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王爷,王妃又在为非作歹》 第1章 ——重生 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之中,触目可及皆是鲜红的喜字,床上喜被之中是喜婆方才洒下的桂圆红枣。 这是娶妻之礼,帝王之妻便是皇后。 向挽清一身大红嫁衣,早晨细致画成的妆容如今早已一片狼藉,上面满是湿痕,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泪还是叶青临泼在她脸上的酒水。 “这究竟是为什么?”向挽清一双素来清明的眼中如今满是不敢置信。 她浑身无力瘫倒在大殿之上,却依旧用手肘用膝盖艰难的爬向叶青临,地上有瓷杯碎片,割得她手脚皆是伤口,她却依旧毫不在意。 她试探着,甚至有些讨好的笑着:“青临,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对,今日是你封后的日子,是我们大婚的日子啊,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年轻的帝王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向挽清,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狼狈的多像一条狗,朕的妻子,南朝的皇后,怎么可能是你这种人。” 向晚清疯狂的摇头,发髻散乱金钗掉落亦不在乎,她终于爬到叶青临脚边,有些小意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不是我还能是谁呢,青临,是我陪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啊,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我还能有谁……” 她话没说完,回应她的是叶青临毫不留情的狠狠一脚,脚尖踹在她胸口之上,向晚清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口鼻之中缓缓流下来。 她无意识的抹了一把,鲜血刺目,可忽然眼前有另一片赤红出现,金线层层纹边,花纹繁复精致,比向挽清身上的不知华丽多少。 “姐姐。”有娇柔的女声从向挽清头顶传来,她有些愣神的望去,是这身嫁衣的主人,“陛下要娶的皇后,一直是我呀。” 向挽清眼前一片血污,仔细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她的堂妹,向挽宁。 “挽宁,你说什么?”向挽清不可置信,向挽宁父母早逝,她从小把她当做自己亲妹妹一样对待,可是如今,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皇后嫁服? “姐姐,你还看不明白吗?陛下爱的一直都是我,与你定亲只是为了借大伯的兵权争夺皇位。”向挽宁脸上依旧是那副清纯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向挽清不寒而栗,“如今陛下登基,朝堂稳固,自然也无需再忍受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事到如今,向挽清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全心对待的堂妹,会一起背叛了自己。 “宁儿,离她远点,莫要污了嫁服,耽误了等会儿行礼的吉时。”叶青临在看向向挽宁的时候满是柔情,向挽清看的分明,那是对他对自己从未有过的眼神。 向挽清心绪翻涌,毒药发作吐出一口血,乌黑如墨:“向挽宁,我待你不薄。” “姐姐,你和大伯伯母还有堂哥,都待我极好。”向挽宁语气温柔,眼中却是疯狂的快意,或许是一直嫉妒的对象如今如同死狗一般瘫倒在自己脚下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她附身在向挽清耳边,细细讲着她引以为傲的胜利。 声音虽轻,落在向挽清耳中却如同巨石激起千层浪,或许是失望到了一定地步,她此刻脑中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之前一直在心中不解的谜团,如今天光乍亮,一片清明。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我哥哥!”向挽清原以为今日之事自己早就哀大莫过于心死,可如今一切挑破,心中如同烈火灼烧,她字字泣血,喉咙嘶哑如同困于牢笼的困兽挣扎,“你们不得好死!” 向挽宁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躲在叶青临身后。 向挽清就看见从来对她不假辞色的帝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 “向挽清,今日之后,朕与宁儿是南朝帝后,而你不过是乱葬岗里的一具尸首。” 向挽清忽而大笑,眼角鲜血混着泪水流出,她恨啊,她好恨啊。 她恨她遇人不淑,害的自己大喜之日被心爱之人亲手灌下毒酒;她恨她认贼为亲,害的家族败落荣耀不在;她更恨她自己识人不清,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兄弟。 “若有来生……”鲜血大股大股的从腹腔之中涌上咽喉,向挽清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双眼依旧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叶青临两人。 向挽宁讥笑一声,拿一把匕首又狠狠的在她心口补上一刀! “向挽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来生你也不过是我的一块垫脚石!” 大殿金砖奢华,向挽清一袭嫁衣铺开,交颈燃烧的龙凤红烛与满地的血迹辉映,温香软玉,冰凉刺骨。 ———— 左司马将军府。 躺在床上的向挽清猛地睁开眼,眼中迸发的疯狂仇恨让人望之生怖,可是当她看清楚眼前熟悉的场景,却不由得一愣。 眼前的房间与她的闺房一模一样,可这房间不是早在五年前就被她自己一把火烧毁了吗? 外间有人听到她的动静,连忙掀起帘子,见她呆坐着的模样,忍不住惊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大夫来。” 说着,就要急匆匆向外跑去。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跳,厉声道:“等等!” 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小姐,怎么了?” 向挽清看着她的脸,心头震惊翻涌不息:“司琴?!” 你不是……早就死在了五年前吗? “奴婢在。” 向挽清久久无语,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问:“如今是哪一年。” “回小姐,文华历二十三年。”司琴瞧着自家小姐的样子,心头更是着急,这别是摔傻了。 向挽清猛地闭眼,双手紧紧的揪住被褥。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匆匆问道:“我爹娘还有哥哥如今在何处。” 司琴瞧着她的脸色,连忙道:“夫人照顾了您一宿,刚刚回自己院子歇息,将军去上朝了,少将军仍在西北边疆。” 说完不等向挽清反应,连忙出门去找大夫。 她的身后,向挽清忽然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出了满脸泪水。 文华历二十三年,文华历二十三年,她竟然真的回到了六年前。 叶青临,向挽宁,所有的仇恨与背叛,这一世,她都要亲手讨回来! 第2章 ——巴掌 昏迷了数日的小姐终于醒了过来,这一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左司马将军府。 向挽清的院子里,熙熙攘攘瞬间满是人影。 大夫给她把完脉,朝着站在一边满脸迫切的妇人禀告道:“左司马夫人,小姐已无大碍,在下抓几副药好生调养即可。” 那妇人一身青色衣裙,手上握着菩提手串,一直碎碎念着什么,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向挽清瞧着她的样子,眼眶不自觉的红了红,这就是她的母亲,左司马将军之妻——宋知鸢。 宋知鸢细细听了大夫的嘱咐,又塞了好大一块银锭子,才让小厮送大夫出门。 扭过头来看着向挽清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眼泪就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向挽清叫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前世,宋知鸢死在文华历二十四年春,她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一天重新看到自己的母亲。 “哎,娘在。”宋知鸢却误将她的颤抖当做后怕,坐在床边将她搂进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 向挽清眼眶通红,只能紧紧闭上眼,才能强忍住泪水。 她如今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这次自己昏迷的原因。 此时距离向挽宁的父亲,也就是她的二叔被查出贪污还有一段时间,因为祖母还在,他们两府也并未分家。 她是在一次皇家聚会中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叶青临,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再加上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更是让她情根深种,夜夜难眠。 她不敢和宋知鸢讲女儿家的小心思,却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从小与自己“亲近”的向挽宁。 向挽宁给她出谋划策,更是让她颇为感激,傻傻的相信了所谓的“三皇子喜欢大胆的女子”,于是冲动的当街拦车,却被一颗石子绊倒,成了满京都的笑柄。 她还记得前世她醒来之后,向挽宁就涕泪横流的向她忏悔,搞得她不仅不怪向挽宁,还觉得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之后更几乎是无事不言。 此事发生之后,虽然依仗着父亲的身份,陛下并无惩戒,但是不知羞耻的名头却依旧按在了她的头上,京都中的风言风语也不在少数。 上一世,自己被小人蒙蔽,害了家人朋友,这一世,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他们。 ———— 向挽清睡了一觉心情不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她厌恶至极的脸。 “姐姐,你终于醒了。”向挽宁一身月白衣裙,俏生生站在房内内,姿态优雅,语气关怀,“前几日京都的事情妹妹都听说了,姐姐你没事。” 向挽宁一脸忧色,向挽清挺想给她一巴掌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声音清脆,打愣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向挽宁,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哭都忘记了。 向挽清就先红了眼眶,她都不需怎么酝酿,只要稍微想到那些前世的事情,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掉。 “姐姐……”向挽宁回过神来,眼神有一瞬间的狠辣闪过,但是余光瞥见一旁刚刚进来的宋知鸢,她顿了顿,换成了一副娇弱的模样,声音轻颤,右手捂着脸,身形有些踉跄的被身后的侍女扶着,“你……你为何……” “向挽宁,若不是你贪恋三皇子身份地位,哭着求我为你传信,我何至于当街拦车,闹出前几日那个笑话。” 宋知鸢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女儿狠狠的那一巴掌,心头一跳刚想厉声斥责,可突然听到这话,却瞬间愣在原地。 不是清清自己喜欢三皇子吗,怎么又和挽宁扯上关系了? “姐姐?”向挽宁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向挽清冷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宋知鸢:“清清,你的意思你前几日你并不是为了自己去找三皇子,而是为了挽宁?” 向挽清委屈低头:“娘,女儿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敢肖想三皇子。” 向挽宁:“姐姐,大伯是左司马将军,你是他唯一嫡女都不敢肖想,我父亲不过四品的宗人府理事,我又如何敢……” 向挽清打断她的话:“可妹妹才名动京都,又是出了名的美人,半年前与苏大才子辩论,虽然惜败但也饱受天下才子追捧。我不过是受父亲荫蔽,如何能与妹妹相比。” 向挽宁脸色一变,向挽清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她如今自恃过高,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因此妄想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看宋知鸢和房内几个侍女的神情就知道,她们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如今,已经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向挽清继续道:“若是妹妹没有这种心思,又为何每次都宴会,都带着我去向三皇子请安呢,不就是想要与三皇子多说两句话又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拖着我吗?”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向挽清这张嘴就厉害到了如此地步,这让她怎么说?不是我想与三皇子多说几句话,是我想让你迷恋上三皇子,借左司马的兵权为三皇子所用,为日后登基做铺垫。 如何说,不能说。 向挽清方才那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情,此刻向挽宁的右脸早就红肿了一大片,又被方才那番话气的脸色惨白,乍一看上去,是说不出的狰狞。 —————— 第3章 ——养心堂 第三章——养心堂 宋知鸢本就偏心自家女儿,如今看向挽宁说不出话反驳,在她眼里就成了哑口无言,原来的七分信也成了十分,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就不善起来,语气冰冷道:“挽宁,你若是心慕三皇子,大可自己去,为何偏要连累你姐姐声名。” “伯母,我……”向挽宁从来没见过宋知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这样说话,心下一慌就要解释。 可向挽清好不容易达到这个局面,怎么会给她机会,当下继续开口道:“怪不得当初我第一次参加皇家宴会,妹妹第一个就带着我去见三皇子,想来肯定是那时候就打算好了。” “姐姐,伯母我没有……”向挽宁如今哪里还顾得上那一巴掌的事情,若是让向挽清母女俩对自己生疑,耽误了三皇子的大计,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向挽清没搭理她,只是委委屈屈的看着宋知鸢,语气可怜:“娘,我累了。” 宋知鸢此刻只觉得自家女儿受了天大的误解,心疼的不得了的时候,见她这样,便开口道:“挽宁,你堂姐刚刚醒来,身子还弱,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过段时间再说。” 宋知鸢虽然平日脾气柔和,但毕竟是左司马夫人,如今语气决绝,向挽宁紧紧抿唇,最终还是不敢反驳:“那姐姐好好修养,妹妹过段时间再来看望姐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向挽清眼中快意一闪而过。 向挽宁,你和叶青临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都会慢慢讨回来,今日的这个巴掌,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等着,我们来日方长。 而这边,向挽宁刚一踏出院子,就不在掩饰眼中巨大的狠毒愤怒。 一直小心扶着她的被看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向挽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去找祖母。” 被看脸上一喜,连忙道:“老夫人向来喜爱小姐,如今您受了那么大委屈,她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向挽宁却没说话,眼中得意一闪而过,向挽清,我一定让你后悔今日这一巴掌。 —————— 等到夜色入暮,宋知鸢和向挽清一同用了晚膳,正打算早些休息,却见一个年长的嬷嬷忽然进来。 那嬷嬷年约四十余岁,一身棕褐色的锦缎衣裙,头上带着根深碧色簪子,瞧着竟比一般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些。 宋知鸢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张嬷嬷怎么现在来了。” “老夫人听说大小姐醒了,托奴婢来看看。”张嬷嬷姿态甚高,高昂着头粗略的行了个礼道。 宋知鸢连忙道:“清清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念。” 张嬷嬷挑剔的目光在向挽清身上转悠了一圈:“既然一切都好,老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宋知鸢一愣:“现在吗?只有清清?” 张嬷嬷点头:“大小姐不方便吗,老夫人等着呢。” 向挽清从这个张嬷嬷一进来就没说话,张嬷嬷是祖母的老人,当初也是跟着祖母陪嫁进来的,从小伺候,为人精练得力,是祖母心腹。 所以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十分客气,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她这副鼻孔看人的样子。 只不过向挽清记得,没过多久张嬷嬷就出了一桩事,几乎丢了半条命,还被赶了出去…… “方便,嬷嬷稍候,我这就跟您去拜见祖母。”向挽清用眼神阻止了焦急的宋知鸢。 南朝以孝治国,祖母深夜等候,做孙女的却不前往,这事传出去不仅会让人谈论向挽清,连带着宋知鸢和左司马都会被人诟病是如何管教儿女。 眼看着向挽清和张嬷嬷离开,宋知鸢右手握着菩提手串,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不住的在房内踱步。 母亲这时候叫清清过去一定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她素来偏心挽宁,若是发怒,清清身子还那么虚弱,如何受得住。 她犹豫半响,挥手招过贴身婢女,连忙吩咐了两句。 而另一边,向挽清一路跟着张嬷嬷到了养心堂,堂内灯火通明,坐着两个人。 下首那个自然就是白日刚刚见过的,她的“好”妹妹,而上首坐着个老太太,富态端庄,身着茶红色绣暗色金纹衣衫,手中握着串佛珠。 向挽清向她行礼:“挽清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邵巧贞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女,没有叫她起来,而是淡淡开口道:“你知道祖母今日为何叫你前来吗?” 向挽清挑眉:“向挽宁都告诉您了?” 邵巧贞拍桌:“不是挽宁说的,是我看到她脸上的伤再三逼问,挽宁心善,还让我不要责怪你!” 向挽宁坐在一旁,微微垂眸,很好的掩饰住了眼中的快意。 向挽清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挽宁故意顶着那显眼的伤来找您,是因为不想您知道。” 向挽宁脸上的笑意一僵,连忙解释道:“姐姐,我是因为要给祖母请安,不是故意……” 向挽清打断:“你平时都是日日给祖母请安?” 邵巧贞不是很注重这些小辈的规矩,只定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其余时间她并不强求。 向挽宁虽然显示自己的孝心请安最为频繁,但基本上也就两三日一回。 向挽清道:“你若是真不想让祖母知道,大可以今日不来,没必要在这假惺惺的。” 向挽宁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不顾忌,当着祖母的面言语也如此咄咄逼人,一时间脸色青白相交,甚是精彩。 “够了。”邵巧贞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大堂之内瞬间一片寂静,“挽宁来请安是孝心,不用解释。” 向挽清险些冷笑出声,瞧瞧,这就是她嫡亲的祖母,她如此大病一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关怀,倒是一个劲的偏心向挽宁。 第4章 ——请帖 向挽清跪的有些累了,垂眸抬手,跟着跪在她身后的司琴会意,立刻将她扶起。 邵巧贞:“我让你起来了吗!” 向挽清:“祖母,大夫说我身体还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久跪。” 她语气淡然,神色不变,说的再自然不过,邵巧贞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但也只有一瞬间:“你做出这种事情还有脸起来!” 向挽清:“祖母,我究竟做什么了?” 邵巧贞:“三皇子的事如今成了满京都的笑柄,害的满府受人嘲笑,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邵巧贞管理向府几十年,几乎处处都有她的眼线,白日向挽清说的话,她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却还是这么说,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保全向挽宁了。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京都之人都认为向挽清心慕三皇子,与其再牵扯一个向家名声极盛的女儿出来,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她向挽清素来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受父母荫蔽才有今日的废物。 