心自己同桌的问题,就操心陆之遥,忍不住扔了个纸团子,砸中陆之遥的脑袋。 等陆之遥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就不停使着眼色,让他坐过来。 学生一个接一个地进教室,桑苑身边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前排却渐渐被填满。 谁也说不定下一个坐在她旁边的人会是谁。 陈静更急了,对陆之遥摆着口型“快”。 他们行为用骚动一词来形容也毫不过分,何瑶瑶坐在陆之遥身边,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这边的动静。 她坐得端正,垂首只看着桌上的课本。 那一页上写了什么东西她几乎能背下来,但是她全身都僵硬着,不敢动半分。生怕自己一动就牵动陆之遥,陆之遥站起来,走到桑苑身边,然后就那样了。 她目光没有定点,来回移动。 拿着书的手,指节发白。 半晌,陆之遥突然动了一下。 何瑶瑶觉得脑袋里面有根弦一瞬间绷起,发出嗡嗡的声音。 要是陆之遥真的坐到桑苑那去——也许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丢脸。 陆之遥桌上已经摊开了几张卷子。他迟疑着将卷子合拢,又齐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看样子是想要把卷子放进包里。 何瑶瑶鼻子一酸,脸上发烧,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可就在这近乎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个背包“啪”地一声扔到了陈静旁边的课桌上! 何瑶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陆之遥身上,声音乍然在后面不远处炸响,不免被吓了一跳。 陆之遥的动作也一瞬间戛然而止。 周睿拉开椅子。 椅子脚上有个胶套脱落了,导致椅子腿和地板摩擦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他旁若无人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仰,歪着椅子,对陈静吹了声口哨:“新同桌。” 陈静哪儿想到自己新同桌会是这个混世魔王,表情凝固在脸上,缩回脖子,不敢再催促陆之遥了。 显然周睿稍微打扰了陆之遥。 陆之遥还维持着装试卷的动作,眸子稍微抬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瑶瑶吸了口气,快哭了:“陆之遥。” 桑苑从头到尾都在看书,压根没理会所有小动作。 陆之遥面无表情转回身子,把卷子摊开。 何瑶瑶心口上吊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心跳实在是过于急促,血液汩汩流淌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膜之外徘徊。 她越过陆之遥的侧脸,往桑苑方向看了一眼。 桑苑正将脸颊旁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外面阳光灿烂,她动作时手腕完全沐浴在阳光下,似乎变得透明。 从手腕到手指,再到耳朵,耳垂也是剔透的。 何瑶瑶突然生出点异样。 她以前觉得桑苑特别在意陆之遥,就算是被陆之遥冷落也未曾退缩。 这个年纪对感情的定义很简单,喜欢,不喜欢。 那么桑苑对陆之遥应该是喜欢的。 可这会儿,看起来,桑苑好像对什么人坐在自己身旁,什么人坐在陆之遥旁边,并没有太多的计较。 何瑶瑶收回视线,咬了下嘴唇,凑近了陆之遥一点。 “陆之遥,明天开学考试,你准备了么?” 陆之遥问她:“什么事?” 何瑶瑶声音轻得能立刻被风吹散:“我暑假整理了一下不会的知识点……你能给我讲讲么?” 陆之遥点点头,何瑶瑶抿出个笑,把卷子推到他面前。 *** 也许桑苑身边的位置有点特殊。 前有让人讨厌、长了一脸痘还留着刺头的胡诗怡,后有出了名的不良学生周睿,旁边还坐着个随时制冷的陆之遥。 所以直到所有学生挑选完位置,桑苑身边也是空着的。 *** 明后两天会进行入学考试。 桑苑昏昏沉沉度过了整个高一,现在乍然清醒,把考试挂在了心上。 她觉得仿佛没头苍蝇似的,毫无目标毫无干劲的高一绝对是一段让人不愿回忆的经历。 现在高二到来,分科完成,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成绩给提上去。 她高一时候的基础知识没掌握扎实,纪亦给她恶补了一整个暑假,收获确实是不少,可遇到题型变动,还是要反应很久。 她现在就忙着把高一该记的所有知识点都记牢,到时候考试,大题就算没做出答案,把公式列出来了,也能拿点分。 今天没有老师上课,一整天都是用来给学生们收心的自习。 桑苑找回了初中时候学习的感觉,就算没人监督,也沉浸在题海里面,连头都没抬起来过几次。 生活好像突然有了动力,再没有以前裹挟了愧疚的空虚感,让她晚自习下课后,都觉得一身轻松。 她刷题多逗留了十几分钟,陈静在后面等得百无聊赖,见到桑苑动作,总算来了精神。 桑苑把东西收拾好,回过头看陆之遥和何瑶瑶两颗脑袋凑得极近,惯例问了声:“陆之遥,走吗?” 陆之遥一声不吭,跟没听到似的。 他们之间气氛怪怪的。 陈静视线打了一会儿转,意识到什么,去拉桑苑:“苑苑,我们等一会儿。” 桑苑不明所以,点点头:“也行,反正我也不想一个人走巷子。” 她重新坐回座位上。 陆之遥脑袋抬起来一点,脱离了和何瑶瑶呼吸相闻的范畴。 指节间的笔因为他注意力的飘散,在作业本上留下了几条不规则的划线。 他犹豫一下,唇瓣动了动,大约想要说点什么。 何瑶瑶往前面探了探身子,轻轻喊了声:“桑苑。” 桑苑停下动作,看向她。 何瑶瑶一脸愧色:“我今天有点事情,所以让陆之遥送我了。” “噢……”桑苑点点头,对她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家也不远,我一个人就回去了。” 所幸她东西没拿出来,不用再收拾一遍,拎着包就能走。 何瑶瑶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作为回答。 倒是陆之遥终于开了口,声音深沉:“在学校等我。” ——是给桑苑说的。 “不用了。”桑苑把包背好,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桑苑一行人没多停留,说走就走。 何瑶瑶手上还留着道陆之遥讲了一半的题,见陆之遥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能开口提醒了陆之遥一声。 陆之遥回过神来,神情冷淡,接着往下讲另外一半的题。 何瑶瑶随着他声音不停点头应和,心里却飘出来一个声音。 ——讲错了。 陆之遥脸上还是没有一分破绽,但何瑶瑶觉得,他已经心不在焉了。 *** 陈静很不爽。 她对桑苑恨铁不成钢,恨不得耳提面命:“桑苑,你能不能努力一点?” 桑苑觉得不努力这种说法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了:“我很努力了。” 刷了一整天的题,能叫不努力么? 陈静叹了口气:“你和陆之遥还没和好。”肯定句。 “有吗?” “有。”陈静砸吧砸吧嘴,“你和陆之遥没和好,何瑶瑶又趁机接近陆之遥。” “接近?” “我就老老实实说了,何瑶瑶在追陆之遥。” 桑苑想了想:“她多大了?” 陈静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和多大了有什么关系?十七岁,古代都该嫁人了。” 桑苑沉默一下:“那不是早恋吗?” “……” 陈静突然凝固。 桑苑说:“我觉得考大学比较重要,所以高中生还是应该把心思好好放在学习上。” 陈静怀疑自己耳朵可能出现了幻听。 桑苑带着她往校门口走:“都是学生,谈个恋爱能坚持多久?要因为这个影响了学习,以后不得后悔死?” 陈静直愣:“你就没想过……?” 桑苑笑起来:“早恋会影响我学习,我绝不早恋。从现在开始,我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学习。我发誓要当老师们的贴心小棉袄,只让老师们暖心,不让老师操心。” 陈静一句话都说不出,模模糊糊间,又觉得桑苑的话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儿听过,可想不起来。 *** 两个人照样在十字路口分别。 从这里步行回家,大概二十分钟。 桑苑一边想着最后刷到的那道做不太顺利的题,一边顺着地面缝隙的直线,往前慢慢走动。 不到一分钟,她身边就传来自行车刹车停下的声音。 “桑桑!” 桑苑歪头看了一眼。 纪亦冲她笑着:“上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上来吧。”纪亦往后看了一眼,“这会儿没人,没关系,也能省你一点时间。”他抬起眸子,歪起嘴角笑,“一会儿回去还要接着刷题,对吧?” 不早恋的桑苑坐上他后座。 她抓着自行车坐垫下方的空隙。 自行车稳稳当当往前滑去,纪亦衬衫有些宽,风吹动衬衫,灌进衣料之中,有点儿古装剧里飘飘欲仙的味道。 桑苑握住衬衫被风吹得鼓起的那部分,风吹不进来,手心下衣角开始来回扇动,像是蜂鸟的翅膀。 纪亦声音顺着风从前面传来。 “最后那道题,你先以结点O为研究对象,画出受力分析。然后再看A点,可以得出方向水平……” 桑苑笑起来,又咳一声:“纪亦,你偷窥我是不是?” “我没有。” 她看不到纪亦表情,却能想象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 “我帮张主任考勤,看你一直趴在那里算了半天,我以我的视力和智力推测出来,你应该在做那道题。” 桑苑从背后捶他一下,收回手,重新握住了车座下的空隙处。 她又听见纪亦的声音。 “桑桑。” “嗯?” “风吹得我不舒服。” “……” “你帮我抓着衣角,免得风吹进来。” “……” 不早恋的桑苑再次帮他抓住衣角。 8.第 8 章 和之前一样,依然是桑苑出现在了窗口,纪亦才挥着手离开巷子口。 桑苑重新做起刚才棘手半天的题,这次很顺利,没费太多功夫,就算出了答案。 直到八点半,隔壁传来开门的响动,大概是陆之遥回家了。 没过多久,声音源源不断传过来,用椅子砸地板、歇斯底里的叫骂、还有不锈钢盆摔落地上,带着颤抖的回音。 桑苑听得心惊肉跳,等那边稍微安静一些了,才翻开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陆之遥。 她对刚才的声音绝口不提,只问:“你明早想吃什么?我早起,能去买。” 她若无其事就把上学期期末的事情翻过去了。 …… 那就勉强翻过去吧。 陆之遥过了很久,才回。 “不用。” “那你明天骑车吗?能捎我去学校吗?” “不能。” 桑苑一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发的东西,怔了片刻,手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手指尖震动。 纪亦:桑桑,你明早想吃什么?我早起,能去买。 不用。 纪亦:明天考试,要我来接你上学吗? 不用。 纪亦:……那,晚安? 这才九点不到。 桑苑笑起来,发给他:晚安,纪亦。 纪亦再次郑重回她:晚安。 *** 分科之后,统计成绩比不分科的时候快多了。考试结束三天后,年级榜单就密密麻麻挂了出来。 陈静看完自己成绩后,照例在三百名附近寻找着桑苑的名字。 但上上下下,怎么都没看到桑苑名字。 还是陆之遥看到的。 声音冰冷。 “桑苑,82名。” “哦,哦……什么?!” 陈静没忍住叫了一声。 周围众人吵吵嚷嚷,她那一声惊呼也没激起什么水花。 年级前一百名,名字都直接挂在红榜上,比打印单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静在82后面看到了桑苑名字,表情比桑苑告诉她早恋影响学习的时候还惊讶。 她看看陆之遥,结结巴巴:“我去把桑苑拉过来!” 陆之遥勾了勾嘴角,似乎有些不屑。 他没再理她,转身回教室。 陈静风风火火冲回去,又风风火火拽了桑苑出来。 劈开水泄不通的人群,一直把她推到榜单的最前面,然后一指红榜,激动:“桑苑,你自己看!” 桑苑考完试后和纪亦对了对答案,估了一下自己成绩。 她感觉自己应该能进年级前200名,纪亦却坚持认为她稳稳能进前100。 这会儿,名字前面的数字证明纪亦没错。 她顺着自己名字,开始往上看,一直移到顶。 第一名,纪亦。 重回年级前五,总算不会被李老头念叨了。 桑苑移过视线,朝旁边看过去。 ——纪亦就站在她身边。 刚才被拉进人群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他了。 纪亦也看着她,偷偷对她笑了笑。 眉梢眼里全是笑意,垂眸时笑眼的弧度延长,更是俊秀清爽。 光线被走廊的窗户切割,他衬衫一半沐浴在阳光下,似乎跳跃着光点。睫毛刷满了白光,颜色变浅,眼睛里星星点点,像是夏夜星河。 纪亦就是那种,他一笑,整个世界都会明亮愉快的人。 或者说,他一笑,整个世界都是他的配角。 桑苑也抿着嘴角笑笑。 两秒后,她收回视线,拉着陈静回教室。 坐回座位上的时候,她发了条短信过去。 “你笑得真傻。” 纪亦回她:“你笑得真好看。” *** 陆之遥还是那个样。 表情冷漠,好像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和他没关系。 陈静在后面用笔头戳了戳桑苑,等桑苑往后靠的时候,才小心翼翼说道:“苑苑,这次年级第一不是陆之遥?” 桑苑点点头:“是纪亦。” 纪亦整个高一,成绩基本是一水儿的年级第五。 最差一次是期末,掉到了第七。 桑苑每次看他成绩都觉得好笑,分差实在是太大。 他能拿数学满分,物理化学也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三,就连地理都不错。 就是历史政治太难看,最高能相差四十分。 总结下来,这人对计算类的极感兴趣,却懒得要命,政治历史压根不背。 这就和桑苑正好相反。 桑苑背记厉害,计算却总不得要领。 现在分科了,没有烦人的历史和政治,纪亦要冲回前三,甚至是第一,就和他对老师保证的那样,轻轻松松。 陈静话虽然多,心思到底细腻,半握着手搭在桑苑耳边,悄悄说着:“陆之遥之前一直是年级第一,这次掉下第一的宝座,你说会不会……” 她往陆之遥那边看了一眼。 陆之遥还在看书,大概没有听到她们说话。 陈静接着说:“你说,陆之遥会不会自尊心泛滥?”她打了个寒颤,“我就怕他到时候又甩着脸对你……对我们阴阳怪气。” 陈静是想说陆之遥对桑苑阴阳怪气的。 到了嘴边的话到头来还是改口了——陆之遥虽然冷淡,但对人态度还行,同学基本认为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老实说,陆之遥对陈静,也还那样。可陈静却是清清楚楚见过陆之遥对桑苑阴阳怪气的时候。 桑苑也看了一眼陆之遥,拍拍陈静的手,让她打住这个话题。 陈静现任同桌周睿,典型是靠钱和关系送进来的学生,从正式开课以来,就没见过他听课。 这人长得挺好,据陈静说,高一时女生们无聊,盘点年级级草,周睿也在队伍之中。就是他身上痞气太重,给人印象不好。 好在周睿人比想象中好相处,心情好的时候也能和他们聊到一块儿去。 这阵他心情就不错。 他和桑苑陈静说了个冷笑话,陈静迟钝着没反应过来,桑苑先听懂,忍不住笑起来。 周睿更是来劲,笑话信手拈来。 饶是陈静反应慢半拍,也被他逗得直笑。 桑苑更是趴在陈静桌子上,笑得抖肩膀。 过道那边有椅子“吱——”的一声推开。 陆之遥动作一直轻巧,难得嚣张惹人注目,何瑶瑶抬头看他一眼,没看出喜怒。 陆之遥拿了桌上的水杯,面无表情走出座位。 等经过桑苑二人座位时,扔下一句:“笑得挺开心嘛。” 一句陈述句。 可经过陆之遥的嘴说出来,就变得阴测测的,好像还嗖嗖带了冷风。 陈静的笑声一瞬间停止,桑苑笑意也逐渐熄灭,就周睿还没心没肺地勾着嘴角,慢悠悠说:“是挺开心的。” 陆之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往外面走去。 周睿这才骂一句:“妈的有病,还不准人笑了是不是?早看他不顺眼了,装!” 陈静撞撞他,给他递个眼色。 周睿嘁了声,没了讲笑话的兴致,转身趴下又睡了。 陈静刚才抬头时和陆之遥对视了眼。 就觉得他连目光都裹挟着风霜冰雪,压迫得人没法直视。 她心脏还砰砰跳着,又拍着桑苑肩膀,心有余悸:“我就说陆之遥自尊心泛滥了就要阴阳怪气。” 桑苑无可奈何笑了笑,也转过身,不提这个了。 陈静托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有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冒出来。 陆之遥刚才……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节是物理课。 女魔头果然没再带他们班,换了个新的物理老师。 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个子又矮又胖,留着络腮胡,给人点邋遢的印象。 新来的物理老师姓吴,叫吴晓松,除了他们七班,他也带一班的课。 吴晓松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给他们个下马威,点着姓名分数,让学生一个个上来领试卷。 成绩差的敲打几下,成绩好的鼓励两句。桑苑不知道新来的老师脾气如何,等他念名字的时候,有些忐忑。 她物理还是有点拖后腿,刚好80。不好不坏。 吴晓松从镜片后面打量桑苑一圈,将卷子放下,拿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将盖子拧得滋滋作响。 “哦……你就是桑苑。” 桑苑站在讲台边,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拿试卷。 吴晓松又说:“我看过你上学期的成绩,你的进步非常大!我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学不好物理,是心思没放到这上面来。你看你,稍微努力一下不就考80了?” 受惯了女魔头摧残,听到吴晓松这么一说,桑苑松了口气。 她把卷子拿下来。 吴晓松又说:“再接再厉,千万不要满足于现在的分数,争取下次考个90。” 桑苑笑得甜甜的:“谢谢吴老师,我一定努力。” 吴晓松点点头,又继续念起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 吴晓松虽然年过半百,但绝对不是死板的老学究。 在他任教七班的前两天,一班的纪亦过来找过他。 这孩子逻辑好,反应快,物理成绩每次都让他觉得长脸,再加上嘴甜,他一贯是喜欢的。 纪亦以一句“吴老师,不瞒您说,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当一名像您一样优秀的人民教师”起了个开头。 又说:“不同性格不同学习能力的学生,在接受了您的教育,都能进步神速。” 末了,灿然一笑:“所以,我想和您讨论一下因材施教的问题。” 谁不喜欢听夸奖,谁不喜欢当偶像? 几句话功夫,就把吴晓松说得飘飘然。 纪亦把笔记本往他面前一放,抿住笑意。 “老师,您觉得这几个学生应该怎么教导?” 他态度诚恳真挚,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吴晓松觉得纪亦以后当个老师,也许有点屈才。 不过他不忍戳破自己小粉丝的梦想,因而像模像样帮他看了一通。 桑苑名字就在纪亦的笔记本上,夹杂在其它两三个名字当中。 吴晓松忘了具体和纪亦说了点什么,就记得这女孩适合鼓励教育。 毕竟被人用各种方式各种途径在耳边说了十余次“鼓励”。 这会儿吴晓松方一看到桑苑名字,那两字就如影随形地钻出了脑袋。 9.第 9 章 直到刚才之前,桑苑都觉得物理很难。 只能靠生物化学把物理成绩拉回来。 但拿了卷子,又被表扬一通,桑苑觉得物理90分,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就算领了卷子转身往回走,她笑容也没收敛。 身后吴晓松又喊了声:“陆之遥,94分!不错,值得表扬,陆之遥同学成绩一直很稳定,继续保持!” 桑苑一抬眼,恰好撞到陆之遥视线。 陆之遥面沉如水,可不像她那样,听到表扬就高兴。 他居高临下睨了桑苑一眼,眸子漆黑有如深渊。 过道挺窄,桑苑不得不侧过身子让陆之遥先行。 在他体温靠上来,擦着她走过的时候,桑苑才听见他轻轻笑了声:“80分……真差。” 桑苑弯起嘴角放平下来,本来生出的一两分高兴在空气中弥散干净。 确实比不上他九十四分。 *** 中午吃完午饭,住校的学生必须回宿舍睡觉,走读生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总共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桑苑刚一走进教室,就听到起哄的声音。 学校在暑假的时候,给每个班级配了一台电视,搁在黑板旁的电视柜里。 这阵不知道是谁搞来了一部泰坦尼克号,正播放到杰克给萝丝画画像的部分。 充满了艺术性质的赤|裸的女性身体出现在画面之中,一群男生像打了鸡血似的,不停怪叫着。 陆之遥在起哄声中淡定看着《读者文摘》。 桑苑却没法像他那样闹中取静。 她心静不下来,只能摸几本书,去图书馆做题。 *** 她把之前借的书还了,带着练习册找座位的时候,遇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爱学习的大有人在,图书馆其他地方的位置几乎被占满了,只有一个地方的座位还空着。 好巧不巧——李露。 李露是李甘的妹妹。 从小他们四个就一块儿长大。 初中的时候桑苑一个人读公立,他们仨读私立。 虽说见面的时间大打折扣,可感情一如既往的好。 直到初二国庆前夕。 李露和桑苑计划着去海边玩,行程定好了,桑苑却突然搬家,悄无声息。 搬家是个大事情,不可能毫无征兆离开。 但桑苑从来没和他们提起过。 李家小公主怎么可能会不大发脾气,她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演绎到了极致。 事实上,连桑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家里突生变故,稀里糊涂就突然搬走。 可她解释没用,反而被李露杵了一通,她也在心烦意乱之中,从此再没联系。 从李露进入七班,坐到桑苑斜前方开始,她们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桑苑把书放在她对面桌子上。 李露从书里拉开思绪,先看了眼对面放着的物理书,又抬起头看她一眼。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桑苑在对面坐下来。 片刻后,李露开口。 “你和纪亦和好了?” “嗯。” “你知道我在说谎?” “嗯。” “我就想让你不高兴而已。” “我知道。” 两人沉默一会儿,李露拧起眉:“你电势能算错了。” 桑苑回头看一眼,是有个公式代错。 李露说:“咱俩扯平了。” 桑苑回:“算扯平了。” 想了想,李露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嫣然一笑。 “我还以为,你当时就能戳穿我,更不会因为我胡说八道就和纪亦计较。” 她挑挑眉:“至于你为什么要和纪亦闹矛盾……你要是对我好点,我就帮你保密。” 桑苑看她一眼:“幼稚。” “你成熟。”李露眨眨眼,“和纪亦闹三年。” 桑苑不说话了。 李露却想笑,憋了很久的碎碎念一刻不停。 “噗,三年——你还真能冷战三年。三年啊……” 桑苑伸手按住她的书:“图书馆保持安静。” “好好好。” 李露点下头,没忍住又笑一声。 *** 李露主要是借书,坐了一会儿,先行离开。 桑苑继续做题。 她一道题刚做完,有人从她旁边过去,轻轻“欸”了声。 等桑苑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又用书遮住半张脸,对她笑起来:“我知道,有眼线,我不祸害你。” 中午图书馆人多,这会儿功夫旁边已经没了空座儿。 桑苑瞟他一眼,面无表情:“坐。” 比起她的风轻云淡,纪亦显得生动许多。 他放下书,笑意总算坦然。 一双眼从头到尾弯弯的,灿若晨星。 看他心情好不好,只用看这双眼睛就知道了。 他乖乖在桑苑身边坐下来。 桑苑没和他多说话,继续沉在刚才那道题里面。 纪亦也不打扰她,桌面上端端正正摊着本《怦然心动》。 午后空气安静。 只有笔尖在纸上刷刷划动,偶尔的翻书声,还有拧开瓶盖儿的声音。 桑苑希望能在高二上期把物理分数提到九十。 高一时候所有的公式她都背了一遍,但她脑筋死,最不会举一反三,只要遇到题型遮遮掩掩地变动,整个人就束手无策。 她觉得脑筋的问题自己是改变不了了,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做题。 把所有题型全部做一次,见多识广,也就不怕题改变了。 偶尔有实在做不出来的,她就用胳膊肘撞撞纪亦。 完全沉于自己的思绪里面,周围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下午一两点钟,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她觉得口渴,也自然而然地拧开盖子喝了口水。 接着,继续埋下头。 纪亦愣愣的。 桑苑动作自然到让他一开始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等她低头再次露出扫把似的马尾时,他才意识到—— 水是他带过来的。 他……喝过的。 纪亦抿着嘴唇,眼神乱动几下,偷偷弯了下嘴角。 他没法儿把心思放在书上了,瞟了一眼塑料水瓶,又瞟一眼。 生物教学里面有教过学生怎么把昆虫做成标本,他想着,他能不能创新一点,把矿泉水瓶做成标本。 桑苑又撞了撞他。 纪亦收回视线,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笑,奈何眼尾弧度延长,反而更加可疑。 他一本正经把题讲了一遍。 这次桑苑没直接移开身子做题,倒是抬头看他一眼。 纪亦一看到她心情就好,嘴角又是一抿。 却听见女生声音轻轻慢慢:“蛋白质、核酸和多糖分别以……” 考他呢。 纪亦立刻接声:“以氨基酸、核苷酸和单糖为单体,相对分子量很大,称为生物大分子。” 桑苑还看着他,眼睛黑白分明,听他背得没错,才点点头,做起刚才的题。 纪亦清了下嗓子,等她算得差不多了,小声问她:“桑桑,你这是不是在关心我?” 这会儿他眼睛是笑着的,脸颊边的酒窝也露了出来。 “不关心。” 骗他,就是在关心他。 纪亦努力想严肃:“我知道我背记方面确实不强,以后说不定还要在生物上吃亏,要不,你也帮帮我,考我几下,就当提醒我背记。” 桑苑不理他。 纪亦说:“比如我生命活动调节这一章就死活记不住,你就可以多抽背我。” 桑苑“噢”了一声:“在突触传导过程中有——” “有……”纪亦拖长了声音,偷瞄,“桑桑,我真记不住,你就频繁考我,考到我记住为止。” 桑苑对他敷衍地假笑笑:“纪亦。” “嗯。” “没答上来的话,就三天别和我说话。” 她话音刚落,纪亦就飞快开口:“在突触传导过程中有电信号到化学信号再到电信号的过程,所以比神经纤维上的传导速度慢。” 他笑起来:“刚才突然想起来了,我能背。” 10.第 10 章 最近好几天,陆之遥放学之后都不见身影,据陈静说,他每天都和何瑶瑶一起离开。 桑苑对陆之遥那句例行公事的“走吗”,过了两天就不再说了。 这天回家路上,难得看见他陆之遥大爷,扶着自行车,身边没有何瑶瑶的影子。 桑苑从后面给他打招呼:“好巧!你也回家?” 陆之遥扶着自行车,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过了两秒,又看看桑苑,对着自己车后座抬着下巴“嗯”了一声,示意她上车。 桑苑指指自己鼻子。 陆之遥不耐烦了:“你回不回去?” 桑苑跳上车座,抓住车座的横栏:“谢谢你啊。” 陆之遥骑车特别快,也有点儿飘忽的感觉,迎面而来的风一半落在他身上,一半落在桑苑身上。 桑苑眯缝着眼,觉得被风吹得不太舒服。 她小心翼翼挪了只手出来,想要揉揉眼睛,奈何自行车却突然抖动起来。 一只手把握不了平衡,这样的速度下,摇摇晃晃的,让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甩出来。 桑苑顾不得擦眼睛了,用抬起来的那只手抓住陆之遥衣服。 虽然隔着衣料,但陆之遥体温滚烫,好像手掌直接触碰到他皮肤了一样。 她闭着一只眼,有点儿尴尬,没话找起话来:“你好像和何瑶瑶关系很好?” 陆之遥嘴角略微勾了一下,稍纵即逝。 “还行。” 他给了桑苑可有可无的回答。 “你好像每天晚上都送她回家?” 陆之遥表示:“你有意见?” 任何“没意见”以外的说法都被视作“有意见”。 但是桑苑的回答却让人措手不及。 “陆之遥,其实你人挺好的。” “什么意思?” 桑苑认认真真:“你看,何瑶瑶有事儿,你就送她回家。我没骑车,你也送了我。我觉得你人挺好。” “……” 桑苑又说:“你就是别扭,老老实实把你想的说出来不行么?你不说出来,别人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 陆之遥沉默一阵,冷笑:“就你话多。” “我也是为你好。” 桑苑话还没说完,自行车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 她一只手抓着陆之遥的衣摆,一只手握着坐垫,感觉身体重心朝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来回晃荡,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再次覆上心脏。 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也抓住陆之遥衣服,和他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车子平稳下来,她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 然而,自行车第三次摇晃起来。 桑苑攥紧他衣服:“陆之遥,你让我下去。” 陆之遥没停车,声音波澜不兴:“刚才路上有碎石头。” “……” 有惊无险地到达院子,桑苑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不等车停稳,就从后座上跳了下来。 “你胆子真小。”陆之遥俯身锁车。 桑苑敷衍地笑笑,又义正言辞。 “我就是胆子小,所以才拒绝任何可能会让我受到伤害的危险事,我从不冒险。” 陆之遥锁好车,见她皱着个眉头往他自行车上看,脸色还是白着的,不免挑挑眉:“你生气了?” “没有。”她吸了口气,对他笑笑,“我就是在表达,我以后再也不坐你的车了。” 陆之遥越过她,率先往楼道口走去,扔下一句:“随便你。” *** 每一个“上一届”都会觉得“下一届”实在是太会玩了,如今升上高二的桑苑等人也不例外。 陈静趁着计算机课,神神秘秘地打开个网址给桑苑看。 “这是什么?” “校草候选人。” 桑苑扯了下嘴角,转过头继续完成FLASH的作业:“幼不幼稚。” “高一小学妹搞出来的,真羡慕她们的无忧无虑,还有时间折腾这些。”陈静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滑动着鼠标,“看来高三长得好看的人不多,才两个,咱们这届有五个,高一有四个。” 桑苑手绘还行,用鼠标画画却不顺畅。 她本来是想画颗渐渐被打开的花生,画出来的东西形状实在是奇特之后,索性改画彩虹的延展了。 她这次连回答都没有。 陈静一个人不得劲,强行把桑苑扳过来:“苑苑,你看,陆之遥这张照片怎么样,能不能拿个校草?” 桑苑的手够不到键盘了,无可奈何看着陈静的电脑屏幕。 照片是偷拍的,是陆之遥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神色冷漠,气质倨傲,像是尊精心绘制又独立孤高的冰雕。 桑苑看了一阵:“你往下翻。” 陈静依言照做。 陆之遥下面的人是周睿。 侧着脸睡觉时被拍下来的,难得没看到平时的乖张,有几分学生的样子。 “其实周睿也挺好看的……”陈静啧啧两声,感叹。 桑苑还说着:“再往下。” “这是十六班的顾北城,这个是三班的林雨潇,还有一班的纪亦。” 陈静把列表重新拉了回去,回到介于陆之遥和周睿之间的位置上。 “你投谁一票?” 桑苑笑笑:“你猜?” “还用得着猜!”陈静搂住她肩膀,凑近她,“肯定是咱们英俊潇洒的陆大爷对不对?” 桑苑但笑不语。 陈静摇摇头:“这拍照片的人也偏心,你看,陆之遥光是这照片的质量就赢了。这光、这影、这一表人才的模样,啧。” 陈静将光标移动到投票框:“我投陆之遥了啊。” 说罢,又促狭地看着桑苑:“苑苑,你要不要也亲自投一票?” 桑苑挣脱她的手臂,坐直身体,盯着自己屏幕上熠熠生辉的彩虹,在键盘上敲打着:“你把网址给我。” 还装不在意。 陈静像极了戏剧演员,从脖子处得意地晃动着脑袋,学着桑苑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一边把网址发给了她。 桑苑却并没有立刻打开。 直到快下课,老师开始检查学生作业,她才慢条斯理打开网址,只用了一分钟就又关闭窗口。 陈静在赶作业的档口只些微瞄到了桑苑的屏幕,最关键的却没看见。 “你投了谁?” “最傻的那个。” “神秘兮兮。”陈静按下保存,“少给我装,反正都投给陆之遥了对不对?” 桑苑叹口气:“不是。” 陈静心里想着“肯定是陆之遥”,又听见下课铃响起,外面音乐骤然响起,她慌忙给作品打上自己名字,攀着桑苑站起来:“走了走了,做操了。” *** “全国第二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 “时代在召唤——” 陆之遥站在桑苑前面四排的斜方,这人看起来不怎么愿意做操,动作起来极为勉强,一个动作的弧度,他最多只能做到四分之一。 不过就算是这样,看起来也别有一股帅气。 怪不得高一的女生推崇他。 这人好像从初中开始就一直都被女生追着跑…… 她有点漫不经心的,思绪到处乱飘。 然后,她旁边有人咳嗽一声。 老师的贴心小棉袄来了。 桑苑头也不回:“贴心小棉袄,又帮老师点人?” 纪亦倒是一脸假严肃。 “桑苑同学,做操的时候不要讲小话。我不会因为你和我关系特殊,就不扣你们班班分。” 音乐很吵。 再加上脚步声拍掌声,他俩说话的声音能轻易被淹没。 周围倒是没人注意这边。 桑苑趁着侧身动作,说了句:“我听说高一搞了个什么校草竞选。” 纪亦抬眸略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我知道。” 他又垂下头,装模作样地在考勤册上写写画画:“我准备让她们把我剔除出去。” “不想被女孩子们追着跑?不想巩固巩固自己地位?” 纪亦笑笑:“不想。她们又不重要。” “反正你也选不上。” 纪亦真不当一回事儿,满不在乎:“无所谓。” 他说着,突然正儿八经看向她:“我就希望,在你这里,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地位。在你眼睛里面,我还有那么一丁点帅。” 他又咳嗽一声,期待起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桑苑想了好半天,想得纪亦都忐忑起来了,才勉强说了句:“在我心里,你是最傻的。” 纪亦笑容顿时一敛,干巴巴的。 “算了,”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好歹占了个最,我满足了……” 说完,没精打采地转过身,要朝下个班级走。 桑苑抿抿嘴唇,笑得像狐狸。 “也挺帅的。” 纪亦迈出去的步子立刻收了回来。 就着这姿势,倒退到桑苑身边,那双眼快比星星还亮了。 他笑得灿烂,一本正经:“桑桑,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看的、最可爱的、最善良的、最温柔的、最聪明的、最……” 桑苑打断她:“行了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我怕眼线呢。” 纪亦停下没说出来的半句话,对她眉眼弯弯地笑笑,终于离开。 11.第 11 章 高一小学妹们的校草列表里面,纪亦的名字和照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陆之遥人气高居不下,周睿得票也一路紧咬。 溜进机房查看两个人战况,以及回来和桑苑八卦,成了陈静每天必做的功课。 桑苑本来就觉得这事像是看多了台湾偶像剧才会做出来的,有够幼稚有够无聊。 但没想到在学校里面还闹出不少动静,一时反响挺大。 就连那他们班从不接触网络、连QQ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学习委员——何瑶瑶,也羞红了一张脸,对陆之遥磕磕巴巴说了句:“陆之遥,我投你了。” 陆之遥毫无感情地说句:“谢谢。” 何瑶瑶抿着嘴的笑有如春日枝头带了露珠的花骨朵。 投票活动为期半个月,到国庆节时截止。 而眼下,时间在慢慢朝着国庆节靠拢。 *** 前段时间他们班有节体育课被替成了语文课。 高中的体育课音乐课被替换成别的科目,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学生们抱怨几句,就接受了现实。 但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班的班主任,还真的就把体育课还回来了。 听到说语文课改上体育,班级里立刻一片热闹的起哄声。 陈静挽着桑苑的手,脚下像是装了弹簧,一路蹦蹦跳跳的,惹得桑苑叫了她好几声“陈小朋友”。 到了操场才知道,这节课是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 纪亦和李甘站在一块儿在闲聊,见她出现,远远对她笑了笑。 李甘想磕瓜子儿了,奈何没条件,他只能摸着自己下巴窝。 “纪亦,我怎么觉得你和桑苑之间像是……” 纪亦笑得腼腆又羞涩。 李甘有点嫌弃他,把话补完:“像是地下工作人员。” 纪亦收回刚才的表情,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我和桑苑儿这是地下恋情。” 李甘用手背拍下他胸口,不屑:“恋情是指两个人的,你这不是地下恋情,是地下单恋。”他着重强调,“单恋就算了,还是地下单恋。” 纪亦有点不爽:“我乐意。” 李甘没体会过,诚恳地问他:“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见到桑苑的时候,是觉得自己荷尔蒙散发,还是觉得肾上腺素激发,还是别的?” 纪亦老实回答:“我就觉得,我一见她就想笑,就高兴。” 李甘还是不懂,并决定把自己的不理解归咎为经验不足。 “我也想找个人来体会体会,你说,会有小姑娘喜欢我么?” “也许你把名字改了,就有小姑娘喜欢你了。” “……” 纪亦满脸揶揄:“走了。” 李甘在背后喊出声:“我靠!” 李家两口子将“甘露”一词拆开,送给儿女。 期望是好的,奈何李甘这名字套在一五大三粗男孩子身上,实在是奇怪。 李甘已经为他名字烦恼很多年了。 这会儿被纪亦一调侃,他忍不住就扔个篮球往他背后砸去。 桑苑一出现,这人就飘了。 太忘乎所以了。 *** 两个班既然一起上体育课,那就应该有个联动活动才像话。 最后决定两班男生组两只队打篮球,女生自由活动。 正式比赛之前,学生先围着操场慢跑两圈,当成热身活动。 七班跑前面,一班跑后面。 桑苑最讨厌跑步。 这时候塞着耳机听歌的话,耳朵会疼;和人聊天的话,肚子又会疼。 所以她只能盯着前面一个同学的脚后跟,感觉无聊透顶。 她认为跑步还不如做一套广播体操舒服。 陆之遥在她旁边跑得优哉游哉。 越过足球球门的时候,后面有人加速跑了上来,插进她和陆之遥之间。 纪亦当然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说话,只侧过脸问着陆之遥:“张主任让我统计一下准备进学生会的人,你感兴趣么?” 陆之遥满脸冰冷,毫不犹豫就拒绝掉了:“不感兴趣。” 桑苑打起点精神,视线越过纪亦,和陆之遥说话:“陆之遥,你要不试试,我觉得你应该是稳妥的。” 毕竟陆之遥姑姑实在是过于虚荣。 攀比好胜心极强。 这次入学考试,陆之遥第一次掉下了年级第一的宝座,当天晚上,桑苑在卧室里面听着对面声音,听了个心惊胆战。 还是她外婆去对面劝了下来。 眼下竞选学生会,满足陆之遥姑姑的虚荣心并不是目的,而是起因。他姑面上有光了,陆之遥生活能好过一些。 再说了,也许学生会的经历对他的未来也会有帮助。 桑苑不是没带脑袋全凭热情推他进去,说出话来是经过了一番思量。 纪亦也附和一声:“你各方面综合素质很强,在学生中有人气,而且老师也看好你。如果你肯参选,这些优势肯定能让你如鱼得水。” 时间临近十月,秋意终于慢慢染上了这个城市。 桑苑怕热,到现在为止还穿着夏季的制服,纪亦倒已经换上了春秋校服。 他没拉校服的链扣,跑步时飘飘扬扬的衣摆,让桑苑想到了那天单车上的衬衫。 陆之遥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可见心里也无动于衷:“无聊。” 纪亦挑了挑眉,不多劝,点着头转回脸。 却也不回到自己班级。 他就夹在他两人之间,嘴角那点笑好像奸计得逞的小朋友。 桑苑让视线从他衣摆的地方移开。 她本来想要小声说话,又思索一下,觉得这会儿也许光明正大的比较好,这就开了口:“纪亦,你不参选?” 他像模像样地叹口气:“我已经够累了,再进学生会,我就能被压榨干了。” 毕竟能在老师学生之间混得游刃有余的人,只他一个。 老师的贴心小棉袄,也只他一个。 直到两圈跑完,纪亦才回到自己班级的队伍。 这人打小就是孩子王,现在在班级里面,也绝对是能说得上话的领袖级人物,人缘极好,随便招呼两声,一班的男生就已经组好了篮球队,连替补队员都完全就绪。 倒是七班,人心溃散,班长喊了好几声,才勉勉强强只有三个男生站了出来。 决定好参加的人去换衣服,剩下人继续做决定。 何瑶瑶红着脸,双手交叠半握放在胸口,抠着指甲站在陆之遥面前:“陆之遥,我记得你篮球打得很好,你去吗?” 听到她的声音,桑苑和陈静一同看过去。 桑苑记得初中的时候,每周两次班级篮球赛,陆之遥都是主力队员。 高一上期他还没变成高岭之花时,打了一场比赛,直把学姐们看得两眼放光。 陆之遥绷着脸:“不想去。” 陈静冲他笑笑:“你不去,我们都不知道给谁加油了。” 说着用胳膊肘撞撞桑苑,桑苑给面子地点头。 班上有个篮球队的男孩子慢了一步,听到声音,期待地指了指自己鼻子,察觉到没人理他之后,扁着嘴小跑着追上了其他队友。 陈静话音刚落,就有人吊儿郎当接一句:“给我加油呗。” 一只手臂搭上桑苑肩膀。 周睿还是那副眼睛要睁不睁的样子,歪着一边嘴角,懒洋洋笑着:“我去,给我加油。” 桑苑把他手臂拿下去:“你要是上场,我们肯定给你加油。” 周睿哼笑:“就一班那群弱鸡,还不简单?等着看我表现。” 说完,又拍拍她肩膀,冲陈静一笑,远远跟在了篮球队后。 他校服从来都穿不好,衬衫一半扎在校裤里,一半垂在外面。外套也垮到了肩膀的位置,一股说不出来的松散。 陈静“噫”了一阵:“周睿真酷!” 桑苑笑笑,没答话。 何瑶瑶看了一会儿周睿的背影,又去看陆之遥。 陆之遥眼神偏在一边,有点失神。 等何瑶瑶小心地晃晃他袖子时,他才发出个单音节“哦”,思绪回笼。 他没再看何瑶瑶,也没看桑苑等人,嗤了一声,径直往更衣室去了。 *** 陆之遥换好球服出现在赛场上时,引起了一片小轰动。 因为校草评比的事情,他和周睿现如今都是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不少女生盯着他俩。 篮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陈静最擅长钻缝隙,居然也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带着桑苑凑到最前方。 即便换上最简单的篮球服,陆之遥和周睿也是两个风格的人。 陆之遥沉稳,好像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出动的猎豹,周睿则是潜伏的毒蛇,伺机而发,等着给人致命一击。 说是一场篮球赛,但桑苑觉得,在周围女生们的眼中,变成了陆之遥和周睿的个人秀。 他俩之间飘着若有似无的战火,硝烟弥漫,要不是确定他俩是同班同学,桑苑怀疑他俩才是对手。 何瑶瑶就站在桑苑的身边。 她另一边有个同班女生,举着手机,看着何瑶瑶不停奸笑:“瑶瑶,我要拍陆之遥了。” 何瑶瑶抿着嘴直笑,眉眼都是一片腼腆。 陈静见她这小鸟依人的样子就烦躁,把手机摸出来,故意大声说道:“苑苑,愣着做什么,机会难得,我们多拍几张。” 桑苑回:“我不拍,幼稚。” 陈静还是大着声音喊:“苑苑,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像陆之遥了。什么时候学的?” 何瑶瑶朝她俩看一眼,脸上照旧羞答答的,只有眼珠来回打转,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陈静冷笑一声,去摸桑苑的口袋:“你不拍我帮你拍,你就放心,我保准给你拍出最好看的陆之遥,让你每天见照如面!” 桑苑一开始还无所谓,由着陈静胡闹。 乍然间想起点事儿来,又劈手去抢自己手机:“我来拍我来拍,不劳您陈大爷动手!” “拍好看点!”陈静得意洋洋把手机还给她,还故意对何瑶瑶讥诮地翘翘嘴角。 桑苑把通讯录打开,飞快把“纪亦”名字随便改成“傻白甜”。 就见着收件箱里塞满了来自“傻白甜”的嘘寒问暖。 她这才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场上糊弄般地拍着照。 12.第 12 章 球往天空抛出的一瞬间,场上就爆发出了一阵“加油”。 篮球往下降,被陆之遥抢先跳起夺走球之后,又是一片欢呼。 汗水挥洒。 篮球落地时急促的声响汇聚在一起,阳光融融,暖风徐徐。 正是少年们意气风发的时候,也只有在这时,桑苑才觉得陆之遥看起来有些青春的样子。 场上比赛激烈,敌我双方战争也就算了,陆之遥和周睿似乎也较着劲儿。 篮球只要一到两个人手上,就鲜少看见递给别人的。 七班人心不齐,可分数却一路往上飘,甩开一班远远一截。 毫不夸张地说,几乎都是这两人的功劳。 他二人也许在暗中比着谁上分更多。 比赛时间只有十分钟,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少,七班毫无悬念地赢了第一场比赛了。 何瑶瑶一贯娇羞,有一两分林妹妹的韵味,从不大声说话,从不露齿微笑。 现在难得跟着众人起哄,将手在嘴边一围,大声喊着“陆之遥加油”。 她声音特殊,就算夹杂在喧闹之中,也极有辨识度。 陈静又去戳桑苑,对她咬着耳朵:“我们也喊。” 桑苑放了手机,配合地喊了声“加油”,又在陈静的强烈要求下,连名带姓喊了句“陆之遥加油”。 球正好传到纪亦手上。 陆之遥和周睿一个左前方一个右前方,试图夹击。 纪亦笑得灿烂,一口小白牙甚是可爱。 他也不穿过他二人的防守线,跑两步,突然跃起,将球一抛。 “哦——” 场上一起拖出长长的、带了波浪的惊呼,篮球以高高的抛物线,准确落进球框。 “三分!” 陈静看着记分牌的翻动:“这场比赛里的第一个三分球!” “真他妈帅!” 她又感叹一声。 口哨声响,第一节比赛到此结束。 尽管纪亦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球,但两班分差太大,一班还是输了第一场。 纪亦额头上全是汗,手指随意穿过发丝,将额前的发丝往后一压。 他习惯性地拎着领口抖动衣服,想透透热,在他走回班级的时候,有姑娘递了瓶水给他。 纪亦顿了顿。 前面又有人喊他名字一声,扔了瓶水过来。 纪亦接住水:“谢谢。”然后对那姑娘扬了扬手上的瓶子,露出个礼貌的笑,也不说多余的话,往李甘那边过去。 李甘同样满身是汗,头发都似乎变得水淋淋的。 等纪亦走近了,他桀然一笑,学着刚才那声音:“陆之遥加油——” 纪亦眉一皱:“你闭嘴!” 李甘把矿泉水咽进肚子,开导他:“你看,桑苑是七班的学生,给他们班同学加油,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纪亦不爽:“她都不能喊我名字。” “谁让你俩是地下工作,对吧?”李甘伸手去拍他肩膀,“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刚才还和我说‘我乐意’对吧?” 纪亦拎开瓶盖,不停给自己灌水。 “行了行了,你也别露出受气包的样子了,”李甘拍动着手,“说起来,我还真是感谢桑苑。” “她要不喊那一声,你就不至于吃醋,你要是不吃醋,你也就不想抢风头,你要是不抢风头,咱班就一直难上分,”李甘笑嘻嘻的,“我现在就希望,桑苑下一场从头到尾都喊陆之遥名字。” 纪亦侧歪着头看他。 平时弯弯的笑眼这会儿睁开了,黑白界线极其分明。 瞳孔看着他。 过了片刻,他才毫无灵魂地笑一声:“嗤。”尔后,也不说话,往裁判席走去。 李甘在后面笑得更开心:“不是吧,纪大少爷,你真吃醋了?” *** 陆之遥回到班级这边的时候,旁边一排排全是递给他的饮料。 “太夸张了吧?” 就算是陈静也忍不住啧一声,皱着鼻子。 可其他一众路人甲乙丙丁就像背景板一样,她们只是为了烘托主角有多受欢迎,摆出一张张花痴的脸就可以了。 然后就在看不清面容的甲乙丙丁们面前,何瑶瑶小跑着到了陆之遥面前。 哦,她是让人咬牙切齿又干不掉的女主角。 顶着一道道仇恨的目光,羞怯地将自己最特别最温暖的那瓶矿泉水送到男主角面前。 要是放在漫画里面,这时候男女主角眼睛里面互相只有彼此,而且是自带开花闪光背景的那种。 桑苑脑补着画面,免不了笑起来。 可陆之遥的视线却刷地看了过来。 她笑容一停。 很尴尬,男主角居然没立刻接住女主角递上去的水。 桑苑和他对视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怎么动。 三秒后,陆之遥嘴角嘲讽般地勾起一个弧度,到底伸手接过何瑶瑶手心里的瓶子,还是面无表情的:“谢谢。” 陈静仔细回味着陆之遥的表情,凑近她:“苑苑,要不咱们也去买点饮料?” “你渴了?” “我就觉得……”陈静脚尖踢着地板,“我们也给陆之遥送水呗。” “何瑶瑶不是送了么?” 陈静恨铁不成钢:“祖宗,看到何瑶瑶这么主动,你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虽然桑苑明确表示了不谈恋爱,可陈静就觉得她和陆之遥应该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同桌,又是邻居,简直就是言情小说标配了好么。 桑苑犹豫一下:“那我们也去买?” “你早该上道了。”陈静乐了,“走走走,争取在下场比赛结束前回来。” 小卖部距离篮球场有段距离,她俩挤出人群,走到小卖部花了三分钟。 桑苑仔仔细细挑起来:“这是甜的还是酸的?” 她拿着的是运动饮料。 老板穿着汗衫,看着电视,风扇对着脑袋呼呼地吹。听到桑苑声音,他看了一眼,回她:“甜的。” 陈静却拎起了矿泉水,又叹气:“苑苑,你见陆之遥喝过矿泉水以外的饮料么?” 桑苑不理她。 陈静觉得自己真是操心:“苑苑,你手上那瓶特甜,陆之遥讨厌甜的东西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你还不了解。” 桑苑问她:“特甜?” “对。我喝过。” “那就这个了。”她拿起水,去柜台付钱。 陈静真沉默了,长长吐了口气,捡起两瓶矿泉水追上去。 赛场上还是激烈不已,距离上半场结束还有两分钟。 桑苑一进篮球场,就听见洪水般的声音,大声喊着名字,其中还夹杂着女生的尖叫欢呼。 陈静捣着耳朵,带桑苑去了裁判桌旁边,这里女生稍微少些,然后看看旁边的同学:“战况怎么样了?” “我们班输得特惨。” 那同学一扬下巴:“0比13,这一节输定了。” “一个球都没进?” 陈静错愕:“陆之遥和周睿都干嘛去了?” 对方摇摇头,叹息:“他们尽力了。” 斜后方的女生插嘴进来:“你们是没看到,刚一班那男生,太帅了!” 她着重咬出来“帅”这个字,加上一串啧声。 “连着三个三分球,还运球把陆之遥周睿耍得团团转。” “连带着整个一班都跟变身高达了一样。” 她想了想,找个准确说法。 “我刚才第一次觉得,有人是真的会发光的。” 说话的时候,又是潮水似的哄闹。 后面的女生满面红光,连加油都顾不得喊了,径直鼓起掌来,大声喊着纪亦。 纪亦球衣上的号码是24,很容易就能找到。 桑苑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女生应该没夸张。 他要是真的想,没人能压倒他的风头,就是陆之遥周睿等等风云之中的人,也黯淡无光起来。 可惜他不想。 陈静随着后面的女生拍着小碎掌,意识到身边没动静时,便悟出真谛:“不高兴了?” “不算。” 陈静以为她要说“没有”,没想到得到了个缥缈的回答,她自动归为“不高兴”一类,顿时一挑眉:“陆之遥这一场只是没发挥好,别难过别难过。” 桑苑摇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桑苑又笑起来:“没什么,开玩笑的,我没不高兴。” 搞不清楚桑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陈静干巴巴地点头。 桑苑把水瓶子放在裁判桌上。 等口哨吹响的时候,主动拉着陈静往人潮中心涌去。 “走去看看我们班的篮球队。” *** 一班赢了这一场的比赛,可纪亦还是没精打采的。 帮他拿着东西的替补队员冲他一吆喝:“纪亦,有你短信。” 他懒洋洋接过手机。 ——“我多买了瓶饮料,放在裁判桌上了。” 他精神一瞬间回归,想装得严肃点又憋不住笑,只能别过脸垂头偷偷露出个酒窝。 他怕别人拿了他的东西,匆匆赶去裁判席。 桑苑已经和陈静凑到七班篮球队面前了。 一个男生正一头热地给陆之遥周睿商量着要怎么拦截纪亦,讲得唾沫横飞。 桑苑手机传来震动。 傻白甜发来的。 “桑桑,你真好。” 纪亦在裁判桌面前远远对她笑着。 笑得干净纯粹,没一点儿别人的故作深沉、柔肠百结。 她想到电视剧。 绚烂的阳光、朦胧的光影,熙熙攘攘却模糊不清的人群,只有他最为真切。 她发短信给他:“别傻笑。” 纪亦笑容果然收敛一些,只有眼睛笑着。 傻白甜:桑桑,你也喊我加油怎么样? 桑苑:不怎么样。你让让陆之遥,他入学考完后一直心情不太好。 傻白甜撒娇:那我心情也不好。 桑苑:你真幼稚。 她合上手机。 纪亦还站在那儿,抱着饮料,看着手机,有点儿失落。 桑苑大发慈悲:“纪亦,你加油。” 纪亦开心了:“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着他。” 13.第 13 章 七班赢得了最后的比赛。 纪亦遵守诺言,打得漫不经心。 大概是为了不让一班输得太难看,他尽可能追了分差,又吊儿郎当地把最后得分机会让给陆之遥。 一分之差。 七班虽然赢了,集体赛变成个人秀,球队没几个高兴的。 一班球队倒是打得酣畅淋漓,输也输得一脸阳光。 回教室这一路,不下三个女生直白地过来给陆之遥说了“你真帅”。 学生们还没从刚才那场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篮球赛里走出来,就是坐回教室,也议论纷纷。 周睿大步流星走过来,重重坐在椅子上,往后一仰身子,将椅子翘起来。 隔壁组有个篮球队成员在问旁边女生:“我刚才帅不帅?” 他声音挺大,他同桌声音也挺大。 他同桌问他:“你上场了吗?” 这一句恰好落到周睿耳朵里,周睿勾起个笑:“我刚才帅吗?” 陈静对他竖起大拇指:“帅。” 他又问桑苑:“你觉得是我帅,还是陆之遥帅?” 老实说,桑苑并没怎么看他俩打球。 她还是给面子地沉思了一下,回答:“都帅。” “少糊弄我。”周睿牙齿缝后漏出声嘁,“选一个,刚才是我迷人,还是陆之遥?” “你吧。” “把‘吧’字去了。” “你。” 周睿心满意足,长腿一伸,踩到桑苑椅子腿下:“那你说,有女生会因为一场篮球赛就喜欢上一个人么?” 陈静歪着身子:“周睿,你情窦初开啊?” “去你的。”周睿抹了把脸,“陈静,我俩换个位置,我听说下节课所有老师开会,我出去打把游戏。” 陈静依言坐到里侧,窗户旁边。 周睿则坐到了过道边。 两人刚一换完座,何瑶瑶就抱着前两天物理小测的卷子上了讲台:“安静一下!” 何瑶瑶在上面费力说着话:“这节课吴老师不来,大家看一下上次的卷子,互相请教一下错题怎么做。下节课吴老师要提问。” 体育课还没收心呢,物理老师也不来,班上又是一阵欢呼。 何瑶瑶一张张发起卷子。 教室里吵嚷嚷的,就是上课铃响了,也没有平息下来。 班长喊了好几次“安静”,都只能维持五秒钟的暂时平静,到最后,也索性不管了。 卷子发到周睿这里。 周睿突然拧起眉,把纸张往桌上一扔,慢条斯理:“学习委员,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做做做,哪儿有那么多做不完的?” 他慢悠悠的语气极为不善。 何瑶瑶被他吓了一跳,一缩脖子:“又不是我让做的……” “又不是我让做的——”周睿扬着声音,学了下何瑶瑶的娃娃音,有男生立刻笑起来。 何瑶瑶满面赤红:“你要是不想做,你可以不做。” “我想做呀,做什么呀?去哪儿做呀?” 这话拖着声音,弥漫出一股不怀好意。 有人懂了周睿的意思,开始起哄。 刚才还好端端询问陈静他帅不帅,这会儿突然阴阳怪气。 这人也莫名其妙。 何瑶瑶把试卷压在胸口抱着,眼睛一红,委屈地转过身。 看样子是不想搭理周睿了。 周睿却不准备放过她。 睨一眼,又冷笑一声,将脚抵在她脚边,往前一拦。 何瑶瑶根本就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一点防备都没有,猛然一个趔趄,膝盖撞到陆之遥椅子角,整个人“咚”地一下摔了下去! 她整个人彻底懵住。 就连一旁的桑苑陈静,也呆若木鸡。 原本喧闹的教室,因为这一出,一瞬间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前排的学生都扭过头来朝着这边动静张望。 何瑶瑶脱了外套,只穿着件衬衫。她发育过好,导致衬衫看起来短了一截。 腰部又过于纤细。 这一摔,衬衫布料上翻,裤子却从后腰下滑了一些。 而好巧不巧,她摔跪在了陆之遥的面前。 就算陈静最讨厌她,现在也捂着嘴,一瞬间对她心疼不已。 未束的发丝都垂落下来,何瑶瑶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她就觉得,这一刻自己狼狈到了极点,丢脸到了极点。 她想死。 后面一双双视线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看着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而她五体投地跪在他喜欢的人面前。 刚才还要哭不哭的眼睛,现在迅速凝聚出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她喉头哽咽着,鼻腔处紧巴巴的。 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够让她钻进去。 这一刻轰烈迸发的不仅仅是羞愧至死的痛苦,还有对周睿的新仇旧恨浓烈厌恶。 她想死,她还想拉着周睿一起死。 周睿神色晦暗莫名,又踹了下桌子,对前面吼着:“看什么看!再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同学之中怕周睿的人不少。 有些人转过视线,也有些男生,偷偷摸摸多瞟一眼。 陈静率先伸出手,把何瑶瑶的衬衫给拉了下来。 紧接着,陆之遥将她扶了起来。 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陆之遥伸过来的手更加温暖的了。 何瑶瑶攥紧了他的手,脸蛋红得快要淌血,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没来得及和陆之遥说声谢谢,她现在甚至不敢去看陆之遥的眼睛。 她只是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咬着牙,或是因为憎恶,或是因为害怕,声音发着抖。 “周睿,你有病是不是?” 周睿一声不吭。 桑苑站起来:“瑶瑶,你受伤没有,要不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陈静也赶紧点头:“咱们去医务室看看,别摔着哪儿了,膝盖痛不痛呀?” 说着,站起身来,揽住何瑶瑶肩膀,将人往教室外面带。 那两人一走出教室,就听到一声憋不住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小兽的悲鸣。 教室里的气氛格外凝重。 桑苑还站着,紧紧盯着周睿:“你道歉去。” “管你什么事。” 周睿冷笑一声,仰着脸,一脸傲慢。 他这样子摆明了是要欺负何瑶瑶,还是蛮横不讲理地欺负。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平日里和周睿关系好,总跟在周睿身后转悠的一个男生突然大笑起来:“我没看错吧,她穿的大妈花裤衩!” 桑苑厉声道:“冯子翔你给我闭嘴!” 周睿还是一动不动。 倒是陆之遥,突然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看样子是追何瑶瑶去了。 桑苑问他:“周睿,你去不去道歉?” “道个屁!你们这些女生是怎么看何瑶瑶的,真以为我不知道?现在会装好人了是不是?”他皮笑肉不笑的,“你们哪儿是想帮何瑶瑶,只是为了满足个人英雄感而已。” 说着,也拔腿往门外走。 桑苑抿了抿嘴。 别的同学都是想看不敢看,她也不说话,把何瑶瑶刚才掉在地上的试卷全部捡起来,接着往下面分发。 气氛总算没那么可怕了,班长这才开口:“都做试卷啊,别闹了!” 可在古井无波的学校生活里面发生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学生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让它过去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又是嘈杂一片。 交头接耳之间,有人敲了敲门:“你们七班怎么搞的,菜市场是不是!整个年级走下来,就你们班最吵!” 张主任杵在门口,脸上全是威严。 众人赶紧做出一副在努力做试卷的模样。 张胖子伫立着不走:“班长呢,去讲台上给同学讲试卷!” 班长物理小测才刚刚及格,只能万般尴尬道:“张主任,我不会。” 张胖子皱着眉,死亡凝视一般地看看她。 片刻又喝道:“学习委员!” “学习委员去医务室了。” “陆之遥呢?” “也去医务室了……” *** 七班在拐角的第一间,拐角后面就是教师办公室。 纪亦正好从办公室出来,见张胖子一身严厉,端端在七班门口站着,过来打了个招呼:“张主任。” 末了,又问,“怎么了?” 张胖子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纪亦刚才在办公室陆陆续续听到一点声响。 自习课上让巡视老师生气的不外乎就那几件事。 他瞅一眼教室,笑笑:“要不我来吧。” 张主任收回视线,盯着纪亦。 纪亦有模有样地和他说:“您看,我们一班和七班的物理老师都是吴老师,他们的题我们肯定也做过。” 他笑着一抬眉:“我的水平,您还不放心呐?给他们讲讲题,也能促进我温故知新对不对?再说了,吴老师肯定和您说过,我有个当人民教师的梦,我现在就当是锻炼了不是?” 几个老师私下聚餐的时候,吴晓松确实是提到过这一茬。 说纪亦当个老师还是有点屈才。 张主任一脸赞赏:“我们学校就该多有点你这样品学兼优,乐于助人的好学生!” 纪亦抿着笑,随他声音不住点头,把表扬照单全收。 张主任扬扬下巴:“去吧,好好表现。” “好嘞!” 纪亦准备进去,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我在这里,您就别操心了,我这个未来的人民教师,一定会把他们教得心服口服。您去看看别的班吧,我听楼上都吵翻天了。” 他一说,张主任才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这群学生一会儿没有老师守着,就能上房揭瓦。 张主任往楼上杀去。 纪亦转身走进七班。 上节课才一起打了篮球赛,连开场白都不需要,他直接往黑板上写。 “我先把正确答案写在这里,你们看下解题思路,要是不能看懂,就举手和我说,我一个一个讲。” 桑苑看的不仅仅是错题,是把自己所有的题都对了一遍。 现阶段的物理对于纪亦来说已经是小儿科了,所以这人做题目标不仅仅是答案正确,还有怎么能最简单迅捷地做出一道题。 纪亦的解题思路每次都能拓宽她的思维。 桑苑安安静静地对答案。 教室里偶尔有学生举个手,纪亦就过去一对一讲解。 发现某道题问的人比较多时,他就直接把题拎出来单独在黑板上讲一遍。 有了正确答案,桑苑觉得自己都懂,可真的做题的时候,又想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好问的,只偶尔看看纪亦在学生中穿梭的样子。 现在她周围座位空了一大片。 陈静、何瑶瑶、陆之遥三个人不知道去了哪儿,周睿逃课。 就胡诗怡和李露还端端坐在座位上。 李露正在埋头做题,胡诗怡脑袋却转来转去。 桑苑对完答案正好无所事事,转了一会儿笔,问她:“诗怡,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懂?我给你讲。” 胡诗怡身体僵硬了一下,转过身,小声说:“大题第二道……” 她声音很小,语速又慢,一句话还没吐完,纪亦就拿着卷子走了过来,瞧瞧两个人:“怎么了?哪儿不懂?” 说着,自然而然在桑苑身边坐下。 14.第 14 章 虽说暑假的时候,借着桑苑这一层关系,胡诗怡和纪亦勉强算是有点接触,但她至今也无法给这种接触打上“理所当然”的标签。 这种感受在回到学校后更为强烈。 毕竟补习班的时候,他们三个来自同个学校,又老在一起厮混,更为接近些,可以暂时放下学校里的身份。 可开学后,桑苑还是那个被喜欢着的桑苑。 纪亦还是那个灿烂到光芒万丈的纪亦。 而自己,依然是一脸暗疮、留着刺头,被人嫌弃的胡诗怡。 自卑感有如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涌过来。 他们并不是一个小团体。 从来不是。 胡诗怡半晌没说话。 还是桑苑帮她说出来:“大题第二道。” 纪亦看了一眼,笑起来,酒窝特甜:“来你看啊,小球A带负电,正处于平衡状态,A受到力F、重力和拉力F1的作用……” 胡诗怡脚趾都抓紧了。 她一边听着纪亦的声音,一边让思绪漫无目的地乱飘。 她下巴上新长了颗痘,鼓起一块。鼻尖上的黑头是不是太显眼。额头上的粉刺会吓到人吗? 在越是耀眼的人面前,她就越是紧张。 总觉得自己的仓皇无助,还有糟糕的皮肤,都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纪亦一通讲下来,她硬是一个字没听懂。 纪亦还笑着,问她:“懂了吗?” 她不懂。 可她点了点头。 纪亦倒是负责,问她:“A的电荷量怎么导出来的?” 胡诗怡垂头直勾勾看着试卷,觉得笔杆被自己捏的快滋滋响起来。 纪亦大约是明白了什么,坐直身子:“让桑桑给你讲一次吧。” 胡诗怡点点头。 桑苑给她讲题,她好受了许多。 等她把最后的结果写出来时,桑苑又对她微笑:“诗怡,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问我。” 胡诗怡没看她的眼睛,敷衍般地“嗯”着。 她转过身,趴回自己桌子,伏在桌上不停写写画画。 纪亦工作完成了,没走,一本正经:“桑苑同学,这张卷子你都懂了吗?” 桑苑说:“我懂了,纪亦同学。” “那我考考你,免得你误人子弟,桑苑同学。” “你随便考,纪亦同学。” 名字后面刻意加上“同学”两个字,更有些恰如其分地暧昧。 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李露再怎么心无旁骛还是被酸出一身鸡皮疙瘩,回过头白了一眼:“你俩够了啊。” 她翻白眼的样子和她哥哥简直一模一样。 纪亦拍拍她,笑:“露露,你转过来。” 李露照做:“干嘛?” “就这样,别动。趴在这里写你的,不用管我们。” 纪亦安顿好了李露,不再理她,只围着他家桑苑转:“桑桑,你国庆节怎么安排的?” 李露明白过来,瞪眼:“纪亦,合计着我是帮你们挡眼线的遮光布?” 让她转身趴在这里,看起来好像她在请教纪亦问题似的。 “你忍忍,反正你在哪儿都一样算题。” 李露忍无可忍:“桑苑你管不管他?” 桑苑看她一眼:“人都是自由的个体,我管不住。” “我要告我哥,你俩欺负我。” 纪亦笑笑:“露露,你现在帮了我,以后你要是也谈……我同样帮你。” 李露闻言抬眸:“谈什么?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纪亦不假思索:“谈天说地。谈笑风生。” 李露撇撇嘴,没意思地垂头,继续算起自己的题。 胡诗怡在纸上飞舞的笔越来越慢,最后停下。 她咬了咬笔头。 原来李露也和纪亦认识。 原来桑苑和李露关系也不错。 她身边的人关系脉络密切又复杂,连来连去似乎能够形成一张巨大的交际网。而唯独她不在网里,没有任何一根线连接着她。 桑苑想了一会儿,垂下眼皮:“我国庆节没什么安排,但也没什么时间。” 她家老太太成天盯着,能自由就奇怪了。 反正桑苑的时间从来都不是她自己的。 纪亦顿了一会儿,勉强提了下嘴角,干巴巴地点点头:“对……说的也是。” 他想了想,又恢复精神:“那你看书刷题能去图书馆吗?区图书馆离你家挺近的,我们可以去那里学习。” 桑苑似笑非笑:“我在家不也一样学?” “我这不生物一直学不好,想让你帮我辅导辅导。” 虽然平时在一起的时候,纪亦辅导她的时候更多一些。 桑苑“哦”了声:“细胞分化使多细胞生物体——” “细胞分化使多细胞生物体中的细胞趋向专门化,有利于提高各种生理功能的效率。” 纪亦很诚恳:“我能背,就是不太会算。” 骗谁呢。 桑苑叹了口气,扭过头认认真真去看他:“纪亦你是不是想去什么地方?” “没。”纪亦灿然一笑,“我现在就想去区读书馆,特想去。” 没说上太久,一组有个女生扬着卷子举手喊他。 纪亦丢下句:“那说好了,国庆咱俩一块儿去图书馆。” 这就匆匆离开,继续帮举手的学生看试卷。 桑苑收回视线,看李露还没转过头,便压着声音问一句:“纪亦是不是有想去的地方?” “没听他说过。”李露摇摇头,又促狭地笑起来,“你在的地方就是他想去的地方。” “小孩子别乱说话。”桑苑推推她的书,“你转回去。” 李露跳过级,比他们年纪都小一些,现在才十五岁。 她转过身,还很郁闷。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 结果何瑶瑶一整天都没有再出现在教室里面。 跟着她出去的那几个人全都没出现。 最发愁的是班长,老师问起来,她说了好几次“在医务室”,直说到她自己都不相信了。 晚自习下课,桑苑本想着自己得一个人回家,没想到却在校门口看到了陆之遥。 他倚着自行车,勾着头,双手插在裤兜中。 天色半朦胧。 他脸上面无表情,高挺的鼻子光影深刻,来来往往些低年级的女生不住把视线往他身上绕。 看起来像是摆好pose等着被人拍摄的明星。 桑苑朝他打个招呼:“何瑶瑶呢?” “陈静送她回家了。” 陆之遥总算抬起头,扶住自行车,示意她上来。 想到上次不太愉快的坐自行车的经历,危险感一瞬间涌上来,桑苑摇摇头:“不用,我走回去。” 鲜少有人拂他面子,陆之遥面色沉了两分。 他推着车不紧不慢跟了她几步,声音已然绷紧:“你下个月4号有什么安排?” “怎么?” “他们说去野炊,缺个帮大家拎东西的人。” 桑苑沉默一下,无可奈何:“陆之遥,你就不能好好邀请我么?” 她说着,笑起来,又摇摇头:“不过算了,我国庆节没时间。” 陆之遥脚步稍停:“4号也没空?” 眉峰压迫下的目光黑沉沉地射过来。 桑苑点头。 陆之遥嘴角撇出一抹笑。 他声音似讥似诮:“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邀请你吗?” “为什么?” 他坐上自行车,单腿蹬在地上,慢悠悠说道:“因为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只是一个当苦力的,谁都可以。” 言毕,视线在她身上转悠一圈。 他又笑一声,长腿一蹬,骑着自行车轻轻巧巧滑到了桑苑的前方。 车离开时似乎挟了一股不愉快的风,把手差点撞到桑苑腰侧。 她往后面退了几步,看陆之遥背影高傲阴沉,几乎和模糊天色融为一体。 莫名其妙被陆之遥甩脸的事情时有发生。 初中两人当同桌时,陆之遥还仅仅是个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小少年。 虽然常年拉着脸,好歹比现在好。 打父母离世开始,他脾气就总是阴晴不定。 桑苑没当成个特别大不了的事情,往肩膀上拉了拉背包带子,继续往家走。 老太太正在看戏剧频道。 见到桑苑回家,她将电视声音关小了一些。 等桑苑换好鞋,老太太把遥控器往桌上不轻不重一放,发出轻微的“啪”声,尔后坐直了身子,问她。 “你在学校和人吵架了?” 桑苑笑笑:“谁和您说的?” “谁和我说的你不用管。”老太太一抬眉,“反正你知道你在学校做什么,我都能了如指掌就行了。” 她对安插眼线监视桑苑一事,一点隐瞒都没有。 也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桑苑取下包:“我只是劝了下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太太皱着眉:“你把心思好好给我放到学习上来,少管那些闲事儿!” 客厅里的气氛让人不舒服,连空气都极为压抑。 桑苑拎着包站了一会儿,将话题带开:“外婆,国庆节我想去图书馆自习。” 老太太一瞬间警觉:“在家不能自习?” “图书馆资料多,方便点。” 老太太狐疑着上下打量她。 “去也行。”她又歪回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我给你买两套理科卷子,你回家得交卷子给我。要是没做,做得不好,你就别去了,好好在家复习。” 桑苑点点头。 她和老人家没什么话好说,老人家也不想和她说话,打声招呼,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空气终于稍微自由起来。 桑苑把书和习题册在桌上摆好。 手机震动起来。 15.第 15 章 备注写的是傻白甜。 桑苑接起电话,把声音压低:“喂?” “桑桑。” 纪亦的声音被电信号转换,传输过来的时候和以往略有不同。 他那边倒是轻松,打个电话没她谨慎,大剌剌的。 桑苑甚至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女声。 说:“你和谁打电话呢?” 纪亦电话拿远了点,应了声:“桑桑。” “桑苑呀?”女性的声音靠近许多,“好久不见了,你也请苑苑来我们家玩啊。” “行,妈,我和桑桑说正事儿呢。” “好,我不打扰我不打扰。” 紧接着,又是关门声。 纪亦说:“我妈刚才进来端水。” “我听到了。” “我妈还说请你来我家玩儿。” “我也听到了。” 纪亦他爸以前是厂区领导,后来调走进了企业,在中层当干部。 他妈曾经在欧洲留学数年,回国后当了个中文老师,直到纪亦出生,才辞了工作。 这两人对孩子的态度都极为开明。 不控制其思想,不侵犯其隐私,不指点其生活。 从小到大,孩子们都羡慕纪亦的父母,大人却都偷偷将他父母视作异类。 桑苑不能免俗,自然也向往过他家轻松和睦的相处氛围。 纪亦笑了声:“你在干嘛呢?” “正准备默写单词,明天上课老师抽问。” “刚好我没事儿,”纪亦反应快,“我给你听写呗。” 桑苑看了看面前摊开的英语四线本,答应下来:“好。” 纪亦念单词释义,她写英文。 打乱顺序全念一遍之后,桑苑对了一遍答案。 全对。 纪亦没挂电话,等她把英语检查完,重新拿起手机,才开口。 “桑桑,国庆你要是出不来,也没关系,当然能一起复习更好……我就是说,要是吴奶奶实在不允许,你别和她犟。” 原来是为了这回事儿。 桑苑轻轻笑了声:“我能出来。” “真的?”纪亦声音骤然惊喜。 “嗯。” 纪亦顿下:“……你没被为难吧?” “没有。” “那就好。”他总算是松了口气,话锋一转,“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桑苑坐直了一点:“怎么这么说?” 纪亦笑笑:“你心情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出什么事儿了?” 上帝不公平,就是能给某些人让周围人心情好起来的本事。 饶是没有笑颜摆在面前,光是干净的笑声就足够了。 桑苑犹豫了一会儿,把事情说给他:“今天你来我们班讲试卷之前,班上发生了一点矛盾。” “嗯。” “我帮了那个女生。”她抿了抿嘴,“不过,有人说我不是真心想要帮她,是觉得她可怜,所以想逞英雄。” 她把周睿的事情隐瞒下来,话只说到这里就为止。 纪亦又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儿呢。” 他调子懒懒的:“那个人说反了。重点不是你帮别人的时候是不是真心,而是你有没有帮助别人。” “你站出来了,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那就不是逞英雄,是真英雄。” 十六七岁的人总迫不及待想用更复杂的目光看待世界。 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说出来时似乎很有道理,想通了才发现本末倒置,毫无说服力。 桑苑一点就透,琢磨一阵,果然把事情翻过去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纪亦虽然还不想挂电话,但又不想影响她学习,只能轻轻松松说个结束语:“好了,我看书去了,你也加油,真英雄。” “再见。”她加个称呼,“傻白甜。” 桑苑先挂了电话。 纪亦按下红色挂断键后,还有些发怔:傻白甜? *** 消失一天之后,何瑶瑶在第二天早上出现了。 大概因为昨天的事情对上学一事心生抵触,她难得没有大清早抵达教室,而是等快要上课的时候,硬着头皮走了进来。 她出现的一瞬间,教室里安静了一下。 何瑶瑶因为这异常的安静而面红耳赤。 她宁可大家没看到她,让她像往常一样,在吵闹中走进教室,又在吵闹中安静地回到座位上。 她尴尬地拉着肩膀上背包的带子,双腿注铅似的往里面迈。 进门,跨上讲台,走过讲台,再下台阶…… 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之上。 何瑶瑶感觉一道道视线像是镁光灯,让人无所遁形,而她将会在痛苦中化身泡沫,随着阳光消失殆尽。 她讨厌这样的安静。 走到第四组和第三组之间的过道处时,终于有声音打破了宁静。 “瑶瑶,你来的正好,帮我看下这个方程式。” “还有几分钟上课?我去打个水。” 李露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拍拍身边的胡诗怡。 胡诗怡被吓了跳,磕磕巴巴回她:“五分钟……” “我去打水。” 李露拿着杯子站起来。 “帮我打一杯。要温的。”陈静迷迷糊糊抬起头,说完一句,脑袋又趴下了。 像是魔咒终结,某个地方有了说话声后,喧嚣就重新回到了教室里面。 感觉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很多,何瑶瑶松了口气。 她视线忍不住转了转,周睿同样趴着,陆之遥在看书。 她在桑苑身边坐下。 桑苑推给她一张化学卷子,指着其中一道:“这个,你帮我看看对不对。” 何瑶瑶粗略看了一遍:“你少写了个氧原子。” “噢对。”桑苑在她指出来的地方添上“O”,然后把东西收回来,“谢谢啊。” 何瑶瑶没立刻离开,在她旁边坐了一会儿。 她抿抿嘴,跟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小声道:“前段时间,我来那个了……肚子疼,陆之遥发觉了,所以送我回家。” 桑苑笔停了下来,收起卷子,看向她,似笑非笑的。 何瑶瑶有点语无伦次。 “陆之遥人挺好的,你也是……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因为送她回家的理由太尴尬了,所以陆之遥不会对任何人解释。 也不必解释。 桑苑笑笑:“你不用和我说这个,我一个人回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瑶瑶小声嘟哝一句,“……我喜欢他。” 她看她一眼:“你呢?” 她们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胡诗怡只能听个勉勉强强。 她努力从吵吵嚷嚷中捕捉后排两个人的谈话。 桑苑压根就没想到何瑶瑶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愣了一会儿,才笑起来:“他是我邻居和同学。” 在同学的基础上,因为多了邻居这一层关系,所以更加相熟亲近一点罢了。 何瑶瑶期待已久的答案呈现在了面前,她还有点不可置信。 “你不喜欢他?” 桑苑笑着摇摇头。 “那你有喜欢的人?” 陈静也好,何瑶瑶也罢,放在嘴上最多、最计较的事情不外乎就是情情爱爱,好像她们的高中生涯只围绕这个事情运作似的。 要对象是陈静,她可能会评价一声“幼稚”。 但她对面是敏感纤细到一碰就碎的何瑶瑶。 桑苑只能斟酌着给回答。 “我觉得喜欢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需要考虑和确定的因素都太多。而且语言这种东西,说出去就收不回来,所以,我没做好准备之前,我不想说喜欢任何人。” 何瑶瑶沉默一会儿:“桑苑,我真觉得,你和我们大家不一样。你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成熟。” 这句话胡诗怡倒是听清楚了。 她不可控制地又想起在补习班上锱铢必较地和纪亦争论是谁先不搭理谁的桑苑。 她摇摇头。 桑苑也老实,满脸诚恳:“我不是成熟,我就是日剧看多了,觉得动不动就说大道理的自己看起来很帅而已。” “……” *** 国庆节一天天逼近。 放假前会有一次月考,月考成绩和国庆期间作业挂钩。 所以下课后留在教室里抓紧时间复习的学生也就多了一些。 桑苑看了会儿书,觉得眼睛干干涩涩的,这就把书放回抽屉,准备去接个水。 只是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陈静截住:“苑苑,救救我!” 陈静昨晚的数学作业没做完。 别人题册都交上去了,就她还剩着,眼看着班长就要把题册抱给老师了,她着急不已。 桑苑举了举杯子:“我先接个水……” “你先给我说答案,”陈静把她杯子接住,放到一边,“乖,我让人帮你接。” 桑苑从后面反方向看着她题册,艰难地想着自己算的答案。 “这个选D,这个是B,这个也是B……” 陈静飞快记录着她的答案。 桑苑肯帮忙,陈静轻松了很多。 反正她不用动脑子,居然也能抽出时间和她聊天。 “你上节课在看什么,见你一直低着头。” “《怦然心动》,国外的小说,还挺好看。” “行啊桑苑,说好要当好学生,一个月不到就会上课偷看小说了?” 桑苑看她一眼:“你还想不想听答案?” “想想想——”陈静露出奋笔疾书的样子,突然一抬头,又嚷起来,“陆之遥,你等等!” 陆之遥站在椅子边,由上而下看着她。 陈静赔笑着把桌边杯子递过去:“你去接水是不是?帮我家苑苑接一下呗。” 浅蓝色的水杯递在半空中,迟迟没被人接走,就看见杯盖挂绳处的细绳在空中晃来晃去。 陈静有点尴尬。 五秒后,陆之遥终于动起来,却不是去接杯子,只推开她的手往外走。 “陆之遥?” 陈静喊了声。 陆之遥声音极淡:“她自己没长腿?” 他转身头也不回就走,极其潇洒。 穿过后门时有男生问了句去不去打球,陆之遥冷冰冰扔下句“不去”,便消失在了教室。 陈静还愣愣的,回过头来,水杯不知道该拿着还是放下去。 她小心翼翼问道:“你和陆之遥又怎么了?” 桑苑也同样奇怪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闹矛盾的?” “我也不知道。”桑苑看起来比她还要摸不着头脑,“我最近压根没注意到这件事……我好像有段时间没和他接触了。” “哎,我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 陈静愁眉苦脸地把杯子放回来:“你俩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操什么心?”桑苑好笑,“陆之遥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当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陈静瞟瞟她:“桑苑,你能别这么超凡脱俗么?” 桑苑还第一次听到“超凡脱俗”这个评价。 她笑笑:“你不做题我就真去接水了。” 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几个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男生又起哄一句:“纪亦,今晚打球去!我们缺了俩人。” 16.第 16 章 纪小亦同学来了。 虽然不是同班,但纪亦跑七班跑得太勤,本身又自带迅速吸引狐朋狗友的技能,串个班跟回个家似的。 听到男生们的邀约,他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行,晚上我叫上李甘一块儿。” 他走进门,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先在桑苑身上转了圈,才笑笑:“露露,你哥让我把东西拿给你。” 李露抬起头,心想: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能不盯着桑苑么? 都知道他司马昭之心,李露指指自己桌子。 纪亦走下讲台,把英语辅导书放她桌上,又弯下腰,咳一声,装模作样:“哪儿不懂?” 李露说:“哪儿都懂,你看你家桑苑去,别影响我。” 他又笑。 见他过来串班儿,闲得又没事,陈静从最后桌偏过头,招招手:“纪亦。” 她把杯子递给他:“你要没事儿,帮我打杯水。” 上面那串细绳儿一看就知道属于谁。 不是他吹,桑苑的所有事情他都了解。 纪亦收了杯子:“好嘞!” 他带着桑苑的杯子开开心心离开教室。 陈静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纪亦跟我们班学生一样,他也太喜欢咱班了。” 桑苑没答话,还在给她报答案:“这道题答案是24,下一题是7.89,第三题是……” 陈静一边往试卷上写,一边说:“陆之遥性格要像他一样就好了。” 桑苑声音停了一下。 她笑了笑,没多说,又念:“判断题,错错对错对对……” *** 陆之遥还站在水房这里。 他最近走神的时间颇多,打了水,喝几口润润嗓子,思绪就飞远了点。 杵在这里一动不动,无疑是给了女生们很好的机会,一路围绕着他的窃窃私语就未曾停过。 他想着自己的事情,对周围情况一概不知。 隔一会儿,纪亦也过了来,俯身接水的时候随口和他打了个招呼。 陆之遥可算把心神和眼神都收了回来。 他侧头,见纪亦手上拿着的东西刺目的眼熟,不由浮出抹冷笑:“她还真会麻烦人。” 纪亦合上盖子,晃晃杯子,似乎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片刻后,他才笑了声:“接个水而已,举手之劳。” 陆之遥勾勾嘴角。 纪亦收拾好要返回,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停下来。 他用胳膊肘撞撞陆之遥,笑起来:“找你的人来了。” 正面迎上来两个女生。 一个脸上绯红,犹犹豫豫。 另一个不停扯着她袖子,面色暧昧。 纪亦侧身让了一步,没急着走,似笑非笑。 两个女生在陆之遥面前站定,嗓音娇糯喊了声他名字。 陆之遥冷眼看着。 女孩子表白是需要时间酝酿情绪的。 垂着头的那位看起来是当事人,在陆之遥面前站了足足一分钟。 话没说出来,脸倒是越来越红,娇艳欲滴。 陆之遥也一动不动。 就纪亦在旁边抿着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得可爱。 还是另一个女生率先不耐烦:“你到底给不给?” 陆之遥垂着眸子,看着那女孩儿的发旋儿,一言不发。 矮个子女生终于动了。 看起来她脸上的绯红蔓延到了脖子上。 她缓慢又艰难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指,递上个东西:“陆之遥,我写的,你能看看吗?” 声如蚊蚋。 磕磕巴巴。 细长手指中浅红色的信封若隐若现,封口处能看见小小的爱心。 陆之遥沉默着接了过来。 女生似乎松了口气,不敢看他,飞快说了声“谢谢”,拉起好友逃也似的跑了。 少女情怀总是诗呀。 纪亦笑眼略往下弯着,晃着杯子:“人气挺高嘛。” 陆之遥沉下一口气,似乎并不欣赏这样的调侃,将那封信收起来。 “我不信你没收到过。” “收到过一次,小学时,一半文字一半拼音写的。” 他特正经:“我退回去道歉的时候,还被推了一下,差点儿掉池塘里面。” 饶是陆之遥万年冰冷,也略微提了下嘴角。 “后来呢,别说你再没收过?” “真没了。”纪亦笑得吊儿郎当,“我总结出经验了,所以全都能挡回去。” 陆之遥跟着他一道往七班教室走:“你真狠。” 纪亦对这个评价不置一词,只说:“女孩子递情书之前扭捏半天,这不挺明显的。趁她们没开口的时候我就说,我女朋友等着我呢。你看,这样又能拒绝人,又不让她们难堪,两全其美。” 陆之遥鼻腔中发出哼笑,不知道赞不赞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 陆之遥依然不甩陈静桑苑两人一眼,冷冰冰回到座位上。 纪亦把杯子递给桑苑,又对她眨眨眼。 陈静抱着脑袋在一边欲哭无泪。 她快急死了。 纪亦和七班大部分学生混熟了也有好处,和他说起话来不用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装不熟。 桑苑下巴搁在收回来的杯子上,指指陈静卷子:“正好你看看这道题,我忘记怎么算了。” 纪亦扫了一眼:“先代面积公式,然后代余弦定理。” 桑苑想了起来:“对,我记起来了,你先写公式。” 陈静赶紧写。 纪亦探亲结束,打个招呼:“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他们教室之前,前排男生再提醒一次:“纪亦,别忘了晚上打球!” “记着呢。” 他消失在门口。 *** 国庆节前的月考是他们分科之后第一次正式考试。 作为年级主任,张胖子对这次考试极其重视。 他对考试的看重,也立刻传达到了各班班主任头上。 各科老师纷纷行动,就怕学生拖后腿。 正好第二节课是语文,上课起立敬礼之后,班主任就点起名来。 拖后腿的必须提分,尖子生不能拖后腿。 班主任恨不得年级前三全被自己班拿到。 “何瑶瑶,你入学时候成绩下滑太多,这次考试必须进年级前五十,知不知道?” “李露你也是,英语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老师。好好准备一下,我相信你能回年级前三。” “还有陆之遥,你的语文……”老师对优等生都格外留情,叹息一口,没多批评,只视线转一圈,“那个——桑苑,你就多指导一下他的文言文阅读。这次别把第一的位置拱手让人了啊。” 陆之遥闷不吭声,桑苑点了点头。 班主任还觉得不够,想来想去,又用手指一下:“陆之遥,你换个位置。” “坐到桑苑旁边去!” 又说:“桑苑,你一会儿来我这里拿点题,监督他做,多给他讲讲。” 一段话全部说完,班主任总算是心满意足。 可桑苑这边群体的气氛都陷入了僵硬,每个人脸上都各有古怪。 何瑶瑶怔怔的,花瓣似的嘴唇微微张开,没过上一会儿,眼尾就染上几分薄红。她闭上嘴,微一咬唇,抠起了手指。 她一紧张就喜欢抠手指。 陈静只愣了一秒钟,就愉快起来,恨不得给老班鼓个掌。 桑苑在走神,看不出来是愉快还是不愉快,只拧了拧眉。 就连胡诗怡,面上也有点讪讪的,往后偷偷瞅了好几眼。 班主任仿佛大功告成似的拍了拍手:“好了,课本翻到第44页,今天我们学……” 话还没说完,有人突兀打断了他:“杨老师,我不想换位置。” 话冒出来的一瞬间,时间都停滞了一下。 陆之遥这句话里面有点古怪名堂,前排的学生都八卦地转过头,往他们身上看。 陈静不可置信地瞪着陆之遥半边背影。 周睿忘性大,早和她们和好。 这会儿从趴着的状态,改成撑着下巴的状态,冷笑了声:“屁事多。” 班主任推了下眼镜:“怎么?” 陆之遥一派风轻云淡:“那边靠窗,风吹着不舒服。” 周睿说:“装。” 班主任看一眼:“周睿,你把窗子关上。” 周睿收回桌上的手,抱着胳膊,动也不动。 陆之遥又说:“我坐这里挺好的,我会好好练文言文阅读,我不想换位置。” 我靠。 陈静一只手心扣到了自己额头上。 陆之遥你傻啊,自尊重要还是幸福重要啊。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带不动,带不动。 何瑶瑶倒是松了口气,本来已经苍白的脸蛋渐渐恢复了血色。 班主任用中指抵着鼻梁上的眼镜架,从后面来来回回看了很久。 陆之遥态度似乎十分坚决。 桑苑也没当成一回事儿。 到头来,老班还是妥协给了优等生:“行吧,那桑苑你就下课的时候多监督一下。” *** 按照班主任吩咐,桑苑下课之后跟着去办公室拿了几套题,顺便被敲打一番要保持语文成绩。 好不容易从班主任那里脱身,她径直将题递给了陆之遥。 面对对方手上的东西,陆之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放桌上吧。” 他又补充一句:“我会自己对答案,不用你管。” 