邵巧贞今日叫她过来,就是想要强压着她认下这件事,真相究竟如何,她并不在乎。 若是换了前世,向挽清或许迫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真的就认下了这件事。 但这一世,她一步都不会退。 “祖母,您看这是什么。”向挽清从袖口掏出一张字条,自有张嬷嬷取过递给邵巧贞。 邵巧贞接过一看,原本满是怒意的脸色忽然一僵,然后眼神直直的望向向挽宁。 向挽宁不知字条上写了什么,但被邵巧贞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忽然满是不安:“祖母,怎么了。” 邵巧贞狠狠一掷:“你自己干的好事。” 字条轻飘,落在地上,向挽宁连忙上前捡起,只一眼就浑身僵住。 自己写给向挽清出谋划策的字条怎么会出现在这,她不是看着向挽清亲手烧毁了吗? 可是这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 向挽清心中轻笑,字条确实都被她烧毁了,但是前世因为一些原因,她曾经疯狂临摹过很多人的笔迹,向挽宁的也在其中,如今不过重写一张,再简单不过。 而且她还特意挑了一张最有歧义的,单单看去,确实像是向挽宁自己对三皇子心生爱慕。 “祖母,祖母您听我解释……”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此事,慌张不已。 邵巧贞狠狠瞪她一眼:“你给我闭嘴!”字条在此,还能如何解释。 她看着如今安然坐在椅上的向挽清,忽然有些头疼,原本也就罢了,如今有了证据若是再强压,万一传了出去,只怕自己临老反而名声不保。 “祖母。”见火候差不多了,向挽清终于开口道,“孙女也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事到如今,只要挽宁给我认个错,这事也就罢了。” 邵巧贞眼睛一亮:“当真?”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有些不敢置信道:“她打了我,还要我给她道歉?!” 邵巧贞忽然觉得从前最为乖巧懂事的孙女,今日怎么会如此不知好歹,不耐烦道:“你若是不想道歉,就主动出去将事情说清楚,不要让你姐姐替你难堪。” 向挽宁胸口急速起伏,右手狠狠揪着那张字条,良久才不情不愿道:“姐姐,对不起。” 向挽清甚是大度:“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最后三字她用了重音,有些说不出的嘲讽。 邵巧贞满意的点了点头,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孙女,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道:“淑和公主的三日后有个赏菊宴,给我们府上也送了张帖子来,挽清如今身子还需要调养,就挽宁去。” 向挽宁原本还青白的面色当即一喜,淑和公主深受陛下宠爱,京都名门之女都以能去她的宴会为荣。 向挽宁有些得意的望了一眼向挽清,即便是出了这件事,祖母最疼爱的还是她。 向挽清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一个宴会,去不去的也不打紧,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向挽宁见她并不在意,颇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愤愤离开。 倒是向挽清,礼数端庄的告了退。 邵巧贞看着她的背影,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自己这个孙女,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向挽宁刚出养心堂,迎面就急匆匆走来一个少年,三房嫡子——向洛凡。 向府有三房,大房左司马将军和二房宗人府副理事都是如今的老夫人亲生的,唯有三房是妾生庶子。 但是三房在向府却一直有着超凡的地位,只因为向挽清的三叔,娶得是如今陛下的表妹,宜安郡主。 向挽清从小就与向洛凡关系不错,只不过前世他不久之后就被外派历练,却在历练途中被贼人重伤,回到京都后不久就去世了。 向挽清如今还记得他死去的样子,一脸灰败了无生气,与如今充满朝气的少年模样完全不同。 “姐姐。”向洛凡远远的看见她,眼睛一亮道,“你怎么那么快就从祖母那出来了,祖母没有为难你。” 向挽清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如容,知道是母亲担心她,所以特意叫了他来给自己解围,忍不住心头一暖道:“没有。” “那就好。”少年道,“原本我昨日就要来看望姐姐的,但是母亲说你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便让我等几日再来。姐姐不会怪我。” 三叔在当初成亲之后,就搬到了郡主府,如今将军府中只有大房和二房一同居住。 向挽清踮起脚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道:“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她从小就喜欢这么摸他的脑袋,只不过洛凡身量抽的太快,她如今已经需要垫脚才能碰到他头顶了。 向洛凡笑眼弯弯:“姐姐,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张请柬,锦缎为底,画有绿菊图案,精致不已。 向挽清:“这是?” “淑和公主赏菊宴的帖子,我问母亲求来的。”少年眼睛发亮,“姐姐的事情我都听大伯母说了,这宴会上三皇子也会去,我们当面同他解释清楚,还姐姐一个清白。” 向挽清原本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宴会的,但是听到叶青临也会去……她顿了顿,玉指修长接过请帖。 向洛凡:“姐姐答应了?那我三日后我来府上接姐姐,我们一同前去。” 向挽清:“好。” 她前世没有去这个赏菊宴,自然也不知道原来叶青临也会去,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错过。 三日后……向挽清摩挲着帖子,今生她醒来后的第一次见面,不如就给叶青临准备点小小的见面礼。 —————— 男主:我终于快出现了吗?!! 栗栗佳(冷笑):等着。 男主:? 栗栗佳(赔笑):马上马上,尽快尽快。 男主:。 栗栗佳:抹一把不存在的冷汗。 第5章 ——赏菊宴露面 三日后,天色初亮,向挽清还在梦里,就被宋知鸢从床上拽了起来。 以前也就罢了,但如今向挽清已经十六,宋知鸢也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她这几日也已经偷偷吩咐人留意起京都适龄的青年才俊,如今知道挽清要去参加这赏菊宴,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她打扮的跟个天仙似得。 向挽清一脸睡眼惺忪,像个人偶似得任由她摆布。 宋知鸢见她这样,担忧道:“你最近几日不是都戌时就寝吗,怎么还如此困倦。” 司琴眉心一抖,简直欲哭无泪,小姐这几日确实都是戌时就寝,但熄了烛火之后就偷溜出府,直到子时末才回,她日日帮着遮掩,提心吊胆的半夜睡着了都做噩梦。 向挽清有些心虚的没说话,任由司琴司画服侍她穿上外衫。 向洛凡早早的就到了,在大堂等候,喝下半盏茶的功夫,远处有嘈杂声渐起,他以为是向挽清到了,眼睛亮亮的就要起身,却不料来人竟是向挽宁,他有些失望的垂眸:“五表姐好。” 礼数周到,生疏冷淡。 向挽宁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向洛凡身份尊贵,乃是郡主之子,她从小就听父母的话对他和善有加,可他不仅对自己从来不多理睬,还日日追在向挽清的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六弟弟今日怎么来了。”向挽宁知道向洛凡今日也会去赏菊宴,“可是要与我同去。” 向洛凡不知所谓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是来接姐姐的,五表姐自己没有马车吗?” 向挽宁脸上笑意一僵:“姐姐也要去?” 可府上唯一一张帖子不是给了她吗? 向洛凡阖首:“母亲知道姐姐醒了很高兴,让她也去玩玩。” 向挽宁一愣,她怎么忘了淑和公主素来亲近宜安郡主,若是宜安郡主开口,淑和公主必定不会拒绝。 可宜安郡主素来清冷,连带着向府众人与她也并不亲近,她怎么会突然为向挽清开口,必然是因为向洛凡…… 向挽宁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她再也待不下去,语气明明僵硬却偏要故作温和,于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道:“那我就先走了,六弟弟继续等。” 向洛凡阖首,望着向挽宁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危险的眯起,他轮廓生的俊朗,不说话的时候便带着些天生的威严。 向洛凡一直就不喜欢自己这个五表姐,但是奈何姐姐与她亲近,他碍着姐姐的面子对她也算过得去,但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把主意动到了姐姐身上,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及血脉亲情了。 远处又有人影走来,这次向洛凡看的分明,连忙起身迎上前去,语气兴奋:“姐姐。” 淑和嫡公主乃先皇后所生,自从沁和嫡长公主远嫁北汉,先皇后思女过度郁郁寡终之后,皇上为了补偿心中愧疚,对淑和公主几乎无所不应。 因此淑和公主在一众皇子公主中都身份超然,公主府更是华美精致,极尽奢侈之能事。 淑和公主的赏菊宴,几乎所有收到请柬的人都早早的到了,尤其是那些王族公子,有些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次虽是赏菊宴,但实际上会有宫中之人到来,是要为淑和公主选驸马。 向挽清和向洛凡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南朝民风保守,男女分席而坐,这是规矩,向洛凡也无法,只好道:“姐姐,你等会进去了之后就去找我母亲,我晚些时候溜出来,带你去找三皇子解释。若是……旁人不管说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 向挽清哑然失笑,比起前世的亲人背叛,家人惨死,这些闲言碎语连让她心生波澜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的女宾之所,有几个女子正围着向挽宁打听。 “挽宁,我听说你那个姐姐如今已经醒了?她上次摔了一跤昏迷那么久,没有摔坏脑子。”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对襟长裙,语气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有人接话笑道:“她就算不摔,难道脑子就好,京都三傻的名头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向挽宁摇摇头,神情担忧:“大夫说姐姐恢复的很好,但我总担心万一日后复发……毕竟是伤到了脑袋。” 她这话说的像是在担心向挽清,但若是传了出去,哪户人家会愿意娶一个脑袋可能有问题的媳妇,其心不可谓不恶毒。 但偏偏有人听不出来,还带着些责怪的语气道:“挽宁,你就是太善良,你姐姐出了这样大一个丑,连带着你们向府女儿的名声都不好了,你还担心她什么。” 向挽宁抿唇:“毕竟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怪姐姐呢。” 她本就娇弱动人,今日穿了一条浅绿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带着的碧玉簪子玉质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如今一双圆眼楚楚可怜,更是说不出的惹人恋爱。 众人看了更是忍不住为她抱不平,一时之间声音之大惹得一旁的妇人纷纷侧目,知道是在说向挽清之后也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左司马身在朝堂,树下不少政敌,而朝堂一直以来就与后院密不可分,以前她们畏惧兵权不敢多说,但如今左司马受陛下猜疑,威势早已大不如前,她们也就有些无所顾忌了。 众人说的正高兴的时候,忽然又有侍女带人进来。 来者穿着件条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鸾衣之上是七名绣娘熬了三夜赶制出来,线脚细密且精致的大朵大朵金线绣的菊花。鸾衣青蓝,裙尾随着来人脚步逶迤开来,如同踏花而来,美不胜收。 少女梳了个简单的飞仙髻,露出光滑细长的脖颈,头上戴着的金蝶凤舞金簪随着脚步轻颤,如同真的飞舞在她身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让人硬生生看出仪态万千的模样。 原本一堂欢声笑语的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有新入京都的妇人不认识来人,轻声赞叹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如此年纪就有这般气度,真真是难得的好相貌。” “向挽清?!”有认识的,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如同热油中泼入一盆水,突然满座哗然。 第6章 ——赏菊宴 向挽清一双杏眼清淡,扫过众人,见并无什么熟悉的,就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向挽清好像并不像传说的那样愚笨啊。”忽然有人开口,迟疑道,什么京都三傻,这浑身气度要是三傻,她们这群人成了什么。 在座的许多人,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向挽清的印象都是靠着口口相传,如今初次看到,却不由得有些迟疑,莫不是传闻有误。 “挽宁,你姐姐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之前那围在向挽宁身边的鹅黄女子皱眉道,她与向挽宁亲近,也见过几次向挽清,但之前所见,确实粗俗愚笨,打扮的大红大紫,哪有如今半点风姿。 向挽宁今日打扮的清雅,就是为了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可如今被向挽清一对比,却显得寡淡无味。 她恨得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却还要故作淡定道:“我也有些奇怪呢,或许是大伯母为姐姐妆扮的。” 鹅黄女子却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还以为她改了性子了,不过是换了件衣衫,内里依旧是棉絮,拿不出手的东西。” 向挽宁垂眸听着,心中却是一动,生了一计。 她们在这边说着,忽然有尖细的声音通传:“淑和公主到。”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参见淑和公主。” 淑和公主一身明黄绣百鸟朝凤图的广袖长裙,大咧咧朝着天下宣告陛下对她的无边宠爱。 明黄,南朝最为尊贵的颜色,唯有陛下能用,却被赐予淑和公主。 她指甲涂着月红之色,更衬得肌肤如玉,看都不看下方众人一眼,淡淡道:“平身,本宫素喜绿菊,如今菊花盛开,特邀诸位前来观赏,辛苦诸位跑一趟。” 那鹅黄衣裙的女子上前一步道:“公主院中绿菊之多,品种之盛,臣女闻名已久,今日该是多谢公主让我等有机会大饱眼福才是。” “是啊,这满园绿菊,真是开的极好。” “这个品种甚是稀有,没想到今日能看到。” 一人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淑和公主眼都不抬,挥手示意诸人自行观赏。 淑和公主性子古怪,南朝闻名,只可惜陛下宠爱无度,几位皇子也对她极为包容,其余人更是不敢多言。 院中绿菊确实养眼,连向挽清都多看了几眼,这确实是花了大心思才能养成这样。 只不过没多久,就有一道声音道:“淑和公主,臣女以为绿菊虽美,如此观赏却有些乏味,不如我们以菊为题,比上一比如何。” 淑和公主没说话,但是站在她身边,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老太监却有点兴趣:“比什么?” “作诗,作画,弹琴。”说话之人正是向挽宁,她此刻也有些紧张,但还是继续道,“只要是与菊有关的都可以。” “有点意思。”那老太监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附耳在淑和公主边上说了些什么。 淑和微微挑眉,没什么兴致的道:“高公公做主即可。”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今日来的这些都是年岁尚轻的官宦人家子女,有很多都从未进宫,但也曾听说如今陛下边上最为得力的大太监,就是姓高。 陛下宠爱淑和公主,果然名不虚传,这选驸马的事情,竟派了高公公来亲自盯着。 那今日若是表现的好了,高公公在陛下耳边提起一言半语,岂不是…… 这样想着,众人不禁都起了心思,看向向挽宁的眼神也有所不同,比试的事情是她提出,高公公必然更多关注她一眼。 向挽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太监竟然就是高公公,感受到旁人投来的羡慕眼神,不禁也有些隐隐激动起来。 公主府的下人办事赶紧利落,很快就布置好了笔墨琴筝。 “此次比试,以菊为题目,最终由公主在男女宾客之中各自选出第一。”高公公朗声道,众人应了,自然有那性子急躁的争着想在公主面前展示。 只不过前前后后上了七八位小姐,作诗的弹琴的,作画作诗的都有,除了内阁大学士之女何芮伊,淑和多看了一眼,其余都极为冷淡。 有人窃窃私语:“那光禄寺卿家的小姐,一首《秋菊》弹得如此动听,公主都不喜欢,真不知道什么样的才艺才能入公主的眼。” 高公公听着,忽然看向向挽宁,“既然比试是你提出,你可有什么要展示的。” 向挽宁没想到高公公还记得自己,强忍激动道:“不如今日臣女就为公主画一副绿菊图。” 向挽宁才名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最负盛名的还是她那一手画技,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绿菊花瓣分明,色彩艳丽,上面彩蝶翩翩,仿佛真要破画而出。 高公公眼前一亮,他原本答应比试,主要是想看看男宾处是否有惊才绝艳之人,以便报予陛下,谁知京都小姐之中竟还有这样画艺惊绝之人。 淑和公主也是今日第一次抬眼,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仍是不冷不热的表情,但比之前的已经好了许多。 高公公:“你是谁家的。” 向挽宁:“回公主,臣女是宗人府理事之女向挽宁。” 高公公点头,又道:“宗人府理事,陛下曾提过他办事严谨,不错。他教出来的女儿也不错。” 众人皆有些哗然,高公公是陛下心腹,自然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此当众夸赞宗人府理事,未尝不是一种明确的信号。 “挽宁,陛下如此夸赞你父亲,看来高升在即啊。” “只怕今日之后,挽宁你也要入陛下的眼了,我记的还有几位皇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众人吹捧着,仿佛向挽宁明日就要嫁入皇家,她毕竟年幼,如今脸上的喜色是怎么也藏不住,可眼角撇到一抹兰青衣角,却突然记起今日自己提起这场比试的目的。 “回高公公,挽宁能有今日,除了爹娘,也离不开大伯和大伯母的教导。”她神色诚恳,仿佛真心感念。 高公公道,“可是左司马将军,我记得他也有一个女儿,不知今日可来了。” “回公公,姐姐也在的。” 原本一直在一旁看戏的向挽清没想到会突然提到自己,有些头疼的起身:“左司马之女向挽清,见过淑和公主。” 声音清越,带着疏淡。 高公公望着她浑身气度,不由微微点头:“不愧是向横的女儿,果然不凡,你今日可要展示什么?” 向挽宁道:“高公公,姐姐才华出众,今日绝对不会让公主失望。” 向挽清刚要推拒的话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眸色深深是看不清的暗涌。 向挽宁,这可是你自找的。 “那臣女,也为公主画一副绿菊图。” —————— 男主:两个人的爱情,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姓名。 第7章 ——力压 话音刚落,就有人纷纷侧目,毕竟方才向挽宁刚刚画了一幅绿菊图,还获得了公主的认同,这时候但凡正常点的都会去选别的,毕竟珠玉在前,之后的的若是没有特别出彩,只会显得愈发拙劣。 “这左司马家的小姐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我看她是昏了头。”鹅黄衣衫女子不屑道,“我倒要看她今日如何在公主和高公公眼前出糗。” 高公公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皱眉道:“听闻向二小姐曾跟孙大师学过两年琴艺,不如为公主弹一首有关菊花的曲子。” “高公公,姐姐既然要画绿菊图,必然是有信心。”向挽宁听到向挽清的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反悔,连忙道,“您就让她自己选择。” 高公公迟疑道:“这……” 向挽清见他是真的为自己担心,语气缓和道:“高公公放心,臣女心中有数。” 高公公见状不再多言,示意她上前作画。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实现都落在她身上。 有看到她今日气度对以前的传闻产生质疑的,也有不解她巨大变化想要探究的,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想看她出丑的。 向挽清都不在意,自顾自的取笔沾墨,在宣纸之上随意的点上几团绿墨。 那鹅黄衣衫女子看了,差点笑出声来,道:“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这笔触画法,简直再寻常不过,也好意思献丑于公主面前,还是在挽宁你画完之后。” 向挽宁原本因为向挽清之前在府上异常的表现,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如今见她“正常发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装作担忧道:“或许是姐姐还有另外的打算。” “这大半宣纸都被她点上了绿墨,她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这幅画了。” 不仅是诸位小姐,连高公公都皱了皱眉,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向二小姐气度不凡,必然不是普通人,没想到竟也是个眼高手低的主。 向挽清并不理睬这些闲言碎语,仍旧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动笔,画完大团绿菊之后,在仅剩的小片干净宣纸之中,三两笔就勾勒出了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小屋,屋外一张宽大木椅,躺着一个广袖悠哉的女子。 向挽清停笔,朝着淑和行礼道:“回公主,臣女画完了。” 高公公蹙眉:“向二小姐确定?” 向挽清阖首。 向挽宁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向挽清最后几笔虽然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笔法简单,只能称得上是不错,仍然比不了自己。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摇头,更有甚者已经冷笑出身。 “果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给左司马将军丢人。” 高公公虽然不满,但还是按着规矩捧给淑和过目,只不过脸色也不如之前和善。 淑和公主正取了个葡萄吃,紫皮晶润,更显的她手指苍白冰凉。 她淡淡抬眸随意望去,却忽然僵住。 众人看她脸色以为是不悦,纷纷开口。 “按我说高公公还何必要呈给公主看,如此拙劣画技,如何入得公主的眼。” “这个向挽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笨,若是公主发怒,我看她今日如何收场。” 连高公公都以为淑和不喜,便想赶紧收了此画,谁知刚一动,淑和便皱眉道:“等等,拿近些。” 高公公一怔,在场众人也不解。 这反应好像不太对。 高公公不敢耽搁,唤了两个宫女小心捧过此画,在淑和面前展开。 淑和公主今日第一次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葡萄,想了想,又拿帕子擦了手,才细细的抚过这画,在那人影上停下,问道:“你这画的是本宫吗?” 向挽清阖首:“臣女大胆。” 高公公脸色一变:“未经允许用公主入画,向挽清,你可知这是大罪。” 向挽宁原本看着淑和公主的反应还有些忐忑,如今大喜,向挽清,你竟然愚蠢到用公主入画,还当众承认,我看你这次如何脱罪。 谁曾想淑和却突然摆手道:“无事,你的画本宫很喜欢。”语气虽然仍然说不上热情,但比之前显然好了太多。 高公公斥责到一半猛地停下,显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显然对淑和公主的反应更为震惊,要知道淑和平日里即便是对陛下,也不过这样的态度了。 他不知道具体缘由,但知道肯定与这幅画有关,可瞧了又瞧,也毫无出彩之处,如何就引得公主如此青睐。 淑和:“这画有名字吗?” 向挽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如就叫它《悠然》,公主以为如何?”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悠然,悠然……”淑和喃喃,“很好的名字,本宫喜欢。” 向挽清看着淑和的反应,知道今日她是赌对了。 前世中,她与这位淑和公主并无太多交集。 但文华历二十三年冬的时候,西岭皇帝不知何处看到了淑和公主画像,前来求娶,那皇帝都已经到了知命之年,淑和如何愿意,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一心扑在叶青临身上的向挽清都有所听闻,可不知为何,淑和最后还是前往和亲,到了西岭之后不到一年,就自尽而亡。 据说她临行之前送别宴上醉酒,称来世不愿再为皇家女,只愿平淡悠然一生。 向挽清这才画了这幅图,果然入了淑和的眼。 高公公虽然看不出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好,但淑和公主喜欢就是错不了的,当下乐呵呵道:“向五小姐说的果然不错,二小姐当真是才华出众,果然还是你们姐妹之间更为了解。” 众人还在发愣,见状连忙恭贺,毕竟如今来看,究竟谁是女宾之中的第一,已经很明显了。 “恭喜向二小姐。” “我就说向二小姐不同凡响。” 向挽清也不戳破她们方才说的那些嘲讽话,笑吟吟一一回了。 向挽宁看着她这样,恨得咬牙切齿,可最诛心的还是高公公那句话,若是自己方才不那么说,是不是今日大出风头的,就是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当着大家的面,她依旧要保持着一幅和善大方的样子:“恭喜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一定能行的。” 语气真诚极了。 向挽清就笑,在向挽宁伤口上撒盐:“多谢妹妹,若不是妹妹鼓励,姐姐还不敢画呢。” 姐妹情深嘛,谁不会演呢。 “挽清,你来本宫身边坐。” 有是一阵羡艳的目光。 向挽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低声在被看耳边说了几句,被看点头,匆匆离去。 向挽清,你就继续得意,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第8章 ——布局 而另一边,男宾席中的作品也呈了上来,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内阁学士苏允之子苏晗的《秋菊赋》,和宜安郡主之子向洛凡的《晚秋颂》。 “这苏晗不愧是陛下亲口称赞的苏大才子,果真是文采斐然。” “若不是他拜在安山居士门下,有不到十八不得为官的规矩,如今的朝廷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我记得过了今年,苏晗就满十八了。” “我听说他母亲已经替他张罗起京都合适的姑娘了。” “这宜安郡主之子年岁如此小也已经极为不凡。” 赞叹声一时不绝于耳,毕竟苏家百年名门,其父官至内阁学士,他自己更是生的清俊儒雅,便是放眼整个南朝,也很难在找出比他更好的夫婿。 但也有例外——“若不是三皇子此次没有参加比试,这第一的头衔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呢。”鹅黄衣衫女子是光禄寺卿袁方远之女袁芯,袁家一直以来是三皇子忠实的拥护者。 她此刻会为三皇子开口,众人并不意外,但主要也是因为三皇子确实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聪慧的一人。 而这边,有侍女替向挽清斟茶,却不小心手一抖,撒了半杯茶水在她衣衫之上。 青蓝色的衣裙上瞬间晕开一大团水渍,极为显眼。 淑和公主皱眉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那侍女立刻面色发白,跪下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向小姐赎罪。” 声音有些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淑和公主:“挽清,你没事。” 向挽清:“臣女没事,只是这衣裳肯定要换一件了。” 淑和公主点头:“我让人带你去后面客房,我们两个身量差不多,你先换一件我的常服。” 向挽清摇头:“臣女自己带了衣服,让司琴去拿就好了。” 虽然是常服,但毕竟是公主服饰,万一有什么逾矩的花纹绣样,只怕会被被有心人利用大作文章。 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局面并不太好,自己还是要谨慎些。 淑和公主也明白她的考虑,并没强求,吩咐自己贴身的侍女带向挽清先去客房换下湿衣裳。 向挽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朝着已经回来的被看使了个眼色,被看会意,故意道:“小姐,奴婢方才好像看见三皇子也一个人往客房方向去了。” 向挽宁面露焦急之色:“这可怎么办,万一姐姐与三皇子遇见,在做出什么傻事可如何是好。” 两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那袁芯听清。 那袁芯闻言,找公主府侍女问了方向,也匆匆往客房处而去。 向挽宁望着她的背影,笑意快慰。 向挽清,我要你一辈子都后悔与我作对。 公主府后院幽静,那侍女替向挽清换下湿掉的外衫道:“奴婢先将您的衣衫交给浣衣的宫女,到时候会有人送回左司马将军府上。” 向挽清点头,那侍女就退了出去,替她掩上房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向挽清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如同一谭碧波湖水,不起丝毫涟漪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幽静。 客房内门窗紧闭,香气萦绕,带着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烦躁。 袁芯一路跟随向挽清而来,亲眼看着那个侍女离开,没过多久,就见远处有一个高大人影远远过来。 袁芯精神一震,她虽然没有看清来人的脸,但结合向挽宁的话,也能猜出来人应该就是三皇子。 叶青临最近因为向挽清的事情有些烦躁,虽然她愚笨的名声在京都之中广为流传,可却偏偏是左司马将军唯一的嫡女。 叶青临一边觉得被她喜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一边又垂涎向家在军中的号召力。 可直到几日前出了向挽清当街拦车的事情,让他也被轮带着成为了京都的笑柄,他彻底失去了对向挽清的兴趣,可他的母妃却在这时将他召进宫耳提命面。 想到母妃当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叶青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往后院而去。 可眼看就要到了,身后却忽然有声音传来:“三皇子,等等。” 叶青临扭头看去,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洛凡表弟。” 宜安郡主的母亲与当今太后是亲姐妹,算下来两人确实是表兄弟,只不过向洛凡从来恭谨规矩。 “三皇子,有件事……” 袁芯看着忽然出现和三皇子说话的人影,正满心疑惑,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向挽清看着躺在床上的袁芯,眼睛里淡的不一丝波澜。 向挽宁前世设计了自己一辈子,如今重活一世,又怎么可能给她机会再来害自己。 不过,向挽清顿了顿,她原本还以为向挽宁今日会亲自过来呢,没想到这么谨慎,还是派了个送死鬼来。 不过没事,向挽清如玉般的手指轻轻的划过袁芯的脸庞,就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来。 向挽清计算着时间,重新点燃了屋中的香料,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重新升腾起来,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掌声。 向挽清瞳孔猛地锁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带着淡淡的紧张。 客房内进来了另一人,但是她却毫无察觉。 叶纪棠觉得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错,他原本只是想随意转转,没想到刚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只穿着素白里衣的少女手指并拢成刀,狠狠劈在另一人后脖之上。 少女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动作却果决狠辣,巨大的反差使得叶纪棠难得的多看了一眼,接着就看到少女把那个人拖进了客房,扒光外衫扔在床上,一套动作称得上行云流水,最主要的是手上做着这些事,可神情却依旧疏离淡漠。 他忍不住给她鼓掌,恶趣味的想看看,当她知道有人看清楚了她全部动作之后,会不会还是这幅清冷的模样。 向挽清看清来人,向来冷浅无欲的眸子第一次剧烈的波动。 而与此同时,在前厅,向挽宁忽然低呼:“我的玉簪。” 有人问:“怎么了?” 向挽宁:“我的玉簪不见了,可能是方才赏花的时候落在园中了。” 那玉簪方才不少人看见了,价格不菲,向挽宁在京都一直是个才女的名声,又爱装的大度善良,所以在众多小姐中人缘还算不错,当下就有七八个人要帮她一起找:“挽宁你方才都去过哪些地方,我们一起帮你找找。” 向挽宁道了谢,右手一指客房的位置:“好像是那个方向……” 第9章 ——初见 叶纪棠今日穿着一身墨色银边广袖锦袍,前襟与衣摆处都绣有蛟龙暗纹,腰间束带通体乌墨,唯有环扣处晶润剔透,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价值万金。 叶纪棠斜倚在门边,一头如墨长发被尽数挽入白玉发冠之中。他眼皮有些薄,更显的凤眼狭长,睫毛精致纤长,唇色浅淡微薄,可骨相生的极好,清俊分明,便生生的将那股子女气冲了个精光。 叶纪棠看着向挽清的反应,微微挑眉:“你认识本王?” 眉眼一动间,便是无边风姿,盛满天星河。 向挽清死死的盯着来人,内心无人处翻起的是滔天巨浪。 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前世自己死后的那段时间,或许是怨念太重,她死后魂魄曾在皇城上空萦绕过一段时间,于是她亲眼看见,眼前这个人,执掌大军踏破宫门,将叶青临踩在脚下践踏如泥。 七皇子、晋谦王——叶纪棠。 虽然今日的他与当日一身银色盔甲,满面冰霜凤目含煞,如同踏尸山血海而来的样子大为不同。 但向挽清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这样风姿容貌,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叶纪棠见她没有反应,右手玉扇在左掌心中轻拍,玉扇扇柄晶润如玉,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却仍不及他手指白皙纤长,在阳光下散发着阵阵光晕,如同最上好的和氏白玉璧,不染尘埃,不落世俗。 向挽清勉强收敛了自己的震惊:“臣女有幸于祭年节上见过晋谦王一次。” 叶纪棠阖首。 向挽清见他不做深纠,轻出一口气,祭年节君民同乐,参与之人不知几何,叶纪棠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外面忽然有脚步响起,向挽清脸色一变,叶纪棠的出现对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一时间竟忘了时间,自己只让洛凡拦住叶青临半炷香的时间,如今出去只怕和叶青临撞个正着。 更何况,此刻屋内还有一个叶纪棠在。 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向挽清顾不得许多,狠狠一咬牙道:“王爷帮我。” 叶纪棠眼光一转就知道向挽清在打什么主意,有些惊讶于她说出这话的坦然自若:“外面那可是我三哥,本王为何要与你一起害他?” 事到如今,向挽清也顾不得许多:“就因为外面是叶青临,所以你才要帮我。” 叶纪棠一直挂在脸上的,慵懒的笑意渐渐褪去,凤眸里第一次带着探究望向对面的女子。 少女身量还未张开,脸上仍旧挂着稚意,鼻子尖尖的挺着,胜雪肤色更衬得她唇色红嫩,可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沉沉,明明只穿着一身素白里衣,却如同身着凤袍站在那金殿之上,贵不可言。 叶青临有些急躁,方才向洛凡突然拦住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不少,却都是些废话,若不是看在他是宜安郡主的儿子,只怕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向洛凡,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他怕耽误计划,匆匆而来猛地推开门,房中空荡荡无人,唯有床上有人影晃动,隐约能见雪白肌肤。 他面色一变,低声呵斥道:“向挽清,你在做什么。” 床上女子声音悲泣缠绵,殷殷如同渴望:“三皇子殿下……” 叶青临心知不妙,转身想要离开,可房中芬香扑鼻而来,他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往床边而去。 而此刻,躲在横梁之上的向挽清望着下方的情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原本的计划里,此刻她早就已经离开,可因为叶纪棠突然出现,却逼得她不得不亲眼看着这一幕红帐翻滚,最主要的是,她如今还是被搂在叶纪棠怀中。 男子身量高大,将她完完全全的覆在怀中,向挽清能清楚地闻到那奇异的香味,清冷如同雪山之巅却又浓郁如同万花盛开。 让人想到宫廷盛宴之中纸醉金迷遍地珍珠的奢靡,庭深宴宴处歌舞无尽烛火不熄的每一个夜晚,最为极致的靡靡宫廷乐,最为孤寂的一盅长眠酒。 不知是不是解药服的不够多,向挽清自今世醒来后就再无波动的心,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 叶纪棠显然也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这样一幅活春宫,有些惊异的看向向挽清,这妮子的手段比他以为的还要狠:“他们招惹过你?” 向挽清闻言一怔,叶青临自不必说,那袁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她,上一世母亲虽然染疾,但也不会走的那么早。 可笑前世袁芯那时候几乎日日来府里看望宋知鸢,她还颇为感动,却不知当时袁芯故意在身上熏香,让本就呼吸困难的宋知鸢病情加重,前后不过一月有余就撒手人寰。 想起宋知鸢死前呼吸不畅,一张姣好的脸上青红血痕交汇极为可怖的样子,向挽清就恨不得扑下去活活撕了袁芯。 叶纪棠能明显的感觉到向挽清情绪突然的变化,皱了皱眉:“你若是不愿意说,就当本王没问。” 说着,有些嫌弃的道:“走。”他只认为怀中少女年纪尚轻,看不得也听不得这些腌臜东西,却不曾去想如今场面本就是他所认为的少女一手布局。 床上两人正战至酣处,叶纪棠搂着向挽清从后窗离开,自然不会被发觉。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向挽宁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她隐晦的朝一个角落望去,那处正站着之前带向挽清来换衣的公主府侍女,朝着向挽宁微微点头。 向挽宁面色一喜,忽然道:“呀,找到了。” 地上躺着一只玉簪,正是她之前丢失的那支。 “找到了就好。”有人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向挽宁点了点头,一众人刚想离开,那公主府的侍女却也正好推开门,惊呼一声。 她神色显而易见的慌张,向挽宁强忍住心中的喜悦,故作担忧的问:“怎么了?” 那侍女一惊,连忙道:“没事没事,诸位小姐请回。” 只是面色青白,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向挽宁微微皱眉,这和她之前与这侍女说好的反应并不一样,只不过她只以为是她女一时慌张忘了计划,自顾自上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光天化日有什么不能看的?” 诸位小姐虽然好奇,但毕竟是在公主府中,也不敢行为逾矩,如今见有人出头,自然也乐得留下来看个热闹。 侍女想拦着向挽宁,但人多眼杂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向挽宁狠狠一把推开客房大门,房内一切瞬间毕露无遗。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瞬间喧哗起来。 ——-———— 叶纪棠:两个人的爱情,我到第十章终于了有了名字。 栗栗佳:您放心,以后都有您(讨好的笑) 第10章 ——捉奸 客房不大,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床榻之上那被惊动的两个人影,女子被外面的声音所惊动,发出尖声惊叫,忙不迭用被子遮住自己,却仍不可避免的露出大块雪白肌肤。 叶青临面色铁青,低吼道:“都给本王滚出去。” 秋风带着凉意从向挽宁身侧穿过,掀起床帏轻幔,露出两张青白交替的脸色。 向挽宁看的分明,红唇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瞳孔无意识的缩紧,脑袋一片空白。 那侍女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关上了房门。 向挽宁仍喃喃不敢置信:“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身边忽然有声音问她:“不是这样?那妹妹认为该是怎样?” 这声音太过熟悉,向挽宁眉心猛地一跳,向挽清一袭鸦青色锦织素色长袍,束腰及胸,更显身姿高挑,此刻正微微偏头看向她。 向挽宁大惊:“你怎么会在这!” 向挽清疑惑:“妹妹这话问的好奇怪,我方才打湿了衣衫,公主差人带我来客房换衣啊。” 说着纤手一指,众人顺着她细白指尖望去,另一间客房大门敞开,司琴正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 向挽清今日出了大风头,不少人都一直注意着她,刚刚被茶水泼湿衣裳的事情不少人都看到了,方才从另一间客房内也有人亲眼看着她走出来,当下不疑有他。 向挽宁下意识的摇头:“不对,不对……” 她放在房中的迷药明明只对女子有效,而且只会让中药之人对身边的异性有疯狂渴求的痴态,怎么会滚在床榻之上,最主要的是,怎么会是袁芯和三皇子! 她神态太过不对劲,有几个心思灵敏的,已经隐隐琢磨出不对劲,神色不禁有异。 反倒是被看此刻比向挽宁要冷静许多,勉强镇静道:“小姐从未见过这种事情,只怕是有些受惊了。” 说着,强行扶住向挽宁的胳膊,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用力。 向挽宁回神,她几乎用了十六年以来全部的自制力,才勉强在众人面前平静下来道:“抱歉,我方才有些失态了,实在是……我有些担心姐姐。” 向挽宁不愧是向挽宁,她思绪弗一回来,便如此大方解释,倒是惹得不少人恍然大悟,毕竟在场都是未出阁的小姐,向挽宁又是方才看的最清楚的,只怕是冲击太大,有些失态倒也正常。 许多人都因为方才恶意猜测向挽宁而有了一瞬间的内疚,唯有那方才一首《秋菊》令公主多看了一眼的大理寺卿家嫡三小姐夏晚晚,神色仍有些狐疑。 她们这边动静太大,不久远处就有一道清朗男声传来:“这里如此热闹,是在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淑和公主驾到,她身边一左一右立着两道修长人影,如今神色比之前在前厅要缓和许多。 众人连忙行礼:“参见太子,晋谦王,淑和公主。” 向挽宁看见来人,面色更加惨白,晋谦王与淑和公主也就罢了,但是太子与三皇子素来在朝堂之上争锋相对,如今被抓到这么大的把柄,必定会被大做文章。 