桑苑又好气又好笑,叹了口气,态度认真:“陆之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能直接告诉我吗?能别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吗?” 陆之遥好歹给了点反应。 也不过是抬头冷漠地扫她一眼,然后抽身就走。 气场可怕。 态度可怕。 何瑶瑶看了看教室后门,又看看桑苑,一抿唇:“桑苑,要不,我帮你问问他。” 17.第 17 章(入V公告) 胡诗怡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她只是在家附近的公园里面散个步而已,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初中班上的几个男生。 一群中考没考好,不得不去师资力量薄弱的边缘学校读书的男生。 尽管胡诗怡尽可能垂着头,想要避让过去,但是那群男生还是看到了她。 并且叫住了她。 胡诗怡被他们逼到了篮球场外的草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连头皮都绷紧了。 “大班花,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深深低着头,尽可能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但她还是能敏感地察觉到,对方视线落在她额头处的粉刺上,饱含了嘲笑和厌恶。 大班花。 以前读初中她最风光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偏偏她变成这样子了,才听到有人嘴里蹦出来这个词儿。 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好词儿。 臊得她耳朵尖红得要滴血。 讨厌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个字都戳着心窝。 “你怎么把你的脸捣腾成这样了?” “这发型害我差点把你当成个男人。” “蒋硕呢?他还有勇气和你交往不?” 胡诗怡的脑袋越来越低。 她知道现在自己被针对的理由。 为首的这个男生,在初中的时候追求过她。 那时候她满脑袋都是班长蒋硕,唇红齿白奶油小生,哪儿看得上这些小流氓。 宿舍里面闲聊的时候,胡诗怡还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评价过这混小子。 现在遇到了,对方自然不遗余力地想要羞辱羞辱她。 胡诗怡咬着后座牙。 她想着,对方喜欢她,那喜欢太肤浅了,仅仅是因为她变丑了,喜欢就荡然无存。 甚至还能反过来羞辱她。 她只能在心里给自己找着面子,幸好她当时没看上这小流|氓,她还是有眼光的,这种小混混,嗤。 可她又很失落,她喜欢的蒋硕,也不比这些人好。 胡诗怡惶惶无措,在对方的讥讽声中,胸膛不停起伏。 *** 中场休息。 男孩子们就着球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互相扔着矿泉水瓶,又三三两两散开在网栏边坐着休息。 纪亦只喝了两口水,瓶子就被旁边李甘迫不及待地抢走。 他把水吞下去,拉着胸前衬衫扇动几下:“你说我去当个体育生怎么样?就打篮球。” 李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擦下嘴:“人家职业打篮球的,上场的时候绝对不受情绪影响,你呢?” 他一嗤:“桑桑看我了,我要好好表现;桑桑没看我,少爷我不打了。你这样的,可拉倒吧!” 纪亦笑一声,接受他的说法:“还是你看得清。” 李甘翻个白眼:“我要是有朝一日谈恋爱了,绝对把你当成反面教材来看待。” “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纪亦漫不经心答了声,往不远处看一眼,又转过头,喊旁边的人,“七班的,外面那不是你们班同学吗?” 几个男生循着他声音,朝网栏外被假山遮掩的草地上看过去。 有个女生站在那儿,微胖,刺头。 标志性的发型,光看背影就知道是谁。 身旁隐隐约约是几个男生。 她头垂得很低,从背后看来尖锐又可怜。 “是胡诗怡吧。” 有个男生接了一句。 李甘也看着:“好像被欺负了?” 纪亦冲七班几个男生一抬下巴:“去帮忙?” 在他和李甘想法中,这时候大家都该热血沸腾卷起袖子拔腿而上。 不料对面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他们看不清楚胡诗怡前面站着的人是谁。 有人问了句:“不是周睿吧?” 纪亦皱皱眉:“周睿?” “就周睿,不太喜欢她,针对过她。不是周睿吧?” 显然就武力值而言,这群男生对周睿还是有所忌惮。 纪亦似笑非笑的:“一个大男生,欺负人女孩,不嫌害臊?” 他倒是不怕周睿,把脚边篮球往后面那群人的方向一抛,站起身径直往外去。 李甘也赶紧放下水,跟着站起来。 到底是七班的事儿,到底是七班的人。 不管纪亦和他们班怎么打成一片,毕竟他是一班学生。 让一班学生管七班的事儿?这叫什么话! 班级的感觉突然被放大不少,后面几个互相看一眼,也纷纷往外走。 夜风传递着不安,躁动。 胡诗怡希望这风骤然强烈,直到面前的人被撕裂为止。 她恶意地想着,这些人也就这样了。 没有良好的家世,没有良好的修养,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他们自以为拽得十万八万,可过上十年,她胡诗怡说不定已经名声赫赫,他们还只是可怜的小混混而已。 他们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把蒋硕的名字翻来覆去念叨嚼吧。 在胡诗怡痛恨着他们的没完没了时,侧后方传来声音。 “你们干嘛呢?” 不是厚重深沉的声音,但干净清爽。 声音里蕴着一两分懒意,随风拂过来的时候,异常悦耳。 胡诗怡转过头。 不止纪亦一个人,还有一群男生,七班的,一班的。 他们没看胡诗怡,却盯着她面前染了黄毛的少年。 心脏里紧绷的线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解开,她倔强愤世的表情一瞬间松懈几秒,眼眶里泪光打了下转,又强行憋回去。 七班一个男生往前面走了几步,直逼黄毛:“找我们班女生有什么事儿?和我们说说呗。” 胡诗怡太久没被人管过闲事了,她恍恍惚惚的,甚至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周睿骂她痘恶心的时候,可没任何人站出来帮她说过话。 这一刻她感觉回到了过去,被众星捧月地呵护着。 黄毛又混又怂。 这边男生们个子都高,人数又多,光这两点看起来黄毛就不会赢。 他们只能不战而败,灰溜溜离开。 李甘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递到他这里的篮球,看了几眼,打个呵欠:“走吧,我们送你回家。” 没有人反对。 回去的路短暂又漫长。 胡诗怡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被送到楼下,她才哽下声呜咽,低下头:“谢谢你们。” *** 月考如火如荼地袭来。 虽然班主任百般叮嘱,想法设法抓功课了,但七班这次整体成绩还是不佳。 陆之遥依然是年级第二,总分和纪亦只差了1分。 李露依然不在状态,成绩滑到了年级第十。 何瑶瑶也没进前五十。 桑苑大概算是大环境下难得有进步的学生。比上次又涨了十几名——年级71名。 只要进了年级前100,想要再往前进,就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因为这里的分差开始变得精打细算起来,而不像以前,比别人多做对一道大题,排名就能提升一百。 她希望自己能在高二上期结束之前,冲到年级前五十。 持续了半个月时长的校草评比也在这时候结束,陆之遥不负众望成为了公认的一棵草。 当然,并非是一帆风顺的上位,这期间也有不少波澜。 先是周睿死咬着票数,好几次几乎持平。 再然后,此前消失在评比中的纪亦,照片又被人放了上来。 是上次一班和七班体育课比赛篮球的时候,一张上篮时的抓拍。随动作翘起的发丝、飞扬的衣摆还有脸颊边浅浅的酒窝相得益彰,一股青春正好的味道。 照片放出来之后,这人票数扶摇而上,大有要后来居上的意思。 可也只持续了两天而已,纪亦又一次消失。 如今陆之遥成了博喻英中的大红人。 吃饭跑步、哪怕是去上个洗手间,也有围绕他不断的议论。 礼物更是多如雪花,塞满课桌抽屉。 放假那天,他孤高地走在桑苑和陈静前面,从教室到校门,大概收了不下三封情书,看得陈静直摇头。 红也好,忙碌也好,都是假期之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国庆节终于到来。 *** 桑苑到了区图书馆才知道这里人居然挺多。 每个书架前面都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还有没占到座儿的,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 纪亦在二楼阅读区,半倚着椅背,无所事事地看着本杂志。 他今日没穿校服,套了件浅灰色的卫衣,帽子与领口连接的地方有细绳垂下来。简单清爽。 偶有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过来问问他来自哪个学校,旁边是否坐人。 他全用一句“我女朋友坐这”打发回去。 桑苑刚一上楼,他就眼尖地瞧见了。 一瞬间露出个笑脸,阳光灿烂。 他对她挥挥手,又合上杂志,把旁边椅子上放着的背包拿起。 她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将东西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你什么时候来的?” 纪亦没瞒着她:“八点。” “这么早?”桑苑看他一眼,“没睡懒觉?” “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先过来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翻看着她摆上桌子的东西:“这什么?” 一厚摞。 理综和数学。 桑苑把笔袋放好,叹口气:“我的作业。” 纪亦立刻反应过来,笑一声:“和我来图书馆的代价?” “不是因为你,我本来也挺想来图书馆看看的。” 一本正经否认的样子真可爱。 纪亦看她一会儿,抿着嘴角,酒窝深深浅浅。 直到桑苑坐端正了,他才收回视线,随手扯过来两张试卷,看一眼:“没事,我帮你。” 他速度快,话音落下之后,已经飞快在选择题上写起了答案。 “你就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卷子我来做,要是有什么有意义的题型,我就给你留着。” 题做得多了,自然能够发现,来来去去就是那些算法。 老题做上一遍又一遍,无疑只是浪费时间。 他在做的是理综卷子。 没一会儿功夫,已经做到了大题。 桑苑也没别的事情,就盯着他算题。 这人算题挺有意思,先在草稿纸上写个数字,然后也不计算,直接开始往试卷上套公式。 桑苑看得一头雾水,不免问他:“你这都怎么算题的?” “简单。”纪亦笑了笑,“你就先一眼把答案看出来,然后代公式就行了。” 她忍不住转脸直勾勾看着他。 视线太直白,纪亦有点不自在了,小心翼翼的:“怎么了?” 桑苑沉默一会儿:“小纪老师,一眼把答案看出来这一步,我不会。” 18.第 18 章(三合一) 第十八章 纪亦笑眼的眼尾弯着, 弧度延伸。 他笔顿了一下,伸手揉揉她脑袋:“没事儿,按你的进步速度来看,下学期你就会了。” 桑苑撑着腮,怀疑自己能不能达到他这个高度。 图书馆外阳光灿烂,透过硕大的落地窗,光线全洒了进来。 纪亦头发被镀上一层毛绒绒的白光。 桑苑把他刚才看着的杂志拿了过来,翻动两下, 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他头也不抬。 “骗人。” 纪亦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他侧过脸, 严肃又可怜:“好像是挺饿的。” 他揉揉眉心:“起得太早, 没吃早饭,头也晕,说不定是低血糖了……你让我靠一会儿,我休息下就好了。” 桑苑往旁边让让,抽开身子:“坐直, 好好做你的卷子!” 纪亦乖乖坐好。 片刻后, 又问:“桑桑,你四号晚上有空吗?” “怎么?” “有个新上映的电影, 评价不错,咱俩一块儿去看看呗。” 桑苑很久没进过电影院了, 平时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没有。 人也不能随时绷着神经, 难得假期, 她倒真的想要去放松一下。 只是心动归心动, 老太太未必会心动。 纪亦看着她, 眼睛亮晶晶的。 她勉强给出个回答:“我考虑一下吧。” 纪亦笑容里染了点别的。 凝固一下,约莫是失落与并存的期待。视线拉扯开半分,又落回来。 他点点头,恢复到阳光灿烂的模样:“行,那你好好考虑。” *** 大中午的,正是生意最差的时候,理发店里几乎看不到人。 陈静有气无力趴在椅背上,像往常一样八卦着。 来来去去的话题不外乎就那么一个—— “何瑶瑶为什么总是去喜欢别人喜欢的人?” 她恨不得把桑苑和陆之遥塑造成现代版的梁祝,何瑶瑶就是从中作梗的马文才,口若悬河说了半天,她妈才给了点反应。 “那陆之遥人怎么样?” “长得还行,成绩年级第二,父母双亡,脾气古怪。” 她妈笑了声:“人要是不错,你不如去争取一下。” “我疯了?”陈静直起身子,“就他那脾气,我会生不如死的。” “一表人才还父母双亡,脾气大点又怎么样?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吧?” 陈静烦躁起来:“我不是说那个,妈,我还小呢,你能不能别总想着那些事儿。” “什么叫那些事儿,这些都是现实事儿。” 陈静踢了下脚,皱着眉:“我还得学习。” 她妈嗤笑一声:“学习有什么用?学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妈我当时职高班上一个同学,嫁了个搞工程的,现在手上多少钱你知不知……” 陈静发出不耐烦的啧声,索性站起身来,试图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打断她妈的话。 这刚一站起来,视线正好落到店外站着的人身上,好巧不巧,那人也在看她。 对视两秒后,对方转身就走。 陈静愣了愣,追出去。 “胡诗怡?” *** 胡诗怡显得有点尴尬,也有点忐忑,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陈静倒是热情,拉住她往店里走:“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你剪头发?” 胡诗怡沉默着点点头。 她没想到陈静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理发是个小事情,可胡诗怡是经过好一番心里斗争才过来的。 陈静的出现有如一根针,戳破了她名为勇气的气球。 陈静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自尊也好、羞赧也好,让她有点开不了口说出自己原本的想法,进了店里,只能小声说:“剪短一点就好。” 陈静看她一眼。 她用胳膊肘撞一下,示意她别开口,又扬起声音:“妈,你看看她适合什么发型?” 她妈打量一番:“你头发挺短,也没太多发型能剪。不过你底子不错,下巴挺尖,要不剪个妹妹头。” 胡诗怡支吾几声,没说出有意义的话来。 “好,就妹妹头!”陈静帮她答应下来。 原本被刻意往上梳起的头发重新被放了下来。 挑高的发丝一根根重新贴合着脸型流动。 因为额头上长痘的缘故,她没法蓄刘海,只能清汤挂面落下来,倒也正好藏住脸颊边的肉。 头发收拾完,陈静“哇”了一声,差点鼓掌:“这样多好看,国庆回去,你肯定能惊艳四方。” 胡诗怡还是有点不自在,摸了下崭新的碎发,勉强笑笑,垂下头摸出钱夹。 陈静凑过去看一眼。 片刻后,她又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一把抢过她的钱夹:“这是你?” 她指着照片夹那里放着的照片。 胡诗怡低下头:“……初中的时候……” “真漂亮!你哪个学校的?你算是校花吧?” 胡诗怡没搭这声腔,拿回钱夹,付了款,低垂着脑袋,转身就走。 玻璃门开合时,悬挂的风铃丁丁当当响。 她走出去的身影倨傲孤独。 陈静撇了撇嘴。 照片只是惊鸿一瞥,留在脑海里最深印象的还是胡诗怡现在那张糟糕的脸。 *** 十月三日。 桑苑照旧在图书馆度过了一天。 和纪亦约着看电影的时间就在明天,但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和老太太提起这件事儿。 就算不说也知道,老太太肯定不会允许。 她必须得找一个更加正当的理由。 但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晚上正踌躇之时,她接到了何瑶瑶的电话。 已经是十点钟,何瑶瑶在那边小心翼翼的问着。 “桑苑,你和陆之遥和好了吗?” 桑苑坐在椅子上听了下对门的动静。 那边时不时传来陆之遥姑姑的大笑声,大抵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电视。 陆之遥一如既往的安静。 桑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 陆之遥什么时候发火,什么时候和好,都是由他自己□□地决定。 她好像也没什么好做的。 能和好就和好,不能和好也罢。 何瑶瑶拖着声音“噢”了一阵。 她许是有点犹豫,过了一阵,才轻声问道:“那……陆之遥的生日礼物,你准备了吗?” 桑苑愣愣:“他生日?” “对。”何瑶瑶说话很慢,“明天就是他生日。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这小姑娘。 桑苑抿着嘴笑了笑。 明天啊…… 十月四号。 桑苑虽然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何瑶瑶没听到这边的动静,又开了口:“我约了陆之遥明天去科技展。” “不去野炊了吗?” “我都是一头热策划着去野炊,但是陆之遥不想去,所以就算了。” 桑苑笑笑:“祝你们明天玩得开心。” “……你来吗?” 何瑶瑶声音停顿了一下:“不止我和陆之遥,还有其他同学,大家一起去。” 明天。 桑苑想了很久,答应下来:“好。” *** 挂断电话后,她走出卧室,坐在老太太旁边的沙发上。 “外婆,我明天想出去和同学聚聚会。” 老太太把投注在电视上的视线收回来,看看她,眉毛顿时拧起。 “聚会?你不学习啦?高中生整天想着玩,像什么话!” 老太太一摆手,态度斩钉截铁:“不行!” 每次和桑家老太太说话,气氛都极其僵硬。 两句话功夫能让人心情由晴转阴,憋出一肚子火。 桑苑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外婆,明天是陆之遥的生日。” 老太太嘴唇动了动,看样子还要拒绝。 她抢在老太太前面开口:“您之前中暑晕倒,是不是陆阿姨照顾您的?还有您摔倒那次,是不是陆叔叔背您去医院的?” 她像是谈判一样,冷静又锐利。 “陆之遥姑姑什么样子,您也知道,陆之遥生日,她不折腾人算好了,别说祝生。” “他爸妈帮您这么多,现在不在了,他过生日,这时间我说什么也得挤出来。不然,怎么对得住您经常教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呢,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老太太经常说给桑苑听的。 不外乎是敲打着让桑苑记清楚,是她抚养了她。 这会儿桑苑拿她说过的话堵她,老太太有些难堪。 她只能烦躁地摆摆手:“你要去就去,还教育上我了,目无尊卑。我反对了吗?” 接下来预计又是一通“长辈无错”的无意义教育,桑苑还有别的事儿要忙,不想听她叨叨,径直站了起来。 “那外婆,我明天会晚点回来。”她笑了声,往屋里走去,“明天就不在家里吃晚饭了。” 她把门关上。 老太太几句“我再怎么说都是你长辈”从门缝里漏进来。 桑苑心情倒是挺好,从画板里抽出一叠四开硬画纸,往书桌上一扔。 又难得哼出几句歌词,将钢笔尺子拿出来。 最后给纪亦发条短信:“明天我不去图书馆,晚上见。” 第十九章 这一忙活,到了下半夜才收工。 桑苑只在床上躺了两三个小时,感觉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踩在云层之上。 十月一点也不寒冷,但早上温度也不怎么高。 熬夜让她有点不舒服,抽了抽鼻子,打开衣柜。 她衣服不多,老人家又看不惯她穿的花里胡哨,因而衣柜里几乎看不到明快亮眼的着装。 挑来挑去只能勉强翻出来条白色的连衣裙,又套上浅蓝色的薄牛仔外套。 就连一直梳成小扫把的头发也放了下来,只拢起上层头发扎个小马尾。 她赶在商场开门时,匆匆买了点东西,这才往约好的地方去。 她来的不早不晚,何瑶瑶和陆之遥都已经到了。 见到桑苑出现,何瑶瑶先挥了挥手,陆之遥才把目光投过来。 何瑶瑶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 穿着红色格纹背带裙,领口处有少女十足的花边,她和往常一样没束发,但从头发中段开始,就规则地卷了起来。 她本来容貌就姣好,楚楚动人之中多添两分妩媚,更是吸引人目光。 何瑶瑶上下看她几眼,笑得甜甜的:“你裙子真好看。” 桑苑不太习惯这样的称赞,只笑笑:“你也很好看。” 陆之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下来的目光微微扇动。 他嘴角飘出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等桑苑看过来的时候,他又迅速收回笑意,转开脸,无视掉了她的招呼。 等了十来分钟,其他同学才陆陆续续到达。 他们正常地和何、陆二人致意,又以一句“哇,桑苑”来打招呼。 桑苑多少有点不自在,但也把他们的惊讶照单全收。 她一路上都带着笑。 这次科技展是国际性的,展厅一共有八个,每个都塞满了各国新颖的展品。 光一个展厅参观体验下来,就能花一个多小时。 桑苑虽然心情好,但不代表她精神好。 她最讨厌人挤人的环境,偏偏这里就人山人海,被夹在人群中,没过上一会儿就燥热起来。 她一路打着呵欠。同学去体验项目,她就拎着东西在外面等着。 这样走走停停看完三个展馆,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一行人在休息厅找到个位置。 随便吃了点面包,困意打头。 她懒得再走,和众人说了一声,便一个人留在这里。 其余精力充沛的同伴们继续参观。 第四展厅有个风洞飞行的项目,特有人气。 几个人特意把风洞飞行留到了最后,整个展厅逛完了,才推推搡搡地到那完全封闭的像个胶囊似的建筑前排队。 这个项目最多可以允许五个人一起进入,桑苑没过来,他们人数刚好。 惊险刺激的游戏一贯是年轻人的最爱,何瑶瑶也不例外。 她和陆之遥并肩站在队伍中。 这会儿忍不住抬起头嫣然一笑:“陆之遥,你害怕吗?” 陆之遥没答话。 他视线虽然落在前方,可没个定点。 何瑶瑶又喊了他名字一声,他目光才闪烁着,回了神。 “什么事?” “我说你会害怕吗?我还挺怕的。” 陆之遥轻轻吐出口气:“不怕。” 不知道是说他自己不怕,还是在安抚何瑶瑶。 何瑶瑶抿了抿嘴,埋下头偷偷笑了笑,脸颊上飘出点粉红。 “刚才负责人过来说,我们五个人必须拉紧手,要是冲散了乱飘,可能会受伤。” 她看了一眼陆之遥的手。 手随意垂下来半握着,手指弯曲的时候指骨分明,看起来极为有力。 陆之遥嗯了声。 何瑶瑶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那一会儿你可以拉住我吗?我还是挺担心的,我怕他们几个不靠谱。” 陆之遥还是嗯着。 算是答应了。 何瑶瑶咬着嘴唇,笑意难藏,手指悄悄伸出袖子,偷偷碰了好几次他的手背。 陆之遥又恢复到走神的模样,没察觉没躲闪。 等了二十多分钟。 前面三组人体验完就轮到他们了,几个人更是激动,就差蹦起来。 一队人走,队伍纷纷往前迈出一步。 陆之遥却没动。 何瑶瑶侧头去看他。 陆之遥却站出了队伍。 “我有点累,你们玩吧,我去休息一会儿。” 他神色冷淡,不容置喙,说完就走。 何瑶瑶怔住,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还是跟着走。 陆之遥脚步停也不停,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海,很快消失。 “陆之遥不是害怕吧?”前面几个男生打趣了一声,有人过来拽住她袖子,“快点,学习委员,该我们了!” *** 陆之遥回到休息厅。 桑苑还坐在刚才的沙发上,窝成一团,脑袋歪在靠背上,看起来睡着了。 这么吵也能睡着。 陆之遥在她旁边坐下来。 她背着帆布包,这会儿将包抱着,仿佛抱着抱枕。 姿势舒服。 还算有点防范意识。 但是,居然真的能在这里睡着。 陆之遥皱着眉,神色冰冷看着她。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甩着脸给谁看,过了一会儿,表情渐渐舒缓下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桑苑穿裙子,他一直怀疑桑家老太太不准她穿这个。 也是第一次看见她把头发放下来。 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她阳光灿烂的样子。 她和他过于相似,难得开心,就是笑,也收敛着笑。大多数时候,都把心思藏匿起来,不说不做,被动地接受一切。 今天心情就这么好? 他弯了弯嘴角。 *** 那群混小子参观完所有展馆已经是六点半了。 接到何瑶瑶电话之后,陆之遥才满脸冷漠将桑苑叫醒。 在这里睡着就算了。 还能睡这么久。 “走了。” 他薄唇轻掀,吐出来两个没温度的字。 桑苑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盯着外面天色愣了一会儿,才坐直身子:“几点了?” “六点。” 她皱了皱眉,从沙发上站起来,将包拎在手上:“我得走了。” 陆之遥看她一会儿,强调一次:“才六点。” 桑苑点点头。 “他们晚上还要去唱歌。” 桑苑对他抱歉的笑笑:“我去不了,我现在必须回去了。” “今天也不行?” “对不起。” 陆之遥眉峰拢起,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桑苑却垂下头在包里翻找起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不悦。 她把已经包装好的小盒子递给他,冲他一笑:“生日快乐。” 陆之遥似乎犹豫了一下。 过了几秒,才接过来。 细长的盒子。 斜下方有HERO几个英文。 正好他钢笔最近出水儿有了点问题。 陆之遥没立刻拆开礼物,只是盯着她。 半日,他才吐出一句。 “这次就算了,桑苑,没有下次。” 忘记和早退他生日的事情,这次就算了。没有下次。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 桑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比约定时间晚了三分钟抵达电影院。 幸好只是三分钟,电影还有一会儿才开场。 纪亦站在电影院大门台阶下面,一只手拉着背包带子,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又看看手表。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个子高,气质好,形象好,优势就出来了。 人群中一眼能看到他,根本不用费力找。 趁他垂下头的时候,桑苑站到他面前:“嗨。” 纪亦抬起头,见到她的一瞬间似乎怔了一下,尔后笑脸立刻就摆了出来。 手机上显示着正在拨打电话,名字是“桑桑”,他把电话挂断收回去。 “我还说给你打电话呢。”他倒不是为了催她快点,“要不行,就不要出来了,我去找你就是。” 桑苑跟着他往电影院里面走:“你就这么担心我言而无信?” 纪亦瞄她一眼,见她心情还好,这才笑着解释。 “我不是担心你言而无信,我是担心你被为难……吴奶奶没为难你吧?” “没。” “那就好。”他放下心来。 两个人走到等候室。 距离开场还是十分钟,已经可以检票了。 纪亦看了看检票通道:“你吃饭了吗?我去买点吃的。” 她急匆匆过来,确实没时间吃饭。 桑苑点点头。 纪亦又一本正经说着:“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要有陌生人搭讪,你别理他们。” 她好笑:“纪亦,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 纪亦睫毛垂下来,笑了笑:“你这么好看,我怕别人心怀不轨。” 他以最自然最不尴尬的方式夸了她。 桑苑忍住笑,推他:“行了行了,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好嘞。等着我。” 纪亦揉揉她脑袋,转身去了电影院外面一条龙似的店。 电影叫《神话》,上个月末才刚刚上映。 开演后,她靠在椅子上,一边吃着盒装棉花糖,一边看着荧幕。 纪亦就在她身边,偶尔伸过手拿块糖,偶尔将盒装牛奶递给她喝一口,又偶尔侧脸看看她。 画面在荧幕上来回切换,光影闪烁的时候,她眼睛里光影也同样闪烁着。 小学时厂区家属院还放露天电影。 都是纪亦看过的陈年旧电影,但只要看见桑苑端着小凳子坐在操场上了,他也会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坐到她旁边。 那时候还不懂那么多,想法也特单纯,他就觉得桑苑比电影好看。 随着屏幕闪闪发光的眼睛,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时隔多年,懂的多了,这个想法也没变。 他还是觉得桑苑比电影好看。 第二十章 电影里杰克和威廉已经决裂了。 桑苑看电影一贯很懒,靠在椅背上的脑袋越垂越低。 过一会儿,纪亦感觉自己手臂一沉。 他愣了愣。 桑苑声音很小:“别动,我没睡,我只是懒得坐。” 幼年时看露天电影,她也会这样把脑袋放过来。 纪亦笑了笑,往她的方向靠靠,想让她更舒服些。 棉花糖被他俩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解决起了爆米花。 她一开始还手臂上上下下拿着吃的,后来动作越来越慢,吃东西的频率也越来越低,最后不动了。 纪亦把她手上抱着的爆米花纸盒子拿过来,压低了声音:“你要想睡就睡,回头我告诉你剧情,或者咱们再看一场。” 桑苑没吭声。 从纪亦的角度,能看到她睫毛时不时扇一下。 看样子是没睡。 威廉被水银吞噬,杰克掉入峡谷的水潭。 一本名为《神话》的书创作了出来。 电影结束。 旁边坐着的人三三两两站起身来,在亮起的灯光中往外走。 桑苑没急着和别人挤,只慢慢坐直了身子,揉了下眼睛。 纪亦一动不动。 她往旁边看一眼:“怎么了?” 纪亦笑得好看:“没事儿,就觉得你头发真好闻。” “蜂花的洗发水,你要觉得好闻,我送你啊。” 他期待地小幅度点着头:“好啊。” 脸皮真厚。 桑苑想学着李甘兄妹的样子白他一眼,到底没做出来,她没好气:“走了!” 纪亦乖乖站起来,拎着她的包和零食往外走。 电影一共两个小时,这会儿九点过。 到她家楼下正好九点半。 桑苑转身摊开手,纪亦把她的包还给她。 他看一眼楼上的灯光,笑笑:“那明早图书馆见。” 桑苑点了点头,又拉开拎包的链子,垂首找出个东西递给他。 “这什么?” 她抬抬下巴:“生日礼物。” 纪亦怔了怔,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脸上笑容扩大几分。 笑眼融了楼里橘色的光线,暖光融融,直直看着她。 有那么高兴吗? 桑苑背起手:“你看看。” 纪亦依言打开袋子。 是A4大小的台历。 实际上不管桑苑送他什么,他都能乐开花。 可现在程度比乐开花还要严重——因为台历是手绘的。 上面的字也好、数也好,还有画,全都出自桑苑的手。 台历是从今年十月开始,直到明年的十二月。 正面是工整分明的日期,留白处画着应季的景物。 背面则是手抄的歌词,全是他喜欢的歌,中外均有。 纪亦高兴到连笑都忘了,只有眼睛越来越亮,下面可能盛着星光。 桑苑叹了口气,抱怨一句:“有首日语歌真的难写,字弯弯扭扭的,我尽力了。” 纪亦还看着手上的东西。 桑苑又说:“纪亦,你再笑我就生气了。” 他回过神来,笑容敛去几分,把台历郑重收好:“桑桑,我很喜欢。” 这抱着礼品袋的样子跟个少女似的。 桑苑忍不住笑起来。 纪亦倒是正儿八经的:“以后每过一天,我就在日历上做个标记,表示今天也是和你一起过的。不管看到哪一天,我都会想起你。” “行了,酸不酸,我回去了。” 桑苑对他摆摆手,咬了下嘴唇,又笑起来:“生日快乐。” “谢谢。” 纪亦笑得光芒万丈。 *** 十月可谓是个不冷不热的黄金时间。 按照学校的传统,将会举行秋季运动会。 而时间的设定也够奇特,不偏不倚,正好是在半期考试的前几天。 按照学校给出来的解释,是为了检验学生知识牢固性,杜绝临时抱佛脚类“好学生”。 运动会有开幕式。 为了让班级之间互相配合,这时候体育课一般都会调换几节。 他们班再次和一班调到一起上体育课,只是这次没篮球赛可打,一个班在这边,一个班在那边。 对于大家来说,不能自由活动的体育课根本就不算体育课。 整个班级都懒懒散散,体育老师连着喊了几声,大家才不甘心地挪动位置,站出来个4x13的方队。 开幕式的时候,队伍最前方需要一个举牌的。 七班陆之遥是年级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之前的校草评比,虽说是高一女生私下搞出来的,但最后弄得全校皆知,就连老师们也有所耳闻。 所以一开始,体育老师是想让陆之遥当带队举牌的人。 奈何这位酷得要死,硬是不肯,无奈之下只能选别人。 周睿长得也还可以,就是气质不好,让他带队,影响班级形象。 何瑶瑶也不错,可惜太娇羞,举着牌的时候脸都不敢抬,更别说挺胸收腹。 何瑶瑶面露难色回到队伍之中时,陈静主动举了个手。 “老师,我推荐桑苑!” 桑苑有点措手不及,拉拉她校服外套。 陈静大声说着:“我们桑苑同学,气质良好,形象亲和,这不刚好代表了咱们七班友善又不屈的精神面貌!” 桑苑站在陈静身后不住摆手。 体育老师看了几眼,冲她一招手:“行,桑苑你过来!” 只是选个举牌儿的,都花了五六分钟,换来换去,他头都大了。 桑苑只能站到队伍最前面去。 经过陈静的时候,她掐了一把。 陈静本来还看着何瑶瑶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下一秒,脸上的笑嘻嘻就变成了吃痛。 桑苑站到队伍前面,按照老师吩咐举起木牌。 “抬头挺胸,双臂水平抬起!” 她依言照做。 体育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了,定下来了,就你,不换了!” *** 一班训练了一会儿,停下休息。 纪亦手臂搁在主席台的栏杆上,视线落在对面的七班。 李甘在旁边不停灌着水。 他看了一会儿,问李甘:“我和七班那举牌儿的女同学,看起来像不像金童玉女?” 李甘瞥了桑苑几眼,点点头:“那是像极了!” 纪亦转过脸来,拍拍他,一笑:“你这么上道,回头哥们儿请你吃好吃的。” 李甘不客气:“第三食堂鸡排饭。” “成!” 纪亦爽快地应下来。 午饭有了着落,李甘喜不自胜,随他一起看着七班。 过一分钟,找到个目标:“那高个子女生是谁?” “谁?” 纪亦虽然答了话,可眼神的方向显然还是桑苑那里。 李甘伸手指了下:“倒数第二排,有点高有点圆润那个。” “不认识。” “新来的?” “没听桑桑说过。” 成天跟着纪亦混,李甘也把七班同学认了个七七八八。 这会儿好奇心上来,他去拉他:“走去七班看看。” 反正是去七班,不是别的班,他纪亦没有不肯的。 两个人穿过足球场。 李甘领先一步,趁着七班涣散如一盘散沙时,找李露问了下。 李露看一眼:“噢,那是胡诗怡。” 胡诗怡? 李甘慢慢想了下,才勉强记起来。 有天晚上他们打篮球的时候,是帮了一个叫胡诗怡的七班女生。 但那时候,胡诗怡那男性化的刺头儿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可以说提起这个名字,就能想到刺头儿。 现在乍然换个头发,整个人都像变了样。 李甘目瞪口呆,退了两步,准备去找纪亦八卦。 一转身才发现,纪亦这小棉袄,已经被老师给抓去了。 “纪亦你来得正好,你教教桑苑怎么举牌。” 后面队伍参差不齐。 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让学生安静下来,然后穿插在队伍中间,开始按高低调整起队伍的顺序。 李甘往前面两人方向过去。 纪亦倒真跟个小老师似的,假严肃:“桑苑同学,手臂抬高一点,右手臂要和肩膀平行,知道吗?” 桑苑把右手臂抬起来。 纪亦吩咐:“左手臂也别垂下去。矮右手半拳,同样和肩膀平行。” 桑苑照做。 纪亦抬眸看她一眼。 “严肃点,上课呢,别笑。” 这话说完,桑苑就更笑个不停:“纪亦,我一看你就想笑,你别靠近我。” 纪亦站到她面前,一本正经:“桑苑同学,你不认真。你心飘了。” 李甘默默从他们身边离开。 桑苑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笑,抿着嘴。 纪亦帮忙抬了下她手臂,调整她姿势。 他手自下而上贴过来的时候,温暖至极。 桑苑抱怨一句:“我能不能休息一下,这牌儿好重。” 纪亦看看她,压下声音:“你要是不好好举牌儿的话,就得和班上同学一起跳舞,你知道咱体育老师那审美……” 他话还没说完,后面调整好队伍的体育老师已经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手,站在桑苑身后,面对着众位学生,大声说起来。 “听着啊,走过主席台的时候要表演一段舞蹈,咱班就跳《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哈?” 后面学生发出集体懵逼的疑问。 桑苑和纪亦笑作一团。 听到后面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和体育老师的怒喝声,纪亦对她笑着眨眨眼。 “顺便一提,我们班是跳《好运来》。” 19.第 19 章 跳的舞被体育老师蛮横专制地定下来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民主, 老师决定让他们自己想入场时喊的班级口号。 自古以来,运动会上四字口号都朗朗上口。 桑苑不假思索:“七班七班,非同一般;奋力拼搏,勇夺桂冠。” 纪亦立刻无脑夸:“我觉得这个就特别好,朗朗上口,简洁明了。” 口号来来去去就那样,像话就行了,没人会记得你们喊什么。 七班学生还因为跳舞的事情闷闷不乐, 不在乎口号的问题, 都点着头。 体育老师转身看一眼, 似乎愣了愣:“纪亦你搁这儿干嘛呢?” 他们体育老师记性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纪亦回答:“老师,您让我指导桑苑同学举牌儿呢。” “哦对。” 体育老师想起来了,皱着眉,又看了看一班的方向。 片刻后,一挥手:“行了, 看看你们一班, 干嘛呢。我让你们自主训练,你们给我自主活动了是吧?你回去带着你们班再走两趟。” “好嘞!” 纪亦应一声, 回去自己班。 敞开的校服衣摆时不时被手臂碰到身后,他背影明快爽朗。 七班万事俱备, 就差训练。 随着体育老师一声哨响, 桑苑吸了口气, 站直身子, 举起木牌, 带着同学往体育老师指着的方向齐步走。 操场上闹哄哄的。 一班在跑道另一端迅速集合,穿过人声重重,能听到他们班学生的脚步。 等走过主席台的时候,那边带队的少年喊了声:“七班七班——” 紧接着,一阵喧闹顿时炸开,学生们长长地“噫”了一声。 纪亦转身,两手投降,笑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 班上同学表情精彩又八卦,笑闹个没完。 纪亦难得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指挥起来:“回国旗那边,重来。” 大家却不放过他。 李甘声音尤为突出,模仿着刚才纪亦一本正经的声音。 “纪亦,你不认真。你心飘了!” 纪亦看他一眼,右手动动,像威胁似的。 李甘不怕,还笑嘻嘻的:“你要再喊错,咱全班的鸡排饭都你包了!” 同学间又是一片鼓掌嘘声。 七班已经快要走到跑道上400米的标记处了。 班上同学有没有听见那边的喧闹,她不清楚。 桑苑倒是没忍住,抿了下嘴角。 *** 七班学生中不少喜欢装酷,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因此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了体育课拖堂的奇迹。 一班则鲜少让老师操心,临近下课就被老师解散。 反正离上课还有点时间,纪亦帮着买了水。 他心情不错,抛接水瓶的时候还时不时蹦出两句“七班七班,桑苑最乖”。 李甘又累又渴:“纪大少爷,你知不知道乐极生悲。” 纪亦从瓶盖儿处拎着水,不乱动了,又一抬眉:“我就在想,要是能两个班一起入场,咱一班和七班走一块,我和桑苑儿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甘翻个白眼。 走到七班后门口,即使纪亦没提前打招呼,李甘也知道和他一块儿拐进去了。 他们班学生还没下课,教室里只有李露一个人。 纪亦把水放在桑苑桌上。 李甘盯着他妹,担忧:“露露,你干嘛呢?” 李露伏着写东西,头也不抬:“有点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哪儿不舒服?去校医那里看过没有?” 李露皱起眉:“我没事儿,就是懒,你别管我,唠唠叨叨。” 李甘小可怜地“哦”了声:“那我们走了?” 李露没答话,继续在本子上写字。 依稀能从空隙间瞄到“一生应援”几个字。 李甘松了口气。 纪亦跟他走出教室,问了句:“你妹怎么了?” 李甘耸耸肩:“还不是Beyond,这一正式解散,她魂儿都跟着解散了。” 他说着,回头看看七班门口的班牌。 “月考成绩都滑到第十去了,追个星,至于么。” 纪亦笑笑。 李甘问他:“你家桑苑不追星吧?” 纪亦摇头:“你知道桑苑初三毕业前,写心愿墙写了什么吗?” “什么。” “去看SMAP演唱会。” 李甘鼻息间发出不啻的笑声:“不是吧?” 纪亦也笑一声:“你别看她成天绷着,她其实就一正常的小姑娘。” 李甘瞟他一眼:“我不是说那个不是吧,我是说你不是吧。又不是同一个初中,你连桑苑初三毕业心愿写了什么你都知道。” 纪亦不说话了。 *** 要死不活地回到教室,大多数人都快废掉了。 顶着太阳一节课又走又喊又跳舞,谁受得了。 就连那群精力跟用不完似的、经常和纪亦一起打篮球的男生都半残废地趴在桌上。 桑苑把桌上饮料拧开,喝了口,又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拿出来。 当举牌儿的有好有坏,坏处是胳膊又酸又痛,好处是不用跟着他们一起跳舞,省了许多体力。 她状态良好。 班长单手叉着腰勾着背走上讲台,用数学老师放在讲桌上的木尺拍了拍,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举着个小本子,用同样筋疲力尽的声音和他们说着:“这次运动会有什么项目,大家都看过表了吧?现在开始报名,有要参与的项目就直接过来找我,先到先得,要是来晚了人满了,我不负责的啊。” 下面众人脑袋都没抬一下,该趴着还是继续趴着。 班长又拍一下木尺。 “还有,因为这次运动会项目特别多,老班说了,每个人都必须至少报一项,别想着偷懒!不肯报名的,就由他亲自来安排项目。” 这回下面终于有反应了,哀声一片。 就连周睿都拧着眉,踹了下桌子。 何瑶瑶苦着一张脸,手指卷玩着自己的头发。 开幕式都够苦了,还要参加体育项目。 她百分之百发挥不好。 她忍不住看看她同桌:“陆之遥,你报什么项目?” 陆之遥波澜不惊,眼皮都不抬一下:“接力吧。” 400米接力,一共要八个学生参与,每个人跑50米。 优势在于能够快速完成。 何瑶瑶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陈静把那边两个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朵里,伸手一拍桑苑肩膀。 “苑苑,我们也去报接力!” “我不去。”桑苑摇摇头,“我跑得那么慢,你想让我拖累整个队伍?” “重在参与嘛。” 桑苑还是摇头。 许是题有点难。 陆之遥盯着习题册,半天没动笔,连眼神也不晃动一下。 陈静愁眉苦脸:“我的姑奶奶,那你想报什么,难不成你还去跳高掷铅球?” 桑苑想了一会儿:“要不四人五足吧,不跑不跳,就考个配合,我姑且还行。” “对!”陈静恍然大悟,“这个可以,我现在就去报!” 班长说了,先到先得,名额满了就自求多福。 陈静不敢拖延,起身就朝着门口班长的位置走去。 陆之遥在题册上随便写写画画一下,是个什么公式谁都看不出来。 他放下笔,站起身来:“我去接水。” “嗯?”何瑶瑶没反应过来。 陆之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向她何瑶瑶汇报? 她有点发怔,不确定陆之遥那句话是不是说给她的。 她只能点点头。 陆之遥当然不需要她给出任何反应,只是给自己说个理由给自己罢了。 他出门口转了个方向,先去了趟班长那边,报了名,才一脸冷漠往水房走去。 *** 一周两节体育课。 距离运动会还有两周不到,也就是说,只有三节课能训练了。 七班那首《好日子》仍然跳得乱七八糟,让体育老师每次都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桑苑一个人乐得悠闲。 一班的学生倒是成气候,很快就把走步、敬礼、跳舞全部练好了。 桑苑趁着其他同学闷闷不乐跳舞的时候,看了遍一班的排演。 纪亦领头,看起来形象好,精神好。 整个一班给人的感觉也确实如此,每个学生动作都做得极其到位。 他们跳舞的时候,纪亦就在一边认认真真举着班牌,脊背挺直,普通的校服也被穿出阳光明媚的感觉。 一班跳的是《好运来》。 同样都是让人觉得牙酸的民歌,但认真跳起来,比他们班一群为了装酷,动作做得懒懒散散、遮遮掩掩的男生帅气多了。 毕竟他们班有纪亦带队嘛。 没达到这个效果才让人觉得奇怪。 他们开幕式既然训练好了,也就没必要一起上体育课了,因而课程重新换了回来。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十五。 这天对于部分人也许是个特别的日子。 李露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演唱会结束后,她喜欢的Beyond正式解散。 李露一整天都不在状态,老师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课本上的字也都变得不认识起来。 她有点儿心神不宁,没法把心思摆正,到了最后,索性放弃了今天的学习。 反正就这一次。 自己漫长的学生生涯里面唯一一次。 她趁着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偷偷溜到了学校围墙边。 今天放纵过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了。 她吸了口气,不想去考虑逃课的后果,抓住栏杆艰难地往上爬着。 为了防止逃课,学校的防护栏一共有两层。 一层是栅栏式的围栏,围栏外面还有一层石灰墙。 学校心是好的,就是设计太差。这样一来,反而给了要逃课的学生一个爬墙时手抓脚踩的地方。 惯犯们一般爬到顶上,轻巧跨到围墙上,一跳就下去了。 但李露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课。 她鼓足了勇气才勉强坐在了围墙上。 可是围墙的高度让她有点儿傻眼。 凭着一股子冲动爬到这里,现在她不敢往下跳,光秃秃的围墙也让她不敢重新翻回栏杆那边。 她骑在这里,进退两难,额头上全是汗珠,脸色煞白。 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过来。 “这不是我们班的尖子生小妹妹么?怎么,叛逆期来了,也会逃课了?” 20.第 20 章 李露往下面看了一眼。 说话的人是坐在桑苑背后的那个男生, 叫什么来的……周睿。 这人将背包随意甩在背后,单手拉着带子,站在下面歪着嘴对她坏笑。 李露一贯是个界线分明的人。 周睿就是她绝对不肯去接触的那一种类型,总觉得这些害群之马会污染她的世界。 她只是看了周睿一眼,立刻收回目光,没说话,也没动作。 周睿在下面来来去去走两步,打量着, 笑得更坏:“你不会是被卡在那里了吧?” 李露想要瞪他一眼, 让他别影响自己发挥, 奈何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操场那边一声爆喝。 “谁在围墙那里!逃课是不是,胆大包天!” 声音威严,极有气势。 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他们年级的张主任。 李露身子顿时一僵。 ,  张胖子一边喊着“站住”, 一边拖动着身躯朝着他们的方向跑过来。 有勇气逃课是一回事, 但是面临逃课时被年级主任抓住的困境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露回过神来,大脑之中一根弦瞬间绷紧。 她心脏跳得有如擂鼓, 连鼻尖上都是汗珠。 她很想动一动,但越是着急, 就越是不敢动, 只觉得下面的水泥地仿佛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只要跳下去, 就会粉身碎骨。 虽然隔着一道围墙, 但周睿显然也听到了张胖子的声音。 他伸出插在裤兜中的那只手, 对她挥了挥手,吹了声口哨:“我走了,小妹妹,你自求多福。” 话一说完,周睿立刻转过了身。 背包在空中甩出一条弧线,在他背后晃动。 张胖子已经快要跨过操场了。 李露觉得浑身血液都集中到了脑袋之中,不停冲撞着她的耳膜。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声音卡了一下,才冲出来。 “……周睿!你帮帮我!” 周睿停下脚步,看她两秒,退回来。 他看她:“帮你呀?给我什么好处?” 李露一愣。 周睿啧一声:“我忘了,你们这些人早就学傻了,人情世故都不懂。” 他用手指拈了拈:“我帮你,你请我上网去。” “好。” 周睿又笑一声,将背包扔在地上,举起手。 “跳下来,我接着你。” *** 七班开幕式好不容易训练好,眼瞅着运动会和半期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他们班学习没抓上来,体育项目也一个还没练习。 学生们一如既往,懒散无畏。 班主任倒是着急得不得了。 体育老师又带一班又带七班,时不时和班主任老杨透露一下一班的进度。 老杨气不过,回到班上的时候也总爱把一班挂在嘴上。 这个档口上,桑苑恰好感冒了。 一整节课脑袋昏昏沉沉。 到了下午,撑不住了,不得不请个假去校医室拿药。 这节七班是语文课,一班是体育课。 校医室在操场主席台下面,想要过去,就必须路过操场。 下午软绵绵的风一吹,桑苑又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一班学生正热热闹闹的在训练体育项目,蓝白校服在阳光下活力四射。 桑苑不准备回去上这节课,拎了瓶水,坐在观众席上面。 四人五足项目是男女交叉着绑在一起,每组都有两男两女。 纪亦站在最左边,旁边是个圆脸可爱的短发女生,再旁边依次是李甘和另一个女孩。 几个人在起跑线站好的时候,他低头说了几句,大概是在指挥,队友们都连连点头。 随着充当裁判的学生一挥手,四人往前移动起来。 其他三个人配合都良好,就那短发姑娘有点掉链子。 走了没几步,好像就反应不过来了,步伐瞬间拉乱,她也往旁边歪倒。 纪亦扶了好几次,又指挥:“慢一点慢一点,走的时候喊下一二。” 继续往前。 这次坚持了大概五米。 女孩子又慢了一步,几个人顿时撞成一团。 一班围观的学生们一片起哄大笑。 还有人亲自上来急切地指导,那女生一边点头,一边爬起来再试。 运动精神是好,就是能力不足。 短短三十米的路程,四个人花了八分钟才走完,跌了无数次。 纪亦脸颊边有些汗水,他将外套脱掉,只穿着短袖的衬衫。 又把外套随手往旁边一扔,几个和他关系好的男生帮他接住拿好。 这人脊梁骨极为漂亮,看过去挺直秀致。 气质极佳。 绳子还没解开。 旁边那女生凑近了和他确认着:“我是先出左脚对不对?” “对。”他点点头,耐着性子,“别紧张,像你平时走路一样,跟着一二的节奏走就行了。” 女孩还有点泄气。 看他俯身去解绳子,她又双手合十:“要不我们先两两练一下?先把两个人的练熟。” 纪亦已经把绳子解开了。 他站起来,笑了声,扬起声音:“李甘,你先陪她练一下,我去喝点水。” 李甘应声走来,接过他手上的绳子。 额头上有点汗湿,纪亦随手拨开前面碎发,将额头露了出来。 李甘已经陪着那女生训练了起来。 纪亦跑上观众席,坐到桑苑身边,小白牙煞是可爱:“你怎么来了?” 有了高一冷战的教训,现在桑苑只要一出现,他就能一眼发现。 桑苑将手上拎着的半瓶水递给他。 他笑了笑,酒窝里跟有蜂蜜似的,也不客气,仰头喝上几口。 这人皮肤白,脖子上也有细微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喝水时喉头上下滑动。 桑苑侧面看着他:“你怎么想起报四人五足了?这种偷懒的风格不像是你。” 纪亦放下水瓶:“李甘帮我报的,训练了我才知道是四人五足。” 她“噢”了一声:“你不念学生写的加油稿了?” 纪亦又笑:“你怎么知道我要念那个?” 桑苑没回答,只淡声道:“我以为你们在台上念稿子的人,不用参加比赛。” 她已经收回视线。 阳光从头顶带下来,睫毛下有纤细的阴影。 纪亦上下看她几眼,揣摩一下,换个话题:“你这节不上课?” “我感冒了,出来拿药。” 闻言,他顿时放下手里的塑料瓶。 表情严肃又关切,他一只手摸着自己额头,一只手朝她额头处探过去:“严重吗?” 从小就弹钢琴的人,手指大抵修长匀称。 指骨分明又不突兀。 桑苑打掉他的手,横他一眼,又指指他放在旁边的瓶子。 “这水我刚才喝过。”她站起身来,“小心被传染。” 说完,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桑苑走下观众席,径直进了校医室。 纪亦愣了一会,看看她指着的东西,想了想,笑起来。 他拎着还剩了一小半的水,没急着过去训练,倒是找到了体育委员。 “哥们儿,给我换个项目。” “你要换?”体育委员惊讶一下。 见到纪亦点头,他窸窸窣窣摸出个巴掌大小的本子:“咱班就剩一千米长跑还缺人了。” 纪亦笑笑,笑眼弧度延长几分:“那就一千米吧。” *** 桑苑就只是最近训练开幕式的时候,出了点汗,之后被风吹着受了凉。 一点小感冒,不是什么大事。 吃了校医那边拿的药,到傍晚放学就恢复了精神。 她没立刻离开,去图书馆还了书,又做了会儿作业,磨蹭到七点才回家。 打国庆节前被陆之遥莫名其妙翻脸之后,就算现在已经冰释前嫌了,但两个人也再没有同路回过家。 今天回去时,倒是意外在楼下遇到了出来扔垃圾的陆之遥。 桑苑打个招呼,要往楼上走。 陆之遥却在背后冒出一句:“等我一下。” 她站定脚步,茫然地看着他将黑色口袋扔进自行车棚旁边的塑料垃圾箱,又转回来。 “走吧。” 陆之遥对着楼梯抬下下巴,率先跨出去。 桑苑跟在他身后。 楼道里面使用的还是老式的拉灯,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桑苑每走上一层楼就拉一下开关的绳子。 灯光亮起之后,陆之遥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为什么不参加了?” 透过楼梯间的露台,能看见外面的树影轻轻晃动着。 陆之遥站在上方一点的位置,稍微侧着脸,橘色的灯光在他身上跳跃着,被风一吹,竟然有些冰冷。 他停下了脚步,桑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跟着停下脚步。 她仰头看着:“什么?” 陆之遥一只手握在扶手上。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四人五足。” 原来是这个。 桑苑微微一笑:“我协调性不好,参加这个估计要拖后腿。” 他手指轻轻叩动一下扶手,然后,又默不作声往楼上走去。 桑苑落后他两步,由运动会打开话题。 “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你会报跳远一类的,结果你竟然报了接力。” “不是。” 桑苑扬着尾音“嗯”了一声。 背后看不见陆之遥的脸,他声音被夜风送过来。 “不是接力。我报的四人五足。” 语气里面没有半点多余的东西,似乎兴意阑珊。 他又补充一句:“因为轻松。” “是挺轻松的。” 桑苑一点头。 陆之遥顿了一会儿,说:“班长说可以给你换回来。” 比赛项目? “不用了。”桑苑在他身后摆下手,“我对四百米挺感兴趣的。” 她把四楼的拉灯绳子也拽了一下,随着啪嚓的清脆声响,白炽灯泡亮起来,立刻有小飞虫围上去。 陆之遥拉开纱窗门,将钥匙插进锁芯。 桑苑还垂着头在找钥匙。 拧开门锁后,陆之遥又淡声说了句:“希望你的感兴趣,不要给我们班拖后腿。” 仿佛连音调起伏都没有,声音难辨喜怒。 他推开门走进去,又将纱窗门嗒地合上。睫毛慢慢垂了下来。 21.第 21 章 四人五足的项目是在开幕式当天上午就举行的。 全校学生在开幕式上依次入场, 又齐刷刷在太阳下听着校领导和学生会各种致辞,直到学生一个个按捺不住,跟要造反了似的,校长才终于大手一挥。 “我宣布,博喻英语实验中学2005年秋季运动会正式开始!” 在学生们一瞬间松了口气的欢呼声鼓掌声中,《运动员进行曲》在整个学校里响起。 学生们四散开。 有人匆匆忙忙准备起自己的比赛,有人趁机去小卖部买点零食,有人坐在观众席上, 有人去班级比赛处加油。 桑苑被陈静拖着, 也不知道到底在往什么地方走。 从解散的人群中, 能看到纪亦和学生会几个人穿过操场,往二楼的主席台匆匆过去。 这人在人群中实在是太显眼。 没过上几分钟,广播里就有女声率先念起学生投稿。 “致四班的运动健儿,你们的青春闪亮飞扬,你们的身姿矫健挺拔。加油, 胜利终将属于你们!” “祝二班学生能在首场四人五足比赛中, 旗开得胜,你们的努力……” 陈静带着她先买了几包零食和饮料, 拎上口袋了,才慢悠悠往比赛处去。 她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倒让桑苑有些意外:“你不是也有比赛吗, 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急什么?”陈静晃了晃脑袋, “我们抽签是第六组, 和十三班比赛, 再过二十分钟去都不迟。” 桑苑“噢”了一声,又问:“一班呢?” “一班?” 陈静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也幸好她参与了这个项目,要不还真答不上来。 “在我们后面,第七组。你怎么问起一班了?” 桑苑摇摇头:“我就看他们训练得还好,不知道他们能拿到第几。” 第一天正是学生们兴头最盛的时候,来来往往全是人在穿梭。 两个人磨蹭了一会儿,才到了四人五足比赛的起点。 周围已经围着好几层人了,“加油”的声音吵得人耳朵都能疼。 陈静一出现就被班长抓走:“你还有心思吃零食,我们找你都要找疯了!” “这不还早?” “再练练,再练练。” 桑苑被一个人扔在人群中,只能尽可能钻缝子往里面挤。 背后有人喊了一嗓子:“不想挨打就让开啊。” 声音痞味十足,人挤人的现场自动分开一条缝。 周睿已经脱了外套,将外套搭在肩膀上,面色不善,插着裤兜懒懒散散走进来。 见到桑苑,他打个招呼,一扬头:“走,前面去。” 桑苑算是沾了个光,一路畅通无阻到最前面。 纪亦的声音也从广播里面传来。 清清爽爽。 “……在此,对全体裁判老师真诚道谢,辛苦你们了,谢谢。” 他念稿子倒是没有另外两个女生那么抑扬顿挫,胜在声音干净,吐字清晰。许是这人一贯阳光,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阳光,听来让人舒服愉快。 正如陈静之前所说的,他们班正式上场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周睿早就一脸不耐,也不知道为什么,抱着手臂黑着脸还坚持站这儿。 他们班先比了两组,一胜一负。 这才轮到陈静这组。 陈静、何瑶瑶和另一男生率先就位。 和前面其他同班同学一样,三人都是满头大汗。 把号码贴上后,陆之遥才不紧不慢地过来。 他状态良好,看样子刚才没随着那三人训练。 他的出现最能引起轰动,周围不少女生都围绕着“陆之遥”这三个字议论纷纷。 还有小学妹就差跳起来拍掌了,举着手机,或是摄像或是拍照。 周睿一阵冷笑。 桑苑对他们挥了挥手,手拢在嘴边喊了声加油。 陈静也兴奋地对她和周睿一挥手。 何瑶瑶却低着头,站在了陆之遥旁边。 ——桑苑放弃的那个名额,她给拿了。 四个人腿并腿系好绳子,在起点站好。 裁判吹了声口哨,一挥旗。 整个场上全是尖叫,女生们海啸般的“陆之遥加油”几乎一瞬间就把对手班级夷为平地。 只要陆之遥在这里,不管是什么活动,都能变成他的个人秀。 为了能够配合更好,四个人是手挽着手走动的。 陆之遥夹在陈静何瑶瑶中间,面无表情。 桑苑能听到不少“好羡慕那两个女生”的讨论。 随着他们的前进,人群也如游龙一般往终点方向涌动。 他们队先十三班一步跨过终点线,七班赢了! 又是爆炸式的呼声! 看女孩子们激动的表情,跟她们自己班取得胜利了似的。 又好像这场比赛全靠着陆之遥才能赢下来。 就在众星拱月之中,陆之遥皱着眉,无意中多走了一步。 迈出的左脚恰好扯动了何瑶瑶。 何瑶瑶一时不察,整个人往他这边一歪。 事情发生得太快,压根一点反应时间没给人留。 陆之遥怔怔的,伸手一接,然后揽着姑娘一起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陈静和另一个男生跟着摔了下去。 无视掉女生们的叽叽喳喳,七班男生倒是不停起哄叫好! 有人高声嚷着:“陆之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对我们学习委员负责啊。” 何瑶瑶满脸通红,要爬起来,腿却动不了,又摔下去滚到一起。 嘘声更大更多。 周睿不啻:“做作。” 桑苑侧脸看看他。 他舌尖抵着面颊滑动,眉头压在眼睛上,眼神阴沉。 站了两秒,他转身就走。 这边耽误了好长时间,后两个班级第一组已经开始了比赛。 七班这队还没收拾好,纠缠在一起。 得亏其他学生手忙脚乱帮着先把最边上的男生解脱出来,又一个个扯开,才将绳子解开分散开。 桑苑收回视线。 一班的先锋队伍已经走了约莫二十米。 她有点儿意外。 打头阵的正好是李甘这个队伍。 但她只能看见李甘被挤得歪来倒去,像是风中一块破海绵。 那眼熟的短发女生咬着牙,掌握着队伍的节奏,一副拼命努力的样子,胳膊肘甚至撞到了他脖子上。 李甘被撞得脑袋一歪。 他表情生无可恋。 纪亦却没在这个队里。 只有他声音在广播里响起:“为了期望,为了热血,为了青春的梦想,一班,加油!” 可李甘显然已经失去梦想了。 桑苑抬头望二楼主席台看一眼。 纪亦坐在长桌后,自上而下盯着她。 见她抬头,他一挑眉,有些小得意,又伸手对她比了个耶,笑得灿烂。 陈静喘着粗气回到桑苑身边,用手扇着风:“我要被何瑶瑶气死了!” 桑苑很公平:“和她又没关系,是陆之遥多走了一步。” “不听不听。”陈静把矿泉水从她拎的口袋中拿出来,包着一口水,口齿不清哼哼句,“我都要被气死了!” *** 中午陈静不吃午饭,直接回教室睡午觉。 桑苑在食堂外正好遇到李露,两个人结伴一起打了菜,挑个位置坐下。 吃上没几口,有人咳一声,把盘子放到桑苑旁边,坐下来。 李露看也不看:“我哥呢?” 纪亦望一眼后面不远处,摇摇头:“你哥说我不爱他了,抛弃了他,他要一个人吃饭思考人生。” 想到比赛时李甘在撞来撞去中那一脸失去信仰的表情,桑苑忍不住笑出声来。 纪亦把炒蛋和鸡肉挑进桑苑盘儿里,热切道:“桑桑,你下午比赛,多补充点能量。” 桑苑乜他:“你怎么知道我是下午比赛?” 他眼睛里碎光流动,笑容倒是无辜:“我猜的,心有灵犀。” 他又侧脸去看她:“你想喝什么?一会儿我去买。” “不用了。” 桑苑筷子扒拉着米饭:“你怎么没去四人五足?” 纪亦理直气壮:“突然不想去了,我觉得你说得对,那种偷懒的比赛的确不适合我。” “那你参加什么?” 他笑笑:“一千米。” 桑苑愣愣:“一千米,也是今天下午的比赛吧?” 她把旁边还没动过的小盅排骨汤推过去:“你好好吃,我可不想下午帮你收尸。” 纪亦端着盘子转过身:“不用不用。” “纪亦。”她皱着眉,“纪亦——” 她拖慢了的声音,转调时颇有韵味,带了点鼻音,跟撒娇似的。 听见时心都能化了。 “什么事儿?” 纪亦扭头看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回应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阳光下的微风。 李露接住桑苑那小盅排骨汤,扒拉到自己这边,面无表情。 “我知道我是遮光布,但是你俩能不能也体谅一下遮光布的心情?” 桑苑垂下头默默扒起米饭。 纪亦转回来,语重心长:“你看露露生气了,你好好吃,乖。” 李露愤愤然:“我要告诉我哥去!” 纪亦跟哄小孩儿似的,极其敷衍:“露露乖,吃青菜。” 给桑苑的就是美味,到了自己这里就是永远不缺的青菜。 这区别待遇! 李露深吸一口气,抱住胳膊。 食堂太热闹,这会儿功夫,又有人走过来。 “你们在这里吃呢?” 声音甜甜软软的,跟小女孩一样。 李露收回愤怒的表情,抬头看一眼。 何瑶瑶和陆之遥。 都端着盘子,何瑶瑶手上还拿张A4纸。 站一块儿郎才女貌。 桑苑对他俩点了点头。 纪亦打声招呼,笑:“早上你们组是项目第一名,先恭喜了啊。” 何瑶瑶抿着嘴,脸上一红。 22.第 22 章(作话较长,可屏蔽) 两个人站在一起, 何瑶瑶肩膀时不时触碰到陆之遥的胸膛。 这姿态看起来倒是挺亲密。 想到她之前坦率说出来的“喜欢”,桑苑居然也带上了八卦似的探究。 “你俩中午一起的?” 她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一圈。 何瑶瑶抿着嘴笑了笑,略一点头,又摇摇头。 最后,勉强解释:“运动会完了不就是半期考试了么,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趁着中午没事儿,让陆之遥给我讲了几道题。” 桑苑抿着嘴角微笑:“加油。” 不知道是指学习上的加油, 还是在陆之遥这件事情上面的加油。 何瑶瑶耳尖有点薄红。 她看了看桌上三个人, 藏住笑意, 眉目之间多出几分羞涩:“那我们先走了。” 桑苑“嗯”了声,纪亦也笑着挥了挥手:“拜。” 何瑶瑶垂落下来的发丝在空中晃动,像是闪闪发光的瀑布。 他二人并肩离开,一个倨傲孤独,一个温婉羞赧, 倒也自成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纪亦回过头来, 眸光往她这边一偏,好笑:“你们学习委员喜欢陆之遥?” 桑苑挑着菜:“纪亦同学, 你怎么也这么八卦?” “这不挺明显的。” 桑苑简答发出个“噢”的音节,点点头:“也是, 纪大少爷经验丰富, 一眼看穿很正常。” 反正从小到大, 追着他跑的女生也不少。 “我自以为是拒绝人的经验比较丰富。” 纪亦一本正经回答着, 轻飘飘跳过她挖的坑。 末了, 又露出酒窝浅浅一笑:“再说了,你们学习委员那眼神,就是让李甘来,也能一秒破案。” 李露沉默着,随着纪亦的声音不住点头。 是挺明显,全世界都能看出来何瑶瑶喜欢那小子。 桑苑笑笑,侧过脸。 那两个人已经走出了食堂。 透过窗户能看到陆之遥稍微垂着头,正听着何瑶瑶说话。 何瑶瑶脸颊上则飞着浅浅红粉,柔美的眸子闪闪发光。 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她那双眼睛从来没有那么明亮过。 他俩穿过走廊,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 运动会第一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全是田径比赛。 女子400米跑,是下午第三个项目。 每个班的女子四百米都有两个名额。 七班除了桑苑之外,另一个选手是胡诗怡。 为了这次比赛,桑苑一个最讨厌跑步的人,也训练了小半个月的跑步。 速度不知道有没有长进,好歹耐力稍微提升了一些。 全力跑完四百米之后,好歹不会累到仿佛五脏六腑都有如火烧般疼痛。 即使如此,她还是有点紧张。 比考试更加让人畏惧。 比赛之前,她和陈静一直坐在阴凉的观众席上。 她时不时挺身看看对面跑道上其他女学生,估摸一下对方的速度,然后拧着眉缩回去。 在陈静印象里面,桑苑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人,这会儿乍然看到她如此在意,不免有些好笑。 新鲜感过去之后,她又不停安抚起她来。 桑苑还是很不安:“你说我要是跑了倒数第一怎么办?” “怎么可能,你练了这么久,绝对不会是倒数第一的。” 桑苑依然心神不宁。 广播里学生投稿暂时中断,体育组的老师通知起来。 “参加女子四百米跑的同学,现在到主席台下准备比赛。” 到她上场了! 桑苑深呼吸了一口。 陈静拍拍她肩膀,随着她站起来:“别慌别慌,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怕。” 她提着一大包东西,攀着桑苑离开观众席时候,又朝着班上零零散散的同学一吆喝:“桑苑四百米比赛前排加油位,先到先得啊!” 桑苑把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太丢人了,别喊。” 也亏得陈静一天咋咋呼呼,在班上人缘好。 后排一些同学立马站了起来:“走走走,给桑苑加油去!” 她们跟前坐着的是陆之遥和何瑶瑶两个人。 约莫中午的问题还没讨论完,下午开始,两个人就一直坐在观众席上,低着头,就看见陆之遥的笔写写画画,时不时侧过脸对何瑶瑶说话。 这会儿班上同学成群结队要去帮着加油了,陆之遥一点动作也没有。 倒是何瑶瑶抬头看一眼,冲她们笑:“桑苑,你加油。” 陆之遥笔停了一下。 他摇摇头,一勾嘴角,头也不抬:“别加油了,加了也是白加,反正她也赢不了。” “呸呸呸!”陈静一挥手,眉毛竖起来,“你不去加油就算了,干嘛还胡说八道。” 陆之遥淡淡道:“去看一场注定会输的比赛,只会浪费我时间。” 他略微瞟了一眼,嘴角漾出两分笑意,又埋下头:“桑苑。” 他轻轻吐出她的名字。 “别输得太难看。” 有人就是过于不坦诚。 连加个油都要拐弯抹角。 陈静带着桑苑领了号码牌,帮忙别到身后时,嘀咕一句:“你说何瑶瑶是不是自虐,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陆之遥?” 桑苑拉回思绪:“你也自虐,又要关注何瑶瑶,又要生气。” 陈静按下别针,确定号码不会掉下后,才绕出来。 她没回她那句话。 桑苑呼吸不太稳,看着跑道,还是忐忑:“我觉得陆之遥没说错,倒数第一应该是我。” “他陆之遥又不是神,不可能把所有结果都掌控在手里。” 这句话说出来,陈静忍不住笑起来:“别听他瞎说,我相信你。” 她把桑苑推到选手队伍里面,然后自己退出去,对她伸出个大拇指。 跑道周围已经站满了学生。 李甘兄妹也在其中。 他们靠近跑道的起点,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七班的学生。 这会儿桑苑还没开跑,周围人已经有节奏地喊起了“桑苑加油”。 李甘远远看着在起点等待其他选手就绪的桑苑。 这姑娘平时安安静静的,和班上同学相处倒是不错。 就连让人敬而远之的周睿也吹着口哨和她打了声招呼。 周睿说:“别怕,大不了就是一输,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陈静立刻一拍他,瞪:“周睿,有你这样加油的么?” 周睿摊手:“那不然我和其他选手打个招呼,谁赢了桑苑,谁放学后来小树林?” 陈静啧了下,眼一横,不吭气儿了。 李露突然笑一声。 李甘看看她:“笑什么?” 李露摇头:“没什么。” *** 有个女生来晚了,一直没能就位,拖延了不少时间。 陆之遥题讲了一半,在再带入一个公式就能算出答案时,他却顿了一会儿:“我有点忘了,我想想。” 最后要代的那个公式简单到何瑶瑶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 她迟钝地点点头,没有催促。 陆之遥已经抬起了头。 视线好像凝在某处,又好像没有定点。 他这一思考,就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 微风轻柔地拂动。 不远处奔走的热闹场景倒映在他眼睛里面,眸光似乎轻轻晃动着。 何瑶瑶咬了咬嘴唇,提出来:“桑苑马上比赛了,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陆之遥还是沉静着,动也不动。 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她刚才的声音。 何瑶瑶拉了下他衣袖,浅浅一笑:“去看吗?” 陆之遥反应过来,面无表情。 “不去。” 何瑶瑶沉默几秒:“那我先过去给桑苑加油,一会儿回来。” 她轻巧跳下阶梯似的观众席,站到栏杆边的过道上,又顺着楼梯往跑道上走。 那边所有选手终于全部到位,裁判吹了下口哨,一声枪响! 跑道上的气氛紧张又刺激。 何瑶瑶避开围观的大部队,踩在足球场上,回头望了眼。 陆之遥拧了眉,看着最热闹那端,瞳孔随着比赛的进行些微转动着。 广播里传出轻快又一本正经的声音。 “……站在跑道,离开起点,奋力冲刺的时候,你就已经赢了,我将为你的勇气和努力喝彩。桑苑,你很棒。” “……你要知道,你从来不是孤单一人,七班桑苑,加油。” 李露和她哥杵在原地没动。 这会儿听到广播,一皱鼻子:“能不能举报播音假公济私?” 李甘抱着胳膊:“你能听出来?” “纪亦写作水平也太差了!” 李露满脸嫌弃:“老师教的排比押韵他都还给老师了是不是?我看他恨不得直接说桑苑加油,我最喜欢你。” 李甘陪她一起嫌弃:“他还说这是直抒胸臆。” 说着,摇摇头,朝主席台那边一瞟:“这已经算是他写得好的了,你看了其它的会更想揍他的。” 他补充一句:“我今中午就差点揍他。” *** 比赛很顺利。 桑苑到终点的一瞬间就被陈静接住了。 她成绩比想象中好,虽然没拿到第一,但好歹跑了个第二。 李露没多逗留,也跟着过去接人了。 阳光正好,沾了秋叶的气息。 纪亦又念:“致七班的桑苑同学,重要的是参与,和勇于挑战自我的精神,你做得很好。” 这完全不是加油稿了! 优等生就是好。 能光明正大利用老师给的机会接近喜欢的人,关键是老师还毫无察觉。 李甘叹了口气。 桑苑这次四百米真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比平时独自训练时跑得更加努力,这会儿膝盖处软绵绵的,被周围同学簇拥着回观众席。 李甘也想休息,转过身,却见个人垂了头,孤零零站在人群间。 23.第 23 章 日头挺晒。 七班过来加油的一拨学生, 在桑苑四百米结束后就散开了。 旁边比赛的其她女生,和朋友们打着气,有说有笑的,在各自的起跑线上等待就绪。 胡诗怡一手紧紧攥着号码的布条,一边茫然无措地扭动着脑袋。 别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窘迫。 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窘迫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天方夜谭。 她的自尊心强硬地阻止着她。 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 挪动着双腿, 让裁判老师帮忙。 小心谨慎迈开步子的时候, 有个阴影笼罩到了她身上。 她被阻断去路,脚步停了一瞬。 声音穿过周围吵闹,从头顶落下来,轻轻的。 “我帮你把号码贴上去吧。” 胡诗怡眼角干涩,抬起头。 说话的人是纪亦那个朋友。 个子没有纪亦高, 长得没有纪亦好, 扔在人群中就能消失不见的普通人。 他皱着鼻子笑着,单眼皮的眼睛快弯成一条缝。和李露平时的笑容很像。 “给我吧。” 李甘伸出手, 拿过她的号码条。 接着绕到她的背后。 男生手大,劲儿也大, 按别针的时候, 中指指骨抵到了她背上, 有点疼。 等他松手说了个“ok”后, 胡诗怡赶紧开口。 “谢谢。” 两个字说得细声细气, 中气不足。 她甚至没敢抬头对着脸交谈。 李甘“嗯”一声,点头笑了笑,转身往主席台上走。 胡诗怡则松了口气,站到二号跑道上。 她弯下身子,等待着枪响。 李甘走到二楼。 广播是由几个学生轮流念读。 现在正好轮到一边的女播音,她语气激昂澎湃,仿佛一腔热血。 纪亦坐在长桌正中间,身子挺直。 肩胛骨往下,脊背腰身线条流畅,比例完美。 他这会儿没事,远远看着桑苑在簇拥下回去观众席,嘴角带了点笑,露出个酒窝。 眼睛很亮,可眼神又好像有点迷离。 李甘过去拍拍纪亦肩膀:“兄弟,帮我个忙。” 纪亦头也不回:“打住,我这里不徇私。” “不徇私你刚才念的什么?” 纪亦随手指了指桌子:“有人中午就给我投稿了。” 说话的时候,他视线从头到尾都黏在那边,仿佛转动一下眸子会少他一大截盯人时间似的。 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 让人怀疑,那笑是不是天生就长在他脸上。 李甘很想把他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 但现在时机不对,他不能来硬的,只能来软的。 李甘一扯嘴角,伸手摸过桌上一叠稿儿,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脖子处给他扇了扇风,商量:“少爷,这个月早餐,我给你买。” 纪亦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货……李甘磨了磨牙。 “一套《三国志10》!” “成交!” 纪亦兴高采烈答应下来,眼见着桑苑坐下了,才收回视线。 “还是兄弟你懂我。” “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见他笑嘻嘻的,李甘踢他椅子腿一脚:“不就是上次让你用《哈利波特》来换桑苑幼儿园照片了,你还以牙还牙的!” 胡诗怡已经在人声嘈杂之中奔跑起来。 周围时不时响起陌生的鼓励,但那些加油,没有一句是送给她的。 她身材虽然微胖,跑得却很快,短时间内就和别人拉开一大段距离。 广播里又轮到了纪亦的声音,在阳光下轻轻散开。 “这是自我的挑战。坚定自我信念,超越自我意志,此时此刻,你是运动场上最耀眼的人。七班胡诗怡,加油,胜利终将属于你!” 胡诗怡呼吸蓦的一滞。 会是谁写的? 桑苑? 李露? 还是其他什么人? 她猜不出来,但她眼眶突然有点发胀。 *** 下午整个班上的同学都显得十分懒散。 没了上午的热情,只有在相熟的同学上场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跟着过去观看比赛。 胡诗怡跑完后,没有去处,也坐到观众席上。 她远远捡了个隔七班同学较远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就被陈静给招呼过去。 她买了一大堆零食,叫她过去分赃。 胡诗怡领了包虾条,不好再远远躲开,于是到桑苑身边坐下。 桑苑这会儿埋着头,手指间握着的笔来回晃动。 她时不时停下来,往操场上看一眼,又无意识地用笔头戳戳自己的脸。 她皮肤好,笔盖戳上的时候,让胡诗怡想起个词,吹弹可破。 陈静分完零食回来,喊她:“苑苑你干嘛呢?泡椒牛柳吃不吃?” 她一边说话,一边顺着阶梯下来。 陆之遥视线略微一转。 桑苑的小马尾扫在脖子上,阳光下黑白分明。 “不吃。”桑苑摇摇头,回答她,“我听见有些同学的加油稿写得太差,我就想做个标准示范。” “语文大神的底气就是不一样!” 陈静凑过去:“给我看看。” 桑苑却迅速将笔记本一收,抬起头来,抿着嘴笑。 她只要一抿嘴,嘴角线条就格外可爱。 “神神秘秘。”陈静拍拍她肩膀,撇了撇嘴,可还是止不住八卦之心。 她挤眉弄眼的:“给谁写的?” 桑苑抱着笔记本,垂眸将笔合上:“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 陈静没趣地坐回去,嘀咕:“给小姑娘写多不得劲啊。” 桑苑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桑苑站起来:“那我去投稿了。” 陈静冲她一挥手:“你等着,我绝对能听出来哪个是你写的!” 胡诗怡目光顺着桑苑身影移动。 想想她刚才念出来的那个称呼,她嘴角也不免偷偷弯了弯。 桑苑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陈静和胡诗怡分着吃完了虾条,又拆了包上好佳的薯片,最后瓜子儿都磕上了,还是没看到桑苑身影。 陈静瞅着旁边特意留着的小半袋零食,叹口气:“咱家桑苑玩心真大,递个稿子都递了四十分钟。” 胡诗怡没搭这句话。 操场上一直人声鼎沸,但这阵突然有集中又整齐的声音冲破散乱的吵嚷,一瞬间充斥满整个学校! 饶是对比赛已经不怎么感兴趣的众人,也因为突然爆发出来的轰动,好奇地张望。 陈静暂时把桑苑一事放下,跟着探探头。 人群像是流水,往一千米比赛处汇聚。 密密麻麻,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整齐的起哄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本来坐在最上面听复读机的李露将耳机摘下。 她快步走下来,站在过道的护栏边。 人声淹没了枪响。 只能勉强瞧见那中间有人举着红旗挥了一下,紧接着,欢呼声再次集体爆发! 很快又变成“加油加油”,震耳欲聋! 随着人群涌动,有人在跑道上出现。 校服衣摆鼓动着。 身影潇洒清秀。 阳光懒散落下来,他发丝上染着细碎光晕,随着动作微微扬起。 李露尖叫起来:“纪亦!加油!” 她一边喊一边挥着手,蹦跶的样子像只欢欢喜喜的兔子。 紧接着,周围坐着的其他学生也涌到了护栏边。 声音此起彼伏。 “纪亦加油,兄弟看好你!” “纪亦,别给我们哥们儿丢脸!“ “你拿不到第一就别和我们打篮球了!” 一起应和的还有广播站。 播音员抑扬顿挫读着稿,结尾时都带着纪亦的名字。 整个校园都突然沸腾起来,热血而又有活力。 陈静跟着喊了几声后,放下手,从左到右看了一圈。 她啧啧:“纪亦这人缘可真好。” 她以为胡诗怡照样会保持沉默,没想到她却开口了。 胡诗怡声音很小,在声浪之中几不可闻。 “他是别人想要变成的样子。但他又懂得收敛和处世,不会让人嫉妒。” 陈静听得断断续续,提了尾音“嗯”一声,表示自己没听清。 胡诗怡却摇摇头,又不作声了。 *** 纪亦顺顺利利拿了个千米第一。 平时连着打四场篮球的时候比这累多了,他跑完颇有余裕。 可见到李甘旁边的桑苑后,他立刻就脱力了。 纪亦把脑袋埋在她肩膀上,虚弱不已。 “我不行了不行了,感觉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了。” 李甘拍着脑门儿转过身,没眼看他。 他靠得太近,体温也透过衣料传过来。 校服上有股清淡的柑橘香味。 桑苑推推他,声音压低了:“纪亦!” 纪亦赖着不动,带了点鼻音,可怜巴巴:“桑桑,我心脏快停止跳动了……” 桑苑手探过去:“这不跳得挺快的。” 校服敞开。 衬衫后胸口温度滚烫。 她感觉纪亦愣了愣。 桑苑回过神来,迅速收回手。 她又小声喊着:“纪亦!” 李甘扬起声音,满是揶揄:“你行不行啊,我和桑苑带你去校医室看看呗!” 桑苑拽拽他校服袖子:“纪亦,有人看着呢。” 纪亦特喜欢听她喊名字,轻柔婉转。 漫出让人晕乎乎的甜味。 他总算是直起身子,耳尖有点薄粉,眼睛弯弯的。 他这次先垂眸抿了抿嘴,才笑起来,阳光在眼底闪烁。 他一本正经:“桑桑,还是你文笔好,加油稿我特喜欢。” 桑苑别开眼:“我才没给你写,你少乱想。” 24.第 24 章 桑苑身边的一众人大抵都在运动会上拿到了不错的名次。 陆之遥、何瑶瑶、陈静几个人的四人五足是项目第一名。 胡诗怡女子四百米总排名第二。 纪亦千米第一。 至于桑苑——只能说重在参与。 好在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还会打开一扇窗。 她在运动场上的确是失意, 可转过头,在考场上又很得意。 紧随运动会而来的半期考试里,她考了年级61。 比起上次月考,总排名进步了刚刚十名。 物理数学都是最后一道题丢了分,而她语文和英语成绩稳稳停在了年级第一的宝座上。 纪亦和陆之遥的位置也没变,两个人之间的分差比上次还要小一点。 刚好相差0.5,极为尴尬。 不过纪亦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在被陆之遥步步紧逼着,看年级榜单的时候, 他对着上面名字傻笑了半天。 他想, 他和桑苑儿要是分别再把化学和生物的成绩提一提, 他俩单科分数就能承包整个榜单。 那他俩多配啊! 比现在更天造地设一些! 随着十一月的到来,天气一点点变冷,大家开始在校服里面加上毛衣,还有怕冷一点的,已经套上了秋裤。 走读生晚上不用再上晚自习。 又过了两周, 班主任老杨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学期期末考试, 是五校联考。 成绩同样是统计五校学生总榜。 张胖子非常重视这次的联考,给每个班主任都下达了硬性指标。 七班的指标对象无疑是陆之遥。 他连着三次没能当年级第一, 老杨极其着急,大手一挥, 决定亲自上阵给陆之遥开小灶, 帮他恶补他的文言文。 因而陆之遥下午放学之后, 不能径直回家, 得先去老杨办公室补习。 补习第六天, 老杨去守住校生晚自习。 陆之遥一个人在办公室做老杨布置的若干习题,刚好张胖子下来视察,见他安安静静盯着试卷,欣慰不已:“可以的啊,陆之遥这个学习状态非常好,继续保持!” 陆之遥只点头喊了声“张主任”,就转回脸继续看题。 张胖子负手迈方步,不紧不慢踱到他身后。 屏着呼吸看了一会儿,伸手一指:“这里错了。” 他指着的是“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这一句。 “诚”这个词的释义,陆之遥写得是“确实”。 陆之遥还是点头,没说话。 张胖子盯了半天,他一点要改答案的意思都没有。 估计是没想出正确答案。 张胖子想端着领导架子,又看着错误答案心焦,迫不及待想要指出来。 奈何陆之遥沉默着,压根没准备询问他。 他心里跟有爪子在挠似的,憋着一股劲儿。 正难耐之际,有人敲敲门,随后拧着把儿将门推开。 纪亦探着身子看了看,笑着打声招呼:“张主任,您在呢。” 张胖子冷静下来。 他依然负着手,保持自己威严的形象,“嗯”声,问:“你来做什么?” 纪亦走进来,左手卷着本册子。 听到主任问话,他将册子抖开,示意:“我来交竞赛题。” 张胖子点点头。 等纪亦把东西在李老头办公桌上放好后,他一招手:“纪亦,你过来。” 纪亦应声走到那边。 张胖子绷着脸往陆之遥试卷上指:“你看这个词应该怎么解释?” “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 纪亦轻声读了遍,站直身子,笑起来,正儿八经的:“巧了,我和陆之遥答案一样。” “嘿——你还巧了——” 张胖子终于绷不住,身上架子一扔,随手操起桌上作文本去拍他:“巧了巧了!错一起了!” 纪亦躲开一点:“错了吗?” 张胖子手指急促地叩着桌子:“你看看人家陆之遥,知道文言文薄弱,就主动过来补习。你再看看你,你那文言文,逗我玩儿呢吧?” 纪亦立刻虚心请教:“张主任,那这到底什么意思?” 张胖子就等着有人问他,憋了很久的答案终于名正言顺吐出来。 “是果真,果真的意思!”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和‘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的意思一样呢。” 张胖子一听,又气着去拍他:“就是一样的,就是一样的!” 纪亦躲远两步。 张胖子吹胡子瞪眼:“纪亦我和你说,你那文言文不好好搞一下,我看你是不想当这个第一名了!” 陆之遥改了答案,将卷子一翻。 纸张清脆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他埋着头继续做第二页。 张胖子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陆之遥家里情况他知道,这孩子自尊心又高。 这会儿提起名次,不太好。 他转而拍拍陆之遥肩膀:“0.5分而已,你好好琢磨一下文言文,肯定能把那臭小子比下去。不过,最重要的是进步,要和自己做比赛。” 说着,横一眼纪亦。 纪亦重新凑过来:“张主任,我觉得您说得对,我文言文是不太好。” 他抿着笑:“您看要不咱成立个学习小组,让文言文学得最好的同学进来和我分享学习经验,我也可以分享我的数理心得。” 张胖子想了想,神色满意,用手一点:“算你有长进,行吧,这事儿我去安排。” “好嘞,谢谢张主任!” 纪亦欢天喜地地离开。 张胖子抱着手臂,觉得自己刚才太不严肃太不正经了,立刻又背起手:“陆之遥,到时候你也一起。” *** 下午两节课上完之后,会有大课间。总共半个小时,供学生休息。 桑苑从下课开始就趴在桌子上不动。 水杯早就空了,她也顾不上。 就陈静精力旺盛,看看同样睡觉的周睿,一边嘀咕着“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一边帮着把所有人的杯子打满水。 第三节课是物理。 吴晓松提前五分钟过来写板书。 等上课铃响了,他转头一看,下面一颗颗脑袋还趴在桌上,立刻用木尺一拍讲台。 “上课了上课了!” 学生们懒懒散散抬起头。 有人打着哈欠,有人揉着眼睛。 吴晓松皱起眉,喊:“想睡觉的,都站起来!” 下面没人搭理他。 他拿住水杯,强调一句:“我不是罚你们,想睡觉的,起来站一会儿,不困了坐下去就行。” 这话是定心丸,他们班班长第一个站起来。 有了个开头,接下来又冒出四五个学生。 桑苑也跟着站起身。 她夏天的时候爱打瞌睡,但也就课间休息十分钟。 上课了照旧能打起精神。 还很难看到桑苑冬天上课也犯困的样子。 连周睿都深感意外,一抬下巴:“她怎么了?” “不知道。”陈静抿着嘴唇,摆出个难以理解的表情,一摇头,“她这两天好像精神一直不怎么好。” “那开点窗让她清醒清醒。” 周睿一边说话,一边把窗户呼啦推开。 初冬的风嘶嘶灌进来。 裹挟着冷气,贴上皮肤时让人忍不住抖一下,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后排不少人往这边看一眼。 周睿挂了吊儿郎当的笑,翘着腿,椅子距离课桌老长一段距离。谁敢看他,他就看回去。 对象是这位混世魔王,众人敢怒不敢言,悻悻地收回目光。 陆之遥也略微偏过头,余光若有似无扫窗户一眼,又看看桑苑。 片刻后,他心无旁骛地回归到课堂上。 其他学生站了小半堂课,陆陆续续坐下去。 唯独桑苑一整堂课都站着。 吴晓松诧异地看过她几次,最后什么也没说。 下课后她重新趴回桌子上,接着睡。 陆之遥带着水杯,穿过走道离开教室。 李露发了条短信,也往外走。 陈静盯了桑苑背影两分钟,叹着气摇摇头,站起转过身。 *** 学生们各做各事,课间短暂的时间不声不响地流走。 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自然无恙。 陆之遥最先回来,杯子里打满了热水。 周围一片全是睡觉的人,没人注意这边。 他在桑苑桌前停了半刻,面无表情坐回座位。 李露还看着手机,一边对手机摆着嫌弃的脸,一边将东西放到桑苑语文书旁。 陈静是踩着上课铃进来的。 进来时桑苑正好精神涣散地抬起头。 她冲回座位上,从后面一拍桑苑肩膀,递过去:“拿着!” 桑苑看了眼。 风油精。 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声音也有气无力的,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 陈静一拍她,哼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桑苑点点头,把风油精擦在太阳穴,精神瞬间被强硬地拉起来,总算是舒服了些。 这节语文课。 她拿起语文书的时候,咚地一声响,上面东西落在桌上。 也是风油精。 桑苑愣了愣。 将风油精捡起放好,又伸手拿钢笔。 笔袋打开。 ——里面还有一瓶风油精。 25.第 25 章 在风油精的作用下, 桑苑勉强打着精神度过了下午最后一节课。 张主任前段时间突然搞了个文言文特别学习小组,拟定成员仅三人。 她,陆之遥,还有纪亦。 某抢了七班年级第一名的家伙堂而皇之在名单上,班主任老杨委屈,拉着张胖子说了半天,要求桑苑的学习经验仅在“内部消化”。 然后被张胖子笑哈哈地用一句“咱们学校内部消化”打发回来。 今天是开始文言文小组活动的第一天。 纪亦一下课就守在了七班后门。 七班在拖堂。 他单手拉着搭在肩后的背包,视线穿过一列列学生, 在桑苑身上转悠。 桑苑语文极有天赋, 是不听课也能轻松拿高分的类型。 这会儿她左手撑着腮, 一排睫毛低垂,右手拿着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课本。 她没什么精神,气息恹恹。 纪亦颊边酒窝浅浅露了出来。 他觉得他家桑苑儿真是好看。 笑的时候好看,跑步的时候好看,就连侧着脸没精打采的时候都好看。 窗户开着条缝儿, 灌进来的风吹动着她马尾的尾巴, 发丝轻飘飘的,跟在和他勾手一样。 他笑容越来越深。 老杨好不容易下课, 李露第一个收拾好离开。 见到后门纪亦的时候,她摆出和之前看短信时一模一样的嫌弃脸来。 小学时纪亦大费周章当了桑苑同桌。 李甘兄妹坐在他俩的后排。 李露看得清楚, 每天中午桑苑趴桌上睡觉, 她睡多久, 纪亦就能盯她多久。 除了魂不守舍之外, 还时不时埋下头羞赧地笑一笑。 鬼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眼下纪亦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快走到门口的李露。 李露觉得自己身为从小到大的玩伴, 有必要制止他继续丢脸。 她咳一声,提起声音:“这不是咱们年级第一吗?在这里做什么呢?” 陆之遥顿了顿,往门口看一眼,眉峰略微拢起。 纪亦依依不舍地回魂儿:“补课呢。” “年级第一还用补课,不嫌丢脸啊?” 李露声音带着小女生的奶气,偏偏态度幸灾乐祸:“叫你一天吊儿郎当的,你纪亦也有今天。” 纪亦瞅瞅她,慢悠悠来一句:“李露,你说我文言文的准确率,和你英语阅读的准确率,哪个高?” 李露的英语从来都是大难题。 一听这话,她顿时瞪他,拖着声音:“纪亦,你信不信我告我哥去!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她往背后一甩背包,路过他的时候突然一踹——被他躲过去了。 对方还挑挑眉,附赠个挑衅的笑容。 桑苑把他俩对话一字不漏听了下来,嘴角抿下,有点忍俊不禁。 她没回头,继续收拾着东西。 又听见班上几个男生过去打招呼:“纪亦,你什么时候补完课?咱博喻第一篮球队还打不打了?” 纪亦声音里都是笑意:“去去去,博喻第一,你先投个二分球给我看看。” 他人缘实在是好,来来往往不少人都能和他聊上几句。 桑苑收拾好包,背上站起身,再把桌上要用的几本书拿手上,看一眼:“陆之遥,可以去图书馆了吗?” 陆之遥像是想着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抬起眼睛:“我不去。” “你不去?” 她有些惊讶。 陆之遥点点头:“反正我也不是特别需要文言文的分。” 他神色冷淡:“就算文言文全错,我总分也能比别人都高。我何必和文言文死磕。” “可是张主任那边……” “我会告诉他,我继续在杨老师那里做题。” 他提起背包,绕开她,头也不回往外走。 桑苑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到纪亦身边。 纪亦还望着陆之遥背影,满脸疑惑:“他怎么了?” “小孩子,自尊心太高。放不下架子让同学给他补课。”她想了想,无可奈何,“尤其是总成绩不如他的。” 纪亦听她话说得有意思,忍不住伸手揉揉她脑袋。 他笑起来:“还小孩子。你当你多大,桑苑小朋友?” 说话的时候,他又顺手接过她拿着的书,跟着她往图书馆走。 “不过正好,我一开始和张胖申请的时候,也没想带别人。” “你申请的?” “对。”纪亦把她的书往怀里一抱,眼尾染上些许狡黠,“这不有眼线么,我不好老往你们班跑,总得找点名正言顺的方式不是?” 桑苑看着他酒窝:“你就不能好好学习?谁要你有事没事往我们班跑。” 纪亦对自己探亲行为只字不提,装模作样的:“我觉得七班亲切,不来看看心里不踏实。再说了,我这不正在努力学习?特意请了语文大神指导我。” 桑苑乜他:“谁知道你藏着什么鬼心思。” 纪亦垂下头笑笑:“你知道。” 桑苑不看他了,只盯着走廊外面的天空。 她声音轻飘飘扩散开:“我才不知道。” *** 这个点的图书馆没太多人。 两个人找了个被书架遮挡住的位置,周围空无一人。 桑苑要把之前整理好的知识点拿出来,纪亦先她一步开口:“桑桑,你最近是不是都熬得挺晚才休息?” 她动作慢了些,没说话。 纪亦坐得端正:“我看你这段时间恍恍惚惚的……”他小心猜测着,“是因为五校联考?” 桑苑把笔记本翻开,想了想,如实告诉他:“宋老师邀我寒假去给学生当两天模特。” 她和纪亦以前都学过画画,宋老师是他们油画老师。 桑苑又道:“但我外婆说,五校联考,要是考不到前一百,春节不许出门。” 她外婆一贯说到做到。 五校联考少说有三千个学生参加。 想要考到总榜前一百,那她成绩至少要进班级前二才行。 她对理科是真的不拿手,前面所学内容的题型全部掌握了,新增知识点的题型又束手无策。 尤其是到了圆锥曲线这里,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偏偏数学老师还说,这是极为关键的一块。 历年来考试最爱考,甚至还会影响到后面数学的学习。 她皱着眉,难得有些心烦意乱:“纪亦,我曲线学不好。” 虽说是烦闷时的抱怨,可声音跟撒娇似的。 纪亦笑起来:“正好。” “正好?” 他暂时没开口,垂下头翻了一会儿,拿出个一厘米厚的活页笔记本,往她那边一推。 “正好我闲得没事,把之前竞赛书都翻了下,顺手整理了一遍遇到的题型,你可以看看。” 桑苑翻开笔记本。 纪亦一直写行书,大概怕笔走龙蛇她看不懂,特意换了工整的小楷。 各种题型都分门别类归纳好,每道典型题下还附带着衍生题。 整个高二上期的知识点全在里面。 因为她已经把以前的数学内容掌握差不多了,所以四分之三都是圆锥曲线的内容。 他在每一页都标了页码。 而所有题后都有括号标注“答案见xxx页”。 顺着翻过去,能看到答案页上他写出来的两到三种解法,和相应的思路。 桑苑大致看了看,沉默一阵,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这是顺手整理的?” 纪亦面不改色:“顺手。我做得多了,心里有数,没花太多时间。” 桑苑戳穿他:“满嘴跑火车。” 纪亦笑笑:“我就是觉得,你晚上这样熬着,白天肯定精神不好,别本末倒置。” 桑苑心脏处熨得暖,莞尔:“谢谢你,纪亦。” 她想想,抬头:“对了你的文言文……” “不用担心我。”纪亦笑眼一弯,“我把它们全背下来总行了吧?你做你的题,做累了随便考考我就行。” *** 文言文特别学习小组可以改名为数学特别学习小组了。 为了尽快把落下的数学提升回去,除了泡图书馆的时候,下课的零碎时间也都被桑苑用来刷题。 纪亦这笔记本有如宝藏,她一有空就翻动几下。 之前困境有如船行海上,四周白茫茫一片。 乍然灯塔光芒穿过迷雾,有了方向感,人也轻松了许多。 桑苑精神恢复过来,在物理吴老师那里得到学生情报的老杨也松了口气。 陆之遥已经掉下第一了,他的语文荣光可千万别跟着掉下去。 十一月月考,桑苑进步不算明显,纪亦倒是和陆之遥拉开了五分分差。 十二月月中班级小测的时候,她半个月努力就体现了出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数学最后一道14分大题她拿了10分。 这十分让她脱离了一直徘徊在班级第五的尴尬境地,一跃进了第三。 现在桑苑头上压着的是李露和陆之遥。 她最近信心大增,野心也就跟着起来了。 她想考第一。 26.第 26 章 在很多年前。 这个城市还鲜少能看见外国人的时候, 博喻英中就已经以充斥着外教师资在省内闻名。 他们是私立校,按照传统,会在圣诞节放半天假。 到了25日,老杨把假前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完,颇具个人风格地拖了几分钟堂。 这次并非是讲学习上的事情,而是一脸严肃叮嘱学生今晚不要去中心公园。 这个城市每年圣诞节晚上,中心公园都会有个“敲棒棒”的活动。 数以千计的年轻人会带着圣诞节的充气棒,自称棒棒军, 在圣诞树上彩灯亮起来的时候, 互相敲打对方。 活动是这几年兴起的。 一开始大家还图个热闹好玩, 只可惜参与的大抵都是热血冲动的年轻人,到了后面,总会发生几场不愉快的冲突。 博喻英中每年圣诞都会郑重禁止学生参与,奈何这种活动,屡禁不止。 等老杨离开之后, 陈静就戳了戳桑苑的后背。 “苑苑, 我准备去中心公园玩!” 桑苑回过头,表情认真:“老杨才刚刚说完不许去, 你不怕到时候出事?” “我不是去参加那活动。”陈静双手搁在桌面上,“我是想去坐摩天轮。” 中心公园的特色除了敲棒棒, 还有就是摩天轮了。 极其高大, 据说到顶的时候, 能够把城市大半版图尽收眼底。 桑苑好笑:“今天晚上都是情侣去坐, 你凑什么热闹?” “这你就不知道了——” 陈静得意洋洋:“咱们学校贴吧里搞了个活动, 像真心话大冒险一样,给报名的人编号,然后楼主随机抽号配对。我女38号,和男77号组队了,今晚一起去坐摩天轮。” “还女三八呢。” 桑苑伸手揪揪她的脸:“陈静静,你无不无聊呀。” 陈静别开她的手:“我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她想了想,眼睛开始闪闪发光:“但是苑苑,据说那摩天轮真的挺灵的,只要在顶点时牵手,就能永远在一起。我认真的!” 桑苑表情就差写上“幼稚”两个字了。 她看了陈静一会儿,叹口气:“我陪你去吧。” 陈静坐直了:“你也想去坐?” “我才不去,迷信。”她抿抿嘴角,“我是担心你不安全。” 陈静点了点头,反驳不了:“可你外婆……” “我这次小测考得好,她准我玩半天。” “那说好了!”陈静去拉她手,“不过苑苑,你要不也约一个人?” 说话的时候,她用余光看了看过道旁边那位。 那位和何瑶瑶脑袋凑在一起。 不知道何瑶瑶说了什么,陆之遥凝滞一会儿,缓慢点了下头。 何瑶瑶耳朵上立刻弥漫出粉红。 她一直笑不露齿,现在却抑制不住,只能咬着嘴唇,露出两颗虎牙。 她看起来开心到快要尖叫了。 桑苑没注意她邻居的动静,想想:“那我约露露和胡诗怡吧。” 四个姑娘在圣诞夜排排坐,太寒碜了。 “算了算了。”陈静制止她,“咱俩去!” *** 桑苑陪着陈静去了趟她家理发店,陈静将包放好了,桑苑还照旧背着包。 两个人吃完午饭,才慢悠悠往中心公园出发。 现在下午两点过,距离圣诞夜还有好长时间,中心公园已经人满为患。 入目几乎都是年轻人,有人已经握着充气锤,有人化着搞错节日的恶魔妆。 圣诞老人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陪着游客拍照。小广场附近的摊贩售卖着各种贺卡和圣诞玩偶。 游乐区有个地方人特多,乌泱泱围在一起。 陈静喜欢看热闹,钻进去研究半天,出来和她说,里面在搞电视上闯关那一套活动。 要六个人组队,每个人五十块钱。 赢一个关卡就能得到一个礼品。如果全部获胜,除了奖品外,还能得到两千块钱奖金。 桑苑不可置信:“你难道想去?” 陈静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机会难得,万一就赚了两千呢。” “可我们人不够。” “我刚才看了,大家都在外面拉人,我也去拉。” 她安顿桑苑坐下,自己迈入人海中,物色能一起闯关的同伴。 桑苑却想着,老板真会做生意,能拿到2000奖金的人少之又少,而一队人要给三百块,今儿一天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她等了二十来分钟,陈静无功而返。 据说路人们要么不玩,要么瞧不上她是高中生,和别人组队了。 陈静苦着脸:“早知道我就不穿校服了。” 桑苑拍拍她,刚要安慰,就有人打声招呼。 “桑苑,陈静!” 何瑶瑶挂了笑站在不远处,和陆之遥郎才女貌。 陈静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视线。 ——之前何瑶瑶那么激动,果然是约上了陆之遥。 她没说话。 倒是桑苑了然地冲那边眨眨眼睛,然后打个招呼:“你们要去玩闯关吗?我们缺队友。” 两人走过来。 何瑶瑶没立刻回答,只是看一眼陆之遥。 他目光凝在桑苑身上,神色冷淡,略有不屑:“多大了,还上这种当。” “我们参加吧。” 何瑶瑶勾了下他袖子:“不为大奖,只是图个好玩而已。” 陆之遥没明确拒绝,嘴角略微一翘:“就算我参加,也还差两个人,你们去问问谁想和高中生一起玩?” “我们怎么样?” 轻快干净的声音接过了陆之遥的话。 陈静没回头就已经笑起来:“纪亦,你怎么无处不在?” *** 纪亦和李甘在一块儿。 他很想盯他家桑苑,可是人太多,他不能明目张胆。 他只能认认真真回答:“说明我和你们七班……有缘。” 李甘脸颊一抽,觉得他兄弟想说的是,和你们七班桑苑有缘。 陈静冲他竖起大拇指:“来得真巧,战斗力!” 纪亦也有样学样,对她一竖拇指,抬抬眉,表情正经。 陈静高兴起来,指挥:“那人齐了,走走走,我们去拿两千奖金!” 桑苑落后她几步,和纪亦肩并肩。 “李露呢?” “不知道。”李甘摊手,“神神秘秘的,下课就跑了。” “所以你们两个一起过圣诞节?” 纪亦咳一声:“我给你发短信,你没回,电话也没接。露露说你来公园了,我也就过来了。” 手机放在背包里,公园人声鼎沸,她没注意到很正常。 桑苑没去摸手机,声音低下来:“你怎么老跟着我跑?” 纪亦扬起笑脸,不假思索:“那我还能跟谁跑啊?” “……” 脸皮厚。 关键是,你顺着他的思路走了,还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她横他一眼,飞快走到陈静旁边去了。 *** 游戏一共有五个环节。 三个男生是主要战斗力,陈静大概是辅助。 桑苑和何瑶瑶这种运动性和协调性不太好的,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要拖后腿。 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和两千块钱的大奖无缘了。 这种活动,要是简单到人人都能拿奖金,老板还有什么好赚的? 因而游戏里面会有两个关卡设置极其困难。 前面风驰电掣以及飞镖投射两关,他们没通过。 投篮和五分钟解谜倒是成功了。 最后一关叫“节奏知音”。 有点像是比划猜词,也有游戏厅里节奏踩点儿的元素。 几个人需要轮流站在音频台,戴上耳机听音乐。 这时候斜面触屏上会根据节奏,出现敲击按钮的提示。 如果能够眼疾手快,按照提示敲击对应的四个按钮的话,音乐就会通过音响公放出来。 如果没有按对,音乐则不会播放出来。这时候,台上的人可以给出一个标签的提示。 只要队友说出正确歌名,就算赢。 每个人轮一首歌,总共六首,猜出四个就能通关。 桑苑是最后一个站上音频台的。 前面陆之遥和陈静都没能按对按钮,她要是再丢分,就输了。 她难免有点紧张。 可事实证明,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其他人都是音乐开始一会儿了,才提示按键。 桑苑耳机里面刚一响起声音,显示器上就立刻提示按下2号按钮。 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设置,大概也是老板的心机。 她根本就来不及去够按钮,九个音,慢了半秒钟,音响里鸦雀无声。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 纪亦立刻笑起,露出小白牙:“没事儿。提示呢?” 桑苑从旁边标签卡里面抽了一个词——“团体”。 她叹了口气:“我还挺喜欢这首歌的。” 范围太大了。 陈静苦着脸不停摇头。 陆之遥倒是说出几个名字。 “夜空的彼端?” “不是。” “狮子心?” “不是。” “世界上唯一的花?” “也不是。” 陈静满脸茫然:“陆之遥,你说的歌名儿,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过?” 陆之遥没理她,冷着脸看桑苑:“你不是说你喜欢的团体歌么?” 桑苑无可奈何:“我喜欢的歌挺多的。” 游戏规定不能再说出任何提示,桑苑想说声国内都不行。 纪亦侧过脸瞟一眼,笑笑:“这种活动,用的肯定是耳熟能详的歌,不会是日语歌。” 陈静明白过来:“原来陆之遥说的是日语歌。” 纪亦盯着桑苑看了一会儿,重复一遍她刚才按键的节奏:“所以是,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这样的节奏,对吧?” 桑苑忙不迭地点头。 她越过显示台轻飘飘指了指他。 片刻放下手。 陈静看着她动作:“纪亦,让你答呢。” “不是让我答。” 纪亦抽出思维,纠正一声。 桑苑喜欢的歌。 国内团体歌。 他重复了几遍节奏,有个答案隐隐约约冒出来。 再顺着脑海里的名字,对了一下,刚好和节奏合上。 他眼尾突然延伸一些,抬起头笑得光芒万丈。 “SHE,恋人未满。” 房间安静了一瞬,带活动的工作人员看一眼手上的卡片。 “答对了,通过!” “我靠!” 陈静第一时间发出声音,差点鼓掌:“纪亦你行啊!” 陆之遥眉间拧起若有似无的川字,神情一点点冷下来。 他盯着桑苑,目光犹为暗沉。 只是他凝固不了纪亦这边的气氛。 纪小亦这会儿有点得意,心上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他笑容收不住:“哪有,桑苑同学提示给得好。” 桑苑闻言瞥他:“我给什么提示了?你就是凑巧。” 纪亦被她一瞪就乖,敛住得意,顺着她从善如流:“对,我就是凑巧。” 27.第 27 章 几个人领完奖品, 时间不早了。 冬天夜色降临得快,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出来时天空已然深蓝。 小广场上人越来越多,气氛热烈。 硕大的圣诞树伫立在中央,尚且还静悄悄的。 冬日的风夹着南方的湿气扑面而来。 桑苑刚从暖和的地方出来,因为这风,脸颊和鼻尖上都有点泛红。 陈静看了一圈,觉得气氛很奇怪。 大家明明都是两两出来玩的, 其中还有一对显然在约会。 可这会儿就像黏上了似的, 不分开了。 她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吸了口气。 她对即将展开的配对游戏很不安,挽着桑苑胳膊:“那个人要是一脸痘痘,又矮又胖怎么办?” 桑苑反问:“那要是又高又帅呢?” “我倒是这样希望……” 她嘟哝声,回头看一圈:“那我过去了?” 桑苑对她扬了扬脸。 陈静跑下台阶,围巾上的小毛球随着动作欢快跳动着。 广场对面有个男生坐在长椅上, 握着手机。 戴了眼镜, 看起来白白净净,同样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等陈静跑过去之后, 那男生立刻站起来,显得有点局促。 纪亦和李甘见多识广, 随她看了一会儿, 确认。 “那是十二班的学生, 之前在办公室见到过。” 能找得到人就放心很多。 桑苑点点头, 终于收回视线:“我们也走吧。” 何瑶瑶抿着嘴, 时不时抬眼看下身边的陆之遥。 她约着陆之遥出来,多少是想要两个人一起玩,然后一起去坐摩天轮的…… 实际上,陈静离开的时候,她也该顺势和陆之遥离开。 可她没能开口—— 她觉得,陆之遥似乎并不想离开。 她甚至觉得,陆之遥之所以答应和她来公园,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跟着某人过来罢了。 她只能垂下头,一边往手心里呵着气,一边睁大眼睛沉默地跟随着对方。 他们进入必经的小广场,在人群之中穿梭。 路只走了一半。 经过圣诞树的时候,公园上空突然响起《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的音乐。 一瞬间,圣诞的气氛被风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圣诞树顶端的星星闪烁两下,“啪嚓”一声,彩灯突然亮起来! “开战了——” 有人扬起声音拖着调长长喊了一声。 像是个号令,人群刹那海潮一般蜂拥而上! 气锤落下来的时候,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声“圣诞快乐”。 大家不甘示弱,这边脑袋被打一下,立刻推推搡搡地又要去打别人。 桑苑还是第一次在圣诞夜来中心公园,压根没想过场面会有多热烈。 也没意识到这里人到底会有多少。 她被有如激流的人群推挤几步,只来得及喊一声“纪亦”,回过头来时,周围已经没有同伴的影子了。 四周都是狂欢的人群。 她觉得自己像是海潮上的小船,只能被动随着人群流动。 脑袋和肩膀时不时被轻轻锤一下,充气的东西打上来并不痛。可她讨厌人多,觉得无比烦闷。 她感觉自己马尾都要歪掉了。 桑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个子矮不是一件好事,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究竟在哪儿。 *** 陆之遥紧紧皱着眉,试图拨开严丝合缝的人海。 可是钻过一条缝,后面还有一堵堵人墙,吵吵嚷嚷的,声音杂乱全部灌入大脑之中。 何瑶瑶根本就不敢松开手,努力攥着他袖子。 只要松开手,他俩立刻就能被挤散。 她揣测着陆之遥的意图,喊一声:“我们先出去,给苑苑打个电话过去吧,她估计也在往外走。” 陆之遥动作停了下。 何瑶瑶艰难跟在他身后,鼻尖上居然有了汗珠。她校服拉链被挤开了一截,露出粉红的毛衣。 “陆之遥?” 她喊了声。 又听见“沙沙”的巨大声响,金属晃动时特有的哐哐声传递过来。 更为绚烂的光芒刺破黑暗扫过来 广场上众人的动作似乎安静了一下,循声看过去。 摩天轮启动,缓缓转起来,光芒几乎洒在天空上。 人群停歇的间隙,桑苑感觉像是重获了自由。 她辨别一下方向,要往广场外面走,可步子刚迈开,手腕就被人轻轻拉住。 “桑桑!” 她转过头。 纪亦站在她身后,因为找到她而放松下来,笑得比摩天轮上的光华还眩目。 圣诞树的彩灯转动,时不时滑过他眼眸和头发,在他瞳孔底下铺上星光。 他没放手,几步走上前来,挡在她面前。 “我们走。” 他声音带着笑,抓紧了她。 他们穿过模糊的人群和光影,霓虹流景从身边朦朦胧胧倒退。 那边摩天轮高耸,顶尖的灯光遥远璀璨。 纪亦的手指温暖有力。 桑苑突然感觉圣诞节气息掠过众人,也轻飘飘笼到她身上。 浓厚又温馨。 ***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亦终于停下来。 他松开手,扭头,笑着看她拉住扶手喘息。 桑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运动会那天,拼尽全力跑了四百米,小腿没什么力气,心脏也跳得飞快。 她趴在护栏边休息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 纪亦后背抵着栏杆,往外仰了仰身子,看着她笑:“来都来了,要不要去坐?” 巨大的摩天轮在他背后缓缓转动。 桑苑想也不想:“不要。” “百分之百不想去?” “百分之百。” 纪亦笑一声,移开目光,仰起头,喉头滑动。 “桑桑,你还记得初一时咱俩打赌吗?” “什么?” 纪亦提醒她:“赌身高。我说我初三能比你高。结果我初二的时候就已经一米七了,比你高,所以我赢了。” 他声音停了一下:“你记得赌约吗?你写在便利贴上,我现在还保留着。” 桑苑也转过身,背靠着栏杆。 “这都多久了,你还惦记着呢。” 纪亦垂眸看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赢了,所以,我们去坐摩天轮,怎么样?” 桑苑学着他一本正经地叹息:“你要自己找罪受,我懒得管你。” 纪亦站直了:“走。” 他拉住她袖子。 他俩登上的是个浅蓝的座舱。 坐好之后,舱门被工作人员嗒地关上。 他们随着转动缓缓上升,人、树、路灯都渐渐变小。 那边挥动充气棒的人群攒动,小广场中间圣诞树上装饰星星闪烁着。 他们一点点远离地面,一点点靠近夜空。 桑苑看了一会儿,转回脸。 纪亦异常安静。 座舱越升越高,他脑袋却越垂越低,握着扶手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桑苑抱起手臂,一歪头,得意洋洋:“纪亦,我早就说了,你这是自己找罪受。” 纪亦没说话。 桑苑声音中带着笑:“你说你恐高症,脚踏实地呆在地上不好吗,还非得坐什么摩天轮。” 纪亦总算开了口,声音艰难:“桑桑。” 他没抬头。 发丝随动作可怜巴巴地耷拉着,有如鸦青,却又细软。 想到这人平时老仗着身高揉自己脑袋,桑苑终于有了掰回一城的感觉,她也揉揉他脑袋—— 头发果然很软。 她笑起来:“纪亦,你还好吧?” “不太好。” 他声音很干,也很诚实:“我有点怕。” 桑苑笑容扩大些:“别怕别怕,我陪着你呢。” 纪亦嗓音轻颤:“我觉得,我这个状态,靠我一个人,可能撑不到回归地面了。你能把手借给我吗?” 她一边笑一边把手递过去。 纪亦松开紧抓着的横杆,一把拉住她。 他两只手都握住她右手,依然没敢抬脑袋,垂着首,将额头轻轻贴在她手背上。 他问:“我们到哪儿了?” “还有一会儿到顶。这里能看到我们学校的逸夫楼和钟楼。” 说明已经很高了。 纪亦将她拉得更紧。 难得看到他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桑苑又揉一把他头发。 她找着话题:“你们家的人好像都恐高,你也是,你哥也是。” 纪亦不服气:“林澈不能和我相提并论。他比我严重多了,这个高度,他可能会直接晕过去。” 桑苑笑笑,往外看眼,又说:“我看到少年宫外的南河了,真漂亮。” 河水闪闪发光,粼粼倒映着两岸光景。 五光十色。 她忍不住逗他:“纪亦,你要不要看一眼?” “不要。”纪亦回答得斩钉截铁。 非要坐摩天轮,坐上来又怕得要死。 桑苑这次真笑出了声。 听她那么开心,纪亦有点闷。 他声音很小:“桑苑,你就会嘲笑我,欺负我。” “嗯。” 桑苑点着头承认了:“因为你好欺负啊。” 纪亦喃喃:“那是因为我愿意让你欺负。” 桑苑还是弯着眼睛,狡猾的样子像是狐狸。 她手背能感觉到纪亦额头的温度,还有拂在上面的发丝。 她忽然说道:“纪亦,我看见你家了。” “真的?” “真的。”桑苑正儿八经给他描绘,“有个小男孩站在阳台上,直勾勾看着我,冲我傻笑,个子还没我高——” 纪亦委屈:“你又骗我。” 摩天轮稳稳经过了最高点。 天空似乎触手可及。 他攥着她,紧紧的。 桑苑吐出口气:“好了,我们要下去了,放松点。” “到哪儿了?” 她估算一下:“大概还有四分之三的高度。” 纪亦沉默着。 隔几分钟,再问:“现在呢?” “还有二分之一。” 到最后,桑苑拍拍他:“我们到了。” 纪亦缓缓抬起头,脸色还有点发白。 座舱即将进入凹槽轨道。 他松开手,约莫觉得有些丢脸,看着窗外不做声。 冬夜的寒凉重新覆上被握得暖洋洋的手。 桑苑撑着座位,双腿踢着来回晃动。 “纪亦,我说到了,你就抬头,你不怕我骗你?” 他转回脸:“你骗我我也没办法,我说了,我就乐意被你欺负。” “噢……” 桑苑拖着声音,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看你这么可怜,那我以后对你好点。” 他精神一瞬间回笼。 纪亦抿着笑意:“桑苑同学,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说到做到。” 28.第 28 章 桑苑回去已经是晚上十点。 纪亦按照惯例送她到巷子口, 笑着和她挥挥手。 尔后继续站着,等她房间灯亮。 他头发之前被她揉过,后来被风一吹,有些揉碎的乱。 像是刚睡醒似的,翘起几根。 那几根发镀着巷子外的灯影,晕出橘色暖光。 桑苑走进楼道。 刚打开安全门,回过头立刻瞧见一楼楼梯处坐了个人。 一只腿伸长,一只腿随意蜷着。 昏暗的灯光从背后投过来, 他脸沉入黑暗之中, 看不清神色。 楼道安安静静的, 蓦地杵个人,她被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又想,幸好没让纪亦进院子。 她吐出一口气:“你在这里坐着做什么?不冷吗?” 楼梯间风最大,肆无忌惮地浮掠,被水泥护栏挡了一下, 发出呼啸声。 桑苑觉得自己头发都快被吹散了, 眼睛也不得不稍稍眯着。 陆之遥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声音冷淡:“家里闷, 出来透透气。” “噢……” 这风是挺能透气的。 她应了声,要从他身边跨过去, 又听他问:“你呢?去哪儿了?” “在外面随便逛了逛。” 她本来有点心不在焉, 想到晚上的事情又有些好笑, 一抿嘴:“你和瑶瑶去坐摩天轮了吗?” “没有。”陆之遥还是冷着脸, “她只说了想来中心广场看看, 又怕出事,让我陪着她。没别的了,看完活动我们就分别回了。” 桑苑笑笑,往上慢慢走:“陆之遥,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什么意思?” 他回过头盯着她背影。 桑苑没等他,已经要往二楼去了。 只有声音落下来。 居然有点和以前不一定的严厉,像是长辈训话。 “我相信你没有恶意。但不是所有的好心都叫善良,有时候好心也能伤害人。你不小了,做事想清楚后果。” 桑苑走上二楼。 楼梯的缝隙间捕捉不到她身影,脚步也越来越远。 *** 期末考试当天下了点小雪。 南方向来很难看到鹅毛大雪,碎雪里夹着雨丝,轻飘飘地濡湿地面。 寒意刺骨,在教室外面走一走,寒风卷着雨雪,往脖子上一贴,冻得人牙齿能打颤。 桑苑从小到大只怕热不怕冷。 她本来觉得天气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寂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的考场里坐了半天,空气、试卷、氛围都冰冷至极,寒冷湿沉沉地往背上一贴,她也觉得冷起来了。 上午考的是语文。 她对这一科从来不担心,考完后婉拒了几个找她对答案的同学,径直到了图书馆。 桑苑来回翻看着纪亦之前准备给她的笔记本。 这两个月时间,这上面所有的题都快烂熟于心了,随便抽出来一道,她至少能用两种方式解答。 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再看看就当是加强记忆了。 天气更冷了。 寒气似乎肉眼可见漂浮在空气中,一片浑浊。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手指渐渐僵硬起来,便放下笔,将手合拢,往手心里呵了口热气。 再放下手的时候,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到了她手里。 纪亦在她身边坐下来,携着股暖意:“冷吗?” 桑苑抱着他塞过来的热水袋,贴在校服外面:“就那样。” “我知道你不怕冷,”纪亦一边说话,一边把围巾摘下来往她脖子上套,“但是气象台说今天是零下五度,这可不是一般的冷。” 围巾还带着温度,覆盖上来暖洋洋一片。 纪亦把她小马尾从围巾里面拿出来,帮她把发丝轻轻捋顺,又拉了拉围巾,给她整理好。 末了对她笑起来:“好点没?” 桑苑点点头,看他一眼。 纪亦校服外面穿了件薄薄的羽绒服,胸口上拉链敞开,能看到锁骨和颈窝。 “你不冷吗?”桑苑问他。 “不冷。”纪亦看着她笑,“我体温高着呢。” 他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随意搁桌上。 桑苑狐疑地点点头,突然碰碰他的手心。 “骗人。” 她皱起眉:“你把围巾拿回去。” “不用不用。” 纪亦背过身,等她没动作了,才转回来:“早上考语文的时候我挺暖和,这就够了。其它科目就算冻着考,闭着眼睛考,我都没问题。倒是你……” 他趴在桌上,偏过脑袋目光闪闪盯着她。 “桑桑,我相信你一定能进总榜前一百。” “这么信任我?” “那当然!”纪亦从小到大都最捧她场,“你这么聪明,考不进一百我才觉得奇怪呢!” 大概一直以来很少被表扬,桑苑特喜欢听人夸她。 信心慢慢充斥在心脏之中,她嘴唇弯着。 “那我要考不到呢?” “你可千万要考到。” 他直起身子,本来弯弯的笑眼也睁开了些,急切:“不然咱们还怎么去当模特?” 桑苑一眯眼:“咱们,模特儿?” 纪亦立刻抿着嘴笑,强调:“对,你和我。” 桑苑叹了口气,绷着脸:“纪亦,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解释:“我之前不小心和宋老师遇上了,宋老师说我形象好气质好,和你搭配刚刚好,所以让我和你一起去。” 吹吧。 谁知道他背后的小手段。 桑苑嘴角一抽:“你脸皮真厚。” 纪亦摸摸自己脸,不以为耻,反倒笑得得意:“有必要的时候,还是厚点好。” *** 他俩一个身上暖和,一个心暖和。 但这个天气觉得不暖和的,大有人在。 李露就是其中之一。 冬天的热水极其珍贵。 不管什么时候去水房,都能看到水泄不通的人。 寒风吹得人头疼,她又有点胃疼,煞白着一张脸站在队伍最后面,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肚子里的绞痛给吸走了。 她大概二十分钟之前就排在这里了。 热水烧开了一炉又一炉,但她在队伍里面的位置就没有挪动过。 她越来越难受。 几个女生从后面说说笑笑地走上前来,等走到她们班排队的女生面前时,若无其事就插了进去。 不停有人插队,这条长龙能往前游动就怪了。 李露实在是忍不住,拧起细细的眉,喊出声:“你们能不能好好排队?插队的人能为别人考虑一下吗?” 那几个女生转过头看了一眼,互相皱了皱鼻子,表情轻慢。 “我们本来就站这里啊,只是离开了一下而已。” 其中一个人回答了她,然后迅速转过头,继续嘻嘻哈哈。 还时不时飘过来一句“多管闲事”。 李露按着胃,又是气又是疼。 正煎熬着,她手里水杯蓦地被人抽走。 有人扬起声音,吊儿郎当里面又饱含了威胁。 “不想死的给我让开!” 这声音…… 男生姑且不敢招惹这位,更别说女孩子了。 前面围得看不出队形的女生们自动散开,周睿畅通无阻地走到最前面。 他对最前面的姑娘勾起半边嘴角:“让我插个队呗。” 姑娘立刻往后退一步,看样子是同意了。 周睿摊了摊手:“我也不想插队,但是后面不少人都挺不自觉的,我是被逼无奈。” 他没急着接水,反而先越过众人看向刚才冲李露说话的人。 “我跟你学的,你不介意吧?” 那女生哪儿敢说话,脑袋恨不得埋到胸口。 周围一道道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指责她似的。 她脸红得要滴血。 周睿嗤笑一声,接了水,将杯子扔还给李露。 李露愣愣的,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周睿手斜斜插在裤兜,站没个站姿,自上而下俯视着她。 他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的,携了笑:“小妹妹,下次机灵点,别人插队,你也插啊。别根木头似的杵着。” 李露紧紧握着杯子,眉宇之中有些虚张声势的傲气:“谢谢你。” *** 下午是数学考试。 桑苑一直觉得做数学卷子最费神费时,经常到交卷时间才刚刚写完答案。 但这次卷子拿上,她就有些意外。 随便扫一眼,从头到尾,都是熟悉到难以置信的题。 她几乎不用太费心思计算。 之前纪亦说过的“一眼看出答案”,她似乎略微掌握到了。 数学两个小时答题时间,她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全部做完。 ——包括一直以来让她为难到极点的最后一道大题。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她努力的回报,最后一道大题,她居然做过! 正好是纪亦整理给她的衍生题之一。 解题思路她都能背下来。 桑苑做完题虽然高兴,也强迫自己心静下来,翻来覆去演算检查每一道题。 直到打铃,她才离开考场。 纪亦数学从来都提前交卷,早五分钟就在他们考室外面等着了。 见到桑苑出来,他立刻过了去。 他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怎么样怎么样?” 他一边说话一边帮她拿起包,然后面对着她,往后倒退走。 那双眸子忐忑地看着她。 桑苑藏着笑,拽拽他袖子,让他好好走路。 等纪亦转回来和她肩并肩时,她才笑意盈盈开了口:“ 这次多亏了你,数学考试非常顺利。为了报答你,我就满足你一个心愿吧。” 确认了她没问题,他总算放松下来。 再一想她说的话,笑起来:“我又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才对你好。” 桑苑脑袋一歪:“你不要这个机会就算了。” 纪亦毫不犹豫:“我当然要!有机会不要,你当我傻的?” 他笑容是挺傻的,那双酒窝倒是俊秀。 桑苑细细的下巴藏在他藏蓝色围巾后面。 她现在自信心无比高涨,也跟着他自恋了一把。 “你说我会不会考得比你还好?以后我就是年级第一,你是年级第二。” 因为对象是纪亦,所以这种玩笑可以随便开。 纪亦跟着她声音不住点头,眼睛特亮:“当然有可能,而且可能性特大,因为……” 他下句话不用听也知道是夸她聪明。 桑苑打断他:“纪亦同学。” 她皱着眉:“你可是要掉下年级第一宝座了,你怎么这么高兴呢?” 纪亦搂着她背包:“你当第一,我当第二,那就是说,咱俩名字能连在一起?” 桑苑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抿抿嘴:“你关注的点真奇怪。” 她脚步一直没停,往前走着。 纪亦却因着刚才的话,思绪飞了很远。 桑苑第一,他第二。 年级前一百上的都是红榜。 所谓红榜,顾名思义,是红色的纸面儿上挂出来的一个个名字。 就在大红的纸上,他俩名字紧紧贴在一起。 紧紧的,紧紧的…… 纪亦目光涣散着,笑意又深又甜。 好半天,他才勉强察觉到桑苑已经快走远了,立刻小跑着重新跟了上去。 29.第 29 章 第二天的物理和英语也意料之中的顺利。 冬天不用补课, 考完试了回家等成绩就好。 这次考试因为是五校联考,要统计五个学校的总分,因而排名出得慢一些,过了一周也没等到成绩。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八天,陆之遥姑姑又来串门儿。 他姑和她外婆只要凑到一起,不外乎就是显摆炫耀些什么。 这会儿就听见客厅里面絮絮叨叨有人说:“咱们陆家这些亲戚就是麻烦,每次过年,非得送礼, 都说了不用不用, 还拎着大包小包。昨儿收了两条金链子, 没一条是让我喜欢的。” “还有送红包的,你说春节大家走个形式,随随便便送一两百块钱不就行了,还非得送个两三千的大红包。” 他姑姑说话一直就这样,明讽暗秀。 话里得意洋洋的调儿几乎藏都藏不住。 桑苑切了盘水果端上来, 两个人的戏暂时收了一收。 他姑往前俯了俯身子, 拈起一块苹果往嘴里送:“苑苑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啊?” 桑苑笑容清淡:“还行吧。” 他姑说:“陆之遥说这次没发挥好,英语听力居然错了一道。” 正说话呢, 卧室里面来电音乐响了起来。 桑苑指指自己的房门:“我去接个电话。” 她不想听她们弯弯拐拐的对话,转身往屋里面走。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 那头就响起纪亦异常兴奋的声音。 “桑桑, 成绩出来了, 你猜你考了多少?” 光是听他声音, 就知道她这次考得不差。 纪亦同学下次卖关子的时候, 还是藏一藏声音中的情绪比较好。 桑苑在书桌前坐下来,看着窗台上光秃秃的茉莉花花枝。 她暂时没回答,只是问:“你怎么知道成绩的?” “我回学校了一趟。” 他等不及老师一个个打电话通知成绩,更想亲眼去看桑苑的成绩单,听说今天出成绩后,他忙不迭就跑来了学校。 桑苑“噢”了声,终于如他意猜测起来:“九十九?” “对自己有点信心,放心大胆往上猜!” “五十?” “再往上。” 桑苑却不敢往上了,再猜,她觉得自己脸皮有点厚。 “纪亦,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吧。” 她那声名字喊得甜腻娇软。 纪亦心都要酥了,什么关子一瞬间被抛之脑后。 “总榜第六!” 桑苑愣了愣,确认着:“总榜是指……” “五校联考的总榜!”纪亦高兴得想围着操场跑十圈,“桑苑同学,你没听错,你,总榜第六!” 桑苑还是没反应过来。 好半天,她才茫然问声:“那你呢?” “我……我还没看呢。”纪亦这才想起被他遗忘的事情,“我找找啊。” 桑苑好笑:“往上找,别往下找。” 她听到纪亦轻快的语调:“我第二。第一名是七中的学生,不愧是七中,前五名里面,七中就占了四个。” 他突然变得期待:“第一名数学倒是学得挺好,他也满分。不知道他参没参加竞赛,我真想和他比试比试。” 他没有因为和第一名失之交臂就怅然若失。 也没有甘于现状的颓丧退让。 言语间满是少年意气。 桑苑笑了笑。 刚要说话,又被纪亦截住:“你等等,我去看看年级榜!” 他像是蓦的想起这一卦,语气有些急促。 只是这句话说完后,他就没声音了。 按理说年级红榜应该就在总榜旁边——都在公告栏。 他不该这么长时间没声音。 桑苑轻轻喊了声:“纪亦?” 纪亦还是没说话。 他站在红榜前,眼尾线条略垂,延伸着。 瞳孔里流光熠熠,倒映着红色的纸面,还有上面的名字。 纪亦。 桑苑。 整整齐齐,工工整整。 他痴愣愣在前面傻笑了半天,还是桑苑下一次催促的时候,才想起今夕是何夕。 “啊、嗯!那个……桑桑,你年级第二。” 他想想看,又笑起来:“不过你和我分差只有七分,把物理化学再提一提就能超过我了。” 他似乎把桑苑上次说的“年级第一”也当成了目标,居然热心地帮她出谋划策。 末了,乐滋滋的:“你上次月考年级57,这次一跃到了第二,开学典礼的时候,杨胖肯定要着重表扬你。” 桑苑有喜也有忧。 成绩出乎意料,肯定是喜。 可站到一定高度之后,身上就会背着许多期望,以及接踵而来的压力。 就像陆之遥,一开始不也没法坦然面对掉下年级第一的事情。 或许,直到后来都没放下。 桑苑自觉天赋不如别人,这次考试一大半凭的是运气。 她成绩波动性势必极大,还得想想怎么让成绩稳定下来才好。 她想了一会儿,听到电话那边浅浅的呼吸声,忍不住咳嗽一声,语气严肃。 “纪亦,你太兴奋了。” 纪亦根本就收不住好心情,依依不舍地确认:“那……我们就少年宫见?” “嗯。” 桑苑挂断电话,总觉得云里雾里。 大概以前真是在数学上吃了大亏。 想想看,她语文英语就算能拿年级第一,也不过只是比其他同学略高几分罢了。 但数学每道题分值都高,错一道就会和前面拉开十几分的差距。 她数学成绩从来没有超过135分,而纪亦从来没有掉下过145,或者说,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满分,145已经难得一见了。 高段位都是细节分的厮杀,她冲破千军万马杀出了一条路。 桑苑心情很好,走出卧室。 “外婆,总榜成绩出来了。” 一瞬间,客厅两人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陆之遥他姑拈着的苹果都顾不得吃了,装模作样的:“苑苑别怕啊,放心说,阿姨在这里呢。” 那语气听来是为她着想,可显然也是笃定了她不如她侄儿。 桑苑没理她,笑着:“我总榜第六,年级第二,班级第一。” 客厅的空气凝固了一下。 一瞬间安静到地上掉根针也能听见。 桑苑婷婷站着,嘴角眼眉都是笑意。 她外婆站了起来,还不敢相信:“真的?第一?” 桑苑点点头。 陆之遥姑姑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变了。 她那块苹果没能塞下去,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勉强道了句恭喜,怒气压抑着往回走。 桑苑外婆站了半天,才指指沙发:“你坐你坐。” 桑苑没坐下。 她外婆喜色只在脸上停留了三秒钟,就被封存起来。 她板起脸,教训:“你虽然得了班级第一,但别因为这点小事就骄傲,你头上还有个年级第一呢!” 她敲打着:“好好总结哪里丢了分,哪里不如人家第一名。人家指不定在上面怎么笑你呢!” 第一名同学正在热心规划着怎么让她超过他。 桑苑嘴角一抿。 她外婆说:“行吧,这春节放你几天假。但是你记清楚了,你只是第二而已,绝对不许自满。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有没有认真听?” “听着呢。” 桑苑应了一声。 打小她就没在她外婆这里得到过鼓励,桑苑习以为常了。 她心情没因为这个就被消磨,回到卧室后嘴角又弯起。 她在床上抱着枕头发了会儿呆,再把笔记本拿过来翻开。 上面小楷虽然端正,但勾折的时候笔画有力,还是略带着行书的潇洒。 她笑着摇摇头。 *** 她和宋老师约的是腊月二十和二十一下午。 少年宫冬季下午一点半开课,桑苑换了衣服,提前十分钟到少年宫门口。 纪亦也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和门口小摊贩聊天。 那小摊贩递给他一副墨镜,他将信将疑戴上了,脸上神色难得绷着。 可视线扫到人群中的桑苑时,他的严肃就被立刻打破。 桑苑真好看呀…… 嫩绿的大衣真像是初春杨柳,轻飘飘的,随风每一下拂动都撩人心波。 他远远冲她笑着。 桑苑就觉得很奇怪。 港片里经常能看见一些带着墨镜的“大佬”角色,黑色沉沉压在鼻梁上,感觉走路都带风,气势汹汹,整个人极有气势。 怎么他纪亦……能把这么装气场的东西变得这么,可爱? 那笑容太独特了,纯粹澄澈,让人心情愉悦,根本就和气势汹汹扯不上关系。 他很快把东西还了回去,凑到桑苑身边,还保持着他的笑。 “你来了。” 桑苑看他一眼:“你干嘛呢?” 纪亦如实回答:“我让他选个戴起来最酷的墨镜给我。我刚才戴上怎么样?酷不酷?” 桑苑敷衍地笑笑:“纪亦,你还是放弃吧。” 纪亦不在意这一茬,期待着:“你说宋老师会让你摆什么姿势?我觉得你挺适合《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那样。” 他们油画班一向如此,请俩异性模特,学生自由选择要画的对象。 纪亦觉得自己怎样都好,他甚至不当模特都可以,他只是单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跟她过来而已。 “我也不知道。” 桑苑面不改色:“看老师安排呗。” 纪亦点点头,又紧张:“不过《蒙娜丽莎》这种的也不错,毕竟要保持两小时一动不动,有点累,你还是坐着比较好。” 30.第 30 章 美术班宋老师是个小山羊胡子, 年纪不小了,可性子皮。 他一贯把纪亦当成自己真传弟子,认为搞艺术的就是要有他们这种“有趣的灵魂”。 眼下见到昔日得意门生了,他立刻放下手里东西,将人迎了进来,然后一拍手。 “介绍一下啊,这是咱们班的优秀学员,以前作为咱兴趣班的代表拿了不少奖项——你们的师姐桑苑, 还有师兄纪亦。” 少年宫虽说是“少年”宫, 可事实上, 兴趣班里参加培训的可不仅仅是少年。 一眼看下去,大大小小的学生都有。 被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喊“师姐”,桑苑有点不好意思。 倒是纪亦坦然地把所有招呼都接受下来。 一张张画架围成个半圆。 大约考虑到桑苑并非职业模特,坚持长时间不动有些困难,宋老师安排她坐在椅子上, 抱着本书。 纪亦则在靠窗的位置站着。 学生们很快沉进绘画的世界里面。 宋老师也挑了个角度, 飞快在画纸上画了个草图。 他画的是桑苑。 底稿粗粗画完后,他暂时把手上工作放下, 沿着教室走动检查。 铅笔笔尖触着画纸,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让人觉得安静又舒服。 以前学画画的时候, 纪亦每堂课都会绞尽脑汁坐在她身边。他画草图特别“粗”, 用宋老师的形容词来说, 是“狂放”。 下笔速度很快, 沙沙沙的声响就不停萦绕在耳边。 像是羽毛在心脏上方轻轻拂动。 桑苑被他下笔声音隐形催促着, 就会凑过去看一眼,然后一脸嫌弃:“你这画的什么?真丑。” 纪亦也会跟着她动作看看她的画稿,接着傻笑夸她:“还是你画得好看!” 有次宋老师带了一大篮花,让学生自由画其中两到三朵。 他纪亦一口气画了十朵。 桑苑则在别的学生挑着画最美的花时,把被人嫌弃的蔫巴巴的花都画了下来。 后来展示作品,她好巧不巧,排在纪亦后面。 刚刚才赞叹完纪亦画功的孩子们,一看她画儿上垂着脑袋没精打采的东西,顿时发出一串笑声。 就连宋老师都没忍住,呵呵一阵,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评价。 纪亦却难得没笑。 他说:“我觉得桑苑画得特别好,虽然不够艳丽,但惹人怜爱!” 他眼睛闪闪发光。那阵虽然年纪小,但他已经会背着手假模假样了:“只要是花就有不同的美,每一朵都独一无二。桑苑有更能发现美的眼睛,把别人注意不到的都画了下来!” 那次绘画,她好像因为纪亦的胡诌,得了个最佳立意奖。 鬼知道她根本没想那么深,她只是犯懒了而已。 再后来初三,有首叫《世界上唯一的花》的歌横空出世。 她那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纪亦接触了。 但看到歌词的第一瞬间,她还是立刻想到了那家伙,她简直怀疑歌词是那家伙写的。 *** 画室的安静大概持续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打破了安静。 是个尚且一二年级的小男孩,一脸不谙世事。 他举了举手,用清脆的声音问着:“师哥的眼睛到底是看窗外,还是看师姐?” “看窗外。”宋老师说。 小男孩很懵:“可他一直在看师姐。”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发出心神领会的笑声,窸窸窣窣的。 桑苑没回头:“纪亦!” 纪亦赶紧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看着窗外呢。” 画室重归安静。 过了一会儿,童言无忌的小男孩再次指出:“师哥又在看师姐了。” 小男孩真的很严格。 整个画室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虽然桑苑是当事人,但老实说,她也想笑。 叹服于对方脸皮,又好气又好笑。 宋老师挠了挠脑袋:“那……那纪亦你直接看桑苑吧。” 说着转过头来吩咐学生们:“已经画了眼睛的不用改,没画的按照新的来。” 纪亦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好嘞!谢谢宋老师!” 刚才的小插曲显然让一群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蠢蠢欲动起来。 气氛活跃之后,又有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举手。 “宋老师,师哥的眼神要怎么画,我感觉我画不传神!” 宋老师瞥一眼:“你们语文课教含情脉脉这个词没有?” 他手一指:“含情脉脉,含情脉脉!” “哦——” 全班一起起哄起来。 桑苑耳根些微发红,她静静坐着,抿嘴露出一两分笑意,很快又收敛回去。她没开口。 *** 直到第三节课下课,两个人才得以活动。 有的学生讲究速度,画作基本成型,有的学生才画了一小半,还在仔细揣摩。 他们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在宋老师的要求下,帮着检查学生作业。 纪亦就挑着画桑苑的作品看。 先是夸一句:“画得真好,继续努力肯定能成大器。” 尔后又精细地指出来:“但是这里还可以稍微改进一下。”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随着他声音连连点头。 技巧上的错误挑完之后,他像是玩找茬一下,又检查着肖像外貌上的不对。 纪亦声音很认真。 “你们师姐眼睛还要大一点,睫毛特好看,眼仁占比比较多,跟猫咪一样。” “下巴更细一些,让人一看就想要保护她。” “脸蛋还要更漂亮。而且是形容不出来的,让人想要一看再看的美。” 看他跃跃欲试的,仿佛恨不得自己上阵画一张似的。 一个八九岁的胖乎乎的男孩微张着嘴,想了半天他说的话,突然转过脸。 他茫然:“师哥,师姐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他感觉他师哥口中的师姐,和他看到的师姐可能不一样。 纪亦想也不想:“是仙女。” 大一点的孩子立刻“哟哟哟”着。 那男孩迟钝地眨巴眨巴眼睛,转回头:“师姐是仙女,那你呢?” 纪亦灿然一笑,理所当然:“我是仙男啊。” 桑苑隔着半个教室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俯下身指导女学生的时候,在心里学着李甘兄妹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臭不要脸。 *** 桑苑得回家吃晚饭,而纪亦一会儿有事,不能送她回家。 虽然只是短短一段路的时间,但是他却露出损失惨重的郁闷样子。 他只能陪她走到十字路口。 桑苑问他:“你不回家?” “暂时还不。” 他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察觉到和她步伐居然不一致之后,立刻调整了步子,她迈出左腿,他也是。 纪亦拉了下背包带子:“你说要给女孩送礼,送什么好?” 桑苑顿顿,微拧眉:“给女孩送礼?” “啊,不、不是。”他赶紧解释,“是林澈,说要搞个什么惊喜。” 林澈是他表哥,过年过节时会过去聚一聚。 小时候也曾和桑苑李甘等人玩在一起。 桑苑明白过来:“他和棠棠姐怎么样了?” “如胶似漆着呢。”纪亦嗤一声,竟然有点儿嫌弃,“你那是没看到,他一见棠棠姐就迈不动腿,合不拢嘴。跟要摇尾巴似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看着都嫌丢脸。” 桑苑忍不住扭头瞧他。 她脸上神情约莫是不可思议,以及……鄙夷? 纪亦有点怂:“怎么了?” “没什么。”桑苑回过头,“我就觉得,你有时候挺没自知之明的。” 纪亦慢下来一步,满是不解。 “我怎么了?” 等他重新跟上去的时候,桑苑已经岔开话题。 “就看用途了。喜欢浪漫的话,送一场烟花。喜欢纪念品的话,送项链一类的。对胃口的话,还可以送演唱会票。想要实用的……” 她声音突然顿了一下,目光往他身上绕了绕,皱着眉移开。 她沉吟片刻:“手套,手账本一类的,不都可以。” 纪亦关注着她一举一动,想了想:“对。还是你主意多!” 他垂眸笑得跟大姑娘似的。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分开。 等她彻底消失于下班的人群之中时,纪亦才转过身,满脸无意中窥破“天机”的愉快。 *** 桑苑下午时接到过外婆的电话,叮嘱她早点回家。 通话时她外婆身边吵吵嚷嚷,能听到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 她只当老人家去了菜市场,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不紧不慢走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陆之遥。 他垂首站在梧桐树下,手指弯曲,略微攥起,时不时舔一舔嘴唇,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桑苑脚步不自觉就放轻许多。 她有意避开了他一段时间。 因为期末考试里她成绩超过了陆之遥。 她这边沉浸在欢天喜地气氛中,陆之遥家里却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叫骂。 有天晚上桑苑开窗透风,大晚上的,瞧见他一个人坐在石桌边。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他手指插在头发之中,脑袋低垂。 桑苑心里晃晃悠悠飘上来一个词——困兽。 像是围困的野兽,四面楚歌,冰冷绝望,又徒劳地昂着头挣扎。 夜色披下来,那点灯光将明将灭,他仿佛快要融进黑暗之中。 这人自尊极高,桑苑不好和他搭话。 她成绩高出来一截就是原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会错,索性就不接触了。 更何况,她感觉陆之遥也在回避着她。 有次她出去买墨水,他刚好回家。 一个巷子头一个巷子尾,陆之遥应该有看到她,但是他却垂下头摸出了手机,手指按动着,似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满是若无其事。 他俩擦肩而过。 她不是陆之遥的灯塔,许多事情要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她连呼吸都快屏住了,想尽可能不惊动他走进楼里。 背后却传来声音:“桑苑。” 陆之遥已经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并没看她眼睛,目光穿过她,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桑苑点点头,礼貌地打着招呼:“嗨。” 他神情紧绷着:“要一起出去吃饭吗?” 这话冒出来显得突兀,桑苑诧异之后,才平静地回答:“我得回家吃。” 陆之遥捏了捏手,还是有些意难平的骄傲,连空气都开始凝滞。 好半天,他才略吸了口气,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说:“你以前对我说,人从无法选择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不公平。当我们改变不了不公平的世界时,就只有尽量去适应它。” 这是她初中搬家后和陆之遥说的话。 桑苑挑了挑眉。 陆之遥走过来,终于看向她:“其实,还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不公平,会让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适应。” 桑苑想问他,是不是指成绩的事情。 但她没开口。 陆之遥已经走到她面前,问她:“那你又会怎么做?” 她笑笑:“和以前一样,改变不了的话,就既来之则安之。” 陆之遥神色极其复杂。 他抬了抬下巴:“我陪你上去吧。” 他态度莫名,桑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老房子隔音不好,楼上传来男人的笑声。 越往上走,声音就越是清晰。桑苑心脏突然跳得快起来—— 那声音的源头在她家。 31.第 31 章 桑苑站在家门口, 里面声音清晰可闻。 不止是男声,还有女人的声音,小孩子的声音。 陆之遥在她身后紧紧皱着眉。 桑苑有带钥匙,可里面动静太陌生了,她甚至怀疑这不是自己的家。 她迟疑着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了一下。 她听到她外婆扬起声音问:“谁呀?” 桑苑答:“我。” 立刻有咚咚脚步响起,却并不是一个老人该有的脚步。 她越来越忐忑。 听到那脚步越是靠近门边,就越是缓慢,仿佛近乡情怯。 最后停了一下。 停滞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握住门把开门的时间。 桑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很少会有不清醒理智的时间, 但现在脑子却乱糟糟的。 直觉会有什么事情等着她, 不知悲喜。 片刻后, 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她抬起头,想要检视开门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却根本来不及。手臂被猛然拉了一下,接下来她被紧紧抱住! 女人的声音伴随着香气传来,带着哭腔。 “苑苑!” 桑苑有点懵。 她愣愣的, 觉得这怀抱熟悉又陌生。 她想问你是谁, 可到了嘴边的话,像是本能一样变了。 “——妈妈?” 女人松开手, 直起身来看她。 她眼眶通红,眼泪在里面晶莹打转, 眼睛下面有些细密的纹路。 那张脸和桑苑眉眼极为相似。 眼睛线条单薄, 弧度圆, 眼仁挺大。 眉头略高于眉尾的位置, 嘴角稍下垂, 看起来总像是皱着眉一脸困惑。 她掉着眼泪,声音哽咽:“苑苑这么大了,大姑娘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明自己凭着本能喊出来的那一声并没猜错? 桑苑安抚似的拍拍她。 她心情复杂,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天然的疑惑样。 只是眼角也泛起抹红色。 陆之遥垂手立于后面,嘴唇微微张开。 他怔忪着看完桑家人重逢相认,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杵在这里的。 他转过身。 对门两母女没注意到他动作,他安静地打开门,又关上。 屋里冷冷清清,他姑姑串亲戚去了。 只能听到对面热切的声音,说着:“瞧你娘俩激动的,快进屋快进屋。” 和他一开始所想的不一样,他们是以和睦的姿态相处的。 他的担心多余了。 陆之遥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他背靠着门,眸色晦涩。 陆之遥第一次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他记得他参加完父母葬礼返校时,桑苑说,我也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没什么过不了的坎儿,总有一天你会把这些事情都看淡了、放下去。 他和桑苑,是这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但是他的另一个自己,却渐渐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 桑苑走进屋里,椅子上坐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儒雅温和,抱着个孩子。 他对桑苑笑着,但表情有点忐忑。 桑母也不太自在,介绍一下:“抱歉,这是你郑叔叔,这是……” 桑苑轻轻接过她的话,把尴尬化解开:“我妹妹?” 桑母点点头:“叫郑俊琪,小名俊俊。” 小姑娘棉袄下穿着毛茸茸的裤裙。胳膊和腿都圆圆的,看起来像是一团毛球儿。 等郑斌说“喊姐姐”之后,毛球儿奶声奶气跟着说了句“喊姐姐”。 郑斌慌忙纠正:“姐姐!” 毛球儿咬着手指,无意识答着:“欸。” 桑苑笑起来。 她外婆难得换了件新的羽绒服,颜色鲜艳。 老人家没笑,绷着脸:“既然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桑母立刻说:“不好意思,我来端菜。” 她每句话都带着道歉,怀着莫大的愧疚。 桑苑听出端倪了,却不戳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晚上吃汤圆。 她外婆说,是因为不知道会突然回来人,懒得做菜。 郑斌马上笑道:“汤圆好,团团圆圆。” 俊俊才两岁,吃不了汤圆。老人家打了两个蛋,多做了碗蒸蛋。 端过来时桑母就忙不迭接住。 郑斌笑:“俊俊就喜欢吃蒸蛋,肯定高兴坏了。” 说着低头哄:“俊俊,谢谢外婆没有?” 桑母跟着声音直点头:“外婆做的蒸蛋特好吃,特嫩,多吃点。” 郑斌舀起一勺,吹冷了,喂到俊俊嘴里。 俊俊小脸蛋上都是笑,细声慢慢说:“谢谢外婆——” 桑母怕顾此失彼,冷落了大女儿,赶紧回过来:“苑苑多吃几个汤圆,芝麻馅儿的,香着呢。” 桑苑“嗯”了声,老人却皱着眉:“你别给她挑,苑苑从小就不喜欢吃汤圆。” 桑苑一直不喜欢粘牙的食物。 桑母脸刷的红起来,捏了下手指,像无措的孩子:“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没事儿。”桑苑主动多舀一个,“也不是不喜欢,我能吃。” *** 老太太每天晚上九点半睡觉。 今天难得十点半才睡。 桑苑早早回了房间看书。 等老太太一回屋,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声音。 郑斌说:“我来带孩子,你和苑苑这么多年没见,你俩多说说话。” 桑母答应着,又事无巨细交代:“俊俊三点钟要醒一次,你就给她喂点奶。我把奶粉灌瓶里了,你直接倒水。她晚上睡觉还打人的,你悠着点,别睡糊涂了把她撇开。”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 接着,桑苑卧室门被敲了敲:“苑苑,今晚妈妈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桑苑过去开了门。 桑母抱着枕头和被子进来,见到床边放着的书时,对她笑:“还在看书呢?我会不会影响到你?” 桑苑回答:“我在看闲书。” 桑苑卧室里是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桑母尽可能往床边靠,不挤着她。实际上两个人的空间都绰绰有余。 她和她搭话:“我都不知道你们搬家了,我还先回了老厂区一趟。” 桑苑把书压在枕头下,不看了。 她妈妈又说:“老厂区变化真大,以前妈妈住过的宿舍楼已经拆了,新修了几栋楼。其实你小时候,还跟妈妈一起住过宿舍楼,你记得吗?” 桑苑没说话。 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妈说:“就一个七八平的小房间,公共厕所公共灶台。妈妈那时候三班倒,特别担心带不好你,所以辞了工作在宿舍做租碟生意。” 她说的事情桑苑虽然没印象,但这老宿舍楼她还记得。 在她幼儿园后面。 桑母吸了口气,突然问:“苑苑,你恨不恨妈妈?” 桑苑说:“不恨。” 她记事起并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恨意爱意无从而来。 桑母却好像松了口气,叹息着:“你外婆是个女强人,总觉得妈妈是个废物,每天都是苛责。那时候妈妈就想着,出去闯荡一番,做出成绩再回来让她看看。” “我那时候初生牛犊,揣着一百块钱就不知天高地厚跑去沿海。被人骗过,也睡过天桥……苑苑你知道吗,现实有时候比理想残酷多了,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一开始觉得,不出五年,我就能出人头地。可实际上,我花了十五年。” 桑苑看着她:“你怪外婆吗?” 桑母笑笑:“你外婆以前是书香门第大小姐,别人骑牛的时候,她已经坐着小轿车上下学了。后来被抄家,她一个大小姐成了被人欺负的对象,还必须咬着牙去跑平反。” “她由里到外都是女强人做派,又心高气傲。她想让咱家变回书香门第,但我脑子笨,学不好,她就总是用激将法一套来刺激我。” “可她不知道度,她那套非但激励不了人,还逼得人想要远离她。” 她说着,想起什么:“苑苑,她是不是也这样逼过你?” 桑苑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桑母叹息:“我以前其实怪过她。要不是她成天没度数地逼我,说不定我也不会被消磨了积极性。我去了广东后,一直想回家,特孤独,但想到回家后又要被她打压嘲讽,我憋着一股气儿,再难受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哽咽:“其实,你外婆刀子嘴豆腐心,她是爱我们的。” 桑苑抿着嘴,别开脸。 “那我爸呢?” “你爸重男轻女。我生你那天,他和我婆婆拎着营养品过来,一听我生了个女儿,提着东西立刻打道回府。所以我一出月子,就和他离婚了。” 她轻描淡写把更多不悦的过往揭过。 问:“你外婆没和你说过这些?” 桑苑摇头:“我外婆就说,我爸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桑母擦擦眼睛:“都怪我。怪我一直没回来,你外婆是害怕,怕你和我一样,把她一个人扔下。” 她又轻声道:“她还怕我有了妹妹就不关心你了。今天回来的时候,她一个劲儿夸你,说你考了班上第一名。” 她笑了笑:“苑苑,外婆也好,妈妈也好,我们都很爱你。” *** 桑苑第二天还要继续去美术班帮忙,换衣服的时候,她妈说想要和她一起去少年宫看看。 俊俊还在睡午觉,两个人动作都十分轻巧。 等人走出来之后,桑苑又用钥匙扭着门锁,将门悄无声息合上。 南方冬天晴天居少,大多数时候,天色都是阴沉沉的。 今天难得出了点太阳,仿佛将空气中的湿气吹散,落在身上又暖又懒。 从公交站下来,得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才能抵达少年宫。 这十余年间,城市变化着实巨大,桑母不停扭着头看着,一会儿是新奇,一会儿又是怀念。 过红绿灯的时候她才收回视线,找着话题。 “听外婆说,你学了不少特长?都有些什么?” 桑苑想想:“书法、民族舞、戏剧、绘画、钢琴……我学得挺多,但大多都是学个皮毛,精的只有那么一两个。” “精的是哪个?” “画画最擅长,钢琴也还可以。但其它的早就还给老师了。” 家里有好几张奖状,都和绘画有关。桑母对这一特长并不意外,只是惊讶于另外一个。 “也学过钢琴?那个学起来挺辛苦吧,毕竟家里没琴,练不了……” 桑苑摇头:“也没有,小时候练琴都是去同学家。他爸妈经常不在,我们三个朋友就趁他家里没人,去他家练琴。” 虽然大部分时间,练着练着就变成了玩红白机。 桑苑微微抿起嘴角。 正说话间,背后传来个喊声:“桑桑!” ——那爸妈经常不在家的幼年玩伴来了。 纪亦从后面赶了过来,视线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才看向旁边,笑着:“这位是?” “我妈妈。” 他弯着的眼睛因为错愕睁开了些,很快却又恢复到含笑的形状。他站直身子,声音爽朗热情:“阿姨好!” 他做着自我介绍:“我是和桑苑儿一起来美术班帮忙的同学,我叫纪亦,遵纪守法的纪,不亦乐乎的亦。” 解释得真详细,桑苑看他一眼。 这男孩长相端正,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十足少年。 桑母笑着和他打个招呼,问桑苑:“你同班同学?” 桑苑摇头:“不同班,他是一班的学生。” 哦——桑母明白过来:“尖子班的。” 老太太昨天表达了好几次因为桑苑中考发挥失常,没能进博喻尖子班的遗憾。 纪亦愣了半秒不到,就揣摩过来,立刻一笑:“其实都差不多。桑苑儿虽然不是尖子班,但她自制力好,又刻苦,成绩比尖子班学生好得多。这次期末年级第二,可把尖子班学生都压在下面了。” 桑母看看她:“年级第一呢,也不是尖子班的学生?” 桑苑指了指:“他就是第一。” “......” 纪亦不怕她戳穿自己,说话间露出一边酒窝。 “我这年级第一的位置岌岌可危。桑苑分数和我不相上下,随时都能超过我,她是我同学,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 他难得没无脑吹她。 纪亦有点小心思。 又要夸她,又不能让桑母认为他不思进取,不好好学习。 要让别人觉得,他俩站在同等位置平分秋色,这样才叫天生一对。 32.第 32 章 少年宫已经很近了。 从街道转入巷子后, 周围摊贩开始一点点密集起来。 自古学校周围,都不缺饮食行业。 纪亦大部分时间看着桑苑,偶尔去看看她母亲。 走过一小段路,桑母突然开口:“苑苑,你渴不渴?” 桑苑脚步停了停,要摇头。 不料纪亦却抢先一步,不露声色拉拉她袖子,又笑起来:“今天太阳大, 是容易口渴, 我去买点水, 你们等等我。” 桑苑那句不口渴根本就没来得及说出来,纪亦已经一溜烟跑了。 回来时带着三杯奶茶。 他递过去:“正好做活动,买了三杯,阿姨麻烦您也喝一杯吧。” 桑母点着头,笑得温和, 接过来。 温温热。 纪亦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 桑苑儿喜欢红豆的,所以我也就给您买了红豆的。” 桑母微笑:“谢谢你, 我都喜欢。” 她刚才看了那家奶茶店四五眼。 这孩子挺有意思。 桑母想了想他名字,恍然大悟, 突然开口:“难道你是纪主任的——” 纪亦一抬眉:“您认识我?” 桑母笑一声:“我是说你看着眼熟, 你出生的时候, 我们一个车间的人都去祝贺来的。” 纪亦笑容干了一瞬:“我爸也太高调了。” “他是高兴。”桑母随口问着, “纪主任现在在做什么, 还在厂里?” “没呢,早调走了,调去企业当了个什么企划部长。” 走进少年宫后,纪亦没再和她们同行,说了句“时间还早,我去找宋老师,你先带着阿姨逛逛”就挥手离开。 桑苑握着奶茶,又看看她妈手上的杯子,有点不好意思:“他这人就这样,挺……” “挺细心的。” 桑苑一愣。 桑母晃晃悠悠想起些事情,和她说:“我在广东经历过特别难熬的一段时间,有次实在憋不住,崩溃了,一个人坐在街边哭。” “你郑叔叔那阵递了杯奶茶给我,说搞活动,买一送一,请我喝。” “我居然也没防备。太难过了,吸管都是他帮着插的。那是我第一次喝奶茶,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她看着桑苑,笑容恬淡:“然后你郑叔叔说,好受些了吗,是不是觉得,也没那么孤独,生活也有挺甜的时候?” 桑苑笑了笑,咬了下吸管,点头:“是挺甜的。” *** 上课前两分钟桑苑才走进教室。 纪亦正被一群孩子包围着,在玩文曲星上面的游戏。见她进来,立刻将东西还给男孩,站起来拍拍手:“好了啊,大家准备一下上课了。” 孩子们听他话,四散开回到自己画架上。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一句:“小仙女来了。” 纪亦啧一声。 又有人说:“仙男要含情脉脉了。” 顿时整个教室都哄笑起来。 桑苑百感交集,看到纪亦耳尖的薄粉时,心情稍微好起来。 昨天坐的椅子摆在正中间,没有变过位置,她尽可能按照昨天的样子坐着。 纪亦也自觉站到窗边。 下午任务不重。 小部分学生前一天已经画完了肖像图,等宋老师检查指导完后,随便画了点静物。 其它学生所剩作业也不多,再上上颜色,或者再揣摩一下光影就能完成。 下午第二节课上一半,等最后一个学生交完作业后,他俩彻底解放。 宋老师一边感谢,一边说着买点东西当做回礼一类的话。 桑苑急忙摆手:“不用了,反正我们都是闲得没事找事做。” 倒是纪亦眼珠子一转,说个“我还真有想要的东西”,这就凑了上去。 他和宋老师鬼鬼祟祟嘀咕一阵,期间,宋老师时不时往她身上看一眼。 到最后,他拍拍纪亦肩膀,竖起大拇指:“艺术就是要在感情中升华,加油。” 纪亦也跟着一竖大拇指,又一挑眉。 “那我过段时间过来拿。” 宋老师挥手:“行行行。” 纪亦欢欢喜喜回到桑苑身边。 他顺手捞过她的背包:“走吧。” 似乎并不准备告诉她刚才和宋老师说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桑苑心里有事,没说话。 她脸上明明没任何表情,可就是让人觉得她微微皱着眉,仿佛对什么感到不解一般。 *** 纪亦的高兴一会儿就收敛了回去,这一路异常安静。 他们没走大街,而是绕后经过南桥,然后来到河堤。 许是晴天的缘故,河风轻柔,岸上护堤草依然青碧,一片片随风摇摆。 草地上偶尔能看见坐着的人,或是钓鱼或是聊天。 他们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河风拂过,纪亦能看见她婴儿似的睫毛稍稍颤动。 隔段时间,桑苑终于开口:“你不问我关于我妈妈的事?” 纪亦随手捡了块石头把玩。 他笑着,很诚实:“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我倒是想知道,特想、非常想,但是……” 对于别人来说,母亲归来应该是件好事,可桑苑看起来没那么开心。 可能涉及的因素太多,自尊、隐私、还有阴暗的一面。 他声音停了下:“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你决定说出来的时候,我再倾听比较好。” 桑苑微笑。 事实上她笑意开怀的时候,脸颊正中间也会有小酒窝,但见过她酒窝的人少之又少。 因为她极少有笑得特开心的时候。 她没告诉他事情经由,只说着自己心情:“我妈没出现的时候,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从小到大,生活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但是,她出现之后,我反而有点难过了。” 纪亦没出声,听她讲。 她声音放轻:“虽然我昨天还和别人说既来之则安之,实际上,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吧。” “我妈和我继父还有个女儿,才两岁。妹妹生来就有父母陪在身边疼着她。她妈妈事无巨细记得她每件事,可她妈妈根本就不了解我。” 桑母尽可能想要补偿,想要对她好——不是说不爱她,而是生活中的细节,往往更加戳动人心。 她知道妹妹喜欢吃蒸蛋,却不知道桑苑讨厌汤圆。 她知道妹妹睡觉打人,却不知道桑苑并不习惯两个人睡在一起。 她会精心规划妹妹的幼儿园,乃至大学,却连桑苑读过哪些特长班都不知道。 桑苑说的是“她妈妈”。 不是指她自己的母亲,而是妹妹的母亲。 纪亦看着河面:“你觉得爱是什么?” 卵石散落,河水粼粼泛着微光。 桑苑沉吟片刻,摇摇头。 纪亦笑了笑:“卡波特写的,爱是你给它拴上石块,沉入水底,它也会不受控制浮出水面的东西。” “十多年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抛之脑后沉入水底。但她没能放下你们,她回来了不是吗?” 中间也许还有隐瞒下来的波折和心路,但最后结局是选择了她们。 桑苑点点头。 “我知道她才刚回来,她也需要时间来了解我。” 纪亦笑容又明丽起来:“桑苑儿,两岁的小朋友正是娇气的时候,会哭会闹。但你不一样,你不是会哭的孩子。” 桑苑皱眉:“我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哭闹闹,不是很矫情吗?” 纪亦看她一眼。 莫名的,桑苑觉得他眼神有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替她难过,转瞬即逝。 纪亦严肃道:“这不是小事。更何况很多事情的结果,都是由千千万万件小事积累而来。” 他将手上石块斜着扔进水里。 咚咚咚。打了三个水漂。 末了,缓声道:“桑桑,世界上有不少粗心大意的人,他们不会随时观察你,揣摩你心思。你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他们察觉不到你在想什么。” 他略一思索,又赶紧解释:“我不是在责怪你,错的人不是你。我说的不是结论,我只是提出一个让你好过点的解决方案而已。” 桑苑情绪突然有了宣泄口,鼻子有点酸:“我知道。” 纪亦抿着嘴:“老实说,我也感到不公平,但我要是陪你一起感叹不公平的话,只会让你更加难过吧?” 她想起之前他在图书馆看的《白夜行》。 当时纪亦感叹,一起陷于黑暗,会让阴暗滋生得越来越多。 现在也一个道理,附和别人的不幸,只会放大别人的不幸。 她吸了口气,有什么慢慢涌上眼眶。 她问:“那我现在要是也变成个会哭的孩子呢?” 纪亦笑起来:“这里只有我能看到,所以结果大概会变成,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过,不管你是不是会哭的孩子,我都会给你。” 桑苑眼泪终于掉下来。 小时候“没有亲人”的言论听多了,总会莫名陷入被抛弃的恐慌之中。除了她七岁时从噩梦中哭醒的那次,就再也没有这样哭过。 朦胧中,感觉纪亦轻轻揉着她脑袋,温柔得不像话。 *** 大年三十。 以前每年都是老太太做菜,今年桑母回来,有意表现,接了主厨的活儿。 桑苑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择菜。 厨房偶尔传来老太太和桑母的交谈声。 老太太问:“俊俊的幼儿园定下来没有?” “没。”桑母回答,“还早呢。” 老太太立刻严肃起来。 “不早了,早点决定,我听说广东那边的幼儿园都要抢名额的。俊俊脑门儿大,肯定是个聪明的,你们要好好教育。“ 桑母轻声笑着:“我不想我女儿那么聪明,多累呀,有个中等成绩就行了。我就想她开开心心的,有个轻松的童年。” 老太太手里东西一放,不满:“你什么意思?苑苑不聪明?她不是你女儿?” 桑母辩解:“妈,你别老是曲解我的意思。苑苑当然也是我女儿,她现在已经这么聪明了,我难不成还拖她后腿不准她聪明?” 老太太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你们什么时候走?” 桑母往厨房外面看一眼:“老郑得上班,他五号带着俊俊先回去,我不着急,我想多陪陪苑苑。” “你早该陪陪她了。” 电视上还在放新闻,说波兰某处楼塌了,伤亡严重。 郑斌凑过来,也挑拣着口袋里的菜:“这个怎么择?” 桑苑教他:“掐到这里,感觉指甲不费力就能掐断的位置。我外婆牙不好,菜太老了嚼不动。” 郑斌陪她择了一会儿,小声道:“苑苑,你妈她一直没回来,其实不仅是怕你外婆,也怕你。怕你怨她,也怕……” 他停顿着想了想:“你看你爸爸妈妈没在身边,外婆又望子成龙心切,就怕你受不了压力,脾气性格不好,她不敢面对。” 他抬抬下巴示意电视:“这上面不经常说,留守儿童容易缺爱,造成心理缺陷。” 桑苑笑起来:“我不缺爱。爱有很多种,我只是没有父母的而已,其它的我有很多。” 郑斌长舒一口气:“苑苑你性格真好,学校里是不是好多男孩子喜欢你的?” 桑苑垂头:“我还高中生呢,没注意过这些。” 正说着,桑母端了两盘菜上桌,往他们这边望望:“老郑你和苑苑说什么呢?” “没什么。” 桑母放好菜,没走:“苑苑,外婆说让你叫小陆过来一起吃。” 陆之遥姑姑回了老家,他今年一个人过春节。 33.第 33 章 桑苑过去敲门。 没等太久门就打开。 房间里面暗沉沉的, 茶几饭桌都空空荡荡,没有一丁点过年的气息。 陆之遥似乎还处于惺忪之中,头发乱翘。 这股冰凉到阴森的感觉让她皱了皱眉。 空气里还有别的味道,她嗅了嗅,诧异地看过去:“你抽烟?” “没有啊。”陆之遥愣一下,闻闻袖子,反应过来,“哦, 昨晚去网吧打游戏沾上的味道。” 桑苑笑起来:“你还会去网吧呀。” 陆之遥问她:“找我什么事?” “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呗。”桑苑指了指, “反正多个人多双筷子。” 他没有拒绝, 顺着她手指看一眼:“会打扰你们幸福的团聚吗?” “还幸福的团聚。”桑苑笑一声,“你收拾一下就过来,我们快开饭了。” 桑家年夜饭摆了一大桌,满满当当。 桑母厨艺挺好,色香味俱全, 其中不少菜都是老太太平时舍不得买的。 大概怕陆之遥吃不饱, 桑母给他盛了一大碗饭,压实了又压。桑苑怀疑那碗饭就能把人给撑死。 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 她认认真真盯着电视。 郑斌给俊俊单独拌了一碗饭。 桑母时不时添点菜过去:“你夹的那个有味精,别给孩子吃。吃肉丸, 这个我特意没放味精。” 等等又和郑斌着急:“你动作慢点, 俊俊吃饭一直都慢, 别噎着孩子。” 她注意力从俊俊身上离开之后, 又赶紧夹鱼肉给大女儿。 “苑苑多吃点鱼, 妈妈特意买的多宝鱼——小陆也多吃点,这边难得看见海鲜。” 陆之遥用碗接住,说:“谢谢阿姨。” 今年春晚上有个特殊环节。 说是送一对大熊猫去台,让观众票选大熊猫的名字。 桑苑看着电视上提供的各种名字,眼睛随着画面闪闪发光:“我喜欢团团和圆圆这两个。” 陆之遥点点头。 桑母笑:“我也喜欢这个,又符合形象,又有寓意。” 郑斌接嘴:“那我们也投一票,就投团团圆圆。” 俊俊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气氛热闹,也跟着奶声奶气的:“花花呢?” 桑苑问:“花花是什么?” 桑母回答:“烟花。一会儿到点了咱们看烟花去。” 桑苑一愣,想了想,还是拒绝:“我得去大佛寺还愿。” 老太太开口:“苑苑每年三十儿都去大佛寺的。” “那……” “你们去看烟花吧,我对那个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她笑笑。 陆之遥沉默一阵:“我和桑苑一起去,你们别担心。” *** 天色很晚了,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剩下来都是长辈的闲聊。 胡诗怡还有一搭没一搭伸筷子夹菜。 她没话可说,觉得不一直吃东西的话,会很尴尬。 近几年越来越流行在饭店包年夜饭,今年他们是第一次在外面吃。 过了一会儿,她姥姥说:“诗怡还是得控制一下食量,这身材有点差了,你看诗琳就越长越好。” 胡诗怡的筷子停下来,有点无措。 诗琳是她表姐。 小时候不起眼,矮矮胖胖,头发天然卷,成绩也一般。 她则是高挑漂亮,惹人注目。 可一上高中就跟角色互换了一样,长辈们的夸奖放到了诗琳身上,对她都是摇头。 她妈妈也附和:“是得少吃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我家孩子就变成这样了,比不上诗琳。” 胡诗怡一听到比较就难堪。 要是她以前没有漂亮过,也许不会觉得这么难受。 诗琳笑了笑,不理会大人说的,和胡诗怡搭话:“诗怡寒假没和同学出去玩?” “没有。” 她觉得诗琳的示好,是身处高处后,施舍来的怜悯。 诗琳还在继续:“朋友没约你?” “没有。” 大爸接过话茬:“难道是没有朋友?” 虽说这句话是开玩笑,可一瞬间戳中了胡诗怡。 她皱起眉:“我有朋友!” 声音中带了点怒气。 大爸怔住,尔后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爸开玩笑的,不生气啊,来,吃点红烧肉。” 胡诗怡扒了几口饭:“我吃饱了,我去趟洗手间。” 她走出包间,冰凉的空气扑上来,让她深吸了一口气。 每年春节都是煎熬。 她想到饭店外去站一会儿,快走到楼梯时,听到熟悉的声音。 “纪亦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她脑袋偏了下,看到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她同桌李露。 还有李露的哥哥。 李甘一摊手:“说是和林澈把这把游戏打完就来。” “谁知道他打多久!”李露眉宇间是对着兄长时的骄横,“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们马上出发了,让他赶紧的。” 李甘好笑:“你就是瞎担心。人家桑苑在那儿呢,他能不来吗?” 李露转过脸,被吓了一跳:“胡诗怡?” 李甘看了看,也打声招呼:“嗨。” 胡诗怡点头,柔顺的刘海下,睫毛低垂。 李甘单眼皮的眼睛弯起来:“你们也在这里团年?” “嗯。” “正好我们要去大佛寺,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胡诗怡回头往自己刚才走出来的包间瞅瞅。 她基本上是不参与这种同学间的活动的,觉得和大家无话可说,走在一起尴尬。 可刚才大爸的玩笑话让她倍觉丢脸。 她抿着嘴:“好,我去,我和我家里说一声。” *** 三个人抵达大佛寺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纪亦。 不怕冷似的穿着白色卫衣,背后连帽部分是黑色毛线材料。 搁人群中,独他一个清爽俊秀,特显眼。 李露和李甘对视一眼,率先笑起来:“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啊,穿着新衣服是要去见谁啊?” 纪亦看着他们,好笑:“我妈非让我穿,说新年新气象。” 他从石墩上跳下来,招手时顺便和胡诗怡打声招呼。 李甘胳膊肘撞撞他,攀住他肩膀:“哥们儿,今年准备挑选哪个角度去观赏你家桑桑?” 李露帮腔:“带没带相机?拍不拍照?” 纪亦摸摸鼻子,不悦:“你俩怎么回事,一见面把我说得像个跟|踪狂。” 他示意一下:“有人呢,要脸。” 李露顿时笑起来:“纪亦你好意思吗,每年站在送子观音殿前笑得像个傻子的人不是你?” 桑苑和其他人排队拜大佛。 送子观音殿恰好是最佳观赏地点,能把人尽收眼底。 李甘兄妹每年都会远远避开他,免得一起被人误会,他们年纪轻轻还来乞求多子多孙。 纪亦不太好意思,他很想反驳他们。 但是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根本无从反驳,他只能抿住一边嘴角,乜他二人:“你们这样子会失去我的。” 李露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 李甘倒是正经一点儿了:“那你说你今年是什么战术?” 纪亦露出酒窝:“今年不去送子观音殿,去偶遇。到时候你们配合自然点,我家桑桑聪明,别被她看出端倪了,我不想被她当成什么……变|态。” 李露点头:“我们倒是能装,就你,别桑苑对你一笑,你就傻乐着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笑了笑,很无辜很无解,忍不住问:“我有那么傻吗,我在你们眼里到底什么样子?” 李露挽着胡诗怡胳膊,摇头:“还能什么样子,被桑苑吃得死死的的样子。” *** 桑苑和陆之遥快走到大佛殿外面了。 虽说是过年,但气温太低,她脸上略有些冻出来的薄红。 陆之遥淡淡开口:“今年愿望准备许什么?” 她摇头:“没想好,不外乎就是平平安安那一套。” 陆之遥一勾嘴角:“我以为你要许和你妈妈相关的愿望。” “为什么?” “你妈对你真好。你很幸福吧?” “……是吗?” 她喃喃反问了声,想着,也许陆之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她不再纠结。 这里人挤人,他俩排到队伍最尾巴上,刚站定,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你们也来拜大佛?” 桑苑脑袋里一瞬间蹦出来个词。 ——无处不在。 你永远不知道这人会从哪个方向用什么借口冒出来。 她有点想笑,回头看见李露等人也在时,才藏住笑意,对他们点头致意。 纪亦冲陆之遥笑笑:“春节快乐。” 陆之遥说:“你也是。” 他顺势排到了桑苑后面,一本正经地咳一声:“反正这么巧遇上了,我们可以一起,拜完下去差不多零点,还能看烟花呢。” 桑苑拖着声音“嗯”了下,不紧不慢的:“是啊,这么巧。” 她把“这么巧”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纪亦跟没听出似的,笑得没脸没皮。 桑苑侧过身拍拍他。 周围人来人往,吵吵闹闹,能轻易把一个人声音淹没下去。 他明白过她的意思,弯下腰凑到她面前。 桑苑的气息拂在耳畔,酥酥痒痒,让人心猿意马。 他甚至怀疑她嘴唇碰到了自己耳朵。 她问—— “纪大少爷今年不拜送子观音了?” 纪亦耳根刷的红起来! 他有点错愕和尴尬,直起身看她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眉梢都是狡黠和得逞。 陆之遥扭头看看:“笑什么?” 桑苑摇头:“没什么。” 等他回过去,注意力拉远了,纪亦才跟受气包似的:“你又嘲笑我。” 桑苑笑着推他,声音很低:“纪亦你两分钟内不准和我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憋不住想笑。寺院里面呢,严肃点!” 34.第 34 章(第二更) 拜完大佛还可以在旁边领祈愿纸。 桑苑一直觉得, 这代表自己能许两个心愿。 所以她对大佛许愿的是幸福安康,前程似锦。 等她领了祈愿纸,提笔要写的时候,纪亦往她旁边一站。 桑苑立刻警告他:“你不许偷看我写。” 纪亦听话地点头。不偷看你写,我只看你写好的。 他不像别人,郑重思索半天要写的东西,提笔刷刷就完事儿,然后凭着身高优势, 轻轻松松挂在榕树高处。 李露看他动作的时候, 咬着笔头:“我愿望太多了, 感觉这张纸都写不下。” 李甘在她身边:“写个最想实现的。” “那就考上清华吧。”说着,她又问一句,“你写的什么?” 李甘给她看了一眼。 谈一场恋爱。 李露瞥他,五官都皱着了:“你真俗!” “诗怡,你写的什么?” 胡诗怡摇头:“就随便写的风调雨顺, 开开心心。” 话虽如此, 但她藏起来的红条上写着的却是:想和他们成为朋友。 据说祈愿纸挂得越高,就越容易实现心愿。 纪亦帮着两个女孩将纸条挂得特高。 纸反扣着, 他目不斜视,没有一点要翻过来偷看的意思。 这边做完后, 他又殷勤地去找桑苑, 笑得天真无邪:“桑苑同学, 我也帮你挂上去吧。” 桑苑个子不高, 每年都随便找了个矮矮的地方拴上完事儿。今年有了纪亦这个机会, 她却摇摇头。 “反正只是图个热闹。我又不信这个,上面位置还是留给相信的人吧。” 纪亦不强求,笑着点头:“没关系,你的心愿一定能实现的。” 榕树最上面灯光昏暗,只能看见纸条飘动,上面写的什么却不清楚。 李露围着走了好几圈,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去问她哥。 “纪亦到底写的什么?” 她哥瞅一眼,鄙夷:“估计和往年一样吧。” “往年是什么?” 李甘抬了抬脸:“桑苑不是小个子挂不上去吗,那家伙每年帮她写一句‘希望桑苑梦想成真’,挂得最高。” 李露嗤笑一声,又挽住胡诗怡胳膊:“你说他是不是傻的?” 李甘看她俩:“反正,我要恋爱了,绝对不要像他这样。” 胡诗怡抿着嘴角,安静地笑。 李甘看了一会儿,拍拍手,再次好笑地和她们八卦:“最关键的是,桑苑每年的心愿,都如同大佛寺的氛围,那叫一个普度众生。” 根据纪亦的观察。 2003年,桑苑写:祝福2010年世博会成功举行。 2004年,桑苑写:希望美伊战争早日结束。 2005年,桑苑写:愿世界再无恐怖袭击。 李甘觉得今年大概也差不多。 事实也确实如此。 桑苑今年祈愿条上写的是:大熊猫团团和圆圆健康快乐。 陆之遥的祈愿纸挂在她旁边,晃晃悠悠的。 ——become a man of success。 *** 从大佛寺下去,正好到零点。 秒针对准12的一瞬间,骤然嗖嗖的声音从无数个方向穿过来,然后“轰”地在城市上空绽放。 天空上顿时开出无数朵闪闪发光的烟花,形状各异,将整个夜晚点亮,有如白昼。 大家不约而同站住脚步,往上面看去。 桑苑表情很认真,眼睛单薄的线条被忽明忽暗的光芒渲染,也如重重添上一笔,晕出更为浓郁的色泽。 她微微张着嘴,眉毛弯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陆之遥站在她左边。 城市的喧嚣把冬夜的寒凉都似乎驱散了不少,陆之遥垂下的手稍稍碰到了她的手背,带着三分暖意。 无意间的触碰让他愣了愣,低头看了眼。 她手指自然地蜷着,又细又白。 初二时班上组织节目,同学们需要一起表演一支手语舞。 陆之遥天生就对跳舞一窍不通,不管看老师教多少次,他都没法儿把动作记下来。 