太子问话,自然没有人敢不答,虽然有些地方闪烁不敢直言,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下就是眼前一亮。 最近三皇子因为江南赈灾的事情在父皇面前大出风头,自己正愁呢,就从天而降这么大的把柄放在了自己面前,今日这一趟赏菊宴还真是来着了。 淑和公主不在乎他们之间的朝堂斗争,但她总要顾忌皇家名声,当下皱眉道:“诸位先回前厅稍作,本宫处理了眼下的事就来。” 众人即使再想看戏,但如今公主发话,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继续停留,只能告退。 叶纪棠望着向挽清离开的背影,忽然勾唇笑道:“淑和,你这后院什么时候能任由这么多人随意进出了?” 淑和没接话,但目光轻轻落于如今跪在一旁的侍女身上,惊得她身子止不住的轻颤。 一众人虽然回了前厅,但亲眼看见了这种事,任谁都坐立不安,哪还有心情赏菊,没过多久都匆匆告辞。 唯独向挽宁,虽然一条手帕被两只手纠缠的几乎就要拧断,却也依旧强自坐在原地,时不时的望向后院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宣判。 向挽清却懒得再等,太子与三皇子素来不和,又有高公公在场,最主要的,是这件事今日暴露在了那么多人眼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即便是偏心叶青临,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今日的结局,已经很明了了。 向挽清今日自己没有带车马前来,便唤人叫了向洛凡一同离开。 她原本以为向洛凡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自己,比如为何要这么做,比如是哪里来的迷情香,但直到左司马府遥遥在望,他也没有开口。 倒是向挽清道:“洛凡,你就没什么想知道的吗?” 向洛凡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心中确实有疑惑,但姐姐若是不想说,我不会问,姐姐若是想说,我会仔细听。” 他顿了顿:“但凡是姐姐想做的,洛凡都会帮姐姐完成。” 向挽清目光有些动容,前世她一心扑在叶青临身上,到了后来,她与洛凡两人的关系大不如前。 向挽清伸手摸了摸他头顶,温和道:“姐姐不会瞒着你,但不是现在。” 她会告诉他所有事情的真相,但不是现在,而是大仇得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向洛凡没说话,眼睛亮亮的点头,脸上挂着少年意气的笑。 向挽清出了一趟门,回来竟连衣裳都换了一身,宋知鸢知道后匆匆赶来,生怕她又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向挽清忙避重就轻的讲了,宋知鸢才放下一颗心。 而那一头,直到暮色入晓,向挽宁才失魂落魄的回来。 “小姐,你是没看到,那五小姐的脸色有多吓人,就跟魂都丢了似得。”司琴一边服饰向挽清睡下,一边兴奋道。 向挽清:“今日没看见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司琴本就看那向挽宁不顺眼,表面上姐妹情深,实际上总撺掇向挽清做些有失体统的事情,但之前向挽清总亲近她,她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幸好小姐摔了一跤醒来之后总算看清了五小姐的为人,如今见她这般落魄,司琴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又忍不住的喋喋几句,才吹了烛火离开。 向挽清今日忙了一日也确实有些疲乏,刚想闭眼,却听见“吱呀”一声房门重新打开,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逆着皎皎月光而来。 第11章 ——皎皎楼 向挽清猛地睁开眼,来人还是白日里那身墨色锦袍,手中玉扇轻点掌心,笑的懒散:“又见面了,向二小姐。” 向挽清:“晋谦王深夜闯入女子闺房,恐怕有失皇家体统。” 叶纪棠:“本王竟不知向二小姐居然还知道体统二字。” 他语气惊讶,分明是在指她白日的所作所为。 向挽清:“野兽尚且偷生,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叶纪棠凤眸微眯:“可据本王所知,那袁家小姐今日应该是第一次与你相见。” 向挽清起身站至他面前,月光从窗沿透进来,投成斑驳的明灭印在她脸上:“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向挽清如今身量不过到他肩头,叶纪棠右手微动,折扇勾起她的下巴。 向挽清仰着脸直直的望向他,一双杏眸如同蕴含海浪无尽,可最终海浪平息,孤月高悬,便只剩一片孤寂。 叶纪棠忽的笑开,于是漫天星辰散落人间,尽数落于他眸间:“向挽清,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向挽清摇头:“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打断我的计划,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那间客房。”也不至于被迫看了一堂活春宫。 想起这事,即便是向挽清也有些尴尬,前世叶青临对她一直避之不及,他们自然没有过鱼水之欢,可笑她那个时候还听信了向挽宁的鬼话,认为他是珍爱自己想留到新婚之夜…… 谁知满心欢喜的大婚之日,却是她被家人和心爱之人双双背叛的丧命之时,向挽清如今回想起来,仍心绪难平。 感受到向挽清是因为提到了叶青临而带来的情绪波动,又想到命人查到的京都那些传闻,叶纪棠难得的拧了眉:“是本王叫来了太子。” 若是太子不在,此事说不定就被遮掩了下来,向挽清一场好戏最终也不过暗暗收场。 向挽清:“我自有打算……” 叶纪棠扇子一动,挡在她嘴上,止住了接下来的话:“总之你欠本王一个人情,记得还。” 向挽清开不了口,就瞪他。 叶纪棠满意的点头:“这才对,十六的年纪,别总老成的跟六十一样。” 说着他抽回手:“夜里风凉,早些休息,莫要思念本王。” 向挽清很想说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只怕早就歇下了。 只是晋谦王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笑盈盈的重新替向挽清关上了房门。 月光重新被房门遮住的那一瞬间,向挽清脸上所带有的那些少女气性瞬间从脸上落下,拧着眉望向叶纪棠离开的方向。 前世她与这个晋谦王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生母兰妃早逝,他自己又不受陛下宠爱,除了一张皮囊艳绝南朝,平日游手好闲不涉朝政,并无其余出奇之处。 最主要的是当年兰妃怀他的时候,受奸人所害,虽然勉强保住了孩子,却也导致叶纪棠从出生就带着毒素,平时与常人无异,可毒发之时却如同万蚁噬骨,痛苦万分。 可如今看来,叶纪棠能在护卫如云的向府来去自如,武功之高仍在她意料之外,哪里像是个纨绔皇子。 前世所有人都被他的表现迷惑,也因他体内的毒素而轻敌,认为他不过是个无心朝政只懂享乐之人,却不知他才是藏的最深的那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向挽清纤长玉指在桌上轻叩,能与他合作,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一世,她除了复仇,更要护好家人,再不能重演前世之殇。 第二日,天色尚未入暮,就有一则消息于京都大街小巷之中不胫而走。 说是在淑和公主的赏菊宴上,三皇子与光禄寺卿家的嫡小姐偷偷在客房幽会,却被人撞了个正着。 “真的假的。”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二人都赤条条的躺在床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里能作假。” “啧啧啧,真是不知羞耻。” “听说当时高公公和太子也在,太子今日早朝就联合数十个朝臣狠狠参了三皇子一本,陛下勃然大怒。”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那袁方远,临老了,女儿却做出这种事情,当真是毁了一世名声。” “我看这次三皇子啊,只能是将那袁芯收入府中了。” “聘为妻奔则妾,那袁芯本闹出这般笑话,只怕连个侧皇妃都落不着。” 天子脚下,京都臣民,本就嗅觉灵敏,加之如今四海无战,文官以治天下,对民风言论的自由程度更是极高,因此大街小巷坐而谈论皇室绯闻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向挽清听了个大概,心情不错的放下一锭碎银,从酒楼离开。 她今日一袭鸦青书生长袍,乌发高高拢进发冠,折扇轻摇,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哥的俊俏模样。 她这边神态自若,跟在她身后做小厮打扮的司琴,却显然慌张的很:“小……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向挽清折扇合拢轻轻敲在她脑门上,轻声道:“安静,不然下次别想和我出来。” 司琴连忙双手捂住嘴,疯狂摇头以示自己的决心。 向挽清前几日每每夜里出府,都留她一人在独守,几次下来实在是煎熬的很,于是这次她说什么也要跟出来,死缠烂打了许久才被同意,可……她看着两人的打扮,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直到片刻之后,她站在那京都,哦不,是南朝闻名的烟雨街中,仰脸望着这整条街都最为奢华的巨大镶金牌匾和那明晃晃几乎要刺瞎她双眼的“皎皎楼”三个赤金大字,觉得肯定是今天自己起床的姿势不太对。 第12章 ——花魁姑娘 司琴就算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向挽清,也听过这烟雨街和皎皎楼的名声。 只因为这地方真的很有名气,非常有名气,有名气到什么地步呢,据说我们的皇帝陛下在登基之后都曾在午夜梦回时分,暗访过数回。 南朝第一烟花地,烟雨第一皎皎楼。 以至于向挽清轻车熟路往里走的时候,司琴跟在她身后还有些恍惚,她如今总算是知道之前小姐每晚离府的时候究竟是往哪里去了。 此刻天光正亮,楼内甚为寂静,偶尔有人影晃动也就是些龟奴丫鬟,正在收拾昨日夜里的残局。 见到向挽清有些惊讶,却不陌生:“向公子怎么现在来了。” 向挽清:“鸾姐姐呢?” “昨日鸾姑娘有客,此刻估摸还在休息。” 向挽清点头:“那我等她一会儿。” 正说着,楼上忽然有一个清脆女声传来:“可是向公子?鸾姑娘说了,若是向公子来了,直接去她房中即可。” 那龟奴本就压弯的腰就躬的更低了,眼中具是对向挽清的好奇,却不敢抬头窥探。 这向公子来的次数不多,但出手大方阔绰,长得又俊俏,楼中许多姑娘宁可不要钱都愿与他一贪欢响,可他每次来却独独只点鸾无双一人,引得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却无可奈何。 毕竟这鸾无双,乃是三年前的花魁,艳名无双,即便是在这娇花繁盛的皎皎楼,也是数得出手的绝色。 向挽清推门进去的时候,鸾无双该是刚刚起身,眉眼处仍带着睡眼惺忪的懵懂,她怕冷,不过初秋就点上了暖炉,熏得房内一片暖洋洋的香甜,蒸的她眼角眉梢一片暖韵的红,于是更显得桃花眼妩媚,眼下泪痣娇俏。 “今日怎么那么早便来了。”鸾无双身为花魁,一动一静之间自有万种风情,如今眼波流转,便是说不出的春色无边。 即便是身为女子,向挽清每每见到她,也总要叹一句人间绝色,可自从昨日见过叶纪棠之后再看,心中却再也没有了这种惊叹。 见过天上绝色,如何会为凡间美人动心。 “今日是特意来谢谢姐姐的熏香。”向挽清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鸾无双挑眉:“用过了?” 向挽清点头:“好用的很。” 鸾无双笑的娇媚,双指捻起那银票刚要收好,看清楚那上面的面额,动作不由得一顿:“五千两?!” 要知道当初她夺花魁,破初苞之夜也不过三千两银子,这五千两都足够在京都买上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了,未免也太多了些。 连司琴跟在后面,眉心都忍不住挑了挑,即便是向横与宋知鸢宠爱向挽清,吃穿用度皆极为大方,但这五千两也不是笔小数目。 天上不会掉馅饼,鸾无双看惯了人世冷暖,自然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当下就把这银票推了回去,道:“不过一瓶迷情香,怎么当得起这般谢礼。” 向挽清摇头,折扇点在鸾无双手腕之上,止住她的动作道:“除了谢礼,还想问鸾姐姐求另外一样东西。” 少年眸子清明,直直望向她,鸾无双搭散着衣裳,几乎露出大半个浑圆,她久经风月本不知羞,可被少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却无端端的有些拘束起来,拢了拢肩上的轻纱。 旁人只道这少年极为欢喜自己,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少年夜夜都来,却次次都只与她闲聊,一到子时就准时离开。 唯独前两日从她手上要了一瓶助兴的熏香去,旁的两人竟再无其他。 鸾无双娇笑:“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公子若是有看上的,尽管拿去。” 向挽清:“这可是鸾姐姐亲口说的。” 鸾无双:“一言九鼎。” 向挽清:“那支紫玉钗,不知鸾姐姐能否割爱。” 鸾无双娇笑的面色猛地一沉,她不笑的时候,那双含水秋眸便变有些狠戾起来:“你怎么知道。” 向挽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鸾无双没说话,只是依旧警惕,如同受到攻击的野兽朝着入侵者亮出自己的利牙与尖爪。 向挽清不躲不避,眼眸清澈透亮。 两人对视许久,最终还是鸾无双率先败下阵来:“你还知道多少。” 向挽清:“不是很具体,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鸾无双有些无力的摇头道:“公子是向知雨阁买的消息。” 这些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除了知雨阁,她实在是不知道究竟还有谁能查探出来。 “知雨阁不论什么消息,一条便是万两银起,向公子为了奴家的事情倒是破费了。” 向挽清没有解释,她知道鸾无双的秘密并非因为知雨阁,而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鸾无双原本也是一富家小姐,从小与邻户人家之子青梅竹马,原本长久如此,也是一段人间佳话。 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少年外出求学之时,鸾无双的父亲得罪了一位权贵,被随意按了个罪名判满门抄斩,唯独鸾无双既是女子又未及笄,侥幸逃脱一劫,却也被卖入青楼勾院。 那少年回来之后得知消息,疯了一般去寻找,可偌大南朝,泱泱国土,等他找到鸾无双的时候,她早已经是名动京都的花魁姑娘了。 少年央求鸾无双与他回去,鸾无双却断然拒绝。 若是故事到此,顶天也不过一段风流韵事,实在不值得向挽清如此大费周折。 但向挽清却知道那名少年,姓景名羡,文华历二十四年夏,被叶青临安排进入朝堂,文华历二十八年秋,年仅二九便官至正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为天下学子师。 那四年时间,京都之人皆称日月同辉,骄阳为苏晗,明月便是他景羡。 而景羡之所以会拜入叶青临门下,只是因为当初鸾无双被几位公子嘲讽喝骂,他冲上前想为鸾无双解围,却被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而叶青临为了维持他一贯在外儒雅随和的形象,不过随口一句话,众人就不敢再闹。 这件事彻底让景羡看到了权利与地位的作用,才会毅然决定投身官场。 可以说,叶青临能如此顺利的登上皇位,除了向挽清不顾一切的支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景羡在朝堂之上的运筹帷幄。 而这一世,向挽清说什么也要在叶青临之前,将如此人才收揽自己麾下。 第13章 ——邀请 鸾无双不知陷入什么回忆之中,她嘴角含笑,桃花眼朦胧的时候,就如同那春日红花层层而开,说不出的人间绝色。 向挽清轻声唤她:“鸾姐姐。” 鸾无双回了神:“公子为何觉得,奴家会把紫玉钗给你。” 向挽清:“鸾姐姐,重新介绍一下,我姓向。” 鸾无双有些奇怪:“奴家知道。” 向挽清:“左司马将军的向。” 鸾无双右手猛地一颤,她对向挽清的来历一直有所猜测,但仍然出乎她的意料。 即便如今左司马隐隐有失势的意味,但仍然是从一品大员,还是手掌兵符掌握实权的从一品大员,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依旧是云端之间高不可攀的存在。 向挽清看着她,一字一顿,极为真挚:“我答应你,许景羡一个万丈前程。” 向挽清走出皎皎楼的时候,天边刚刚染了几分绯红,这烟雨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所有人嘴角都挂起最热切的笑意,只要笑的灿烂,无人关心你是否真心,于是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一派和乐。 司琴却能感受到,自家小姐如今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噤声跟在她身后。 只不过没走几步,就有一个青衣小厮拦在她们面前:“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向挽清心情不虞,眼皮都不抬一下,脚尖转了个弯就从他身边绕开。 那小厮显然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急忙绕到向挽清身前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向挽清摇头:“不去。” 这小厮此刻才有些急了,他原以为眼前这人怎么也会问一声他家主人究竟是谁,结果人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点面子也不给。 眼见这向挽清又要绕开自己,他才有些急了,连忙道:“向二小姐,我家主人晋谦王,请您上茶楼一叙旧。” 向挽清顿了顿脚步,倒是司琴,听见有人在烟雨街喊破她家小姐的身份,忍不住有些慌张的张望,像是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索性往来之人皆脚步匆匆,那小厮又有意压低了声音,并无人注意到她们。 向挽清脚步一顿,叶纪棠? 若是换了别人,向挽清必然没有心情,但是叶纪棠……向挽清想到昨夜的打算,终于第一次看向那小厮:“带路。” 她眸光沉沉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久居高位的莫名威严,那小厮被她一看,竟莫名有了几分紧张,收敛了几分傲气,在前面带路。 叶纪棠约她见面的地方,出了烟雨街,在对面的一处茶楼,向挽清走入二楼包厢的时候,叶纪棠正临窗而坐,他今日一身绛紫色锦袍,只在袖口处绣了两道金纹,腰间配了一组同色的流云玉坠,头上束发金冠精致莫名,手中折扇轻摇,端的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今日叶纪棠不是一个人,边上还坐着个身穿竹青长袍的少年,眉目俊朗,见向挽清进来,正好奇的上下打量她。 向挽清心头一跳:“臣女向挽清,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眼前这少年,正是陛下第九子,懿德王叶朔宇。 叶朔宇冲她点点头,眉眼之间竟表现的与她极为和善。 “七哥,这就是你方才提起的向家二小姐?”叶朔宇道,“果真如你方才所说,不是寻常女子。” 寻常哪个女子,敢换了男子打扮,大摇大摆的走在这烟雨街上。 叶青临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想起方才刚刚提起向挽清,就看到街上那略显熟悉的身影,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她。 他合拢折扇,似笑非笑道:“向二小姐,我们三次见面,你倒是给了本王两次惊喜啊。” 向挽清:“多谢晋谦王夸奖。” 叶朔宇险些笑出声来,他七哥这分明就是在调侃向挽清,偏偏也不知道她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听不出来,一本正经的噎了七哥一句。 叶纪棠眸子危险的眯起:“向二小姐这样对本王,就不怕本王把你今日的行踪传扬出去?” 向挽清还没反应,倒是司琴一听这话,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晋谦王开恩,这与我家小姐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叶纪棠挑眉。 向挽清有些为难的捏了捏眉心,她怎么忘了身后还跟着个胆子小的跟兔子似得司琴,弯腰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晋谦王跟咱们开玩笑呢。” 司琴眼泪珠子不要钱似得往下掉,听到这话一边抽泣一边小心的望向叶纪棠,楚楚可怜极了。 叶朔宇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一边道:“你家小姐说的没错,七哥就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叶纪棠很想说一声谁跟你开玩笑,但目光触及那向挽清因为头疼司琴眼泪而微皱的眉头,不知怎么,便只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 颇为傲娇,叶朔宇便笑的更大声了。 司琴得了答案,情绪稍稍安抚,叶纪棠便指了个小厮,带她到外面等着,若是这说一句哭一场的性子,只怕今日也不得安宁了。 眼见着包厢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叶纪棠道:“没想到你对别人那么狠,对自家侍女倒是心疼。” 向挽清没说话,手中手帕仍微微湿润,沾着司琴的泪珠,就像前世沾满了她的血。 前世司琴的死,是她至今不愿回忆起来的痛……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的话题自然也继续不下去,向挽清在他们对面坐下,自顾自伸手就要去拿那茶壶。 叶朔宇脸色一变,刚想阻止,却发现叶纪棠竟然没有阻止,当下闭了嘴,只不过看向向挽清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茶汤醇厚,入口绵化,上好的普洱,向挽清眼睛不自觉的亮了亮。 叶朔宇:“向小姐,你今日这身打扮是……” 向挽清了然点头:“来看望一个朋友,她身份比较特殊,这样比较方便。” 她语气实在是太过自然,就像以女子之身逛青楼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叶朔宇无语凝噎,比较特殊?他可早就派人查了,向挽清那所谓的朋友,就是当初名噪一时的花魁姑娘鸾无双:“向小姐还真是……交友广泛。” 向挽清:“多谢懿德王称赞。” 叶朔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方才七哥的心情。 叶朔宇不说话,叶纪棠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双凤眼望着向挽清,不知在想什么。 向挽清:“二位叫我上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品茶。” 叶纪棠看着她,觉得有趣:“后日你可有空?” 向挽清:“后日?” “金银楼有个拍卖会,就在后日,向小姐可有兴趣。”叶纪棠从叶朔宇手中接过请柬,放在桌上,用折扇抵住,推到向挽清面前。 第14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向挽清:“金银楼,拍卖会?” 她低头看去,请柬竟是用纯金做底,紫玉点缀,大咧咧保持着金银楼一贯的奢靡浮夸之风,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究竟有多么富有。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绕不开知雨阁和金银楼。 前者以贩卖情报闻名,只要你价格出的到位,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线索。其自信从其名字便可略窥一二,知雨知雨,雨雪阴晴它都知晓,还有何事能逃得过。 而金银楼,更是顾名思义,揽尽天下金银。不仅南朝,几乎整个浩瀚大陆,三成以上的酒楼店铺,都有金银楼的影子在背后。 整个浩瀚大陆的三成,是令四朝皇帝都眼红的财富。按理来说,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拥有如此多的秘密和财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知雨阁和金银楼却偏偏成了例外,超然于众多皇权朝政之外。 向挽清记得,当初叶青临登基之后也曾试图将这两个势力其纳为己用,但最后却无功而返,最终直到她死前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叶朔宇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在犹豫,道:“金银楼此次的拍卖会极为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这次会有不少异国珠宝,平日里都难得一见,向二小姐就权当是去散散心了。” 向挽清对什么珠宝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她还惦记着怀中那支紫玉钗的事情,随口就想拒绝,可是余光撇过那请柬,却直直落在了那倒数第二件拍品之上。 这种拍卖会,为了让拍卖之人提前筹集资金,都会把当日要拍卖的东西写在清单之上。 而这张请柬,倒数第二行,则清清楚楚的写着“金丝蝉衣”。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与太子,大皇子夺位的斗争极为激烈,尤其是到后来陛下病危,三兄弟几乎是明晃晃的撕破了脸皮,各种暗杀刺杀络绎不绝,而叶青临数次被逼入险境,却靠着这件金丝蝉衣次次都安然无恙。 向挽清当初问过他这蝉衣是从何而来,都没有得到答案,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次拍卖会中获得。 思及此,向挽清没有犹豫,道:“好,我去。”这一世,如此逆天之物,她再不可能让它落入叶青临手中。 拍卖会就在后日,时间紧迫,如此宝物价格必定不可想象,她急着回去凑银子,便匆匆的告了辞。 叶纪棠见她接了请帖,便也没有留她。 待向挽清匆匆离开,叶朔宇才道:“七哥,这向挽清果然不同寻常,怪不得你对她有兴趣。” 叶纪棠淡淡的看他一眼:“谁说我对她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查她?” “查她就是对她有兴趣?” “……”不然呢? “上次那个袁方圆女儿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又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查到她与向挽清有什么纠葛,据报,两人在淑和的赏菊宴上确实是第一次碰面。” 叶纪棠微微皱眉,还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再查。” 叶朔宇:“七哥,都查了两遍了,这世上不可能有我们查了两遍依然毫无头绪的事情。” 叶纪棠折扇轻敲掌心:“她说有的。”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叶纪棠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样子,月下神色复杂难明,一双素来清冷的眼睛中是遮掩不住的悲哀。 他下意识的相信,她没有骗他。 叶朔宇:“可是七哥……” 叶纪棠微微加重了声音:“再查。” 叶朔宇撇撇嘴应了,就这态度还说对那向二小姐没兴趣,骗鬼呢。 包厢内静了一会儿。 叶纪棠顿了顿,忽然偏头认认真真问道:“你觉得她有趣?” 叶朔宇:“……”我真是造孽啊。 —————— 向挽清回府之后换回了自己的衣衫,然后立刻从床下暗格里翻出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中没有旁的,除了些地铺庄子的地契就是厚厚一沓银票,面额从小到大不等,甚至连一万两的都有两张。 司琴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小姐匆匆回来是有要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数钱? 这匣子内是向挽清从小到大逢年过节收的礼,向横和宋知鸢从小宠她,这些钱都让她自己留着,月积年累也有了这许多。 向挽清数了数,眉头皱的更紧。 司琴看她脸色:“小姐,可是少了东西?” 向挽清摇了摇头:“东西没少的,但就是太少了。”所有的现银加起来也不过八万两,虽然拿到外面已经是极为惊人的财富。 但是前世向挽清亲眼见过那“金丝蝉衣”是如何的刀枪不入,有此宝物便如同多了无数条命,她便是往低了算至少也是二十万两起,若是往高了算,更是无底洞,这八万两根本不够看。 可如今时间太急,便是要卖她手中的地契首饰,也根本来不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向挽清活了两世,今日也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滋味。 司琴被向挽清一句太少了吓得呼吸一顿,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但是……她咬了咬牙,道:“小姐若是不够,奴婢这些年也存下两百三十八两,等会儿就给小姐拿来。” 向挽清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那些还是自己留着。” 司琴估计也能猜到这是小姐嫌自己的太少,有些讪讪,又道:“小姐想买什么直接告诉夫人不就好了,夫人这么疼爱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向挽清摇了摇头,这笔银子数目实在是太大,若是问母亲要,母亲即便答应也必定是从府中账目走,而如今府中财政虽然是宋知鸢一手管理,但仍然会每月呈给祖母查看,到时候若是惹了向挽宁注意,再告诉叶青临,只怕他们会生疑。 最主要的是,这一世向挽清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这么早就明晃晃站到叶青临的对立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是长久之计。 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母亲。 司琴又道:“那小姐不如问问六公子,他或许有办法。” 向挽清又摇头,这些事太脏,她不想把洛凡牵扯进来。 司琴这下是真的没了办法,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向挽清看着方才被她妥善放在梳妆台上的紫玉钗,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想明日就去找景羡,但如今看起来,这事还是要暂时搁两日了。 明日,还是得先去一趟知雨阁赚点银子。 第15章 ——二阁主 知雨阁遍布浩瀚大陆,越是繁饶富裕的城镇,其据点楼层就越高,可唯有四国皇都才有九层楼宇,矗立其上,如同摘星。 南朝京都知雨阁,高九层,立于龙凤街七号,与紫禁皇城不过千余米。 向挽清今日一人而来,斗笠敷面,刚刚踏入其中,就有小厮迎上前来:“客人可是要买东西?” 向挽清摇头:“卖。” 买卖买卖,有买自然有卖,虽然知雨阁有自己一套完善的情报系统,但若是有人贩卖他们所不知的消息,他们自然也会估价买下。 小厮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躬身在前引路道:“请小姐随我上三楼。” 知雨阁一楼迎客,二楼卖三楼买,至于三楼以上是什么地方,无人知道。 向挽清随他上去,走到二楼扶梯转弯之处的时候,二楼忽然有一包厢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两个男子,一个月白长袍如同向挽清般蒙面,只见身长玉立,气质温雅,一个笑意灿烂,眉目俊秀,正朝着他拱手:“公子慢走。” 向挽清匆匆一瞥,只觉得那白衣男子的身影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是谁。 小厮将她引到三楼一个包厢之内,上了茶水点心:“小姐稍候,我去请掌柜的来。” 向挽清摇头道:“不必浪费时间,请你们二阁主来。” 那小厮被向挽清的语气一惊,笑道:“小姐可能是第一次来,不懂我们知雨阁的消息,二十万两以下的消息,掌柜的皆可做主。”其实若不是看向挽清气度不凡,很多消息甚至他自己都可以做主,请出掌柜,在他看来已经是重视了。 知雨阁,每个驻点的为首之人,皆称为掌柜,而掌柜之上,便是阁主,二阁主至五阁主,分别驻守在四大国皇都,分管四方天下事。 南朝的这位,正是二阁主。 白瓷茶杯晶莹剔透,向挽清端在手中,茶盖轻轻撇去浮沫:“二十万两,不够。” 她今日冒险前来,怎么可能只为了区区二十万两。 小厮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拱手道:“小姐稍等。” 不过片刻,有人重新开门进来,眉眼清俊,正是方才在二楼见到的那个男子。 曲亦宸看了眼搁在桌上一口未动的茶水,从边上的柜子重新取出一包茶叶,道:“我这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泡茶还算不错,小姐可要试试。” 向挽清点头道:“有劳了。” 曲亦宸不由得又对她高看了一眼,知雨阁二阁主的身份虽不说多么显赫,但是放在外面,那些王公大臣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秘密究竟有哪些被掌握在他手中。 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语气自然,仿佛再正常不过。 却不知向挽清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自己的那些糗事,早就被向挽宁宣扬的满京都皆知,哪里还轮得到知雨阁出马。 光脚不怕穿鞋的,只怕说的就是如今向挽清的心态。 曲亦宸有些谦虚,他泡茶动作行云流水,袖袍翻飞间,隐隐如同诗画成形,何止不错,看他泡茶,便几乎称得上是享受。 向挽清今生醒来之后就很喜欢喝茶,连带着看曲亦宸也顺眼了不少。 曲亦宸换了一套白玉茶杯,上有镂空浮雕,乌龙茶色泽金黄,盛放其中,赏心悦目。 “今年最早的一批高山乌龙,八百里快马从极北山脉送来,连宫里如今都还没有,尝尝。” 向挽清也不推辞,右手微微掀开帷幔,露出精致的下颚线,高山乌龙香气浓郁,入口浓醇:“好茶。” 曲亦宸又为她斟一杯:“不知贵客今日来,是要做什么买卖,别到时候连我的一杯茶都抵不上。” 他言辞有趣,可语气却森然,将脸上盎然的笑意冲淡了许多,带着说不出的威胁。 知雨阁矗立多年不倒,在四大皇权之中获得如今的超然地位,自然有其底气在。 向挽清却全然不惧:“二阁主可知西北瘟疫。” 曲亦宸:“自然。” 向挽清:“我有方子可治。” 曲亦宸手一抖,洒出半杯茶水,水温滚烫瞬间红起一片,却茫然无知觉,急迫追问道:“你说什么?” 今年南朝多灾,江南水灾刚平,西北瘟疫又起,陛下天天对着太医院首暴怒,却又无可奈何,连带着最近大臣上朝都不敢大声说话。 如今却有一个女子突然说她有方子能治,曲亦宸如何不震惊万分。 向挽清没有多说,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放在桌上。 曲亦宸下意识就要去拿,却被向挽清拦住。 曲亦宸:“?” 向挽清:“先谈价格。” 曲亦宸方才乍一听说此事,有些过分激动,如今听向挽清这样说,强自按捺道:“贵客想要多少。” 向挽清:“五十万两,银票我今日就要拿走。” 不是这方子只值五十万两,而是她时间太急,她大致估计了一下,五十万两已经是京都知雨阁一日之内所能调动的所有现银。 曲亦宸皱眉:“若这方子有效,五十万两不贵,但一日之内……小姐至少要给我们时间试一试这方子是否可靠。” 向挽清打断他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尽管去试,若是你们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价格还可以商量,但是银票我今日一定要带走。” 话说到了如今地步,曲亦宸也明白了眼前这人估计急着用钱,当下不再犹豫道:“小姐稍候,我立刻找人去验。” 向挽清松开手,任由他拿着方子离开。 前世的时候西北也有瘟疫肆虐,太医院一无名太医竭尽心力才研究出此方,却无意间被叶青临知晓,他杀人夺方,将功劳尽数揽在己身。 向挽清也是过了许多年,才在叶青临一次酒后失言得知此事。 当初那个方子曾掀起轩然大波,向挽清也印象深刻,此刻急着用钱,便想了起来。 时间不太久,曲亦宸又匆匆回来,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 “方子可行,不过……” “少了一味药。”向挽清并不意外,知雨阁虽然信誉颇好,但她孤身前来,自然要留一手,便将那药方上最重要的一味药引隐了下来,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他们竟然就能研究出来问题所在,知雨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了不得。 曲亦宸笑:“小姐聪慧。” 第16章 ——身份 曲亦宸吩咐下人去取银票的时候,向挽清就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曲亦宸看着,忽然道:“在下有个问题,不知小姐可否解惑?” 向挽清:“曲阁主请问。” 曲亦宸:“陛下正为此事头痛,小姐既然知道这方子可解西北瘟疫,为何不自己呈上去,其中价值可不是区区五十万两可比。” 向挽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如今还没有绝对的实力,高调行事只会反受其害。 曲亦宸眼中有些欣赏的意味,这句话人人都知道,可是真正能做到不为钱权所迷的却少之又少。 向挽清:“曲阁主问我一个问题,我是否也能问曲阁主一个问题。” 曲亦宸:“但讲无妨。” 向挽清:“方才二楼的那位白衣客人是谁?”她一直觉得那背影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曲亦宸摇头:“那人与小姐一样斗笠覆面,在下看不清长相。” 向挽清却道:“曲阁主这是不愿意说?” 她不相信单凭一个斗笠,知雨阁就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什么人。 曲亦宸道:“小姐见谅,我们需要对所有客人的身份保密,这是规矩,譬如您也不想被别人知道是曲家二小姐。” 向挽清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知雨阁果然名不虚传。” 曲亦宸:“小姐谬赞。” 向挽清本也就是觉得好奇随口一问,既然他不愿意说,自然也不会强求。 有人敲门而入,手上捧着一个沉香木匣子,放到向挽清面前。 曲亦宸:“这里是六十万两。” 向挽清挑眉。 曲亦宸:“一时之间,京都知雨阁只能拿出那么多银票。” 饶是向挽清的心性,也不由得暗暗咂舌,前后不过半日,仓促之下就能拿出六十万两银票,知雨阁都如此,难以想象那金银楼又该是如何。 向挽清:“关于这方子,我不管你们如何处置,但是不许卖与叶青临及其党羽,若是答应,今日这笔交易就算成了。” 她说出叶青临三个字的时候,虽然极力抑制,但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其中的怨恨,曲亦宸虽不解两人之间的情况,但仍点头答应,除了三皇子,还有大皇子、太子甚至是陛下,他们自然有办法将这方子卖出高价。 天色不早,向挽清起身告辞,曲亦宸亲自将她送至门口,门外车来车往。 曲亦宸:“不知现在可否告知那一味药引?” 向挽清附身在曲亦宸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引得他表情微讶。 向挽清从前门离开的同时,一辆样子普通的马车在知雨阁隐蔽的后门停下,从上面下来两个人,不做停留直上第九层,期间所有见到他们的知雨阁之人,皆对二人行大礼。 第九层没有任何隔间,唯有窗边的茶桌与桌边一个依墙而立的书架,墙上间隔错落的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不分昼夜的发着柔和的光芒。 因为入秋天凉的关系铺着毛毯,若是识货的人看去,必定能认出这铺了满满一层楼的毯子,竟全部是用千金一尺的雪山白狐毛制成,触脚柔软,散发淡淡雪香。 但这屋中最为吸引人的,还是屋顶中间那块巨大的圆形玻璃,透过玻璃可清楚的看到漫天云霞,如同神明迤逦在天空的镶金裙摆,层层叠叠不停变幻。 那两人进来没多久,曲亦宸便也匆匆推门进来:“阁主。” 世人皆知知雨阁有五位阁主,但能被曲亦宸这个行二的再恭敬叫一声阁主的,便也只有那个从未在世人面前露面的,与金银楼楼主并排以神秘着称的大阁主了。 叶纪棠正靠墙而坐,拿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古籍翻阅,见他进来,懒散的应了一声。 倒是他身边的叶朔宇不忿道:“这里两个人呢,你怎么只和我七哥打招呼。” 曲亦宸便道:“参见懿德王。”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表情要多散漫有多散漫。 叶朔宇愤愤,却无可奈何,一张小脸被气的圆滚滚的,良久才没好气道:“你这么急着叫我和七哥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曲亦宸摇头:“我只通知了阁主,没叫你。” 叶朔宇气急,右手指着曲亦宸就要开口。 叶纪棠有些头疼的抬眼:“行了。”这两人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知雨阁二阁主,放在外面都是足以称霸一方的人物,可只要凑在一起,不过三句话就会吵起来,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有仇。 叶纪棠发话,两人皆不敢再吵。 曲亦宸将刚刚补全的方子双手递上,道:“这副方子,可解西北瘟疫。” 叶朔宇:“什么!” 连叶纪棠都挑了挑眉,接过方子细细看了,又问:“医老看过了吗?” 曲亦宸点头:“若非医老验过,我自不可能交给阁主。” 叶朔宇连忙追问:“这方子是哪里来的。” 曲亦宸虽然平时与他不对头,但也明白轻重,当下将方才的情况讲了一遍。 叶朔宇有些酸溜溜:“还给人家小姐泡茶畅谈,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曲亦宸这时候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叶朔宇啧啧称奇:“不过最近看不爽那叶青临的人怎么那么多,先是那向家二小姐,如今又来一个。” 叶纪棠除了叶朔宇提起“向家二小姐”的时候眼皮子微微动了动,其余时候都在认真看那方子。 可曲亦宸脸色奇怪道:“我刚刚说的那个客人,就是向家二小姐,向挽清啊。” 话音刚落,偌大的九层就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曲亦宸眼睁睁看着叶朔宇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几经变化最后定格在怜悯上。 而方才一直低头看方子的叶纪棠,早已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你说方才的客人是向挽清?” 曲亦宸点头:“阁主前几日不是还在查她吗。” 叶纪棠凤眼微眯:“你还与她品茶畅谈。” 曲亦宸:“品茶确实是品了……”但是畅谈,不就是谈生意吗? 叶纪棠:“聊得开心吗?” 曲亦宸:“……” 他敏锐的感觉到此刻的叶纪棠周身氛围有些不对劲,求助似得望向叶朔宇,后者爱莫能助的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缩在角落安静的如同一个鹌鹑。 叶朔宇昨日刚刚吃过苦头,怎么可能再做出头鸟。 叶纪棠摩挲这手中的纸条,喃喃道:“这是你带给本王的第三次惊喜了。” 向挽清,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第17章 ——拍卖会开始 第二日天色尚早,向挽清就被匆匆冲进来的宋知鸢给叫醒。 向挽清还有些迷糊,宋知鸢却是说不出的兴奋。 “清清,淑和公主府上送帖子来了。” 向挽清:“?”淑和公主? 宋知鸢连忙解释道:“公主说上次你在赏菊宴上的画她很喜欢,邀你今日去她府上说话。” 向挽清:“?” 说话?她虽然只见过淑和公主一次,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叫人说话的性子啊。 更何况今日还是拍卖会开始的日子。 可是如今的宋知鸢哪里轮得到向挽清说话,大手一挥就是六七个丫鬟婆子围着向她妆打扮,又亲自把她送到府门口。 公主府的侍女早就候在那,是向挽清没见过的人。 见向挽清出来,恭敬道:“奴婢见过向夫人,向小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淑和公主深得陛下宠爱,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女走出去都带着几分傲气,可如今却对二人极为恭敬。 向府有左司马在,虽然不至于畏惧一名公主,但是宋知鸢见淑和喜欢向挽清,心中自然也是欢喜,当下便客气道:“清清愚笨,有幸得公主喜欢,若是有言辞不当的地方,还请公主宽宏见谅。” 侍女:“向小姐聪慧端庄,公主赞赏向小姐深得夫人教诲。”