眼看着登台的日子越来越近,老师实在是急了,索性让他同桌桑苑给他辅导。 于是桑苑会趁着下课时间,慢慢教他动作。 她做手语动作的时候,陆之遥就有注意到她的手。 小而纤细,让他一瞬间想起一句本来死活背不住的古文。 ——指如削葱根。 真是精妙的形容。 那后来,就算他已经把动作全部记下来了,但他还是冷着脸看桑苑愁眉苦脸教他动作。 他觉得他是恶作剧般捉弄人,只是看桑苑在他面前露出挫败的样子很有意思而已。 但深藏的端倪他从未追究过。 陆之遥身子稍微动了下。 他坚信自己绝非故意,手背再次擦过她的手背。 只要他稍稍反过手,就能牵住她。 他半晌没有动作,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等待对方明白暗示之后先动作。 有新的烟花升起。 这次距离他们极近,就是近处居民楼的住户放的。 一群年级更小的孩子跑跑闹闹冲过来,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 桑苑往旁边让了让,再一想,对纪亦嘀咕一声,往前面走了几步。 陆之遥怔忪着扫一眼,桑苑那只手已经放进了大衣的兜里。 再往上抬眸,纪亦紧随在她身边,靠得很近。 他眼睛也同样闪亮着,嘴角带着纯粹的笑。 莫名的,陆之遥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这两人都没说话,但是他俩之间有种让别人插不进去的气氛。 任别人率着千军万马,还是带着尖兵利刃;任世界针锋相对,还是危机四伏,他俩都会这样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坦然面对。 两个人一起。 他皱了皱眉,很快把脑袋里面的想法抛开。 最近日夜颠倒的生活实在是太混乱,居然让他昏沉沉地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太离奇了。 想太多了。 那两人又不熟。 *** 纪亦停在烟花上的注意力并不多。 事实上,博喻英中每年也会有烟花夜。 一来是为了庆贺学校今年取得成绩,二来是宣传手段,三来是能振奋人心,激励莘莘学子。 学校的烟花比这个有排场多了。 他觉得自己看个两三眼就够了——他真想直勾勾地看桑苑啊,桑苑眼睛倒映着烟花的时候,肯定特别漂亮。 但现在不能。 他只能偷偷摸摸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此时此刻应该说的话。 “新年快乐。” 桑苑视线收回一些,也同样说:“新年快乐。” 纪亦抿抿嘴,到底收敛不住,挟了淡淡烟火味的夜风一拂过,他笑容就舒展开。 桑苑看他酒窝愈来愈深,撞撞他:“你笑什么?” 他个子高,稍微低下头和她说话:“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说法。” “什么?” “新年第一天做了什么,一整年都会做什么。” “嗯。所以呢。” 纪亦毫不掩饰他的期待:“我俩现在在一起,是不是说,我们今年一整年也能天天在一起?” 桑苑笑一声,像小恶魔一样挑了挑眉,慢慢说:“纪亦同学,你是不是睡太晚脑子不清醒了,什么我俩,这里可是有整整六个人。” 纪亦嘴角垂了一下,略一思索,又振作起来:“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没回答,也不看她了,眼睛注视着闪耀的天空。 桑苑小指被他碰了碰。 紧接着,像是一鼓作气,他手贴上来,手指扣在她手背上,将她手紧紧攥住。 手心贴合在一起,暖得不可思议。 她拇指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掌下骨骼的线条延展,然后停在指根的关节处。 纪亦没敢看她,喉头滚动,心脏跳得飞快。 他感觉脸上也很烫,但他还是佯装着淡定自若的模样,一本正经。 “现在就不一样了。” *** 桑母在她开学前两天回了广东。 临行前叮嘱好多次,让桑苑暑假的时候,和老太太一起来广东玩。 她笑着答应下来。 《白夜行》里说,失去某种东西,并不意味着能回到当初没有这种东西的状态。 她能理解这句话,现在更有些切身的体会。 火车渐行渐远,她心中五味杂陈,搅一起泛出涟漪。 开学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学典礼。 春季开学比秋老虎时期舒服多了,桑苑精神良好,一边随便听着校领导讲话,一边在心里把纪亦的数学笔记过一遍。 直到校主任说到“五校联考”的时候,她才停下自己的思绪。 张胖子夹在一众领导之中,坐在主席台长桌后。 现在轮不到他发言,但他表情特骄傲。 校主任的声音铿锵激昂:“这次五校联考,我要特别表扬07级的纪亦同学和桑苑同学。” “纪亦,年级第一,总榜第二,非常好,继续努力,争取下次拿个状元回来!” “还有七班的桑苑,进步非常大,希望不要止步不前。目标的设定不要仅仅是我们学校,也要放到校外,咱们争取把七中比过去!” 纪亦跟着校主任声音不停点头。 然后问李甘:“你听校主任念我和桑苑儿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有我俩名字就该紧随一起的感觉?只要提起其中一个,另一个名字就理所当然从脑袋里蹦出来。” 李甘品味一下:“没有啊。” 纪亦沉着地想了想,满心踌躇:“那再多念几次,应该就有了。” 35.第 35 章(二合一) 第三十七章 开学第一天, 报名和大扫除。 第二天,开学典礼。 第三天和第四天,入学考试。 也许是寒假玩得有点过头了,桑苑做数学卷子的速度又一次慢了下来。 考试时不知道具体时间,每次听到广播说还剩下最后十五分钟的时候,特别让人心慌。 题她都会,不过要稍微思索一会儿。 等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刚刚把答题卡最后一道涂好。 虽然是做得慢了, 但问题绝对不大。 她对这次考试的成绩还是挺有信心的。 下半学期学生不用换座位, 桑苑位置维持原样, 一个人清净安逸。 可好日子没过上两天,老杨就领着个女生走进来。 高挑有致,模样姣好。说是从邻市转校来的。 在老杨的示意下,女生站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做着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田娆, 17岁。喜欢看书和运动, 最喜欢的书是楚留香系列,最喜欢的运动是打篮球。” 说到这个地方, 她停顿一下。 班上安静片刻,突然由男生带头一阵起哄! 这年头打篮球的女生可不常见! 田娆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场面, 嘴角微微翘起, 一副了然的模样。 等男生们哄闹的声音被老杨压下来之后, 她才接着说:“如果有篮球打得好的同学, 不管男生女生, 可以约上我一起,咱们实力比拼!” 这次,仿佛挑衅一般的宣言,让哄闹声音更加响亮。 “哦哦哦——” 男孩子的声音夸张地起伏,打着波浪号。还有激动一点的,拍着桌子笑闹。 这可是女孩子的挑衅啊,还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有人忍不住已经开始期待着篮球场上见分晓的时刻了。 走廊里都充斥着七班的吵闹,老杨不得不拍着讲台,让众人安静。 然后指了指:“行吧,田娆,你坐到桑苑旁边去。” 桑苑一愣。 想想也合理,班上只有她旁边空着。 田娆说声“好”,甩着长长的高马尾走下讲台。 她头发略卷曲,走过窗后透来的阳光处时,仿佛粼粼闪烁。 桑苑猜测,她至少一米七,看起来比自己高了不少。 等她抽开椅子坐下来之后,桑苑笑着和她说了声:“你好。” 田娆也回:“你好。” 她说话的语速很快,斜斜勾着嘴角。 桑苑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实在是好看。 嘴唇很薄,中间弧度和桑苑一样,往下蜿蜒,但到了嘴角时,又轻轻往上一勾。 末端两个浅浅的窝,像是鸭子嘴的线条,有种别样的吸引人的魅力。 刚才起哄的男生频频把视线放到她身上,兴奋难耐,交头接耳。 没过上一会儿,整个班级都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老杨在讲台上拍手,拉回大家注意力。 “说到运动,正好我通知一下。为了促进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以后每周二和周四下午第四节课改为活动课,有社团的同学可以参加社团活动,其他同学组一下男篮、男足和女排队,抽签进行班级比赛。” “好!” 管他干嘛,只要不是学习就好,大家热烈鼓掌。 田娆举手:“老师,我能进篮球队吗?” “……你?” 有个经常和纪亦一起打篮球的男生,扬起声音:“正好下午有体育课,咱们可以打一把。要田娆打得好,就让她进篮球队呗!” 老杨扭头看了看黑板最右侧——那里空荡荡的。 他敲敲黑板:“值日生一会儿把课表写上来,规矩照着走,不要我不说,你们就不做!” 他想想刚才男生说的话,一点头,同意了:“田娆加油,希望你成为我们年级唯一一个女篮球员!” 田娆笑着点头。 陈静从后面夸她一句:“新同学,你真厉害。” “谢谢。” 她态度稍显漫不经心。 *** 下课后田娆去和篮球队的男生认识,桑苑预习课文。 她桌上被人轻轻放上小袋东西。 她看了一眼,见胡诗怡垂手站着,有点不好意思,对她说:“新学期的礼物,我烤了好几份。你们能尝尝吗?” 不止她,陈静、李露都有收到。 她惊讶一下:“你自己做的?” 胡诗怡点点头。 背后陈静已经窸窸窣窣吃起来,接着,爆发出呼喊:“真好吃,诗怡你怎么做的?” 她没等胡诗怡回答,又恳求:“你下次来我家教我做好不好?” 胡诗怡同意:“好。” 等桑苑也尝了说好吃后,她才小声说道:“我昨天把信息书放在家里了,上课我能挤一挤看你们书吗?” 陈静不知其意,殷切:“我的书可以借你。” 桑苑倒是笑笑:“你直接过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信息课是上午第三节。 在课间操后。 胡诗怡若无其事地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操场做操,又绞尽脑汁地想,找什么借口和她们一起去实验楼上课。 结果课间操做完,桑苑径直对她说:“诗怡,快点,走了。” 她心上的石头放下来,松了口气。 对于大家来说,类似信息、体育、音乐一类的,叫“玩耍课”。 不用放在心上,可以随便找座位。 李露享受一个人的感觉,平时基本当独行侠,在后面找单独一台电脑的桌子坐。 胡诗怡一般也坐在没有同桌的位置上,可她并不享受独自一人的滋味。 现在大着胆子,主动去接触同学,勉强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她忍不住去关注一下田娆。 她在这班上呆了一年半,想要融进别人的圈子,尚且觉得困难。初来乍到的田娆,在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固定圈子的情况下,会怎么做? 田娆在她视线里,甩着长发,走进了男生扎堆的区域。 她自然地把书放在一张空桌上,然后问周围同学:“你们平时打游戏吗?都玩什么?” 态度自若,好像早就是大家交际圈中的一员。 “打呀。” 男生们饶有兴致,七嘴八舌。 红警、CS、仙剑、帝国时代、三国志…… 田娆翘着嘴角,挑眉:“我都玩过。” “厉害啊——” 他们鼓掌:“要不咱们游戏也实力比拼几把?” 后面的男生嚷着:“不瞒你们说,我们每节课都占这两台电脑,因为它们上面装了帝国时代。” 陈静随胡诗怡目光关注着那边,感叹起来:“田娆真漂亮,算我们班班花了吧?” 班花这个称呼让胡诗怡心脏快速跳了两下,又反应过来,不是叫她。 她沉默着点头。 陈静又说:“你们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美得有攻击性。我觉得她应该是有攻击性那种,让人想要……征服她。” 桑苑无可奈何:“你都在想什么呢,可闭嘴吧。” 那边的田娆忽然转过头,视线刚好和陈静对上。 陈静正坏笑,表情一瞬间僵在脸上。 田娆却露出洞悉一切的表情,唇线弯弯。 *** 上课铃响,信息课老师卷着书走进来。 他看看教材上内容,准备随便讲点什么,然后迅速让学生开始课堂作业。 不料话没说上两句,临近公路一侧突然响起七中校歌。 由远及近,歌声中男播音欢喜昂扬:“热烈祝贺成阳市七中在05年冬季五校联考上取得优异成绩!成阳市七中有着雄厚的师资力量,共有国家特级教师……” 教室里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陈静啧啧道:“七中又来了,主任又要炸了。” 七中和博喻英中一直水火不容。 尤其到了招生季,七中总喜欢把他们大喇叭的广告车开到博喻的地盘,一遍又一遍地宣传“七中重本率远超本市其它学校。” 博喻也不甘示弱,曾搭上棚子,大剌剌摆在七中门口,发招生广告。 他们宣传自己以人为本,着重培养学生个人特色,进入社会后,博喻出来的成功人士碾压其它死板教学的学校。 正如陈静所说,两分钟后,广播就响起来。 校主任声音仿佛淡定中带着压抑的怒气:“通知,学校男老师安排一下学生自习,都来校门口开会。” 陈静摇头:“还开会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打群架。” 学生们一边看热闹一边高兴,这节课势必是自由活动了。 等信息老师匆匆一走,教室立刻吵开。 刚才那占电脑的男生特来劲:“田娆,来,帝国时代比一把!” 众人呼啦围在一起。 田娆笑笑:“真要和我比?小心被我杀得落花流水!” “来来来,比了再说,输了我请你吃饭,赢了你请我。” “哟,不亏呀!”男生们大笑。 田娆游戏水平中等,赢两把输两把。 不过输的两把都是输给陆之遥的。 桑苑几个人闲得没事,围观了他们最后一把厮杀。 陈静对这个一窍不通,抓耳挠腮:“苑苑,你能看懂?” 桑苑微微一笑:“我以前经常玩。” 对于小时候的他们来说,纪亦家就是宝藏。 有红白机,有钢琴,还有电脑。 他们特喜欢的一个电脑游戏就是《帝国时代》,桑苑每次都能把纪亦杀得落花流水。 那还是小学六年级。 等看见纪亦跟包子似的、气鼓鼓的脸时,她就高兴得不得了,不知收敛地去逗他。 “纪亦,叫我天才。” “天才。” “叫我神童。” “神童。” “叫我姐姐。” “……不叫。”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她们说话了,陆之遥结束这局游戏后,转过脸。 “桑苑,你来和我打一把。” “我?” 桑苑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可玩心上来收不住,她坐下来。 第三十八章 一班这节课是化学实验课。 做完实验后,纪亦在教室里晃悠两圈,帮着指导几下,然后就晃悠到了七班的信息教室。 见他进来,几个男生要给他打招呼,却被他摆手示意安静。 他凑到桑苑后面。 帝国时代一般都是以摧毁对方城池为胜利目标。 游戏中有不同的兵种:骑兵、弓兵、剑士等等。 也会有投石车,弩车等等攻城设备。 桑苑平日看起来超然脱俗,玩游戏却有强势的一面。 在有限的兵力分配下,她完全放弃创造骑兵等肉搏兵队,只大力生产攻城设备。 然后一股脑调度着投石车冲进对方领地,将对方城堡摧毁。 不料陆之遥派了重兵驻守在她的战车工厂外,生产出来一个,他就摧毁一个。 最后以桑苑落败告终。 纪亦看得有意思,终于出声:“陆之遥,我和你玩一把。” 桑苑回过头,先是一笑,才面露不解:“你?” 经常被她杀得落花流水的人? 纪亦郑重地点点头,眨眼冲她笑:“等着,我帮你赢回来。” 陆之遥拧了拧眉,掠过丝快到难以捕捉的不悦。 那种插不进去的氛围又悄悄蔓延上来,让人疑惑。 他没开口,迅速和纪亦展开新的对战。 他同上一把的游戏方式一样,按比例分配兵种,没正式开战前就派了一支侦察兵到纪亦的领土上,密切盯着他一举一动。 纪亦也不管,连个兵|工|厂都不造,先解锁箭楼。 陆之遥派兵监视着他的城池,他就暗度陈仓,让建筑工佯装成樵夫的模样,偷偷去了各个资源点。 然后迅速在资源点旁边造起箭楼。 这边陆之遥已经开始训练骑兵。 纪亦占据资源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但他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对方现在连一个兵都没有。 他再增强部分兵力,就可以去强取豪夺。 纪亦对他的强势发展恍若未觉,又懒洋洋地指挥着修建寺庙,创造僧侣。 陆之遥看着他的安排,眼神讥诮。 僧侣是这个游戏最废的战斗力。 或者说,没有战斗力,行动缓慢不说,还一碰就死。 他们能远距离吟唱,帮忙加血,但加的那点血,根本不够看。重兵之下,该死还得死。 他们还能招降,让敌人的兵马成为自己的兵马——可成功的几率太低了,可以忽略不计。 他是不是根本不会玩这个游戏? 陆之遥觉得自己赢定了。 纪亦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一口气建造了十个寺庙。 然后源源不断生产“废柴”僧侣。 很快,他城池里密密麻麻塞满了僧人。 他再将僧人调度到资源点的箭楼旁边,保证每个箭楼旁至少二十个僧人。 陆之遥的兵力终于训练完毕。 战争进入白热化,他强横地派兵去抢夺矿脉。 等着战士们的嘶吼,兵刃交接的叮当声炸响在地图上。破坏掉纪亦的箭楼,他基本就能称王了! 他眼睛里都洋溢出了笑。 势在必得。 只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剧本没按他所想地走。 陆之遥的兵力只要一接近箭楼,下面蹲守的无数僧侣就开始一起吟唱招降。 一个僧侣招降的几率太小——可无数个僧侣一起招降,就很可怕了。 然后,他的兵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瞬间被收买,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也有不服从的。 要么是被叛军杀掉,要么是被箭楼乱箭射死。 没过上一会儿,他辛辛苦苦训练的兵力,全部被纪亦据为己有。 最后,陆之遥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生产出来的兵马,涌进了他自己的城,烧杀掳掠,一瞬间城破失败。 纪亦打得轻轻松松,双手离开键盘的时候,稍微捏动着,像是在活动手指。 陆之遥还看着屏幕,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到底怎么打的?” 他吊儿郎当地笑:“认准自己目标,牢牢守住自己想要的,然后专一发展,以柔克刚。” 陆之遥沉默不语。 纪亦对他一抬眉,笑得灿烂:“你没重视的对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展起来挫败你了,是吧?” 陆之遥哼笑:“你真狡猾。” “我不是狡猾。”纪亦纠正他,“我这是战术。” 后面围观的几个男生可算从叹为观止的状态恢复过来:“行啊纪亦,没给哥们儿丢脸!” “承让承让。” 他拍拍男生们的肩膀。 田娆还保持着饶有兴味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把视线从电脑画面上收回来。 桑苑要回去座位,纪亦则是回去实验室。 他俩并肩离开人群的时候,纪亦还跟邀功似的:“我帮你赢回来了。” 桑苑瞥他:“纪亦,你以前是不是都故意输给我的?” “你怎么能这样质疑我呢?” 他瞪大了眼睛,表情很委屈:“桑苑,你可以质疑我的技术,但你不能质疑我的智力。” 他一笑:“我都是凭智力输给你的。” *** 田娆打游戏的技术,兴许只能说是中等,但她打篮球的技术,就不是在吹嘘了。 她是真的打得好。 别说女生,就是班上男生都鲜少有几个能成为她的对手。 体育课结束之后,她立刻就进了七班的篮球队。 后天开始第一场比赛。 田娆作为赛场上唯一一个女运动员,绝对是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几天中午陈静都没有去食堂,随便买个面包解决自己的午饭。 理由是感觉春节胖了十斤,她要节食。 如果和她们一起去食堂的话,闻到香味,她就会忍不住。 因而中午桑苑都是和胡诗怡一路。 食堂今天新出来了一个菜。 属于特殊菜,由小盅盛着,金黄的玉米上裹着薄薄一层砂糖,名叫金沙玉米。 桑苑打菜的时候看了几眼,觉得颜色实在是好看,忍不住问一声:“是甜的吗?” “甜的,我们玉米都用的最甜的玉米,尝尝看吧。” 她点点头,想了想:“要两份。” 胡诗怡也同样买了一份。 两个人找个位置坐下来,胡诗怡先尝了一口。 桑苑立刻好奇:“好吃吗?” 她点点头:“嗯,好像外面裹着的是咸蛋黄,可能炸了一遍,然后撒的砂糖。” 桑苑眼睛弯着:“你是真的喜欢下厨房啊,这也能吃出来?” 胡诗怡有点不好意思。 桑苑还没开动:“甜不甜?” “挺甜的。” “那就好,我就喜欢吃甜的。” 胡诗怡想了想:“那我下次烤饼干烤甜一点。” “好,谢谢。” 说了几句话,纪亦和李甘也端着盘子走过来。 ——这几天中午陈静不在,倒是方便了他们两个,总是和她们凑一起吃饭。 纪亦将小盅放在桌上,推动一下,声音清朗:“桑桑,学校新出的菜,你尝尝……” 他声音刹那停下。看着桌上摆着的东西,愣了一秒,又立刻反应过来。 他笑出两个酒窝:“谢谢桑苑同学!” 桑苑一抿嘴:“谁说是给你的。” 李甘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皱着鼻子坐下来,打量着桌子。 胡诗怡买了一份。 他买了一份。 桑苑买了两份,纪亦买了两份。 现在他们桌上摆着六份金沙玉米。 李甘脸颊一抽:“你们是不是和玉米有仇?太凶残了。” 桑苑脸上有点淡粉,声音含糊:“早知道你要买,我就不买两份了。” 她是在和纪亦说话。 纪亦嘴角根本就放不下来,郑重其事:“我一定把它们全部吃完。” “撑死你。” “不是撑死我,是甜死我。” 桑苑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吃不下就别强撑。” 李甘伸着脖子看了一圈,说:“要不我给露露拿一盅。” 见到桑苑点头后,他伸手去拿,纪亦却挡住他动作。 “你把你的给露露,我的给你,桑桑给我的必须留给我。” 讲究! 李甘翻个白眼。 桑苑顺手把纪亦多买的那碟拿过来,又把自己没动过的放在餐桌最中间。 “浪费了不好,一起吃吧。” *** 李甘过两分钟回了来,手上空空如也,应该是顺利把东西交给了李露。 他不想再受到暴击,去和胡诗怡搭话:“你参加女排没有?” 胡诗怡摇着头:“没有。” “你运动能力不是挺好的?” 桑苑停下和纪亦关于化学的讨论,抬眼一看,赞同李甘的话。 “诗怡,我也觉得你运动能力不错,你上次四百米成绩挺好的。你要不要试试打排球?反正女排名单还没确定下来。” 至于她自己—— 就算了吧。 她可能一辈子都和这种运动无缘了。 体能测试时,她除了坐位体前屈能取得非常好的成绩外,其他都是勉强合格。 胡诗怡垂着睫毛,还不确定:“那我……” “试试呗。”李甘一挑眉,“要是不合适,再换人就是了。” 她咬了下唇:“那我去和班长说说。” 李甘笑起来,眼睛快成一条缝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给你加油去。” 36.第 36 章 午饭后胡诗怡去跑步, 李甘则是说去操场上走走消食。 桑苑和纪亦两个人一如既往地泡图书馆。 她在图书馆里面一般是兢兢业业地学习,纪亦十有八九是为了看闲书。 但是今天纪亦意外很勤奋,埋着头写写画画,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桑苑看了看他做的题—— “求所有的实数x,使得4x的五次方减七、4x的十三次方减七均为完全平方数。” 题目上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凑到一起去了之后,感觉就不熟了。 纪亦已经密密麻麻算了小篇幅草稿纸了。 等他把最后答案写出来的时候,桑苑才偏头去问他:“你今年还要比赛吗?” 他笑了笑, 拧开矿泉水盖子:“我想进国家队参加国际赛。正好去年比赛的时候找到几个薄弱点, 可以专攻一段时间, 年底再试试。” 桑苑点点头:“那今年比赛完了,也有保送资格?” “有。”他喝口水,两颊鼓鼓的,咽下去后,将瓶子放好, “但是清华的名额不多, 我与其指望竞赛,还不如直接参加高考呢。” 他参加竞赛单纯因为喜欢这两门学科而已。 “我就只是想国家队看看, 感觉挺有意思的。” 他年前在冬令营分别拿了两块金牌,顺顺利利获得了保送浙大的资格。 张主任自是喜不自胜, 纪亦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啊!简直就是他们的宣传广告啊! 奈何他脸上褶子还没笑出来呢, 就又听说他放弃了保送资格。 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当即放弃。 张胖子差点捶胸顿足, 恨不得撬开他脑袋看看。 桑苑倒是不意外他这个决定。 纪亦从来都目标明确, 很清楚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怎么努力。哪怕获得的是北大复旦的保送资格,他大概也会放弃。 她再次瞄瞄草稿纸上他龙飞凤舞的计算,莞尔:“你加油。” 纪亦手指间转动着笔,安静了一会儿,喊她:“桑桑。” “嗯?” 他微微笑着:“高考的时候,要是咱俩分数一样就好了,双状元。” “……” 桑苑发出嫌弃的叹息:“双状元?纪亦,你是不是忘了你联考没比过七中?” “没忘。”他放下笔,趴在桌上歪着头看她,“我是说,我们一起把他们比下去。到时候,张胖子也拿个扩音喇叭去他们学校门口喊,博喻英中桑苑纪亦同学获得省状元,成绩碾压其他学校——” 他压着声音,把张胖子的神态语调都学得惟妙惟肖。 看起来兴致极高。 桑苑虽说有动力,但也觉得不现实。 是自己这边不太现实。 死记硬背型选手和天赋型选手差距太悬殊。 她吸了口气,不打破他的期待,慢慢说:“我现在第一步要做的是稳定成绩,这次入学考试,我数学压着铃声交卷,根本就来不及检查,估计得丢点大意分。” “怕什么。有我呢。” 纪亦嘴角一弯:“既然速度跟不上,那就保证好准确率。等成绩稳定下来了,再把状元当成个小目标。” 他思绪每次一飞就能飞特别远,兴致勃勃和她描绘着蓝图:“然后,媒体也会来采访我们,标题我都想好了,省状元桑苑与纪亦,一对携手共同走上人生巅峰的情……青梅竹马。” 桑苑又好气又好笑,撞撞他:“行了吧,赶紧做你的题。” *** 把物理新课时预习了一遍,又将课后题做完,还有小半个小时才上课。 桑苑没急着回教室,过去书架边随意看了几本《意林》。 等时间到了,再回来的时候,却见纪亦脑袋枕在一边手臂上,看起来睡着了。 一个大部分时间都精力充沛的人,突然露出困意,难免使人好奇。 窗户开着,风时不时吹拂过来,三月暖阳在他头发上跳跃,让发色都变得浅淡。 眼睛闭合,眼窝轮廓分明。 他平时老爱笑,笑眼如月牙般一弯,很容易就让人忽略掉他眼睛挺大的事实。 想到之前在摩天轮上柔软的手感,桑苑又想去揉他头发了。 可惜手还没伸过去,纪亦就动了动。 睫毛垂下,往上抬的时候眸子也一点点展现出来,沾着跃动的阳光。 他似乎在看见她的时候本能的会笑,嘴角渐渐弯起,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帧变得缓慢。然后挑了挑眉,突然冲她眨一下右边眼睛。 这次真是在Wink,闪闪发光。 只可惜他没有电视上明星们的心理素质,末了,直起身揉了揉肩膀,咬着唇笑,约莫有点不好意思。 爱默生曾经说:有的人的眼睛像桔子一样毫无表情,有的人的眼睛像一口可以使你掉进去的井。 他的眼睛能直击人心。 桑苑好笑:“纪状元,一点四十五了,该回教室了。” 冬春天的课程就是这点不好,午间休息少了整整半个小时。 纪亦伸个懒腰,还有点懒洋洋的,却也听话地拿书站起来。 “走吧,桑状元。” *** 经过短时间的准备,博喻英中的活动课终于正式上线。 今天下午总共会有三场比赛同时进行。 七班和三班的篮球赛,二班和十班的足球赛,五班和六班的排球赛。 没有比赛的班级,学生自由选择要观看的比赛,然后去加油助威。 纪亦理所当然观看七班篮球赛。 他和李甘早早就到了篮球场附近,目前人员没有就位,两个人站在石坛上等待。 李甘眼角纹路皱着,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 好半天,问他一声:“你说胡诗怡到底进女排队没有?” 纪亦身姿挺直,视线扫来扫去——不用想也知道在找谁。 听到李甘说话之后,他笑了笑:“你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 李甘偏过头,耸了耸肩,然后抱住手臂:“我和她又不熟。” “不熟还这么关心?” “我只是好奇而已。” 这几天中午,四个人一起吃完午饭之后,李甘都会去操场上“消食”。 这人身形瘦长,以前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散步消食的习惯。 纪亦心情挺好,随着他动作抱起手臂,笑了一会儿,忽然哼起来。 “恋爱I-N-G,happy I-N-G,心情就像是坐上一台喷射机……” 他跟着节奏稍稍摇晃着。 李甘心头异样,觉得三月太阳太大,耳朵竟然开始发烧。 他抿下嘴:“你什么意思?” 纪亦停下歌声,特无辜:“没什么意思,就觉得这首歌挺好听的,我在给你推荐呢,五月天的,《恋爱ING》。” 他咬字清晰,生怕别人听不清楚似的。 李甘深吸一口气:“换一首。” 纪亦又唱:“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念的都是你,全部都是你……” 莫名的,李甘有点羞臊起来。 他不觉得纪亦唱歌有问题,但他就想揍他。 他把手指关节撇得啪啪作响,咬牙切齿:“再换首,来个悲伤的。” 纪亦不怕死:“我全心全意,等你的消息,总会有一天,你会相信我,我爱你——” 他声音一停,感叹一句:“六月的雨,三月的少男心啊。” 说完,往石坛下一跳,拔腿就逃。 李甘跳下时顺便将路边石头往他背影一踢,去追他:“你有本事站住,光明正大和我打一架。” 纪亦声音远远扔下来:“为什么要打架?难道你被我戳穿了恼羞成怒?” 七班篮球队江湖救急地到场,冲着他俩挥手:“纪亦,李甘!” 纪亦做个“停”的手势,表示暂时休战,这才走到七班大部队。 站在最前面的男生手往旁边一放,清了清嗓子:“介绍一下,我们班的篮球队员田娆,全年级唯一一个女球员,怎么样?” 两人随着他介绍的手势往他旁边看一眼。 田娆头发黑得有如墨汁,妙曼地卷曲。 嘴唇略勾,似笑非笑。 她薄薄的唇开合:“我知道你,前几天信息课,我看了你和陆之遥一起打游戏。你真厉害。” 纪亦笑笑:“雕虫小技,谢谢夸奖。” 篮球队的男生还因为班级特殊感而兴奋,一个劲儿问着:“怎么样怎么样?特不特殊?” 纪亦又想到了刚才“三月的少男心”,笑一声:“不管男女,打得好的人,都很特殊。” 不管男女。 田娆挑着眉,感觉发丝被风吹着拂在脸上,立刻撩了下头发。 男生使坏般地挑衅:“哥们儿,我不得不说,她打球技术和你不分上下。” 这也太夸张了。 李甘扯着半边嘴角:“真的假的?” 男生竖起一根食指:“正好我们班比赛,你们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没过上一会儿,七班篮球队上场。 田娆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场上都飘出暧昧的起哄,甚至遮住了“陆之遥”的加油声。 球衣袖口宽大,后面两条幼细白皙的手臂特能引起男孩们的遐思,更何况她身材实在不错。 等进入比赛,一动起来更是有着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的飒爽潇洒,马尾每一次甩动都能撩出呼喊。 场上欢呼声不绝于耳,基本分为两派——拥护陆之遥的,和观赏田娆的。 李甘和纪亦都站在人群最前面,距离赛场最近。 李甘视线落在记分牌处,目光散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亦倒是来回转动着眸子,过一会儿,拧起眉,表情严肃。 “我没看到桑苑儿,她没来看七班比赛?” 他似乎已经把七班男生那“睁大眼睛好好看”的叮嘱抛之脑后,注意力全程没在赛场上,又说:“我去找找她。” 37.第 37 章(二合一) 第四十章 纪亦刚要走, 就被李甘拽了回来。 “至于吗你,桑苑儿还能跑丢啊?” 他挠着下巴,周围不同的呼喊像是海浪,他却心不在焉地问:“你对桑苑感情到底怎么发展的?” 纪亦停下脚步,笑得不正经:“取经?” 李甘梗着脖子瞪他。 他好笑:“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不过,先叫我一声哥。” 李甘没喊,却说:“我明年去大佛寺许愿, 就祝你和桑苑百年好合。” 纪亦满足了。 他一边从头想起, 一边传授经验:“我从小就觉得她好看, 只要她在哪儿,周围一切都比不上她吸引注意力。” 他说着,眼神涣散起来,笑容也逐渐呆傻。 “再后来,我会不自觉去关注和她有关的消息, 特想了解她。可我们所有人都一个家属院儿, 知根知底的,我就想, 我要比别人更了解她一点。” 李甘插嘴:“那时候你多大?” “二三年级吧。” “你觉醒得太早了。” 纪亦摇头:“没呢,我那时候没觉醒, 只是关注她而已。到了四五年级, 我意识到我开始不仅仅满足于了解她, 也想让她了解我, 所以你看, 我在她面前没什么秘密。” “后来初中分开了,我会很期待每周末回家属院见面的时间。” “在一起的时候会紧张,也很高兴。不在一起的时候,想立刻去对方身边。” 李甘视线上移着瞟他一眼。 觉得他那个“紧张”可以去掉,他并不觉得自己兄弟是会紧张的人。 他问:“所以就想通自己喜欢她了?” “初二冷战的时候想通的。” 李甘拍拍他肩膀。 田娆又进了一个球,她进球的分数与陆之遥周睿二人相差无几。 七班比分遥遥领先。 她对这边男生洋洋得意地笑了笑,举手比了个耶。 躁动的男孩们欢呼起来,很快又被女孩子们不甘示弱的“陆之遥加油”给压了下去。 何瑶瑶站在篮球场另一端,睁大眼睛看着场上。 她虽然也在鼓掌,却没有别人带劲儿。 她手上拿着的矿泉水,大概是给陆之遥的。 纪亦胳膊搭在李甘肩膀上,很真诚:“不知道我的经验对你有没有帮助?” “我只是好奇而已。”李甘喃喃一声。 他把他胳膊拿下去:“你别恋爱谈多了,看谁都觉得在谈恋爱。我单纯觉得,我既然注意到了胡诗怡自卑怯懦,我就该作为一个男人帮一把。” “世界上有一半的恋爱都是从多管闲事开始发展的。”纪亦冲他一眨眼,片刻后,又观察着,“话说回来,桑苑儿到底去哪儿了?” *** 中场休息。篮球队的两个男生过来拿水,顺便捎着田娆。 虽然他们进球不如田娆多,但他们却很高兴,一边擦汗一边问:“怎么样,对我们班的女球员服不服?” 纪亦和李甘同时愣了愣,有点尴尬。 ——他俩好像都忘记看比赛了。 两个人点点头,都很捧场:“服。” 田娆笑了笑,嘴唇旁边两个小窝被压成短短的直线,有点漫画里嘴角线条的意思。 她像男生一样大口灌着水,就算是这个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她粗鲁。 然后,大概觉得头发碍事,又用皮筋将头发挽成丸子,她嫣然道:“等你们班篮球赛,我也观摩观摩,既然你篮球技术和我不相上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这话是对纪亦说的。 她一挑眉,挑衅般地笑,接着,沿着赛场旁边的白线轻盈跑开,像猫一样。 李甘说:“胡诗怡要是有她一半自信就好了。” 纪亦却不这么想:“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各有各的特点,怎么比?换我,我还觉得桑苑儿性格最好呢,怎么看都可爱。” “那不一样。”李甘挠挠头,“我只是觉得开朗一点,对她自己有帮助。” 这次,他没答话。 他站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笑容收敛起来,叹口气:“你自己慢慢烦恼吧,我去七班教室看看。” *** 张胖子把最后一句“好好发挥,我可是特别看好你们几个”说完后,总算是挥了挥手,让办公室里的学生散伙。 桑苑拿着写满比赛要求的单子走下楼梯。 纪亦早在大厅等她了,听到脚步,立刻抬起头挥手:“桑桑。” 他跟过来,扬起个笑脸。 桑苑往后面看一眼,放低声音:“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看比赛?” 他自然而然跟着她往七班走:“看了一会儿,没意思,还是自己上场带劲。张胖子找你什么事儿?” 她把手上通知单递给他:“市里搞了个写作比赛,张主任挑了十多个人参加。” 纪亦垂眸看着。 这次写作比赛不是给个主题题材不限,由学生自由发挥。 相反,题材有硬性规定:要求将高二语文书上的话剧《雷雨》改编成小说形式,字数限制在三千字内。 每个高中有二十个参赛名额。 最终选出特等奖一位,一等奖一位,二等奖三位,三等奖十位。 纪亦把东西还给她,笑笑:“奖品还不错,真金白银。” 大奖是奖励金。 特等奖1500,一等奖800,二等奖500,三等奖300。 桑苑点点头。 两个人走进教室。 现在学生都在看比赛,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纪亦反坐在胡诗怡的椅子上,和她说话。 “张胖怎么说?” “张主任说争取拿个一等奖,不仅仅是市里有奖金,他也会和学校申请奖励。” 纪亦眸子转了转,一瞬间想起点事。 “他说学校奖励是什么没有?” 桑苑摇摇头:“反正,不外乎就是作文书、钢笔一类的东西。” 她明明兴趣缺缺,可声音带了点小奶音,反而像是在撒娇。 他笑笑:“不会。” 年前他问过桑苑关于送礼问题,当时她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下,颇值得揣摩。再加上近期她面临的困难,纪亦脑袋里跑了好几个主意出来。 他很有信心:“你肯定能得奖,到时候就把奖金留着,做你觉得更有意义的事情。其它东西,学校会奖励给你。” 桑苑想笑:“你又知道了。” 纪亦抿住嘴角,笑得内敛:“你只管相信我就对了。” “能不能拿奖还不一定呢。”她皱起眉,嘴稍稍撇着,“我觉得作文和小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写作文倒是拿手,可小说就……” 接都没接触过。 他明白过来,帮她出着主意:“要不,你先写一段试试,看看你风格什么样子,然后我去找点适合你风格的范文,你总结学习一下。” 桑苑想了想:“先试试吧。” 事不宜迟,她翻到《雷雨》那一课,在作文纸上刷刷写起来。 纪亦不打扰她,动作很轻,往外面走去。 等离开七班教室之后,他想也不想,朝张胖子办公室过去。 *** 纪亦进办公室就像去食堂吃饭一样自然,敲了敲门,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张主任。” 等张胖说了“进来”后,他端着笑脸打开门。 张胖坐在办公桌后,一脸严肃整理着资料。 阳光从后面洒过来,他脑袋锃光瓦亮。 纪亦站定了,扬起声音:“张主任,我有事情想和您商量。” 张胖子头也不抬:“说。” 他拿出最认真的态度:“我听说市里面搞了个什么创作比赛,改编《雷雨》的那个。” “怎么?” “我就想问问,我能参加吗?” 闻言,张胖子一瞬间抬起头,眉梢眼里全都是诧异,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 他殷切地点头。 张胖子维持着手抬了一半的姿势,嗤笑起来:“纪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巡考的时候,最后十五分钟,你那作文还剩了半页纸没写。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纪亦眼睛眨巴着:“张主任,我承认我那次是没发挥好。但是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写东西要看题材合不合我口味,您看上次那个《心中的风景》,800字都不够我写的。” “所以,你是说《雷雨》很合你口味?” 纪亦没回答,倒是先问了一声:“……我听说这次学校还发奖品,我能问问是什么奖品吗?” 张主任反应过来,手终于从资料上放下去,交叠在一起,露出了然的表情。 “敢情你是冲着奖品来的对吧?我就说你小子目的不单纯。” 他点着头冷笑一声,往后面靠靠:“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准备向学校申请派克钢笔!” 纪亦做出恍然的模样。 张胖子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但是你想都别想,名额有限,你小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但他没来得及开口,纪亦就先他一步出声。 仿佛一瞬间兴意阑珊,只尽可能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我突然觉得,《雷雨》好像也不是特别合我口味,还是算了。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要往门外走。 张胖子被他抢白一通,瞠目结舌。 ——到底是《雷雨》不合口味,还是奖品不合口味? 他一敲桌子:“你站住!回来!” 第四十一章 纪亦一挑眉,回去,乖乖巧巧:“张主任,还有事儿吗?” 张胖子负手站起来。 斜阳被他背影挡住,只能勉强洒到办公桌上,他脑袋总算不亮得晃眼了。 他踱到纪亦面前,一股领导气势,上下打量着他。 好半天,才开口:“奖品不好?” 纪亦笑笑,歪着头:“挺好的。” 他眼尾往下垂,笑得漫不经心,就差把敷衍写在脸上了。 ——绝对是不喜欢。 张胖子围着他走了两圈,决定套他的话。 “其实除了钢笔,还有别的,这次奖品有多样性选择。” 纪亦抬头,果然又期待起来:“还有什么?” “都是你们学生用得上的流行礼品。”他一脸严肃,“我是提前做好了功课,你随便说几个,绝对都在我的名单里面。” 纪亦立刻说:“水杯、书籍、文具?” 看看,到底是小孩子,一套就上钩。 不过,这些东西也确实是在他的备选名单上。 如果放弃钢笔的话,那就是送他刚才提到的一切了。 张胖子准备深沉地笑一笑,点个头。 不料对方却没什么精神:“不会是这些东西吧?” 他神色一肃:“怎么?” 纪亦抿抿嘴:“您刚才也说了,这些都是学生之间的流行礼品,说明大家送礼都是送这些。不瞒您说,去年我生日,收到了七个杯子,四根钢笔,无数本书和无数个笔记本。” 可见多没意思。 有点道理。 张胖子想了一会儿,不动声色:“那你还想要些什么?” 纪亦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随身听、运动器材、地球仪、手表。” 张胖子立刻指出:“随身听是耽误学习!” “您说的对。”他笑笑,“那运动器材,比如说篮球棒球一类的?” 张胖子摇头:“女孩子不喜欢。” “地球仪?” “理科班用不上。” 纪亦嘴角一弯:“手表?” 张胖子站着想了一会儿,转过身:“我就说我了解你们,这也在我计划之内,就算你不说,我也想到了。” 纪亦眼睛变得亮晶晶的:“真的?” 张胖子板着脸:“真的。” “那……” “不行。”像是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他一挥手,“我不同意你参加,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好好折腾一下你的竞赛题。” 纪亦垂下头,姿态失落。 张胖子倒是高兴:“回去吧,好好学习,别惦记这些。” 纪亦转身离开办公室。 等他一走,张胖子就美滋滋将申请表上的“钢笔”改成了“手表”。 手表好!又有新意,又有价值,接受度广还实用。 绝对能激发学生斗志! *** 这场篮球赛,不止纪亦看了一半,李甘兄妹和陈静都只看了一半。 起因是陈静碰巧看见胡诗怡一个人在训练排球。 孤零零抛球,用合拢的手把球打到网后,又不厌其烦把球捡回来。 她原本想找桑苑一起陪胡诗怡训练,奈何桑苑被张胖子抓走了,她只能去找李露,然后李露又去找了李甘。 不过,他们在与不在并不能影响比赛的结果。 七班以相当漂亮的分数赢了个开门红。 老杨对此感到很高兴,在周三上课前好好夸奖了田娆一番。 但过了一节课,他就不高兴了。 入学考试成绩出来了。 七班在这次入学考试上,可谓全军覆没。 上学期期末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桑苑,这次依然是班级第一。可惜年级上的成绩未能稳定在第二,下滑到了第六。 李露虽然属于天赋型选手那一类人,可架不住玩了一整个寒假。年级排名第十。 最让人意外的莫过于陆之遥。 对于大家来说,他成绩特别稳定。 掉下年级第一之后,一直稳定在年级第二。 期末被桑苑超过一次,这学期该很快就能超回来。 可他成绩非但没有提上来,反而一落再落,这次居然掉到了年级十八名。 对于其他学生来说,这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A+级成绩了,但对方可是陆之遥。 老杨愁得白发都生出来了,旁敲侧击的,先给陆之遥做了个心理辅导,又婉转地指出他现在学习上存在的问题。 陆之遥没做出太多表示。 于是老杨安排着何瑶瑶对他进行全方位的辅导。 *** 刚做完课间操回来,何瑶瑶就到了桑苑桌边。 她回头看看趴桌上睡觉的同桌,叹了口气,半是担忧,半是小心:“桑苑,我能借你语文笔记看看吗?” 她是想要帮助陆之遥,但她自己语文成绩还没到能够辅导人的分数。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求助桑苑。 桑苑愣了愣,一时有些犹豫。 她不喜欢用笔记本,不管什么东西都直接记在书上。 偏偏最近学习任务里面,有一篇古文需要背诵,她尚且没背熟。 她想了想,还是点头笑笑,把书递过去。 反正还可以看陈静的书。 田娆难得没有和男生们扎堆,食指一勾,支着额头,百无聊赖看着她俩互动。 看到何瑶瑶因为陆之遥的事情不得不求助桑苑时,露出来的谨慎为难;还有桑苑将书借出去前,陷入沉思的犹疑,她便稍稍勾起嘴角。 桑苑这会儿没注意她,随口问:“陆之遥丢分都在哪里?” “和以前一样,主要是古文,但是,这次他古文错得异常多。” 何瑶瑶咬了下嘴唇,压低声音:“我总觉得他最近心不在焉的,没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来。” “是吗?” 桑苑两条胳膊规规矩矩压在桌面上,越过田娆和何瑶瑶看了看,叹了口气。 她皱着眉,见何瑶瑶准备转身回去座位上了,又开口。 “对了,我这里有一份我自己整理的古文词汇背记表,你要是有空,可以复印一份去用。” 田娆倏地笑意扩大了几分。 桑苑这话一说出来,李露就先转过脸来:“我也要一份。” “那……” 胡诗怡跟着李露,声音很轻:“我也想看看。” 桑苑揉着眉心,无可奈何:“那多复印几份。” 反正这节课是大课间,距离上课还早。她站起来,问何瑶瑶:“我去复印还是你去?” 何瑶瑶还想和她说点陆之遥有关的事情,眸子垂下来几分:“一起去吧。” 田娆往前面坐了点,留出个供一个人进出的缝儿。 椅子脚和地面摩擦,不可避免发出声音,后面睡觉的周睿一皱眉,嘟哝着骂了两声,接着睡。 桑苑侧身走过去前,看了一眼她同桌。 田娆还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稍稍歪头,那略带讥诮的模样,好像看穿一切,对所有事情都了若指掌。 桑苑计算复印份数的时候,把陈静也给算了进来。 但她没问田娆需不需要。 *** 隔几分钟,男生们也陆陆续续回来教室。 他们不忧愁入学考试的结果,现在还惦记着篮球比赛,因而,分出两三个人围在田娆身边,一本正经和她讲。 “娆娆,有了你加入,咱班现在基本算是打遍年级无敌手了。” 田娆收回自己刚才讪讪的表情,睫毛一扇:“基本?” “对。”他们对视一眼,“因为还有一个未知数。” 田娆明白过来:“一班那个?叫纪亦的?” 这两天从这些男生口中听到过好几次这名字了。 好像本来在年级上也挺有名,想不记住都难。 “就是他。”说话的男生居然有点骄傲,“他是我哥们儿!不是我们吹,他真的强。前提是……他得认真打。” 田娆好笑:“难道他打球会不认真打?” 还真会。 学校围观人数多的时候,纪亦打球总是留有余力。 男生们替他解释:“他看情况,和咱们国乒一个道理。学校盯着的眼睛多了,他会给别人让让球,就是他演技比较好。” 要不是私下被纪亦打了个11:0大满贯,他们也瞧不出端倪。 田娆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把数学练习册摸出来。 等那男生话停下来的时候,她指了指:“先给我讲讲这道题。” 话题蓦地被岔开,男生一愣:“你旁边不是……你真要让我讲?” “那我去找陆之遥。” “我给你讲、我给你讲。” 田娆白他一眼,眼睛足够漂亮,这个动作做起来有股子别样的美感。 她说:“讲个题而已,哪儿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藏藏掖掖,直爽点,别跟个女生似的,心里全是算计。” 这旁边坐着的女生实在不少。 气氛突然僵滞一下。 陈静皱起眉:“女生招你惹你了?” 她声音不算大,在哄闹中并不突出。 田娆没理会,跟没听到似的。 陈静“嗤”了下,撇撇嘴。 男生咳一声,有点难堪。他只能干巴巴挤着声音,试图蒙混过关:“这道题,你先代这个公式……” 田娆没看讲解,突然托住腮:“你们和纪亦什么时候会打球?” 话题又突然跳跃,男生稍作反应,才回答:“最近约了这周五晚上。” “我去看看。”她嫣然一笑,“我好看看你们是不是在吹牛。” 38.第 38 章 下午下课后, 桑苑约好去纪亦家拿书。 打初二最后一次回家属院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正如她母亲所说,这里变化极大,半山腰上的第一宿舍区拆了,扩建成了厂房,公共澡堂变成了锅炉房,小学旁边的小卖部也变成了大超市。 桑苑一边走一边看,眼睛里的光芒微微摇曳着。 老厂区分为工作区、学区、生活区和宿舍区。 他们都住在第三生活区。桑苑家老房子的厨房正好对着纪亦家的阳台。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收回来, 想起个事情, 立刻从包里翻出来一叠纸, 递给他。 “我前几天预习课文,就干脆把这两学期需要背记的词汇都整理了出来。先拿给你,免得我忘了。” 纪亦接过来,嘴角扬起。 她作着补充说明:“本来上学期应该是我辅导你的,结果变成你给我辅导了, 这学期给你补上。” 纪亦心里甜, 声音格外轻快:“谢谢桑苑同学!” 桑苑略微抬了抬头,抿着嘴“嗯”了半刻, 话锋一转:“不过……” “什么?” “我也给了露露、诗怡、陈静还有陆之遥一份。” 不是舍不得,只是单纯觉得应该和他说一声。 纪亦笑了笑, 拉开楼下电子锁大门的时候, 顺手揉她头发。 “有句话说得好,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大家手里有同样的资料, 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就看自己怎么学习了。” 桑苑莞尔。 他家住在三楼,二楼则是李甘兄妹的家。 纪亦刚把门推开,里面就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亦亦回来了?妈妈做了点牛腩,你一会儿给楼下他们端一点去。”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那声音隔了两道墙,仿佛有点距离。 等这句话说完了,又无缝接了下一句:“对了,下午露露妈送了点芒果过来,我搁茶几上了,你吃点。” 她说着话,开始移动,伴随着厨房推拉门滑动,人总算出现在了客厅。 见到纪亦身边的人时,纪母愣了愣。 桑苑冲她微笑,乖乖喊:“阿姨好。” 纪母立刻高兴起来:“我说这漂亮姑娘是谁呢,原来是苑苑。快快快,进来坐。” 纪母这一支的人,似乎都带着笑眼的基因。 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下垂,弯成月牙,看起来特甜。 桑苑跟着纪亦往客厅里面走。 纪母夸她:“好多年不见,苑苑都是大姑娘了。这么好看,怪不得亦亦老说你比那些明星还美。” “谢谢阿姨夸奖。” 纪亦倒是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妈,我带桑桑来拿点书,她作文比赛。” 他妈妈了然:“去吧,我给你们切芒果。” 说完又叮嘱一声:“苑苑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他家基本没怎么变过,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书房里摆着高高的八层书架,顶上刚好和天花板接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堵书墙。 书架第三层,摆着各种魔方,正方形的、三角形的,全都扭回了同一颜色,放得整整齐齐。 桑苑之前试写了一段文。 她对感情戏把握极好,人物心理的爱恨情仇描绘得惟妙惟肖。就是文风过于平淡,矛盾和批判都被淡化了。 这会儿纪亦往上面看了看,手一伸,越过她头顶,轻易抽出来几本书。 “我特喜欢这个作家。想要批判讽刺,可以看看他的风格。” 他把书递过去,封面上名字写着“王小波”。 桑苑说:“我知道这个人,但我没看过他的书。” 书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不过保存得很好。 她看了看书架上因为抽出几本书而露出的缺口,问他:“纪叔叔挺喜欢看书的吧,我能借走吗?” 纪亦笑出声:“我爸?他就只喜欢买书装样子,这上面的书他一本都没看过。” 他说话的时候,又挑了几本出来,然后帮她把书抱起,往卧室走:“我房间还有几本周国平的,你也可以看看。” *** 他卧室摆放简洁,色调以黑白冷色为主。 纪亦去书橱里找书,桑苑就站在电脑桌旁等他,顺便打量几眼。 电脑桌上放了张游戏盘,《三国志10》。看起来刚买没太久。 桌后小架子上摆了相册和白色的影碟,贴着标签。 她心里疑惑,想要凑近了仔细看看,不料才刚刚动作,纪亦就挡在了她面前。 他个子实在是高,窗户外斜斜的阳光被遮住,桑苑笼罩在他气息之下。 他刚才强行插进来,导致两人站得极近。 纪亦不敢看她,视线往旁边一偏:“书给你。” 这乱动的眼神可不是害羞——是紧张。 桑苑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注视着他,仔细想着:“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每次歌舞表演或者运动会一类的活动,学校都会录像。家长们为了留下孩子的回忆,会找学校刻录活动光盘。” 纪亦心脏砰砰跳动,两手向后撑着桌面,手肘弯曲,站着一动不动:“你说什么呢。” 桑苑嘴角漾出细微的弧度,摇了摇头,退开一步。 等他稍稍一松懈,她突然伸过手,掐他一把! 纪亦猛然吃痛,倒抽一口冷气,按住刚才被她掐过的嫩肉,侧身下意识要避开。 却正好给了她机会。她找个空子钻过去,然后盯着架子上的东西,挨个儿念给他听。 “小班:老鹰捉小鸡。” “中班:手工活动。” “学前班:六一表演。” “一年级:足球赛。” …… 纪亦放下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卧室真小,竟然容不下两个人。贴得太近,甚至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味。 安静之中,温热的呼吸似乎交缠在一起。 他舍不得分开,又不得不退一步。 他嗓子发紧,自上而下盯她:“桑桑。” 桑苑咬着下唇,笑容收不住,半垂的眸子像是小恶魔,透了股坏意。 纪亦在她面前垂着头,耳朵透粉的样子,像只软绵绵毛茸茸的兔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揉捏几把。 欺负红眼睛了肯定更有意思。 桑苑去扯他校服的袖子:“我家就没刻这些碟,我们看看。” “不要。” 桑苑很开心:“我也想怀旧。” “不要。” 她侧过脸扫了下,选出一盘:“四年级:趣味游戏,看这个怎么样?” 纪亦难得在她攻势下还坚持己见:“不要。” 她将碟拿在左手,笑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石头剪子布——” 两个人一起出拳,都是石头。 “石头剪子布!” 这次她出的布,纪亦是石头。 这人从小到大和她划拳,都是连续出石头,至今没变。 桑苑得意:“我赢了,放碟吧,小纪状元。” 纪亦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电脑,还委屈巴巴的。 他把柔软的电脑椅留给她,自己抽了根吧台凳过来,坐她身边。 他们的小学是厂区家属学校,学生不多,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级。 因而拍摄范围不大,大部分学生都能上镜。 画面里面,一群孩子被白布蒙着双眼,排着歪歪扭扭的队。 眼睛被遮住了,看不见全脸。 桑苑问:“这里有我吗?我是哪个?” 纪亦视线盯着某处,不假思索:“最可爱那个。” 她用胳膊肘撞他:“纪亦!” 他立刻正经起来,指了指:“队伍第三个,穿连衣裙,扎双马尾的那小姑娘。” 游戏是贴鼻子。 队伍前面两个孩子都歪歪扭扭走上前,一个将鼻子贴在了脑门上,一个将鼻子贴在了眼睛上。 紧接着轮到桑苑出场。 她拿着贴纸有点茫然,往前面没走两步,就往斜右方偏离。 高年级的学生使坏,眼看着她路线往右偏了,他们还一个劲喊叫:“再往右,再往右!” 尔后,孩子群中突然冒出来个声音。 格外清晰,紧张不已,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她回到正路上似的。 “桑桑,听我的,我是纪亦!往左走、往左走!” 她一开始找不到方向,几秒种后调整了方向,终于回到正轨。 镜头慢慢绕动,终于原本背对镜头的孩子们也拍摄进来。 纪亦站在最前端,那阵还是个小包子,没她高,只是身形瘦长显个子。他小学时就眉清目秀,初显俊秀。 见她路线对了,他特开心,不停鼓掌:“对对对,往正前方走,按我的方向走,绝对不会有问题!” 她贴纸贴得端端正正。 眼睛上白布一松开,纪亦就忙不迭跑了过来,举起她的手,雀跃:“老师,桑苑是贴得最好的!” 她把手抽回来,板着脸,面无表情。 桑苑看着屏幕里的人,笑起来:“你怎么从小就这么傻?” 纪亦也想说,你怎么从小就这么可爱。 他食指指节碰了下嘴唇,隐约觉得不好意思,到底没说出来,赶紧转移开话题:“这个是李甘,你能认出来吗?” 他示意他旁边站着的男孩。 桑苑一怔:“我还在想是哪个小黑炭。” 纪亦笑着:“他那年暑假去海边了。” *** 视频看了一半,纪母敲门进来,端着盘切好的芒果肉。 见他俩一起看小学的碟,她笑了笑:“你俩从小关系就好,这上面碟,全是你俩在一起的。我们以前去刻碟,亦亦还说,只刻有你出现的碟。” 纪亦三番五次被卖,感觉再说下去,自己会被当成奇怪的人了,他声音都变了调:“妈!” 他妈直笑:“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苑苑今晚在这里吃晚饭吧。” 桑苑按捺住好心情:“我得回家吃。” “那你端点牛腩回去,阿姨做得特好吃。” “不用了。”她摇摇头,见到纪母失落后,又补充,“以后我有机会再来吃,谢谢阿姨。” 纪母说:“肯定有机会,以后时间那么多,你要是喜欢,阿姨天天做给你吃。” 纪亦拧着眉:“妈!” 他妈乐呵呵地出去了。 纪亦看看她,耳尖的从薄粉,变成剔透的红。 他安静一会儿:“你要是喜欢,我也去学着做。” 桑苑抿着嘴笑:“那你去学吧。” 39.第 39 章 虽说有“去同学家拿参考资料”这个借口, 但桑苑还是不敢逗留太久。把盘子里切好的芒果吃完后,就准备回家。 不料她行动之前,厨房叮叮咚咚一阵响,过一会儿,纪母敲门说话。 “亦亦,我去下幼儿园,帮你小姨接孩子。厨房煲着汤,过个二十分钟, 你去关下火。” 她换了鞋之后, 还想起一个事儿, 扬起声音:“对了,你爸说没带钥匙,你听着点声音,一会儿给他开门。” 纪亦一看桑苑动作,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他是准备送她回家的。 听到母亲说话之后, 免不了一愣。 桑苑胳膊撞撞他, 小声说:“我自己回去。” 他才恹恹地应声:“知道了。” 等纪母离开后,桑苑把背包收拾好:“那我回家了。” 冬春两季五点过就下课了。她在纪亦家逗留得并不久, 这会儿时间还早。 纪亦陪着她走到玄关,看样子好像还打算跟她一起出门。 桑苑立刻吩咐:“别送我。” 他动作一停, 讨价还价:“就送到生活区大门。” “不要。” “那送到楼下。” 桑苑沉下口气, 推他:“不要, 不用, 不许。” “不许”是严格命令。 纪亦只能用可怜巴巴的视线盯着她, 跟被抛弃的大型犬一样。 见到桑苑没有要收回命令的意思,他只好事无巨细地叮嘱:“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对直回家,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桑苑哭笑不得:“我只是回个家而已,你当我是出远门去探险吗?” 她打开门走出去。 纪亦浅浅一笑,酒窝若隐若现:“再见。” 初春傍晚,天空麻麻亮,已经暗沉的云层中淌着太阳下山前最后的红光。 生活区外有巴士,桑苑犹豫了一下,没有上车。 这里距离她家大概也就半个小时路程,她想走走路,就当是散步。 这一带车辆极少,路两侧是矮矮的石子围墙,偶尔从墙后伸出花木枝丫,或是爬出几根金银花的藤条。 越往外走行人越多,十分钟后,总算是回到城市的喧嚣之中。 桑苑顺着河堤下的公路慢悠悠地走动。 河堤外侧是一片片护堤草,里侧却是光秃秃的水泥斜面。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学着武侠剧的样子,飞快冲上斜面,又跑下来,仿佛飞檐走壁。 桑苑尽可能绕开,避免自己撞上他们。 刚走出一百米不到,头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很快变成尖叫,飞快朝她接近。最后,啪的一下趴在她面前! 肉乎乎的小男孩慢慢爬起来,懵了一会儿,摸着脑袋,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后脑勺上鼓了一个包,额头和脸颊上都是擦伤。他胳膊肘刚才和水泥面接触最多,受伤也最严重,血肉模糊,混合着脏污。 他突然来这一下,桑苑被吓了一跳,蹲下去扶他:“你没事吧?” 脚步声响起,有人急促跑过来,弯下腰,声音不耐:“你怎么搞的?” 小孩一边揉眼睛哭一边抽抽搭搭喊:“哥。” 桑苑听声音耳熟,抬起头。 那人正好把视线投过来。 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衬衫领口扯开,眉峰斜飞,眼角略有些红肿。周身都是流里流气的。 见到桑苑,他也愣了一下。 ——周睿。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看来是真的摔疼了。 桑苑收回手:“你要不带他去医院看看,刚才好像磕到脑袋了。” 周睿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去扶他,点了点头:“真是麻烦,你起来。” 男孩抱着他手臂,摇摇晃晃试图爬起来,动了两下就放弃大哭:“脚疼!” 可能是扭伤了。 桑苑看看:“打个车吧。” 他不吭声,暂时把他弟弟撇下,站到公路边,要招手的时候却停下来。 他摸了下口袋,一摊手,挑起一边眉,很无奈:“我没带钱。” 桑苑跟着翻了一遍:“我也没带钱。” 两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她犹豫道:“我家离这里不远,要不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周睿却把男孩拎起来背上:“我和你一起。” 两人穿过人行道,往她家巷子走动。 他弟弟哭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变小,时不时还抽抽鼻子。 桑苑找着话题:“你就放心你弟弟一个人在这里玩?” 大概背着个人,温度变得燥热,他腾出一只手,扯了扯领口。 眉头紧皱,声音却漫不经心的:“冯子翔钱被抢了,我去帮忙处理了一下。” 处理——不外乎就是去打了一架。 桑苑瞟瞟他眼角的印子。 周睿想要耸耸肩,只是他弟弟压得紧,他只能懒洋洋说:“我就去了半个小时不到,让他在这里等着我,谁知道会闹出这么档子事。” 他弟弟和他性格完全相反,畏缩着不敢说话。 桑苑安抚他弟一声:“小孩子调皮很正常。但是这坡太危险了,下次别这样玩。” 他把脸埋在周睿肩膀上,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走进院子,桑苑安排两人在自行车棚旁边等待,她先上去一趟,没过几分钟带着几样东西下来。 她把瓶子递给周睿,里面装了水,微热。 桑苑说:“给你弟弟冲一下。” 周睿动作挺重,揪着他弟手臂,往伤口上倒水。 男孩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又回到脸上,一个劲儿喊“哥”。 桑苑提醒:“你轻点。” 周睿不屑:“能有多痛?男孩子哪儿有那么娇气。我小时候跑那斜坡,把胳膊摔断了我都没哭。” 虽然现在场面有点惨,但桑苑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原来你弟弟也是跟你学的。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对那斜坡情有独钟?” 男孩被哥哥这样一说,委屈地垂着脑袋,咬牙不吭声了。 桑苑又把碘伏递给去:“擦擦,消毒。” 这个擦上去挺痛,她看小朋友五官夸张地皱在一起。 但没哭。 桑苑把手摊开:“真勇敢,这个给你。” 周睿看一眼。 她手心细白,在渐渐暗下的天色中怪惹眼,上面躺着几颗奶糖。 他弟弟把糖抓走,抽下鼻子,说:“谢谢。” 皮肉擦伤能简简单单处理一下,可脚脖子崴了,只有医院能处理。 等周睿帮他弟弟收拾好,桑苑陪着站起身:“我给你借钱,你们打车走。路上给家里打个电话。” 周睿懒散点着头。 那边大门又传出响动。 有人推门走出来,逆着光看不见表情,只能瞧见个子高高瘦瘦,背后毛茸茸的橘色灯光给描出一圈轮廓。 他突然笑笑,伸手拍拍桑苑肩膀:“行了,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管了。你回去吧。” 桑苑点头。 他弟弟被重新背起,伏在他身上,扭着头,谨慎地对她挥挥手。 桑苑也摆摆手。 等他兄弟俩没入巷子的黑暗中,才转身。 陆之遥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他们。 桑苑靠近之后,他开了口:“这么晚才回来?” 声线低沉冷淡,又似乎压抑着。 桑苑点头笑笑:“遇到点事儿,所以回来晚了。你下来做什么?” 他态度冷硬,惜字如金:“透气。” 这人好像老是透不过气。 桑苑不打扰他,将大门拉开:“我先上去了。” *** 周睿弟弟没什么大碍,扭伤不严重,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桑苑把纪亦借给她的书翻了一遍,找了找感觉,越写越顺手。 到周末两天假期,她一口气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要不是作业太多,她估计还能写个五百字。 她惦记着小说的事情,周一返校,趁着上课前的空闲时间,继续写。 隔一会儿,最近常跑来和田娆套近乎的篮球队男生再次殷勤地出现。 他站在过道中,拍拍胸脯,炫耀。 “娆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哥们纪亦强不强?” 桑苑抬头看了一眼,那男生明明在夸纪亦,可就跟他自己格外优秀似的,嘴角快咧到耳根处了。 模样骄傲。 还真是好哥们儿。 她翻了下书,读着后面的对话。 田娆很坦诚:“他的确厉害。” 她周五晚上去了公园的篮球场,暗暗看着他们打完几场。 她感觉自己像地下组织的成员,偷偷摸摸,不能声张。 田娆问:“不过,他私下打得这么漂亮,在学校却不肯好好打,不是太可惜了?” 男生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息:“他本来就不喜欢出风头。而且,我听一班的八卦,他喜欢的人也不想看他出风头。” “喜欢的人?谁呀?” 胡诗怡和李露都听着他俩对话,几乎同一时间冒出来个答案。 ——你同桌啊。 纪亦的“好哥们儿”这就尴尬地摇头了:“一班的口风都紧,不肯说。” 田娆语气多出点嘲弄:“他自己都不觉得不值吗。”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男生认真起来:“你觉得不值,人家却觉得很值,乐在其中呢。” 田娆一撇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是实力派。我就希望,他好好和我打一场,我也学习学习。” 男生皱起鼻子:“悬。” 她把发须撩到耳后:“那你去和他说,要是他赢了我,我就请他吃日料。” 男生指指自己鼻子:“那我呢?不请我吗?” 田娆嘴角勾着笑起来,推他腰:“请你喝西北风。” 她手推上来,青春期的躁动也就蔓延开,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拽她的手。田娆嘻嘻笑着,干脆去挠他痒痒。 打打闹闹间,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压制住吵嚷,在教室中乍然扩散开! “你们做什么!” *** 班上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循着声音齐刷刷扭头往门口看。 张胖子笔挺站在门口,脑袋发亮,目光如炬,探究又严肃地盯着这边。 男生动作僵住,表情懊恼。 张胖子大步流星走进来,眼睛睁大了,不怒自威:“不好好学习,都快上课了还不回座位,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们给我说说,你们这样这样是在做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模仿着二人拽手的动作。 田娆没吭声。 男生灰溜溜的:“不是,张主任,我们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张胖子盯了半天,才狐疑着挥手:“下不为例,别让我再看到!赶紧回去准备上课!” 说着,又敲着田娆桌面,警告味十足:“好好学习!” 田娆将书翻开,听到背后陈静学着她的声音,讽刺味十足地冷笑了声。 她心里了然,微嗤,却遮掩不住神态中流露的一二分难堪。 张胖子训完人,回归主题,把怒气收起,变回高深莫测的主任样子。 “桑苑,我来通知一下,学校上面的奖励批准下来了,这次比赛要是拿到第一,奖励——卡西欧的手表!” 桑苑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开,有点惊讶。 她想到那天纪亦对她说,她需要的,学校肯定会奖给她。现在真就来了,还是她目前迫切想要的东西。 她笑起来:“谢谢张主任,我一定努力!” 张胖子就喜欢看学生们积极向上的样子,点点头,心里也挺高兴。 幸好幸好,果然手表比钢笔有吸引力。 他和颜悦色了一点,对她握了握拳,鼓励道:“加油。我这话可是私下才和你说,我最看好的是你,一定要拿个奖回来,我相信你可以!” 这样子和刚才怒目圆瞪呵斥的形象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人。 陈静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看着张胖子的态度就觉得很爽,她又笑了声。 这次是骄傲的笑声。 桑苑斗志满满:“我会争取拿一等奖回来的。” 40.第 40 章 张胖子一走, 前前后后的人视线都放到了桑苑身上。 她像是一个中心点。 陈静用手指戳戳她肩膀:“苑苑,老实交代,什么比赛?” 桑苑把作文纸反扣,笑笑:“我本来是想比赛之后再告诉你们。要是得奖了,我就说出来炫耀,要是没得奖,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指了指语文书:“张主任让我参加了市里的创作比赛,把《雷雨》改编成小说。” 李露细细的眉起伏皱起:“挺难的吧?” 她同样是理科天赋学生, 对文科极为苦手。 看到作文就头疼。 更别说什么改编小说。 桑苑点头之后又摇头:“之前觉得挺难, 现在写顺手了一点, 就觉得还好。” 胡诗怡犹豫一会儿,声音轻细:“要不我们中午帮你找点参考书吧,我有校门口两家书店的借书卡。” 陈静立刻附和:“对对对,我也有两张卡!我们去找找图书馆里借不到的书!” 桑苑很想告诉她们,自己的参考资料挺多, 而且都是针对性极强的资料。 但看到她们跃跃欲试的表情, 她不好拒绝她们想要出力的善意。 李露和她说:“你就只管忙你的,我们中午去挑书, 你一定要拿个第一。” 有的人深藏不露,有的人表里不一。 你永远猜不透女孩子如花的脸蛋下是什么样的心思。她们可能会乖巧温顺地祝福恭贺, 可背地里却盼望着, 你不会成功。 至少, 你不能比她们成功。 女性之间的感情复杂又矛盾, 同性相斥这个理论, 永远不会过时。 田娆从练习册里把头抬起,用眼角余光瞥着她们,慢慢的,心里涌上可悲又可怜的情绪。 她深受其害。 她看着桑苑把作文纸夹在文件夹,放进课桌里面,摇摇头。 本来就不算特别显眼的女生更会如此。 不得奖则矣,得奖的话,她也会成为被排斥的牺牲品。 田娆莫名叹了口气,在英语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跟着大家站起来,一起拖着声音喊:“老师好——” *** 中午吃完饭,教室里只坐了零零星星几个人。 桑苑周围除了睡觉的周睿和玩手机游戏的同桌,全都空着。 她思绪用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下一个场景要怎么刻画。 正踌躇,有人说说笑笑走进他们教室。 进来的瞬间,两道视线毫不犹豫地落在她身上。 等其他几个男生和他们打招呼时,才略微转移开,招呼完了,又迅速放回她身上。 田娆坐直了身子,朝那边观望,手机上贪吃蛇的头部撞到了尾巴。 她放下手机,挑起眉,跟着别人兴致勃勃地喊:“一班的?” 李甘笑了笑:“什么一班的,我们又不是没名字。” “我知道你们名字。”她笑眯眯的,“李甘,纪亦。” 纪亦略微提起个笑,对她点头致意一下。 李甘说:“下次叫名字,‘一班的’怪别扭。” 桑苑没抬头,用中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们怎么来了?” 田娆目光流动一下。 据说李甘是前排女生的哥哥,桑苑和她们几个既然关系不错,互相认识也就是正常的事情。 纪亦不走心的笑立刻灿烂起来,跟做抢答题一样,飞快开口:“我们在校门口遇到露露了,说给你租了点书,让我们帮着带过来。” 李甘叹了口气。 瞧他兄弟的样子,好像别人回答桑苑一句,就会少他一个对话机会似的。 纪亦三步并作两步走下讲台,脚步轻快走到胡诗怡座位上。 他先将书放在椅子上,随手把桑苑课桌上放好的各种试卷资料重新摆放了一下,然后将刚才抱来的一摞书整整齐齐搁上去。 桑苑看清桌上东西,皱起眉,略显惊讶:“这么多?” 纪亦看看窗外,对着校门的方向,笑着示意:“还没完呢,她们现在还在外面选。” 朋友的热情她能体会,但她也觉得啼笑皆非。 桑苑苦笑一下:“我给她们打个电话,太多了,我根本看不了。” “我来打我来打。”李甘觉得自己插在这里像个过于碍眼的电灯泡,“我也觉得太多了,她们是不是以为你在写什么长篇巨作?”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机往外走。 纪亦则是在椅子上坐下来,顺手把最上册花花绿绿的小说拿起来,跟好奇宝宝一样:“我看看当代女学生都喜欢看些什么。” 田娆的笔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突然开口。 “一班的,我上周看了你打球。” 纪亦垂首看着书,一目十行,没有一点要回答的意思。 桑苑越过桌子拍拍他肩膀:“田娆和你说话呢。” 他注意力从书上移开,茫然两秒,慢慢问:“什么?” 田娆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说辞。 “我当你在和谁说话呢。”他恍然,挠挠头:“您还是叫我名字吧,叫我别的,我反应不过来。” 田娆嘴角弧度有点不自然,她没继续纠结称呼的问题的,回到主题上。 “我周五晚上去公园,顺便看完你们打了全场。” “是吗?” 田娆由衷夸他:“我总算相信他们没有吹牛,你挺厉害的。” “我大概那天运气不错,碰巧球进框了。” “别那么谦虚。” 她回想着周五晚上看到的场景,夜风吹着灯光晃动,篮球场上跑动的脚步、进框时颤抖的碰撞、还有他们互相叫好之后的击掌声全部汇聚在了一起。 意气风发,朝气蓬勃。 纪亦濡湿的发梢染着灯光,熠熠生辉。 她认为一个在篮球场上能耀眼夺目的人,势必对这项运动十足热爱。 她很想多和他聊聊篮球,可惜对方隐约显得心不在焉。 田娆接着转笔。 她还想问球星相关的东西,不料纪亦却皱起眉,目光满是不解:“你看这写的都是什么?” 他在和桑苑说话,并露出对这种没营养话题的极大兴趣。 桑苑本来安安静静在检查前面错字,听到他声音之后,伸手推了下他的手,把书封亮出来。 《我的独占校草》。 她跟着皱眉:“这是陈静选的书吧?” 纪亦殷切地把书摆在她面前,拿了她的笔指点:“你看这里,你能搞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吗?” “我看看。” 他俩脑袋凑在一起。 纪亦视线在桑苑和书本上来回,眸里阳光摇曳。 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搁浅过。 田娆一时发怔,本来准备好的话题悄无声息吞回肚子里。 他俩像是水,凑在一起的时候能迅速融合,亲密无间,即使抽刀断水,水也会重新汇聚。 而她更像是混入水里的油,努力也无济于事,最后都会被送到边缘处,只能做些流于表面的功夫。 她的热情突然烟消云散,嘴角放下来,没趣地带着水杯离开座位。 那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的离开。 她从后门回头看看,眼神意味深长。 这个年纪的女生,如果将对方看做异性,还不知距离地和对方相处,不外乎是想要佯装熟稔地拉近距离。 交叠的呼吸和皮肤热度的传递,若隐若现的朦胧感才更让人心动。 他俩靠得太近了。 田娆转过身,抛接着水杯,又想,纪亦喜欢的那个人,连风头都不想他出,要是看到这个场景,会怎么想? *** 书里面女主角钥匙不见了。 男主说被他藏到了课桌里,等女主气喘吁吁找一遍,才发现男主骗了她。 尔后男主角高深莫测说了句:“真笨。” 桑苑无可奈何:“好像她们对男主角欺负女主角的桥段情有独钟。” 纪亦挑起一边眉,不懂就问:“书里面还说他从小就喜欢女主呢,既然喜欢,为什么要欺负女主?” “青春期,懵懵懂懂的,捉弄对方引起对方关注吧。” 他把书放下,趴在她桌上,抬眸自下而上看她:“那你喜欢这种吗?”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瞳中写上了谨慎担忧四个字。 她觉得很有意思,沉吟一会儿,意味深长起来:“好像……” 纪亦忐忑地睁大了眼睛。 她没给出确定的回答,故弄玄虚:“那我要是说喜欢呢?” 他缓缓直起身,视线一刻不离,只皱着眉露出思索的样子。 过一会儿,他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行,我要是喜欢谁,我就想对她好。就算、就算你们都喜欢这种的,我也做不到……我舍不得。” “那你就不能当男主角了。” 桑苑将桌上的书合上,冷静又犀利。 他从善如流:“要非得欺负人才能当男主,我宁可当个男二号。” 她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慢慢说:“我突然想到,也有人放弃了许俊基,最后选择了韦霖杰。” “许俊基、韦霖杰是谁?” 她一歪脑袋,不回答了,反而去推他:“行了男二号,我还得忙,你赶紧回去。” 纪亦听她话,虽然满心疑惑,也站起身来。 他不敢打扰桑苑创作,只能回到教室后,把问题抛给李甘:“许俊基、韦霖杰是谁?” 李甘也一问三不知地摇头。 在纪亦的促使下,他选择求助她妹妹。 然后,李露在书店里面把他短信念给了另外两个姑娘听。 陈静见多识广,嚷出来:“不是吧你们,《星梦缘》都没看过?” “所以到底是谁?” “许俊基啊,星梦缘男主角,又酷又拽还毒舌。有个女主一开始喜欢他,不过后来放弃了,选择了男二号,就是韦霖杰。” 他们再挨个把话传回去。 就在李甘注视之下,纪亦笑容突然深了起来。 李甘站起来要走,纪亦抑住笑喊他:“你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甘诚实地嫌弃他:“不想问,反正肯定又是你家桑桑说了什么,笑得跟大姑娘似的。” 纪亦叹息:“我觉得那种想关心又不敢关心,还欲盖弥彰说不熟的人,才羞羞答答跟个大姑娘似的。” 李甘回过头。 他坐在椅子上,毫不畏惧,甚至挑衅地对他挑了挑眉。 李甘警告他:“纪亦,我总有一天要揍你。” “打得赢我的话。” 他接受他的挑战,脑袋尚且还因为“男主角男二号”的小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飘然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死活。 他笑得灿烂又得意。 41.第 41 章 上课前五分钟, 陆之遥和何瑶瑶一起走进教室。 进入走道的时候,陆之遥并没有直接拐回自己座位上,反而到了田娆桌边,越过她,和桑苑说话。 “何瑶瑶给你选了点参考书。” 何瑶瑶站住脚步,对桑苑摆手:“不止我,陆之遥也一起选了。” 她动作的时候,温柔披下来的长发跳动着。 她觉得, 帮桑苑选书是友爱互助的行为, 她不能一个人把功劳全部抢走。 陆之遥也是友善的人, 她应该表达出来。 只是也许别人不那么想。 好在现在没有多余的人去关注所谓的“别人”。 桑苑点点头,视线滑过纪亦之前帮忙抱来的一摞书,哭笑不得的情绪又在胸膛里面翻滚起来。 陆之遥顺着她视线同样看了一眼,片刻后,开口:“桑苑, 你人缘可真好。” 这冰冷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像是恭维。 桑苑笑了笑, 见他面无表情地将书递过来,她说了声“谢谢”, 站起来伸手要去拿。 不想,手还没碰到书皮, 陆之遥手却突然一抽, 伸到她够不到的高处。 她愣住:“你做什么?” 何瑶瑶也满脸不解:“陆之遥。” 她轻轻地喊。 陆之遥眼睛冷淡地开合, 睫毛上下扇动的时候, 瞳孔漆黑如墨。 他慢条斯理说着:“突然不想给你了。” 桑苑又好气又好笑。 他垂眸去看, 她眉心浅浅皱着,略有皱褶。 表情困惑又无奈,好像家中长姐面对调皮捣蛋的弟弟时,露出来束手无策的样子。 她似乎并不打算踮着脚费力去够他的手。 也是,桑苑从来不是反应过度的人。尽管很清楚这个认知,他还是多此一举地问:“这点高度,你都够不到吗?” “我矮,够不到。” 桑苑诚实地坦白。 这句话说完后,背后响起动静。 椅子随着站起的动作往后划拉,周睿打着呵欠,眼睛一如既往地因为睡眠不足而半眯着,他意想不到地抬高胳膊,劈手从陆之遥手上抢过书,“啪”地一声扔到桑苑桌上。 他拍拍手,大功告成一般地坐下。 陈静脑袋来回转动,见陆之遥兴意阑珊回到座位上后,她去盯周睿:“这是怎样?” 周睿眼睛里没有一分暧昧遐思,懒散回答:“这是革命的友情。” 桑苑又说了一声“谢谢”,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说。 唯独田娆表情津津有味。 看起来不声不响,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瞥着桑苑。 *** 三月十五日,在大家每天关怀备至的督促中,桑苑终于将写出来的东西提交了上去。 张主任还满怀期待地问:“你觉得自己能不能拿第一?” 她说:“我觉得能。” 张主任立刻竖起食指抖动:“有信心是好事,就是要有信心!” 二十号是截止投稿的时间。 接下来评审会花一周来评比每个人的创作。 她对自己作品很满意,尽力了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桑苑大剌剌把比赛的事情抛开,专心准备月末最后两天的月考。 直到到28日,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广播里突然响起张胖子的声音。 一本正经,又难掩激动。 “播放一则通报表扬。本月,市上举办了‘创新杯作文比赛’,我校二十名学生代表学校参赛,取得成绩如下。” “三等奖,总名额10位,我校占4位。” “二等奖,总名额3位,我校占两位。” “一等奖,总名额1位,我校占0位。” 他停顿一下:“特等奖,总名额1位,我校,占1位!” 纪亦坐在教室里,认真听着。 张胖子说到一等奖0位的时候,他有半分紧张,很快又沉着下来,耐心听张胖子后面的话。 等张胖子再说起特等奖,他嘴角就越扬越高,然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站起身冒出一句:“好!热烈鼓掌!” 纪亦带头拍手。 班上同学云里雾里,见他如此,也跟着他掌声哗啦一阵响,紧接着,又在李甘“哟——”的起哄声中,跟着一起“哟——” 纪亦眼神去别李甘:“你们干嘛呢?” 他笑着,本来十足骄傲,可因为刚才一阵起哄,多出两分羞赧。 李甘摇头,神色暧昧:“这还没念获奖名单呢,有的人脸上都要开花了。” 纪亦理直气壮:“我为我们学校骄傲,我为我们学校自豪,不行吗?” 李甘突然想到前段时间纪亦揶揄他的话,立刻返还给了他。 “你们看他这遮遮掩掩口不对心的样子,像不像个大姑娘?咱们叫他纪大姑娘怎么样?” 一群人立马响应,拉长声音大喊:“纪大姑娘——” 纪亦一抿嘴角:“你们就是作业太少了闲得发慌,我懒得理你们。” 他说着,转身往教室外面走。 李甘在后面笑得抽筋:“大姑娘害羞了!” 又是一阵爆笑。 张胖子还在激动难耐地吹嘘。 “我们博喻英中,这次比赛的得奖率,是全市第一!特别说明啊,特等奖只有一位,被我们学校学生拿下了,非常厉害,值得表扬!以下,是获奖名单。” 他念:“三等奖:赵子豪、彭楚涵、杨柳、黄婷。” “二等奖:李俊华、李倩。” “特等奖——桑苑!” 学校某处当即爆发出欢呼! 这个结果不算意外,但是比张胖子本来预想的结果更好。 所以他着重表扬。 “桑苑同学为了这次比赛,做了充足的准备,她认真的态度值得每个人学习。今天大课间的时候不做操,大家一起欣赏一下桑苑同学的创作,听一下人家的遣词用句,多受点启发,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是他的口头禅,不管和哪个学生说话,都总会提一遍。 张胖子关掉广播,开心地哼着歌,一摇一摆去拉广播室的门。 刚一打开,就看到有个人带着笑伫立在门口! 蓦地冒出来,他被吓了一大跳! 歌声戛然而止:“你小子干嘛呢,快上课了,还不回教室!” 纪亦诚诚恳恳:“张主任,我这不是听到咱校这次比赛得奖了,想来学习学习。” 张胖子抬脚往楼下走:“学习学习?” “对。”他点头如捣蒜,“您也知道,我对这次比赛挺感兴趣的,可惜……没机会参加……” 说到可惜的时候,他带了两分奶气的鼻音。 不过立刻又振作起来:“所以我想看看,我和他们差距到底在哪儿,找找自身问题,总结一下写作手法,争取下次一起为校争光。” “嗯。”张主任背着手,“积极向上啊,非常好。” 纪亦小心地看看他,藏住笑:“那您能给我看看桑苑同学的稿子吗?” 张胖子想了想:“大课间的时候……” 纪亦截口提出解决方案:“要不大课间我来读稿吧,一举两得,也算是弥补一下我这次没能参加比赛的遗憾。” 张胖子瞅他。 平时运动会等等活动,他一直都是广播站的一员。 这次能拿到特等奖,他也算出了力,毕竟奖品上的建议非常合适。 再加上他那么想参加比赛,自己却驳了他的申请,张胖子着实过意不去。 他同意:“行,你来我办公室拿稿子,好好看看人家怎么写的。” 纪亦酒窝一显:“谢谢张主任!” *** 桑苑心情特别好。 之前隐隐约约就有预感,应该会比第一名更好,现在真正实现了,自然高兴。 第二节生物课。 虽然生物老师也表扬了她,可她还是对不住地没把注意力放在课堂上。 她规划,拿到奖金后好好请周围朋友吃喝玩乐一顿,然后剩下的钱…… 这可是一大笔钱。 就如纪亦所说,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上节课间,消息来得太突然,大家都呆若木鸡。 这节课回过神来,下课铃一响,周围都是炸开锅的声音! 陈静拍着桌子,恨不得给她一个熊抱:“苑苑我好激动,你知不知道,我太骄傲了!” 她拍桌子的动静惊扰了周睿,周睿看一眼,难得没制止她。 何瑶瑶也拿着水杯过来:“桑苑,恭喜你。” “谢谢。” 陈静又说:“大文豪,之后颁奖了,我能摸摸你的奖杯吗?” 桑苑为难地考虑一下:“那你要先洗干净手。” “我一定不玷污你的奖杯!” 李露和胡诗怡则是笑得暧昧:“你说你得了这么个大奖,那谁不得高兴疯,他总该有点表示吧?” 桑苑不解:“什么表示?” “那谁不会张罗着帮你庆祝吗?” 桑苑推她肩膀:“什么那谁那谁,我不知道你们在说谁,快转过去!” 胡诗怡和李露笑作一团。 胡诗怡在女排队训练了半个月,身上似乎有了点改变—— 身材变化不甚明显,可笑容比以前多了一些,也明显了一些。 因为张胖子的叮嘱,走廊上一派静谧,大家都轻手轻脚地打水、买东西、上洗手间。 尔后,广播响起来。 “下面是本次成阳市创新杯作文比赛获奖范文欣赏时间——《雷雨》。” “作者:桑苑。” 纪亦抿住嘴角笑容,多此一举地加上一句。 “朗读:纪亦。” 他声音清爽,极其悦耳。三月春风一吹,在校园里轻轻扩散开。 阳光雀跃地落在学校每个角落,长椅上喝饮料的学生、小卖部前付款的学生、还有花坛旁休息的学生,所有人身上仿佛都飘动着光粒。 然后,纪亦的声音让这副阳光安好的画面生动地印在回忆里。 陈静小声感叹:“纪亦声音真好听,真适合读咱们大文豪的范文。” 桑苑听见她的话,微微一笑。 陈静拍拍她肩膀,又趴下,压低声音:“苑苑,我刚才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陈静想了想:“可能上学期期末开始,你俩名字被同时提起的时间太多了。刚才我听他念‘作者桑苑,朗读纪亦’的时候,就觉得,你俩名字好像就该一起蹦出来。” “说什么呢。” “哎呀你不懂。”陈静抓着自己头发,想办法描述心里感觉,“就好像提到周杰伦的时候,就会想到蔡依林一样。不过,你俩情况又不太相同。” 她绞尽脑汁,语无伦次。 桑苑拉开她的手,笑笑:“少东想西想,好好欣赏我的作品。” 42.第 42 章 桑苑下课后会一个人去打水, 会一个人去图书馆。 她不在的时候,周围大家或是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或是聊天。 但是从来没有响起针对她的声音,好像这次比赛,她比她的朋友们更出风头、更亮眼,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小团体风平浪静。 三月尾巴最后两天,正好是周四周五,进行了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 考室是按照成绩排的, 桑苑和纪亦一个考场。 上次考试匆匆忙忙的, 一听到“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15分钟”的提醒, 就止不住心慌意乱。 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分配,也不知道结束铃声到底什么时候会打响,哪儿还有半点余裕。 现在能通过手表明确感知考试时间,自信度蹭蹭上涨,她甚至能在检查完所有题后, 还剩下几分钟空闲时间。 她往前排第一张桌子看去。 纪亦支着额头, 全神贯注地转笔。 不得不说他转笔技术实在太烂,她能换着花样转, 他却连基础的都转不好。 她在结束铃响起时收回目光。 这次桑苑考得不错。 年级排名又爬到了第三的位次。 第二名是横空出现的黑马,尖子班的学生。 和桑苑一样, 成绩波动性较大, 如果后期成绩没有稳定下来的话, 可以暂时不当成需要特别关注的对手。 她成绩是回去了, 可陆之遥还掉在年级十几名, 红榜上的名字都透着股一蹶不振的蔫蔫味儿。 *** 四月再来学校,接到的第一个通知就是校庆活动。 今年4月21日是博喻英中建校十五周年纪念日。 据说上级很重视这一次校庆,分配了一整天时间庆祝,早上是高一表演,下午开始高二表演。 按照往年惯例来说,高三是不参与这些活动的,但今年特殊年份,所以高三每个班级有一个小时的观看时间。 一班李老头在讲台上把校庆通知之后,点了一下:“文娱委员,我们班的表演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早点决定好,早点开始排练。” 文娱委员干瞪着眼睛点了点头。 等一下课,就嚎着冲到倒数第二排:“兄弟,救我!” 纪亦在看杂志,闻言抬眉一笑:“怎么?” 李甘也转过身来。 文娱委员一把鼻涕一把泪:“刚才老李横了我一眼,我觉得是在警告我今年必须搞个一鸣惊人的节目。” 他蹲在桌边,去握住纪亦的手:“去年那个活动,已经把我十余年的存货都掏空了,今年我完全没头绪!” 他虽然是文娱委员,可他只是擅长唱歌跳舞而已,艺术策划细胞可以说为零。 纪亦把手抽回来,往后靠靠:“表演不就那些,唱歌跳舞小品相声魔术,你要是愿意,还可以搞个手影戏、口技杂技什么的。” 文娱委员瞪他:“咱们是正经的博喻本部,又不是隔壁艺术校区,你去表演杂技啊!” 纪亦问他:“你想搞个什么风格的?” “亮眼的。有文化底蕴,有流行元素,有格调,还能突出咱们学校特色。” 李甘说:“周杰伦的歌怎么样,又能唱又能跳。” 文娱委员从桌子的水平线上往他看去:“我觉得大方向是歌舞没错,但是唱周董歌的人肯定特别多,咱们还是搞个不常见的。” 纪亦沉默一会儿,一挑眉:“我想到一个人,他的歌应该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他说出个名字。 文娱委员眼睛立刻一亮:“可以可以!你俩放学别走,咱们好好商量一下,要行的话今天就把节目定下来!” *** 七班节目同样在通知下来第一天就毫不迟疑定了下来。 第二天,该策划的策划,该排练的排练,该准备的准备。 下午下课后,桑苑去洗笔刷,刚一走出教室,后面脚步轻快地接近她。 然后有人遮住她眼睛。 极其清淡的柑橘气息。 手指修长,微微弯起,将她视野遮完后,还颇有余裕。 体温暖热,她觉得自己睫毛触到了对方手心。 她去拉他的手:“纪亦,你多大了?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碰到他食指的指骨关节,感觉坚硬有力。 纪亦放下手,绕到她身边,一笑:“你们班校庆表演什么?” 他没看她,不知为何,笑容也和之前不太一样。 桑苑疑惑地注视着他,在她直接的视线中,他别过眼睛,耳尖一点一点地红起来。 他刚才恶作剧似的去遮她眼睛,离得太近,她发丝上有如蜂蜜一般的香味被风暧昧地送过来。他猛然想到,如果手不是放在眼睛的位置,而是落到肩膀、或者更往下的地方的话,那就像是——从背后拥抱她。 他不敢再深想,光是“拥抱”这个模糊的旖念就让他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到处乱撞。 “你们班校庆表演什么?” 他觉得自己刚才想到的画面不太好,尤其是在桑苑纯粹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不自觉紧张起来,怕她察觉到他不纯洁的心思。 他赶紧又问一次。 “哦……”桑苑回过头,狡黠地笑笑,“你这么紧张,不会是想从我这里刺探情报吧?” “怎么可能?”纪亦当即反驳,“我紧张只是因为……” 他差点被带偏,声音停了下,心跳快到血液声音都冲击耳膜了:“我只是来关心关心你。” 桑苑又抿嘴笑笑。 真好玩。 她想。 她没再提起这一茬,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班是综合类节目,魔术加上歌舞。” “又是陈静表演魔术?” 纪亦对七班和她身边的人了如指掌。 她点头。 他问:“除了陈静呢?” “还有班长、王清清、李思、田娆。对了,还有陆之遥,他担任魔术助手。” 事实上班长也同样是魔术助手。 陆之遥更像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被老师强行征募的吉祥物。 只要他站在那里,哪怕冷着脸什么都不做,下面女生就该蠢蠢欲动了。 纪亦不关心陆之遥,只关心她:“那你呢?” 两个人已经走到洗手台旁边,桑苑手上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如你所见,我负责背景板,还有表演时的后台接应。” 他顺手把她的画笔拿过去,自然而然打开水龙头清洗。 “你在后台负责后勤……你到时候会看表演吧?” 桑苑想了想,脑袋一歪:“看不看呢?说不定没时间去看。” “你一定要看。” “为什么?” 水龙头中的水柱,因为他的走神而撞在坚硬的笔杆上,破碎变成水珠溅开,纪亦从水雾细沫后看到她似笑非笑的嘴角。 他垂下头:“我希望你看。为了排练这个,我把学生会主持的邀请都推了。” 原来今年不当主持人。 还要上台表演。 桑苑逗够了,才点着头:“那我勉为其难地看看。” 纪亦开心了不到三秒,就想到至关重要的事,转而小心翼翼起来。 “对了,你准备这个活动,你外婆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这样回答,但是,她自认自己瞒不住眼前这个人。 她还是说了实话:“昨天一回家就被说了。她挺生气的,但我和她保证我成绩绝不下滑,她才打住。” 一回家就被说了。 他叹口气:“你说你们班眼线到底是谁?” “我觉得可能是……”她一斟酌,摇摇头,“算了,乱猜不太好。” *** 一班今天不用排练,纪亦帮她把笔洗好也没离开,跟着她一路到了七班教室里。 李露和胡诗怡都在,她们一个负责绘画,一个负责剪纸手工等杂活儿。 陈静家里有事,请假。 教室里都是熟人,说话做事方便很多。 纪亦打个招呼,干脆不走了。 他看着桑苑动作,巴巴的:“我来帮你吧。” “不用。”桑苑挽起袖子,“这是我们班的事儿,你一个外班学生,掺和什么。” 纪小亦立刻不满。 “我可不认你们班我们班的,我只认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露被暴击,捂住耳朵,冲他喊:“纪亦,我要把我哥叫过来!” 纪亦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无辜:“正好我也想叫他,那就麻烦你给他打电话吧。大家一起忙活会快一点,省点时间,也能让桑桑多做两道题。” 李露瞠目结舌看了他半天,见他没有反省的意思,她立刻愤愤。 桑桑、桑桑,他脑袋里是不是就只装得下桑桑两个字。 一颗只会恋爱的脑子。 几个人都在忙碌。 胡诗怡把彩纸剪完,去了一趟活动室,把下一块要用的木板取出来。 这东西看起来薄薄一块,没想到意外挺重,她走几步就把东西放下来休息一会儿。 第三次放下休息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顺手帮她把东西拿起来。 “回教室?” 她听到李甘的声音,还残留着变声期的沙哑。 单眼皮的眼角上扬着。 她一点头:“嗯。” 李甘说:“露露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帮忙。” “我知道。” 他俩有点沉默。 胡诗怡最近在团体中话多了一点,可两两单独相处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尴尬。 她想办法找了个话题:“你和纪亦都要参加表演?” “啊,是。” “你们班是歌舞表演吗?” “对,不过有分工,一部分人跳舞,一部分唱歌。我和他都负责跳舞。” 她抿了下嘴:“你们以前学过跳舞?” “我在少年宫学过,他倒是没正式学。” 李甘弯着嘴角笑笑:“不过去年咱校不是有个学生考进中戏了吗,那是他表哥。” “他和桑苑冷战的时候,跟他表哥学了点基础,后来又跑去学了不少SMAP的舞,想哄人姑娘开心,结果……”李甘嗤一声,“怂得连话都没敢和别人搭过。” 胡诗怡不可避免地想到去年夏天补习班上的光景。 她感叹一句:“纪亦真厉害,他好像天生就比别人厉害。” “也不是。”李甘很认真,“他又不是超人。只是心有所属,有源源不断的努力的动力而已。” 43.第 43 章 过了一周, 背景板工作基本收尾。 纪亦和李甘都要排练一班的节目,不能每天过来帮忙。 难得又有空,两个人立刻混到七班,准备今天帮她们把所有工作结束掉。 几个人正忙得热火朝天,门被人敲了敲。 田娆伫立在后门往里面看,见到两个一班学生的时候,嘴角一歪。 “你俩在这里干嘛呢?” 李甘先回答:“帮忙。” “一班的来帮七班的?怎么看都不合理。” “反正校庆活动又不评优,顺手帮个忙又不会少块肉。” 纪亦认真画着云纹, 头也不抬, 只有李甘和她说话。 田娆往那边看了一眼, 斜阳染着他的发丝,渡了流金。 桑苑站在窗边,似乎在纸上描着什么,也没有回头。 她感觉自己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众生芸芸。 她们知道她在高处站着,可她们根本不搭理, 无所谓的态度, 让她怀疑她只是在观察几团空气。 田娆忍不住拧起了眉:“陈静呢?她没和你们在一起?” 听到她这句话,桑苑才转过身, 走到纪亦旁边,把手里画好的素描纸递给他。 陈静一下课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他们以为她是去排练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没有。”桑苑回答。 田娆更加不悦, 口吻都变得强势起来:“她要是不能来排练的话, 就直接退出好了。这样拖着大家谁都不好过。” 胡诗怡咬了下嘴唇:“我们班会魔术的就她一个吧。” 田娆抬眸扫她一眼。 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几个关系好, 但是你们也不能这样包庇她。她是对是错, 不是由你们评价来定的, 事实就是,她影响了我们班节目。” 她那一眼有些凶狠,胡诗怡脑袋立刻垂下了。 纪亦终于抬起头,笑得满不在乎:“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您这大帽子扣下来,我们也委屈。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田娆那天生微勾的嘴角竟然有点赌气的意味了。 一个总是大大咧咧嬉笑打闹的女生,脸上突然弥漫出悲伤和倔强,倒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她瞪着眼睛,目光逡巡。 李甘有点为难,时不时瞟胡诗怡一眼,看起来是想要安慰对方,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 纪亦则是弯着嘴角,一脸八卦看着李甘差点写在脸上的小表情。 不知为何,田娆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这里唯一关注着她的人是桑苑。 桑苑一如既往的冷静:“我明天去问问陈静,我们确实不知道她没去排练的事情。” 田娆绷着脸:“那我明天等你答案。” 她说完,挺直了腰背,转身就走。 高高束起的长马尾来回甩动,透着股骄傲劲儿。 纪亦看了门口一眼:“她好像和你们关系不太好?” 李露烦躁道:“她和所有女生关系都不好,刚一转来就这样。” 纪亦安抚:“好了露露,别生气别生气。” 他像是在哄什么小朋友。 末了,又抬头去看桑苑,眼睛黑白分明,声音轻轻。 “她没欺负你吧?” “没有。”她摇摇头,“她只是不搭理我们,态度就你们看到那样,不过没做过什么坏事。” 纪亦了然,过一会儿,把话题转移开:“对了,我之前去看你们班的排练,有个男生我以前没见过。” “应该是田娆的朋友,弹钢琴的。” 他好奇:“既然是弹钢琴,你怎么不去?” 桑苑露出头疼的样子:“他们弹的曲目是幻想即兴曲,我最怕那支曲子,一想到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露也赞同:“那曲子简直是噩梦,谁爱弹谁弹去。” 纪亦笑起来。 *** 结果桑苑根本就没有和陈静商量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到了学校,她尚且没有开口,陈静就站到了班长面前,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歉一通,最后请求退出这次的表演。 她精神有点不太好。 等她回来之后,桑苑立刻转了过去:“你怎么了?” 陈静眼睛盯着桌子,神情恍惚,听到桑苑的声音,好像才刚刚从梦游之中回过神来。 “没事儿。就是突然不想参加了。” 她笑了笑。 阳光轻软。 桑苑盯着她的脸,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她眼睛下面的皮肤上。 ——不是她看错了,那里真的闪烁着细碎的光亮。 她没有戳破,只是担心着:“你最近回家都很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没有。”陈静一口否认,“只是最近家里理发店特别忙,我妈让我回去帮忙。” 陈静冲着她笑,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桑苑不太确定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最后点点头:“你不参加表演的话,节目是不是也要变动?” “不用。”陈静摆手,“我把技巧告诉她们,她们多练练就可以了。” “那你要是遇到事情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能帮你出谋划策。” “放心。”陈静一拍她脑袋,笑出声,“我家苑苑真是爱操心。” *** 陈静下课后第一个离开班级的状态一直持续着。 她似乎突然间领悟了她名字的真谛,变得安静起来。 有时候看向桑苑几人的目光,影影约约透出股羡慕的劲儿。 等桑苑看回去,她又和往常一样麻雀般的笑闹起来。 桑苑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半个多月的准备对于一班学生来说,也许过于紧绷。 但是对于七班来说就绰绰有余。 到了校庆当天,每个参加表演的学生脸上都是一派自信。 仿佛如果这次活动评优的话,他们妥妥能拿到第一名似的。 活动在艺术校区的三层大剧院进行。 这里能容纳2200个观众,舞台构造也相对复杂。 桑苑一行后勤人员在节目开始前就早早到了后台,穿梭在狭窄和粉尘浑浊的空间中,匆匆确认这表演器材,然后各自分配工作。 要表演的人则是去换衣服。 她一只手扶着背景板,一只手垂在身侧,站在通道旁边,百无聊赖等着舞台上音乐结束。 隔了没有一分钟,耳畔突然被“呼”地吹了口气。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要看,垂下来的那只手里却被塞了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她下意识握住。 纪亦立在她身侧,抿着嘴对她笑着,舞台那边透过的点点光芒在他眼睛里面闪烁。 桑苑看了看手里的纸盒,写着椰汁两个字。 她往旁边看了一圈,周围要么是熟人,要么是忙碌着的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她这才压低了声音:“这是什么?” 纪亦嘴角眉梢都是甜的,连带着声音都带了甜味:“我们班统一发的福利,你尝尝,挺好喝的。” 桑苑皱了皱眉。 她很想板起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她在纪亦面前越来越难保持出严肃认真的模样。 她眉头间连皱褶都没拧出来,就很快舒坦下去。 她只能用言语表达:“我不喝。” 她手一伸要还回去。 纪亦却趁她注意力在椰汁上面的时候,双手从她面前横过去,握住木板一提,轻轻松松接了过来, 他得意地示意自己现在两手不空。 桑苑吸了口气,和他认真计较:“你拿回去。你还给我。” 前者针对椰汁,后者针对背景板。 纪亦冲她眨着眼睛:“我要是还给你了,我还能帮你什么?”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回到观众席上好好看节目。” “桑苑同学,你怎么样我都能包容你,但唯独你的霸道我不能惯着。你这是在剥夺我想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的权力。” 她被他的无赖气得哭笑不得。 眼看着没人视线落在这边,她又要上手去拧。 纪亦往旁边躲了一下,却没松开拿背景板的手:“桑桑,陈静在那边干嘛呢,她不是退出表演了吗?” 桑苑没转身去看,似笑非笑盯他:“纪亦,你行啊,还会转移话题了?” “我没有,我发誓。”他睁大了眼睛,眸子黑白线条清晰得不可思议,“我认真的。” 她这才疑惑地往陈静那边看一眼。 陈静虽然退出表演了,但她还是这次的节目的策划兼指导,老杨钦点的。 这会儿来回踱着步子,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桑苑转回去,面对着她的方向。 陈静对面是田娆,逆光看不清表情。 她俩似乎说了几句话,陈静脸色越来越差,五官几乎狰狞。 最后,她恶狠狠地指了指她,头也不回,往这边跑来。 桑苑想要等她跑近了,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田娆对女生们态度虽然微妙,却从来没有爆发过任何矛盾。她瞧不上女孩子,也不和女孩子接触。 不过她根本没来得及张嘴,陈静就如旋风一般卷到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手,泫然欲泣:“苑苑,只有你能救我了!” “怎么了?” 陈静又气又急,说话跟鞭炮似的:“还能怎么,那位田同学,平时鼻孔朝天看,关键时候就她掉链子!” “她怎么了?” “她那朋友来不了了!”陈静差点没跺脚,“咱们节目还怎么表演,表演哑剧啊!” 桑苑耐心安抚着她:“只是前半段魔术表演需要伴奏吧?那个是必不可少的吗?” “要是没有音乐遮掩,就他们的技术,大变活人的动静早就被听穿帮了!”陈静握着她的手不放,“苑苑,我知道你钢琴弹得好,你帮帮忙好不好?” 桑苑很为难:“不是我不帮你,你们要是弹别的曲子我就上了,可幻想即兴曲我真不行。我考级的时候练了百八十次都练不熟,别说你现在突然让我弹……” “还不都是田娆,她选的曲子,自以为有难度有格调。”她一吸鼻子,“她还一副为她兄弟们自豪的样子,结果呢,她兄弟临阵脱逃,留下一堆烂摊子!” 她后面半句话故意放大了声音,几乎就是说给田娆听的。 舞台那边咚咚作响的音乐终于停了下来。 仿佛死亡的讯号,陈静整个人都僵硬住——等幕布一合上,他们就必须要上台了。 “怎么办。” 她像热锅里的蚂蚁,思绪散乱着喃喃。 桑苑想了想:“纪亦,你能弹吧?” 听到她声音,陈静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眼巴巴看过去。 纪亦犹豫着:“我能是能……” “你能就好!” 陈静根本不想等他说完,夺过他手里东西,顺手往旁边路过的那同学面前一塞,拽着他校服衣摆就跑。 她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桑苑打,只顾着将纪亦拖走:“纪亦我给你说,你要是帮了忙,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以后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我要人呢?” “我帮你追!”陈静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 他笑笑:“对了,我衣服还没……” “来不及换了!”陈静将他推到钢琴前,一按他肩膀,让他坐下,“就穿校服,一样的,很帅、非常帅、校草!” 七班学生们七手八脚把遮挡板和道具搬运上来。 他们班班长过来交代一句:“纪亦,一会儿你看我给你比手势,你就开始弹。” “好。” 他点头。 桑苑和陈静一起抬着个道具箱上来。 摆放好后,起身对他笑笑。 灯光穿过幕布送过来,给她描着朦胧光影,她眼睛微微眯起,笑容像是慵懒又狡猾的猫。 纪亦傻傻盯着她,目送着她走回台后。 他想,班上那群混小子又要瞎起哄了,李老头估计也要找他麻烦。 不过算了。那些都不是事儿。 桑苑笑得真好看啊……哪怕她让他在这里表演一个小时单手倒立,他也愿意。 44.第 44 章 谁都会因为自己有几个了不起的兄弟, 而感到自豪。 纪亦的兄弟们如此。 田娆也如此。 原本帮她弹钢琴的那个兄弟,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考了十级。她带着那哥们儿过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生出一种仿佛自己也同样闪闪发光的感觉。 选曲的时候,她故意选了特别难的幻想即兴曲,钢琴十级考试曲目。 田娆并不是故意为难自己的哥们儿。 实际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在和什么人较劲儿一般。 她并不在意身边的女生们,她无视掉她们,她们也无视掉她, 这是最理想的结局。 但有些时候, 往往事与愿违。 她想起高一时被她无视掉的女孩子们, 还有初中时更加凶悍的女同学们。 她明明刻意远离了她们的群体,露出一副桥归桥路归路,大家互不干扰的样子。但围绕在她身上的恶意讨论还是未曾减少。 她越是表现突出,她们就越是针锋相对。 田娆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了,但她们微笑时暗涌着不甘不平的神情, 还时不时会浮现出来。 但现在她座位旁边的一圈女生, 和以前接触过的人都不太相同。 她们明显是不喜欢她的,但她们并不会去讨论她, 而是当她不存在。 这被当成透明人的感觉让田娆心里蔓延着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不在意。对,她一点也不在意。 现在的相处她很满意。 她站在舞台黑色的背景布后面, 透过两块帘子中间的缝隙往舞台上看。 随着前面红色幕布缓缓拉开, 观众席上杂乱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光线聚拢, 打在几个魔术表演者身上, 陆之遥穿着燕尾服, 身形修长,这稍微正式的着装,让他原本的冷淡中多出来别的什么。 让人想要将他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来。 高一女生互相拍着对方,激动地尖叫。 高二生侧重的方向则不太一样。 一班大部队中站起来几个人,跟突兀冒出头的桩子似的,一边鼓掌一边往斜后方看。 他们文娱委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七班的,怎么说,是不是想打一架?拐走我们班班宝几个意思?” 七班男生哈哈大笑:“怎么就你们班班宝了,明明是共享资源。我们兄弟帮我们一把,有错吗?” 纪亦端正坐着,腰背都挺直,笑出一双酒窝。 舞台聚光灯下三个人对观众鞠了躬,转过身。 七班班长对纪亦比了个开始的手势。 他点点头,按下琴键。顷刻,钢琴声有如流水一般流泻出来。 他是整个舞台上唯一没换演出服的人,坐在舞台灯光昏暗的角落,校服上浅蓝色的部分,因为光线朝浅灰过渡。 大概弹钢琴的人气质都十足,看起来不比西装华服的人逊色。 他笑容在钢琴曲开始的时候就逐渐收敛起来,低头垂眸,表情认真。 弹奏得轻松又轻快,完全契合了魔术主题,琴声仿佛在跳跃。 田娆还饶有兴致看着台上的表演,肩膀却被人拍了拍。 她挑着帘子的手指放下来,转过身。 她同桌站在身后,脸上淡得没有一分多余的表情。 桑苑和她说:“升降台准备好了,你可以过去了,她们全在那边等你。” 陈静在桑苑旁边,故意扭头对准了幕布,不看她。 田娆点点头,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陈静撇了撇嘴,走到刚才田娆所站的位置,也学她的样子些微挑起帘子。 桑苑则仔细听着外面的演奏。 钢琴曲每个音都很清晰,一点也不含糊,配合旋律的渐变音也把握得很好。 与其说是在弹奏乐曲,不如说是在弹奏一首华丽的诗。 陈静看了几眼,拉拉桑苑的手:“苑苑你过来看。” 桑苑凑到她旁边,和她一起偷偷摸摸观赏着台上:“怎么?” “感受到没有?” “感受到什么?” “你傻呀。”陈静一拍她手臂,“当然是陆之遥和纪亦啊!” “感受到了,这俩我都认识。一个咱班的,一个一班的。” “我是想问……你觉得谁更帅?” *** 谁都有过一段贪玩的经历。 就算看起来对“玩”不怎么感兴趣的桑苑,也有一段贪玩的时期。 陪她一起玩的对象是纪亦——正如她之前所说的,她会在纪亦家练琴的时候,练着练着跑去玩游戏机。 插上黄色卡带,然后他俩一起玩坦克大战。 那阵他俩连汤普森都弹不好。 可钢琴老师只给她外婆告状,说她没有音乐天赋。 她外婆陪着笑脸和老师把话说完,一出办公室,巴掌就拍到了她脑袋上。 满脸恨铁不成钢,说:“你怎么这么笨,我为了你花了多少钱,你能不能争气点?” 她咬着牙眼眶通红。 这只是数起辜负重望后受到的责骂中小小一桩。 可她下一次再去纪亦家的时候,纪亦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不着调地邀请她一起玩坦克大战,而是从钢琴后面挪出一半位置,拍拍坐垫。 “我教你吧?我昨天把汤普森学会了。” 他抿着嘴,包子似的脸颊极其严肃,和往常的模样完全不同。 正好是太阳徐徐落下的傍晚,夕阳色泽暖得不像话,他皱眉努力弹出每一个音符。 小孩子不用思虑太多东西,眼睛更加纯粹:琴键琴架,以及纪亦整个人都沐浴在接近橘色的碎金阳光之中。 那个年纪也能坦白地把自己想到的表达出来。 她对纪亦说:“你真漂亮。” 纪亦顿时委屈起来,瞪大了眼睛据理力争:“我不漂亮。男孩子怎么能叫漂亮呢?你才漂亮!” “那……”她歪着头从贫乏的词库里找到个词,“那你真可爱。” 纪亦鼓着脸:“我也不可爱,桑苑,你应该说我帅!” 桑苑摇摇头。 她觉得《七龙珠》里面的孙悟空才叫帅。 所以她诚实地说:“我不觉得你帅。” 她记得纪亦被她气得想要撞墙的神情。 即使是那样…… 也很可爱。 *** 陈静又用胳膊肘撞撞她。 她回过神来,抿了下嘴角:“陆之遥帅。” “是吗?”陈静疑惑地偏着脑袋,抱起手臂,“大概今天纪亦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帮了我大忙,我现在觉得他特帅。你看你看,这五官,堪称完美!比陆之遥帅多了!” “是吗?我可能对帅的定义不太敏感,我从来不觉得他帅。” 陈静拽她:“再看看、再看看!” 她殷切的样子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桑苑想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小时候住在厂区老房子,墙壁薄,所以不怎么隔音。” “嗯?”陈静茫然。 她接着说:“我四年级过生日的时候,因为奥数只考了七十,被我外婆关在家里,一整天不许出门。” 陈静露出“好惨”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确认:“生日?” “对。”她点了点头,“我在老家厨房的餐桌上算题,外婆在客厅看电视,我特别难过,就一直偷偷哭。” “然后,我听到对面楼有人弹钢琴,弹生日歌,弹了一晚上,直到我关掉厨房的灯为止。” 她微微一笑。 陈静直起身,问题有如连珠炮:“真的?给你弹的?谁呀?” “一个现在个子很高,笑起来有酒窝,经常被说俊眉大眼的人。” “噢——”陈静暧昧地笑起来,“小帅哥啊。” 桑苑笑笑:“我就是想说,我虽然知道他好看,但我从来没觉得他帅,反而觉得他是特可爱的类型。” “可爱?” 她一点头:“可爱是我心里最好的赞美。” 七班大变活人,变出来三个打扮潮流时尚靓丽的姑娘。 钢琴正好收尾,最后一个琴键按下后,琴声戛然而止。 尔后,舞台上风格陡然一变! 伴随着浓浓的重金属乐,灯光开始花里胡哨地闪动。这强烈的反差,让人有种从爱丽丝的仙境穿梭进入演唱会现场的荒谬感。 田娆宽松的上衣衣摆在腰上打了个结,露出一小截若隐若现的皮肤。 男生们因为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遐想美感而蠢蠢欲动,傻乎乎地吹着口哨发出嘘声。 纪亦跟着魔术环节的几个人往后台走。 他视线找了一圈,没找到想见的人,猜测桑苑和陈静早就回了观众席。 他旁边和他并肩一起走的是陆之遥。 “今天谢谢你了。” 陆之遥说话时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太多动作,声音低沉,有如平缓拉过的大提琴。 纪亦笑一声:“小事儿。” 这个人和桑苑一样,有奇怪的亲和力。 但似乎又不太相同。 陆之遥难得话多了一点:“你们班什么时候上场?” “早着呢,倒数第二个去了。” 陆之遥稍微提了下平缓的嘴角:“那就等你们班的惊喜了。” “等着吧。” 纪亦拍拍他的肩,悠悠往一班所在的区域过去。 兴奋又克制的喧哗很快淹没了他。 常和纪亦一起行动的那不知名单眼皮男生露出挤眉弄眼的表情:“这不是七班的钢琴手吗?怎么跑我们这里来了?” 一班娱乐委员也痛心疾首,去揪他校服领子:“纪亦,快说你还爱着我们!快说!” “我爱你们。”他给面子地回应了一声。 娱乐委员一把抱住他肩膀,动容地拍了拍。 陆之遥鼻息间发出极淡的笑声,他坐回座位。 桑苑在他正前方,认真看着表演,小马尾一动不动。 晕着的光芒让人觉得,那发丝肯定又顺又滑。 45.第 45 章 七班表演结束后, 田娆回到了座位上,她坐在男生扎堆的地方。 刚才表演的时候,下面呼喊连连,整个场上的气氛都火热了起来。 显然学生们、至少男生们,对她们的表演是十分满意的。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是学校各位老师领导们,张胖子一张脸都几乎要黑了。 不管大家再怎么喜欢这种节目,他都觉得这是败坏学校风气! 田娆翘着嘴角。 她觉得自己并非是想要想别人炫耀自己有多优秀,或者故意出风头一类的。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索然无味而已。 努力把青春的每一步都走得绚烂多彩, 回头看见一个个五彩斑斓的脚印, 这才不是虚度人生。 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她在男生的夸奖中保持着微笑, 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蛊惑人心的诱饵。 她视线不经意转动着。 陈静勾着脑袋,并没有去看台上的表演,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桑苑倒是认认真真看着舞台,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没有一点波澜。 李露和胡诗怡则是凑在一起说话, 不时笑一阵。 越过几排座位,斜前方的纪亦似乎被李老头愤愤然揉了下脑袋, 后面头发乱翘了起来。 他抿嘴笑着,偷偷看向李老头的一眼又有点或是奸计得逞或是吊儿郎当的意味。 没人关注着她。 旁边男生给田娆递过来一盒牛奶。 她几乎是一瞬间看向桑苑—— 那姑娘手里还握着一盒椰汁, 时不时咬一下吸管, 眼睛闪闪发光。 田娆把牛奶接了过来, 笑笑:“谢谢。” 她声音发涩, 有点羞恼的紧绷。 ***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 终于到了倒数第二个节目。 主持人报幕:“接下来请欣赏来自一班的歌舞串烧表演。” 红色的幕布往两边缓缓拉开,舞台上一片漆黑。 然后,突然“砰”地一声! 所有灯凝聚成两道强光猛然打下来! 舞台上站了两个人。 都戴着黑色帽子,穿着黑色外套和裤子、白袜黑鞋。软质地的外套敞开,里面则是纯白的T恤。 一个人站在麦克风的落地支架前。 一个人则是摆出poss:一手扶帽,一手搁在跨前,左腿伸出来,脚尖轻轻点着地。 这个造型和动作实在是太经典了,下面发出“唔”的惊叹声。 桑苑突然笑起来:“诗怡,是李甘!” 麦克风前面的人她们不认识,但是跳舞的人却很眼熟。 话音落下后,桑苑微微一愣。 这句话她可以和旁边的陈静说,可以和妹妹李露说,但神差鬼使的,她居然越过她们和胡诗怡说了这句话。 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胡诗怡点了点头,手指不自然地交缠着。 紧接着,鼓点清晰的前奏响起来。 第四拍之后,李甘跟着节奏前后晃动,皮带闪闪发光。 节奏变化的一瞬间,他双手翻转绕动,整个人迅速转了一圈,双手张开! 仅仅是第一个动作做完,下面无意义的惊叹声就变成了“好!” 张胖子声音格外大:“好!好!这个好!” 唱歌的同学跟着剪辑过的音乐发出声音。 “Billie Jean is not my lover……” 陈静也跟着振奋起来,疯狂摇着桑苑的手:“迈克尔杰克逊!好帅啊好帅啊!” 桑苑笑笑:“他的歌我特熟。” 以前他们四个经常一起聚在纪亦家看杰克逊那堪比电影长度的MTV。 她记得有个和僵尸共舞的mtv,叫《Thriller》,每次看到僵尸伸手破窗而入的时候,李露都会抱着脑袋尖叫。 然后李甘会兴致勃勃地再看一遍。 不知道他们选曲里面会不会有《Thriller》。 结果没让桑苑等太久。 第一首歌是李甘一个人表演,第二首歌,他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跳。 正是《Thriller》。 另外一个男生不怎么擅长跳舞,动作有些僵硬。 站在李甘旁边,看起来逊色了不少,却有着大男孩的青春张扬。 陈静激动地不得了:“太了不起了这舞,帅到我想哭!”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作为从小看着MJ跳舞长大的孩子,李露还是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其实我哥不太适合杰克逊的舞。” 也许是受他一直学的拉丁舞影响,他风格轻盈,转身跳动时对着台下一笑,仿佛有股子伴随Thriller(颤栗)而生的柔媚,连他眼角都染着妖气。 可动作收尾的垂手等动作,显得不怎么有力,有时候甚至还会顺着惯性滑动一下。 偏偏MJ的舞极其有力。 桑苑笑笑:“我觉得他已经很不错了。” 李甘在舞台上很亮眼,因为刚才撩动人心的一笑,女孩们开始拼命挥起手! 第三首歌是《Bad》。 这次上台的是一班的班长和文娱委员。 刚才注意力集中在李甘身上,桑苑这才注意到,大家虽然都是同一颜色的搭配,可穿着实际上各不相同。 每个人身上都各有一抹亮色,或是领口,或是衣兜,或是帽子。 有特色,又不会杂乱。 《Bad》停下的时候,响起“嗖”的声音! 仿佛流星划过。 灯光暗了一秒,再亮起的时候,台上已经站着十来个新面孔。 这次是群舞。 纪亦站在靠末端的位置。 他外套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手臂。 肩上衣料处有一排窄窄的亮饰,右手戴着手套,雪白。 帽子下压,阴影遮住了眉眼,只能勉强看到鼻唇轮廓。 陈静死死抓着桑苑的手,语无伦次了:“卧槽他身材真好,以前校服藏得太深了,苑苑,我要死了,我觉得连他手臂都好帅!” 她只是单纯觉得纪亦帅,别无他想。 桑苑劝她:“冷静点。” 但她觉得,一会儿跳起来之后,下面可能会有比陈静还激动的人。 这次音乐前奏比前面三首都紧凑不少。 是《Smooth Criminal》。 随着音乐踢腿抬手的时候,下面果然控制不住尖叫起来,等他们往前几步到灯光明亮的地方时,下面控制不住,压根没掐着点,就爆发出极为热烈的掌声! 动作起来,肩膀上亮饰分散出的碎光灼灼。 纪亦跳舞的风格和李甘是两个方向,虽然同样不是百分之百MJ的样子,可他相对来说,更适合这个风格。 ——不知为何,桑苑觉得他动作时有股特别熟悉的味道。 举手投足潇洒有力度,收放到位,干净利落。 他帽檐阻挡着人们视线,又故意在群舞中挑了不起眼的边缘位置,却不得不说,他依旧是十多个人中间最耀眼的一个。 前面几拍跳完后,有个扶帽抬头的动作,侧脸仰头暴露在灯光中的一瞬间,周围再次充斥着海啸式的欢呼! 陈静的尖叫被桑苑遏制住,她只能拼命念叨:“侧脸,侧脸!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侧脸了!” 高一女生犹为夸张,恨不得站起来。还有人举着手机不停拍照。 “有那么帅吗?” 桑苑对她无可奈何地笑着。 陈静根本不看她:“你听听周围的声音,没有那么帅吗?” 在“Annie are you OK”的歌声中,不少声音直白地喊着名字。 桑苑张着嘴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原本要说的“不一定是说他帅”,根本就没法说出来。 表演在校领导们带头喝彩声中结束。 桑苑看到前排的张胖子喜笑颜开地和周围领导说话,李老头也得意洋洋。 就算不在他们面前,她也能猜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有文化底蕴,有流行元素,有情怀有格调,还突出了博喻英中的学校特色。 要是这次校庆评优的话,一班绝对是第一名。 校庆最后一个节目是唱校歌。 学生们兴奋又心不在焉,最后,在校长致辞后鸟兽散。 *** 桑苑晚上复习课文时接到了纪亦的电话。 对方装模作样关心了她复习进度之后,问了一句:“桑桑,你觉得今天怎么样?” 小心谨慎,又若无其事。 下午潮水似的尖叫回到脑袋里,她心情突然有些莫名。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踢掉拖鞋蜷腿坐在床上,抱过枕头。 她知道纪亦问的是什么,可她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桑苑说:“什么怎么样?我今天挺好的。” “你挺好的那就好……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 纪亦后半截声音软下去。 “那个啊。”桑苑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对面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笑了起来,能想象到电话对面他灿烂的笑容。 桑苑皱了皱眉。 她可是很认真在欺负他,他怎么能笑呢。 她忍不住:“你笑什么?” 纪亦声音特别轻快:“我知道我没有杰克逊跳得好,我哪儿能和他比。但是……” 他又笑了一声,低声道:“至少我知道,你是看着我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知道我跳的什么样?” 桑苑瞠目结舌一会儿,慢慢说:“纪亦,你也太乐观了。” 纪亦献宝似的:“我们班节目是我选曲的,我把你说过好听的歌都给挑出来了。” “我说过好听的歌多了去了。” “那不一样。”他很有自信,“我选的都是我印象里面你说过三次以上‘好听’的歌。” 听到他用清新愉快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桑苑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记得看MJ的碟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你有这记性,能不能好好背背课文,你不是要当状元吗?” 纪亦很听话:“你想我背哪一篇,我明天背给你听。” 这人真是…… 他怎么就老能不按常理出牌呢? 桑苑手机握了半天,终于妥协般的叹了口气。 “纪亦。”她说,“你今天表演挺好的,很可爱。” 这回,终于把纪亦从善如流的声音堵住了。 他沉默半天。 “你怎么老说我可爱?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 “一点什么?” 异性、男性的魅力。 不过这话太难说出口了,也不是现阶段应该问的问题。 纪亦泄气似的靠在椅子上,空闲的那只手挡在额头上,眯了眯眼睛:“没什么。” 那位迈克尔杰克逊先生沉寂下来。 舞台上闪闪发光的亮饰好像也失去了光彩。 桑苑将散开的及肩的发丝别到耳后,笑了笑。 “帅或者美这种形容,最经不住考验,不管是对方年纪增长还是做了不合期待的事情,都能让人失望幻灭。但是可爱不一样,这个印象会一直伴随着对方,无论发生什么。” 纪亦心情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可爱”这个词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嘴角扬起:“桑桑,你能再夸我一声吗?就夸我可爱。” 桑苑却说:“纪亦,没什么事情的话,我挂电话了,我要看书。” 虽然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但纪亦还是开心至极。 “你看你看,我不打扰你。” 他咳一声,小心地恳求:“但是……能不挂电话吗?” “为什么?” “……方便我俩随时讨论试题,说好了要一起进步。” 他胡乱编了个理由。 他只是觉得,这样两个人好像靠得很近。 毕竟不在一起的时候,想立刻飞到对方身边。 哪怕桑苑不说一句话,听到她偶尔的翻书声,还有拿东西时隐约的响动,就足够了。 “你真无聊。”桑苑板着脸,“不和你说了,再见。” 她说完,把手机放到床头—— 手指在红色的按键上停了一会儿,但到底并没有挂断。 隔得远了,纪亦声音变得很小,却极为清晰。 “桑桑,我忘了说,你最可爱!” 46.第 46 章 周一早上升国旗。 班上学生站成四列, 两列女生,两列男生。 桑苑站在靠里侧,右手边恰好是陆之遥同学。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只是四月的天气,这个人已经开始穿起了夏季制服。在一排排长袖中,他露出的手臂格外显眼。 等八点整的升旗结束,领导开始讲话后,纪亦和其他几个学生开始考勤。 虽然上周Solo、Center的机会都留给了别人, 表演时长也最短, 但他的舞还是过于深入人心, 迄今为止,肩膀上将舞台灯光打碎、沥出绚烂光芒的亮饰还历历在目,他就和那光芒一样耀眼。 他穿插在人群中时,总能引起些许窃窃私语。 最前面站着的高一女生天不怕地不怕地扭过头看他。 纪亦负责高二1到10班。 走过六班就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七班,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不自觉飘过去的视线, 让脚步看起来频率没有太快。 然后, 开始一排一排检查起来。 千盼万盼到桑苑面前,他笑容立刻就绽放开。 桑苑却没笑, 甚至还横了他一眼。 她看着他酒窝—— 上周五晚上,听他的, 没挂电话, 结果就把通着电话这件事给忘掉了。 到了早上, 她揉着眼睛起床, 却听到一边些微发热, 电量岌岌可危的手机里传来了一声惺忪沙哑的“早”。 桑苑慌忙把电话挂掉,然后满脸震惊,盯了手机半天。 她怀疑要是有什么套餐,能让两个人无限量免费通话的话,纪亦绝对会恨不得一天24小时保持通话。 她神色有点古怪。 心软绝对是自律的头号天敌,她说什么也不能再答应他这么荒谬的要求了。 当然,纪亦不会随着她的反省而同样自省。 他反而很高兴。 他很想和桑苑说说话,或者站在她旁边不走,可惜周围的视线太多,他只能从头到尾发散着他烂漫的笑容,偷偷对她眨两下眼睛。 时间如果能够凝固的话,就凝固在他站在桑苑身边那一秒就可以了。 但时间不能凝固,甚至连变缓慢都不可以。 从她身边经过后,他笑意放下去了些,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表情回归平静,又扫一眼。 “田娆,你衬衫呢?” 田娆里面穿着的是粉色文化衫,并非学校统一的短袖。 她耸了耸肩:“我昨天大扫除,没留意把两件衬衫都洗了,现在还没干呢。” 她说着,瞟一眼纪亦,勾起半边嘴角,压低了声音:“杰克逊,可不可以通融一下?” 纪亦微微一笑:“从二班开始,你是第十一个让我通融的人,那我也只能第十一次回答,不能。” 他说着,在考勤册上龙飞凤舞写下七班田娆。 田娆“切”了声:“真不够意思。” 他笑笑,收起笔,没多说,继续往后面查。 脊背是一条笔挺直线,肩骨恰到好处。他转过脸时,侧脸线条能轻易让人想到被舞台光影勾勒出来的轮廓。 田娆按着自己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扭头喊人:“硕哥,过来一下。” 叫张志硕的篮球队成员和她身边的同学交换了一下位置,殷切问:“什么事?” 田娆像个男孩似的搭上他肩膀:“硕哥,能不能帮我个忙?” *** 队伍后面窸窸窣窣的,有人在递东西。 这会儿正好传到李露手上。 李露打了个呵欠,还有点放假后的困顿,掂量一下,往旁边一递:“纪亦,帮忙递给陆之遥。” 纪亦说声“好嘞”,拎着口袋,几步又退回桑苑旁边,顺便再次附送笑脸。 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停了下来。 桑苑看他们手上物品的交接,随口问了声:“这是什么?” 她问的是陆之遥。 “衣服。” 陆之遥回答了一声。 “衣服?”桑苑一脸莫名。 等纪亦离开之后,陆之遥将里面东西拿了出来,双手提着肩膀处抖开,蓝白校服完全展露出来,他将其穿上。 原来这个人也并不是热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校主任正在主席台上强调上周工作不足之处,这些官方话不外乎就是那么几句,升旗仪式到了最无聊的阶段。 桑苑被快发霉的无聊感驱使,居然生了点八卦的心思。 她继续和陆之遥说话:“你衣服怎么会从后面递过来?” “因为我衣服刚才被别人拎着。” “被别人拎着?” “对。因为她帮我把衣服洗了,所以衣服在她那里。” “洗衣服?” “嗯。上周把衣服忘她那里了。” 陆之遥说话简直就像是挤牙膏,问一句说一句。 八卦这种东西真是玄妙,不想听的时候它总是扑面而来,想要关注的时候,它却求而不得。 桑苑听见后面田娆噼里啪啦的说话声,希望陆之遥也能有田娆那种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东西说出来的精神。 她们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田娆说:“硕哥,你帮我约个人行不行,别人我觉得靠不住,只能指望你了,你一定要帮我!” 桑苑则是在陆之遥的吞吞吐吐下停止八卦,转而感叹:“想不到你也有丢三落四的时候。” 背后张志硕问:“你要约人?谁?什么事儿?” 陆之遥这次风轻云淡地把话说完了。 “周五班长请我们几个表演的人吃火锅,何瑶瑶也跟着去了。我吃饭前把衣服挂了起来,不过后来忘带走,她最后一个离开,就帮我把衣服带了回去。” 他微微皱起眉:“火锅味重,她说顺便帮我洗了。” 田娆依旧在认真和张志硕聊天,只是声音刻意压了下来,透出鬼鬼祟祟的气息。 她说:“你今天帮我约下纪亦。别说是我约他,直接喊他下午出来就是。我有话想和他说。” 张志硕狐疑地看着她,声音干涩古怪:“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想让我帮你追他?” 田娆瞟他一眼:“怎么,身为哥们儿,这点儿小忙都不肯帮?” 她摸摸自己下巴,想了想:“我目标很小,就是想,下次没穿校服被他抓住时,我说能不能通融一下,他回答‘我很乐意’。就够了。” 张志硕嗓音更怪:“你就是看上他了。” 陆之遥话说完有一段时间了。 旁边异常安静,仿佛所发生的一切只是细小的水雾,悄无声息融入她这片海域,惊不起一点水花。 可水雾从何而来? ——也许是即将而来的暴风雨。 陆之遥眼眸微微转动,朝她的方向瞥一眼。 桑苑站得端端正正,面无表情。刚才所有的无聊、悠闲都一扫而空,她眉头依然高于眉尾,却没有往日的困惑感。 几缕碎发落在脸颊边,乌黑。和头发一样乌黑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像是雪山峰上面冰冷的光。 等老师好不容易说了解散之后,她的小马尾在空中划动,由上到下起伏,然后,她保持着冷冰冰的神情,头也不回往教学楼走。 *** 纪亦的上午时光和以前无数个日子都一模一样。 升旗仪式盯着桑苑,课间操盯着桑苑。 下课后去超市,故意路过七班,还要盯一盯桑苑。 他敏感地察觉到,他家桑苑儿今天心情不怎么好。 本想着中午套套她话,结果中午,他刚端着盘子开开心心在她旁边坐下来,姑娘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才吃这么点?”纪亦睁大了眼睛,认认真真,“桑桑,你太瘦了,多吃点,尝尝这个牛柳,我觉得味道挺好……” 桑苑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太瘦了。我知道我身材不好,没有别人凹凸有致,不劳你提醒。” “我不是那个……” 她似乎并不准备听完,端着盘子离开。 纪亦隐约有点不安,他决定去图书馆套话。 他把桌上桑苑刚刚看完的《这世界,相濡以沫》划拉过来,刚要翻开摆摆样子,书就被她抽走。 桑苑把书放回书架,在他的错愕中重新塞给他一本《不如相忘于江湖》。 于是他决定下午大课间再作战。 周二是活动课开始以来,一班迎来的第一场篮球赛,他自然要出场。 他邀请她观看后,她却微微一笑:“我没别的女生那么热衷篮球,我看不太懂,还真是不好意思。也许会有别的女生对你打篮球感兴趣。” ——总之。 问题很严重! 严重到纪亦不得不推出紧急对策。 可不管是李甘李露兄妹,还是胡诗怡,都对此表示一头雾水。 甚至通过两位女生,委婉向陈静打听了一下,陈静也毫无头绪。 所以,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坏事?他觉得他家桑桑和他说话时,眼睛里面都窜着火苗。 百思不得其解。 李露回去的时候,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简直像重锤落在胸口。 没事,放学还能再战。 纪亦身在曹营心在汉,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刚响,他就忙不迭拎着包出门。 他想去校门口堵人。 可同样有人也在堵他。 等他一出现,七班那篮球队的男生就勾住他脖子:“兄弟,什么都别说,跟我来。” *** 桑苑踩着人行道地砖之间的缝隙,努力让自己不偏离这条黑线。 四月白天不冷不热,不过傍晚开始起风,临近夜晚的凉意就一阵一阵被送过来。 她觉得自己幼稚无聊。 这描绘地面前进的方式像幼儿园的小朋友。 真烦。 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田娆…… 不,没什么。 她继续顺着直线前进。等地砖花纹陡然一换,直线被切断一米左右的长度时,她估量了一下,往前面一跳。 背后背包随着她蹦跶的动作,甩动着。 她跳得正好,完美地踩在了直线上。 唉。 她又叹了口气。 地砖时不时被别的花纹阻挡。 真烦。 这条线并不能陪伴她太长时间,等她转过街角,进入住宅街的时候,线条并没有跟着她转弯。 真烦。 新转入的街是窄窄的单行道。 因为纯生活区域的关系,周围没有写字楼也鲜少看见店铺。 路上一辆车都看不见,安静到似乎只剩下自己。 石子墙反射着夕阳,微微闪烁。 一点人烟没有,伴随生出浓浓的不安全感。 真…… 她愣住。 窄街面对面人行道上,有人站在路灯旁,对她笑得天真甜蜜。 等她看过来后,那人挥了挥手,看看两侧,想要穿过街道跨过来。 桑苑却板着脸一指。 ——停下。不然我生气了。 纪亦乖乖站住。 她不再看他,往前面走。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两颊又似乎有点鼓鼓的。 纪亦隔着不过三米多的街,从这边人行道陪她往前走。 街道也好,围墙也好,还有两侧三角梅都似乎成了模糊萤火。 这条路没有尽头,前方安静透着微光。 像是时间的隧道。 她一点余光不分给他。 纪亦的脚步急促起来,跑了一段路,领先于她。 这样,她视野范围总算有了他影子。 他在前一个路灯停下来,转身看了看她。 突然咳一声,收了笑意,潇潇洒洒一拍手,做了段利落干净的动作,然后一吹自己刘海。 不过十秒钟不到的舞。 桑苑却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 这舞和吹刘海的动作太眼熟了,是某个明星标志性动作。 SMAP队长。 她按捺住烦躁突然一扫而空、忍不住想弯起的嘴角,继续往前走。 若无其事。 纪亦再次跑到下一个路灯,隔了不远不近距离,依然在她视野范围内。 这次是有点僵硬的舞姿,却透着股温文尔雅。在动作完成后整理一下头发。 是SMAP老三。 下一个路灯,他表情一股天然呆的味道。摸了摸耳垂,看起来像是在摸耳钉。 老四。 接着是阳光大男孩,咧开嘴角笑着,奶气十足。 老幺。 如果说上周校庆时,他是大家的迈克尔杰克逊,那么今天是属于她一个人的SMAP。 他用路灯灯柱挡住自己一半脸庞,略一歪头,弯着笑眼偷偷打量她。 石子墙后枝叶被风吹着轻轻晃动,翠绿缝隙间透过的光斑斜斜变成椭圆,在他身上摇晃。 眼角眉梢都亮得不像话。 桑苑觉得很糟糕,她强压的笑越来越难挡住,可她心情又很复杂,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展颜的样子。 她抿下嘴角,在纪亦停滞的时候,突然转身就跑! 如果这条路是时间的隧道,那就跑回小时候吧。 她混杂在来来往往纷乱人群中,也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人潮拥挤中纪亦到了哪里,一直到接近大桥的十字路口,她才被对面红色人行灯止住脚步。 旁边是下班的上班族,或打着电话,或三三两两说着话。 她茫然抬眼看看,背包在跑动时滑到臂弯,松垮懒散,她也懒得再背回去。 紧接着—— 熟悉的气息自后笼罩住她,一起而来的还有他的手臂,藏在校服袖子下,看不见线条,却能感觉到十分有力。 又十分温柔。 从后面紧紧圈住她。 她后背贴在他胸膛上,似乎能听到心跳。 急促的。 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山人海,没有上班族。 城市这一刻安静又空荡。 只有他俩存在。 47.第 47 章 “我早就说过, 我总能追上你。” 纪亦声音和晚风一样清澈。 但他的话却让桑苑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说过?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句话? 她沉默地站着,纪亦并没有解释。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句话悄悄走红。 “只要你肯迈出第1步,那我愿意把剩下的99步走完。” 甚至在初中毕业同学录上,都有女生给他小心翼翼写出这句话。 可纪亦对此并不赞同。 他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重新定义了它。 他故事的女主角从来只有桑苑一个。 如果用于形容他和桑苑的关系,哪怕桑苑一步不迈出,他也愿意把剩下的路走完。 如果她朝反方向走, 那他就加快脚步去追她。 反正桑苑没他跑得快, 他总能追上她。 现在他追上了。 纪亦觉得她发丝上的蜂蜜香味中藏着酒, 让人心醉神迷。 他略微垂着眸子。 桑苑个子真小。 纪亦抱她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都能窝进自己怀里,甜得想揉一揉。 他手指能稍微感觉到柔软身体的触感,从那里似乎蔓延出电流,在四肢百骸中奔窜。 抱着她就是抱着整个世界。 纪亦认为人生都圆满起来。 没错, 人生。 刚才从班上出来, 七班学生拦住他,那男生挠着头吞吞吐吐说:“纪亦, 我有事儿找你。” 他心急如焚,又强装淡定:“什么事儿?” “大事儿。” “多大?” “特别大, 第一大事。” 桑苑的身影在走廊另一端出现, 影影绰绰, 就那么一缕影子都能把他三魂七魄全部勾走。 纪亦再也等不住, 冲他笑笑:“可我也有事, 比第一大事还要重要。” “人生大事。” 他郑重其事地强调。 他撇开朋友,匆匆追过来,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前段时间光是想一想拥抱的画面,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没想到现实会横冲直撞,一点准备都没有。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步到位,如梦如幻。 可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手足无措,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 也许桑苑就是他的勇气。 他将她按在怀里,态度格外珍重。 “桑桑,王小波说过这样一句,我其实特喜欢。” 他声音清晰地和她背诵:“你生了气就哭,我一看见你哭就目瞪口呆,就像一个小孩子做了坏事在未受责备之前目瞪口呆一样,所以什么事你先别哭,先来责备我。” 桑苑安静地呼吸。 纪亦缓缓说:“所以下次,遇到事情的时候,你别生闷气,先来责备我,好不好?” 桑苑拧着眉,她不讲理地想,这不是闷气,这本来就该怪…… 算了。 纪亦的怀抱太温暖。 她直勾勾盯着对面,模糊觉得看见红绿灯颜色发生了改变。 她说:“纪亦,绿灯亮了。” 纪亦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声音轻颤,从微哑后透出点撒娇的奶音。 “我们等下个绿灯再走。” 今天早上升旗仪式的时候,她似乎总结了一个经验。 心软是自律的头号敌人。 她当时决定好什么来的? ——对,再也不对他心软了。 桑苑轻轻的:“嗯。” 愿望很美好,就是现实不听话,总会发生事与愿违的情况。 她感觉纪亦脑袋埋下来了一点,呼吸轻轻拂在耳后。 那若有似无的感觉直击心脏。 有个词叫——耳鬓厮磨。 风明明很凉,可她脸颊一点点热了起来。这词都是谁发明的,也不害臊。 “桑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他轻声说,“对不起,我一定反省。” 可能是他的呼吸,也可能是他的声音,萦绕过来的时候,心脏柔软得不像话。 桑苑摇头。 他也通透的不再追问。 绿灯亮了又熄灭。 纪亦松开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丝,然后将手放在她脑袋上,唇瓣轻轻贴上手背。 希望下次,这个吻不止是落在自己手背。 他心里的迷鹿四处乱蹦,心跳声音都快传到大脑之中,喉咙也一点点发干。 空气太燥热。 好半天,他喉头上下滚动一下,掩饰般地说:“我现在真想快点毕业。” 只可惜话刚说出来,他立刻就后悔了。 他有点被自己声音吓到,微微沙哑,里面藏着蠢蠢欲动的东西,和本来的他不太一样。 好在桑苑没注意到他的任何异常,她冷静得不得了。 她说:“纪亦,你说王小波,我才突然想到,有两本王小波我还没还给你。” 纪亦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哭笑不得。 现在明明是他们两的世界,偏偏王小波一再二二再三地插了进来——他的错。好端端的,提什么王小波。 他闷闷地回答:“下次再还。” 桑苑点点头,小马尾拂在他脸颊上,又酥又痒。 她接着说:“其实你刚才跳SMAP舞的时候,有个动作跳错了。” 王小波就算了,还塞进来一个SMAP。这可不是他提起的! 纪亦不吭声,抱着她装死。 然后听见桑苑声音:“对了,上周的迈克尔杰克逊……” 他突然收紧了手。 像小时候她跟他学旱冰却盯着别人时,他所露出的咬牙切齿那样,一点都不凶狠,反而如同求宠的大型犬。 他打断她,难得霸道:“桑苑,你现在只能提到你,或者我,不许提别人!” “噢。” 桑苑停了一下:“那……绿灯亮了,我们走吧。” 纪亦放下手,被她挫败到几乎跳脚。 可等看到她眉眼里熟悉的小恶魔的笑意,他嘴角又傻乎乎咧开。 无所谓了。她开心就好。比什么都好。 *** 日子轻飘飘走,桑苑认真准备着即将迎来的月考,除了学习不做他想。 她没多把关注放在她同桌身上,可她同桌和别人的聊天总能透出屡战屡败的味道。 桑苑倒是数次被陈静说“我家苑苑性格越来越开朗,心情也越来越好。” 四月月考结束后赢来的是五一长假。 纪亦和上次国庆节一样,借着看书做题的名头,再次把她约到了图书馆一起自习。 午餐在图书馆外不远的饭馆解决。 据说老板是纪亦熟人,他家松鼠鳜鱼特好吃。 这会儿人多,桌子挤,两人坐在饭桌同一侧。 服务员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 桑苑看着盘子里炸成花型、淋上酱汁的鱼,突然想到初中时学的一句古诗。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她突然抿着嘴,看向纪亦,一挑眉:“小纪子。” “嗻。” 纪亦娴熟地接她抛过来的梗,往后面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念完笑笑,将鱼肉挑给她:“桑小主好才情。吟诗累了吧,吃点鱼肉补补体力。” 桑苑却没动,视线还在他身上,看了半天,神差鬼使地伸出手。 她食指指尖戳了戳他脸上的酒窝。 纪亦一愣。 看她指节微微弯曲,慢慢收回去,只觉得那细白手指过于惹眼,让人想握在手心。 他笑容扩大了两分,酒窝更加明显:“怎么了?” 桑苑皱起眉:“纪亦,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跟着林澈学过表演?” “我疯了?”他笑起来,“我成天学钢琴学画画学书法的,再让我学个表演,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应该加一句:成天跟在桑苑后面学。 他继续夹菜:“怎么突然问这个?” 桑苑摇摇头,略一思索:“我就是觉得,我身边的人说话都或多或少带点小毛病。” 她手指一根根按在手心,给他数:“陆之遥说话不张嘴,我总怀疑他是学日语的。周睿说话吊儿郎当,声音过于含糊。露露梅花音严重,她哥鼻音边音不分。但你好像没有一点毛病,字正腔圆,吐词清晰。” 她弯起嘴角侧着脸瞧他,手指轻轻一拉他袖子:“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和林澈偷师学艺过?” “没有。”纪亦给出肯定的回答,稍微抿抿嘴,“我其实就一个想法,字正腔圆、吐词清晰,才配念你的作文,是不是?” 他冲她灿烂笑着,像小学时塞给她大白兔奶糖后,眼巴巴等着表扬的小可爱。 桑苑别过头:“就会说好听的。” 不止会说好听的,还会做。 纪亦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眼前只有鱼,他只能把最好的鱼肚肉放进她碗里:“桑桑,这里肉肯定特别嫩。” 桑苑总算拿起筷子,不过还没吃上几口,就轻轻一撞他。 “你看那边,是陈静。” 就在两人的斜前三排位置,能看到陈静的背影。 她穿着漂亮的圆点连衣裙,头发上别了个亮闪闪的发卡,垂落下来的发丝被精心打理过,卷曲着。 她一直给人大大咧咧的印象,这副打扮,和她一贯的风格不一样,意外呈现出淑女的反差,挺有意思。 也正因为她迥异的造型,桑苑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确定下来。 陈静对面坐着个男生,垂了脸,看不清长相。 纪亦循着声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一笑:“她怎么了,谈恋爱?” “没听她说过……这种事情,她一般都会告诉我的。” “也不一定。” 纪亦想了想,随口说道:“可能有的人会介意‘早恋’这个形容,所以故意不说出来。” 毕竟这个年代,在大部分人眼睛里面,早恋都是和问题学生挂钩的。 纪亦并不在乎别人虚无缥缈的眼光,但他决不允许别人将“问题学生”的牌子挂在桑苑身上。 喜欢就是这么种奇怪的东西。 恨不得立刻牵起对方的手,恨不得抱紧不松开,恨不得圈地为王宣誓主权。可名为喜欢的线又从背后死死拽着,提醒说现在还必须保持距离。 靠近与不靠近。 理智与不理智。 桑苑不说话。 纪亦怕她太担心,开始引导起来:“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精神不太好。还有,前段时间,我看到她脸上有没卸干净的妆。” “女为悦己者容?” 她摸不准陈静的状态,叹口气:“她家店就在这附近,要不吃完我们去看看。” “好。”纪亦一口答应,“跟踪人我特有经验。” “……” 她声音不紧不慢:“跟踪谁?” 纪亦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说出来后底气意外不足。 “我……”他笑了声,笑容很干,接着慌张生硬地把话题转移开,“桑桑,我们聊王小波怎么样?” 48.第 48 章(第二更) 两个人把松鼠鱼瓜分得差不多的时候, 陈静和那男生也站了起来。 桑苑咬着筷子,远远看过去,发现陈静脸上果然又带着妆。 这个年纪的女孩,脸上多出花花绿绿的颜色,总会给人奇怪的违和感。 她对纪亦使了个眼色,立刻跟在了他们后面。 陈静没有像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咋咋呼呼,好像活泼天性都被这条淑女至极的裙子给桎梏了。 她一路上都很照顾那男生。 但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开心。 如果说是约会的话,应该会比现在更甜蜜愉快吧? 陈静没注意到身后的身影。 十分钟后回到她家理发店外面, 她和对方挥了挥手, 露出个笑容。 男生转身离开。 他面朝这边的一瞬间, 桑苑才看清楚他样子。 个子不太高,偏瘦,模样不怎么好看,神情倒是挺傲。 纪亦和她关注的点不一样,从拉起的杂志后看着陈静后面透明的店门。 “她要真是约会, 在她家面前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很奇怪吗?” 刚才陈静突然站住脚步,两个人做贼心虚, 立刻拐到一边报亭,随手拿了份杂志做掩饰。 一份杂志要挡住两个人不太容易 桑苑和他贴得极近。 纪亦又想到那天那个让他回味了无数次的拥抱。 事发当日勇敢无畏地抱了上去, 可后来再想起, 他到底会忍不住脸红心跳。 他在桑苑送他的台历上写下“第一次拥抱纪念日”, 每天视线扫过去, 他就傻乎乎高兴半天。 只恨身边没有贴身跟随的摄影师, 他真想把那场景刻录下来。 并不是说他脑海中印象不够深刻。 只是—— 他记忆中更深刻的是兴奋到蜂鸣的大脑,汩汩冲撞的血液,还有怀里真切绵软的触感。 他想看到更直观的,譬如说他们的姿势,他的表情,桑苑的表情…… 纪亦心脏又疯狂跳动起来,这个状态太糟糕了,如果被桑苑察觉到的话,一定会认为他不纯洁。 他并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回想那一天。 大概不会。 报亭老板将他自以为的紧张甜蜜氛围戳破,对方敲了敲铁皮窗口:“那边小情侣,你们到底买不买?你们挡着别人了。” 他们后面站着几个初中生,踮着脚,试图穿过缝隙看他俩面前的动漫周刊。 桑苑回过神,看陈静还没精打采伫立在门口,久久不愿打开门进去,她从纪亦身边退开:“我们直接过去问。” “啊、好。” 纪亦耳朵红着,不自然地点点头,看她马尾已经在甩动了,他才凑到窗口:“老板,这本杂志我买。” “要口袋吗?” “要。您能再说一次吗?”他一边拿钱,一边咬了下嘴唇,笑着,“您刚才说我和她是……” “小情侣。” 老板会做生意,哪儿有不明白的,“祝你们小情侣百年好合。” 纪亦带着本杂志开开心心追上去。 桑苑已经站到陈静面前了。 大抵没想到会被好友撞破当场,陈静面色有点奇怪。 她看到和她一样红着耳朵的纪亦从桑苑背后追上来,才渐渐回过神。 “你们怎么……” 她张了张嘴。 店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静静,怎么还不进来?” 说着又一张望:“谁呀?” 陈静并不想让朋友们撞破家里的尴尬事儿,也不想让母亲出现在桑苑面前。 如果他们见识到她母亲所作所为的话,一定会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她为此感到羞耻。 她硬着头皮回答:“是苑苑他们。” 她妈妈见过桑苑好多次,过来开门:“进来进来,苑苑怎么过来了?” *** 大中午日头正晒,理发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空气中各种不同洗发水儿的香味混合,漂浮在每一个角落。 桑苑跨上台阶走进去,选了个最能哄家长高兴的说法:“阿姨,陈静让我给她讲几道题。” 如果是别人的家长的话,听到桑苑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感到高兴。 陈静竟然露出有点悲哀又有点愤恨的神情。 果然,她母亲并不欣赏这样的话,瞟她一眼,唇畔含笑:“这么勤奋做什么?瞎努力。” 瞎努力? 桑苑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静嘴唇动了动,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沉默地领着桑苑往柜台后面走。 纪亦倒是拉着肩膀背包带子,大无畏地说:“阿姨,我觉得陈静同学这个学习态度挺好的。” 陈母疑惑地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是……” 陈静生怕她妈又打上纪亦主意,慌忙说:“是苑苑男朋友。” 桑苑目瞪口呆地想要反驳,却被陈静掐了一把。 她只能安静地乜纪亦一眼,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 纪亦笑得跟朵花似的。 陈母了然,笑了声:“她学习态度是挺好,就是用错了地方。” 说着,又看看桑苑:“苑苑以后有空也多来玩玩,静静肯定会想你们这群朋友。” 桑苑听她话说得奇怪,低声问陈静:“到底怎么回事?” 陈母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陈静隐瞒不住,反正早晚他们得知道,她一咬牙,索性倒出来:“苑苑,我下学期就不读书了。” “不读了?” 桑苑愣住。 陈静笑笑,垂下眼睛的时候,眼皮上的珠光却显得黯淡。 “我得在理发店里帮忙。” 不止桑苑,连纪亦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如果陈静不说的话,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他们是学生,他们的任务和生活就是学习。 虽说社会上能看到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早早开始工作,可那样的形象实在是太遥远了。仿佛是庇护所外面的世界。 突然有一天,读同一个班级,穿同一件校服的同学,也要进入那个世界,怎么可能不打个人措手不及。 “为什么?”桑苑呆呆地问。 理发店里的香味突然沉重,让人想要逃出去。 陈静没说话。 倒是她妈妈莞尔一笑:“我们静静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在学校读书也是白费功夫。” “可她现在……” 陈母摇摇头,打断她:“你们现在年纪小,只能想到读书,你们看不到更现实的东西。” 纪亦笑一声,在柜台边吧台凳坐下来:“我们可能是看不到,阿姨您既然看到了,就给我们说说呗。毕竟陈静和我们这么久同学了,也不能不明不白就走了吧?” 陈母把理发椅转过来,面对着他们。 还真耐心地说起来。 “你们也看到了,我就这一个小店子,指望不了她爸。博喻学费不低,静静又不像你们,是什么半免生、全免生,我们要负担她的学费,不太容易。” 桑苑说:“那可以去公立,公立学费便宜不少。” 她妈一摆手:“咱静静这个成绩,去哪儿都一样。” 桑苑不认同:“我们年级一千个学生,陈静年级排名是三百到五百,考个一本院校肯定没问题,再努力努力,重本都可以。” “不是那个问题。” 陈母手指敲着手心:“你学得五花八门出来,一个女孩子,到头来还不得嫁人?” “学习和嫁人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找个有前途的老公,比学一身本事强多了。” 陈母叹了口气:“学那么多做什么呢,嫁个在奋斗期的男人,总得在家支持他事业吧,你学的知识都用来做家务杂事,可不是大材小用么?要找个成功男人,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吃喝玩乐就可以。” “你看,给一大堆学费读书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点学门手艺,帮家里赚赚钱。” 陈静为她母亲这一通理所当然的说辞,感到面红耳赤。 但从小就听着“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等等话长大,她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 桑苑听得直愣愣的,连眨眼都忘记了。 穿上校服,大家都一样。 可离开学校的时候,又把人生百态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她想起自己的家,陆之遥的家……现在是陈静,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倒真是如此。 纪亦反应快,立刻示意一下店门外,问:“所以刚才那男生?” “人家是西南交大高材生,他爸是烟草公司管理层,毕业出来就能直接接手好工作,你说咱静静还能比别人更出息呀?” 桑苑扭头:“陈静,你怎么想的?” 陈静支吾着,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想。 她现在比谁都要茫然。 她当然想要读书,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享受学校生活的话,那确实是浪费钱,她家拿不了那么多钱。 如果说以后和那个人结婚,支持那个人工作是既定事实,那也许她现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可以了。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越想越委屈。 49.第 49 章(二合一) 第五十三章 纪亦笑笑, 开了口:“阿姨,您说了个现实的,那我也说个现实的怎么样?” 他看一眼:“您看陈静也就才17岁,距离结婚还有很多年,要万一中途出现什么变数,比如那个男生有了别的女朋友一类的,怎么办?” 陈母很冷静:“所以静静才更需要时间去看住他。男人嘛,靠不住。” 纪亦眼神立刻闪动起来, 一股机灵劲儿:“阿姨, 您说话挺矛盾的。一边让陈静靠男人, 一边又说男人靠不住。再说了,人硬是要看住,确实能看住。但心看不住呀。” 到陈母这个年纪,有那么一部分人早就失去了浪漫情怀,眼睛注视的则是更加生活化的东西。 她不在意:“人和心都可以不管, 管着钱就可以了。” 纪亦点点头, 继续笑:“那我接着说另一个现实的。想要管钱,首先得对方能赚钱……不是我说, 陈静读书的钱,不也是靠您支持的。您可是女性呀。” 陈母眼睛别开:“静静情况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亦心里敞亮, “学历不一样, 还是手艺不一样?” 教育程度越低的人, 就越不重视学历。 陈母草率地决定陈静未来, 不外乎是因为看不到更高层面的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 要陈静真走了她的老路, 那就完全一样。 一样的高中学历,一样的理发手艺。 她不同意纪亦的说法:“静静现在已经开始努力了,我打包票,她会成为最好的贤内助。” “那咱们就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了。陈静这么努力,要是那个男生的未来规划发生变化了怎么办?这和陈静努不努力没有关系,这是对方的问题。” 他眨眨眼,睫毛一扇:“您看咱们刚才说了半天,您也不知道对方要是没和陈静结婚,还有什么办法。说到底,因为陈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其他路,被焊死了不是。” “阿姨,和您独立开店赚钱一样。我觉得女孩子是独立的个体,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她有权力决定自己想要什么生活。” 陈静只能支持别人的事业。 但是桑苑就不同,他家桑苑不管想做什么,他都会双手赞同。 哪怕桑苑身边没有他,她选择的机会也有很多。 纪亦缓缓说:“您觉得年纪越小的女孩,就越有选择的权力。但真正的现实是,越有能力的女孩,才越有选择的权力,不管是事业,还是感情。” 陈母沉下一口气,无可奈何:“小伙子,你道理说得是好,但很多时候,道理在现实里面是行不通的。我职高一个女同学,本来样样不如我,可人家嫁了个好老公,现在生活……” 纪亦跟着她的声音不住点头,一副极有礼貌的样子。 等陈母说完之后,他露出小白牙笑得可爱:“阿姨,有个词叫幸存者偏差。您就在意了那个曾经不如你后来却嫁了个好老公的同学,可其他同学呢,是所有人都有她那个好运气吗?” 陈母一时没说话。 纪亦看看陈静:“丈夫好不好、上不上进,不是女性努力就能有结果的事情,说到底是看对方。我觉得,与其这样被动地等着别人来选择自己,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更好,有更多主动选择别人的权力,是吧?” 她妈妈叹气:“你们是还没走上社会……” 文化越低,思想就越老旧,也越难听从别人的劝告。 就像他刚才所说,被动地接受别人安排,还不如自己努力变好,让选择的路变多。 纪亦又挑着陈母刚才的话来说:“阿姨,您刚才说陈静能有那个男生厉害吗,万一能呢?” 他那酒窝特乖巧,满脸好商量的样子:“您就再观察观察,高一高二都这么过来了,咱不差这个高三是不是,好歹让陈静拿个高中毕业证吧?说不定她比别人成功多了,还能上个南大浙大什么的,您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他又看看桑苑那边。 明白过纪亦的意思,桑苑立刻问一声:“静静,你想读书吗?” 陈静点点头。 她妈叹了口气。 刚才的话虽然不能改变陈母根深蒂固的观念,却让陈静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声音突然扬起。 “妈,我想读书,好歹把高中读完!” 她妈一皱眉。 陈静站得笔直,盯着她:“如果期末我进班上前十了,就让我继续读书好不好?” “你期末考上前十?”她妈妈笑了笑,“那又怎么样,你能考上什么南大浙大吗?” “能!” 陈静斩钉截铁回答:“只要你能让我读完高三,我肯定考上。我要是考不上,我打工还你钱!” 她妈盯了她半天,满脸不悦,若非还有外人在这里,怕是想要对陈静翻个白眼了。 “随便你。”她不耐烦地说了句,又赶紧补充,“你先考到班上前十再说。” “你等着。” 陈静信誓旦旦。 *** 陈静将他俩送出来的时候,下午时间刚刚过了一半。 天空澄碧,连丝云气都看不见,树上翠绿的叶子有如水洗。 她还有点因为母亲的表现而残存的丢脸感,抬起脑袋,却不怎么敢看他们。语气极其诚恳:“谢谢你们,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根本就想不到那么多,还是你们想得通透。” 桑苑目光越过她肩膀,看看后面的玻璃门,一笑:“没事。倒是你,现在目标是进班级前十,这目标可不是说说就能完成的——不过我也会帮忙。” 想到这个,陈静略微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我妈以后会不会反悔还不确定呢。” 她嘴角一弯:“但我绝对要努力进前十。” 桑苑点头:“你必须得超过你妈觉得优秀的人才行。” 陈静跟着他们走了几步。 刚才口若悬河的纪亦,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把时间留给了她们两个好友,陪在一边,却一言不发。 陈静看了他几眼,眼睛突然闪烁起来。 “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俩怎么会在一起?难道你们是……” 她的郁闷和没精打采都一扫而空,又恢复到以前咋咋呼呼的模样,让桑苑为此松了口气。 但想到陈静说的话,她又觉得纠结。 兜兜转转,这姑娘的好奇心还是放在这样的事上面。 她回答说:“没有。” “还没有。” 有另一个答案,是她开口的同时响起来的。 轻快爽朗,出自纪亦。 没有和还没有。 仅一字之差。 可偏偏多出来的那一个字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又意味深长。 陈静“噢”了几声,久违的八卦浮现上来。 她选择无视掉桑苑的回答,相信纪亦:“怪不得。我每次看你们凑一块儿都觉得奇怪。” 桑苑问:“怎么奇怪?” “明明看起来像是没什么接触的人,但就是有种奇怪的氛围。苑苑,你藏得可真深。” “没有。”桑苑一本正经,“我只是没把这件事说出来而已,我觉得没什么好宣扬的。”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陈静再次和他们确认。 纪亦咬住嘴唇,酒窝透出股羞涩意味,眼睛不住往桑苑方向瞟。 被他拥抱过,也没有反驳报刊亭老板“小情侣”称呼的姑娘却撇清关系。 “别胡思乱想,我和他就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而已。不止他,还有李露和李甘。” 纪亦在心里叹了口气,再熬个高三,只剩一年了,不着急不着急。 他郁闷地将路上石子踢到垃圾桶边。 陈静笑嘻嘻的:“原来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纪亦胡乱点头。 桑苑也笑:“陈静,你要是想考进班级前十的话,就少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她淡定里面又透出严格。 继续说:“五一节我和纪亦都会在图书馆做题,你要是可以,就一起来,我们还能帮你辅导辅导。” “我当然来!”陈静在这种事情上可不昏,她拍拍她,“不过,不用你俩都帮我辅导,你一个就行,我不借用你家纪亦。” 她对纪亦一眨眼。 纪亦了然地回眨一下,扬起笑。 桑苑依然面无表情:“数理化我可讲不出来,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必须借给你。” 这反应。 陈静表情更加微妙。 以前她稍微把她和陆之遥扯在一起,她就会忙不迭地辩解澄清,还会抠着字眼一个个解释。 可现在…… 纪亦还真是她家的。 陈静心情特别好,顺着她的话重复一遍:“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暂时借用一下你家纪亦。” 你家、你家。 桑苑不太自在,横了她一眼。 只是下午太热,她懒得和她计较而已。她到底要天马行空联想到什么地方才肯停? 她站住脚步:“行了,别送我们了。静静,下次你有事直接告诉我们,不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让事情变好的。” 陈静点点头。 她犹豫一下,突然伸出手,狠狠拥抱了桑苑一下。 “谢谢你,苑苑,你真好。” 第五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开始,陈静果然加入了他们的学习队伍。 陈静以前觉得学习理科需要天赋,譬如大部分男生,天生就偏向理科,就算不听课,也能学的如鱼得水。 但看到桑苑厚厚一本练习册的时候,她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别人成功不是没有道理,付出的是比其他人多出数倍的努力。 陈静情况和桑苑差不多,语文英语相对更好,数理化则是薄弱项。 她是高一基础没打好。 数学化学都似懂非懂,欠账不少,做题全凭灵感。 物理则是根据老妖婆态度而定,只要老妖婆没那么针对她的时间,她就学得特别好。 纪亦看她做的测试题,觉得和狗啃了似的,质量参差不齐,最后长叹一声,还是决定从高一开始给她顺知识点。 他是一心两用的高手。 能够一边帮她顺前面内容,还能一边关注着桑苑的一举一动。 看到桑苑咬笔头,他就会立刻在草稿纸上计算,最后把超纲题的答案和思路一起给她。 桑苑高二上期的突飞猛进,除了本身的努力,估计和纪亦也脱不开关系。 陈静脑袋里各种记忆点冒出来,连成线,发现这两个人当真是厉害。 看起来若无其事,一切都理所当然,可有了头绪以后,才知道纪亦每次在七班出现,目的性都极强。 有时候是帮桑苑解围,有时候是指导做题,有时候是端茶送水。 她忍不住想笑。 特想和桑苑说,毫无暧昧的关系根本不需要隐藏,正因为里面藏着别的心思,所以才会装模作样。 她也会在做完题后顺着纪亦视线,一起去看站在书架边找资料的桑苑,然后诚恳地请教。 “纪亦,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桑苑呢?” 纪亦看一会儿,手指间的笔转动、掉下、捡起来再转动,最后蓦地一停。 他指指窗外蔚蓝天空:“这是什么?” 陈静回答:“天空。” 他又指远处影影绰绰的黛绿:“那边呢,是什么?” “是山。” “这不就对了。” 纪亦往后一靠,笑眼弯得甜蜜:“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她,就好像在问我山为什么是山,天空为什么是天空一样,那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 陈静似懂非懂。 她还是不太了解十七岁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但这没有关系,经过一个月的魔鬼训练,在接下来的第三次月考,她成绩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全班15。 进入高中以来,她第一次考到班级十五名。 而桑苑打破连续两次年级第三名的困境,重回了第二名宝座。 *** 六月七日和八日是高考日。 按照惯例,博喻英中的所有教室都会被征用为考室,高一高二学生这两天将在图书馆或者大礼堂进行自习。 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 一楼办公室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认为这两天换了学习的地方,学生心思很难放到学习上。 与其逼着让大家学得漫不经心,还不如痛痛快快让他们玩两天。 于是几个班决定组织一趟野炊。 最终敲定参与野炊的班级有一三四五七班。 张胖子本来并不同意他们的申请,奈何五个班的老师轮流上阵,围着他软磨硬泡,最后他不得不批准下来。 然后百般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 去野炊的前一天,胡诗怡说第二天会带小蛋糕过来。 陈静立刻露出极其感兴趣的样子:“不如我们一起去诗怡家帮忙吧?诗怡,可以吗?” 胡诗怡急忙点头,已经慢慢尖下来的下巴,因为抿嘴动作而稍微泛起皱褶。 一行人一拍即合,加上桑苑李露,总共四个,下课后浩浩汤汤往胡诗怡家杀去。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路上遇到了纪亦和李甘两人。 于是他俩也莫名其妙跟了过来。 胡诗怡家挺大,厨房是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开放式厨房。 陈静一进门就啧啧赞叹,胡诗怡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说:“我家这会儿没人,我们赶紧工作吧。” 他们各自分工。 桑苑和纪亦负责蛋黄液的调配,还有加入面粉后的搅拌。 之前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在撒面粉的时候,意外撒多了些。 没想到袋子里东西会一股脑滚出来,她生怕超量后让前面作业都前功尽弃,情急之下,带着袋子往旁边一移动。 面粉撒了一小团在桌面,她拿碗的那只手上也沾了不少面粉。 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桌上一团白末。 不知道是不是童心使然,居然伸手,让手压在上面。 手心里粉末滑腻又僵硬地一块块移动,仿佛还发出咯吱的声音。 她玩得不亦乐乎,好一会儿才面前让手指从柔软的粉中抬起,脑袋转了一圈,往周围一扫,总算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务正业。 她手心和手指上都是白茫茫一片。 桑苑嘴角略提,往洗手池移动,想先去洗个手。 纪亦还站在案板前,死死盯着面前色拉油,用大脑估计着500克的色拉油大概能有多少。 他一直是站起来笔直端正的人,校服袖子被拉到了臂弯处,睫毛略垂,脸上严肃的表情让桑苑一瞬间想起一个词语。 ——如临大敌。 仿佛即将面临千军万马,这副模样,让她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学会之前说好的炖牛腩。 桑苑回忆被勾起,情绪略微复杂,喊了一声:“纪亦。” 好像从小到大,这个人每次下定决心要攻克什么难题时,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至于难题…… 大抵源头是在她身上。 纪亦转过脸,睫毛扇了下,先是有点茫然,片刻后又笑:“我已经尽力了。” 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碗,一抬眉:“我还是不太清楚,这里到底有没有500克……” 他话还没说完,就停下来。 接下来,纪亦睁大了眼睛。 桑苑抬起头,手指在他脸上细细描绘着。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见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的光芒时,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机会,手指就触摸上了他的脸颊。 纪亦感觉她指尖在画着什么图案。 他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瞥她。 桑苑表情认真,胸膛随着轻轻的呼吸而稍微起伏。 她不够高,举起手来费力,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弯着腰,尽可能让她方便行事。 手指每一下划动,都仿佛能让心脏深处颤栗。 像是细软的羽毛,轻飘飘的,让人在感觉舒服的同时,生出异样的酥麻,这感觉甚至缠绕上脊梁骨。 纪亦一点也不觉得做蛋糕是上战场的事情了。 相反,是挠心的事。 他希望桑苑不要注意到他赤红的耳朵。 她每画几下,就用指尖去沾一点面粉。 好半天才停下来。 纪亦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心跳,若无其事地问:“你刚才画了什么?” 桑苑笑起来:“画了你。” “真的?” 他还真是说什么信什么,眼里立刻露出高兴的情绪:“是不是特别可爱?” 打桑苑和他说过可爱这个词后,他就特别喜欢她说可爱。 桑苑看着他脸颊上那东西,勉为其难点了下头:“我觉得挺可爱。” 如果换作小时候,这家伙看见画,估计要气得够呛。 但他后来愈挫愈勇,被她气过很多次之后,总能天真乐观地帮她想一个给他的说辞。 纪亦这下笑都不敢笑,只能拼命用眼睛传达他的心情。 他怕破坏她的杰作。 他问:“我能去看看吗?” 声音巴巴的,桑苑觉得他背后看不见的尾巴在不停摇啊摇。 “不行。” 她一口拒绝。 纪亦听话地留在原地,表情不知道该说是期待还是失落。 过一会儿,他又请求:“那我也能画吗?” 桑苑想了想,侧过去站直身体。 纪亦学着她,兴冲冲地用白末在她脸蛋上勾勒,线条起伏勾转,最后漂亮地一收尾。 桑苑没问他画了什么,他却笑容灿烂地主动开口。 “我也画的你。” “噢。”她冷淡地应了声,“我去洗手。” “那我去把东西端给李甘。” 他俩分头行动。 洗手池塞满了他们工作时不节制使用的碗筷,桑苑觉得自己不要在碗筷上洗手比较好。 因而她转身又去了洗手间。 水从龙头流泻,将手上滑溜溜的面粉冲洗干净。 她清理完,抬起眼睛。 台面上不巧就是镜子。 她注视着脸颊。 看到纪亦认认真真画出来的东西,再对比自己刚才画的……突然有点心虚。 和他以前狂放的底稿风格不一样,是精心细致描绘出来的花。 虽然材料和画笔都不拘一格,但花瓣细腻,整体美丽可爱,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桑苑干笑一笑,突然不太敢出去了。 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好。 *** 纪亦把东西端给李甘,尔后一直不离开,在他面前乱晃。 直到李甘表示“我看见了”,他才停下来,嘴角略略一弯,指了指自己右脸:“桑桑说画的我。” 李甘笑起来:“哥们儿,你家桑桑真有才。” 对。没错。 那可是桑苑! 纪亦一挑眉:“好看吗?” 李甘慢条斯理地摸出手机。 借着反光的黑色屏幕递给他:“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纪亦笑笑,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夸他懂事。 他把手机接过来,侧过脑袋后目光一转,落到屏幕上。 然后,笑容渐渐消失。 一头猪。 50.第 50 章(第二更) 到了第二天, 在其他班学生羡慕的视线中,几个班学生开始做着野炊前的准备工作。 有的班级在准备食材,有的班级在准备器材,还有的负责搬运和统计。 胡诗怡把昨天晚上烤好的小蛋糕拿出来,准备分给大家。 找了一圈才发现,这会儿只有陈静一个人在。 桑苑和李露似乎是去小卖部买饮料了。她先把两个人的蛋糕一并交给了陈静,又看着多出来的两份发愣。 一份是给纪亦的,一份是给李甘的。 但是能帮忙传东西的人一个也没在—— 眼下马上就要集合了, 到时候是集体活动还是分班活动都不清楚, 她只能自己过去一班了。 胡诗怡把蛋糕口袋放在背包最上层, 一打开就能拿到。 *** 一班的包车来得最早,这会儿纪亦和李甘正帮忙把各种野炊要用的东西放到车厢里。 