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宋知鸢自然高兴。 那侍女又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先带向小姐回府复命,晚些时候再将小姐送回来。” 宋知鸢应好。 一阵话下来,向挽清竟愣是一句话都没插上嘴就被推上了马车。 她正为难,掀开帘子却见到宽大的马车上早已坐了两个人。 见向挽清进来,叶纪棠挑眉道:“第四次见面了,向二小姐。” 马车咕噜噜在街上走着,车架上刻着硕大的淑和公主印,一路过去畅通无阻。 马车内三个人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良久,向挽清才扶额道:“所以你们借了淑和公主的车架来接我,就是怕用你们自己的车架来接我会惹出流言蜚语?” 叶朔宇隐隐自傲:“是啊,我和七哥是不是考虑的很周到?”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异域毛毯,松软舒适,中间一张小桌上甚至还有热茶点心。 叶纪棠今日一身月白长袍,印着青竹葱葱,乌发高高拢在白玉冠中,腰间配一块碧色玉佩。 他喜穿广袖宽大的衣衫,又懒懒散散的斜倚在马车之上,凤眸狭长精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之中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他眼中的情绪。 向挽清咬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完全可以自己去。” 现在这样大张旗鼓,不消一日满京都都会知道素来对旁人冷淡的淑和公主竟然极为喜爱那向家向挽清。 等晚上自己回府,宋知鸢一定也会问问自己,今日和“淑和公主”究竟聊了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用叶青临和袁芯的事情,把自己从那风口浪尖隐下去,今日他们这一出又变本加厉的把自己推了上去。 叶朔宇一愣,这他倒是完全没想到,不由得看向自己的七哥,眼神问道:我刚刚提出想法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呢? 向挽清含恨无言。 她与叶纪棠虽然接触不多,却知道他心思缜密深沉,绝不是会犯下这般浅显错误的人,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叶纪棠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绝对不会承认刚刚没有拦着叶朔宇是因为那一点突然冒出来,想早点见到向挽清的隐秘心思。 马车行驶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三人加上司琴一起消无声息的换到了一辆早就等在这里的普通马车之内,之后朝拍卖会而去,方才的马车则继续声势浩大的朝公主府而去。 金银楼的这场拍卖会极为隐蔽,并未在楼内举行,而是选在了西城近郊,人烟稀少,他们到的时候尚早,门口没有太多车马。 但向挽清安全起见,还是和司琴一同带上了斗笠。 叶纪棠与叶朔宇却毫不在意,大咧咧的顶着一张比一张更祸国殃民的脸往里走。 刚一踏进楼内,就有小厮上前:“诸位,请出示请柬。” 纯金为底的请柬可能格外不同些,那小厮看到之后,表情明显更为恭敬,甚至带着隐隐的畏惧:“四位贵客,这边请。” 可以看出金银楼为了这次拍卖会也做了许多准备,这座楼高三层,一层是个大厅,放着密密麻麻不下上百座椅,中间隆起一块应该是等会儿的展台;二层中间镂空,围着十个包间,墙壁不用砖墙,而是用了异域的单面玻璃,房内看得清楼下,楼下却看不清房内景象;至于三楼,与二楼相似,只不过包间数量仅有两个。 小厮没有停留,径直将四人带上三楼一号包间,房内宽阔,熏着果木香料,桌椅之上,触目可及之处,皆镶金带玉,毫不掩饰金银楼的富可敌国。 向挽清取下斗笠,问道:“匣子可带了?” 司琴连忙道:“带了带了。” 向挽清方才出来的匆忙,只能用眼神提醒司琴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带上匣子,所幸她机灵,不然还真是麻烦了。 叶朔宇耳尖:“什么匣子?” 向挽清:“自然是装银票的匣子。” 叶朔宇知道她昨日估计就是为了今日拍卖会筹钱,忍不住问道:“向小姐可是看中了什么?” 反正等会儿拍卖的时候他们也都会知道,此刻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就道:“金丝蝉衣。” 有些出乎叶朔宇的意料:“旁的小姐都喜欢那些珠宝首饰,没想到向小姐喜欢这些?” 向挽清:“这不是晋谦王说过吗,我并非寻常女子,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与寻常女子有所不同。” 她还记着方才的事情,此刻说话也有些夹枪带棒的意思。 叶纪棠闻言摸摸鼻子,讪然不语,边上有一张茶桌,他瞧了瞧,忽然问道:“你喝茶吗?” 向挽清:“……”这话怎么来的这么莫名? 叶朔宇:“……”得,昨天的事情还没忘呢。 叶纪棠没得到向挽清的回复,就自顾自的挽了袖子,露出一节清瘦有劲的手腕,他动作比之昨日的曲亦宸更多一份尊贵悠然。 向挽清虽喜欢喝茶却不懂泡茶,除了觉得好看也说不出个具体。 唯有叶朔宇明白,自家七哥默默加了好几个并没什么实际作用,却格外好看的姿势,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 三个人喝着茶说这话,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楼下忽然有锣响一声:“欢迎诸位参加赏脸,参加我金银楼拍卖会。” —————— 栗栗佳:叶纪棠醋王称号,名不虚传。 叶纪棠凤眸微眯:你说什么? 栗栗佳讪笑:呵呵,我说你真是帅的一匹。 第18章 ——神农草 向挽清原本正抱着茶杯听叶朔宇讲他去年秋猎的英姿,听到这话连忙将眼神投向楼下高台之上。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高台,此刻多了一个身姿妙曼,穿着贴身红裙的妖娆女子,刚刚说话的人就是她。 “她叫桃姬,是金银楼在南朝的总管。” 叶纪棠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低声介绍道。 向挽清有些惊讶,这个桃姬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左右,竟然就坐到了平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当真是令人侧目。 而楼下,桃姬继续开口道:“今日的拍品诸位应该已经在请柬上看过了,不过桃姬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除了请柬上原有的拍品,今日还会有三件神秘拍品出现,请诸位客人拭目以待。” 话音一落,就有喧哗声渐起。 金银楼的神秘拍品出现的机会不多,基本上十次拍卖会里最多会有一次,而且从不会提前泄露,但每次出现,都是极为难得的佳品。 楼上,向挽清听着叶纪棠的解释,心中竟隐隐也有些期待,这样说来,三件隐藏拍品才是整场拍卖会中最为珍贵的。 但是,她如今身上加上昨日从知雨阁换来的银子一共也不过六十八万两,必须留着与叶青临一同竞争金丝蝉衣,尽可能从一切方面减弱他的实力。 桃姬此刻已经讲完前面那套千篇一律的欢迎词,又是一声锣响,有侍女双手捧着一个盖红布的托盘上来。 桃姬:“诸位,我们今日的第一件拍品,极北国冰狼皮一张!” 浩瀚大陆,除了南朝、北汉、西岭和东华四大国之外,还有无尽小国,其中极北国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国家人数稀少,但是个个骁勇壮硕,极北国位于浩瀚大陆最北端,国土内有很多罕见的动物,他们也大多以狩猎贩卖为生。 其中冰狼皮虽不如雪狐皮罕见,但也极为珍贵,尤其是台上的这张冰狼皮形状完整,毫无破损,一看就知道唯有箭技高超的猎人从冰狼眼中射入,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冰狼皮的名声实在太响,根本不用多介绍,诸多人眼神就开始跃跃欲试。 桃姬明显很满意这样的氛围,开口道:“今日第一件拍品,冰狼皮一张,起拍价八千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两,现在开始!” “八千五百两!” “九千两!” “一万两!” 喊价声一时间络绎不绝,很快就到了两万两,不过冰狼皮虽然珍贵,但两万两也已经是超出了很多人的心里预期,竞价之人渐渐了少起来,最终被一个富商以两万两千五百两的价格成功拍下。 这个价格明显高出桃姬的设想,当下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引得那富商的脊梁都忍不住挺直了几分。 第二件拍品,琉璃国一套琉璃杯盏,阳光下五彩流转,甚是美轮美奂。 这个显然更讨诸位富商官员夫人的喜爱,最终以一万八千两成交,远超它原本的价值,只能说女人花起钱来更加没有理智。 之后的几件拍品,将场中氛围愈炒愈热,但最高的也不过期间一套红宝石头面,拍出了两万八千两的高价,其余的成交价都在两万左右徘徊,二楼与三楼的包间也从未有人出面竞价。 那套红宝石头面成交之后,有侍女捧着一个沉木匣子上台,但与之前不同的,有八位身材健壮之人与她一同上台,围在高台八方。 八人负手而立,眼中精光闪烁,皆穿着银色劲装,背上绘有金银楼特有的图案。 向挽清皱眉:“这是?” 叶纪棠:“金银楼豢养的高手,专门守护珍贵的拍品,分为金银两部,楼下八人应该就是银部之人。” 楼下也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隐隐有窃窃交谈之声。 “诸位。”桃姬开口,这楼内的修建有其特殊之处,台上之人讲话的声音会被放大至所有人的耳边,因此桃姬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喧哗,“这就是今日的第一件隐藏拍品,神农草。” 浩瀚大陆的神话时期,有一人名神农,尝百草,着药经,司医治天下,传闻中他死后化为一种草药,可活死人肉白骨,解天下百毒,便是如今眼前的神农草。 原本懒散坐在宽大的软椅中的向挽清,此刻忽然眼睛猛地一亮,站起身来看向台下。她动静太大,引得叶纪棠与叶朔宇都纷纷侧目。 叶纪棠:“怎么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向挽清红唇紧抿,看向台上,此刻木匣子已经被打开,她能清晰的看到那颗样子普通,却有青色光晕流转的草药静静躺在其中。 台下有人惊呼,然后问道:“桃姬姑娘,这神农草可真有传闻中那般神奇,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问题,毕竟神农草如此神物,他们在今日之前也一度以为不过是传说之物。 桃姬嫣然一笑道:“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自然是有些夸张了,但是神农草毕竟是传闻中物,我已经请楼中药师看过,若是服下,关键时刻可保住命脉三个时辰不灭。” 金银楼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信誉自然是极好,他们说三个时辰,就绝对是三个时辰,绝不会少一分一毫。 三个时辰,几乎半日时间,足已发生太多的变化,相当于又多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今日能坐在这场中之人,非富即贵,不是站在权利的顶端就是立于地位的巅峰,对他们这群人来说,这样的诱惑比再多的金银都大。 但是只有向挽清才知道,这神农草不仅仅能延续三个时辰的命脉,这世上大部分的毒它也能解,其中就包括黯然香,前一世,向横就是身中此毒,才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只不过前世她知道此药妙用的时候,向横早已过世,而且当时拥有此药之人,也并非当时的她可以撼动,若是眼下能得到此药,父亲今生必定不会再重演悲剧。 桃姬:“今日第十二件拍品,神农草,起拍价三万两,每次出价不得少于一千两,现在开始。” 光是起拍价,就已经高出了之前所有物品的成交价。 —————— 今天简单提了一下浩瀚大陆的布局,具体的后面会慢慢丰富起来,人物也会增加。 第19章 ——成交 几乎是锣响之声刚落,一楼就有人叫价。 “三万一千两!” “三万两千两!” “三万五千两!” “四万两!” 不过瞬间,价格就从三万两一路上涨到了五万八千两,到了这个价格,一楼许多人都停了下来,毕竟此物虽然珍贵,但若是伤筋动骨的去买,还是有些得不偿失,更何况如今看来,五万八千两还远不是最后的价格。 “二楼三号房客人出价,十万两!”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二层楼包间内第一次有客人第一次叫价,就直接将价格抬了将近一半。 桃姬脸上笑意仍盈盈,内心却有些不满,拍卖会最主要的就是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叫高价格,以热烈的气氛与攀比的心态将物品卖出超出它本身价值的价格,若是这般叫价,只会让人有顾忌之心。 毕竟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在金银楼二层有一席之地的人,必然不会简单,没有人想去得罪这样一个存在,更何况人家明显势在必得,你便是叫价了也不一定能将此物收入囊中,还平白的多了一个对你心怀不满之人,得不偿失。 思及此,桃姬笑道:“可还有人出价,多了这神农草,便算是多了一条命,得到之后立刻和水服下,生命垂危关头自可立即生效,还有更多隐秘功效等诸位发现。” 三楼包间之内,叶纪棠看着向挽清的反应,挑眉问道:“想要?我送你?” 他今日白袍温润,眼角带着惯有的慵懒,淡淡开口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草木葱郁摇曳,小城岁月悠长”的闲适自在,可语气却大的很,仿佛这十万两乃至更多于他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向挽清摇头:“我身上还有些银子。” 叶纪棠轻笑:“拍下这个,你确定身上的银子还够拍下那金丝蝉衣?” 向挽清有一时语塞,她承认自己低估了这金丝蝉衣的价格,如今这神农草都有如此高价,只怕那金丝蝉衣更是不可想象。 但若是在神农草与金丝蝉衣之中只能选一样,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神农草,毕竟对付叶青临她可以从长计议,但是向横的性命却绝对不容有失。 二层以上每个房间都会专门配一个小厮,专门为这些不愿意露面的贵客叫价,方才的三号房客人就是如此。 “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十一万两。” 金银阁的三楼,之前许多次拍卖会多有空置都不曾有客进入,许多人也曾纷纷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坐三楼,如今见其出价,自然也极为好奇。 三号房的客人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出价:“十五万两。” 向挽清:“十六万两。” 三号房:“十八万两!” 包间之内,叶朔宇皱眉道:“向二小姐,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出神农草本该有的价格了,它虽然被划为三件隐藏拍品之一,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其罕见性,但正因为它是神话时代之物,效用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你这样出价只怕是得不偿失。” 向挽清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表情微微柔和道:“多谢。” 叶朔宇以为她听进去了,刚扭头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小厮叫价:“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二十万两。” 云淡风轻,惊起平地惊雷。 倒不是这价格有多高,而是因为这价格远远的超出了此物该有的价值,桃姬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当下笑的一双水汪汪勾人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二十万两第一次。” “二十万两第二次。” “二十万两第三次,成交。” 三次喊价,尘埃落定。 向挽清长出一口气,虽然因为那三号房客人的原因,导致价格远超出预期,但只要能阻止向横因黯然香过世,这钱再多也花的值。 因为神农草的成交,此次拍卖会的热度被推上从未有过的高潮,接下来的拍品虽没有神农草如此罕见,但也各有其出奇之处。 金银楼拍卖所得之物,会立刻给拍下之人送上,并交割钱款,一是为了防止一些人虚假拍卖,破坏秩序;二也是因为一些客人拍下珍贵物品之后想要立刻回城,毕竟此地偏僻,若有人见财眼开杀人夺宝,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农草绿光萦绕,与前世向挽清所见并无二致,她妥善收好,又点了二十万两银票,就算是钱货两清了。 叶纪棠看着司琴手中捧得牢牢的木匣子,眼中意味不明的笑道:“想不到向二小姐的家底竟然如此丰厚。” 向挽清便道:“不及晋谦王生财有道。” 她与他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叶纪棠每次的佩玉金冠都价值不菲,绝对不是一个落魄皇子该有的东西,加上之前他那句“我送你?”,在向挽清看来也绝不是玩笑话。 尤其是前世,他能毫无预兆的起兵逼宫,若说手中没有些生财的产业,她是定然不信的。 叶纪棠闻言不语,与向挽清相视一笑。 叶朔宇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了一种棋逢对手,老狐狸对小狐狸的错觉。 之后的拍品越来越珍贵罕见,二楼也有不少房间叫价,其中第二件隐藏拍品,是三百年前西岭铸剑大师,朱祊的一件珍品之作,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被五号房间的客人以三十八万两的高价拍走。 向挽清虽然眼馋,毕竟她哥哥如今在边疆从军,若是能有此剑护身必定如虎添翼,但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价。 毕竟前世最终要了哥哥性命的,并非战场,而是…… 重活一世,虽然家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但相应的,她最不能回忆的就是前世他们离去的场景,稍一想起,便是锥心之痛。 在她没有察觉的地方,叶纪棠凤眸明灭,明明不过十六的年纪,却时常露出这种悲哀的神情,向挽清,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包间内的氛围有些沉默,伴随着这种沉默而来的,是楼下桃姬的声音:“下一件拍品,金丝蝉衣。” 第20章 ——金丝蝉衣 “金丝蝉衣,取南疆蛊国特有的金蝉吐出之丝制成,万只蛊虫出一只金蝉,每只金蝉一生只吐细如发丝的金丝三尺,如此一件蝉衣所耗金蝉不可想象。”楼下,桃姬将那蝉衣从托盘上取出,展示在众人面前,“经过我金银楼测试,此衣刀砍不断,剑刺不入,最主要是轻如蝉衣,绝对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为了防止有人不信,她还特意找人上台刀砍剑刺,以求证实方才的话。 有人大声询问:“那若是用方才那柄朱祊大师铸成的宝剑又该是何种结果?” 桃姬摇头道,“两件宝物都太过珍贵,不论结果如何,都难免损坏,所以我们未做测试,但楼中有兵刃大师曾言,二物应相差不多。”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可能只有有朝一日两物之主真的遇上,才能分个输赢,当然,桃姬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她说的有理,又带着几分打趣,加之方才那句相差无几,瞬间就将场中的氛围带了起来,毕竟对于在坐的人来说,一件趁手的兵器和一件刀枪不入的蝉衣,必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 “桃姬姑娘,此物如何喊价,你赶紧说,莫要再卖关子了。” 桃姬看着场中的气氛,甚是满意,道:“第三十九件拍品,金丝蝉衣,起拍价十五万两,每次加价不可少于一千两。” “我出十五万五千两。” “十六万。” “十七万两!” “二十万两!” 虽说加价高于千两即可,但没有人加价仅有一千两的,到了最后关头,几乎所有人都卯着一口气,毕竟此物确实珍贵异常,南疆蛊国,擅长蛊毒之术,阴狠毒辣防不胜防,早在百年前就被四大国联手剿灭,虽有残存的蛊国之人却也不成气候,如此罕见的蝉衣,已经近百年不曾问世。 在价格渐渐高到三十万两之后,基本上就是二楼几个房间之间的比拼。 “四号房出价,三十二万两五千。” “六号房出价,三十三万两。” “三号房出价,四十万两!” 又是一下子高了近七万两的价格,震得二层楼一时间竟也有些安静。 包间内一直沉默不语的向挽清微微皱眉,如此大手笔的挥霍,除了将如今的户部尚书收为己用,在众位皇子之间也出手最为阔绰的叶青临,她实在是想不到究竟还能有谁。 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她示意那小厮出价。 “一号房客人出价格,四十八万两。” 除了购买神农草已经用掉的二十万两,四十八万两,已经是她如今所有的积蓄。 桃姬一顿,连忙开口道:“一号房的客人出价四十八万两,还有比她出价更高的客人吗?” 此刻三号房内,叶青临面色阴沉如水,他今日一共也就看上了神农草与金丝蝉衣两件拍品,谁曾想那三楼之人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次次出手阻挠。 他这几日本就因为袁芯的事情弄得有些焦头烂额,如今好不容易抽出身参加拍卖会,却也有人上赶子给他添堵。 叶青临烦躁顿起,抬手就摔了个杯子,惊的一地仆从跪地,唯有那金银楼的青衣小厮仍在站在原地,一脸漠然的眼观鼻鼻观心。 楼下桃姬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四十八万两,第一次……” 叶青临不再犹豫,打开玻璃墙边上的小门,走出房间,他的身影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五十万两!” 拍卖会上大部分都客人都不会愿意暴露身份,但也难免有些特殊情况,所以金银楼当初在每个包间的玻璃墙面上都留有一扇小门,若是想要出去,自行打开即可。 叶青临不顾因为他现身而引起的哗然,眼睛盯着上方的一号房间,朗声道:“不知阁下何人,可否现身一见。” 楼上向挽清看见叶青临出现的那一刻,尽管极力掩饰,但叶纪棠仍然看清了她眼中剧烈浓稠的恨意,带着两世的怨念裹挟而来,令他都心头一跳。 叶青临得不到回答,皱眉继续开口道:“这件金丝蝉衣本皇子甚是喜欢,不知阁下可否割爱,就当本皇子欠阁下一个人情。” 