两人本来聊着游戏,说说笑笑的,见到胡诗怡出现之后,纪亦立刻给李甘递了个暧昧的眼神, 双手一举, 转身就走。 看起来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 胡诗怡想要叫住他,告诉他也有他的份。 奈何纪亦走出没两步, 就被其他男生拉走,她只能作罢。 李甘挠了挠头。 他自然卷的头发显得乱糟糟的, 让胡诗怡不自觉想到有标志性鸟窝头的金田一耕助。 他问:“有什么事吗?” 他目光有点奇怪, 似乎穿过她落在别的什么东西上面。 ——以前胡诗怡因为糟糕的皮肤状态, 不敢和别人对视。 现在轮到李甘了, 他明明没有不敢对视的理由, 但胡诗怡又隐隐约约觉得有所察觉。她不敢深想。 只是这样对上,会让好不容易才变好一点的她更加紧张,她也不敢抬头了。 胡诗怡强作镇定,垂头把东西拿出来。喉咙里说出来的话虽然没有停顿,却让人觉得磕磕巴巴。 “这是昨天晚上在我家做的蛋糕,你们也帮了忙,所以有你们的份。你和纪亦。” 李甘接过口袋。 他笑了笑,眼睛下面还有脸颊旁边出现两道窄窄的褶子,眼睛眯得快看不见眼珠。 他点点头:“好,一会儿我交给他。” 胡诗怡说声“麻烦你了”,转身要回自己班上。 打高一被周睿还有以前初中男生找过麻烦后,她就不太擅长和男生接触。 平时来往最多的也就纪亦和李甘,但这两个人都让她觉得紧张。 纪亦是因为学校风云人物的标签,仿佛和她不该是同一阶层。虽然对方人很好,但接触时她还是有所压力。 按理说李甘应该是更加接近她这个阶层的人,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也让人有压力。 她转过身后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李甘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等下。” 胡诗怡回过来,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看见李甘上下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她眯眼笑了一笑,扬扬下巴。 她不太确定他意思,迟疑着伸出手,看到对方赞同的眼神之后,才摊开手心。 李甘手握成拳,在她手掌上方,稍稍松开。 他礼貌地保持着距离,没有触碰她皮肤,只有东西滚落到她手上。 包装纸的棱角磨着手心,微微刺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男生离得太近,感官被放大,她胳膊上起了点鸡皮疙瘩。 话梅糖。 她怔忪看着。 李甘清了下嗓子,没笑了。 他脸型瘦削,下颌骨比较宽阔,看起来有种硬朗过头的感觉。可这会儿手里握糖的样子,又让人生出强烈反差的柔软感。 他俩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视一眼。 不知名的虫在周围嘶鸣,让人心情乱糟糟的,莫名鼓动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到最后,她几乎是故意装傻试探着说:“我会转交给李露。” 这样最好,免了自作多情的难堪。 不料李甘却严肃地否认了:“不是给露露的。” 他舔了下嘴唇。 “是给你的。” 话语直白到让人心慌。 胡诗怡太阳穴都突突跳了起来,脑海波浪撞在礁石,碎成水花。 她听到自己声音:“谢谢。” 仿佛不是出自于她,惊诧却柔和。 *** 胡诗怡身影消失在七班。 李甘又挠了下头。 他也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戏的纪亦拍拍他瘦削的肩膀,一竖大拇指,眼睛睁圆,模仿着《火影》里的阿凯老师:“小李,你终于有长进了。努力吧,年轻人,这就是青春!” 李甘也郑重地一点头:“为了小樱,我一定要战胜佐助。” “佐助是谁?”现实里。 “是我的心魔。” 李老头站在大巴旁边,声嘶力竭喊起来:“一班学生,一班全体学生过来集合!” “走吧。”纪亦说声。 李老头在人群中找着他,招手:“纪亦,过来点下名。” *** 确认了所有学生,李老头挥着手让大家上车。 因为租用的是公交,上面座位有限,纪亦站在车门斜下方,拍了下手扬起声音:“女生先上,男生等下,都别挤!” 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去,三两成群找着座位。 过一会儿就叽叽喳喳开,欢喜雀跃。 然后男生们才慢慢上来。 座位都坐了人,他们自觉站在过道或是站立区。 有好几个小男生想要站在喜欢的女生身边,舍不得挪动。任凭别人催促推挤,也不动如山。 等所有人都全部上去,纪亦看了眼—— 前门被堵死了。 站着的全是班级绯闻中心的人物们,一个个或是忐忑,或是期待,或是狡黠。 他笑了声,也不戳穿他们,认命地走到巴士后门,从这里上。 车门尚未关闭,外面阳光斜斜洒进来。 李老头在人群中大声问:“再看看,再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人与人之间贴近,温度骤然上升,车厢里充斥着年轻人的热度。 吵吵嚷嚷间,李老头声音几乎被吞没。 纪亦拉着上面扶手,透过敞开的车门往外看。 今天天公实在是作美,和风旭日,云飘成絮。 蓝白相映。 让他想到初二去藏区时,在旗帜翻飞的高原上看到的也是这么遥远澄碧的天空。 他那时候真想让桑苑也看看漂亮如此的风景,他认为她一定会喜欢。 纪亦只走神了一分钟不到,眼角余光就捕捉到了两个小只身影。 他注意力立刻回笼,微微笑着看不远处两个女生动作。 桑苑和李露在说着什么,看起来心情挺好,走走又停停。 片刻后,李露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把东西往桑苑手上一塞,转身匆匆往回跑。 桑苑愣了愣,摇摇头,拎着东西往回走。 她从一班公交车旁边走过。 纪亦视线跟着她移动,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注视她眼睛还是嘴角又亦或是闪烁的发丝。 正觉得忙不过来,本来快要走过的桑苑却站住脚步,转过脸。 她视线一瞬间和纪亦对上,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在车厢阴影中的眼睛很明亮。 桑苑看着他傻乎乎的表情,又想到昨天晚上在他脸颊上画的那头猪。 她抿了下嘴,片刻后,眉眼弯弯笑起来。 小虎牙尖尖的,酒窝也难得浅浅露出个轮廓。 ——真是糟糕。 纪亦吞了下唾液,他心脏都快被刺激出毛病来了。 他盯着桑苑酒窝,恍惚到了极致,心跳快如擂鼓。 以前的喜欢在时间中酝酿发酵,渐渐生出来别的东西,更加强烈澎湃。 是想要得到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笑容,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司机开始发动车子,脚下的车厢地板上下震动。 李老头又在人群中大声喊:“人都到齐了吧,站稳了,准备出发!” 车子的震动幅度加大了一点,车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日色变得很慢。 走动的人、拂过的风、甚至一点点合拢的车门都变得缓慢。 纪亦松开扶手,拉着背包。大脑似乎没有做出反应,又好像在兴冲冲地尖叫指挥。 然后,他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在车门合上的最后一瞬,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车门“啪嗒”扣在一起。 巴士车轮转动往前行进,一扇扇车窗依次倒映他的背影,清爽挺直,极有气质。 桑苑错愕地看着他。 纪亦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阳光灿烂。 “你……” 他快步走过来,一只手接过她拎着的口袋,一只手顺便揉揉她头发。 “我被我们班抛弃了。所以桑桑,你行行好,接济一下我怎么样?” 51.第 51 章 桑苑还保持着刚才的目瞪口呆。 纪亦让人措手不及的行为, 还有近乎耍赖的说辞,让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看着他大大咧咧把饮料和零食一大包东西往怀里一抱,好半天,皱起眉:“你就这样跳下来,不怕到时候李老师发现了找你麻烦?” 他家桑桑真好,在担心他。 纪亦抿了抿嘴:“没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有办法应付他。” “你悠着点,就你会耍机灵。”她露出对待小辈一般的表情, 想了半天, 还是无可奈何地问出来, “你到底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纪亦轻声嘟哝,他眼睛里面也有同样的茫然,“我就是突然想要站到你身边来,因为我想,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他在桑苑面前做事不需要太多理由, 或许也因为, 理由太多了,所以反而不去想了。 说完这些, 他再次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一看见你,脑子就不太好使。” “好像是不太好使。” 桑苑点着头给出肯定的回答。 看见纪亦仿佛小狗一样委屈的眼神后, 她笑出来:“那现在怎么办?你总不能假装是七班学生, 光明正大上我们班车吧?” 纪亦往旁边张望几眼, 轻轻握住她手腕:“没关系, 我偷偷上去, 你就负责把我藏好。” 那边终于传来他们班长的喊声:“七班的,赶紧上车准备出发了!” 桑苑看看他:“那你见机行事,别被老杨抓住了,他因为上学期我给你讲文言文的事儿,惦记着你呢。” “好。” 纪亦又笑了笑,带着安抚的意味。 *** 七班和一班不太一样。 他们租用的是更加讲究的大巴车,也并没有组织学生有序地上车。 所有人都一窝蜂往车上挤,陈静凭着她无论何时都能冲在人群第一个的特殊本事,轻轻松松抢到大巴倒数第二个位置,这里坐起来最为宽松舒适。 李露胡诗怡则是坐在她身后的台阶座位上。 一切就绪,她往门口张望,迫不及待想要向桑苑炫耀自己一阵风的技巧。 不料她等来的不是桑苑,而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陈静差点没叫出声来,见纪亦对她比了个“嘘”,她赶紧捂住嘴。 “你怎么会在这里?” 纪亦跨进去,看了看。 过道对面的几排车座尚且空着,前边的学生们则在兴奋地讨论自己的,没人注意到这边。 他蹲下身,笑着解释:“刚才不小心跳下我们班公交了,所以过来蹭下你们的车。” 到底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为之? 在场的人恐怕没人会相信纪大少爷的“不小心”三个字。 陈静问他:“苑苑呢?” “你们班主任叫住她了,好像是在说学习上的事。” 陈静点头表示了解。 桑苑过了两分钟才上来。 看来之前就和纪亦通过气儿了,态度淡定。 她坐进里面的时候,还半同情半讥笑地对他说了声:“真可怜。”末了,又傲慢道,“谁让你做事不考虑后果。” 小尾巴随着扬头动作,骄傲地晃动两下。 纪亦笑脸应对:“我其实对这个后果挺满意的。” 脸皮是真厚。 桑苑瞪了他一眼。 门口再也没有学生出现。 七班班长站起来,拿着点名册一一喊了一遍名字。 班上学生全部到齐了,大巴车轰隆隆热了下身,震颤几下,终于也出发。 这位置宽敞,桑苑本来个头就小,不怎么占地,但她还是往陈静那边挤了挤,问一旁尽职尽责藏好的人:“欸,你这样难不难受?” 纪亦摇摇头。 可车上没开空调,现在又闷又热。 桑苑并没有把纪亦说的话当真,想了想,将背包垫在腿上,指一下:“要不……” 她动作已经表达到位,声音却有点迟疑。 推迟表达的时候,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转一下。 陈静立刻回过神,大笑着转开脸:“我不看我不看,少儿不宜。” 桑苑撞撞她:“你闭嘴。” 她脸上微微发红,对着纪亦把刚才没说完的半句说出来。 “要不,你趴一会儿?” 纪亦点头如捣蒜,一脸期待:“好。” 他胳膊趴在背包上,脑袋则搁在手臂上。 然后抬眼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陈静保持诺言,越过走道和学生,看向另一边窗户。 她戴上耳机,来来去去听着周杰伦的《简单爱》,心里特开心。 看别人谈恋爱也真是一件甜蜜的事情呀。 她收回以前觉得桑苑陆之遥同桌邻居标配一对的想法。 还是纪亦适合她家苑苑。 瞧瞧这一年,苑苑身上发生的变化—— 纪亦很神奇,他好像有天生的影响力。仔细想想,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挺积极乐观的。 桑苑也越来越阳光灿烂,各方面都露出比以前轻松不少的模样。 人啊。 小情侣啊。 陈静又笑一声。 桑苑还自上而下看着纪亦。 碎碎的额发下面是乌黑的眼眸,流光溢彩,仿佛一汪水在其中泛着涟漪。 她沉默一会儿,弯起嘴角笑笑:“初三毕业的时候,我去中心公园玩。中午饭点,我随便买了个面包,然后在林荫道的长椅上坐着休息。” 纪亦认真看着她,扬起尾音轻轻“嗯?”一下。 “过了一会儿,有条漂亮的大金毛凑过来,在我面前来来回回转悠,可怜兮兮盯着我的面包。” “我觉得它可爱,于是稍微撕了点面包心喂它。结果,它赖上我了,在它主人过来找它之前,它就坐在我面前,脑袋靠着我膝盖,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对了,它主人是个老爷爷,头发花白了,但是精神特别抖擞,也很和蔼。” “分别的时候,老爷爷站在路口,先对我笑了笑,才喊那大金毛——” 纪亦眼睛睁开了,双眼皮的褶皱顺着眼睛线条蜿蜒展开,格外漂亮。 表情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桑苑抿着嘴角,眼睫垂下时,杏眼透出使坏的感觉。 她缓缓开口:“喊它,纪亦,回家了;纪亦,回家了……” 他? 大金毛? 纪亦回过神,嘴角垂下,眉头也皱起,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超凶:“桑苑!你又……” 这后面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像桑苑对他的无赖束手无策一样,他对她小恶魔的捉弄也束手无策——不,实际上是甘之如饴。 桑苑去摸他柔软的头发:“乖。” 他超凶的气势坚持不过一秒,她手一放上来就立刻破功。 桑苑刚才那个眼神真是软得让人心动。 纪亦想,她口中那只大金毛要是看见她这么柔软的模样,一定会开心到摇尾巴叫出声的。 他抿了下嘴。 片刻后,看着她的手指,好奇宝宝似的讨论:“你说,你揉我脑袋,和我揉你脑袋,有什么不一样的?” 桑苑没想过这个问题,诧异起来:“还有不一样的吗?” “当然!”纪亦说着,分出一只手,放到自己头顶,感受了一会儿,满脸严肃,“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皱起眉思索一会儿:“我说不出来,温度、大小、柔软度等等,各方面都不一样。” “会吗?” “要不要感受一下?” 他伸出手,表情单纯又诚恳。 桑苑把手放上他手心,贴合着,更加直观地体会所谓的不同。 经过双目注视的“有意为之”比看不到的有意为之,刚让人心脏悸动,皮肤相贴,手心的温度都在一点点上升。 不得不说,她手是比纪亦的小了不少,好像也确实柔软不少。 至于温度…… “我不觉得温度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三十六点五度?” 其实现在也许已经三十七点五度了。 “不一样。” 纪亦郑重其事地强调,见她将信将疑的模样,心中窃喜着将手合拢,顺势把她手握在手掌中。 他比谁都要正经:“你再多感受感受。” 桑苑没有挣扎。 也没有义正言辞地呵斥他。 她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到现在已经懒得退让,直接接受。 就好像心里的红色信号灯变成绿色,换个方式表示可以通行。 他们心有灵犀地中止了这个话题,让温度对比的游戏一直没画上句号。 她看向窗外,大巴正在穿过闹市中心,商场门口人来人往。 她说:“我有点困,我睡一会儿。” 纪亦回答:“好。” 桑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闭上眼睛。 直到下车前,他俩都没有松手。 *** 山谷里正是洋槐花盛开的时间,漫山遍野都能看见一串串花枝垂挂在树上。 风一吹,洋槐香味海浪似的一阵阵蔓延开。 纪亦夹杂在七班纷乱的学生中,若无其事下了车。 他回过头来隔着窗户对桑苑笑笑,笑意都似乎染着香气,尔后,悄悄返回前面不远处的一班部队。 眼下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有好长一会儿,一般学生分散着各自成团。 纪亦出现之后,立刻被李甘胳膊勾住脖子。 李甘对他挤眉弄眼:“行啊兄弟,艺高人胆大,佩服佩服。” 纪亦在人群中寻找着李老头的身影。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只能问一声:“老李呢?他发现我不见了没有?” “没有!”李甘拍拍他,示意他放心,“他被五班班主任挑衅了,这会儿可能兴致勃勃找主题作诗去了。” 他们数学老师作诗? 不管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纪亦苦笑一声:“他要是输了,回去后我们又只能做卷子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了。” 李甘也跟着叹口气。 52.第 52 章(第二更) 整个山谷都是度假区, 里面有整套娱乐服务:茶馆、KTV、漂流、简单的游乐场设施等等。 七班老师安排大家十一点半到河滩集合之后,挥手让大家自由活动。 可供选择的玩耍方式比较多,几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沿着小道一边漫步一边看看风景。 隔一会儿,李露翻出手机,看一眼,抬起头:“我哥说他和纪亦被强行拉去KTV了,问我们要不要去?” 桑苑嘴角一抽:“大早上的去KTV?是去练嗓子吗?” 陈静倒是兴致勃勃:“反正下午集体活动也不外乎就是赏景一类的, 我们就去唱歌吧。” 说着, 抱住桑苑手臂晃了晃:“好苑苑, 走嘛走嘛。” 桑苑对这些活动不怎么感兴趣,但也并不排斥。 她点点头,同意下来。 KTV里面居然已经有不少人了。 有七八个一班的学生,都是常在纪亦身边厮混的眼熟的学生。 七班在场的也基本是熟人,田娆、陆之遥、周睿、何瑶瑶、冯子翔几个。 打开门的时候, 正好是李甘在唱歌。 音乐声音很大, 他扯着嗓子吼:“爱已走到尽头恨也放弃承诺,命运自认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 《仙剑奇侠传》主题曲。 他搂着纪亦肩膀, 随着歌声不停前俯后仰,一副沉醉动情的模样。 李甘音域不宽, 为了让调子像那么回事, 唱歌基本靠吼。 但是低音部分就很为难了, 这不是能吼出来的。 所以到了低音部分, 纪亦就唱几句, 帮他圆过去。 见到几个人进来,李甘唱得更加用力,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知道是为了憋出高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脸上通红,别有股青春焕发的样子。 纪亦肩膀被他搂得更紧,他勉强对她们挥了下手,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一班几个男生突然跟着音乐一起大声唱起来,神态暧昧,像是在心照不宣的起哄。 其他人因为他们的反应,露出茫然的样子。 桑苑等人倒是若无其事,走到七班学生旁边。 *** 李露和胡诗怡坐在一起,陈静坐在沙发扶手处。 陆之遥往旁边让了让,留出一个人的空座,桑苑微微一笑,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嘴角提起若有似无的一分笑意。 周睿斜斜靠在点歌台旁边的吧台凳边,这会儿扭过头来看她们:“你们唱什么?” 陈静立刻举起手,极赋兴趣:“我要唱《不想长大》!” 周睿纹丝不动:“你这么幼稚,还是别不想长大了,快点长大吧。” 陈静一挑眉,不服气:“我怎么就幼稚了?” 周睿指指:“那边那个小妹妹都比你成熟好么?” 他指着的人正是李露。 李露没有露出略带不屑的高高在上的表情,不过略微看看他们。 陈静嘟哝:“不唱就不唱,也别这么损人嘛。” 她站起来:“我看看你们刚才都唱了哪些?” 她把点歌台上的历史记录翻开,防止自己和别人撞上了,一条一条仔细看。 翻到倒数第二首时,陈静好奇起来:“《不得不爱》是谁唱的?” 周睿笑了声:“还能是谁,我们音高的学习委员和她的同桌呗。” 他意味不明地弯着一边嘴角,鼻腔中发出微嗤。 陆之遥瞟着桑苑。 她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周睿的话,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他又想到那天升旗仪式时,桑苑那冷到零点的眼神,里面燃着的是没温度的火焰。 从初中认识以后,他几乎没见过桑苑那按捺怒气的样子。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对别人的容忍度极高。要是有什么超过底线的事情,她也会直白地说出来,像个长辈一样慢条斯理地训话。 这会儿她眼睛微微闪烁,淡淡笑着。 陆之遥没来由地烦躁,眉头动了动。 他沉下一口气,转过脸,声音没有一点波澜。 “你想唱什么?” 桑苑摇摇头:“我不唱。” 陆之遥膝盖上的双手十指伸直交叉:“宁夏、热带雨林、遇见?” “我真不唱。” 他用有点谴责的口吻说:“来都来了,要什么都不唱的话,不会太扫兴了吗?” 末了,语气缓和一些:“你要是害羞的话,就随便点一首,我陪你唱。” 谴责是为了让对方愧疚,陪唱才是重点。 桑苑依然固执地摇头,小马尾甩动。 陆之遥还想说点什么,周睿却突然跨过来,拍拍桑苑肩膀,勾起嘴角:“苑苑,会唱恋爱达人吗?我们一起唱。” 苑苑? 陆之遥抬起头。 周睿根本不搭理他,只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盯着桑苑。 陆之遥略微皱起眉。 周睿手握着桑苑肩膀,拇指下的衬衫略有沟壑。 陆之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呼吸一下,身体里突然有股热血冲上脑袋,在脑袋里啪嚓绽开。 他将此视为骄傲被人挑衅之后的不爽。 “唱恋人未满。”他用不可商量的语气沉沉说,又一次强调,“你不是挺喜欢这首歌吗?我陪你唱。” 他说着,收回停在她肩膀上的视线,重新去看她的脸。 桑苑似乎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微微笑着。那眼神太淡定了,像是注视着一群吵闹的幼儿园小朋友。 陆之遥原本要起身以“路过”方式分开他俩的念头猛然顿住。 他不确定自己感觉是不是对的,但他觉得桑苑这个态度,好像根本无所谓他们怎样,或者,给这无所谓上再添点隐忍深藏的不耐。 不耐…… 他呆若木鸡,还有点难以置信。 那边李甘快要唱完了,他终于松开了死死把着死党的手。 纪亦回去沙发坐着。 他这会儿没笑,肩膀没精打采地耷拉,眉眼自然展开,落在他们这边,有漂亮角度的眼尾蕴着奇怪的情绪。闷闷不乐的。 田娆脚步轻快地过去问他会唱什么。 他尚且沉浸在李甘巨大的歌声和自己的情绪里面,压根没注意到旁边弯着腰的姑娘。 他愣愣的,一言不发。 田娆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有点尴尬也有点羞恼,转身从李甘那里接过麦克风,一个人唱了首《十年》。 纪亦抿下嘴,不知为何,几首宫怨诗居然从脑海浮现出来。 他心头蓦地一阵发寒,赶紧甩开杜牧白居易一群人,回到一开始的主题上。 他叹了口气。 桑苑,你又……又欺负我,这算是非常严重地欺负我。 他垂着眼睛。 我不会和你生气,但我会不高兴。 不对。 纪亦稍稍皱了下眉:不对。桑苑一直被动地接受他的无赖行径,其实她什么都没说过。 生气这个词只能用于关系者。 如果只因为他对她好,死追在她身后,就霸道地认定她必须应该属于他——那也太无耻了。 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自己可以选择对她好,她也可以选择不接受。 他思绪乱飘,没什么精神。 那边桑苑把周睿的手拍开,也扯住陆之遥衣角,制止住他强硬的动作。 她不说话,这两个熊孩子简直就没完没了了。 “我不唱!” 她再次表达,这回没有太多隐藏,把不耐烦直接暴露了出来。 那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在警告他俩,要是再缠着说这件事,她会甩脸走人。 两个人都是一怔,空气里气氛诡异又紧张。 周睿无所谓地翘着嘴角,陆之遥脸色却有如锅灰。 田娆歌声渐渐停歇,回过头笑笑。 身后众人神态各异,桑苑三个人在对峙,李甘搭着纪亦肩膀摇晃。 她嘴角一点一点放下来,眼神冰冷起来。 她优美的歌声只是一场独角戏,场上聚光灯根本就没有打在她身上。 她只是舞台上可有可无的伴舞而已,没人在意她。 她的得意只能对她自己发散。 好在这时候陈静嚎了起来:“我有个想法!我们是外语实验学校的学生,怎么能不符合学校核心价值观呢,大家都唱外语歌好不好?” 她偷换概念地把英语换成外语,美滋滋道:“我先唱完这首就开始唱外语歌,我特喜欢灌篮高手的主题曲,等我唱给你们听。” 音响里响起轻松愉快的前奏,陈静拿着麦克风大声说:“这首歌,送给我一个——不,我两个朋友,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一直幸福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也许是为了很远又很近的分别。 她掩饰般地喊出来:“周杰伦,简单爱!” 凝滞的空气又缓和过来,周睿没心没肺地无视掉陆之遥,带头鼓掌:“好!” 然后,大家都鼓起掌来。 田娆跟着拍了两下手,却没有掌声冒出来,她更加难堪——她甚至比不上陈静。 周睿坐回点歌台,似乎默认了陈静刚才的提议,问:“都唱什么外语歌?” 李露说:“《As Long As You Love Me》还有《Take Me To Your Heart》,你会拼吗?” “小妹妹,你这是小看我。” 一班有个胖乎乎的戴眼镜的男生举手:“宝儿的,帮我点宝儿的歌。韩语也是外语。” 桑苑终于站起来,手指滑动看了一圈,挑了一首。 周睿挑着眉笑:“我给你顶上面去。” “不要。” 他哑然失笑,片刻后,一拉她,压下声音:“我给你说,下次那小子再欺负你,你就和我说。” 他这个“他”指的大概是陆之遥。 桑苑笑了笑:“没人欺负我,谢谢你。” *** 桑苑选的歌,不管是陆之遥还是周睿都唱不出来。 她一个人悠闲哼歌词,也不知道唱错没有。 “你一直是我的心灵药箱,用多少方式来治愈我。只要我笑,你也会微笑,如果我哭,你也跟着流泪。” 纪亦刚才颇受打击,但他决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心有灵犀似的,他承包了第二段歌词。 ——要是某一天有了孩子的话,我会对她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第二喜欢的人。以后你也会与某人相爱,就像我和你妈妈那般。” 53.第 53 章 第五十八章 中午十一点半, 众人按照老师交代,去往了河滩。 在弯弯小河旁的碎石浅滩上,摆了十几个烧烤架,学生们可以随意使用。 靠近树林的一侧,则是向农家乐租用的桌子和长椅。 烧烤这事情看起来挺简单,做起来也不难,但是不少人都前仆后继卡在了上调料的一关。 烤出来的东西,看似滋滋流油, 但味道却千奇百怪。 旁边还有几口架起来的煮锅。 不少学生烤了几串食物, 就对烧烤失去了兴趣, 转而加入了那边包饺子队伍,时不时能听见他们说“你这个花边好看”、“还是元宝饺子简单”。 桑苑挑了个没人的烧烤架,和陈静忙活一会儿,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锡纸碗装起来,找了张没人的桌子, 坐在旁边。 陈静吃了串鸡翅尖, 桑苑盯着她鼓包咀嚼的脸颊,关切道:“好吃吗?” “挺好的。”她随便拿起一串五花肉递给她, “有点淡,不过总比冯子翔他们刚才搞的咸得跟吃盐一样的东西好。” 桑苑尝了一口。 比预想中好吃不少。 她稍稍放下心来。 她和陈静没坐上几分钟, 正分着吃茄子时, 陈静突然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眼睛往她身后瞟, 氤氲出蠢蠢欲动的氛围。 桑苑没有回头, 但是她感觉到有个东西被轻轻放到她脑袋上。 香味从上面传过来, 将桌上的孜然味给扫开了不少,让人精神一振。 那东西并不沉重,但她还是随着动作稍稍沉了下脑袋。 纪亦在她旁边坐下来。 河风吹动着他衬衫的衣摆,他头发也扬起两支。 他视线心不在焉地落在桌面,板着脸,笑眼弧度没有一丝延伸的意思。 陈静看着桑苑头顶,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尔后一脸赞赏:“真好看!” 桑苑心里有个大概,又伸手摸了摸,等摸到柔软花瓣,她完全确定了下来。 她转过脸,看到纪亦严肃的表情时略有两分诧异,很快又笑起来:“这是你编的?” “啊、嗯。”纪亦勉强提了下嘴角,酒窝稍纵即逝,“刚才看到五班女生在编花环,觉得挺好看的,就编了个。” 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为了早上一点小事耿耿于怀到现在。 明明能想明白感情这东西不能强求,更不能道德绑架对方,他本来就是一头热地在追着别人跑而已。 但他还是有些失落。 纪亦揉了揉额头,怕自己计较纠结的样子太难看,努力冲她表现出笑意:“喜欢吗?” 桑苑盯着他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没多问,倒是递给他一串烤里脊:“你来的正好,吃点东西,下午还要接着玩呢。” 纪亦握着下面木签,愣了一会儿。 桑苑手指支着腮,睫毛时不时扇一下,跟小扇子一样,一瞬间把他所有郁郁都拂散开,可谓拨云见日。 阳光重新洒落下来,他校服上都沾着光芒。 纠结那么多做什么,他只用遵从本能继续对她好不就行了。 更何况,他又不是没得到回应。 纪亦笑容真挚起来。 他抿了下嘴,眼睛小心翼翼瞧她:“这是特意帮我烤的?” 没放葱,也没刷辣椒面。 他吃烧烤时最讨厌的两样东西都没附着在食物上。 这人并非不能吃辣,只是单纯讨厌辣椒面而已。 小学时厂区开了家烧烤店,晚上他们老去吃东西,纪亦每次都会皱着眉把上面葱花一个个拨下去,又涮涮上面的辣味。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桑苑会在点餐时脆生生地多嘱咐一句:“不要葱,也不刷辣。” *** 桑苑嘴角弯弯的,样子像是在让他自己猜测。 陈静却嘴快,忙不迭点头:“苑苑烤的,我还说为什么不放葱,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纪亦特好哄,小小一件事就能让他高兴到飞起,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忧郁美少年”的样子。 他恨不得给所有人展示:“喏,这是桑苑给我烤的!” 他近乎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吃下去,不等桑苑发问,就主动汇报自己感想。 “真甜!” 他笑得特开心。 闻言,桑苑表情惊讶起来。 她略微偏头看看即使坐下也比她高出一截的男生。 对方透出股只在她面前展露的傻气。 桑苑又好气又好气:“纪亦,你味觉出问题了吧?” 她怎么也无法把烤串和“甜”联系在一起。 纪亦却坚持己见,从锡纸中抽出一串,横到她面前:“真的甜,你尝尝。” 甜到心里了好么。 桑苑拍拍他的手:“有人呢。” 她不是拒绝。 陈静立刻捂住眼睛:“你们就当我不存在,我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纪亦四周看下,用很乖巧的语气商量:“那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 她啼笑皆非。 又犹豫一下,终于就着他的手尝了口——和刚才吃的五花肉、茄子等等等,没什么区别。 她给出中肯答案:“是烧烤味的,你果然味觉出问题了。” 陈静托着下巴,眯起眼睛:“我是不是不该坐在这里,我觉得我正在发光发热,像个电灯泡。” 桑苑按住她作势要走的身子:“你就坐在这里。” 陈静夸张地叹口气,给自己扇着风:“纪亦,对不起啊,苑苑离不开我。” 纪亦对她冷笑一声,看起来像是在说“等以后再比”。 *** 锡纸里食物渐渐见底,又有两个人走到她们桌边。 田娆和篮球队的张志硕。 他俩绝对不可能是冲着桑苑和陈静过来的。 张志硕先给两位姑娘打声招呼,夸了句“花环特好看”,才看向莫名十分骄傲的纪亦:“哥们儿,你下午怎么安排,有空没有?” 他和田娆坐在一根长椅上。 田娆靠近纪亦这端。 下午虽说是集体活动,但进行集体活动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还能有两个小时自由分配。 桑苑递给纪亦一串脆骨,然后和陈静把最后一串火腿肠夹成两节,一人一半。 纪亦拿着东西,毫不犹豫:“下午事情挺多,安排全满,怎么了?” 这次,没等张志硕开始,田娆就问:“都安排什么了?” 他礼貌地跑火车:“去山上看洋槐,体验大自然。” 田娆立刻笑了:“看风景人少了没意思,不如我和你们一起。” 他笑笑,一口回绝:“不瞒您说,下午我是和我的人生大事一起过二人世界,不方便带任何人。” 张志硕懂他“人生大事”的梗,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哦”起来。 田娆眉心浮起皱纹。 她嘴角还是勾着,却多出刻意的感觉。 她心平气和道:“所以,你喜欢的人,就在这五个班里面?” 纪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就在我身边。 桑苑端着锡纸,陈静把所有木签放进来,残留的烧烤香味还在飘荡。 田娆“切”了下,一撇嘴:“藏藏掖掖。你倒是说清楚啊,还是不是爷们儿了?” “我当然得藏着。” 他一点都不害臊,很认真:“我藏着她的时候,她都已经很受欢迎了,更别说我不藏着。” 田娆眼珠子转了圈:“那她也是年级上的有名人物?” 纪亦耸耸肩膀,跳过陷阱,就是不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桑苑却笑笑,参与进话题:“其实我觉得,咱们年级上,没人比你纪亦受欢迎,对吧?” 田娆和张志硕不知其意,都赞同地点点头。 “是吗?” 他惊讶地睁着眼。 桑苑一挑眉,拍拍他手臂:“你坐过去一点,挤着我了。” 事实上,他们中间宽宽松松。 纪亦听话地往椅子末端挪一挪。 她又把他手上那串脆骨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你先坐在这里,我和静静去端点饺子过来。” 等他眼巴巴点头的时候,桑苑眼睛突然垂下,熟悉的小恶魔姿态重出江湖。 两秒后,她突然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轻轻往旁边一跳! 纪亦被她赶到椅子最尾巴处,她猛地离开,椅子应声翘起! 不等他反应,人已经从椅子上坐到了地上。 长椅也“砰”地倒在旁边! 田娆看得目瞪口呆,立刻问道:“你没事吧?” 可这位被恶作剧的大男生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还笑容满面。 他站起身,拍拍校服上的灰,往桑苑离开的方向看去。 田娆跟着投过视线。 她还想批评一下那姑娘不知轻重的幼稚行为,却见桑苑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并不是在盯她。 而是看着纪亦。 在田娆眼睛里面,比别的女孩稳重一点的桑苑,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她同桌,除了刚才幼稚鬼的翘椅子,这会儿还笑盈盈的一眨眼,吐吐舌头。 她转过身跟着陈静离开,蹦蹦跳跳的背影显得很欢快。 纪亦深呼吸了一口,强装出淡定的模样坐回椅子上。 可只保持了几息时间,他就绷不住,趴在了桌上。 他搁在脑袋边的左手紧紧攥着,好像这样才能勉强憋住抑制不了的笑声。 他不敢让别人看到他近乎呆傻的笑容,好半天都处于恍惚的状态。 ——要死。 他的桑苑,简直可爱到极点。 他可能触电了。 纪亦咬着嘴唇,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旁边人说什么他都注意不到,也懒得去理解。 他抓起刚才被随手扔到一边的背包,匆匆丢下句“我去帮忙”,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远。 手里的包来回晃动,轻飘飘的,跟下一秒就会被抛上半空似的。 也似他的心情,直直飞上晴空。 54.第 54 章(第二更) 所谓的“看风景”不过是个胡说八道出来的一个障眼法。 张志硕和田娆会不会当真了放在心里, 他们无从得知。 午饭一吃完,桑苑就被兴冲冲带到童话风格的大门前,她抬眼看看上面花体的“欢乐小镇”几个字,一挑眉:“纪亦同学,你的风景就是这个?” “我的风景是你啊。”纪亦从善如流,“我看着你就是在看风景。” 简直得意忘形了。 她叹了口气:“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 纪亦恬然无耻地凑过去,黑眼睛盯着她,笑得天真无邪:“要不你摸摸, 感受一下。” 她瞥着他, 眸子冷冷的。 纪亦正经下来, 咳一声:“以前我们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玩么,我就是有点怀念。” 小时候他爸经常开车带四个小朋友去游乐园。 激流勇进、海盗船还有过山车等等,都是桑苑等人的最爱。 ——除了纪亦。 这家伙恐高,对失重感也异常恐惧。 在高处的时候他会面色发白一身冷汗,失重感传来的时候就是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因而他对游乐园一直不太热衷。 毕竟大多数时候, 他都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 然后卡擦卡擦拍出一大堆照片。 有次桑苑在过山车到达最高点时,看到纪亦拍着胸口, 满脸害怕。 ——他光是看别人玩都受不了。 桑苑相簿里和游乐园有关的照片,几乎都出自纪亦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 她冷不丁想到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在俊俊的成长中, 一定会有母亲陪着她去游乐园。 家庭相册里肯定塞满了她的照片。 郑斌以前说怕她缺爱。 事实上, 父母没有给她的东西, 这个人都给她了。 明明害怕却接二连三陪她去游乐园, 相册里塞满她的照片,知道她的喜好和口味,在意她的冷暖喜怒…… 虽然也许和父母给与的不太一样。 但是,她没体会过父母的,所以她无法比较。 六月艳阳当头。 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温度并不讨厌,暖洋洋地在皮肤上流动,一直淌到心脏深处。 她打量一下:“所以纪亦,你想玩什么?” “我也不知道。”纪亦拉着她手腕往里面走,随口问,“你呢?我陪你。” “你陪我?无论什么?” 桑苑重复一遍他的话,嘴角浮现出笑意。 纪亦了解她,见她这副模样,立刻知道自己即将受苦。 他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然后坚定地一点头:“嗯。” 他曾经在《读者文摘》上看过一篇文章。 写一个异常害怕虫类的母亲,在幼儿时期的孩子面前看到一只毛毛虫。 那位母亲曾经遇到虫子就会尖叫逃跑,可这一次,却拼命藏起自己的畏惧,硬着头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孩子讲解关于毛毛虫的知识。 因为不能让孩子受到自己情绪影响,也跟着对一个可探索世界感到害怕。 人有了想要守护的对象时,总会比以前强大勇敢数倍。 不管那个对象是子女,还是喜欢的人。 桑苑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笑了笑。 “那就先从旋转木马开始吧。” *** 游乐园没什么人。 不知道高中生是不是都把这种儿童主题的游乐园当成小孩子玩的地方,尤其是旋转木马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桑苑和纪亦都坐在最上层。 她选了个红色的木马,纪亦却是蓝色的,在她身边。 随着音乐的响起,双层木马起伏旋转起来。 中间金色柱子上绘制着童话故事,随着音乐闪烁。 有点像是八音盒,而他们是八音盒里起舞的小人。 他们头上是一串串小彩灯,在顶棚的阴影下,居然也能留下浅浅光芒。 她这边木马往上的时候,纪亦那边往下。 她往下的时候,纪亦则是往上。 一开始相处安然无恙,结果转了半圈,纪亦从最高点落下,突然伸手揉揉她脑袋。 “桑桑,你真可爱。” 他扬着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 这句话,纪亦觉得自己能说一千遍一万遍,一千万遍。 一直到他们都白发苍苍,他也可以继续说。 “小时候坐这个,你只肯看前方。我只好坐到你斜前方,不用太辛苦就能回过头,然后刚好看见你。” “那个位置拍你特别好看,我有很多在旋转木马上的照片。” “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可爱了。” 他的手和声音都温柔又温暖。 ——但这不能改变他揉了她头发的事实。 花环轻轻拢着她发丝,她摸摸自己头顶,严肃说声:“纪亦,我头发会被你弄乱。” 尔后,她趁他不备,胳膊往前一伸,也要回手去揉他。 奈何个子太小,手臂也没他长,落了空。 纪亦垂眸灿烂笑着,再次揉揉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进行第二次尝试。 老一辈关于个头有很多个迷信说法,最出名的是“屋内打伞长不高”。 当然也有偏门一点的,说“小孩子被揉了脑袋会长不高”。 桑苑挑战好几次也没能碰到他,只能甩锅似的把自己长不高、手不长的理由归咎到纪亦身上。 她开始抵触纪亦的手。 看他手伸过来时,就拍开他。 所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件事情做得多了,小概率的错误也能阴差阳错发生。 第三圈开始时,她在空中竖起手掌去推他,却正好贴在他手心上,严丝合缝,端端正正。 自然弯曲的手指互相穿过,每一根手指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指骨的线条。略微挤压着的指间,有充实圆满的感觉生出来。 纪亦反应特别快,几乎是一瞬间,就着这个姿势扣住了她的手。 十指连心。 而现在,他们十指交缠,心也能更贴近两分吧。 刚才打打闹闹的时候,他眼睛能一动不动盯着她。 但是现在,纪亦却不敢看了。 这姿势太过暧昧。 如果说牵手、拥抱,都能用友善来形容的话,那么十指相扣——是只存在于恋人之间的行为。 桑苑另一只手专心拉着前面竖直的扶手,微微歪着头。 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似乎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纪亦垂下头,不敢打破现在的氛围,一个字也不说,只努力用每一根手指去描绘感知她的皮肤。 人生真美好。 *** 对于桑苑来说,旋转木马上的时间很漫长。 可对于纪亦来说,时间就太短了。 走下来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刚才和桑苑十指紧扣的右手,有点失落。 结束游戏的时候,为了对方安全着想,他不得不松开手。 然后,似乎没有了再次牵手的理由。 桑苑还在为刚才被他起伏时揉乱了头发而耿耿于怀。 她把小马尾重新绑了一遍,嘴角翘一翘,拖住他:“走,刚才是基础级,现在是入门级别!” 她拖着纪亦到了个阴沉沉的建筑面前,外墙上是造型诡异的浮雕,一块块红斑像是染着血。 墙角还有零碎的手臂、眼球、头颅等等。 纪亦瞪着上面“恐怖城”三个字,一吞口水:“这是入门级?” 这都已经到入门级了,那接下来他还能怎么熬? 桑苑笑眯眯地点头:“我其实没玩过鬼屋,正好这里有,你就陪我一起去体验体验呗。” 纪亦脸色惨白。 桑苑好笑:“你刚才不是说,无论什么都陪我吗?” “我是说过……” 他干巴巴地重复一遍,然后艰难说道:“好,进去吧。” 鬼屋里光线极暗。 走个十步左右,才能勉强看到个没什么作用的昏暗小灯,光线来不及散开就被黑暗吞没。 连地面时什么情况都看不清楚。 纪亦不得不拿出手机,借着屏幕些微的光芒往前走。 他在前,桑苑在后。 黑暗中时不时有怪物伴随着桀桀怪声,猛然扑到他们面前,用绿色的眼睛幽幽盯着他们。 桑苑一开始还会被乍然吓一跳。 走过三四个怪物,摸清规律之后,也就不太紧张了。 倒是纪亦,不管经历多少次,他都会猛然打个激灵。 黑暗里看不见对方表情,但桑苑贴着他后背的手,能明确感知面前这个年轻的身体会僵硬好一段时间来恢复元气。 她抓住他衣角。 思索着纪亦到底花了多大功夫才没有叫出来。 越往后走,怪物的花样就越多。 这时候才发现,前面怪叫着突然冲到面前来的机器还都只是史莱姆一样的初级怪。 之后,或是天花板上突然垂下一只手,或是旁边突然浮现一张脸,或是头发突然被抓一下…… 纪亦整个人都快晕眩了,背后全是冷汗。 六月的天,他却觉得透心凉。 桑苑终于良心发现,在黑暗中轻轻喊他:“纪亦,要不我走前面吧。” “不用。” 他咬牙撑着。 不能让桑苑觉得他太弱。 恐高的事情都已经够丢脸了。 他呼吸都快屏住,恨不得拿出自己一千米长跑时的速度飞快冲到终点,脱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思绪也快飞出大脑,在云层之外漂浮游荡。 经过前面拐角,好不容易看到一扇门。 下面“安全出口”的绿灯闪烁,纪亦舒了口气,简直大喜过望,拉着桑苑就要往外走。 只是这警惕心放松的时刻,下一个袭击悄然而至! 这次是藏在门上的怪物。 掩饰得最好,黑暗中静悄悄的,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等两个人一靠近,那没有眼睛的红衣女人就尖叫着以极快的速度从斜上方压下来! 嘴角诡异地翘起,红如鲜血,窟窿眼睛里淌着黑气。有着长长指甲的干枯手指仿佛下一秒就能撕开他们! 纪亦理智的弦终于断裂! “桑桑!” 一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 比大脑更快,在女人自上而下扑过来的一瞬间,他转身将桑苑拽进怀里紧紧扣住! ——以保护者的姿态。 55.第 55 章 桑苑脑袋贴在他胸膛上, 耳边“咚咚咚”的声音不停传来。 是有力而又急促的心跳。 他一只手扶在她脑后,一只手在她背后。 没有任何绮思,这次只单纯是充满保护和安全感的怀抱。 将她锁得特别牢,隔着薄薄的衬衫仿佛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温度。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温柔的触感也好,清淡的香味也好,鼓动的血脉也好……全都清晰到了极致。 上次被纪亦从背后抱住,她什么都不能做, 几乎只能被动地接受那个朝气蓬勃的怀抱。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想要安慰这只饱受惊吓的大型犬, 桑苑伸出手,沿着他衣角,一根根手指往后爬。 最后试探着回抱住他。 纪亦的心跳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拍拍他,感觉到他身体从异常紧绷的状态一点点放松下来。 机械女鬼已经缩回到墙壁上,喷射出的白色雾气还没有散开, 在身边弥漫, 包裹住他们。 桑苑脸颊上感受到了一丝水气。 她心脏很烫,这种危险时候被人本能保护住的经历, 再铁石心肠的人大概都会被打动吧。 她第二次想到,我获得的, 其实不比俊俊少。 鬼屋是她感到好奇硬要进来的, 所以于情于理, 她都应该安慰安慰纪亦。 桑苑张了张嘴, 擅长文字的脑袋蹦出来一万句安抚的说辞, 然后,她声音轻轻飘出来,不受任何控制。 “纪亦。” “田娆她喜欢你。” 话音一落,她就错愕地瞪大眼睛。 不,不是。 她并不想说这个,她脑袋里面拥挤的安慰语里并不包含这一句! 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她根本不清楚。 ——那,这句话是陈述句吧? 对,只是陈述句。就当告诉了他一个小八卦。 她却又莫名心虚,虽然是陈述句,可听起来好像很不对味,她刚才的声音会不会很奇怪?…… 她脑袋有点混乱,冷静被抛之云外,苦苦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我只是碰巧听见了。 她想这样欲盖弥彰地补充。 抱住她的手紧了紧。 纪亦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他心情极其复杂,羞赧、委屈、高兴……全部都混合在一起,胸口滚烫。 他反应一向快,几乎一瞬间就找到入手点,轻声说:“桑桑,这就是你欺负我的理由?” 不等桑苑回答,他又笑起来。 扶着她脑袋的手指穿过她的小马尾,指尖轻轻地梳弄着她的发丝。 他说:“我很高兴。” 桑苑手指贴着他腰后的衣料,感受着发丝上若有似无的舒适触感,闭了闭眼睛,“嗯”一声。 这么热的天,少说点话比较好。 还是不解释了吧。 就当安慰他了。 *** 要不是新的玩家加入恐怖城,他们可能还要磨蹭一会儿。 鬼屋出口处久违的日光洒下来,晒在身上特暖。 桑苑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阳光,看看身边对小型过山车露出惊恐眼神的大男孩,笑了笑:“怕什么,我不坐这个。” “真的?” 他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 桑苑想了想:“我想吃冰淇淋。” “好!”他立刻应下来,赶紧拉着她远离过山车,极为殷勤,“我们去甜品店!” 游乐园里饮料店甜品屋不少,纪亦带她找个地方坐下来。 她点了份香草冰淇淋,纪亦点的草莓味。 在冰淇淋端上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就一直用充斥了欣赏心动的眼神,迷离盯着她。 这让桑苑不可避免地想到一部名叫《圈套》的电视剧。里面有个经常追在女主身边,带着小旗帜为女主欢呼鼓舞的…… 痴汉。 而纪亦的表情在校园小说里也经常能看到,且一般都出现在女N号身上。 俗称发花痴。 她看他勉强吃了一口的冰淇淋在碗里渐渐融化,不由得叹了口气。 “纪亦,你冰淇淋快没有了。” 纪亦点点头,目光没移开,用小匙稍微舀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勺子就又搁回了碗里。 他一切动作都似乎是无意识的。 桑苑估摸着他现在也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不由得放下东西,无可奈何地笑着:“纪亦,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之前见过陆之遥被递情书的场景。 那些小姑娘送出东西前都会纠结懵懂半天,好像甜蜜气氛需要时间慢慢酝酿。 纪小亦同学简直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少女心。 她好商量地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像是在谈判。 “说吧,我听着。”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纪亦终于收回目光,垂眉顺目。 过一会儿,他偷偷抬眸一瞟她,眸子晶亮,染着撒娇的味道。 他抿住嘴角,终于开口:“我就是想告诉你,如果没有眼线盯着的话,我恨不得告诉所有认识的人——不,告诉全世界,我……” 他耳朵红起来。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把羞涩藏起来,斩钉截铁道。 “我是你的!” “……” 噗! 桑苑蓦然受到惊吓,听到隔壁桌子的勺子和瓷碗碰撞发出“铛铛”的声音,在耳朵边回荡。是不认识的大姐姐正和男朋友在约会。 桑苑明明没有在吃冰淇淋,但她觉得自己差点被呛住! 她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想问问他,是认真的吗? 但是纪亦神情表现得很清楚,他是认真的。 他甚至堂而皇之地往后面补充。 “什么追求我、喜欢我一类的,我都不需要。” 他笑笑,目光灼灼:“因为我是你的。我特想告诉她们,我有主了。” 其他女生都是一视同仁的需要绅士对待的对象。 尽可能不打击伤害她们,但也绝对不给她们任何希望。 纪亦坐得端端正正,露出小白牙的笑容特别可爱。 像是在等着她摸摸头表扬他一通。 上帝给了生物嘴这种东西,不仅仅是为了进食,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表达。 毕竟话语有时候是比行动更加直白的东西。 这两件事并不矛盾,纪亦认为完全可以双管齐下。 他不会故弄玄虚,不会欲擒故纵,也不会玩暧昧的游戏撩拨人。 如果桑苑计较别的女生喜欢他的话,他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坦率到让人感到不好意思。 桑苑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为难地咬了下嘴唇,皱起眉。 “纪亦。” “在!” 他眉眼弯弯,回应的声音堪比中午泠泠的清河。 她叹了口气,交叉起的手指晃动几下。 桑苑思索着:“如果放到言情小说里面的话,男主角一般会说的是,‘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你是我的。’” 她把“你是我的”咬得很重,着重强调。 “我本来就是你的!” 纪亦笑出酒窝,从善如流。 ——没脸没皮。 桑苑瞪他一眼:“你烦不烦?” 他终于正经起来,眼睛微微垂下:“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吸了口气。 “他们说这话,是在信心十足的情况下,爆发出来的充满占有欲的说辞。但我不是那样。虽然我也有占、占有欲……” 这三个字对年纪尚轻的他们来说,还是过于成熟了。 纪亦念到它们的时候,极其不好意思,脸红了红。 他接着往后说:“但是,我现在更多的是想要为你做些什么的想法……我的意思是,我们关系之中,占主导地位的人和小说根本不一样。” 他心脏怦怦直跳,自己都有点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差点咬了舌头。 只恨他作文学得太差,关键时候词不达意,他希望自己能进修一下怎么和喜欢的姑娘说话,或者桑苑再教他一下怎么表达。 他挠挠头,不知道对方理解他意思没有,只直愣愣注视着她微微弯起的嘴角。 片刻,又闷闷:“而且……我也没信心那么说。” 这句话就有点可怜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纪亦认命。 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不是占主导地位的人,他是一厢情愿。 桑苑嘴角弧度上扬一些,松开合拢的手,重新拿起小匙。 她搅了搅化掉的冰淇淋汁,若无其事地问了一遍:“说什么?” 纪亦抬眼看她。 她一挑眉:“没信心说什么?” 他垂头丧气:“你是我的。” 桑苑抿着笑意,略一点头。 “我本来就是你的。” …… 纪亦猛地抬起脑袋,神色满是狂喜之前的震惊,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说了让他心脏悸动的话的桑苑同学,一点都不害羞,让他怀疑刚才那句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桑小恶魔。 纪亦在心里偷偷喊她。 桑小恶魔,你就仗着我拿你没辙。 算了,不管是真是假,刚才那句话都够他兴奋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是你的。 你是我的。 纪亦真想把她的话来来去去听个成千上万遍。 桑苑托着腮,看他毫不掩饰的笑意,慢条斯理说。 “纪亦,会设圈套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我也会。” “那你多设几个圈套。” 纪亦眼里碎光欢快地闪烁:“桑桑,不管多少个,我都乐意上套。” 56.第 56 章 高三毕业之后, 学校空了不少。 以前拿着书和笔记匆匆忙忙来回穿梭的学姐学长们全都消失不见,剩下来的是尚且没回过神来的高二生,还有依然天真烂漫的高一生。 不知何起的紧绷感悄无声息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 他们现如今基本把整个高三课程全部学习完毕。 速度快一点的老师,开始拉通进行复习。 桑苑被老杨抓去办公室了很多次。 她是异军突起的新生力量,也是七班现在最重点培养的学生。 老杨叫她不外乎是提醒她稳住成绩,继续努力。 末了,见她一言不发不住点头的样子,老杨又忐忑地安抚, 压力不要太大, 保持适度的紧张感就可以。 老杨说话的时候, 时常卷着个名册,唾沫横飞,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某次等他歇了口气,呷口茶,不经意问她。 “你和陆之遥是邻居, 你知不知道他家里情况?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来自家庭的压力?” 末了, 长长叹一口气。 “老师还是很希望陆之遥成绩上来的,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要及时和老师汇报。” 陆之遥这学期成绩依然是A+级别。 博喻英中的A+生,基本是能进全国排名前十大学的学生。 对于外人来说已经极其优秀了, 但对于知情人来说, 陆之遥成绩还是下滑太严重。 桑苑对她邻居的情况一头雾水。 她只能礼貌地点点头。 她也在办公室遇到过几次纪亦。 不外乎和她相似的情况。 一班班主任一边瞟着老杨, 一边挑衅似的在办公室大声说话。 “纪亦, 你必须在第一名上站稳了!现在学校里没你的对手, 你就争取下次联考把七中比过去!” 他们两个班班主任下班后会一起喝酒吹牛,一上班就是分外眼红的对手。 每次遇到这种状况,纪亦就满脸无可奈何地对桑苑笑笑。 桑苑同样会一抿嘴角。 六月已经靠拢夏天,日头热辣辣的,让人心格外焦灼。 二十二日,高考放榜。 学生们在备战期末考试的时候,按照惯例,参加了学校的赠予高三的特殊毕业礼——烟花表演。 *** 当日多上了三个小时晚自习。 到了九点,所有学生集中在操场,随便找个位置等着即将开始的表演。 站着、坐着、躺着,各种姿势的学生都能看见。 李甘准备占领足球球门位置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了和朋友走散的胡诗怡。 半空中乍然“嗖”的一声扬起,闪烁的光芒模糊提亮了人的轮廓! 烟花表演被第一个牡丹烟火拉开序幕。 李甘在操场上骤然的惊叹声中靠近了胡诗怡。 他抱起胳膊,说了个没头没脑的开场白。 “学校今年宣传语肯定又是,博喻英中高考分数再创历史新高。” 胡诗怡往旁边让让,给他留出个位置。 她拇指掐着食指指腹,好半天,慢慢问:“你大学想去哪里?” 李甘回答:“去北京。我们三个从小的梦想就是去北京。” 他们三个——无疑是指他、李露和纪亦。 胡诗怡一点头:“专业呢?” “软件工程。我对那个特别感兴趣。”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单眼皮被烟花渲染后,竟然也有点小帅。 他说:“我从小就觉得,能做出仙剑这些游戏的人特牛逼,我也想做个惊世的游戏!” 说着,一侧脸:“你呢?” 胡诗怡摇头:“我没有感兴趣的,我只是觉得,你们的闪光点都是自己的兴趣爱好,真厉害。” 李甘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 他犹疑着接口:“可能为了爱好努力的话,会轻松很多。” 胡诗怡再次摇头,笑笑。 李甘明白过来,略有些发窘——原来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 她好长时间没有再说话。 等空中烟花变成五角星形状的时候,才重新开口:“你说会不会有一门烟花是为了今年那甲骨文放的?” 今年他们学校有个学生用甲骨文写作文,一鸣惊人,成为媒体争相采访的对象。 这人高考成绩不怎么理想,但据说好几个学校争着要他。 李甘怕再次会错意,只看着她肩膀,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他俩从来没对视过。 甚至连看着对方面孔都有点困难。 李甘想不通纪亦那小子怎么能在说话时直勾勾盯着桑苑的脸一动不动。 也许是脸皮不一样吧。 胡诗怡又捏了下手,花点勇气,才露出艳羡的神态。 “你的闪光点是跳舞,以后还有游戏开发。那个被大肆报道的学生闪光点是甲骨文。李露的闪光点是英语。苑苑的闪光点是绘画和写作……” “我在想,我的闪光点呢?” 她头发已经留出一点长度了,大概到脖子下面。 虽然可以扎成桑苑那样的小马尾,可她还是选择散开。 她初中特好看。 但毕业之后不知节制的暴饮暴食,导致长胖、生痘,外貌一落千丈,甚至为了长出来的疱疹不得不剪了短发。 那之后她家里人老是说,诗怡丑了,没有诗琳好看了。 胡诗怡对这样的对比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把诗琳比下去。 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却突然一身冷汗! ——她努力错方向了。 把诗琳比下去的方式有一万种,而她选择了最没用的一种。 外貌总有一天会衰退,也会随着社会审美的改变而褒贬不一。 把这种东西作为自己闪光点来发展,不是太蠢了吗? 她早该在变得“不美”时,就明白这个道理的。有个一技之长,比徒有外表踏实多了,也亮眼多了! 她叹了口气。 恍惚着走神的时候,听到旁边少年的声音。 “你的闪光点?” 李甘笑了笑,沙哑低沉的嗓音在烟花爆裂声中异常清晰。 “你全身都是闪光点,我是这样认为的。” 胡诗怡一怔,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这一瞬间,她因为这过高的评价羞愧到想逃跑,可她眼眶又有点湿。 过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还有一年时间,我也想去北京。” 她透支了高中所有勇气:“我们一起去,好吗?” “当然好。” 李甘看着天空。 他们依然羞臊到不敢看彼此。 可总有一天,他们会成长,会鼓起勇气注视着对方眼睛说出想说的话。 *** 烟花在空中变着形状,有的像是牡丹,有的像是垂柳。 在它们变成芭蕉形的前二十分钟里,桑苑都没有说话。 ——她和纪亦也不是随时都能找到话题喋喋不休。 沉默看向天空的时候,烟花每一次绽放的声音都有力地落到了心上。 她想起一句话来。 最好的相处并不是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说,而是没有话说的时候也绝不会感到尴尬。 就像现在,空气安静而又轻松。 纪亦大剌剌躺在草坪上,舒展开身体,左手枕着脑袋,以最舒服的姿势看着天空。 她时不时揪起一根草扔在他身上。 过一会儿,脖子好不容易感觉到疲惫,烟火表演却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旁边横横竖竖都是懒洋洋的学生,她终于也躺了下去。 天空为幕,烟花就是天幕上的演出。 这样躺着,有种怀抱整个世界的感觉。 天地都苍茫地不像话。 她碰碰他手臂,慢悠悠问:“纪亦,我如果没有考上清华怎么办?” 纪亦笑笑:“你决定要考清华了吗?” 他从来没问过桑苑想去什么地方。 纪亦侧过脸去看她。 桑苑也歪头看着他,郑重其事。 他这才意识到,他俩躺在一起。 躺、在、一、起。 ——真要命。 他赶紧转回头。 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桑桑,有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考虑过许多种未来——我们都在北京,我们没在北京;我们在一个学校,我们没在一个学校。这些都是说不准的。”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接下来,语气异常认真。 “但是,唯一说得准的是,我所有的未来规划里,都有你。” 他右手放到她头顶,轻轻描绘着她的发丝。 “别担心,计划可能会变,但我不会变。” 不会变的是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桑苑闻言一笑,不置一词,转而问:“你为什么想考清华?” “名字很好听。”纪亦耸耸肩,“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复旦呢?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也好听。”他真心夸赞,“但我更喜欢清华。” 他的答案好像是意料之外,也好像是意料之中。 简单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个“简单”背后,是要让人付出更多努力的“复杂”。 好多人小时候总是纠结长大了是读北大,还是清华。后来长大了认清现实,才发现小时候想得太多。 她笑起来。 谢谢你。 让我有了继续纠结选北大还是清华的资本,像是延续着小时候的梦。 她看着天空上两道光柱直直冲起,像是火龙飞入云层,被黑暗吞没。 两秒后,空中出现无数个小灯笼,悠悠漂浮,慢慢垂落,光芒久久不息。 学生们因为这特殊的烟火猛然发出一阵惊叹的声音! 这是压轴的最后一个表演。 到此,高三毕业生在博喻英中的生活终于画上圆满句号。 广播响起校主任的声音,慷慨激昂。 “今日烟花为了高三毕业的学子而绽放,明年今日,烟花将会为了你们而绽放。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成为我们博喻英语实验中学的骄傲!” 这段时间的浮躁和焦灼,因为突如其来的广播而惊雷般地找到答案—— 是警钟。 是为了即将而来的高三展开奋战的先兆! 他们所有人都得绷紧每一根神经,热血澎湃! 后面不知几班的小女生问她朋友:“你说明年今日,哪一朵烟花是为了我放出来的?” “我希望是……” 桑苑目光闪烁,野心勃勃地伸出手:“我希望最后压轴这一朵烟花是我的,经久不息这一朵。” 纪亦勾住她小指,拉了拉,一本正经地纠正。 “是我们两个人的。” 57.第 57 章 今年期末没有高一期末的轻松, 他们必须在学校补课半个月。 打烟花表演结束后,学校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着。 教室后黑板报以夸张的大字写着:高三,我们来了! 这股仿佛浴血杀道天明的感觉,让人觉得沉重又刺激,动容到几欲落泪。 某日放学时,陈静被两个假尼姑拦住,往她面前递个册子,用白纸遮挡一半, 说, 让她做好事, 签个善名。 她傻不愣登地签了。 对方这才慢悠悠将仿佛无意盖在上面的白纸挪开——后面还有一栏“善款数额”。 对方双手合十:“女施主慈悲善良,捐些善款,佛祖一定会保佑你。” 说完,还指指上面名字,一脸虔诚。 “女施主已经在功德簿留下名字了, 佛祖看着呢。” 陈静硬着头皮掏了十块钱。 对方一把抢过去, 递给她一个蜡制菩萨,说她一定会梦想成真。 于是在榜单放出来之前, 陈静每天都拜一拜菩萨。 补课第七日,榜单终于新鲜出炉。 陈静第一次没有冲在人群第一个, 她既期待又害怕, 做了不少心理准备。 等她看到自己名字之后, 先是靠了下墙, 残留着腿软的害怕与激动, 紧接着一路疯跑到教室,一把抱住桑苑,摇晃着她,几乎尖叫! “苑苑,我第十!我刚刚第十!” 她瞪着后面黑板上的“高三”二字,大口喘息。 她是最前线的战士,而现在,她第一场战斗胜利了! 陈静脸都红起来了。 “我要继续读书,我要上浙大。我靠我自己,我不靠任何人……” 她抱着桑苑,语无伦次。 桑苑做完物理后的脑袋被她晃得更晕,她拍拍她,有气无力:“你一定能成功。” 陈静松开手,冲她嘻嘻一笑:“苑苑,我现在特激动。我也想抱抱纪亦,但还是算了,你帮我抱他吧。” 桑苑神色一紧,眼角微挑,立刻伸手要拍她。 陈静满不在乎地哈哈着:“再多打我两下吧,下学期你想打也打不了我了。” 她露出一排牙齿,笑得满不在乎,有些刻意经营出来的无意感。 桑苑停下手,探究似的看着她。 陈静挠了下下巴。 她不想把事情搞得轰轰烈烈,仿佛生离死别,因而她轻描淡写地说:“老杨问我去不去特殊班,我答应了。” 桑苑笑笑:“那我下学期去特殊班打你。” 陈静不想桑苑惦记,但她真的不惦记时,她又满是委屈。 “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啊,我可是要离开你了,你快挽留我啊,你好歹象征性地哭两声啊!” 桑苑白她一眼——以前这些动作,她绷面子根本不会做,但现在她坦率随性了不少。 “又不是见不到了,我哭什么。” 她一抿嘴,如同对待小朋友:“我早知道你要去特殊班了,之前老杨训话的时候我看见名册了。” 陈静扁着嘴:“切,我还想吓吓你的。” 特殊班是针对入口好,出口尚未达到学校预期的学生特别成立的。 每年高三学校都会新增两个特殊班,给有需要的同学进行针对性复习。 桑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我还看见,你和瑶瑶初中是一个学校的。你们以前是同学吧?” 陈静愣住。 桑苑声音很温和:“如果对方没做什么针对你的事情的话,你不会讨厌一个人。更别说因为谁的声音就讨厌谁。” 她试探着:“我只是猜测,你和瑶瑶以前是不是闹过什么不愉快?” 陈静沉默一会儿,回到桌边坐下。 她笑起来:“是的呀。” 她无所谓地坦白:“我初中特喜欢一个学长,他每次说‘嗯’的时候,眼睛都会往下看着眨一下。我特喜欢他这个动作。” 她瞟一眼何瑶瑶空着的座位。 “何瑶瑶认识他,说帮我追他。结果……那个学长给她表白了。” 她说着,一摊手。 桑苑怔怔的。 陈静又说:“就这么一件无聊的小事,你肯定觉得很幼稚。” 她故作深沉地叹息:“其实她没做错什么,但我就是觉得膈应,也很讨厌。你别操心这个,我不准备和她和好。” 已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有人愿意去修复裂痕,有人不愿意。 陈静就是不愿意的那种。 她抬着眉毛:“对了,我以前希望你和陆之遥在一起,想打击何瑶瑶是一部分原因。不过,也是真的觉得你俩挺配。谁知道你就和纪亦暗度陈仓了……现在我还是觉得你和纪亦最配。” 又来了。 如果大学有那么一堂课的话,她建议陈静去学作媒。 桑苑叹了口气:“你既然要走了,那我就祝你一路好走。” 陈静郁闷。 “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你这根本就不是祝福……” 桑苑笑着转过身。 *** 最后一天,全班一起唱着《最初的梦想》结束了他们的高二。 今天之后,包括陈静在内的五位同学不再属于七班。 *** 这个暑假纪亦没法和桑苑见面。 因为桑苑按照之前和桑母的约定,去了广东玩。 李甘过来找纪亦打球的时候,见那混蛋像是转性了似的,难得没有拼命刷题帮桑苑总结,反而在默写古诗。 他凑过去看了一眼。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 我靠! 这股深闺怨妇的感觉! 李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张大嘴看了他半天。 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居然有点理解你心情。” 两个难兄难弟互相拥抱一下,给对方慰藉。 李甘拿出手机,死死皱着眉:“暑假到现在,我只和她发了三条短信。” 纪亦点点头,感同身受:“我和桑桑今天也只发了三条短信。” “……” 一个总数量三条。 一个今天数量三条。 李甘又在心里骂一声,抱着球要走:“我们散了吧。我发现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纪亦笑着搭他肩膀:“还是你比较惨,哥们儿我就舍命陪君子,陪陪你。” 桑苑则是更加直白地感受到了母亲一家的生活。 他们总是晚上十二点睡觉,七点起床。 家里电视只要开着,放的一定是卡通动画。 桑母喜欢喊两姐妹小名,郑斌则更喜欢直接喊姐姐、妹妹。 俊俊每天凌晨都会哭。 据桑母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和郑斌每次都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地去哄孩子,既担心小女儿,又怕吵到大女儿。 只是桑苑睡眠一直不深。 就算他们尽可能轻手轻脚了,但她还是会被吵醒。 夫妇俩如今合伙开了个小公司,收入不错。 郑斌每天去公司忙活,桑母就在家陪两个女儿。 工作日走不远,所以桑苑和母亲在一起更偏向于买菜逛街等日常生活。 她第一次知道这里标注“特辣”的火锅也不够辣。 这里海鲜便宜新鲜又肥美。 这里水果特别甜,含糖量极高。 这里青菜贵得离谱,超市里几乎论棵卖。 然后等周末,郑斌就开车带着三位女士去周边旅游点。 *** 桑苑在外伶仃眺望香港岛的时候,收到了短信。 问她:今天怎么样? 来自纪亦。 海边风特别大,夹杂着海洋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她将拂上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垂下头回复。 “俊俊昨晚哭了一个小时,所以,我现在一个人在海风里打盹。不过没什么要紧,明天可以睡懒觉。” 那边没声了。 过了一会儿,电话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傻白甜”三个字。 纪亦的声音还带着运动后些微的喘息,和沙滩上的阳光一样热情。 “桑桑,你现在在海边吗?” 桑苑给出肯定的答案:“嗯,现在在伶仃岛,我这个地方正好能看见香港。你在做什么?” “陪李甘打球呢,中场休息。” 他在那边笑:“你想去香港玩吗?” “不想。”桑苑摇摇头,“我想去敦煌看沙漠。” 她几乎立刻猜到了纪亦下一句可能会说的话,赶紧先发制人打断他:“公平交换情报,你呢?” “我啊……”纪亦坦白,“我唯一没看过的就是雪了。我想去看在地面积起厚厚一层的雪。” 桑苑想了想:“我也没看过,我也想看。” 她慢悠悠说:“我想去的地方挺多,特别想去欧洲玩,但不是法国、英国类似的热门国家。” 纪亦了然,兴奋起来:“是不是想去希腊、挪威、瑞典这些地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想去。” 他为他俩心灵相通高兴得不得了。 感受着八月毒辣无风的热浪,又问:“你那边海风很大吗?” “嗯。” 桑苑双腿从椅子上垂下来,悬在半空前后晃动。 她说:“你听听看。” 言语间,将手机拿远一点,对着大海的方向。 风被海浪掀过来,呼啸而至。 “听到了吗?” 纪亦干巴巴的:“没听到。” 她弯着眼睛一笑,对手机“呼”地吹了口气,又问:“现在呢。” “听到了。”纪亦笑起来,声音轻快,“这海风真可爱。像你一样可爱。” 那边男生们催促着他上场了。 纪亦挂断电话前匆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决定好了吗?” “19号。” “那不是开课前最后一天了?”他急切着,又叹口气,转而明朗一笑,“我到时候来接你!” 他们收了线。 桑苑这才发现打电话的时候有条新的短信发了过来。 和纪亦刚才的问题大同小异。 “过得怎么样?“ ——是陆之遥发的。 她回:“挺好的,谢谢关心。” 他没再回复。 58.第 58 章 海风难得小了一点, 桑母端着两倍冰沙过来,将西瓜味的放在她旁边。 她也在椅子上坐下来,随口问:“在和朋友打电话?” 桑苑点点头,摆弄了一下吸管。 桑母含笑看她:“我老远就看见你在这边笑得开心,是听见什么喜事儿了?” 她声音略一停,马上又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我本来还担心,你性子太稳重,朋友们会不会不经常和你说笑。” 老被人说性格稳重, 桑苑有点不好意思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 碎冰化掉一些, 西瓜味儿的冰水喝起来特满足。 她妈妈沉默好一会儿, 突然冒出来一句:“苑苑,我和郑斌商量了一下。你要不要,转学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桑苑稍稍一愣。 桑母表情认真,看起来并不是一个临时决定。 “我之前打听了下,我们这边教育和考试都比那边简单一点。你过来的话, 一来可以轻松一些, 二来我们也能生活在一起,是不是?” 她和丈夫为这个事情忙活了一段时间, 现在只是轻描淡写说给桑苑听。 “转学的问题你不用担心,郑斌有认识的人, 给你安排最好的……” 话还没说完, 就被打断。 “妈妈, 我不转学。” 桑苑态度很果断。 桑母不由叹息一声:“可是妈妈希望你可以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我以后时间还多, 也不差这一年。” 话虽如此, 但孩子一旦进入大学之后,回家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桑母耐心劝着:“苑苑,你再考虑一下。咱们老乡会好几个父母都让孩子来这边读书,现在都考上不错的大学了。” 桑苑对她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从头到尾都是摇头。 “我不转学,我就留在那边挺好的。再说了,我也不是只为了高考,也为了……” 桑母突然插进来一句:“那个叫纪亦的孩子?” 她心脏猛地一跳。 看着手里的冰沙,脑袋里面有根弦一瞬间绷紧。 “您说什么呢。”她不动声色,“我学习是为了我自己未来的发展。多学点什么总归没错。” 桑母总算不再提转学的事情,倒是笑笑。 “我当时和老郑搞这个公司,老郑负责运营,我则负责行政人事。所以,妈妈别的不行,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男孩虽然沉得住气,可她女儿一开口,他还是会眼睛亮晶晶地看过去。 与城府无关,只是习惯使然。 桑母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那孩子一看就喜欢你,眼睛可骗不了人。” 桑苑一声不吭。 她妈说:“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谈谈恋爱拉拉手再正常不过了。关键是,你喜欢他吗?” 桑苑渐渐放松下来,嘴角翘了翘:“您不是会看人吗,您看看我眼睛呢?” 桑母呵呵直笑:“我就是看不出来,才问你。”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桑母轻声细语的:“苑苑,不管你想做出什么选择,你都一定要选择让自己更开心的那个。没事儿呢,妈妈在后面给你撑腰。” “好。” 她点点头。 *** 八月十九日,桑苑坐晚上的飞机返回成阳市。 二十日,准高三学生们返校。 他们回学校的第一个大礼,是张胖子颁布的《高三守则》! 上课时间进行调整,早上六点半需到校跑操,然后增加一节早读课。 晚上住校生四节晚自习,走读生上两节。 所有活动课和体育以外的兴趣课取消。 学生不得佩戴首饰,不准披头散发。 不准看闲书杂志,不准带学习无关的东西进入学校。 男女学生交往不准过于密切。 不准和社会闲杂人士接触,不准抽烟喝酒,不准打架斗殴。 …… 在学生们为新规定愁眉苦脸的时候,紧接着收到第二个大礼。 ——家长会。 *** 这会儿桑家老太太就坐在桑苑位置上,一边看着成绩单,一边听广播里校领导振奋的演讲。 “我们博喻英中在2006年高考中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今年总参考人数2477人,本科上线2281人,本科一批次,也就是你们说的一本,上线人数1822人。应届一本生1494人……” 全是官话,核心思想不外乎一个。 博喻英中很优秀,今年指标完成率又是全市第一。 下面心不在焉的家长不止一个,在电扇呼啦的声音中都露出头昏脑涨的模样。 可距离家长会结束还有点时间。 校领导讲完了,轮到班主任上场。 老杨看着手上讲义本,郑重严肃:“现在我得给各位家长说下高三生的相关注意事项。” 听到和孩子有关的东西,一部分家长终于打起精神。 老杨敲着讲台说话。 “首先就是高三冲刺的特殊阶段,家长们一定要极为重视!不要认为这是孩子自己的问题,家长必须和孩子一起做好万全的准备。” “还有啊,我希望有的父母,个人问题家庭问题放一放,不要影响到孩子。时刻关注孩子的情绪,千万不能让孩子产生抵触懈怠心理……” 老太太把桑苑高一到高二所以考试成绩单看了一遍后,打量起周围的家长来。 正前方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 斜前方是以前老厂区的同事,据说孩子成绩和桑苑不相上下。 同桌的家长乍然一看年轻漂亮,化着精致的妆容,可细看后眼角皱纹挡不住衰老的迹象,总有点风尘感。 后面空了一个。 另一个则是衣冠楚楚的商业人士,时不时看一眼腕表,然后露出不耐烦的模样。刚才他儿子进来,一副纨绔子弟样儿。 老太太对孙女这个座位不怎么满意。 *** 学生们不用留在教室,桑苑带着一册生物资料出来,站在大厅意义不明的雕塑旁边等家长会结束。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聒噪的油蝉让人昏昏欲睡,她看了两三分钟就想打盹,这就合上资料,用手在脸颊边扇了扇。 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纪亦一边背英语短语,一边用笔记本从背后给她扇着风。 李甘也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不行,我现在心里充满了愧疚感。” 纪亦问:“愧疚什么?” “感觉到了高三应该好好学习,但又学不进去,满脑袋都是打游戏。” 桑苑赞同他的说法:“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没动力了。” 李甘偷偷瞟一眼外侧的胡诗怡,大声叹气:“我这个状态,能不能考进北京呢?” “怕什么。” 纪亦一挑眉:“北京职业技术学校也在北京呢。” “……你小子又想打架了是不是?” 纪亦抬起头,笑嘻嘻的:“张胖昨天才在广播里说了,禁止打架斗殴。” 他从雕塑底座上跳下来:“要不来个惩罚游戏?” “什么?” 他对桑苑笑了笑,转身把笔记本在雕塑下面摊开:“这学期开始,不是每周都有一次周测么,我们就定个周目标。要是没完成的话,就自愿接受大家的惩罚。” 李露立刻出声:“正好我缺个帮我打饭的。” 她面无表情从纪亦手上抽出笔,第一个他笔记本上写:“英语阅读选择题拿到20分。” 桑苑也写:“物理110分以上。” 等李甘胡诗怡全部写完后,纪亦写:“熟练背诵十篇初中必背古文。” 几个老朋友都是一愣。 他吊儿郎当地把自己目标定下来。 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完成。 要知道这家伙以前一周能背一篇都算努力了。 桑苑抿抿嘴,突然来了个主意,给两人名字旁画了个交换的箭头。 她笑笑:“我俩互换。我要是完成不了目标,你就帮我接受惩罚。同样,你要是完成不了,我帮你接受惩罚。” 纪亦一瞬间石化! 他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忧愁,张大眼睛看了她半天,后悔自己刚才随便立下的远大目标。 “桑苑,你这是在逼我。” 他咬牙切齿盯着笔记本上的“十篇古文”,然后肩膀耷拉下来,“这下不完成不行了。” 桑苑拍拍他,笑里都是坏意:“谁让你不动脑子乱写目标。” 李甘扯着嘴角看他俩。 他俩到底为什么能够这么自然做出这些举动的。 为什么他就不行? 说话的时候,又有皮鞋在地板上踢踏着接近他们。 然后洪钟般的声音拔地而起:“你们做什么呢?” *** 几人转过身,张胖子脑袋在灿烂阳光下发着光。 他目光炯炯看着他们,满脸警惕。 纪亦立刻站直身子,对他露出招牌的笑容:“张主任,我们在制定周学习目标呢。” 他这笑脸一看就是听话懂事的好学生,让人舍不得责罚。 张胖子满脸严肃,负手皱眉:“什么目标!昨天才说了男女生禁止扎堆,你们今天就给我忘了是吧?” 纪亦眼睛眨了眨:“张主任,您昨天说的是不能交往过于密切,没说不能交往啊。” “你还给我狡辩是吧?扎堆就是交往过于密切!” 他想去敲敲纪亦脑袋。 但那男生反应特快,立刻用笔记本挡下来,把本子递到他面前:“张主任,我们真在制定学习目标,要不您看看?” 张胖子收回手,狐疑地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接过他笔记本。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表情已经变得赞同欣赏。 “你们这个很好啊!”他手指点着,“可以,应该向所有学生推广!” 纪亦立刻借着东风商量道:“主任您看,我数学物理好,桑苑语文英语好,李露生物好。我们几个凑一起也就是想讨论讨论学习的事儿,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张胖子还看着笔记本:“我不能单独对你们几个网开一面。” 纪亦诚恳:“您之前不说吗,我们现在的目标不能只放在博喻里面,要看到外面的世界。我们几个比来比去,年级前几名不还都是咱们三个,都老熟人了,没意思。” 他笑容明艳:“所以,我们现在是想着超过七中。要是能多交换交换经验,咱们迟早能把七中比下去。” 七中是张胖子心头大患。 上次纪亦毫厘之差被七中压在第二名,让他耿耿于怀了一段时间。 学生有斗志,努力学习是好事。 这占领了年级单科第一的学生基本都聚齐了,要是各个都能把不擅长的分数提到最高,七中算什么? 张胖子环视一圈,声音压下来,用手指比划警告他们:“你们爱学习是好事,但不许太明显。” “好。”纪亦听话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我们一定低调,谢谢张主任!” 他们目送着张胖子走远。 纪亦捏着本子,等张胖走上楼梯拐角的时候,他还笑得甜甜的,对他挥动着手里的笔记本。 人一没影,他笑意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原本的乖巧变成机灵。 他转回身,摇了摇头:“咱们张胖就两个弱点,第一学习,第二七中。一个打不动他,就两个一起搬出来,天大的事儿他都能妥协。” 桑苑却想到别的:“我听说张主任光今天上午就抓了八个学生,都被打发扫厕所了。他是玩儿真的,不知道我们班……” 她没说下去。 他们班有几个同学问题挺严重的。 59.第 59 章(二合一) 第六十四章 七班家长会终于结束, 老杨特别点了几个家长来办公室单独交流。 桑苑是让老杨放心的好学生。 按理说现在没有她外婆的事情了,但老人家还是惦记,想要和老杨交流一下。 桑苑陪着老人家在办公室外面等待。 透过窗子,能看到办公桌边站着的是田娆。 还有她那个浓妆艳抹的母亲。 *** 老杨撇了下漂浮的茶叶,打量一眼:“田娆是独生子女吗?” 田母点头:“是。” “家里没有别的兄弟?” “没有,不瞒您说,咱们一大家族,就她这一个小辈。” 老杨一只手端着杯子, 一只手把田娆成绩册拿过来。 “你们孩子, 成绩正好是B等, 也就是二本院校生。我觉得她努力一下,还是有希望上一本线的。” 他严肃起来:“但要注意的是,第一,高三把篮球一类的运动暂时放一放,心思收回到学习上来。第二……” 老杨斟酌一下才慢慢说。 “还是要和男同学保持一点距离。我观察过她一段时间, 好像没什么女生朋友, 经常都和男生勾肩搭背的。” 田母表情立刻尴尬。 老杨怕自己刚才说话会打击到女孩,又赶紧补充。 “老师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 也没什么坏心思,但是男女生交往还是要有界线的。你们这个年纪很危险, 肢体接触要尽量避免, 说话也最好注意分寸。” 田娆一声不吭, 就鼻子微不可察地皱一皱, 眼睛往天花板上看, 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老杨还在说:“你看你同桌桑苑,我们班第一名,性格好,是个随和的女孩子,你也可以试着和她交交朋友是不是……” 那个看起来默默无闻却在周睿和陆之遥之间周旋得风生水起的同桌? 那个和纪亦之间漂浮着若有似无暧昧的同桌? 田娆背着手,等老杨说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杨老师,我懂你说的这些,但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女生和男生有越界接触,不是因为她们不懂,而是因为她们太懂。”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和她们根本目的都不一样,我只是把男生当成兄弟而已!” 老杨被她一杵,愣愣:“可是……” 田娆摇头。 “你可以把我当成男孩子看待,我和女生在一起就不自在。” “为什么不自在?你自己不就是女孩子。” 田娆表情有点讽刺。 “杨老师,你不懂女孩子的团体,她们……算了,反正特能装,也特能嫉妒排挤人。” 她看母亲一眼,冷笑一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田母脸上神色一变:“娆娆!” 她语气极其严厉。 老杨目瞪口呆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 愣了一阵,说:“田娆家长,要关注的不止是孩子学习,孩子心理也很重要。” 他说着又认真瞧着田娆:“我们都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个年纪孩子就这样,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法接受别人的说法,对不对?” 他摇着头:“等你以后长大了,进入社会了,回头你会发现,你错了很多。” 说着,叹息一声:“我不希望我的任何一个学生,因为现在的错误,给以后留下遗憾。” 田母露出手足无措的样子,刚才惨白的脸色渐渐又憋得通红。 老杨不看她们两个了:“家长,家庭问题一定要解决好,高三非常关键,千万不要影响孩子学习。” 他甩动手腕挥了下手:“出去吧。” 田娆冷着脸,先母亲一步离开办公室。 她妈妈在走廊上喊住她:“娆娆,你怎么能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她呵呵笑一声,脸慢慢垮下来,“还是我说了什么戳中你了?” “你……” 她不给母亲把话说完的机会,脸一别,烦躁地皱起眉:“你别管我,我爸会管。还有,你与其管我,不如管好你自己。” *** 桑苑从窗户处走到门边,敲了敲门。 听到声音,田娆视线转动着看了一眼。 见到她同桌的一刹那,她身子就僵硬起来,脸色有如锅底,攥手死死瞪着那边。 仿佛没料到自己说话会被熟人听见一般。 不过不自在只是短时间的事儿,她撇了撇嘴,甩着头发,努力昂着头离开。 不外乎就是班上又多出些风言风语。 反正女生嘴巴都是喇叭,她习惯了。 什么小道消息她们都乐此不疲地传着八卦,非要把别人扒得什么都不剩了才高兴。 田娆神色阴沉。 桑苑压根不看她,在她背后走进办公室。 *** 老杨不觉得自己和桑苑外婆有什么好说的。 孩子自觉,努力,成绩基本也稳定了。家长完全不用担心。 只是在桑家老太太三番五次询问怎么继续提升成绩后,老杨举着手指告诫了老太太。 ——适当的压力,是动力。可过分的压力,反而会让人失去所有动力。 桑苑既然自觉,就让她自己发展,家长不用自说自话地制定什么远大目标。 他对桑苑外婆说,让桑苑该吃吃,该玩玩,学习他们老师负责,要是没考好,找老师对峙,别找孩子。 话都说得这么满了,老太太没办法,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着头回家。 开学“大礼”都接收完毕,接下来,正式进入高三生活。 桑苑每次走进教室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产生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 好像再光鲜的学生到了高三也都变成面朝书本背朝天花板的可怜人。 大家桌上都是厚厚一摞试卷资料,风扇的风偶尔无力地翻一翻他们书页。 老杨让值日生每天除了写课表,也写一句励志语上去,最好是写英文。 这学期值日是从周睿的位置上轮起,过了两天就轮到桑苑。 她写: I leave uncultivated today, was precisely yesterday perishestomorrow which person of the body implored.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翻到286。 陆之遥视线一路跟着她,从她拿起粉笔,到她走下讲台。 ——我所荒废的今日,正时昨日殒身之人所祈求的明日。 他听到自己心脏疯狂地跳动。 *** 正式开学的三天前,学校请到了博喻05届的优秀毕业生,在电视上给大家做动员。 05届毕业那年,他们正好高一,因而好几个有名人物,现在都有印象。 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好几个熟面孔。 伴随着班上同学惊喜的窃窃私语,桑苑和周围其他人也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田娆一个字都插不进来。 她高二下期才转过来,根本不认识这些大两届的学长学姐。 她只抿着薄薄的嘴唇,嘴角那个弯钩不那么翘了。 到第四个上台的学姐时,桑苑和李露明显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那女孩留着半长的黑发,模样绝对称不上惊艳。 脸不胖,骨骼却圆圆的,五官都给人一种很舒坦感觉。 她笑着说:“我叫方棠,05届15班学生。” “我应该是大家眼中拖后腿的人。以前读初中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能考班上第一,超厉害。进了博喻才知道,原来人上有人,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应该不少吧?” “直到高三之前,我成绩在博喻都是凤尾的状态,但是,高三时我成绩顺利达到了A 。我没什么诀窍,就是比别人更能吃苦,更能努力!” “觉得为时已晚的时候,恰恰是最早的时候。现在开始努力也不迟。暂时还处于中下游的同学们,希望我的成功能够带给你们信心。” 想到之前纪亦那里听来的零零散散的八卦,桑苑不免一笑。 方棠学姐少说了一个特关键的地方。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而是被林澈哄着努力。 据说高三时把林澈一个艺考生,活生生急成文化课学霸。 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她刚刚想到林澈,林澈就出现在了电视上。 他出来的一瞬间,走廊上有奇怪的起哄声,来自女生。 林澈还好奇地看着镜头问:“真的也要采访我?” 他说话的时候,有单边的酒窝,眼尾弯着——纪亦母亲这一支人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笑眼。 长相虽和纪亦有相似的点,又完全不一样。 他是让人看到第一眼就想赞叹英俊的人。 纪亦则是更加温润的俊秀感,不夺目,却能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极大的魅力。 所以为什么刚入校的高一女生热衷于陆之遥、周睿等人,高二却集体推崇纪亦。 所谓的惊艳时光与温柔岁月。 工作人员点头后,林澈才对上镜头,一本正经:“我觉得我是今天最大的异类,我说的话艺考生听听就行了,本部的学弟学妹随便玩玩手机听听歌,不用理我。” 他这样说了之后,周围人都笑起来。 就连原本百无聊赖的田娆嘴角也重新扬起。 这话根本就是吊胃口,只会造成反向效果。 林澈说的大部分和艺考有关,不过有那么几句也是共通的。 接下来上场的其他几个学长学姐,入手点各有不同。 正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教室门被敲了敲,循声望过去的学生俱是一愣。 又有赞叹声啧啧响起——林澈站在门口。 他往里面张望一眼,对老杨笑笑:“老师,我找下你们班桑苑。” 第六十五章 班上有些好事的学生顿时“哦哟”着起哄。 一道道视线暧昧地投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对方是个特别好看的男孩。 不管谁和一个特别好看的男生在一起,都会勾起别人的好奇。 陆之遥眉头皱了起来,田娆倒是一脸饶有兴味。 ——又是这位成绩好、性格好还默默无闻的桑苑同学。 桑苑走出去。 退到班上同学看不到的墙后,打了个招呼。 林澈笑笑,看一眼走廊,确定下周围没有会突然跳出来的老师,然后把手里东西递给她。 “给你的。” 桑苑指了指自己鼻子,有点不确定。 等林澈点头之后,她犹豫着接过来。 “这是什么?” 她把纸袋打开,往里面看。 林澈挑着眉毛笑:“我和棠棠放假去日本玩,纪亦死缠着我求我买的,队伍可没把我排死。” 他说出“死缠着”“求我”几个字的时候,脸上全是憋不住的得意。 看得出来因为打击到纪亦,而心情倍好。 男生牢固又脆弱的友情啊。 纸袋里有几张碟,还有纸片书刊一类的东西。 桑苑看了几眼就合上,有点为难:“这些周边不少钱吧,我还是……” “别别别。” 林澈摆着手打断她:“我已经敲诈过那小子了,你要是有啥想法就直接去和他商量。不过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吧?” 林澈笑容多出几分促狭。 还别人起哄呢。 他林澈也是爱八卦爱起哄的头号人物。 桑苑和他不太熟,点点头:“谢谢学长……” 林澈笑意更浓:“你该叫我表哥。” 纪亦从来不叫他表哥。 从小到大,不管他怎么要求,那混蛋都“林澈”来“林澈”去。 没占到弟弟的便宜,就只能从弟媳身上占回来。 桑苑一抿嘴角:“谢谢表哥。” 林澈心里顿时舒畅了,弟媳比弟弟懂事一万倍! 他对她挥挥手:“我就先走了,棠棠还等着我。那个……你们学习加油!” 桑苑走回教室,好奇的视线再次凝聚到她提着的东西上面。 她低头回到座位。 电视上最后一个学长正好说完动员词。 一个个活生生的例子提醒他们: 熬过这一年就是胜利。 成绩尚且没浮起来的,还有机会。 颓丧的都应该打起精神了。 打盹困乏的人也该醒醒了。 黑板右下角的鼓励语已经换成新的。 The time is passing。 时间在流逝。 *** 家长会后,班上并没有和田娆有关的风言风语就此掀起。 每一天还是风平浪静地度过。 田娆偶尔会探究似的凝视她同桌,然后从平静渐渐过渡到意难平。 她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尖锐鸣叫,大声质问,为什么? 她有时候莫名会生出种希望流言碎语往她身上攻击的感觉,然后她又赶紧把那种感觉给扔开。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桑苑捏着她把柄却不说出来,只是为了打心理战,让她不得不低她一头。 可她无视她的样子让她觉得很不堪。 那姑娘态度自若,她却仿佛成了卑劣的小人之心。 如果那些评价女生的话没被桑苑听到,也许她不会这么不自在。 可被桑苑听到后,她觉得对方一切行为都甩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田娆茫然疑惑,打发着不舒心的高三时间。 某日她在打水的时候遇到了纪亦。 那男生正垂着眼角喃喃背诵《马说》,背错的时候就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在整个几近灰色的高三年级中,难得保持着光彩照人的质感。 她突然想到昨天电视上和教室门口出现的林澈,有双和他几乎一样的眼睛。 她走到他身后,趁他注意力游移的时候猛地一拍他! 然后在他吓了一跳的表情中笑着说:“那天叫林澈那个,长得和你挺像的,不会是你亲戚吧?” 纪亦回过神,笑了笑,并不答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这对谁都亲切的男生看她的时候,眼神居然带着点警惕。 连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起,仿佛她下一次开口就会吃了他似的。 田娆烦躁起来。 她意识不到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其中有无故意的成分。 她说:“那林澈还来我们班找了一趟桑苑,好像送了她点什么东西。” 她还记得上学期郊游时,纪亦被桑苑恶作剧地摔到地上。 等他爬起来后,没过一会儿,就把脑袋埋在了桌上。 他们看不见纪亦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空闲的那只手紧紧攥着。 他们无法理解他握紧的拳头到底代表什么含义。 说生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说高兴,可自虐般的往手心掐上红印子,也不太像是高兴。 总之——很特别。 纪亦懒散地发出单音节:“噢。”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看不出所以然。 田娆突然有点难过,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一直都挺开心的。” 别人——譬如她,在大环境下早就笑不出来了。 不可否认,沉重的学习中,乐天派的纪亦有着绝对的吸引力。 可也正因为他和众人不太一样的乐天态度,让人不禁为此纳闷。 纪亦在她发出声音后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多说了几个字:“被喜欢的人督促着学习,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吗?” 她眉心不自然地动了下:“那你没有不高兴的时候?” “有。”纪亦慢悠悠的列举,“喜欢的人不高兴时我不高兴,喜欢的人瘦了时我不高兴,喜欢的人被欺负时我不高兴……” 田娆截口打断他,语气微恼:“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情绪吗?你能不提到喜欢的人吗?” 她简直怀疑他一口一个“喜欢的人”是故意戳她的心。 纪亦想了想,露出小白牙,一笑:“还真能。我闭嘴的时候就不会提到她。但只要我张嘴,就没法儿不提她。” 她张着嘴,看他弯下腰打水。 贴在身上的衬衫似乎若隐若现能瞧见脊梁骨的漂亮线条。 她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进入博喻半年时间了,可她好像还是转学前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只能隔着围墙远远眺望的那个女生。 她从没融入这里,她好像被这个世界针锋相对了。 *** 高一高二生开学报名的那天,七班终于到了换座位的时间。 收拾东西去教室门口排队前,何瑶瑶侧过头看了一眼。 晃眼的阳光里面,陆之遥轮廓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蝉声延长着校园的枯燥乏味。 她对着阳光而来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问:“你这学期打算坐哪儿?” 陆之遥耸了下肩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满脸无所谓。 那边胡诗怡同样转过了头。 不知不觉间,她头发也长了,在头顶扎成个团子,以前的阴郁一扫而空。 她在问桑苑:“我们怎么坐?” 陆之遥收拾背包的动作缓慢了一点。 何瑶瑶声音还是娇气,却异常坚定:“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当同桌了,我和朋友说好了,和她一起坐。” 陆之遥略微拉回神绪:“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高二谢谢你关照了。” 何瑶瑶点点头,把文具袋放进背包。 *** 田娆依然冷着脸,视线冰冷。 终于换位置了,她早就想找个兄弟一起坐。 她听见桑苑的声音,轻轻的。 ——“可以的话,我更想一个人坐。” 她动作一停。 什么意思? 她想,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吗?原来桑苑也不是那么菩萨心肠? 她目光讽刺起来。 胡诗怡咬了下嘴唇:“可我们班学生是双数。” 如果桑苑一个人坐,势必有另一个学生也会落单。 桑苑叹了口气。 正纠结间,周睿突然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心情特好,眉毛吊儿郎当地挑着。 他用笔杆敲了下桑苑的小马尾,笑起来:“要不要和我坐在一起?” 桑苑基本收拾完毕,她把背包背起来,又拿起箱子,无可奈何地笑着:“我要不去申请个特殊位置坐好了。就在讲台旁边,自成一派。” 别人对讲台边的特殊位置避之不及,她倒是很期待。 周睿问:“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坐?” 桑苑也问:“你为什么想和我一起坐?” 周睿一耸肩:“每周模拟考抄你卷子方便点,而且,我上课不说话,都睡觉,肯定不会打扰你。” 她笑着摇摇头,拿着东西往教室外面走。 陆之遥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这样的事情似曾相识。 *** 初中时班上有个和桑苑关系不错的男生。 在老师给他们播放《哈利波特》的时候,那男生悄悄溜过来,蹲在教室柱子中间留出的空隙处。 他小声说:“桑苑,要不要换座位?和我坐在一起。” 桑苑问:“为什么?” 男生冒着颗痘的嘴角溢出笑容。 “咱俩一起坐肯定有意思,你无聊了我给你讲笑话,你嫌安静了我就给你唱歌,多好不是?” 无聊,幼稚。 这是桑苑最喜欢的两个词。 陆之遥发现自己没法把注意力凝聚在哈利波特身上了,酷炫的魔法根本吸引不了他。 他想听到桑苑快点说无聊,可对方迟迟不响应的声音,让他怒气一瞬间尖锐如刃。 那时的桑苑没看蹲墙角的男生,也没看他,更没看哈利波特。 她凝视着不知名的地方,有点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失落的样子。 好在他俩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座位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 陆之遥松了口气的时候,还有点恼怒。 桑苑成绩中上,有时候说话不留情面,总是淡然没反应的样子都让他不喜欢,但是他却忍受下来了。 就算不做同桌,也该他先把分开的话说出来才对。 他冷战了三天,一直坚持着自己的看法——他是因为桑苑的不知好歹才生气的。 但是…… 生气的理由仅仅如此吗? 陆之遥的手突然有点颤抖起来。 他自视甚高的自尊一次次被戳中,把对桑苑的怒气都归咎到骄傲被人侵犯上面。 可生气则已,黑板上一句句警醒说辞如同重锤敲在心上。 时间在流逝; 我荒废的今日,正是昨日殒身之人祈求的明日; 觉得为时已晚的时候,恰恰是最早的时候…… 一遍遍浮现,仿佛巨浪冲击着脑海的礁石。 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对她发脾气?为什么又会在她母亲归来后失落难耐?他高二下期到底在故意颓丧给谁看? 他越是深想,心脏就越是悸动。 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他大步往外走去,脚步越来越急,最后在走廊上看到她背影的时候,跑上去一把握住她手腕! 60.第 60 章 桑苑吓了跳, 发出“嘶”的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他手指极为用力,被他按住的皮肤迅速变白。 她下意识要甩开他,手上抱着的纸箱却沉重无法放开。 陆之遥张了张嘴。 明明心中醍醐灌顶,但话语却梗在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到纪亦。 去年竞赛回来后在月考考场遇上,他随口问了下对方成绩,对方大剌剌回答,拿了金牌,但没能被选进国家队, 末了, 又挠了挠头, 叹口气:“真不甘心,只能明年再试试。” 虽然同是大家眼中无所不能的学霸,但纪亦对“没考上”、“成绩不过关”这类杀脸面的事情一直满不在乎。 而不像他们,为了高高的自尊,羞于启齿。 他忍不住猜测, 如果是纪亦, 此时此刻会说什么? 他可能会笑着,坦率又绅士地说:“我们继续当同桌, 怎么样?” 可陆之遥不愿意把“怎么样”的主动权交给对方,也不愿意用低声下气的问句。 他吞咽着唾液, 近乎严厉地开口:“桑苑, 和我当同桌!” *** 高三进行了两次测验之后, 高一高二生终于也来到了学校。 盛夏中几乎死寂的学校恢复了活力——当然这活力也有强迫的意味, 毕竟来自于军训。 炎热到即便坐着也能汗流浃背的天气里, 操场上时不时传来排山倒海似的“一二一,一二一”。 但不知为何更让人心烦意乱。 桑苑吃饭的时候意外遇到了陈静。 陈静正紧张地看着巴掌大小的单词册念念有词,见到她后,立刻放下手里东西,对她热情地挥了挥手。 她过去和她坐在一起。 陈静转着脑袋,四处探了探,好奇:“纪亦没跟着你?” 明明不是同一个班的学生,但看她那样子,好像纪亦没跟着她是一件多稀罕的事情似的。 桑苑拿起筷子,把姜丝剔出来,摇摇头:“他最近应该准备竞赛,没空跟着我。” “这样啊。”陈静暧昧地看她几眼,用食指笑眯眯一戳她,“别失落,还有我呢!” “我没失落。” 桑苑一本正经地辩解。 陈静哈哈笑着:“正好他不在,一会儿姐姐带你去看看高一的军训。” “军训有什么好看的?” 陈静一脸神秘。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说今年高一来了两个帅炸天的小学弟。欸,你说咱们博喻是不是每两年必出大帅哥啊?” 桑苑摇着头不答话。 两个人慢悠悠解决了午餐,又坐着休息一会儿,等操场上响起哨声的时候,她们才往那边走。 陈静问她:“你们这学期换座位的吧?你和谁当同桌?” 桑苑愣了一会儿,露出尴尬的表情。 “何瑶瑶。” “噢……” 她看起来并没有太介意,说:“我还以为你俩其中之一,必定要和陆之遥当同桌。结果你俩坐在一起了,真有意思。” 桑苑探究似的瞟她好几眼。 确定陈静没有当成一回事儿后,才慢慢点头。 “其实补课的时候,她就和我说过想当我同桌,我没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后来换座位时,她又来确定了一遍,之前就约好的事,我肯定不能反悔。” 她没告诉陈静陆之遥来找过她的事情。 陆之遥同学感情强烈的表达了想和她当同桌的愿望。 她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 越是靠近操场,吵嚷的声音就越是密集。 快下台阶的时候,桑苑脑袋突然被人敲了敲。 说是敲,也不然。卷起的书册不过装模作样碰碰她头发,动作轻得不得了。 两人一起回过头。 纪亦在她俩身后绽放着超耀眼的笑容。 桑苑也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怎么在这里?” 她语气和刚才略有一分不同,也许自己察觉不到,陈静却能感知到突如其来的轻快。 纪亦把卷起的书册摊开:“刚才去导师那里拿了新的题册。” “你们呢?”他看着桑苑,舍不得移开视线,“去哪儿?” “去看高一军训。” “那正好,我也一起去。” 看两个姑娘又往前走,他自然而然并排到她们身边。想了想,笑容竟然坏起来:“对了,我们可以先买几根冰棍,就在他们面前吃。” 桑苑闻言抬手,精准地拧上他腰:“你故意去找打的是不是?” 纪亦顿时吃痛! 眼睛半眯起,眼尾延伸的弧度不知道该说是笑还是痛,眉头也皱起,却没有躲开。 一副痛并快乐着的模样。 反对家庭暴力!他在心里摇旗呐喊。 脸上却对桑苑讨好般地笑着:“我开玩笑呢。我还不是怕你热着,买冰棍给你吃。” “我不需要。” 陈静似乎变成了隐形人,一个字也不吭。 她觉得自己这个电灯泡现在应该保持安静,免得太光亮,打扰别人小情侣难得一次的见面。 直到走上操场的观众席,陈静才转动脑袋看了一圈,然后远远一指,开始兴奋:“那边那边,看到没有?” 操场上来来去去的高年级学生不少。 欠扁地喝着冰水吃着冰淇淋的人也不少。 他们几乎故意在军训生面前走来走去。 桑苑目光扫了一圈,不解:“你说谁?都戴着帽子,看不出来。” “哎呀!”陈静夸张地唏嘘一下,“正在被人搭讪的那个!” 她终于看到目标。 升旗台旁边有个高瘦的男生,被一群女生围着,拿着她们送来的饮料,似笑非笑的。 他皮肤不是特别白,眼睛特别迷人,线条堪称完美。整张脸有种特殊的魅力,仿佛透着股不羁的味道。 陈静兴奋地搓了搓手:“野性美,有没有?” 这个词很难得能用来形容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但细细一看,真无法反驳。 虽然和想象中的帅气不同,但乍然一看,还是会被纠缠了混血似的野蛮美感冲击到。 纪亦这才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你们在做什么?” 陈静得意洋洋地回答:“看帅哥。” “你们……” 他想说点什么,可觉得自己语气肯定会特别酸,他只能故作正经,露出嫌弃的神色:“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两姑娘都没说话,心有灵犀地无视掉他的不满。 陈静还在喋喋不休:“还有一个,你看校医室前面站着的、一眼过去最显眼的那个。” 桑苑点头:“我看到了。” 那男生是审美中的正常好看型。 白净秀气,和人说话的时候笑出两颗虎牙,嘴角下方有小梨涡。他杏眼上挑,五官极其端正。 陈静视线就在两个小学弟身上打转:“怎么样?” 桑苑中肯地回答:“都挺帅的。” 纪亦突然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臂,腰背绷直,义正言辞又理直气壮:“我回去做题了,我还有竞赛要参加。” 声音淡得像水,但酸味儿四溢。 他已经转过身。 桑苑头也不抬一下:“回来。乖。” 他委屈巴巴停在栏杆边,生无可恋。 世界最残酷的几大酷刑里面一定还要加上一条——被喜欢的姑娘当着面夸其他男生帅。 陈静看着他俩。 真是说什么做什么,再不情愿也必须听话。 她想。 不知道桑苑扔个飞盘出去,他会不会摇着尾巴吭哧吭哧叼回来。 陈静被诡异的幻想刺激一下,憋不住,大笑起来。 她一边揉着要笑出眼泪的眼睛,一边在两个人困惑的视线中挥手:“你们慢慢看,我们班下午有英语考试,我赶紧回去复习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观众席。 特殊班和复读班在另一栋教学楼,陈静抄近路回去。桑苑和纪亦则是穿过观众席,从另一边下去操场。 纪亦拉她走在仅能容下一人的树荫下,他自己暴露在火辣的阳光下。 他极为关切:“桑桑,你热不热?” 桑苑回答:“还好。” 纪亦立刻笑起来:“大热天的多休息。操场一点遮阴的地方都没有,容易中暑,以后没事儿咱们就别来操场了。” 目的真是明显。 她抿住嘴,眸子突然半垂下,眼尾挑着小恶魔般的笑。 “刚才那两个男孩子挺好看的。” 纪亦又委屈起来。 他瞪大眼睛:“我不好看吗?” *** 高一和高二上期的时候,看陆之遥成天被高一刚入学的姑娘们缠着,他其实挺幸灾乐祸的。 谁让那小子成天在桑苑身边晃。 姑娘们加油,最好再把他缠紧一点。 可到了高二下期,他就不高兴了。 他想不明白那群女生,明明之前还成天追着陆之遥跑,怎么说变就变。 一班教室门口时不时会冒出一两个探着脑袋往里张望的姑娘,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透明了,但还是避免不了被叫出去的命运。 似乎初中也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升上二年级,女生就跟发现新大陆了似的盯上他。 一开始李甘说,大概因为你幸运数字是二,二起来就桃花不断。 后来换了说辞。 说:“我们兄弟几个讨论了一下,觉得你可能还是有点小帅的。再怎么说,你也算是级草之一对不对。” 纪亦初听这话没想法,但这会儿想到这件事,也臭不要脸地觉得,他还是有点小帅的。 所以他异常热切地盯着桑苑,对她亮着小酒窝,甜甜蜜蜜。 桑苑自然而然地伸手,用食指尖戳戳他酒窝。 时间和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动作做起来已经异常顺手。 她想了半天,放下手,勉为其难:“你还行吧。” 纪亦开心得像只见到主人的小奶狗。 他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既然还行,那你就看我呗。” 桑苑却摇头,小马尾捉弄人似的左右甩动一下:“不行,看腻了。” 纪亦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桑苑,你……” 他还想说点什么,篮球场和操场交界的台阶上突然有个穿着军训服的姑娘,虚浮地一脚踩下来! 不等两个人反应,摇摇欲坠的女生就撞到桑苑身上! 桑苑退了步,被纪亦拽住。 稳住身形后,见那女孩昏沉的模样,两人俱是一怔,伸手去扶。 61.第 61 章 那女孩些微一怔, 睁开眯缝的眼,立刻用温柔的声音道歉:“对不起。” 哪儿还有半点头晕目眩的样子。 她皮肤极白,头发柔软,却又天然的卷曲。 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像是个乖巧的大小姐。 之前在校医室前看到的、被桑苑夸了“挺好看”的男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容促狭:“沈梨,你又又又中暑了?” 叫沈梨的女生端着温和婉约的笑,嘴上却说:“关你什么事, 我和你又不熟。” 他嘴角一歪:“这就是装病的你, 却给教官举报我装病的理由?” 沈梨揉了揉额头, 眼皮又耷拉下去,弱质芊芊。 那男生却压根不疼惜她装出来的可怜。 像捉小鸡似的,轻轻松松拎住她衣领,又对桑苑二人礼貌地点点头,在她一串优雅的“放开我, 我俩不熟”的抗议声中, 拖着她往校医室走。 装病。 每一次军训时不少人惯用的手段。 桑苑看了他们一会儿,嘴角弯了弯, 和纪亦走上篮球场的小路。 高一学弟学妹们的天真烂漫让她想到点事,不免问出声。 “纪亦, 你说你军训的时候都在干嘛呢?三天两头被教官罚。” 纪亦看她一眼, 垂着眼睛, 脸颊像小时候那样鼓着:“还不都怪你。” 桑苑脑袋一歪, 眉尾略挑。 纪亦小声说:“让我走神了。” 那时候七班教官总是抽桑苑出来, 检查她每个军训动作。 偏偏桑苑他们班和一班正对着。 纪亦第一次有了种做贼的感觉。 他总是去盯桑苑,痴傻地记她每个动作,在心里临摹她轮廓。 可他又怕被桑苑当成变态,所以都尽量偷偷看。 他是瞒住桑苑了,但他的傻笑瞒不住教官。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高兴起来:“桑桑,你知道我被罚,是不是说,你军训的时候也在关注我?” 桑苑露出个笑容,像是在说“你想的美”。 她也很甜:“你老被罚着跑圈,想不注意你都难。那时候陈静还以为你是个什么问题学生呢。” 纪亦不关心陈静,只知道结果就是,他跑圈的时候桑苑注意到他了。 那可是他俩沉默着的高一啊。 他心情跟空中的彩色气球一样飞得高高的:“那我不是被罚得挺划算?” 桑苑叹了口气。 纪同学的重点,从来都很奇怪。 *** 田娆和张志硕刚走回教学楼,就被大厅门口的张胖子逮了个正着。 张胖子眼睛似乎冒着光,笑容诡异,有点像是看见猎物的狼。 他最近抓不遵守规则的高三学生们都快抓成奇怪的人了。 这个女生他约莫有点印象,不记得是哪个班的学生了,但好像之前就被他抓到过和男生不清不楚。 总之问题格外严重! 刚才他亲眼看见他俩勾肩搭背的,女生还去攀男生肩膀,成何体统! 张胖子学着她蹦蹦跳跳去搭男生肩膀的动作,脸一虎:“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行为!” 张志硕脑袋立刻就垂了下来。 被女生接近时氤氲出的旖思仿佛瞬间被戳穿,他满是不自在,脸通红。 田娆则背着手,看着地面。 张胖子手一点,呵斥:“高三准则是当玩儿了吧?” 他倒也没想太麻烦,毕竟都是孩子,还是教育为主。 可喋喋不休说一阵,末了,见到田娆不屑的神情,苦口婆心便全都被哽回肚子里。 他吸口气,仔细盯了田娆一会儿:“几班的,我去和你们班主任谈谈?” 田娆视线终于抬起来一点。 ——之前是老杨,现在是年级主任,还有各种各样的同学…… 博喻英中以最不友好的姿态注视着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被针对的学校里面,她突然有了种不顾一切反抗出头的冲动。 她沉默一会儿,竟然大声质问起来:“我们做错什么了?!” 张志硕被她突然扬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赶紧拉拉她,示意她别说了。 可田娆却不服气,把袖子扯回来,瞪起眼睛:“男女生正常交往都不允许吗?” “正常?” 张胖子火大起来,又比划:“你们这样子这样子,是正常交往?之前说的男女生交往过于密切,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不知悔改! 皮肤都接触上了,有什么好说的! 都是过来人,男生没甩开她,反而理所当然的,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真是被抓个现行还犟着嘴硬! 张志硕心里着急,点头哈腰地道歉:“张主任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简直想在心里喊田娆姑奶奶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是一回事,问题他不是。 他想好好在博喻度过高中最后一年。 本来一个认错就能解决的事情,可千万别死梗着脖子越闹越大——全年级都知道,张胖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田娆冷眼看着。 这些所谓的年长者都自以为是,把他们自己的看法当成金科玉律。 他们根本什么也不懂。 都哪个年代了?博喻干脆分个男校女校得了。 还装什么自由开放的外资学校。 她嘴角上方的筋扯了扯,几乎把不服气写在脸上。 可不知为何,眼皮却跳了跳。 眼角余光出现两道身影。 高个子男生和小个子女生,虽然正常范畴地并肩而行,可之间却有种莫名的亲密感。 是早就成为习惯,没人能插进去,不可分开的亲密。 她心脏猛然一跳! 脑袋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一瞬间有股豁出一切的气势,遥遥一指:“那他们为什么不被罚?” *** 张胖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纪亦和桑苑走在一起,他低着头,眉眼带笑,像是在听对方说什么。 他立刻咳了一声,板着脸瞅田娆一眼。 这女生还一脸倔强。 实际上,也不是每对凑一块的男女学生他都抓。 有的学生一看就没问题,他连口都不会开。 只有在他眼里越界了、或是“看起来容易出问题”的学生,他才会训一顿。 纪亦在他眼里大概在“容易出问题”的学生边缘。 是个好孩子,品行端正,贴老师心。 之前他俩接触不少,张胖子觉得这男孩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哪儿打得了“谈恋爱”的歪主意。 之所以会在问题学生边缘,还是因为脸的缘故。 模样好看,受欢迎。 就算男生心无旁骛,不代表别的懵懵懂懂的女生不会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不过桑苑也是个好孩子。 他俩绝对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张胖子有十足信心去相信他们。 他这会儿一个头两个大,叹了口气,喊出来:“纪亦!过来!” 相信归相信,但这届高三问题严重,田娆都指出来了,他不能有失偏颇。 *** 纪亦抬起头。 看向张胖子这边的时候,愣了愣。 他听到桑苑在他身后低低开口:“他们……” 她轻轻拉着他衬衣衣摆。 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纪亦提起笑容,背过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 然后,他率先朝张胖子走了过去,气定神闲,没有半分慌张。 等到了张胖子旁边,还不等对方说话,他就抢先开口:“张主任!” 说罢,像模像样敬了个军礼,一副深受军训感染的样子。 张胖子又看看田娆。 这才清下嗓子,正经地问:“你俩怎么在一起?” 纪亦一挑眉,仿佛不理解,却也老实地解释。 “我刚才去学弟学妹们面前吃了个冰棍,回来正好和桑苑同学遇上……怎么了?” ——去学弟学妹们面前吃了个冰棍! 张胖子愣了愣,神色一凛,立刻板着脸想训他。 不是因为他和女生走在一起。 而是太皮,没一点高三学长的稳重! 不过他尚未来得及说出声,纪亦又开口,抢过话头。 “说起来,张主任,您出现得正好,刚才我们正说到胸无城府这个词。” 他略略皱着眉:“桑苑同学竟然说这是个褒义词,这不逗我玩儿么。” 他三番五次带偏他重点,张胖子目瞪口呆一阵,去敲他脑袋。 他喝出来:“她逗你?你逗我吧?!” “啊?” 纪亦弱小可怜又无助,眼巴巴看着他,求知若渴的样子。 张胖子一甩手,几乎忘了本来的目的。 “桑苑你给他解释解释胸无城府的意思!” 桑苑会心道:“是指人坦率真诚,没用心机。不是指人没有头脑。” 纪亦掰着手指头:“但是您看看,什么胸无点墨、胸无大志、胸无成竹,都是贬义词。” 张胖子又敲他:“让你按照词义理解,没让你整个胸无四兄弟!” 纪亦立刻小幅度高频率地点头,长长的“喔”了一声。 一本正经:“没心机是褒义,有心机、算计别人的是贬义。” 田娆脸上突然烫起来,她垂头看着自己脚尖,根本不敢看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纪亦那几声“没心机有心机”若有所指。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似笑非笑的桑苑。 被桑苑盯着,是这世界上最丢脸最让人生气的事情。 张胖子一点异常都没注意到,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纪亦,下次遇到语文题,你别给我想当然,老老实实听桑苑的!” 纪亦很懂事:“我一定乖乖听她的,她说什么我做什么。” 桑苑想笑。 都搁张主任面前了,还这么不老实。 张胖子没理解他话里的深意,点点头:“行吧,你竞赛好好准备。桑苑也努力,半期是联考,让我看看你们学习的成果。” “好。” 纪亦笑着挥挥手,转身和桑苑往里面走。 等到了走廊口,他俩才回头看看尚且在大厅外面训人的张胖。 她感叹一句:“真有你的。” 纪亦笑一声:“张胖其实特单纯,他们就是不懂张胖的天真可爱,非要硬碰硬。” 说着,又垂眸看她一眼,笑得自信满满:“只要我在这里,天大的坏事儿都找不到你头上。” 桑苑抿着嘴:“那我回去了。” “嗯。” 她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就看不见影子。 纪亦这才在纷纷杂杂学生中往自己教室那边的走廊过去。 他在穿过大厅正中间雕塑的时候,轻飘飘看了田娆一眼。 *** 田娆脑仁突然鸣响,身体深处冒出一阵寒意。 她心脏突突直跳。 这个纪亦有点陌生。 好像和之前熟知的那个人不太一样。 对上她的时候,不再是防备她突然表白一般的警惕,而是……警告。 他身影消失在走廊这一边。 张胖子手指点了点,严厉道:“你们两个,打扫二楼卫生间一周!” 他想了想,又盯着田娆:“你,一会儿我和你们班主任谈谈,请你家长来一趟。” 说完,摆起架子,转身迈着方步离开。 空气终于轻松了些。 田娆还想着刚才纪亦那双眼睛,有点魂不守舍。 旁边却传来张志硕的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拖别人下水呢?” 她一愣。 张志硕没看她,表情莫名:“我先回去了。” 多方老师严格监管下,最后一个敢和她一起的哥们儿,没再和她一路。 62.第 62 章 有些人在认为自己感受到世界的恶意之后, 会把恶意感一层层渐渐放大,最后整个沉浸在被针对的悲伤氛围中无法自拔。 田娆大概就是其中的典型人物。 她那豁出一切反抗世界的举动,导致的后果四点。 一,张志硕对她敬而远之起来。 二,她不敢再接触纪亦。 三,别人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不得不带着清洁工具上二楼打扫。 四……她母亲再次被请到了学校。 张胖子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说了她和男生之间的问题。 她看着母亲一脸尴尬,点头哈腰地道歉。 她固执己见地认为这是她自己的个人行为。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学校只负责教给学生知识, 为什么还要限制学生自由? 但是没有人认同她的看法。 张胖子几乎怒目圆睁地呵斥, 每个人是不一样,但你不能影响其他同学。 说话的时候,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说,她是害群之马。 博喻不是那么好呆的学校。 打架斗殴、考试作弊的学生被抓到都会开除学籍,严重者勒令退学。 顶撞老师会有什么后果, 暂时不知道, 但高三出不得任何岔子,谁都想赶紧息事宁人。 田母急得脸都白了, 不停说:“娆娆,你确实是做了错事, 快点道歉!” 田娆抬着下巴倔强地不肯开口, 脑袋却被母亲狠狠摁了下去。 一瞬间, 骄傲也好, 坚持也好, 脸面也好,都好像被母亲这一手给碾碎了。 视线前张胖子的脸变成办公桌最后变成地面,她大睁着眼睛,豆大的眼泪无声滚出来。 ——这是我的错吗? 田娆忿怨又悲哀。 闻到母亲身上一阵阵香水味,不禁翻来覆去想,我变成这个样子,怪我吗? 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就是,父母可以选择生不生这个孩子,而孩子却不能选择父母。 要是我有个念着家庭,一心一意对待丈夫子女的母亲的话,我也不会…… 从小到大一幕幕回忆都在脑海中幻灯片似的播放。 母亲给她造成的伤害,闺蜜给她造成的伤害,女同学们给她造成的伤害,所有人的面容都被时间长河磨平,渐渐模糊。 最后给她们打上标签——性别女。 古人说,红颜祸水。并不然,女人都是祸水。有女人存在的地方,势必就是水深火热的地方。 篮球队的男生早在被老杨敲打之后,便渐渐远离了田娆。连张志硕也不肯搭理她了。 她没有一个同性朋友。 田娆渐渐沉寂下来,那气场莫名像是,把她自己封闭在了透明的壳里。 一个人站在灰色空间之中,看着千军万马提着兵器直直指着她。 她过得不太好,她前同桌桑苑也过得不太好。 *** 桑苑发现自从换位置之后,她身边就变得热闹起来。 她坐在里侧,何瑶瑶坐在外侧。 周睿时不时会越过何瑶瑶和她说话。 最无聊的时候,他明明带着腕表,却伸手敲敲她脑袋,眼睛半开不合地说:“现在几点了?” 也会不远千里过来歪着嘴角一笑:“桑苑,给我看看你数学卷子。”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陆之遥同样会经常过来。 保持着他冷若冰霜的态度,说的话略显莫名其妙。 有时候他会说你头发翘起来了,有时候会说你有那么困吗,有时候还会主动来问,你要打水吗? 那态度让桑苑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到尴尬。 毕竟现如今她的同桌是何瑶瑶。 特让桑苑为难的是,她不知道该对陆之遥说些什么。 他表现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 仿佛面对着的是一只捉老鼠的猫,不急着下口,而是慢慢戏弄对方。 不过,陆之遥会让人看破他心思才是奇怪的事情。 他一直都是个小王子,把糖和鞭子都施舍出去,维持着高高在上的面子,端坐在皇位上等着别人效忠即可。 骄傲又腹黑。 初中时桑苑看伊藤润二的《旋涡》,陆之遥总在旁边不屑地问:“配角为什么会变成蜗牛?和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基因都重组了?” 问得她不胜其烦。 最后,他还会嘲讽地笑笑:“逻辑根本不通,也就你喜欢这些无聊的东西。” 于是桑苑忍无可忍地把书递给他:“要不你来给我解释恐怖漫画的逻辑?” 陆之遥一般是淡淡扫一眼,冷漠地接过去。 再冒出一句:“你真的很笨,看个漫画还要求着我给你解释。” 气得人只能在心里打上一串省略号。 她觉得陆之遥所作所为,大概是大费周章想要看闲书罢了。但瞧见他皱眉讽刺的模样,她又不得不否认自己的想法。 ——她根本看不明白这个少年。 到底是捉弄人?还是为了掩饰心意故弄玄虚?又或是单纯的瞧不上? 她甚至怀疑过,陆之遥要是喜欢上谁,一定会暗示对方先给自己表白。 毕竟谁先喜欢上,谁就输了。 他需要捏住掌握自尊生死的主动权。 现在桑苑没法开口,因为她什么也猜不透。 *** 时间临近国庆。 不管张胖子再怎么希望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阻止不了法定节假日。 到午餐时间。 桑苑刚刚把书在课桌抽屉放好,陆之遥就冷着脸扔了个纸团过来。 正中她脑袋。 不痛,可她象征性地揉了揉后脑勺,转过头。 陆之遥在斜后方睨着她,面无表情。 片刻后,他抬抬眼睛,用手支着脑袋,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国庆节我们要去天外天,你提前把行李收拾好。” 他现在说话很有艺术。 不问你去不去,不问你有没有空,而是直接跳到后面那一步。 导致桑苑每次和他说话还得反应一下。 她搪塞着应付完陆之遥,往食堂出发,不料还没松一口气,又在门口被周睿截住! 蓦地一只手臂从旁边穿过来! 撑在她脑袋边,挡住往前的去路。 她被吓了跳,不得不转过身直视着他。 周睿一手撑着墙,一手插在裤兜,嘴角斜斜歪着:“国庆怎么过?我们一起去玩儿呗。” 这位同学,你最近太烦了。 桑苑叹了口气,对他礼貌地笑了笑:“没空。” 她侧过去,想从没被拦住的另一边绕开。 于是周睿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也拿了出来。 再次截住她去路! 看到她皱起的眉,他仿佛恶作剧成功了似的,笑得倒是挺开心。 “没空?你国庆节做什么?” 桑苑前后路都堵死,觉得被他撑着墙壁圈在里面很不自在,索性从他手臂下钻过去。 “周睿,你和谁过意不去,非得约我?你真正想约的人,心里就没点数吗?” 这次仅仅走出两步,就被挡住。 他对她刚才那句话充耳不闻,还痞气十足:“或者你说个地方,我陪你去。” 桑苑现在非常饿。 她按了下胃,抿抿嘴,看向他:“你幼不幼稚。非得我戳穿你?” 对方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下。 很快又不屑地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我俩好歹也算革命友情吧?约朋友出去玩,有什么不对的?” 她无可奈何:“你怎么和陈静一样?” “陈静怎么了?” “不喜欢谁的时候,就不想让对方生活顺利。” 周睿挑着眉:“难道你不喜欢谁的时候,还希望对方生活顺利?” 这歪理意外还行得通! 桑苑微微张着嘴,好半天,才说:“我不喜欢的人,我看都不想看,管她生活顺不顺利。” 周睿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怪不得陈静老说你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我不是想说这个……”她有点烦躁。 话只说了一半,教室后面又有人走出来。 陆之遥眉毛还皱着。 见到走廊两个人,眉心川字拧得极紧,脸色沉如风暴。 他大步径直走过来,看也不看周睿一眼,一把拉住桑苑手腕! “走了。” 他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 周睿嗤笑一声,一摊手。 空气似乎有股微妙的紧张感。 陆之遥眉峰压迫的视线扫他一眼,缓缓说:“今天那道空间几何,不用画坐标,实际上最简单的方法是证明两个正方……” 周睿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数学题,抱住胳膊。 桑苑把手抽回来。 又把滑下来的耳发别到耳朵后面,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皱起眉:“我很饿,让我去吃饭,可以吗?” 陆之遥立刻露出“我和你一起”的神色。 她是准备拒绝的,周睿却不长眼色。 “国庆——” 这两个人绝对是黑白无常!一个还没应付完,另一个接着窜出来! 防不胜防,再好的性子都会被磨掉! 她看看周睿,把刚才对陆之遥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国庆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复习。” 她吸了一口气,绷着脸:“我觉得特奇怪,你们怎么能不学习呢?” 空气突然一滞! 两个人一起愣住。 桑苑眼神很奇怪,在他们身上不停逡巡,像是长辈恨铁不成钢一般的审视。 “你们怎么能不学习呢?” 她又说了一遍。 她认真的。 身边所有人,这时候都开始奋发图强起来。 李露恨不得和英语决一死战;何瑶瑶一遍又一遍地刷卷子;胡诗怡也埋头书本中试图努力追上大家脚步。 总有人说,同龄女生会比男生更加成熟。这些女孩子把什么初恋,什么喜欢,什么暧昧,全都从身体剥离出去。 以最理智拼搏的姿态应付高三,恨不得分身无数一起学习。 反观这两位,跟没事人似的。 仿佛没有生活在同一个高三。 她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 周睿还是不以为意的样子,略一摊手。 他乜陆之遥一眼,本来要死不活的声音突然扬起一些。 “我忘记告诉苑苑我高不高考都无所谓了。” 周睿耸了下肩膀,笑笑:“毕竟拿到高中文凭,我就直飞西班牙去了。” 他话里似乎有若有似无的挑衅。 苑苑…… 陆之遥多少有点不悦,可他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 “我学不学都能考清北。我也无所谓。” 他眼珠子鄙夷似的,慢慢移动一下,扯扯自己衬衣领口,往前走。 周睿居然也并排着和他一起走,跟好兄弟一般。 他笑眯眯的给他添堵。 “你这么运筹帷幄,不如帮我算算,我追桑苑的成功率能有多大?” “……” 陆之遥脚步突然一顿! 心头无名火冒三丈,周睿声音像苍蝇一样让人厌烦,也让他血液冲刷着脑仁,心烦意乱。 他手指关节活动,捏紧。 “0。” 他几乎斩钉截铁的说出来! 他没有往前走,抑着不悦,缓声道:“和成绩一个道理。” “虽然你能飞西班牙,可你成绩还是被她甩出一大截。而且,就算你现在努力,也追不上去。” 他冷静地瞥他一眼,言之凿凿:“更何况,我还在你前面。你根本越不过我!” 可真他妈有深意。 周睿不恼,拖了声音,慢悠悠的:“我可以曲线救国。” 陆之遥嘴角嘲讽地勾了勾:“你可以曲线,但你不一定能救国。我太了解她了,她只认成绩,不认其它歪门邪道。” “你什么意思?” 周睿挑起眉。 陆之遥缓缓道:“她只认成绩。她只会喜欢我。” 63.第 63 章 纪亦最近忙到脚不沾地。 数学联赛的初试轻轻松松通过, 接下来才第一场正是角斗。 他的目标是进奥赛省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未必容易。 本省并非奥赛大省,数以万计的学生当中,只有十多个人能进入省队。 偏偏博喻一直不是奥赛强校,顶多只能在十几个名额当中占三个名额。 有那么两年,甚至一个名额都没有。 他刷题几乎刷到废寝忘食的程度,篮球和游戏通通戒掉, 中午食堂也顾不得去。 所幸这周李甘惩罚游戏输了, 午餐还能由这位兄弟帮他带回来。 这天中午照样解决大题。 好不容易思路理顺, 他正抬笔写着公式,就有东西轻轻放到他旁边。 纪亦头也没抬一下。 余光隐隐约约瞥到红色包装,于是用左手随便拈了根薯条过来吃。 旁边安安静静的。 他认真起来就极为专注,完全沉浸在数学的思绪里面,对周围事情毫无察觉。 隔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公式全部列完, 再抬起头,便看见桑苑坐在前排, 侧着身子笑吟吟看着他。 纪亦脑袋仿佛突然堵塞一下,顿时不太灵光, 下意识把薯条递到她面前—— 立刻被桑苑拍下去:“我不吃。” 他不被大脑控制地做完第一个动作, 这才回过神, 给她一个巨大的笑容:“你买的?” 桑苑点点头:“李甘说中午有点事, 让我给你带午饭。” 纪亦扬着笑脸, 傻乎乎直勾勾地盯她。 她被他呆滞又热切的视线弄得有点不自在,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怎么了?” 纪亦咬下嘴唇,笑容腼腆起来。 “桑桑,我觉得我好久没见过你了,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好久没见。 桑苑乜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你不是昨天才从我们班经过,还鬼鬼祟祟往里面看的么?” 原来她知道。 纪亦吞了下唾液,希望自己张望的时候,表情没有太痴汉。 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嘴上却很勇敢:“距离远还时间短,那样看根本看不清楚。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看你。” 他英勇地对上她眼睛,跟欣赏世界名画一般。 桑苑啼笑皆非,拍拍他还拿着笔的那只手,示意他:“快吃东西,一会儿凉了。” 纪亦听话地把汉堡包装纸打开,窸窸窣窣的。 然后,似乎没有多想,自然而然举到她面前:“吃吗?我特喜欢这个腿排。” 动作流畅娴熟,有如累积已久的习惯。 看他那样子,恨不得把中间最好吃的汉堡肉全都给她一样。 桑苑摇头:“我吃过了。” 她目光转开,去看桌上摊开的草稿纸。 上面密密麻麻又龙飞凤舞地写着各种数字。 纪亦在发花痴的空隙猛然想到点事,赶紧欲盖弥彰地用手肘遮挡一下。 ——可惜太慢。 桑苑还是从数字间看到好几个他在思考时随手写的自己的名字。 这家伙真是…… 她这次没有揭穿,若无其事地问:“你什么时候参加复试?” 他松了口气:“这周末,15号,去七中参加考试。” “有把握吗?” “有倒是有……”他无奈地一皱眉,“就不清楚是不是自信过头。张胖前几天还逮着我说,不要盲目自信。” 她笑笑,犹豫了一阵:“那如果进省队的话,什么时候去集训?” 今年是一月初去福建参加的冬令营。 不知道明年又去什么地方竞赛,总之来去差不多是一周时间。 像出差一样。 纪亦也摇摇头:“下周才公布冬令营时间。估计也是在明年一月左右了。” 桑苑睫毛低垂下去,遮住眸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沉默半晌,在纪亦准备询问她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声:“这样啊。” 她抿抿嘴,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还有两张卷子要做。” 这么快? 古人有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 诚不欺我。 纪亦毫不掩饰地失落一下,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那,桑桑,今晚我送你回家吧。” “嗯?”她顿了下,“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了。” 他一点也不隐瞒,笑眼弯着,从善如流。 狗狗撒娇求爱抚的时候一般会发出鼻音浓厚的哼哼,还会翻过肚子。 纪亦软下来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就像小动物的撒娇,可怜又奶气,若有似无的和她抱怨着:“我们好久没一起行动过了……” 她好笑:“那你晚上得等我一会儿。” “好!”他殷勤地点头,“多晚我都等你!” *** 下午开始,天色逐渐阴沉。 桑苑在休息的时候往外面瞅了好几次,觉得大概会有场暴雨。 不过这场雨迟迟没落下来。 晚上两节晚自习上完,八点半,天色处于蓝色和墨蓝之间,空气极闷。 陆之遥坐了两分钟,背上包过来。 “还不走吗?” 他语气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我今天骑车,可以送你。” 桑苑依然望着外面天空,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一会儿再走。” “那我先走了。” 他皱了皱眉,慢悠悠说声:“一会儿估计下雨,小心别变成落汤鸡。” 语毕,不再逗留,径直离开。 ——只是穿过教室的步伐极慢,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在等着什么人反悔叫住他似的。 课间十分钟过完,走读生基本全部离开。 桑苑这才缓缓往外面走。 纪亦就站在街口报刊亭。一边翻着杂志,一边等她。 他身上好像装了个监控系统。 她刚刚一出现,他就马上感应到,立刻放下杂志笑着对她挥挥手。 桑苑左右看了看,跑到他身边。 马尾欢快地在沉闷而湿热的空气中晃悠。 她显然对天气状况感到担忧,歪了歪头:“你带伞了吗?” 纪亦也看眼天空,挠挠后脑勺:“没有。” “我也没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了……” 她喃喃一声,皱起眉:“要不你别送我了,快回去吧。” 他充耳不闻,揉揉她脑袋,无视掉打发他的说辞,笑起来:“走了!” 脱离学校附近,街道上就再没什么学生。 这里不是商业街,路边会有各种各样的霓虹灯,却显得冷冷清清。 他俩经过路灯的时候,影子渐渐从后面转到前面,再被拖长了一点点消失。 尔后又是新一次轮回。 仿佛这条路会一直这样走,永远没有尽头。 桑苑犹豫一会儿,继续起了中午的话题。 “你竞赛完后,有什么休息计划没有?” 高三时段,竞赛完了能休息的,都是顺利保送进大学的学生。 纪亦对她的信任又喜又忧,一摊手:“我能不能拿到保送资格还不一定呢。”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毫不介意地给她坦白:“你是不知道,去年清华保送考试,那题有多变态,竟然让我用英语解释文言文。别说英语,我连用中文都解释不了……” 桑苑两只手都放在校服口袋里面,一边沿着地砖中间缝隙直线往前走,一边问:“张主任所担心的你的盲目自信呢?” “我对竞赛是挺自信,但我对清华不太自信。” 话虽如此,他一点心烦意乱的样子都没有。 纪亦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插在裤兜,顺着直线走。 他声音满是少年意气:“与其指望竞赛,我还不如指望学校的保送考试呢。就是不知道清华能给我们学校分几个名额。” 桑苑的步子很均匀,每一步都踩在隔了两块地砖的直线交叉点。 纪亦保持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动作。 她慢声细语地问:“所以,你没有休息计划?” “你有吗?我陪你。” 他一秒钟反应过来,绽放出笑容,毫不犹豫地保证:“不管是去看沙漠,还是去看海,看布达拉宫,我都陪你!” 他轻快又果断。 桑苑也就不拖拉了。 “我想去雪山滑雪。” 纪亦一愣。 尔后忙不迭摇尾巴:“好,我们一起!不过你外婆那边……” 她外婆固有的思想一直没有变化过。 以前也许是个大问题,不过现在桑苑却不那么担心。 她有恃无恐:“我都给我妈妈说过了,她说她来和我外婆谈。” 说完,略一想,又补充:“对了,费用不用你想办法。我上学期不是拿了创作赛的奖金么,那笔钱能用。还有学生证能打五折。” 纪亦点点头,小心脏胡乱地砰砰跳动。 他暑假给桑苑说他想去看雪。 他还给桑苑说,用比赛奖金做她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他不确定桑苑是不是因为他的话才计划这些,但他这会儿乐观高兴到要疯,心里有个小人直打滚。 脑袋里也噼里啪啦放着烟花。 见到桑苑因为地砖花纹的改变往前面一跳,他立刻跳到下一条直线。 他忍不住感叹:“桑桑你真好。” 桑苑却蓦地停下来! 空气突然寂静凝固。 路灯灯光在风里轻轻晃,他们影子也微微颤抖。 纪亦跟着一停:“怎么了?” 害怕。担忧。 她一动不动:“纪亦,你能不学我吗?” 从刚才开始,她走路的动作姿势全被他学了个透。 纪亦放松下来,一本正经:“我不是故意学你的,我经常听人说,夫妻在一起久了,行为习惯会无意识往对方靠拢。” 他垂眸偷笑:“我不是说我俩是夫、夫妻,我只是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我俩这种相识已久的青梅竹马……” “你语文是真的差,”她感叹,“近朱者赤要都解释半天。” 他自觉又乖巧:“所以还得麻烦桑苑同学多指导我!” 桑苑对他甜甜一笑。 她抛开一直以来最喜欢的地砖缝隙,突然昂首挺胸,像电视上男模一样走路。 纪亦怔忪片刻,跟上去,偷瞄着她,模仿她动作。 她又像小孩子一样蹦跶。 他接着学,笑出一股耍赖的意味。 最后,她被逗得直接跑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傻傻站在原地看着,一只手拽着肩膀上背包带子追上去。 沉闷的空气仿佛都被他俩闹得活泼起来。 街面上声音年轻又欢快,霓虹灯热情地转动。 要是有人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俩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幼儿园小朋友? 小马尾随着动作,在脑后跳啊跳。 她忍不住想,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然后继续明知故犯。继续幼稚地笑着往前跑。 64.第 64 章 天公不作美。 还没跑上一小截路, 先有颗雨滴落在脸上,紧接着,雨珠稀稀落落打在头发、肩膀、背上。 过上一会儿,居民楼雨棚发出哗啦哗啦的雨珠撞碎的声音。 四周除了绿化带的银杏树,光秃秃的石子墙,就再没有遮挡的地方。 纪亦看了看附近,赶紧拉着她躲到公交站。 人行道的树上彩灯一串一串,时不时透过雨幕, 把流转的光芒打到他脸上。 两人头发都被淋湿了, 裸露的皮肤也湿漉漉的。 纪亦随手拨开额前沾湿的发丝, 大概觉得带着水珠不舒服,又甩了甩头发。 桑苑看着他动作,笑起来:“你是狗狗吗?” 居民区里有只金毛,每次洗了澡出来就甩着毛撒欢。 和他动作没什么两样。 纪亦停了下,对她的打趣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岔开话题:“你冷吗?” 说着, 自然地擦擦她脸上的雨珠。 指节动作轻巧,她眯着眼睛摇头:“我从来不会觉得冷。” 纪亦笑笑。 片刻后, 他收回手抬起来,盯着手臂上湿漉漉的布料:“回去后我妈肯定又得念叨, 让你带伞不带伞, 这下变成落汤鸡了吧, 自己去把衣服洗了!” 他目不转睛, 学着母亲的语气, 颇为可爱。 最后重重叹口气:“我妈肯定得抓狂。” 纪亦手上细细的水珠,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整个人都仿佛明亮如晨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桑苑心里突然一动,像是被闪烁的微光给搅乱了思维,脑袋里光怪陆离的什么想法都有。 她伸手,握住他,指尖轻轻搭上去。 接着对他笑笑,像是主人在安慰被欺负的宠物:“别怕。” 我保护你。 纪亦露出一双酒窝,眼睛特明亮。 睫毛扇了扇,一瞬间柔软得跟化了似的,得寸进尺地俯身靠在她肩窝处,带着鼻音巴巴的:“我怕。我妈好凶。” 当我不认识你妈妈? 桑苑憋着笑,摸摸他头发:“骗人。” “没骗你。超凶。” 他看起来特诚恳。 不过两秒钟后又做贼心虚起来。 ——他刚才偷偷闻了下她身上的香味。觉得自己真像个变态。 纪亦耳根虽然发着红,却赖着不肯起来:“桑桑,我要是被我妈揍了,你会心疼我吗?” 桑苑想了想,没留情:“不但不心疼,还会鼓掌欢呼。” 他一愣,可怜巴巴:“你怎么这样?” 发梢拂在颈部裸露的皮肤上,痒痒的。 她心脏居然跳得有点乱了。 桑苑站了片刻,动动被他靠着的肩膀,声音突然轻下来。 “刚上小学时,班上同学流行用文件夹装试卷,我那时候特别想买一个小熊□□的文件夹。” 纪亦依然保持着埋首的姿势,“嗯”一声,安安静静听她说话。 她继续往后讲:“我和外婆说了三次,都被拒绝了。还告诉我,不要嗲着声音求别人,女孩子必须要强硬,才不会被欺负。” 她声音里面没有太多情绪,无关爱与怨,只是在陈诉这个事情罢了。 纪亦反握住她轻轻搭上来的手,用温暖有力的手掌安抚着她。 桑苑缓缓道:“我那时候是用什么样子和我外婆说话的,我不太记得了。但那之后,我就没黏过人,对谁都保持着距离。” 家人是最开始接触的生活圈子。 和家人相处的时候没能贴心,总是被提醒着要强硬独立,后来和别人相处,也就持有相同的态度。 并非是指责她外婆自强自立的教育方针。 只是,有时候看电视,看到女孩子另外一面,也会感到羡慕。 她感觉纪亦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桑苑说话有因有果,铺垫够了,才引出重点。 ——“我就是想说,我从小到大没黏过谁。所以,你教我撒娇好不好?” 纪亦身子一僵,偏过脑袋。 他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看着她:“我?” 双眼皮皱褶下,睫毛染着光晕,根根分明。 桑苑透过睫毛,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 仿佛能从里面看到自己。 她“嗯”了一声。 “我会撒娇?” 他还不确定地问着。 ……你不会撒娇? 桑苑真想批评他没有自知之明。 ——就连现在的眼神都仿佛撒娇好么。 她郑重地一点头:“你超会。” 纪亦想了想:“可我也觉得你挺会撒娇的。” 他直起身子,表情认真。 这下轮到桑苑不解了。 撒娇是什么——就是让对方投降的手段。 纪亦觉得,无论桑苑说什么,自己都会乖乖听话。她喊他名字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猿意马。就连瞪他一眼的样子都可爱至极。 总之,一切一切,他都愿意无条件服从。 这难道不是撒娇造成的结果吗? 他虽然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只尽可能满足她愿望。 他笑得特好看:“那我教你!” *** 等雨小点,好不容易回到居民楼,已经九点过了。 除了撒娇之外,实际上他俩也傻不拉几地思考了对雨天的对策。 ——连电视上经常出现的、外套挡雨的情节都上演了。 结果跑出不到五米又跑了回去。 桑苑信誓旦旦地对纪亦说:“学校的同学肯定不敢相信,年级第一和第二,还真的在大雨里尝试电视上的桥段,简直傻到给学校丢脸。” 纪亦则拎着湿透的校服,很认真:“电视上用来挡雨的衣服肯定都涂了防水层。” 大雨渗透衣衫后,从布料缝隙滴滴答答淌着水。 毫无作用。 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很尴尬,返回去坐公交,走的路程再加上公交站到家的路程,相当于回家的总长度。 距离不远,出租车除了拒载还是拒载。 ——实际上这里本来也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 附近更没有卖雨伞的地方。 最后只能等雨小些后,纪亦用背包给她挡着雨送她回去。 她甩着钥匙走上楼梯,才刚到三楼通气口,邻居家门口就传出响动。 陆之遥拿着几个空纸盒走出来,放进垃圾袋的时候扫她一眼。 “被雨淋了吧?” 他语气笃定。 桑苑手指间的钥匙叮叮当当地晃动,她嘴角还有细微的笑容。 她点点头:“没想到中途突然下雨。” “我早就和你说过。” 陆之遥慢悠悠说了声。 桑苑小马尾的发梢纠缠着水珠,甩起时像是跃起一串愉快的音符。 他审视好一会儿,微微皱眉:“这雨没问题吧?” “什么?” “没渗透到你脑袋里吧?”他伸手弹了下她头发,“被雨淋了还这么高兴?” 桑苑这就抿住嘴,努力把唇线弧度放平:“我看起来很高兴?” 陆之遥没说话,表情写上了肯定的回答。 她也不再吭声,越过他,兀自把门打开,再关上。 里面传来她和她外婆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陆之遥转身回家。 隔一会儿,那边又响起门开合的声音。 桑苑动作很轻,只是房间隔音太差,还是能轻易辨认她愉快的脚步声。 他回到房间。 等她脚步消失后,透过窗口往外看,恰好瞧见有人撑着她平时爱用的那把雨伞,在往巷子外走。 自上而下俯视时,雨伞几乎遮挡住对方整个上半身。 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他们学校的浅蓝色校裤,腿笔直,身子高挑。 ——是个男生。 他心里翻涌出各种各样的情绪,几分不是滋味。 他盯了一会儿,眸子黑沉沉的,片刻后发条短信过去。 “你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对方是装傻还是真没懂他意思,回复是:“走回来的。” 他攥了下手。 *** 10月15日,纪亦去七中参加完数学联考复试和加试。 这两场考试都意外顺利,几乎没花太多时间,没一会儿就全部做完。 出来时正好中午,他记得之前李甘说这边有个不错的动漫店,决定大发慈悲给他买点《BLEACH》的卡贴。 还有桑桑特别喜欢《浪客剑心》…… 考完试一身轻松,纪亦随便哼着调子,从树叶间沥下的光点中往前走。 动漫店在距离主干道有点距离的老街上。 穿过人行道路过法院的时候,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个意料之外的人。 *** 田娆站在个女人面前,一字一顿地问:“做了错事,还打着官司非要分一半的财产,你好意思吗?” 她眉眼里都是鄙夷。 女人脸色微微发白。 辩解:“我承认,我是做了对不起这个家庭的事情。可是家里经济大多靠我支撑,我分走我自己赚的钱的一半,不过分吧?” 太阳暴露在头顶,明晃晃的,将母亲精致的妆容提亮许多倍。 田娆突然有点想哭。 她声音微微颤抖:“你就会给你自己找借口。” “你出轨怪我爸没用,你分走钱怪我爸没用。我们老师说,家长都以高三学生为重,把家庭问题放一放。你根本无所谓我是不是高考生……” 她越想越多:“我高不高考,我未来有没有前途,根本无所谓对不对?” “这也怪我爸没本事吗?” 她嘴角讽刺地一勾,含着的眼泪没滚下来。 “你拿着你的钱和你男朋友走呗。别管我了,我没有你这个母亲。拜你所赐,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我讨厌你们这些假惺惺的女人。” 她话语异常清晰。 “我讨厌你。” 她不给母亲一点说话的机会,情绪激动,恨不得把从小到大的经历都吐露出来。 “你们嫉妒优秀的同性,没本事把别人比下去,就暗中使绊子,拉小团体排挤人;当面看起来像是闺蜜,背后说人闲话却比谁都说得多。” “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享受男生们献殷勤,和谁都玩暧昧。还有人明明有了丈夫孩子,却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 她停顿一下:“我这辈子恶心的事情有两样,第一,是你的孩子。第二,是个女生。” 她不吐不快似的,说完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冷着脸,甩动头发,没说再见,转身就走。 她妈妈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叫住她,更没有道歉。 田娆走出几步,略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 ——母亲还站在那里。 她擦擦眼睛,扬着头,想让自己很高傲。 可十秒钟不到,脚步就蓦地一顿! 绿荫旁站了个少年,右边肩膀上挂着背包肩带,双肩包因为受力不平衡,在背后斜斜半垂下。 他拉着肩膀上那根带子,表情有点尴尬。 65.第 65 章 田娆站了一会儿, 侧过身,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出经过结尾。 “我爸妈离婚了,因为财产分割问题,打了个官司。” 纪亦“啊”了一声,更尴尬了。 本来无意撞破这件事就够窘迫,这会儿对方还直直说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讲点什么。 田娆勉强露出个笑容:“你肯定没法理解吧?你们都太幸福了。” 话虽如此,她却很希望纪亦能说一声“理解”。 和对方是谁无关, 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够明白她的艰难。 也能够明白, 她让自己抹黑的、对女生的敌意, 并非毫无理由。 她其实很无助。 可纪亦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常被认为能给人能量的男生不过点了点头,用动作承认了他们的幸福。 田娆看着她,一时恍惚。 她有些想笑,可更多的是想哭。 纪亦瞧了瞧不远处的动漫店,宠物小精灵的海报挂在门口, 男主角在上面绽放着笑脸。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田娆缓声说:“学校就是温室,你们都是温室里的花朵, 根本看不到黑暗的一面,也没法理解里面的人。” 她这话竟然有点赌气的味道在里面。 纪亦把视线收回来。 他沉下口气, 心平气和:“我只是觉得, 越是偏激, 生活就越是不容易。” “偏激?” 她身子一震, 声音突然扬起来一点。 纪亦却郑重地点着头。 “你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母亲身上, 一直坚信自己的想法,并且迁怒到别的女孩身上,个人的缺点都由点及面放大成所有女生的缺点……我能理解你的家庭,但我没法理解你这种心理。” 田娆又惊又怒,急促激动地辩解:“难道我妈没有错吗?我和我爸的生活,不就是被她毁了吗?” 纪亦摇摇头:“你妈妈固然有错。但明知道对方是有夫之妇,还接近对方的男人不也很可耻吗?” 出轨明明是两个人的过错。 可她只敌视了母亲,和女性。 却崇拜着男性,将男生看得完美无缺。 这本来就是不可理喻又无理取闹的事情。 她蓦地一愣。 纪亦耸耸肩:“更何况,人与人是不同的。错的人是他们,男女皆有,和别的女生有什么关系?” 田娆胸口突然滚起羞恼的怒气。 她执拗坚信的世界容不得别人打破。 她张开嘴,几乎想也不想,冒出声音! “你帮女生辩解,你又有多懂女生?!你知道桑苑在我们班,是怎么和陆之遥周睿等人相处的么?” 纪亦嘴角突然一弯,连带眼睛都明亮不少。 这年纪的喜欢很简单,听到喜欢的人的名字,就够让人高兴了。 他声音温和:“所以,你是要说给我听吗?” 田娆眼尾扬着,挑衅般地着看他。 等着他接受挑战。 纪亦却笑着摇摇头。 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她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空荡感。 更愤怒了。 纪亦耸耸肩:“对我说些桑苑的坏话,也许可能会让你舒服一点。但你的做法,和你讨厌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田娆目瞪口呆。 “我只是……” “没区别。” 纪亦笑笑。 不知道是单纯回应他自己那句问话,还是针对她即将辩解出来的说辞。 阳光毒辣。 她一开始只是想要得到安慰。 只是想要得到同情。 她明明是受害者,但她却被头头是道地打成偏激者。 她胸膛剧烈地起伏。 突然有种辩论赛的感觉,他们仿佛是赛上激战的对手。 这个人是纪亦。 偏偏这个人是纪亦。 被心动的对象指责后生出来的是更为强烈的不服气。 好形象维持不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甘示弱地把话题掰回来,试图戳中对方弱点。 她冷笑:“你就不想知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俩关系。” “我和桑苑儿什么关系?” 纪亦反问一声,随后,笑得坦坦荡荡:“我承认我挺想了解她的,但这绝对不包括,从戴了有色眼镜的人口中去了解她。” 他歪头看看她:“田娆,你并不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你觉得你自己什么都懂而已。就好像你揣度桑苑的心思,你盖章我和她的关系一样。” “我……” “我该走了。” 和固执己见的人无法说道理。 对方钻进牛角尖,捂住了耳朵。 外人的帮助不起作用时,就只能等她自己放下心结。 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纪亦没看她阴晴不定的脸色,笑眼微微弯着。 他拉了下背包,不打算再谈下去:“我妈还等我回去吃饭。” 他略一思索,还是礼貌地说了声。 “祝你能变成你向往的样子。” 语毕,越过她,径直离开。 对手突然离场。 田娆转身怔怔看着他背影,片刻后,力气抽空似的蹲下了身子。 她捂住脸。 *** 博喻今年进入奥数省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高二的学弟,一个是纪亦。 高二竞赛生都一派欢欣鼓舞的模样。 高三这边倒是没有一丁点水花。 纪亦还是稀松平常的模样,跟着一众同学,开始老老实实准备起十月月考。 考试前紧绷的氛围比数学联考还要可怕。 ——毕竟这次成绩,关系的不仅仅是市上排名,还有学校的保送推荐名额。 考场座位依然按照名次排列,桑苑照旧和纪亦一个考场。 这学期陆之遥成绩扶摇直上,似乎找回了高一的感觉,上个月分数杀回来,居然和桑苑成绩一模一样。 年级第二。 她也只能对这个结果苦笑。 有天赋的人只用稍稍努力,就能轻易和埋头苦干的人持平。 正因为陆之遥突然冲上来持平的分数,让桑苑这回考试没有再和纪亦当前后桌。 ——桑的首字母在陆的首字母后面,所以她座位在陆之遥后面。 都知道这是场异常重要的考试,可有时候越面临重要时刻就越容易放松,桑苑在考试前一点翻书的心思都没有,旁边一众红榜上挂名的优等生都闲散地打打闹闹。 她看了一会儿回过头。 纪亦正转过身在和陆之遥聊天,察觉到她视线,立刻绽放出明亮的笑容,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陆之遥问他:“你想好去哪个大学没有?” 纪亦坦诚说:“清华,你呢?” 他没回答,却皱着眉:“你一个奥赛生,再拿到学校推荐,应该稳妥能保送吧?” 纪亦看了看他神色,明白过来。 顿时笑笑:“我问过老李了,进了冬令营的奥数生都不占用推荐名额,可以直接去清华参加考试。” 原来如此。 陆之遥停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有没有考虑好读什么专业?” “应用数学或者应用物理。”纪亦比较一下,一本正经道,“不过,我更偏向数学。之后再考虑是搞研究,转金融还是跨专业学计算机吧。” 他条理规划都异常清晰,一副对未来信心满满的样子。 陆之遥一时间有些结舌:“你真厉害。” 纪亦摇头,不吝夸奖:“我只对数学感兴趣,严重偏科,所以论综合能力的话,你应该比我强。你能适应的专业绝对更多。” 陆之遥嘴角稍稍一提。 等纪亦回过头后,他也同样问了桑苑一遍。 “清北各两个名额,你想申请哪个?” 桑苑很肯定:“清华。” “专业呢。” 学校选择上,她和纪亦一样笃定。 专业却很犹豫。 她沉吟好一会儿,慢慢说:“没想好。不知道我能不能进文科方面的专业,实在不行就学生物类的吧。” 陆之遥盯着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北大?北大不是更重文理科?” 她视线移开一些,微笑:“在清华学习的话,肯定更有动力,更开心。因为清华有可爱的人。” *** 半期考试在紧张又理所当然的气氛中结束。 红榜以外的学生,忐忑等待着排名,估摸着自己能上几本线。 红榜上的学生,则是猜测着自己能拿到哪个学校的保送名额。 张胖子和各班班主任沟通协调过不少次,又按照学生和高校的要求,最后公布出来。 理科班的两个清华名额,归桑苑和陆之遥。 班主任老杨几乎撒花庆祝! 七班明明不是尖子班,却有两个清华推荐生,他历年来带的学生,从来没有取得过这种成绩! 他仿佛走上了事业巅峰! 桑苑和陆之遥倒都很淡定。 高三生活枯燥如白水,刷着一张张试卷的时候,时间就飞快地流走。 12月,学校内通过各种途径申请保送和自主招生的学生们一同前往北京参加复试。 一月下旬,纪亦去温州参加奥数冬令营。 清华资格考试结果也在这时候纷纷下来。 奥赛生纪亦和校荐优等生桑苑顺利拿到保送资格。 陆之遥笔试成绩极为出色,但大概因为性格原因,面试失利,最终拿到自主招生资格,高考降分30分录取。 确定保送的学生可以不用再上课,相当于放八个月的长假。 尖子班不少学生都收拾东西回家享受了,不过也有留校的学生,要么是对保送学校不满意,要么是对专业不满意,等着高考再拼一把。 桑苑对专业没有要求,只要不是数学和物理相关,她觉得自己都可以试试。 纪亦是根据未来工作发展和自身兴趣决定专业,她却是靠学校分配的专业决定自身发展。 所以按理说,无欲无求的她也可以回家度假了。 她却没离校,继续着紧张的复习。 只是在高三学生开始新一轮寒假补课期间,她请假缺席,和纪亦一起开始了温泉雪山旅游。 *** 两人第一天抵达雪山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 订好当晚的酒店,只来得及在旁边纪念品商店逛一逛。 “旅游第一天就买纪念品的人应该不多吧?” 桑苑一边看着货架,一边和背后的人说话。 她脖子上戴着的是去年纪亦围住她的那条藏蓝色围巾。 小马尾比去年长了不少,已经到肩膀的长度。 纪亦倒是很开心,声音干净清爽:“说明我俩与众不同。” 他说话时从发饰架上拿下个垂耳朵的发箍。只觉得毛茸茸的特别可爱,肯定很适合他家桑桑。 他敏感地感觉到桑苑在往他的方向靠拢。 纪亦想给她个惊喜,小心翼翼握住东西,等她站到自己身后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扬着笑脸,动作轻柔地把发箍往她头发上戴过去。 不料桑苑也踮着脚,同样举起两只手,从他两只手臂中间穿过,给他脑袋上戴个东西。 两个人同时动作,同时收手。 最后,都看着对方一愣,笑起来—— 他俩给对方选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发卡。 纪亦整个人都跟沉进蜜罐子了似的,摸着毛茸茸的布耳朵,甜甜道:“我们可以多买点情……相同款的纪念品。” 66.第 66 章 买好第一天的纪念品, 差不多也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这附近基本都是看起来大同小异的农家乐,两人随便挑了家更像模像样的餐馆进去,找张桌子坐下来。 桑苑环视一圈,对他笑笑:“你随便点些东西,我去那边接点姜汤。” 厨房通道外面有几个不锈钢桶,上面写有“免费姜汤,自取”的字样。 纪亦点点头。 桑苑站起身来,走之前还不放心地多叮嘱一句:“别点太多菜, 不许超过三个。” 他笑眼微微眯起:“放心。” 菜单上的东西都挺有农家特色, 纪亦按照桑苑吩咐, 乖乖点了三个菜。 竹笋炖牛肉,红烧竹荪蛋,清蒸虹鳟鱼。 最后,瞄了瞄那边姑娘晃悠的小马尾,压了下声音:“再要个菌浓汤。” 汤不属于菜。 他堂而皇之地想。 三分钟后, 桑苑端着两碗热腾腾的姜汤回来。 递给他一份。 服务员再次走上来, 询问是否需要米饭。 她点点头,想了想:“一碗就够了。” 餐厅上菜速度快, 竹荪蛋端上来的时候,米饭也跟着端了上来。 碗很大, 份量很足。 她从中分走了四分之一不到的米饭。 然后, 抬眼看看纪亦, 示意:“你够吃吗?” “够了够了。” 纪亦忙不迭点头, 片刻后, 眼神一迷离,傻笑:“桑桑,我们竟然在分着吃同一碗饭。” 桑苑头也不抬:“很奇怪吗?” “不奇怪,”他撑腮看着她,一脸正直,“很自然。” 一般来说,只有特别特别熟悉的人才会这么做。 不。 大多数时候,只有家人才这么做。 而他俩要成为家人的途径,就只有…… 他抿住嘴角偷笑。 桑苑倒不是克扣他饮食。 等最后一份虹鳟鱼上桌,服务员说“上齐了”后,她才若无其事抛出一句。 “再要一份你们的石磨豆花。” 服务员应声离开。 纪亦目光直勾勾的,表情惊喜:“欸?” 就知道这家伙点菜只会按她口味来。 桑苑横他一眼:“你想吃就点呀。” 要是再凑近一点,她就用筷子尾拍他脑袋了,没好气:“纪亦同学,你就差在眼睛里写上豆花这两个字了。” 纪亦垂下头:“你说只能点三个菜。” “豆花算零食。”她想到了和他之前一样的借口,捋了下耳发,“你自己把它吃完。” 吊绳白炽灯摇摇晃晃,桑苑轮廓被朦朦胧胧勾勒了一下。 她表情平淡,眉眼看不出情绪。 纪亦却觉得这是对他莫大的嘉赏,菜端上来的时候一脸满足:“超好吃!” 什么味道都无所谓,这是桑桑关心他了解他的表现,凭这一点,它就是人间珍馐。 他冲她扬着大大的笑脸。 结束晚餐才八点过,两个人在空旷的雪地上顺着路牌指示往回走。 纪亦时不时揉下眼睛。 踩上积雪的时候,感觉脚下一片空软。 据说山上雪还要更厚。 周围茫茫皑雪中点缀着深色的木牌和枯枝。 空气冰冷,说话时,有白气轻轻散开。 鲜少见到纪亦困倦的样子,桑苑觉得特新鲜,频频看了他好几次。 他指背略微挡着嘴唇,疑惑:“今天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这么想睡觉?” “是因为你吃太多了。”桑苑一本正经,“据说吃得特别撑的时候,很容易发困。” 她话一说完,他身体重量就自觉压过来。 说话时带着浓厚鼻音,撒娇似的:“桑桑,还是你懂得多,我都快困死了。” 桑苑用肩膀撞下他,站远些,突然问:“你一会儿洗澡吗?” 他点头:“当然。” 她脚步放慢,落后他半步,慢条斯理说:“我看过一个电影。” “女主角一个人在浴室,闭上眼睛一边淋浴,一边洗着头发。然后,她突然感觉脑袋上不对劲,好像除了她自己,还有另一只手也在揉着她头发。她的手甚至碰到了那多出来的一只手……” 路灯光线以外的地方都黑乎乎一片,虽然有风,可沉沉积雪压下来,风吹过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围都似乎死寂。 纪亦咳了声,声音不自在:“……我才不怕。” 桑苑“噢”了声,接着慢声细语道:“还有那种,因为害怕躲进被窝。这时候,发现被窝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皮肤冰凉,关节扭曲,慢慢地、慢慢地掀开被子……” 纪亦听得毛骨悚然,吞下唾液:“你就是想欺负我。” 空气太冷了,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摸在他颈上。 桑苑瞄着他偷偷笑了笑,突然从背后猛地一拍他:“鬼来了!” 她手搭上去的一瞬间,他顿时一个激灵! 背上汗毛都快竖起来了,他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呼吸紊乱。 她有点忍俊不禁。 桑苑故意叹了口气,抬抬下巴:“咱们高三年级第一的这位同学,以后准备研究数学科学的这位同学,你不能封建迷信呀。” 纪亦立刻露出受气包一般的小媳妇样。 桑苑依旧笑着:“还困不困?” “不困了不困了。”他赶紧举起手保证,睁大眼睛,“我现在特清醒!” *** 他俩住在对门的两个房间。 晚上桑苑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趿拉着拖鞋踩在地毯上。 空调的暖气充斥在整个房间之中,就算穿着不太厚的睡衣也绝对不会感到冷。 她透过窗子往外看—— 这里正好能看见雪山,巍峨高耸,上面闪烁的路灯像是巨大幕布上的印象派画作。 手机传来简短的声音。 傻白甜给她发短信:“桑桑,你睡了吗?” 她回复:“没有,准备看看电视。你呢?” 纪亦发送过来几个字。 “我正准备去洗澡……” 她看他后面一串省略号,突然又想到大金毛。 垂头丧气地端端坐在地上,尾巴憋屈地放下来,一动不动。 她一瞬间笑起来。 桑苑回复速度很快:“我猜猜看,你现在是不是不敢去洗澡,怕多出来的一只手?” 狗狗也是要尊严的。 纪亦咬牙切齿:“我没有!我去洗澡了。” 她没有锁上手机,而是在心里念着。 一。 二。 三—— 短信果然又过来了。 可怜兮兮地问:“你能不能过来陪我一会儿?” 这次,连桑苑自己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坏。 她不喜欢欺负小动物,但她就喜欢欺负纪亦,下手时格外有快感。 她笑了一会儿,才勉强让自己恢复到老僧入定的样子,走到他门口,给他发消息。 “开门。” 纪小亦同学果然耷拉着肩膀,一副对浴室又爱又怕的样子。 见到桑苑之后,他先是愣了愣。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开,侧过身,耳朵一点点红起来。 桑桑穿的是睡衣。 非常严实的睡衣。但也是睡衣。 ……她晚上是穿这个睡觉,对吧? 纪亦不敢再想,赶紧把多余的念头都甩开。 他面对着浴室,等桑苑进来后,露出股舍我其谁的气势:“那我去洗澡了。” 桑苑莞尔:“别怕,我在外面呢。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惨叫。” 纪亦说:“我惨叫,然后你就赶紧逃,我会想办法拖住它脚步。” 说得跟真的似的。 关键他还特一本正经。 桑苑张了张嘴,败下阵来。 隔段时间,他好不容易出来,腾腾热气从门口溢出,沐浴后的香气在整个房间弥散开。 纪亦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生无可恋的样子不像是洗澡,而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逃杀。 桑苑抱腿坐在床上,笑眯眯看着他,那小恶魔的眼神摆明了是在嘲笑。 港片配音腔从电视里传过来,屏幕上画面来回切换。 她侧过的右边脸颊镀着电视上的闪烁光影。 纪亦抿了抿嘴,睫毛先垂了下。 他不自在地用手指往后压一压自己额前的碎发,然后再抬起头,若无其事:“水太烫了。” “你出来了就好。” 桑苑终于不使坏了,挪到床边,踩着拖鞋:“我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 她微微笑着把遥控器递给他:“电影频道正好在放周星驰的电影,看点喜剧大概能好受点。” 纪亦摸了下自己耳朵——皮肤挺凉,但温度很烫。 他眼巴巴看着她动作,末了,问:“那你回去也会看这个吗?” 她答:“会。” “好,”纪亦立刻笑起来,“那我就接着看了。” *** 山脚只是暂时停留的地方,第二天收拾好背包,吃完早餐,两个人往山上出发。 如果说纪亦是太阳的话,那这会儿,这颗太阳在看见雪山的一瞬间,就差不多要落山了, ——太高了! 高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如果不想攀爬看不到尽头的长梯的话,他们就只能坐缆车上山…… 纪亦整个人都要被抽空了。 他嘴角微微扯着,根本打不起笑容。 桑苑很民主地和他商量:“我们怎么上山?” 他灵魂出窍似的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可以走路吗?” “我听说走上去要花至少六个小时……我们坐缆车好不好?” 纪亦欲哭无泪。 桑苑又问了一次:“坐缆车好不好?” 她抓着他外套的袖口,轻轻晃了晃他胳膊。 自下而上看着他—— 真是春光明媚,百花齐放。 纪亦顿时绽开笑脸,无条件服从:“好,我们坐缆车上去!” 她却撒开手,收回表情:“骗你的。” “诶?” 桑苑得意起来:“我就是试验一下成果,想看看你有没有认真教我。” 教她撒娇。 电视上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但她真正做起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感到恶寒。 她可能不适合撒娇。 不过适不适合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纪亦心脏快爆炸了,满脑袋都是她仰脸看过来的一双眼睛。 他捂住脸:“我可能发烧了。” 以前给他点阳光他就灿烂。 现在给他点好处,他就要发心脏病。 桑苑看他一眼,叹口气:“你是笨蛋吗?” 他从善如流地承认:“我就是笨蛋。” 她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也不输口舌的下风。 “别骗人了,《哆啦A梦》里面说笨蛋是不会生病的,更别说发烧。” 桑苑撇下他,要往山道那边走,却被纪亦轻轻拉住手腕。 他直起身,虽然还处于花痴状态,却也乖巧地笑笑:“走吧,坐缆车。我想坐缆车。” 他拉着她,脚步轻快地往缆车售票点走。 天气真好。 今天也是幸福、听话又可怜的一天。 纪亦一边甜蜜,一边无可奈何地给这次旅游命名为丢脸之旅。 67.第 67 章 缆车单程足有四十分钟。 桑苑不怕高, 兴致勃勃看着外面景色变化。 从时不时露出枝叶土壤的一层薄雪,再到漫山遍野覆盖满积雪。 如果不是冬天的话,大概还能看见整座山的颜色,由翠绿到深绿过渡。 纪亦在她旁边死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突然开口:“咒立停。” “什么?”纪亦还是闭着眼睛,嗓音干涩艰难。 她好笑:“我还以为你中了‘统统石化’的咒语。” 她转过头。 对景色啧啧赞叹的时候,也尽可能小幅度的动作。 缆车每次经过支架微微晃动,纪亦脸色就会白一分。 直到距离终点不远, 她才推推他:“我们要到了。” 纪亦试探着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 像是被反射着阳光的积雪灼了一下, 眸子眨巴眨巴, 尔后惊奇地瞪大。 一个几乎纯白的世界。 松枝、土壤、屋顶,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银装素裹。 对于没见过大雪的人来说,实在是震撼。 他看看外面,又看向她:“真漂亮!” 桑苑微微笑着点头。 从缆车下去, 出口处搭了张桌子, 上面摆放着面对游客的显示屏。 等两个人经过时,显示屏里的画面切换, 出现了他们俩的身影。 应该是接近站台前,被山壁上固定的摄像机给拍下来的。 不经意的某个瞬间远比正儿八经看着镜头的照片好看。 画面里纪亦认真注视着她, 对雪景的赞叹尚未收敛, 眼尾延伸出极为漂亮的弧度, 露出小白牙的笑容特别可爱。 而她神态轻松, 甚至露出了浅浅的酒窝。 从第三视角, 更为直白地看到他们以前、现在甚至未来相处时的模样。 桑苑脚步不由得放慢半刻。 纪亦已经上前询问起这里能不能塑封照片。 见他阳光灿烂的模样,她心中猛然一咯噔,赶紧上前。 然后及时制止了他把各个尺寸的照片都买一张的疯狂念头。 纪亦小心翼翼拈着照片两角,恨不得盯穿了,不住傻笑:“桑桑,你笑得真好看。” *** 据说山上积雪足足有半米深。 在山脚看见一公分薄雪的两个小朋友都已经足够高兴了,更别说现在,两人俱是一脸惊喜。 和缆车上有所不同,这可是零距离接触。 今天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看起来澄澈遥远,可是云层却很近,仿佛伸出手就能轻易触碰到。 路边景区介绍板上写,这里海拔2200米。 空气没有山脚下湿润,所以山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感觉不到能刺穿骨头似的寒意。 滑雪场上人不少。 隔着入口,能看到通往不同方向的滑雪道。 纪亦拎着她的背包,安排:“你先进去玩,我去订酒店,一会儿出来了打电话给你。你小心点。” 她却摇头:“我不急着进去。” 纪亦揉揉她头发:“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肩膀上挂个包,手上还拎着个包,两个背包拉链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链饰。 本来他这副样子该让人觉得累赘才是,可背后看去,意外的清俊潇洒。 一片纯白背景中,他身影异常显眼。 雪地上两串脚印清晰可辨。 桑苑看着从自己面前往前延伸的脚印,愣了一会儿,试探着踩上去。 每一步都踩在他脚印上。 当看不见路找不到方向的时候,纪亦是最好的领路人,只要跟着他,就绝对不会有错。 她有些感慨。 小时候个子不高,贪玩,老被她气得歪鼻子的小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的人。 她沿着纪亦的足迹抵达酒店,见他正和柜台说着什么,表情严肃。 她走过去。 “怎么了?” 