若说之前神农草的事情,桃姬只是心中不虞的话,叶青临如今的话一出,她就已经整张脸都写上了不满,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道:“三皇子,这里是我金银楼的拍卖会,历来规矩都是价高者得,你若是这样以身份压人,便不要怪我桃姬不顾情面了。” 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这毕竟是南朝京都,叶青临又是如今能与太子和大皇子一争储君之位的存在,他今日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怕在场的众人都不敢再竞价。 五十万两固然不少,但比她心中预计的价格,仍有不小差距。 如此想着,面色更差。 叶青临显然也知道今日这事算是自己理亏,桃姬所代表的毕竟是整个金银阁,他也不愿意闹得太僵当下微微拱手道:“桃姬姑娘,待过了今日,本皇子必定有厚礼奉上。” 虽是场面话,但礼数周到,姿态也放的比较低,已经是极为难得。 桃姬即便再要开口,一时间也伸手打不了他的笑脸,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正打算宣布此物归叶青临所有,却又听见叫价声。 “一号房出价,六十万两!” 叶青临一怔:“阁下……” 话未说完。 “一号房出价,七十万两!” 尽管向挽清很想出价,但这次喊价的显然不是她。 此刻的她有些瞠目的看着叶纪棠:“你为什么要再喊一次?” 从五十万到六十万两她也就认了,为什么叶青临还没再次喊价,他又要自己把价格抬上去十万两。 钱多烧的? 叶纪棠还恍然不解:“你不是讨厌他吗?” 向挽清不解点头,她从当初第一次见叶纪棠就是在陷害叶青临,对叶青临的厌恶也从未在他面前遮掩。 叶纪棠就笑:“那你看他这脸色,不解气吗?” 叶青临此人最要面子,如今在满京都权贵眼皮子底下被人明目张胆的落了脸,一张白净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热闹。 最终愤愤然,广袖一甩而去,竟是连后面都拍卖会都不参与了。 向挽清:“……解气。” 所以,毫不在意的多花了这二十万两,不,她相信若不是她,叶纪棠只怕是根本不会出价,所以莫名多花了这七十万两银子,只是为了听她一句解气吗? 叶纪棠笑的慵懒:“你解气就好。” 他眉眼精致,脸上常年带着懒散的意味,此刻却收敛了一些,便显得有些温润尊贵起来,嘴角勾起的时候连带着眼角的冰寒都消散了些许,如同冬日湖泊解封,春水潺潺流动,山野遍地的红花带着浓郁却清冷的香味簇簇绽开,美不胜收。 明明吵闹嘈杂的场中,向挽清却莫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锤鼓。 ________ 今日小剧场。 栗栗佳:请问追女孩子要怎么追。 叶朔宇:追女孩?从来都是女孩倒追本王,毕竟本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栗栗佳:来人给我堵上他的嘴。 叶青临:上毒酒。 栗栗佳:……来人给我架出去斩了。 向洛凡:什么女孩子,哪有女孩子,我眼里只有我姐姐。 栗栗佳:……好一个姐控。 叶纪棠:砸钱。 栗栗佳:大佬您介不介意腿上再多一个挂件?(星星眼) 第21章 ——秋猎 向挽清再被公主府的仪仗送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那侍女一套谎话说的有声有色,什么淑和公主与向挽清一见如故,赞誉有加不愧是名门出身,直说的宋知鸢满脸含笑,连连谢恩。 向挽清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刚送走公主府的仪仗,向挽清一天劳心劳神刚想回自己院子好好休息一下,扭头就看到了一张惹人厌的老脸。 宋知鸢问道:“张嬷嬷你怎么来了。” 张嬷嬷下意识的想摆出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挑剔的模样,但眼睛看向还未走远的公主府仪仗,还是收敛了几分:“老夫人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语气虽然依旧带着些傲气,但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 宋知鸢性格柔顺,最是孝顺自己的这个婆婆,闻言立刻道:“我今日也不曾去看望过母亲,不如就一起去。” 张嬷嬷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养心堂去,她们到的时候,老夫人下首右侧两个位置已经坐了人。 一个自然是向挽宁,另一个年岁比较大,眉眼间与向挽宁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母亲,向挽清的二婶婶,诸荷凉。 说起来这还是向挽清和诸荷凉今世第一次见面,前几日她回娘家小住,今日才回了府。 宋知鸢两人朝邵巧贞行了礼,就听见诸荷凉开口道:“听说我回娘家后不久,挽清就摔了一跤,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宋知鸢脸上的笑意就尴尬了几分,此事虽然因为向挽清的关系,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其中有向挽宁的挑唆,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看的可都依然是向挽清的笑话,此刻提出来,说好听些是心直口快,说不好听就是故意戳人伤疤了。 向挽清就当听不出来一样开口道:“多谢二婶婶关心,都已经过了那么多日,早就好了。” 诸荷凉脸上的笑意一僵,这是摆明了说她的关心太假,都过去了那么多日才嘘寒问暖。 “二婶婶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府中出了那么大事,可惜你今日不在府中,婶婶今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补品,已经派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了。” 她说的在理,又送了礼,宋知鸢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向挽清却在心中冷哼一声,前世她和向挽宁就是这样一副真心关切的模样,骗的她对他们言听计从,甚至在她们和宋知鸢产生冲突的时候站在她们那边,将宋知鸢生生气的大病一场,间接加剧了她之后的死亡。 “方才我从公主府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吏部侍郎府,府门奢华精致,想来二婶婶带回来的补品一定也极为珍贵。”向挽清像是真心喜悦,“那侄女就先谢过婶婶了。” 诸荷凉,如今吏部侍郎的嫡三女。 叶青临如今六部之中仅收了户部,正对其余五部的侍郎尚书大肆示好,前世他与向挽宁搭上,未必没有吏部侍郎的授意。 宋知鸢听着向挽清这看似欢喜的话,原本眼中的柔和却渐渐褪去,吏部侍郎府与左司马府相距并不远,向挽清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都,她不相信偏偏就没有传到诸荷凉耳里她若是真心关怀,那么一点路程何至于到现在才回府。 诸荷凉显然也能猜到宋知鸢眼神的变化,心中不由得暗暗咒骂向挽清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狡猾,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 邵巧贞原本一直低头喝茶,此刻见诸荷凉吃了瘪,才当做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抬头道:“老大家的别站着,坐下说说话。” 向挽清扶宋知鸢坐下。 邵巧贞道:“听说今日淑和公主给你送帖子来了?” 向挽清:“淑和公主垂爱挽清。” 向挽宁闻言,眼中嫉妒一闪而逝,她几次与淑和公主见面,甚至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可向挽清不过是画了一副劳什子画,淑和公主不仅当场赞赏,甚至还亲自下帖子邀她去府中小坐,她实在是不服气。 邵巧贞:“都与公主说了些什么。” 向挽清总算明白她们今日守在这是干什么了,这是怕她将当日拦车的事情说给公主听,坏了向挽宁的名声呢。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明明都是她的孙女,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人能偏心至此。 “就是些随口的闲话,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没说了,邵巧贞放松了些,又问道:“可有言语冲撞公主?” 诸荷凉娇笑道:“母亲,挽清从小聪慧,您就放心。” 听着是在为向挽清说话,邵巧贞却脸色一沉道:“什么放心,就是因为是她才不放心,淑和公主有多受陛下宠爱你我不是不知道,万一她行为有失冲撞了公主,陛下因此迁怒我向家该怎么办?!若换了挽宁,我不知该有多放心。” 宋知鸢脸色不好:“母亲……” 邵巧贞皱眉:“你不用替她辩解,我看以后公主府若是再送帖子来,还是得让挽宁一同陪着去,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祖母。”向挽清伸手拦住要为自己说话的宋知鸢,一双杏眼沉沉的望向邵巧贞,“祖母的意思是以后我若是再去公主府,便要带上五妹妹一起?” 邵巧贞出生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当初初入向府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妾氏,能在众多女人中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最终被扶正,自然是极有手段的,可被自己不过年岁十六的孙女盯着,她竟破天荒的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她自然知道自己偏心,但是向挽宁从小贴心懂事,又才名远扬,虽然父亲如今官职不高,但有诸荷凉的父亲在,高升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向挽清从小愚笨,前几日又出了那么大一个丑,如今虽然有些改变,但十几年的印象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向府,整个家族的荣光。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当下点头道:“是。” 向挽清就把目光转向向挽宁:“五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向挽宁:“姐姐,毕竟天家薄情,妹妹也是怕你偶有言辞不当,冒犯了公主降罪于你,若是有妹妹在,也好劝公主息怒。” 向挽清忽然轻笑:“那姐姐还得好好谢谢妹妹了。” 向挽宁:“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客气。” 向挽清小脸清瘦,明明长了张端庄温顺的脸,可杏眼轻挑,脸上带着又凉又薄的笑意的时候,竟带着几分骇人的戾气:“正好过几日皇家秋猎,淑和公主邀请了我,我本不想去,却忘了五妹妹若是没有我,只怕是连脚尖都踏不进秋猎场。” “既然五妹妹想跟着我涨涨见识,我就去和公主说说,让她捎带手也带上五妹妹,祖母与二婶婶放心,公主很喜欢我,五妹妹做不到的,于我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 她这话说的又狠又毒,公主亲自邀请她都不愿意去的秋猎,向挽宁却舔着脸要往上贴,生生的将她说成了个恬不知耻的人。 邵巧贞三人瞬间变了脸色。 第22章 ——孩子大了不由娘 向挽宁脸色铁青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挽清有些惊诧道:“不是妹妹方才自己说的想去吗?姐姐可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向挽宁面色阴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驳,向挽清话虽然说的难听,可道理却没有错,说破天,她向挽宁也不过是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女儿,如此规格的皇家秋猎,便是向挽清,没有淑和公主的请柬也很难参与,更何况她了。 向挽清累了一天,本想回府就早早休息,没想到又到养心堂陪她演了这一出姐妹情深,本就心情不好。 如今看她这样气的脸色怨怼却仍要强自忍耐,心中倒是舒服了不少。 起身朝着邵巧贞和诸荷凉行礼道:“祖母、二婶婶,挽清今日陪着公主说了许多话,有些乏了,若没有旁的事,就先回自己院子了。” 她眼睛眨了眨,刚要离开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五妹妹放心,秋猎的事情,姐姐一定会替你向公主求个名额的,你只管想着那日该穿些什么样好看的衣裳就行了。” 说着,也不等她们有什么反应,就自顾自的往外走,宋知鸢见状,自然也是连忙跟着告退。 等到他们离开,向挽宁脸上的笑意终于挂不住,整张脸都搭拉下来,阴沉的可怕:“祖母,母亲,你看你们听听她说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什么只管穿好看的衣裳就行了,说的我是要去招蜂引蝶似的。” 诸荷凉自小最心疼这个女儿,闻言连忙安慰道:“你可是京都第一才女,连苏大才子当初都赞你几分,她向挽清又哪能跟你比?不过是如今仗着淑和公主喜爱,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邵巧贞也道:“你不要因为她的几句话动气,就算是她带你进去的又如何?只要你表现的足够好,狠狠地压过她的风头。到时候莫说淑和公主,便是陛下喜欢也不是不可能。” 向挽宁窝在诸荷凉怀里,低声抽泣,眼中怨恨一闪而过,向挽清,今日之耻,来日秋猎之上,我一定让你千倍偿还。 而这边,向挽清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从怀中取出两个木匣子。 其中一个里面是她剩下的四十万两银子,另一个装的则是她拍下的神农草。 说来她重生之后,向横就被临时派了巡察的任务,军队纪律严明,向横不能归家,这么多日两人竟一次也还没见过。 一想到前世的父亲,向挽清就有些鼻子发酸。 不过索性上天垂怜,给她机会重活一世,如今向横还在京郊兵营巡察,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几日便会回来。 她妥善藏好两个匣子,这才有空回想白日的事情。 叶纪棠拍下那金丝蝉衣之后,竟转手就要送给她,她深知此物珍贵,又囊中羞涩,实在是不好意思收下,再三婉拒,谁曾想原本还好好的叶纪棠却忽然发了气性,转身就走,只留下叶朔宇以一种诡异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她,看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是怎么了?”向挽清是真心发问,叶纪棠帮她许多,她这个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 叶朔宇:“你不知道?” 向挽清:“?”我该知道什么? 叶朔宇扶额,他本以为自家七哥在感情这方面有些迟钝,不然也不至于二十了还不曾娶妻,谁知好不容易开了点窍,却碰上个更迟钝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所进展。 想了想,还是认命道:“过几日有个秋猎,到时候我会让淑和以她的名义给你递帖子,七哥也会去,你若是想知道,还是当面去问他。” “可……”向挽清眼下还有一大堆事情摆在眼前没处理,闻言下意识就要拒绝。 叶朔宇:“我七哥帮了你那么多,你不会惹了他就不管了。” 向挽清无奈:“好。” 而同一时刻,知雨阁九层楼,叶纪棠也正盯着这金丝蝉衣,眉头紧皱:“谁准你背着我约她去秋猎的。” 叶朔宇喏喏:“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叶纪棠皱眉:“你说什么,大声点。” 叶朔宇陪笑道:“七哥,是向二小姐先问我你怎么了,我才说的,她一听能在秋猎上见到你,那也是飞快就应了的。” 叶纪棠:“当真?” 叶朔宇脸都不红,说的情真意切斩钉截铁:“千真万确!” 叶纪棠冷哼道:“这还差不多。” 语气言辞,皆颇为傲娇。 叶朔宇抹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深藏功与名:“七哥,那这金丝蝉衣……” 叶纪棠拧着眉想了想:“她不是有个哥哥在边境从军嘛,以她的名义送去。” 顿了顿又叮嘱道:“我看她白日里对那把朱祊的铸剑也很感兴趣,去挑一把差不多的,一同送去。” 叶朔宇不敢耽搁,忙领着曲亦宸去选剑。 心中对叶纪棠这个拍不了向挽清马屁,就绕道而行拍自家大舅子马屁的手段表示十二万分赞叹。 叶纪棠盘膝坐在白狐皮上,月白衣衫宽大散落一地,他凤眼微眯,神情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但眼角瞥到那一旁的金丝蝉衣时,却露出几分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柔和来。 向挽清,我这个人情,你欠也得欠,不欠也得欠。 第二日天刚亮的时候,向挽清就急匆匆的出了门,宋知鸢来的时候都扑了空:“这孩子,怎么最近老是往外跑。” 她原本是想来和向挽清说一声,向横今日就会回府,让她好生在府里待着,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如容道:“夫人,可要派人把小姐找回来?” 宋知鸢摇了摇头道:“算了,这孩子如今主意大的很,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如容:“夫人不问问小姐是什么事吗?” 宋知鸢:“孩子大了不由娘,有些秘密再正常不过,只要她高兴就好。” 其实自从向挽清醒来之后,她就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个女儿有哪里不一样了,更聪慧了,更有主意了,但也更不愿与人亲近了,好像总有很多事埋在心里不愿意说。 可不论怎么变,只要她是她宋知鸢的女儿,这就够了。 向挽清那么早出门自然是有要紧事,她那支紫玉簪从鸾无双手中得了好几日了,却还一直放在房中,如今得了空,当然要赶紧去找景羡。 第23章 ——情断意决绝,再不续前缘 向挽清前世第一次与景羡见面的时候,他早已经入朝为官,对于他如今的住址也不过是模糊印象里随口提到过的一句城西。 所以当向挽清清晨出发,待找到景羡所在的院子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位姑娘,这个景羡终日酗酒留恋青楼,邋里邋遢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当心。”指路的大娘一听说向挽清是找景羡的,连忙叮嘱道,言辞中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 向挽清一怔,前世她与景羡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文质彬彬,宽厚儒雅的模样,怎么也和终日酗酒,邋里邋遢搭不上边。 她朝大娘道了谢,示意司琴敲门。 铜环沉沉,与木门相击发出响声,门内却久久没有动静。 那大娘还没走远,见状道:“姑娘,他定是昨夜又喝了一夜酒,到如今还没醒呢。” 向挽清眉头微微蹙起,示意司琴退后,抬腿狠狠就是一脚踹在了门上。 木门有些年久失修,晃了两晃直悠悠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那大娘看傻了眼,回过神匆匆离去,这小姑娘看着柔弱端庄,怎的行事如此……疯狂。 司琴一张小嘴张得滚圆,然后又合上,强作镇静。 这院子很小,连个像样的前厅都没有,向挽清环视一周,抬脚就朝着唯一一间房间走去,司琴连忙跟上。 两人还不曾走近,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酸臭味道,似乎还有些发烂发臭的味道。 向挽清眉心紧紧拧起,抬脚刚要再踹,却被司琴拦住。 向挽清:“?” 司琴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又信誓旦旦道:“小姐,这次换我来。” 司琴眼睛亮晶晶的,说着就学向挽清方才的样子,狠狠一脚踹在房门之上,房门应声而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向挽清有些惊讶,颇为赞许的看了司琴一眼,道孺子可教。 房门大开,她们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躺在床边地上身着黄衣的男子……或许本是白色,太久没洗才脏成了黄色。 他就这样大咧咧的躺在地上,与一众狼藉残羹酒壶作伴,任方才巨大的踹门声都没有叫醒他。 司琴脚尖动了动,看起来很想继续一脚踹在他身上,但想了想,还是去门外水缸接了一瓢水,狠狠泼在他脸上。 秋日水冰凉,突兀撒在景羡脸上,惊得他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女子峨眉轻扫,杏眸清明,小脸尖尖露出一段纤瘦脖颈,双手合拢放于小腹之上,姿态优雅端庄,便愈发显得与周围残破脏乱的场景格格不入起来。 景羡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勉强撑着坐起身来,背靠床榻,轻抚因为宿醉而痛的眉心:“你是……” 向挽清看向他,胡茬凌乱,发髻蓬散,衣衫褶皱,眼下重重的挂着两个黑影,一身颓丧的气息,与前世她所认识的景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总算明白,鸾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和你离开了。若换了是我,也必定不愿意与你这样的人蹉跎余生。”向挽清红唇轻启,居高临下的看向他,说出的话却刻薄的很。 将景羡本就因为宿醉而苍白的脸色,逼成了惨白。 “你认识无双?!还知道我们俩的事情?” 向挽清从袖中取出那根紫玉簪:“你可还认识?” 景羡几乎是抢似的夺过那紫玉簪,仔仔细细的瞧了:“这,这是我之前送给她的簪子。”也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向挽清知道这紫玉簪对他的重要,前世的景羡一直以宽厚大度着称,却在小厮不小心碰到这簪子之后大发雷霆,杖责五十赶出府去,至此之后,众人皆知,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一根簪子视若珍宝,爱逾性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向挽清去问鸾无双要这根簪子的原因。 只是今生是她给他送来这簪子,却不知前世他是如何得到。 景羡浑浊的眸中浮现出一种名为希冀的光芒:“无双让你来找我?她答应和我离开了是吗?” 