纪亦转过头:“只剩下一个标间了,刚刚退出来的。” 柜台那边温柔地说:“不确定稍后还有没有人退房,如果你们想租两间,可以稍微在这里等一等。” 桑苑愣了一会儿:“那就订一个标间吧。” 她从他手上的背包里找到证件,递过去。 纪亦凑近了:“我的错。我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她摇头:“反正住两个房间也有点奢侈。” 她跟着他一起把东西拿上楼。 因为是豪标的缘故,房间极为宽敞,能看到不远处的半截山峰。 ——之所以说是半截,因为上面一段没入云层,根本看不清楚。 纪亦把包在椅子上放好,看看山峰,微微一笑:“刚才下面服务员说,山峰后面正好是太阳升起的方向,看日出特漂亮,运气好还能看到佛光。” 她想了想:“我们明天去看日出怎么样?” 这个季节,这个位置,一般日出时间是八点钟的样子。 缆车七点钟开始运营,上去后时间还绰绰有余。 他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如捣蒜:“好!肯定特好看,不过上面冷,你早上多穿几件衣服。” *** 滑雪场人渐渐多起来,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下去。 平坦笔直的初级滑雪道是大多数刚接触滑雪的人的好选择。 固定好滑雪板,装备整齐之后,有教练过来指导滑雪技巧。 纪亦学这些东西一向很快。 没过上太长时间,就已经能流畅地在雪地上滑行。 他没急着去雪道,而是在她背后来来回回,时不时来句携了笑声和得意的“桑苑同学~” 等桑苑瞪他一眼的时候,他立刻就老实下来。 好不容易掌握基本要领,桑苑决定在最平缓的小广场先练习一段时间,再考虑去斜坡雪道。 纪亦偶尔从她旁边经过,附送给她一个灿烂笑容。 瞧他那得意的小模样,她睫毛也垂下来,抿出个笑,又坏又狡猾。 你等着。 她想。 *** 初级雪道。 虽说是初级,可急速往下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胆战心惊,寒风猛烈地扑上来,仿佛夹着碎雪,雾茫茫的。 每到速度最快的时候,桑苑心脏就会跳得飞快。 有了害怕感,就会想要减速,可她学不会刹车,免不了就摔进厚厚的雪里。 昨晚开始一直怂到今天早上的纪小亦,倒是如鱼得水。 他从头到尾都陪在她旁边,总能够及时拉她起来,然后自然而然伸手,轻轻拍掉她头发和衣服上沾上的雪花。 “别怕,速度快了的时候去享受就行了,不用担心别的。” 他每次都揉一把她脑袋,像是安抚她似的。 如此上下三次,把心理难关克服之后,桑苑意外发现,滑雪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正如纪亦说的,不害怕了,反而就掌握好了。 最后一次滑到雪场底端,她把装备摘下来,找个椅子坐下,示意他休息一会儿。 旁边拖牵索道一个接一个拽着终点站的滑雪者回到山上。 正好轮到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男生挑着眉一脸骄傲:“你笨死了,滑个初级道能摔五次。” 他后面女生扁着嘴。 “刚才我看见一个女孩子,也在初级道摔了好几次,她男朋友一直陪着她,每次都拉她起来,还耐心安慰她指点她。同样都是男朋友,怎么差这么多?” 男生慢悠悠说:“你是智力不过关,安慰你并不能提高你的智力。再说了,你也就只看到两三次而已。都想尽兴的玩,超过五次,谁还有耐心管对方?” 见那女生鼓着腮帮子怒视她男友,桑苑为难地数了一下。 她可能至少摔了十次。 纪亦回到她旁边,递给她大大一个纸杯。 暖热的温度从后面透过来。 他跟邀功似的:“热可可。这里天寒地冻的,喝点这个,暖和。” 说着,又用手指碰碰她脸颊:“冷不冷?” 都冻红了。 桑苑摇摇头,往雪道上一指:“我想玩那个。” 她说的是雪上飞碟项目。 人坐在仿佛轮胎一般的设备上,从坡上急速滑下来。 看起来比滑雪板安全不少,也不怎么耗体力。 他立刻一口应下来:“好。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里可玩的项目都玩一遍。” 那边飞碟的人一串串滑到底。 有个孩子没刹住,猛地扎进缓冲的雪堆。 被拉出来时,皱着的五官上都是雪花,跟雪人一般。 桑苑嘴角一弯。 纪亦没注意这些,还在用他只会恋爱的脑袋规划,兴冲冲的:“我们一会儿可以手牵手一起滑下来!” 她收回视线,笑起来。 接着,和他翻旧账:“小学时,我好不容易学会自行车,你突发奇想,说咱俩可以手牵手一起骑车。你忘了后果是什么样子了?” 纪亦张了下嘴,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后果是两个人都颇为狼狈地摔在草坪上。 正巧小学一年级换牙期,他摇摇欲坠的虎牙以粗暴的方式掉了下来。 他咳一声:“你说得对,还是安全一点好。” 她骄傲地甩了下小马尾,伸手一戳他酒窝:“本来就够傻了,你别摔得更傻。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出来。” 纪亦眨下右眼:“那我聪明点,你以后多带我出来。” *** 他们最后没坐飞碟,因为设备已经全部租用了出去。 坐的是雪橇,纪亦跟大姑娘似的,自后面揽住她的时候,脸一点点变红。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拉动间还打趣一声:“小情侣难道以前没抱过?” 他耳朵就红到几乎剔透了。 纪亦在心里计算,从后面站着抱一次,面对面拥抱一次,坐着抱还是第一次…… 真是让人羞涩。 直到雪橇滑下去,他才想起自己没有解释小情侣的称呼……正好桑苑也没解释。 他带着收不回去的笑,从后面把脸埋在她肩窝。 68.第 68 章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为了好好答谢纪亦上午滑雪时得意洋洋的显摆,桑苑在下午温柔亲切地拖着他去坐了热气球。 太阳在四周画出白晕,然后把跳跃的阳光洒下来。 从热气球上往下看,整个滑雪场尽收眼底。 总是空缺一个位置的的四人吊椅、倒栽在雪堆里的滑雪手杖、还有一对对不同姿态的情侣。 不知道为什么,桑苑突然想到完全不相关的一件事。 摩天轮、热气球、穿过烟花的直升机、面朝大海的高崖。 她突然叹了口气。 纪亦拉着扶手的指节惨白,却敏感地问她:“怎么了?” 她又叹了一口气,特有悲天悯人的气息。 她摇摇头。 “纪亦,绝佳的求婚地点你都驾驭不了, 我真为你的未来担心。” 她说完, 意识到自己想太远, 又在他茫然错愕的神色中眯着眼睛笑起来。 傍晚开始起雾——据说,应该叫云气蒸腾。 因为这里的雾气,在山下人看来,就是天上的云。 湿气重了,寒意自然就重了。 他们吃完饭后迫不及待回到酒店。 空调大开, 可热风好像吹不散快凝成水珠的冰冷。 两人洗了澡, 坐在一起,裹着被子看电视。 刚刚把《南极大冒险》看完, 桑苑手机就响起来。 她拿过电话看了一眼,显示着一个略微有些让人意外的名字。 ——陆之遥。 她抿了下嘴, 视线略微飘动两分, 攥着手机到床边站起来, 然后往门外走。 纪亦的尾巴又可怜地垂了下去, 眼巴巴看着她背影。 桑苑走出房间, 将门轻轻掩上。 本来想要关上的,一想里面那只大狗狗,肯定要偷偷凑到门边。 那索性就不关门了。 反正都能被他知道。 陆之遥声音像是外面白茫茫的雪,没有太多温度。 “在做什么?” 以非常陆之遥式的开场白打了个招呼。 桑苑也同样问:“什么事?” 他略微一停:“你补课结束前能回来吗?” “恐怕不能。之后还要去广东。” 这趟旅行花的时间可真不少。 他略一嗤笑:“……所以,一个人旅游,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是一个人。 但是大部分人都以为她是一个人。 桑苑并不回答,莞尔一笑,打岔:“是不是学校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毕竟对方是陆之遥。 没事给她打电话才是奇怪的事情。 “不是。” 她想象得到他握着手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陆之遥沉默了片刻。 “我这会儿很无聊,只是需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而已。” 他略微垂着眸子,露出骄傲而轻慢的笑容。 你挺好玩的。 我大发慈悲让你陪我打发无聊的时间。 他绕来绕去,唯独没法把“想和你说话”表达出来。 桑苑抿着嘴站了一会儿。 突然。 “陆之遥,你看过白夜行吗?”她把声音放轻。 “什么?” 她说:“我看过很多次,里面台词我都能背下来。” 桑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兀自把书里对话背出来。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 她解释:“这是女主角雪穗形容男主角亮司的话。” 在斟酌的间隙,又若无其事道:“但她最后结局并不好。” “可能亮司并不是真正的太阳,可她又太沉迷于白夜的假象了。” 陆之遥声音很冷淡,还有些蹙眉般的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你要是无聊,可以看看这本书打发时间。” 对面叹了口气,没搭理她的推荐,话锋一转:“你应该不需要寒假作业了吧?我就不帮你带了。” 她想了想。 现在她复习完全可以针对自己薄弱点入手,笼统的假期作业反而是累赘。 她“嗯”了一声。 陆之遥没趣道:“我挂了。” “嗯。” 收线后,她发条短信过去。 “祝你找到属于你的真正的太阳。” *** 屋里的大男生乖乖巧巧坐在床上等她。 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眼睛里一点好奇都没有。 纪亦有三好,帅气阳光听墙角。 她看他几眼,若无其事:“明天要早起,我先睡觉了。” “好。” 他立刻按下遥控器,电视应声关闭。 她把发圈摘下来,任由头发在肩膀上散开,然后掀起被子钻进去。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 她听见旁边那张床也传出动静,酒店略硬的被套在翻动时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响声。 她想起件事。 “纪亦,你晚上会说梦话吗?” 纪亦犹豫几秒,不太确定。 “我觉得应该不会。” “那你要是说了,我把你不为人知的秘密给听见了怎么办?”她补充,“比如说……银行卡密码什么的。” 纪亦立刻坦白从宽:“我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 …… 桑苑皱起眉:“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强调不能说的秘密!” 这人老不按常理出牌,带走别人思路。 纪亦挠着头:“我就是突然想到,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了,就不算秘密了。你可以放心听。” 桑苑哭笑不得。 “我看电视剧,总有人说梦话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导致分手离婚什么的。” 纪亦一愣,笑起来:“这个啊。” 他耸耸肩,毫不畏惧:“那是因为那个人本来就做了不好的事情,和梦话没关系吧。” 头头是道。 无法反驳。 桑苑呆若木鸡地看他一会儿:“睡觉吧。” 白天时体力耗尽,现在没过上太久她就陷入熟睡。 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没有。 旁边那张床上的少年却久久不能入眠。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盯着她因为被子拉得太高,从被子口辛苦溢出来的几缕头发,舍不得闭上眼睛。 冰封的天气,架不住有颗火热的心。 *** 第二天六点半桑苑就醒了过来。 纪亦不在房间里。 他周末虽然常常睡懒觉,但寒暑假一直都会早起跑步。 她忍不住想,这家伙什么时候起床的,到底是被生物钟叫醒的还是闹钟? 她一点声音都没察觉到,他动作太轻。 脑袋略微有点晕。 桌上水杯放着晾好的凉白开,水壶里的水倒是滚烫。 旁边字条写:兑成温水再喝。 她把水温兑成温热,喝了水,开始收拾自己。 十分钟后出来,本来准备给纪亦打个电话,不想对方却自己开门进了来。 现在时间太早,玄关灯没开,他高高瘦瘦杵在那儿,眸子灿然若星。 纪亦露出小白牙笑起来。 “我查了下,那上面高度超过三千米了,可能会起高原反应,所以我去医院买了点葡萄糖和预防高反的药。” 他把口袋放在桌上:“桑桑,你有不舒服吗?” “没有。”桑苑摇头,“不过可能昨天玩的太过头,现在头有点晕。” 他立刻严肃起来,过来摸摸她脑袋。 “不是发烧。” 额头温度很正常。脸色也正常。 他询问:“要不要去找医生看看?” “不用,”桑苑立刻拒绝,“我自己身体状况我还不知道?只是没什么力气,和运动会第二天一样。” 他还是不放心,十分认真:“如果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她在纪亦监督下喝了葡萄糖,也吃了预防药,心里生出点异样。 同龄不少男生都显得幼稚,纪亦同样有幼稚鬼的一面。 但她现在居然被他监护着,像个需要被大人关心的小朋友一样。 真是不可思议。 *** 早餐店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普通食铺。 老板在店外辛苦煮着水,桑苑看了几眼:“还要用高压锅吗?” 纪亦刚好拿着筷子回来,闻言立刻在她后脑勺弹了个脑袋蹦。 “桑苑同学,这才玩了几天,你就把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他在对面坐下,端端正正的,摆着笑脸:“这里海拔太高,沸点低,不用高压锅根本煮不熟东西。” 桑苑摸摸被他轻轻弹了下的地方,嘟哝:“肯定是昨天滑雪时不小心摔傻了。” 原来如此。 纪亦立刻主动提出:“滑雪是我要求的,别怕,我肯定对你负责。” “稀罕。” 她对他一本正经的胡话,特别无可奈何。 今天天气比不上昨天,略起了一层薄雾,潮湿冰冷,头上不知道是天空还是云层,灰蒙蒙一片。 她怀疑这样的天气上去顶峰,到底能不能看见所谓的日出。 缆车从滑雪场出发,往再上一千米的高度慢慢爬。 周围雾霭越来越浓厚,裹着缆车,压根看不到左右风景。 也就这种时候,纪亦才敢略微睁开一只眼睛。 “我们现在在云里。”他说。 坐飞机时,迅速无情地穿过云层的时候有。 可是坐着缆车,慢腾腾在云里移动的经历,还是第一次。 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雾霭渐渐褪去,干净如洗的天空一点点从头顶展现。 晴空万里,颜色漂亮到不可思议,仿佛世间万物都剔透清澈。 从缆车下来,踩在实地上,桑苑还不可置信,一字一顿问:“我们脚下,滑雪场那里,是阴天,没错吧?” “没错。” 纪亦横着手掌,一节节往上比划:“从低谷到阴天,再到现在天朗气清的最高峰,什么感觉?” 如果人生是攀爬一座山的话,与陡峭险峻高矮起伏无关,有关的是陪伴。这段旅程从头到尾都有人陪她。 桑苑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感觉高处不胜寒。” 这答案真现实! 纪亦大笑,又摸摸胳膊,说话时飘出股白气:“不得不说,还真的挺冷。比预想中冷很多。” 他们在观景台上找了个好位置。 往下看,云海翻腾,气势磅礴地铺展开,覆盖整个世界。 往上看,山绵延的边际,金光四溢,有那么几束光芒,仿佛直直流淌到脚边。 他俩围着同一条围巾,分用着同一副兔毛手套,以同样的兴致勃勃的表情注视着朝日一点点往上爬。 到最后,赤金而巨大地整个暴露出来。 仿佛伸手可及。 明天旅程就结束了。 桑苑由衷感叹:“我看雪的心愿完全满足了。” 纪亦瞧她一眼,开开心心地和她数:“还有看沙漠,看草原,看北欧风情……” “不着急。” 她按下他的手,感觉到他手指顺势一根根穿过她指缝,自然而然十指相扣,她没收回手。 不着急,以后时间还多,一个个慢慢完成。 69.第 69 章 旅程结束那天, 桑苑是在机场和纪亦告别的。 今年寒假她同样不留在本地,而是和外婆一起去广东过年。 因而,她与所有朋友再见面时,已经是高三下期了。 高考的巨兽从蛰伏到攻击,咆哮着冲到面前。 现在它獠牙对准心脏,而所有人不得不殊死一搏! 返校等着他们第一件事就是百日誓师大会。 高三加上补习班,约二千五百名学生,穿着整齐一致的校服, 齐刷刷站在操场。一眼看过去, 有如卷出白沫的湛蓝海浪。 纪亦百般推辞不得, 作为学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宣读誓词。 他抿了嘴正儿八经站在上面,脊背挺直,把普通一身校服穿得阳光灿烂,青春意气。 倒也像模像样。 张胖子则在长桌后端着架子, 目光激动。 这是个严肃的场景, 但桑苑一看到他俩的组合就想笑。 等纪亦抬手握拳说出“我谨以高三学生的名义在此宣誓”之后,下面一排排学生都摆出同样的姿势跟着他一起念。 “严格自律, 以学为乐,争分夺秒, 全力以赴!无愧于父母, 无愧于老师, 无愧于青春……”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火烧眉毛的急迫感, 仅高三一个年级, 竟然远远超过了平时全校学生集合的分贝! 二月气息尚冷,但众生声音响彻学校上空时,空气都似乎被搅动沸腾起来。 要来了。 学无止境,学海无涯。 提高一分就能踩下千万人,提高一分就是多一份全家人的希望。 如果不拼尽全力,别人毕业是毕业,你毕业是失业。 各种方式激励学生的话由各科老师轮番上阵,敲着黑板吼出来。 他们和以往每一届高三学生一样,每天早上眼睛睁开的时候,就跟自动运行的机器一样,在脑海里滚动播放起各种各样的单词短语文言文。 上课是无休止地刷卷子,听错题讲解。 休息时间往来穿梭要么看书,要么念念有词。 有时候实在承受不住,有的学生还会在闹哄哄的早读课上突然哭起来。 桑苑和纪亦也夹在高三大军之中。 一来作为市状元候选人中特有潜力的代表,由学校表达了希望他们继续参加高考的愿望。 二来两个人还是想通过高考,让专业的选择面多一点。 如火如荼的当下,市一模考试也开始启动。 高中两年半所学的一切东西都要开始倾倒出来,已经到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然而就检验的成果来看——并不理想。 大概因为成功保送后失去了一大半压力,从而动力也减小,桑苑这次考试惨遭滑铁卢。 成绩一下掉到班上第四。年级排名也十位后面去了。 她前面是陆之遥,李露,何瑶瑶。 打高三和陆之遥换了座位后,一贯娇里娇气的何瑶瑶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要强起来。 她以前的喜欢异常果断,现在的决绝也异常果断。 外表和声音并不能轻易定义一个人,她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她依旧会用轻细的声音柔弱地诉苦:“我做梦都梦到因为做不来函数题,没考起大学,我真的好难受。” 李露一如既往地当独行侠,不过来来往往的时候,总会带个高考英语语法的小册子,不停看。 就连胡诗怡在年级上排名都往前跃了一整张单子。 桑苑在一群进步的人当中格格不入,她为自己的不思进取而愧疚。 而且也想知道纪亦愧不愧疚。 ——毕竟那家伙牢固了一年半的年级第一突然掉下来了,被陆之遥重新抢回去。 默写6分,他拿3分。 翻译10分,他拿5分。 诗文阅读36分,他总共18分。 全都打了五折,齐齐整整。 就算他数学稀里糊涂考出满分,也追不上语文和陆之遥的差距。 她趁着在图书馆遇到的时候悄悄问他:“掉下第一了不难过吗?” 纪亦一抬眉,笑得纯粹:“我寒假没怎么看书。我又不是神,不学习还能拿第一那才奇怪。” “不难过?” 清华保送还继续留校后,盯着他们的眼睛就多了起来。 尤其这家伙还曾一本正经带着高三学生宣誓。 落下神坛后多少会有些心里落差吧。 “可能有觉得丢脸。”他极其坦率,“不过这是我自己造成的结果,也没什么好念念不忘着难过的。等我冲回去……” 他声音突然停下,话锋一转,不好意思起来。 “对了桑桑,二模后我们可能有段时间见不了面。” “为什么?” 纪亦很怂地承认错误:“我和语文老师打赌,下次诗文阅读考30分以上。如果没考到……” 桑苑托着腮,似笑非笑:“怎样?” 纪亦抿了下嘴:“缺一分,就在头上扎一根辫子。” 她顿时期待:“那我更要来看你。” 他趴下去,挑起眉喃喃:“被你看到我扎辫子,绝对比考不了第一还丢脸……” “没事,”桑苑揉揉他头发,“你怎样我都要。” “这可是你说的!” 他又高兴起来,面带春风。 *** 不学习就会输。 哪怕对象是纪亦,也逃不过这个规则。 桑苑开始每天昏天暗地的学习。 时间飞快朝着市二模的测验日接近。 某日她照常放学回家,走出校门三十米没到,就站住了脚。 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半大的小孩子单手撑着墙,腿斜跨着,用手脚将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困在墙角。 还挂着斜斜的笑容。 这副小混蛋的模样,让人很难想到他之前还因为摔伤了脚,而趴在他哥肩膀上哇哇大哭。 被他困着的小姑娘跟小兔子似的。 眼泪汪汪,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胸前,有如洋娃娃。 察觉到有人经过,小姑娘立刻用求救似的目光看向这边。 桑苑有点于心不忍。 犹豫片刻,她走上前,拍拍男孩脑袋。 “别做坏事。” 拍哪里不好,偏偏是脑袋! 这可是男子汉全身上下最尊贵的地方了!这样一拍,感觉自己像是什么小宠物一样。 营造出来的强势气氛一瞬间被打破,对方揉了下脑袋,转过头羞愧地大喊:“谁她妈敢打扰老子——” 稚嫩的嗓子喊出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粗话。 桑苑从他身边拉过泪汪汪的小姑娘,严肃看着他:“你哥呢?” 见到是她,男孩瞬间软化下来。 他摸了下后颈,垂着头嗫嚅:“我没欺负她……” 桑苑冲小姑娘抬了抬下巴。 在她的示意下,她赶紧背着书包跑掉。 然后,桑苑的视线低垂下来,声音略显严厉:“那你在做什么?” 对方又变成怯懦的男孩。 跟面对长辈一样,把手背起,一副等训的样子:“我、我就是想邀她去游戏厅,最近出了个凯蒂猫的娃娃机。” 桑苑一愣:“你就不能好好约她,非要这样?” 肉胳膊肉腿地摆出小痞子姿态,看起来太奇怪了。 男孩答:“我哥教的……” 关键时候卖哥哥。 桑苑又好气又好笑:“你哥都教你些什么?” “我哥说追求那种柔柔弱弱跟小兔子似的的女孩子最简单,就是要和对方显示自己的勇敢和男人味。”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逼到墙角圈住对方、说话时挑起对方下巴、说粗口、露出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无所不为的样子……因为小姑娘不会这些,所以就会觉得对方很帅。” “……” 是很怕所以不得不屈服吧? 她瞠目结舌。 不过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说不定也真有人喜欢痞的这一种。 但有一点她还挺确定:“你哥他在意的女生,应该不喜欢这一款。” 你哥喜欢的女生,喜欢成绩好又冰块脸的。 她把这句话给吞下去。 男孩目光越过她,赶紧低下头,声音微变:“我哥……” 桑苑还无可奈何的:“你俩兄弟眼光倒是很相似。” 话音刚落,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她脑袋。 声音跟小流氓似的:“嗯?我眼光什么样的?” *** “……陆之遥,我喜欢你。” 不算久违的告白。 对方似乎是高二的女生,手缩在袖子里面,无助地抓着袖子口。 脖子白皙,发线根出飘摇着细细短短的几缕发丝。 陆之遥盯着她刚到肩膀长度的小马尾,一时间有点发怔。 被风吹起的头发晃啊晃,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他视线渐渐穿过迷惑人心的马尾,落到不远处—— 周睿正笑嘻嘻地拽了下那边姑娘相似的马尾。 等她皱眉回过头时,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腕:“走吧,我也给你搞个什么凯蒂猫。” “我不去。” 桑苑略微挣扎了下。 旁边的小男孩苦着脸给她使了几个眼色。 她终于叹着气点点头,然后把手从周睿那里抽了回来。 周睿不在意,懒散地转身,和她并肩而行。 虽然肩膀流里流气地斜着,看起来却比她高了一大截。 陆之遥恍恍惚惚地又想起某个雨夜,伞下露出来的男生的校服,还有桑苑下楼时轻快的脚步。 他心里猛地一跳。 ——属于你的真正的太阳。 他久久没有回应,面前小女生又喊了一次:“陆之遥。” 声音软糯。 她递着情书,不敢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东西可算被人接过。 在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听到对方冰冷至极的一声“谢谢,对不起”,刚一开始就宣布结束。 他外露的情绪像是深夜里卷着不悦的暗潮,让空气都沉重黏腻起来。 陆之遥从她旁边走过,看也不看。 这种失控感让他烦躁,甚至怒火中烧。 70.第 70 章 桑苑跟着周睿兄弟走进游戏厅。 刚才周睿的弟弟是近乎惊恐地和她比口型:我哥要杀了我。 他擅自把酷成古惑仔的男生的秘密暴露出来, 被古惑仔修理、甚至追杀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周睿貌似压根没听到什么关键,也许他在听到“眼光相似”的时候就直接上前搭话了。 本来桑苑也不是什么能让他驻足偷听的人。 眼下他弟弟玩得正开心。 硬币投了一个又一个,却什么也没抓上来。 等了十几分钟,周睿终于不耐烦地拍开他弟弟。 “你想要哪个?” 他问桑苑。 桑苑看一眼:“女生应该都挺喜欢粉裙子的那个。” 周睿顿时瞟过去:“桑苑,我发现你说话真他妈绕。” 桑苑也说:“周睿,你做事儿不比我说话直白。” 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顿一下:“你去西班牙后, 还回来吗?” 周睿一摊手, 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桑苑叹了口气。 初中时觉得小学很小, 同班同学都住一个家属院,连他们家事都能背出来。 高中时又觉得初中很小,都是临近几条街的孩子,基本知道对方住哪个小区。 现在虽然觉得高中挺大,不过等读了大学大概又会发现高中也很小。 大家好歹都来自同一个城市, 大部分还是同一个片区。 桑苑一挑眉:“我突然想到, 毕业后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就不太容易再见面了。” 周睿皱起鼻子:“你真是多愁善感。一张车票, 你想见谁,哥都带你去见。” 桑苑指着那个凯蒂猫。 “我要是像你这样头脑简单就好了。如果是我的话, 我还会想, 我要说点什么, 我要怎么把对方约出来, 用什么借口?” 世界这么大, 我们见面的理由是什么? 周睿烦躁地抓一把头发:“就你她妈话多。你到底要不要?” “我想要那个。” 她手指绕到背后,在背包里盲找了一会儿,抽出一张纸币给他。 她另一只手指着的是一只金咖色的布小狗。 周睿看着手心上的钱币目瞪口呆,还有点伤自尊。 ——几枚硬币的事,让他请客不就行了? 桑苑给他的面额是五元。五元而已。 结果显然他们都高估周睿的技术了。 就像纪亦看起来阳光灿烂,却对高度和鬼怪恐惧至极。 周睿也只是看起来会玩而已。 他把五枚硬币花光了都没能抓出那个玩偶。 他在桑苑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嗤了声:“桑苑,我发现你有时候心眼挺坏,看见谁倒霉就高兴。” 桑苑从善如流的回答颇得纪亦真传:“难道你希望我用悲伤遗憾的目光看你?” 好像那样的话也不太对。 周睿大多数时候是暴力合作,很少会有和人比嘴皮子的时间。 他就嘴唇动了动,居然斗不下去,只能耸耸肩:“你别看我了,瘆得慌。” 桑苑忍俊不禁。 周睿脚尖踢了踢机器:“算了,我去买水。都什么季节了,这破地方还开空调,想把客人热死。” 他将弟弟留在这里,抱怨着走开。 桑苑盯着已经被机械臂抓到边缘,摇摇欲坠的布偶,想了想,把背包放下来,再次找里面的零钱:“你还想玩什么,我去换点币。” 话是对周睿他弟弟说的。 交谈的时候,有人突然插入他们之间,站在被他们霸占的娃娃机面前。 他们在这里伫立着好长一段时间了。 好像不太好。 桑苑往旁边让了让,没听到弟弟的回答。 倒是清淡如冷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冒出来:“要哪个?小狗这个?” *** 突然传出这个声音,真有种神出鬼没的感觉,能把人吓一大跳! 她猛地抬起头,陆之遥一双墨黑的眼睛正自上而下盯着她。 她愣了愣,几乎脱口而出:“不用了。” 陆之遥把游戏币扔进去,却并不操作机器。 倒是弟弟试探着看了两眼,把手放在红色按钮上。 机器臂被操纵的时候,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陆之遥没管后面偷偷摸摸的小子,放下手,直直看着她:“你还来学校做什么?” 不是来游戏厅做什么,而是学校。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倒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每次事情很多情绪很多的时候,他都挑其中最能表达中心思想的一句说。 惜字如金导致说话总很突兀,别人难以理解。 桑苑不明所以,目光诧异起来。 陆之遥似乎有点儿心气不顺,抬起下巴吸了口气才勉强压抑下来,他轻飘飘说:“第四名?” 桑苑还在怔忪:“我……” 他似乎不想听她口中蹦出来多余的词,面色难看,突然拽着她往外面走! 袖子口拉扯得很紧,桑苑惯性地走了几步:“你做什么?” “回家。” 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桑苑压根不注意他有如锅灰的黑脸,淡然自若:“周睿弟弟还在这里,我总不能把小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 陆之遥眼睛动也不动一下,面无表情道:“七八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七八岁的时候,早就会一个人去少年宫了。” 她七八岁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去少年宫了。 桑苑又问:“我为什么要回家?” 他脚步骤然一停! 拧着的眉心写着冒火两个字。 “如果你满足于你保送的身份,满足于你现在的成绩,你可以去玩,你甚至不需要来学校了。反正你不是最特别的,学校不缺你一个人的升学率。” 他松开手,冷笑:“你连回学校的理由都忘记了吗?” “杨老师、张主任、还有你外婆,都盯紧了等着你为校争光。而你是准备不思进取下去,为了什么……真正的太阳,放弃成绩,然后当个普普通通的中等水平考生是吗?” 她看着他,眼神盛着莫名。 陆之遥喉咙滚动一下:“我瞧不起明明得天独厚,却非要泯然众人的人!” 他定定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应该选择什么?” 成绩,还是太阳。 他难得呼吸起伏大了些。 近乎严厉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桑苑听,还是自己听,像是在和上学期爆发出矛盾的周睿较劲似的。 他笃定桑苑只看得到成绩——只会在意优秀的人。 他对周睿充满了鄙夷:富足的家境,和满的家庭,这些优越的条件明明该是让人锦上添花的。可周睿却自甘堕落,让自己的优点只剩下了这两条。 这人真逊,和优秀沾不上边。 如果人生是一本书的话。 初中是第一卷,高中是第二卷,往后还有三四五卷。 可故事仅仅进行到第二卷,走向就开始变得难以掌控。 初中开始他和桑苑就是同桌,然后初二变成邻居。 她家里最艰难的时候,陆家对其帮助良多。 同样他觉得人生黑暗的时候,桑苑也在旁边。 他们有相似的背景,还有相似的隐忍内敛。 青梅竹马、近水楼台、相濡以沫,什么成语全都占完,接下来该发展出来的那个词应该是…… 像是冬天故意呵着气等她关心是不是太冷; 像是偶尔被发短信询问是否需要早餐; 像是乱发脾气的时候突然被哄小孩似的安抚一声。 生活早就适应了对方,好像地球一直以来围着太阳转。如果有朝一日在一起的话,不仅仅是太阳,还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而你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陆之遥视线沉沉压下来,积着暴风雪。 “你选哪个?” 他几乎威逼着问。 *** 我不需要太阳。 我当然要学习。 话虽如此,不过桑苑还是等到周睿回来才告辞。 周睿不仅带着饮料,还有一袋奶糖。 见到阴沉着脸色满脸别扭的陆之遥时,他先挑了挑眉,才懒洋洋地把奶糖扔给她:“还你的。” “还我的?” 桑苑想了想,意识到他说的大概是之前她送给他弟弟的那颗糖。 周睿故意扬起声音:“回头我把这狗给你夹出来。” 陆之遥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却像是要吃人了。 桑苑却说:“你还是夹粉裙子的Hello kitty吧。” 陆之遥脸色才好起来。 他们很快告别。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 快到楼下的时候,她忽然异常严肃:“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陆之遥满脸不在乎:“因为你成绩差到我都觉得尴尬了。” 他作着补充说明:“前段时间张主任还表扬说你和纪亦学无止境的精神值得每个同学学习,结果话说完第一场考试,就掉到这个成绩,你自己都不会觉得羞耻么?反正,我是觉得你太可怜了。” ……又来了。 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正因他如此,她不敢把话说太满。 桑苑无可奈何地沉下口气。 不理他上面挑衅的说辞,兀自慢慢道:“周睿是因为当了前后桌,所以关系比别人好一点的同学。大概算是朋友。” 在解释? 陆之遥嘴角若有似无勾了下。 刚想说,关我什么事。又听见她补充了三个字。 ——“你也是。” 他愣住。 *** 二模如期而至。 在考场等待考试的时候,有一班男生凑到纪亦桌边嘻嘻哈哈:“哥们,语文有没有把握?” 等纪亦微微嗤了一声,带着小嘚瑟边笑边点头时,那男生又笑:“我昨天去办公室抱卷子,听到语文老师正在和老李说你扎小辫子的事儿。” 纪亦立刻回过头,眼睛睁大几分,特好奇:“说我什么了?” “老李可能深受启发,说,你要真扎上辫子了,到时候给你拍两张照,放大了洗出来贴在黑板报上,下面写‘不好好学习的人是不配有尊严的人’!” 男生说完,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纪亦那点嘚瑟全部消失干净。 他怕他拍桌子的声音惊扰到桑苑,咳嗽一下:“嗤,三十分是吧,轻轻松松。” 对方还摇头晃脑的哈哈直笑。 纪亦抿下嘴,瞪他:“笑什么?考试前嬉皮笑脸,这是不尊重考场的表现,会遭报应的。” 说话的时候,他视线飘到桑苑这边。 桑苑也微微笑着,甚至还对他抬了下下巴。 他马上软下来改口:“我胡说的。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祝你笑口常开。” *** 考试成绩在紧张又期待的气氛中出来。 当日晚自习前,几个女生笑笑闹闹地进来,拍着讲台和他们八卦:“你们去看大厅,一班语文老师被气疯了,太好笑了!” 附带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难得能在枯燥的高三生活中遇到个趣事儿,众人顿时呼啦一阵往外面涌。 不喜欢凑热闹的桑苑居然也站了起来,被胡诗怡和李露牵着往外走。 一班学生整整齐齐站在台阶上。 女生忽略不计,从后面看过去,只见着男生们在空气中的一排排小辫子,跟偷工减料不太扎实的小扫帚一样。 前面围观群众很多,她们三个到人群中,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前面的纪亦。 他额前碎发和头顶的发丝一并抓起,小小一束,在脑袋上迎风招展。 像是《小萤的青春》里面女主角的发型。 把额头全部露了出来,干净利落。 虽然平时打球太热了,他也会用手指把碎发拨开,或者往后一压。 但系上小辫子,就和那样子不太一样了。 身边全是笑声。 那天在考场调侃纪亦的男生脑袋上密密麻麻顶着七八个辫子,李甘的脑袋倒是一马平川。 摄像师喊:“都准备好了吗,拍了啊!一、二——” 纪亦脑内雷达突然启动,敏感地朝桑苑这边看过来。 然后阳光灿烂地对她们笑了笑,举手比了个耶。 脑袋上的小扫把摇啊摇。 “咔擦!” 摄影师按下快门。 博喻英中2007级01班公开处刑大合照,桑苑也不幸牵连,被拍摄进去。 ……大概,在纪亦闪闪发光的眼睛里。 71.第 71 章 二模因为诗文阅读只考了29, 被逼着扎小辫子的纪亦,实际成绩比预想中还好。 要说有多好的话…… 大概就是,他在激烈角逐中不知道该不该说意外的,拿了个市状元。 总分702。 语文121,数学150,英语141,理综290。 桑苑总分正好700,语文133, 数学142, 英语144, 理综281。 这个分段共有五个学生。 桑苑占一个,七中占三个。 陆之遥、李露正好699。 纪亦虽然如愿冲上第一了,不过看起来总有点奇怪。 据说是因为他视为最大敌手的七中状元,在成功保送后选择放弃高考,让他觉得有点失落。 少一个对手多一分胜算, 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件好事。 就连桑苑也会这样想—— 毕竟各校最优生都保送后, 她想要争个第一,好像也有了点希望。 很多年后, 她被陈静拉着看某个女团的总选举,在陈静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听到“要不是xxx退出了, xxx也拿不到第一名”, 她才明白纪亦是什么感受。 不能光明正大打一场, 就算拿了第一, 自己也会忍不住怀疑, 实力到底够不够? 二模结束,接下来是三模。 桑苑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学习。 三模纪亦716分,她715。虽然还没有平手,好歹分差在接近。 *** 黑板上倒计时一天天缩进。 渐渐到30天,又到20天,然后到10天。 准考证发下来的那天是周五,晚上没上晚自习,而是开了个班会。 老杨在台上端端坐着,双手交叉,笑着说:“这是你们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不过我们今天不搞那么严肃,都憋三年了,大家晚上就畅所欲言。” “有什么想对学校说的话,关于学校的回忆,有什么梦想,有什么祝福都说说吧。” 他说着,还特幽默地晃晃手:“先提前说好,可以骂我,但不许骂同学,也不许表白!这两样都会影响考试心情,老师不赞同。” 下面一阵哄笑,不过笑完了,气氛逐渐开始不对。 从门口第一个学生开始,依次站起来说着高中三年有关的事情。 有人搞笑,有人却煽情。 高考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分别的结局也越来越近。 一些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已经发出零星的哭泣声。 大家说话都特别有个人特色。 第二个组某个男生突然说到,在楼梯口被喜欢的姑娘不小心撞了一下,那是高中最好的记忆。 大家一起发出吁的一声。 何瑶瑶偏过头,小声说:“我最窘迫的记忆是被周睿绊倒在地上,最好的记忆是被陆之遥拉起来。” 她在和桑苑成为同桌之后,第一次因为谈到陆之遥而面带惆怅。 “其实我以前是觉得陆之遥长得帅、成绩好、性格吸引人,因为这些很普通的理由喜欢他。但摔倒后被他扶起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是普通的喜欢了,是被戳中心脏的感觉。” 桑苑沉默一下:“周睿为什么欺负你?” 她茫然地摇头:“好像高一我告诉老师他逃课后,他就开始针对我了。” 说到底,还是部分青春期孩子的共性,喜欢谁就想捉弄谁,用哗众取宠的手段来博取关注。 何瑶瑶问:“苑苑你呢。最好的记忆是什么?” 桑苑笑笑:“最好的记忆就是最好的记忆呗。字面意思。” 何瑶瑶露出一副莫名的神情,桑苑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班会已经轮到田娆发言。 沉默了半年的女生站起来,愣了半分钟,迟疑着说:“希望自己能变成……” 这话刚刚冒出个头,大家就悠悠想到一个答案。 ——想变成男生。 不料田娆却说:“希望自己能变成普通的女生。各个方面都很普通,性格、爱好、家庭、心理……” 何瑶瑶看看她那边,悲天悯人似的叹了口气。 第一节课吵吵嚷嚷,第二节课老师给大家发了一张同学录。 老杨眨眨眼睛,双腿翘在讲台上。 “这节课留给你们写同学录,不过你们得先给我写完了,再写你们自己的。” 桑苑拿到的是一页蓝色的纸。 她快速把第一页资料填好。 第二页本来该是对老师的祝福,但老杨提前把祝福划掉了,写了个秘密。 她左右看了看,其他人手上都是“秘密”。 老杨在讲台上愉快地哼着小曲。 看不出来这老师还挺八卦。 周围全是落笔刷刷的声音。 桑苑偷瞄了下,何瑶瑶已经含着眼泪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了。 她沉吟片刻,也认认真真写了很长很长一篇。 等回过去看一遍,脸上居然有点微热,会不会太肉麻了? 她以为自己写了很久,没想到环视一圈,还有不少人趴着继续奋笔疾书。 她把蓝色的纸放到一边,写起刚才递过来的其他人的同学录。 第一张是陆之遥的,她写:生活顺利,幸福快乐。 第二张是周睿的,她写:生活顺利,幸福快乐。 第三张不知道是谁的,她写:生活顺利,幸福快乐。 李露转过头看了一眼。 周睿盯着窗子外在走神。窗子大开,夜风把他领子吹得抖动。 她笑了笑,写上:出国了别再那么幼稚,幼稚是恋爱的第一杀手,切记同龄女生基本都比男生更成熟。 笔头停了一下,再补充。 可能比你年轻的小妹妹,心理也比你成熟。 班与班之间也会有学生交换同学录。 ——比如说,他们班篮球队的成员都给纪亦了一张。 桑苑偶尔遇到了,会和纪亦说起他们班某某老师给某某同学写了如何苦口婆心的一张同学录。 然后两人一同笑得惬意。 他俩都默契地没有给过对方任何书写回忆的东西。 *** 考试前一天。 高三各班收拾教室,多余的课桌全部堆出去,教室只能剩下三十张桌子。 然后将各处写写画画的痕迹打扫干净。 教室后面最后一期黑板报的主题是“高考·梦想”。 老杨让他们把自己梦想写在便利贴,贴在黑板上。 现在大家搞清扫,不得不一张张把“梦想”撕下来。 桑苑和胡诗怡动作的时候,胡诗怡突然说了声:“好像画符。” “什么?” 她解释:“电影里都这么演的,画符后,要将符纸烧掉或者撕碎,才能有效果。” 同班有个女生嘴快,立刻说:“要不我们去把它们烧掉,这样总能实现梦想了吧?” 陆之遥一边擦黑板一边冷冷道:“未来的梦想会不会实现我不知道,但你们被张主任修理的梦想肯定会立刻实现。” 几个女生缩缩脖子,都不敢闹了。 桑苑的清扫一直没停,只是撕纸动作慢了一点。 她看到自己写的便利贴了。 上写:旅游作家。想去旅游,想靠记录旅游的点点滴滴生活。 便利贴上不知为何稍微有些折痕,很浅,若不是下角翘起的弧度不自然,她也注意不到那条折痕。 桑苑把纸撕下来,翻过来,立刻一怔。 后面写着“一定能实现!!!” 一共打了三个叹号,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字写得龙飞凤舞,勾折有力,撇捺潇洒。 ——纪亦真是无孔不入。 她好笑地捏了下,想要揉成一团扔掉,片刻后,又收手,将纸条放在口袋里。 快要收拾完毕的时候,骤然纷沓脚步响起,像是潮水一阵乱地四涌,激烈碰撞后渐渐停息。 然后,教学楼走廊上响起高昂的一声吆喝:“1——2——” 无数年轻的声音一起大喊:“高三,加油!高三,必胜!” 有音乐传来。 学生们声音乱糟糟的,却也能听见合唱出来《隐形的翅膀》的歌词。 桑苑跟着同学在歌声中走出教室。 张胖子和几个班主任杵在大厅外,正乐呵呵看着上面走廊堆着的学生群,一边打拍子一边跟着唱。 他端了三年的架子这时候稍稍放了下来。 还好心情地冲他们挥挥手。 *** 再见了,复习的日子。 桑苑抱着一大堆东西,整个高三用到的装备全在纸箱里。 快走到校门口,突然有个棕色头发、打扮干练的女人过来拍了拍她肩膀。 女人先开口,笑笑:“加油!” 她被吓了跳,小心询问:“您是?” 那女人红唇弯着:“是了,你不认识我才对。我是你外婆学生,我女儿和你一个班。” 桑苑外婆在纺织厂里当过一段时间技术老师,当初一批女工,就算离开工厂了,见面时也习惯性把她叫老师。 桑苑一挑眉:“您女儿?” 女人说出个相处三年,却不太相熟的女孩子名字。 等她再笑着说“加油,不要让你外婆失望,你外婆很关心你”时,桑苑心里就通透起来。 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陆之遥,居然有点愧疚。 ——她一直以为盯梢的人是他。 所以她和他说话格外费劲,总是绞尽脑汁。 又要不动声色拉开距离,又不能刺激他,还不能让他知道某个地下党男生。 陆之遥走得很快,露出东西不重、游刃有余的样子。 上次游戏厅散开后,他就一副冰冷又疏离的态度。 有时候看她的表情透着股冷笑狠劲儿,像是在说,我等你后悔。 桑苑摇摇头,把他抛之脑后,继续紧迫地念着下一个词组。 *** 第二天,她准时坐上标明了高考专用的公交。 学校大部分学生会留在本校考试,不过也有一小撮人被分到了七中的考场。 桑苑就是那不幸的人之一。 纪亦同样在七中参加考试。 见到他的一瞬间,她差点没绷住,笑得弯下腰。 虽然大家都希望自己考试能够红红火火,但表现到他这个程度的人实在不多。 衣服是红的,裤子是红的,就连鞋子也是红的。 纪亦生无可恋地告诉她:“我妈非让我穿成这样,说我幸运色是红色。” 桑苑一边笑一边夸:“你妈妈真是天才。”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好不容易移开视线,只收敛了三秒钟,又笑出声。 “纪亦,你看起来像外国的邮筒一样。” 纪亦想撞墙了,摸摸烧得通红的耳朵,羞愤欲死。 “我今晚还要和她据理力争一次,太丢脸了。” 事实证明,他的据理力争有效果,第二天穿着终于正常。 *** 紧张地度过考场最后一秒,学生们几乎是狂喜着奔出教室! 有人激动地冲向考场外等候的父母,有人尖叫着掐住同伴肩膀不停摇晃,还有七中本校学生,迫不及待将各种资料往天上一扔,纷纷扬扬飘下来后,他们像是发疯一样跑起来! 桑苑在七中校门口看到等待的纪亦。 垂柳、道闸、来来往往的人群,全都在他旁边交织流动,六月阳光打下来,他白色的衬衣领口竟有种反光似的耀眼感。 柔软的头发也闪闪发光。 她跑过去。 纪亦扬起笑脸:“怎么样?” 桑苑一本正经:“发挥正常,身体和心理状况也都还很健康。” 纪亦好笑地揉揉她脑袋,转身和她一并往外面走。 “你说张胖他们现在在干吗?” 她想了想:“可能在博喻操场拼命制止学生们撕书吧?” 两人互相看一眼,俱是一笑。 桑苑安静片刻,轻轻呼出口气:“我现在觉得好荒诞。” “什么?” “高中三年,做了无数卷子,背了无数题。整个高三六点就得起床,早上要进行我最讨厌的跑步,晚上做梦都是一个个单词……” “结果一切都在这两天考试里面结束了。我们整个高中成功与否,只能用这场考试来判定。” 纪亦露着酒窝:“和演员一个道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桑苑点点头,回头看了眼。 阳光灿烂跃动,过于夺目,教学楼墙壁让反射的光芒形成蒙蒙的光晕。 轮廓朦胧,虚虚实实。 大概每一届学生在离开学校时都会有种走在云雾间的感觉,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落。 这里承载了懵懂又热血的三年。 是他们跨上成年台阶前的最后三步。 他们要离开象牙塔,去更复杂的成人世界里闯荡了。 72.第 72 章 各班高考后第一个夜晚的庆祝方式各不相同。 比如二班全体男生今晚包夜通宵, 三班是去KTV。 一班和七班则是谢师宴。 哭着笑着闹着一晚上。 然后开始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暑假。 睡到自然醒,手机玩到饱。 一边看星空台播放的《萤之光》,一边学着女主角坐没坐姿。 桑家老太太对桑苑的要求似乎到高考结束就跟着停止下来了。 就算她有时候睡到中午十一点才起床,老太太也全当没看见。 ——实际上她保送后,基本就没有什么来自外婆的压力了。 现在算是彻底解放! 还有一件特殊的喜事。 ——她们要搬家了。 桑母瞒着两婆孙,在市里偷偷盘了套房子下来。 装修通风完毕,才打电话让搬过去,说是给桑苑庆祝高考的礼物。 房子没在老厂区, 甚至距离老厂区更远了, 不过到医院却很近, 交通也方便。 新家比租的房子宽敞很多。 躺在里面,再也没有以前一举一动都被听个清清楚楚的窘迫。 也没有下床稍不小心就会撞到书桌角的窄闷。 桑苑对此极为满意。 对了,搬家前,她是准备和陆之遥打个招呼的。 陆家却没人,说是陆家老一辈强硬要求陆之遥姑姑带孩子回老家看看。 于是作罢。 好像每次搬家, 都会错失和别人告别的机会。 桑苑的小日子无比懒惰, 回头想想,以前自律奋斗的桑苑好像被高考给吃掉了。 *** 纪亦的生活也大同小异。 打打篮球, 学学车,到处溜达一圈, 和桑桑聊聊天, 最后回家呼朋唤友地玩游戏。 幸福的生活持续了一周有余。 某个晚上, 被李甘叫着打完台球, 对方突然说:“年级上的同学, 准备毕业典礼的时候送张胖子一个大礼。” “什么大礼?” 李甘顿时神秘兮兮地笑起来:“学校十佳情侣。” 纪亦愣了愣。 李甘又笑:“说是为了报复他高三差点把大家逼成同性恋的行为。就在毕业典礼上放给他看。” 他摸摸下巴:“到时候张胖的小表情肯定很精彩。” 纪亦想到张胖子可能会露出来的震惊,也不禁笑出声:“这馊主意谁出的?” “说真的,我一开始以为是你出的。”李甘一本正经,“但实际上,貌似是高一的学生出的。” 纪亦摇头:“现在高一真能耐。” “说这些,”李甘赶紧把偏远的话题拉回来,“兄弟,你到底参不参加?” 纪亦指指自己鼻子:“我?” “老实讲,十佳情侣,按照成绩来排的话,你和桑苑应该是第一名。” 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拍他肩膀:“别说你不参加,我可都报名了,两对。” “两对?” 李甘耸耸肩:“我表白成功了。” 纪亦把张胖子可能会呈现的错愕提前一步呈现了出来,嘴能塞个鸡蛋进去。 起步晚,基础差的这位哥们儿,怎么突然就展翅高飞了? 李甘却不以为意:“你惊讶什么,毕业后表白的人那么多,咱们班就成了三对儿。我听露露说,他们班也成了不少。” “当然也有没成的。据说他们班那个屌屌的周睿,毕业当天和他们班学习委员告白,刚把人小姑娘往墙上一按,就被扇了个巴掌!” “那小姑娘一边哭一边吼,我是要读复旦的人,我要去上海了,再也不会见你了,你别以为我还怕你!” 李甘越说越了乐呵,笑得一脸褶子。 末了,去拍石化的纪亦。 “你别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以为我不知道,毕业时给你表白的小姑娘还少?那一串一串的,组个世界杯都够了。” 纪亦却满脸严肃,动也不动。 李甘说了半天,终于没趣了:“你怎么?” 纪亦不说话。 李甘恍然,睁大眼睛:“不是吧?” 他震惊:“你……你还没表白?!” 纪大胆和纪小怂。 跳车、死皮赖脸的时候挺大胆,怎么到这种时候又怂起来了。 见到李甘不可置信的表情,纪亦挠挠头。 “我能说一千次一万次喜欢她,但我就是怕她说……还是当朋友比较好。我怕反而把她推远了。” 他声音微弱下来,伴随着叹息。 “你的自信呢?”李甘问。 纪亦盯着屏幕不说话。 再信心满满的人,到喜欢的人面前,都会胆小起来。 因为喜欢得越多,就越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李甘这时候居然也充当恋爱导师了,晃着脚:“不然你也学学偶像剧,找个女生,试探一下她?” 纪亦想也不想:“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李甘循循善诱,“只是演戏而已。” 纪亦果断摇头:“我不想让桑桑觉得我是个三心二意的人。而且,找个女生演戏这种事……我不想做。对谁都不好。” 李甘坏笑:“那你就一个人烦恼吧。哥们儿我要和女朋友享受阳光大海碧水蓝天去了!” *** 接到纪亦电话的时候,桑苑还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图书馆,你确定?” 纪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她声音后反应了一会儿,才坚定地说:“嗯,图书馆!” 桑苑想问他为什么。 高考结束后,会去泡图书馆的人少之又少。 不过纪亦先她一步给了答案。 “那里安静有气氛,呃……我说话你也能听清楚,而且,地势复杂,不容易逃跑。” 你说话我一直都能听清楚……而且逃跑是什么鬼? 她稀里糊涂地结束这通电话。 桑苑宅在家里很长时间了,六月的太阳让她根本没有心情出门。 但她还是打开衣柜挑选起了衣服。 从衣架拿下妈妈刚给她寄回来不久的连衣裙。 她心里没来由慌张一下。 裙子有可爱的收腰设计,带了点花边,到了裙摆中段,还有一圈同款式的花边。 会不会太刻意了? 她拎着袖子,摇摆不定,好一会儿时间,还是将裙子放在了枕头边。 就这样吧。 桑苑将长长不少的头发在脑袋上绾成个小团子,临行赴约前,从桌上摸了根笔和笔记本。 ——既然是去图书馆,最好还是装出一副在学习的样子。 *** 区图书馆人一直不算多。 今天周二。 工作日,又是六月,除了高三毕业生其他人尚且还在读书的时间。 如此一来,人就更少了。 她在漫画区找到独自坐在角落桌子边的纪亦。 空调风斜斜吹过来,层层书架几乎把他完全遮住。 还真是个地形复杂、不容易逃跑的地方。 桑苑到他身边坐下。 纪亦冲她摆出笑脸的时候,她注意到他手稍稍攥着,眸子略有一分躲闪。 这样子让桑苑心里异样丛生,不自觉跟着紧张了一下。 她努力淡定地把笔记本和笔都在桌上摆好。 她根本不知道高中毕业后的自己需要在笔记本上记什么,只能把脑海里面的歌词都翻来覆去往上写。 旁边纪亦看的《火影忍者》也很久没翻篇。 她从他没拉上的背包里看到金属的logo。 桑苑找了点话题:“这是什么?” “嗯?”纪亦扭头看一眼,回答,“摄像机,学校那群混不吝想了个惊天馊主意,准备给张胖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纪亦突然抿出一个微笑:“桑桑,我前几天听李甘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也问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 他似乎摇起了看不见尾巴。 桑苑无奈。 “四个字而已。人之常情的四个字,有那么高兴吗?” 纪亦还是笑着,回答最开始的问题:“张胖子高三时不是抓男女关系抓得特别紧么,于是大家闹腾着拍个校园情侣视频送给他,告诉他,该在一起的人还是照样会在一起,而且有的同学早恋并没有影响学习。” 桑苑好笑:“所以,你负责拍摄?” 纪亦先是一点头,紧接着,严肃地摇了摇头:“大家都是自己负责自己的部分,所以我要拍也是拍摄我们的内容……我是说,你要是愿意,我们也可以拍。情侣视频。” 他把“情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斜上方的冷风突然热起来。 将他们呼吸骤然打乱。 桑苑在手指间晃动的笔渐渐停了下来。 短暂的沉默。 纪亦侧过身子,认真注视着她。 “桑桑,那天,高二你突然不理我的那天。下课时张志硕来找我,说有大事要和我商量。我告诉他我没空,因为我有更大的事情。” “人生大事。” 他眼睛在带了暖橘色的环境中流转出细碎的光影。 专注到仿佛时间停下,世界静止,只有她存在于其中。 她佯装出安静又冷淡的模样,听大男孩在旁边有些磕巴,语无伦次的表达。 “我没夸大其词,我的确把你当成我的人生大事。” “所以我特别慌,也特别害怕。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坏事,但我想,我一定要道歉,绞尽脑汁都要让你开心,不能再陷入冷关系里面了。” 他低下头,声音微微发抖:“因为那三年太难熬了。” “我总是在周五下午找借口跑到二中门口,偷偷看你出来,不远不近跟着你,送你上公交。还装成二中学生,混进学校看你成绩,或者你试卷,对了,你桌上摆着几本习题册我都知道。我、我还知道你同桌从来没换。班上有个和你关系不错的男生……” 桑苑终于侧过脸,瞪大眼睛惊奇看着他。 ——他真是异常光明正大的跟踪狂。 可一对上他仿佛有点委屈的视线,她心脏没来由泛出股酸涩,不熟悉的悸动像是嫩芽在风里摇晃震颤。 纪亦不知道她想些什么,咬牙切齿起来。 “你老是和别人说说笑笑的,气死我了!我都难过得死去活来了,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然后语气放轻。 “后来我突然想到,或许是感情不一样。我是你少一个不遗憾,多一个不惊喜的朋友而已,但你却是我最特殊的人。所以我有两条路:第一,选择一段更公平的感情。第二,就没脸没皮缠着你了。” “理智里面是有两个选择,但感情还是毫不犹豫选了第二个——不过我觉得,就算我冷静下来用理智好好考虑,肯定还是要选择第二个。” 他挠挠头:“毕竟,喜欢就是喜欢,哪儿有那么多利弊权衡。” “感觉骗不了人。我一见你心情就好,控制不住想笑,我想为你变成更好更强大的人。你高兴的时候,我也高兴,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让你高兴……” 桑苑缄默地听他说了半天,终于开口。 她努力板着脸,尽可能用毫无起伏的声音掩饰自己心动意乱。 “纪亦。你语文考了多少来着?” 他一愣,乖乖回答。 “121。” 桑苑点头表示了然,叹口气:“明明在平均线上面,为什么实际应用能力却这么差?” 什么意思? 纪亦眨眨眼。 他乍然被打岔,要说的很多话都纠缠在脑海里,像是线团,理还乱。 整个人都显得呆滞。 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状态。 桑苑对他笑了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打破炙热迷乱的氛围。 “由我这个语文大神帮你理清楚吧。” ——“中心思想就一个,你无药可救地喜欢我。” *** 喜欢。 喜欢。 因为这两个字,心底嗖的升起烟花,然后齐齐盛绽。 纪亦从晕乎中慢慢回过神,直勾勾盯着她,像个勇敢的冒险者。 毅然决然。 “对,我无药可救地喜欢你!” 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从头到尾都这样,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桑苑,他属于桑苑! 从来不变。 桑苑一挑眉,又露出小恶魔似的神态。 尔后一言不发地转回去,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纪亦浑身僵硬,呆若木鸡。 他搞不清楚自己告白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对方没有给出回应……是需要时间考虑吗?他如果死缠烂打问下去,会不会让她厌烦? 他心跳快到极点。 桌上传来笔帽扣上的轻微响声,在他尚且恍惚的时候,桑苑缓缓道:“我不太擅长说这些,但是……” 她把笔记本中线压了压,摊开的样子像是完全舒展开的贝壳。 然后,举起本子,亮给他看。 阳光从外面肆意洒进来,在木质的书架间穿梭,染出琉金般的色泽。 给他们朦胧镀上层光。 细小微粒在光束中漂浮,午后厚重实木混合着书页油墨散发出古旧醇香。 在这一隅酿出时光的酒。 纪亦表情像是慢动作,先微张着嘴怔忪,尔后眼睛弯着,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高,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他对上桑苑笑吟吟的视线。 依旧狡猾,却带着一分青涩,让人心动难耐。 全世界她最可爱! 而他一定是最幸福的男人了。 纪亦笑颜光芒万丈,猛然夺过纸笔刷刷写了一段,然后随手扔到桌上,一气呵成般,大无畏俯身下来! 桑苑被吓了一跳,推他滚烫的胸膛:“你做什么?” “亲你。” 他眼睛干净又正直,纯洁到让人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不行。”桑苑瞪他,“……这里有人看着呢。” 他高兴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重新把笔记本拿在手上,从侧面摊开了举起,欲盖弥彰似的遮住两人靠近的脑袋。 “这样就看不见了。” 桑苑在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中,不自觉屏息凝神着—— 她侧过眸子。 举起的笔记本上字墨痕迹极新,她笔迹娟秀:我也喜欢你。 纪亦的字却笔走龙蛇:我最喜欢你。 他低下头。 在疯狂的心跳中,将唇贴在她额头上。 轻柔,温暖又坚定。 *** 高二时桑苑看了一本叫《怦然心动》的书。 里面有句话印象格外深刻。 “有的人浅薄,有的人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她觉得这句话也许应该改一下。 遇到这个人后,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 连其他人是指谁,也不知道。 她手被他紧紧拉住。 年轻蓬勃的气息,轻快地笼罩着她。 她仿佛松了口气,没来由的安定感充斥在整个心口。 他的手有力而可靠。 以后他们会这样手牵着手去旅游,会这样手牵着手进大学,会这样手牵着手走进婚礼殿堂,会这样…… 很多很多年。 未来复杂难测,可他俩牵着手,就什么也不怕。 (End.) 73.番外1 毕业典礼(一) 六月下旬, 高三学生返校填报志愿,顺便参加毕业典礼。 桑苑在快到学校的时候意外遇到陆之遥。 “你搬家了?” 对方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以常见的方式开始了对白。 “嗯。” 她点点头:“搬到公园那边了。” 陆之遥手插在裤兜里面,面无表情。 搬家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心里绝对没有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满不在乎,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连他胸口都缠上了郁结的颜色,并且完全没有要冲散高考以及回老家的喜悦。 可前段时间桑苑那句“周睿是朋友, 你也是”至今还撞击着耳膜, 心里波澜万丈, 恨不得拎着她摇晃着让她清醒一点,把他和周睿分开! 可他是陆之遥。 陆之遥是不能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他只能用别的途径别扭地表示自己不满:“你背包上的铃铛太吵了。” 桑苑回过手摸了一下。 是她和纪亦去雪山的时候买下的纪念品之一,他俩背包上各自系了一串。 她笑笑,把话题岔开。 “对了,你高考多少分?” 今年高考题特别难, 省理科状元也只考了690分。 纪亦687, 据说680这一分段,全省只有三个人, 所以他全省前四的名次还是落实了。 ——说不定是全省第二。 不过市里面倒是简简单单拿下了第一。 桑苑则是在下面的分段上,679。 经历了全省比拼之后, 才发现以前市上那点学生模测是真的不够看, 毕竟高考是个千军万马一起上的事情, 稍不谨慎就能摔死无数人。 而生活也不会时时如意, 她到底没能并肩当上状元。 好在毕业后收获也不小。 各个方面。 陆之遥淡淡道:“679。” “你也是679?”她略一惊讶, 抬眉莞尔,“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继续考虑清华,还是北大?” 陆之遥盯着她:“如果我说北大呢?” 我俩一样的成绩,我能上北大,你也能。 桑苑想了想:“据说北大文理科都挺好的……嗯,挺好的。就是清华自主招生的分数可惜了。” 陆之遥板着脸理了下袖子——她到底听懂他意思没有? 两个人转过校门,他仿佛突然想起个事情:“对了,张主任有没有找你表演毕业节目?” 她点点头:“有打电话来说过。” “你推辞了?” “没有,我接受了,和李露,还有以前音乐社一些同学一起表演。” 他皱了皱眉,心里涌起几分困惑,隔一会儿,定定道:“我是和五班游芸一起上台。你认识她吗?” “认识。” 游芸在年级上也是出名的人物,脸蛋漂亮,头脑好,公认级花。 以前校草名单出炉的时候,有同学打趣过陆之遥,说这冰块似的校草也就只有火辣辣的游芸能降得住。 可这两人好像压根就没怎么接触过——也或许是桑苑没有注意到,总之,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 陆之遥嘴角却突然勾起一点:“毕业后不是不少人都趁机表白了么?” 提起这个,她稍微走神片刻。 陆之遥不紧不慢道:“游芸也给我表白了。” 他顿了下:“所以一开始,张主任让我和她表演,我还犹豫了一会儿。” 他转过脸,眸子里涌出些意味不明的戏谑,眉宇突然恶劣起来:“我们是比同学稍微好一点的朋友吧?” 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异常态度。 这几个他差点就说得一字一顿恶声恶气。 他憋住刻意的情绪,在桑苑点头后,又涌上不知道该说是生气还是失落的心思。 明明提到朋友话题的人是他,可因为答案而戾气丛生的也是他。 陆之遥吸了口气,继续使坏地试探:“那你觉得游芸怎么样?” “见过几面,挺漂亮的女孩,据说性格也不错。” 桑苑礼貌地回答,实际上,她根本不怎么了解那个女生。 陆之遥冷冷道:“我也觉得她还不错。所以,我答应了张主任的请求。” “喔……” 高考结束后,一切恋爱解禁,桑苑最近在各方八卦混战下,几乎快要对这个话题麻木了。 就像她和纪亦地下偷偷往来一样,好几对绯闻中心的人物,以前居然也同样瞒天过海着。 她只是温吞地点点头。 陆之遥却觉得自己看起来有点蠢,伤敌多少不知道,自损八百肯定是有了。 他在热辣的天气和乏味的虫鸣中烦闷至极,躁郁地加快了脚步,又猛地一转身:“你能不能快点追上来!” 再不快点,我就是别人的了。 桑苑却突然站住脚! 她摸了摸口袋,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忘了个事儿,音乐社让我早点过去再排演一次,我现在得去音乐社。” 末了,摆摆手,说声:“再见。” 转身跑开。 陆之遥微张着嘴,看着她马尾稍在空中划出的弧度。 他火冒三丈地将石子踢进旁边花坛:“嗤。” *** 毕业典礼在前,填报志愿在后。 据说这种奇葩的安排是校主任想出来的——为了防止学生填报志愿后溜走。 貌似实行这个制度之前,每年两千多人的毕业典礼,实际到场人数只有一千多个。 大礼堂里塞满了学生,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年轻人的血气和头顶冷气纠缠,在毕业季上蔓延开。 陆之遥和游芸的朗诵节目第一个进行,郎才女貌养眼组合,就算朗诵内容略微肉麻,大家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桑苑等人的节目是第五个。 她们各自带着小提琴萨克斯卡祖笛等等上台,一副大阵仗的样子。 然后在学生们屏息凝神中,桑苑按下第一个音符。 接下来,似乎能听到众人下巴齐刷刷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态度认真,表情严肃,坐得端端正正极有气质。 可手指下音符却无比欢快活泼,甚至俏皮到让人忍不住想笑—— 《踩到猫了》。 仿佛包着严肃纪实文学外皮的书,打开一看,里面却写的“笑话大全”。 桑苑弹了一半,就已经忍不住,露出个笑容,微眯的眼睛透出股狡猾劲儿,跟奸计得逞了似的。 音乐从《踩到猫了》变成久石让的《Summer》。 陆之遥视线还停在桑苑身上。 老实说,虽然一直知道这女孩会钢琴,可真正看到表演还是第一次,以前每次活动,她都是默默无闻当后勤,低调到差点让人记不起她还有这个才能。 她心情特好,不知道刚才有没有看到他和游芸的朗诵。 她们表演的音乐串烧以欢快的调子开头,然后越来越热血。 响起《加勒比海盗》插曲的时候,下面掌声雷动! 桑苑很快回到座位上。 斜前方田娆皱着眉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继续吸着盒装牛奶。 吸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好像没注意到似的。 神情恍惚。 桑苑却压根注意不到那边。 只笑眯眯听着胡诗怡夸她厉害。 接下来,主持人报幕说是“神秘环节”。 *** 神秘两个字最激动人心。 副主持从善如流地补充:“在这个环节,我们想要送给我们可敬可爱的张主任一个特大惊喜。” 说着,两位主持人交换一下视线,齐齐看向张胖子。 一脸鼓励和邀约。 知道内幕的学生已经开始带头起哄,其他人因为起哄声好奇地鼓着掌。 张胖子在期待中站起身来,左右看了一圈,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然后颇有主任威风地笑着。 “谢谢,我非常感动,同学们有心了!” 桑苑和胡诗怡一起笑起来。 张胖子坐下去,再煽动起鼓掌:“来吧!你们不能偏心,别只是送给我,应该是送给全体老师的礼物!” 张胖真可爱!真无私! 想到所谓的礼物,俩姑娘顿时笑作一团。 *** 幕布全部拉开,把投影大屏幕亮出来。 礼堂中灯光骤然一暗,大屏幕跃出几个字来。 ——“送给张主任,也送给最好的青春。” “三、同桌物语。” 笑声愈发大了。 张胖子兴致勃勃盯着屏幕。 很快,两个手牵手的学生出现在了上面。 男生高大,女生纤瘦,温柔专心地看着对方。 下面顿时一阵哗然! 吆喝声漫天。 “这、你们……” 张胖子愣了一会儿,指着屏幕,脑袋来回扭,不知道在看谁。 他脑袋在一帧帧照片中发光。 学生们都兴致勃勃,齐声赞叹,没人注意到这只无助的年级主任。 好半天,张胖子才在旁边几个班主任的柔声安抚下慢慢回过神。 “行啊,上房揭瓦!” 他大抵明白了过来,揉着眉心夸张地叹息。 每年毕业典礼,这些混小子就能给他整点意外出来! 张扬却不过分,都是全是年轻肆意的气息。 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人,在座也全是毕业生。 他们能理解孩子们,孩子们高考结束了,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张胖子震惊之后哼哼笑起来。 正好,看看这群小混蛋都怎么隐瞒的。 下次他抓早恋肯定能抓得更准! 这一节共有五对情侣出场,可见大部分暧昧都是从同桌开始发展的。 所谓日久生情? 小片段和照片互相穿插播放。 按照馊主意策划人——高一年级辛辰同学的安排,为了效果逼真,给张胖子更加震撼的体验,大家还特意穿上校服,偷偷溜到学校拍了点所谓的“甜蜜日常”。 营造出一种“原来高中三年他俩是这样恋爱的”的氛围。 下面传出不少学生“哇哇”的惊叹。 就算是桑苑也多少能体会到羡慕。 倒不是因为恋爱,而是这个烂漫年纪里,有过浪漫而纯粹的一段经历。 指导,拍摄,剪辑,后期,全是由辛辰负责。 本来说拍照摄像各自独立完成的。不过看了大家乱七八糟的成品后,辛辰还是嫌弃地一挥手:“算了,我给你们拍!” 不得不说,这位摄影社和新闻社的宠儿,名不虚传。 画面流畅自然,调色漂亮,人物扬长避短,跟看偶像剧似的。 *** 第二节欢喜冤家播放了一半,桑苑手机振动起来。 短信飘然而至。 她悄悄走出礼堂,立刻在门口看到背着包,脊背挺直的男……男朋友。 纪亦露着小白牙,笑得可爱:“我们去逛逛艺术校区,还没怎么来过呢。就逛一会儿,时间不长。” 他是怕她不好意思。 毕竟不是明星,没几个人能有淡定看着电视上自己的心理素质。 他手伸过来,桑苑微微一笑,自然地拉住他。 两个人顺着垂柳的树荫在人工湖边漫步。 大屏幕也播放到了第三节故事。 这一节叫青梅竹马。 毕业典礼(二) 很不幸,这些情侣里面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只有桑苑和纪亦一对。 偏偏辛辰还对这个题材极感兴趣,一边剪辑一边笑:“同是青梅竹马,怎么我和沈梨就一点也不熟……她逢人便说我是她天敌。” 桑苑怀疑他不是不熟,而是太熟。 不然怎么会花最多的时间来细致编辑这一段。 背景音乐变成可苦可乐的《永远在一起》,舒缓前奏中出现两个小朋友。 是老照片。 不知道究竟是照片本身泛着黄,还是故意做出的泛黄的效果。 幼儿园的小姑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垂着手一脸严肃,旁边男孩倒是笑得特别开心,伸手在小姑娘头上做着鬼角。 第二张大概是学校组织什么活动,两个小朋友都穿着白色毛衣,抱着束百合,在镜头里眼睛特别亮,比百合花还要明媚。 接下来是公园四人照。全部垂腿坐在矮墙上,抿着嘴笑得乖乖巧巧——他们四个都是换牙期,一露牙就能让人笑话。 最后是两个人手牵着手去游乐园。童话风大门伫立在不远处,彩色气球乱飞,大概听到后面一声喊,都齐刷刷扭过头,满脸茫然看向镜头。 大概为了彰显年龄的增长,照片泛黄的程度越来越轻。 并没有把各个年纪都呈现上来,而是跳过了长长一段时空隧道。 下一张干干净净的照片放出来的时候,下面静默了两秒,突然全体哗然! 一班男生们在反应过来后,顿时拍着椅子夸张地鼓掌欢呼! 有人往七班的方向挤眉弄眼,不停喊:“终于成了,不容易啊!” 还有人伸着脖子问:“纪亦呢,去哪儿了,这小子不会害羞了吧?” 对比一班学生的了然,七班则是后知后觉地喧哗! 篮球队的男生们差点跳起来,像猩猩一样捶着腿。 “失算了,失算了!” 他们脸上通红,激动得像是在发表获奖感言。 纪亦到底是个知名人物,座上失落者,艳羡者夹杂其间。 有人单纯羡慕着,想和这样的人谈恋爱。 也有人一开始就成为输家。 张胖子最为震惊,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他张大了嘴,满面错愕,转过脸直愣愣盯着七班老杨。 ——你们班桑苑同学怎么回事? 老杨则是张着嘴去盯一班的老李。 ——你们班那语文差劲的男同学怎么回事? 最后三个老师一起张嘴看向屏幕。 ——等等,这公认一清二白的两个同学怎么回事?! *** 图片上,他俩坐在图书馆。 校服干净,纪亦歪着头,用笔头点着她的笔记本,稍稍抬起眸子,阳光倾洒进来,在他们发丝上雀跃摇晃。 看书,吃饭,笑闹,旅游。 全都是最纯粹的日常。 有时候他盯着她傻笑。 有时候他偷偷把零食放到她桌上。 有时候他得意洋洋地揉她头发。 互相给对方补课;互相给对方买午餐;互相关心、宠溺着对方。 没什么刻意表现,反正纪亦只要看到她,眼睛就自动开始闪闪发光。 每一帧都鲜活又灿烂。 陈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七班,抓着胡诗怡的手,嗷嗷直叫:“我也好想谈恋爱,好想有个从小把我宠到大的竹马!” 胡诗怡作为为数不多的早期知情者,肯定道:“他们真好。” 陈静止不住的激动:“你看你看,纪亦一看见我家苑苑,那副傻样!” 周睿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片刻后,勾着嘴角摇摇头。 何瑶瑶眉眼浮现出讶异和恍然。 怪不得。 桑苑展现出来的疏离感,并不是因为她在意陆之遥,也并不是什么郑重考虑,只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 理由就这么简单。 她微微一笑,忍不住侧过脸看了一眼。 屏幕下方歌词以漂亮娟秀的字体印上来: “一起拥抱,一起犹豫,一起建造,一起期望。 用心描绘着那样美好的日子。” 画面一直阳光灿烂。 这气氛让人觉得舒服愉快,仿佛无忧无虑。 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却看见陆之遥死死看着屏幕。 嘴角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冰冷,面沉如水。 像冰封万里,或者怒火燎原。 何瑶瑶收回视线。 画面终于停止。 张胖子站起来,带头鼓掌:“好!” 大家也跟着一起喊:“好!” 张胖子咧开嘴笑了笑,有点像是童话里的老巫婆。 他用手指点了下:“这个视频给我一份,以后你们要是分手了,和别人谈恋爱了,我就把视频寄过去!” “不是吧?!” 在一片幸灾乐祸欢呼中,有几个当事人发出抗议,不过就算抗议,也是眉眼带笑。 他们并不惧怕。 刚步入热恋的他们有初生牛犊般的气势,不必惧怕。 和艺术节一样,毕业典礼也在校歌中结束。 离开礼堂的时候,何瑶瑶问了声:“陆之遥,你还好吧?” “我有什么不好的?” 他声音又慢又淡,听不出情绪。 一如既往的骄傲,可又有点死寂。 *** 填完志愿就和该和博喻长时间告别了。 桑苑端端正正写了下了清华大学,然后郑重写着想去的专业。 陆之遥盯了许久,面无表情。 呼吸轻到让人怀疑他是块冰冷的石头,覆着寂寂枯雪,一碰就碎。 桑苑把志愿表交上去。 和老师告别,和大家说再见,然后走出教室。 外面不多时响起少年带了笑的清爽声音:“桑苑同学,我明晚能请假去打个球吗?“ 桑苑说:“明晚又没事,你去就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纪亦傻白甜地表达:“我……我明天晚上去打篮球,你能不能过来公园看我?” “不要,看腻了。” “那你过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样?”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篮球。” “那你看我不行,我看你也不行,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电影吧?那个好看。” “骗你的,我去看你打球。” 他俩渐渐走远,老杨这才想起忘记说“小葱拌豆腐”的事情了。 他只能对下面同学挑着眉:“你们要是谈恋爱也能谈到年级一二名,我巴不得你们谈恋爱!” 下面学生表情不一。 靠近窗子的人努力探着头看那两人,中间的同学互相挤眉弄眼,还有人因为老杨的话大声哄笑。 陆之遥垂下头,提笔毫不犹豫。 “北京大学。” 他把志愿表交上去时,老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极其温暖。 “人没有那么多走不出去的阴影,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你的未来会很辉煌!” *** 陆之遥顺着被阳光烤得热烫的路往校门口走。 镶了大块卵石的石板闪烁着白色的光,时不时晃一晃眼睛。 他面无表情。 背包贴着校服衬衣,背心一块闷热到让他脑袋里如同煮开了沸水,发出尖锐的气音,让他心脏震颤。 可与沸腾完全不一样的寒气却从小腹深处一点点爬上来。 他脚步放慢下来。 张主任站在校门口,正瞪着个眼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小情侣站在他面前,听他说话。 桑苑抿着嘴角,纪亦倒是一如既往笑嘻嘻的,酒窝里盛着阳光和蜂蜜。 张胖子手不停比划:“你小子就成天给我设陷阱是了吧?” 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点头:“什么找七班物理老师请教问题,什么想当老师所以去七班讲题,还什么学习小组,朗读范文?” 他越想越多:“花样一套一套的,我还真以为你是在学习!” 纪亦反应快,立刻辩解:“张主任,我们确实是在学习。我看到桑苑同学心情就好,就想更努力,想为校争光。要没有桑苑同学,也没有现在的我。” 他被张胖横了一眼。 纪亦很乖巧:“我觉得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事情,这不,我虽然目的不单纯是真,但我也帮了老师忙,对不对?” 这小子谈个恋爱,的确是谈得积极向上。 这点没法反驳。 不过张胖子还是冷哼:“一天油嘴滑舌,装得倒是很听话!” 纪亦一本正经:“我的确很听话。桑苑同学能为我作证,我一直很听话。” 桑苑笑起来,悄悄一掐他的手。 张胖子这次总算听出言下之意了。 脸一虎,挥挥手:“算了算了,看在你俩确实为校争光了的面子上,我就既往不咎!你小子最好小心点,别忘了视频还在我手上!” “谢谢张主任!” 就像张胖子总把“好好学习”挂在嘴上一样,纪亦每次的结束语都是“谢谢张主任”。 不过这次多加了一句。 “您永远是我们最敬爱最喜欢的年级主任!” 那对小情侣对张主任挥了挥手,又留恋地看了看高耸磅礴的校门,蹦跶着,牵着手跑远。 步伐一致,背包拉链上的小铃铛以相同的幅度左右摇摆,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 一模一样的链饰。 陆之遥沉默着看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前,和张主任礼貌地招呼。 张胖子看看他,略一收脸上慈母笑,换了张安抚鼓励的面孔。 “你们以后时间还长,不要把时间都留给不开心。” 陆之遥沉默着点头。 又对张主任略一致意,转身离开。 桑苑虽然搬家了,但依然会有那么一小段路能和他重合。 可她却跟着纪亦在校门口左转,在一排排银杏树下越走越远。 陆之遥往右转。 十字路口红绿灯有序闪动,车流人群,喧嚣浮华。 *** 家里没人。 这套房子好歹还属于他,而他成年了。 也许回老家最大的收获不是亲情,而是让他姑姑远离了这里。 陆之遥把背包在门后挂好,倒了水,坐在沙发上。 屋里安安静静的,对门安安静静的。 班级里大部分人都对那两人的事情感到震惊,可也有极少数的知情者。 偏偏这些知情者,以旁观者的视角在他前面聊着八卦。 他俩是有记忆以来就认识对方的青梅竹马。 纪亦从小就对桑苑好,老爱跟着她跑。 一心一意。 死缠烂打。 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喜欢她—— 他所做的一切,都让陆之遥感觉到陌生。 纪亦总是能毫无包袱自然而然地做出一件事。 陆之遥抢回第一名后,和纪亦在食堂遇到。 对方一边挑着青笋丝,一边笑:“你真厉害,我默写的时候全在想,这都是些啥玩意儿?” 到底是幼稚得没心没肺,还是成熟到无所谓这些束手束脚的面子。 陆之遥没办法在纪亦登上第一的时候夸出“你真厉害”,也没办法像他那样大大方方说“桑苑,我想见你”。 看吧,直到最后,他还在等着桑苑对他表白。 水杯安静躺在茶几上,里面没有一丝波纹。 钟声滴答。 连自己呼吸都能听见的安静。 “陆之遥,你没事吧?” “人没有那么多走不出去的阴影,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你的未来会很辉煌。” “不要把时间都留给不开心。” 他听过的这些话翻来覆去在脑袋里播放。 桑苑算不了什么。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他身边有这么多善良的人。 他其实很幸运。 有什么从眼球后面挤压涌上,顺着眼睑轮廓,湿润了眼眶,充盈滚落。 在地上安静无声地留下水痕。 他站起身。 他是陆之遥。 不是其他任何人。 而陆之遥今后也会挺直脊背骄傲地走下去,总有天能走向他的太阳。 74.番外2 “我就给你说这个车跑这张地图不行。你别看它速度快, 但转弯太飘了。” 纪亦叉起块西瓜,得意洋洋地挑着眉。 李甘轮廓明显的下颚线条紧了紧:“不行,再来,换张地图我把你玩死。” “可算了吧,这顿饭你请定了。”纪亦飞快把西瓜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含糊不清说,“等下等下, 我还没准备好。” 最近哥俩新买了个游戏, 叫《极品飞车》。 男人似乎天生就对体育和竞速狂热。 两个人迅速沉迷于这个游戏。 甚至还特意买回来模拟开车装置, 插在电脑上,一人一根凳子,面前摆上方向盘刹车油门等等,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把地图弯道相对不多。 李甘继续用他的爱车,纪亦倒是新换了辆银白色的车。 油门踩到底, 小车立刻在城市中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起来! 四周街景变成流动的光影模糊不清地后退, 两个人一直处于平手的状态。 前面有个急弯,如果想要拉开差距, 就看这个急弯能漂移多漂亮。 他们都沉下口气,紧张盯着自己的车辆。 近了—— 一秒钟—— 来了! “砰!” 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差点没把手上方向盘给摔掉! “我靠!” 光亮的屏幕像是偃旗息鼓, 乍然陷入黑暗, 正在惊心动魄的比赛猛地停下, 这股胜负未分的遗憾感让李甘没忍住骂了一声。 他觉得他刚才那把完全能赢过纪亦! 纪亦张着嘴对黑下来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 站起身来,挠了挠头:“我去看看,可能跳闸了。” 没一会儿,他再一脸无可奈何地回来。 “不是跳闸了,是没电了。我去交电费,你是等我回来再战,还是先回去?” 李甘把东西放下,懒洋洋的:“朕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快去快回,小纪子。” “嗻!” 纪亦家工作日下午从来都没人,怎么玩都行。 李甘舒舒服服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下午燥热总能轻而易举让无所事事的人和工作学习的人产生困倦。 纪亦将钱揣兜里,两手空空,清清爽爽出了门。 他的自行车被他妈妈骑走了。 从这里出发去营业厅也就约莫十几分钟,他只能步行过去。 天真热。 太阳疯狂汲取着人身上的水分,好像下一秒连人都会被蒸发干净。 穿过河堤前面路口的时候,他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对岸早就停工的烟囱高耸,远处毛巾厂宿舍的墙皮斑驳。 有姑娘穿着浅蓝的衬衫裙从岸上翩然而过,小马尾甩动,给这斑驳的背景板添上鲜亮清新的一笔。 纪亦脚步这就不受控制了,想也不想,跟着跑上堤岸的人行道。 他笑容明亮得几乎耀眼。 河风吹拂,护堤草波浪似的起伏,把盛夏的火热吹散了两分。 纪亦又抿住嘴角,只露出偷笑的酒窝,故技重施地往对方身后一站,伸出手,遮住她眼睛。 这回他学聪明了,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只垂眸乐滋滋盯着她乌黑的头发。 猜猜我是谁? 桑苑想也不想给了答案:“纪亦同学,我每次都能猜出你,但你从来都不给我奖励。” 纪亦立刻松开手。 他凑到她旁边,低头看她婴儿似的睫毛,带着大大的笑脸:“桑苑小朋友,你想要什么奖励,冰淇淋吃不吃?” 大夏天的,用冰淇淋、冰水、刨冰,一切和冰有关的东西来哄桑苑,准没错。 桑苑想了想,果然点头:“我想吃鲜冰淇淋,牛奶味儿的。” 普通的一句话,语气正经。 但落在纪亦耳朵里面就像撒娇一样,心都甜化了。 他恨不得立刻开个冰淇淋店送给她。 “正好我知道一家。” 纪亦殷切地介绍:“是在鸡蛋仔上面做的冰淇淋,还装饰有巧克力卷,特别香。” 他见桑苑盈盈看过来,顿时比等着吃冰淇淋的女朋友还要心花怒放:“那家店在廊桥上,我带你去!” 这段河堤上共有三座桥,首尾各一座,中间还有座跨在河堤上方的廊桥。 纪亦大胆行使自己男朋友的权力,牵着她手。 手心焐的比夏日气温还要热,桑苑并没有松开。 纪亦像是有说不完的关心话。 “桑桑,你大下午的来河堤做什么,不嫌热?” 桑苑摇摇头:“静静她们几个今晚在家聚餐,大家分工合作,我负责买火锅食材。” 纪亦皱起眉,毫不犹豫:“火锅食材,那得多少啊。”他嘴角扬起,“提着累,我帮你提。” *** 河堤一侧是扶手,另一侧是不到一米高的矮墩。 前面有初中模样的孩子们蹦蹦跳跳站在矮墩上往前走。 桑苑看了一会儿,突然又想到上学时老杨慷慨激昂的声音,顿时一笑。 “高考。” “嗯?” 她示意前面,学着老杨指点江山的动作:“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稍不小心被挤下去,就只会粉身碎骨!” 纪亦露着酒窝:“别怕,我拉着你呢,掉不下去。” 桑苑郑重其事:“那你拉着我。” 她说着,也踩上矮墩,轻飘飘地前行。 左边是约莫五米高的斜坡,孩子们最喜欢在这里飞檐走壁。 上次周睿弟弟,就是在这里滚落下去。 桑苑另一只手打平。 她走不安稳,身子总摇摇晃晃的。 偶尔失去平衡了,就紧紧拽住他。 时不时也侧眸看他一眼。 这感觉很新奇,好像她比纪亦高了一大截。 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原来平时这家伙就是这样斜垂着眸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她一边和她并肩而行。 个子高了不起啊! 石墩好不容易被廊桥切断,她停在前面几步远,抽出手,拉拉他被河风吹得扬起的一支头发。 然后得意洋洋地宣布:“纪亦你真矮。” 纪亦冲她温和地笑:“我打赌我一分钟后就能比你高。” 她把手收回去,满脸严肃:“那我在这里站两分钟,你好好想下你打赌输了愿意接受什么惩罚?” “桑苑同学,你这是耍赖。” 纪亦一本正经。 片刻后,他重新拉住她的手,托起来,笑笑:“1——2——跳!” 她被他拉着跳下石墩。 纪亦弯腰盯她,小嘚瑟:“你看,我比你高了。” 他脸凑得太近,笑眼弯弯。 略垂的眼尾线条很是漂亮,眸子里似乎有片星河。 夏风把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肆无忌惮地送到他们面前,粼粼水光在不远处闪烁。 真是靠得太近。 仿佛能感觉到他呼吸,少年感十足。 桑苑注视着他长长的睫毛。 她微微一笑,突然踮起脚,脑袋往前一凑—— “咚!” “嘶——” 纪亦眼睛突然一眨,半眯起! 他露出一副吃痛的表情。 捂着额头直起身,一边揉动一边抬眼去看她。 刚才用脑袋撞了他额头的姑娘,已经顺着楼梯跑到廊桥上,奸计得逞似的对他挥手。 纪亦把手拿开,额前碎发略有些乱。 微热的空气轻轻拂过被撞的地方。 他就是痛也痛得开心,笑着扬起声音:“桑苑同学,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我知道。但心理作用不相互。” 桑苑也揉了下额头,点点头:“我就是想吓吓你。快点上来。” 他听话地踩上台阶,又埋下头偷偷一抿嘴。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们的喜欢也是相互的。 他们买了鸡蛋仔冰淇淋,从冰淇淋店出来的时候,手又一次牵在一起了。 桑苑咬着冰淇淋上面的尖,沁甜味道在口中蔓延开。 “好吃吗?” “嗯。”她想了想,也递到他面前,“你也吃。” 纪亦扯下一小块鸡蛋仔。 真甜真香。 他眼角余光瞥到桑苑背包细细的带子从肩膀滑落一些,可她一只手握着冰淇淋,一只手和他扣在一起。 他立刻自觉又自然地把背包带帮她提上去—— 事实上,他很想很想帮她拎包,但刚才见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衣服和背包是搭配过的。 男朋友用不完的浪漫这时候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 所以他只是傻笑着,不厌其烦地帮她把带子拉回肩膀上。 每次动作完,桑苑就像收到提醒一样,把冰淇淋递过来。 然后背包再次滑下来。 也许恋爱的人都是这样。 腻腻歪歪,同样的事情做个千百次还是能怀有热情,觉得甜蜜。 *** 他一路陪着桑苑逛完市场,任劳任怨地提着大包小包,把她送到陈静家门口才停下脚步。 已经傍晚,流金从云后溢出来,一层层渲染着天空。 屋里是女孩们的聚会,纪亦绅士又克制地不加入。 桑苑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笑笑:“谢谢。” 他摇摇头,看看外面的天空,略一思索,兴冲冲地询问。 “桑桑,你想不想去九寨沟?或者去海边?我们一起去。” 桑苑沉吟片刻,不太确定:“我晚上给你打电话再说。” “好。” 他愉快地应下来,直直站着,半天不转身。 桑苑晃动拎着的口袋碰碰他:“快走吧,我进去了。” 他还是答:“好。” 她不再管他,准备敲门。 不过手指刚刚屈起,还没放上去又停下来。 她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事情,扭头看一眼。 “对了纪亦,你下午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陪着我,没关系吗?” “好像是有什么事。” 纪亦挠挠头,皱眉想了半天,展颜露出个超开心的笑容。 “我忘了。” 他在夕阳下,两手空空,清清爽爽地往回走。 二了吧唧的笑容在灿灿霞光中摇曳。 桑桑真甜。 桑桑真可爱。 ……话说他忘掉的事究竟是什么来的? 算了。 桑桑真甜。 桑桑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