光芒太盛,晃得向挽清微微眯了眼:“鸾姐姐让我还你这根簪子,从此以后你们二人情断意决绝,再不续前缘。” 景羡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酒害的耳朵都不好使了,讪笑道:“姑娘可否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向挽清没有重复,依旧静静的看向他,她睫毛纤长遮住眼中神情,有说难以言喻的悲悯。 于是景羡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嘴角动了动,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毫无预兆的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向挽清半边白裙,刺眼的很。 向挽清却一步不曾退,甚至连脸上表情都不曾有一丝变化:“你可还有什么话让我带给鸾姐姐的?”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她,那么爱她……”景羡右手紧紧攥住那支玉簪,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 “爱有什么用。”向挽清嗤笑。 “鸾姐姐全家被杀的时候,被卖入勾栏的时候,迎笑他人的时候,你的爱有什么用。” “如今你与家中决裂,活成这幅样子,莫说为她赎身,便是养活自己都困难的很,此刻你的爱又有什么用。” “她今日为何这样说,不过是你如今的爱于她来说已经是累赘。” “怎么会没用!” “那你说有什么用?” “我……有……”景羡想极力证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无是处罢了。”向挽清笑的嘲讽,若是爱有用,前世她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今世每次午夜梦回那座冰凉大殿,她都是一身冷汗的惊醒,“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爱。” “你若真心爱她,就应该强大起来,强大到真正可以保护她,强大到可以为她报仇,而不是捧着这份可怜又无用的情意感动自己。” “强大起来?” “你经纶满腹,自当入朝为官。” “当初若不是无双父亲得罪了……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她最恨的就是朝堂中人,我又如何能入朝为官。” 向挽清轻笑:“可你有曾想过,若是那时你也立于朝堂之中,甚至比当初那人立的更高,鸾姐姐今日还会是这般光景吗?” 景羡语塞。 “你已经眼睁睁看着鸾姐姐被伤害过一次了,还要看几次呢?她若是有一日又得罪了其他人,你总不能跪在那人面前说你很爱她。” “……” “我不强求,你若是想通了,拿着簪子来左司马府找二小姐,我自会帮你。” 向挽清跨出院子的时候,司琴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小姐,我看他明明已经犹豫了,为什么不再劝劝呢?” 外面正午的太阳明晃晃高悬于天,向挽清眯着眼看了看:“我劝他,和他求我,又怎么能一样。” 前世景羡如此死忠于叶青临,其中必然有叶青临出手帮助鸾无双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是景羡自己选择了进入朝堂。 当初景羡找到鸾无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并未亲眼看到她是如何无助,如何撕心裂肺。 所以固然残酷,但与当年相似的事情,还是得让他亲眼目睹,只有知道了权利的重要,求着让自己帮他,他才能真正的忠于自己。 她记得不久之后,就是鸾无双被那几个纨绔公子当着景羡的面羞辱的时候。 —————— 栗栗佳:今日的向挽清是一个暴力拆门小组的组长。 向挽清:你说什么?(威胁) 栗栗佳:我说你温柔美丽大方优雅是个绝色天仙。(瑟瑟发抖) 第24章 ——服药 向挽清衣裙上染了血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回府,只是刚从小门进府,就明显察觉到府中守卫严了不止一倍。 或者换种说话,府中多了一些浑身煞气,似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士兵巡逻。 向挽清和司琴躲躲府中侍卫还好说,却逃不过这批人的眼睛,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发现。 “何人鬼鬼祟祟!” 司琴被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向挽清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她大致能猜到府中突然戒备森严应该是父亲带着亲卫回府了,只不过原本想象中的父女情深,此刻却变成了为难该如何解释这浑身血迹。 “小姐!”有人认出了向挽清,刚想行礼,却看到她白裙上血迹刺眼,连忙变了脸色,“小姐受伤了?!是哪个不开眼的干的,属下马上去禀告将军,不对,先去请太医来给小姐看看。” 向挽清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明明是个膀大腰粗的大汉,此刻看来就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 “等等。”向挽清连忙拦住,可不敢真的让他们去请太医,“魏叔,这血迹不是我的。” 左司马将军,坐下有左右两位副将,眼前这人就是右副将——魏东升。 他一脸横肉,络腮胡生了半张脸,此刻却怕吓着向挽清似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小姐的?小姐没受伤?” 向挽清连连摇头:“没,是……回府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老人……” 向挽清急中生智,三言两语讲了一个路遇咳血老人,毅然伸出援手的感人故事。 魏东升浑身肥肉颤了三颤,以示对向挽清菩萨心肠的感动。 “既然小姐回来了,就赶紧去见将军,将军这几日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向挽清点头,道:“我先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免得爹娘担心。” 魏东升颇为感慨:“小姐就是孝顺啊,不像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每天除了气老子什么都不会。” 向挽清讪笑,叮嘱他不要把她的“善事”宣扬出去,就赶紧溜回自己的院子。 魏东升看着她的背影感慨万千,一巴掌拍在边上亲卫的肩膀上:“还是女儿好,女儿多贴心,你说老子怎么就没这个福分生个女儿呢。” 那亲卫疼的呲牙咧嘴又不敢表现出来,心中腹诽:你若是有个女儿,只怕根本挨不住你这一掌。 向挽清到前厅的时候,除了向挽清的二叔仍未归京,宜安郡主未到,其余向家人都来的很齐。 “见过父亲母亲,三叔,二婶婶。” “快过来让爹看看是不是瘦了。”向横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行礼,连忙招手让她上前。 向横长相虽算不上英俊但也方正,他久经沙场身上自然而然的带了些许煞气,却在面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时候极力收敛。 他脸上关切做不得假,向挽清看着忍不住眼眶一红。 向横大惊:“怎么哭鼻子了,是不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我们家清清了,清清告诉爹,爹领着你魏叔叔刘叔叔给你出气去!” 向挽清摇头:“没人欺负女儿,我就是太想爹爹了,有爹这样的大将军在,只有女儿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女儿的份。” 向横被这话哄的舒服,大笑道:“清清说的也是,有爹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是有谁让你不痛快了,尽管欺负回去,有爹爹给你撑腰,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我女儿。” 宋知鸢在一旁听得发笑,却又没说什么,只是宠溺的看向向挽清。 今生再见爹娘安好,兄弟尚在,向挽清只觉得老天眷顾,幸福的快要落下泪来。 如果没有那几个煞风景的人的话。 “老大,这样放肆的话日后莫要再说,免得惹祸上身。”邵巧贞有些不满的看向自己的长子,这个儿子虽然官居从一品,但是武将入朝,从小就对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她一直觉得他粗俗不堪,因此从小就偏心幼子。 “儿子也就是在自家人面前说说,母亲放心,下次不会了。” 邵巧贞虽然从小偏心,但向横却极为孝顺,这也是向挽清为什么一直不敢这么早就与邵巧贞等人撕破脸皮的原因,若只是因为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向横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会违逆母亲。 她必须找个机会,把事情彻底闹大,并留下证据,让向横看清楚他所尊敬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这样才能劝向横分家。 向挽清来的晚,他们已经说过一会儿话了,此刻便也起身告辞。 向冽走的时候还专门道:“清清,洛凡这小子天天惦记着你,不过他这几日被他母亲管着,出不来府,你若是得空就去郡主府上看看她。” “好的,三叔。”向冽虽是庶出,但从小与向横就关系亲近,对向挽清也是真心疼爱,她心中也是亲近这个叔叔的。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向挽清一家三口才回了向挽清的院子好好说话。 “对了爹,女儿有个东西给你。”向挽清说着话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 “哎呀,有什么东西自己留着就好,爹什么都不缺。”向横话虽这样说,但眼中骄傲的意味却是不减。 宋知鸢有些吃味:“我日日与她在一块也不见给我准备些什么,倒是你终日不在家,竟还想着你。” 向横就有些小意的哄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她爹,你是她娘,自然都是一般孝顺的。” 宋知鸢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见他这样忍不住失笑。 在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家却总是顺着她和清清,得夫如此,她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向挽清没多久就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道:“这东西爹还真比娘需要。” 宋知鸢就问:“什么呀?” 向挽清打开匣子,里面神农草依旧如同刚刚采摘下来一般青翠欲滴,环绕淡淡青芒。 向横虽不认识,但一看这样子便也知道珍贵非常。 向挽清:“这是神农草,若是遇到生死关头,可保命脉三个时辰不断,可解天下百种毒药。爹爹常年征战在外,女儿与娘每次都担心不已,若是服下此药,我们也会安心不少。” 宋知鸢惊呼出声:“当真?!” 向挽清点头:“女儿怎么会拿这种事欺骗爹娘。” 向横皱眉,“清清,你是哪里得来的。” 若是真是神农草,如此神物又怎么会在清清手上。 向挽清抿唇,她不愿意欺骗向横二人,良久道:“爹,有些事女儿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放心,这东西的来路绝对没有问题。” 向横虽然粗犷,却是粗中有细,不然也不可能走到如今位置:“清清,你若是不愿意说,爹不会逼你,但是你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爹娘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 说这话时的向横兀的与他前世死前满脸血污的样子重合,他死前心心念念的,也依旧是他那个不知善恶不分好坏的女儿。 爹娘,你们前世已经用生命护了女儿一世,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们。 第25章 ——不同 亲眼看着向横服下草药,向挽清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公主府已经派人送来了帖子,秋猎就在三日之后,在西城京郊皇家猎场。 每次皇家狩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随行,但是受到邀请的女眷却极少,所以向横看到那张帖子的时候还是面露惊讶。 宋知鸢就解释:“淑和公主的赏菊宴上清清做了一副画,公主极为喜欢,之前还召她入府说话。” 向横阖首,叮嘱道:“淑和公主深受龙恩,清清与她走得近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切记与几位皇子不可来往过密,我向家如今本就微妙,切不可再搅入夺嫡之事,免得引火烧身。” 向挽清前世不懂此话,为了叶青临一意孤行,向横爱女心切,最后不惜为她将满门拖入朝堂风云之中,却不得善终。 今世向挽清丧父之痛仍在眼前,自然是柔声应了。 “公主召她随行固然是荣宠,但清清从未参加过秋猎,我实在是……”宋知鸢纤指搅着手帕,颇为担忧。 向横却爽朗笑道:“夫人不必忧心,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我向横的女儿那自然也不同于一般大家小姐……” 向横话没说完,宋知鸢就瞪他。 偌大的一个汉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低了声音讪笑道:“夫人放心,此次我随陛下秋猎,所行护卫之事也都由我负责,必定不会让清清出一点差错。” 向横还在那哄宋知鸢,向挽清心头却如同惊雷闪过,突然一片清明。 秋猎,原来就是这次秋猎。 前世的时候,向横虽然遭到皇帝猜忌,但是奈何他手握重兵,陛下也一直不敢真的对向横做些什么,直到这次的秋猎,原本负责安全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突感急症,右司马仍在东南边境未归,这事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向横身上。 原本秋猎年年都有,又近在京都京郊,此次还多了向横亲卫,本该万无一失,谁知却有刺客冲破重重障碍,直逼陛下面门,若不是叶青临舍身挡下一剑,只怕这次刺杀就真的成功了。 此事之后陛下震怒,降罪向横,而叶青临也因此事被陛下看重。 若说前世向家的没落与叶青临的崛起有一个转折点的话,那必然是这次秋猎。 但向挽清也是在死后悬浮皇宫之上的时候才从叶青临和向挽宁的交谈中才知道,当年的刺杀,是叶青临一手策划。 从某种角度来说,叶青临也确实算得上一方枭雄,当年他挡下的那一剑可没有任何放水,高烧三日险些就挺不过来,也因此陛下怀疑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怀疑他,可以说叶青临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通天前程。 可笑前世她还一直对叶青临心存感恩,认为若不是他挡下那一剑,只怕父亲的惩处会更严重,乃至牵连整个向府。 却不知整个向府,本就是依靠父亲一人才有如此荣光。 叶青临,原来你那么早就打算好了,利用我,利用父亲,原来你从头至尾所有的柔情都是在做戏,可笑我自以为遇上了真心相爱之人,却不知你手持利刃而来,将我,将我身边所有重要之人,全部刺了满身伤口,两世难愈。 她情绪一时控制不住,怕被向横和宋知鸢看出端倪,便闭上了眼睛。 宋知鸢皱眉道:“清清可是累了。”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有一点。” 她在极力压制自己内心嗜血的欲望,不想让父母担心。 向横闻言连忙起身道:“是爹爹不好,就顾着和清清讲话,那清清先好好休息,爹娘先回自己院子了。” 初秋的天色暗的早,外面已有些昏沉。 宋知鸢又叮嘱了几句,天凉记得盖被子,便和向横携手离开。 只是在向挽清不注意的地方,向横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他于战场之中拼杀了几乎一辈子,对于杀气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方才清清身上的杀气虽然一闪而逝,但是他依旧相信自己没有感应错。 这个在自家夫人和女儿面前做小伏低毫无底线的男子,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霸气来。 看来他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不论是谁欺负了清清,他都会后悔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便是皇帝老子,他也敢拼一拼。 —————— 目送着向横与宋知鸢走远,向挽清右手搭在桌上轻叩,极力回想着前世关于此次秋猎的事宜。 只不过前世她并未亲身参与,知道这事之后,几乎全部的精力也扑在了那时重伤的叶青临身上,对于向横根本没有过问,甚至还质问他为何如此粗心大意,怨恨因为他叶青临才会危在旦夕。 想到此处,向挽清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巴掌。 她根本不敢去想,当时受到陛下降罪的父亲本就心神疲惫,回府之后还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痛悲凉。 她深吸一口气,凭着那些仅存的记忆,一步步捋着思绪,又匆匆取了纸笔细细记下。 这一世,本就有许多已经与前世不同。 她一幅《悠然》得淑和公主喜爱,拍卖会上令叶青临错失金丝蝉衣,又为父亲拍来了神农草服下,更是比叶青临更早找到了景羡。 她在尽力用自己的微薄而坚韧的力量,将时光的齿轮推向不一样的方向,一点一点,可终点终将改变。 她坐在房内静心思考,自然也没有发现敞开着的窗外,有一人白袍银冠,手中一柄白玉折扇轻敲,斜倚在枝叶枯黄的大树枝桠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宣纸上的笔迹尽收眼底。 第26章 ——浩瀚大陆 三日转瞬而逝,这期间向挽清除了抽空去了一次宜安郡主府看望洛凡,都是早出晚归不知在干些什么。 向横说要派人保护她,也被以“太过招摇”为由拒绝。 向横就甚是委屈的和宋知鸢诉苦:“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在战场上一把长戟挑下不知多少人头,曾经一人一骑,高举一面向家黑旗就震得北汉二十万铁骑不敢前进一步的铁血战神,眼眶红红洒了好几滴豆大眼泪。 宋知鸢嘴角抽抽,让他滚去上朝。 出发去秋猎场的那一日,天色方才破晓,宋知鸢就带着一众婆婆丫鬟进了向挽清院子,此次秋猎会面见天颜,所有梳妆都出不得一点错。 一边打扮宋知鸢一边絮絮叨叨,但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几句“注意安全”“莫要强出头”“莫要与旁的男子离得太近,以免传出闲话”“定要恭敬有礼”。 向挽清应了又应,宋知鸢方才作罢。 而此刻向挽宁的院子之中,诸荷凉也正在叮嘱她:“此次秋猎机会难得,但你不要因为这是向挽清要来的就觉得自己低她一等,她不过是走运入了淑和公主的眼,怎配和你相比。” 向挽宁在一桌珠宝中挑了支镶碧玉的金簪,示意侍女给她带上,闻言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明白的。” 诸荷凉:“我听闻这次所有皇家宗室和四品以上官员的子弟都会随行,挽宁你若是在此次秋猎上一举惊艳,到时候这满京都的权贵人家,还不是任意挑选。” 向挽宁双颊染红:“母亲你胡说什么呢。” 诸荷凉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是越看越满意,她育有一子一女,在向家行三行五,可儿子虽然更为聪慧却因太过早慧与她并不亲近。 倒是这个女儿,从小体贴,她是真真的疼到了心坎里。 “母亲可能说的不妥,但道理总是没错的,女子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选个好夫婿,若是选好了,后半生荣华富贵自不必多言,若是选不好……” “你生的娇美,又有才女之名,还有你外祖荫蔽,若要母亲来看,这天下哪个男子你都选得。” 这话便说的有些大逆不道,向挽宁却听得舒服,镜中之人仍存少许青涩,但眉眼间的清丽已经依稀可以看出。 这天下哪个男子她都选得,但她偏只要那最高的位置。 向挽宁来到门口的时候,向挽清早已上了马车,今日有向横在,阵仗自然不同。 除了两辆马车和相应的小厮侍女,还有近百铁骑包围四周,铁甲附身,连面部都有铁甲覆盖,唯独露出一双双黑黝黝的眼睛,所有人左心房的银甲之上,都印有一面黑旗,上面朱笔写了一个“向”字。 这面黑旗,说明这些是向横的亲卫,不忠南朝不敬陛下,只俯首于向横一人,是令万国畏惧又羡艳的铁血亲卫。 北汉那位攻无不克的战神曾言:“若此亲卫能有千人,可抵十万军;若有万人,可直捣我北汉皇城;若有十万人,整个浩瀚大陆皆需臣服。” 可惜,仅三百。 向挽宁收敛起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畏惧,浮现出一抹怯生生的笑意:“挽宁见过大伯。” “挽宁来啦。”向横今日穿了朝服,上面八只麒麟睥睨,宣誓着主人从一品的官职,可惜主人却有些小意的压低了声音道,“你姐姐昨夜没有休息好,你就坐后面那辆马车,别吵到她。” 向挽宁一顿,然后体贴的点头,转身走向后面那辆马车,眼睛在向横看不到的地方迸发出强烈的嫉妒。 她最恨的就是向挽清明明不过是个草包,却有父母如此宠爱,尤其是她的父亲,还是整个南朝,威名最胜的左司马将军。 向挽清,你除了出生还有什么能与我比,且看明日秋猎上,我如何让你出丑,成为整个南朝最大的笑柄。 而此刻南朝境内,也有一人一骑,正八百里加急从京都赶往东华边境,送去一衣一剑。 而再往远处,长达三月不曾有任何动静的东华大军,在南朝探子查探不到的位置,悄无声息却迅速的变化布阵。 西岭圣城之中,年逾五十的圣帝望着台阶下跪着的使者呈上来的画像,一双浑浊的双眸耷拉:“这,就是你南朝公主?这就是你家主人带给朕的诚意?” 使者匍匐在地:“只要圣帝能助主人一臂之力,我家主人必然会促成此次和亲。” 画像之上,淑和公主难得的笑的娇俏,像是看着什么让她极为喜悦的人和事。 西岭圣帝看了许久,干哑老涩的嗓音吐出一个字:“准。” 北汉天都,淑鸢握着手中的一张字条已经坐了整整半日,宫殿内所有的侍从都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对于这位从南朝远嫁而来,毫无助力却异常得宠的天妃,所有人都格外敬畏。 淑鸢不知坐了多久,最终眼中闪过一抹果断,抬手将手中字条扔入殿内火盆之中,扬声吩咐道:“请天帝来。” 她从南朝孤身一人而来,嫁入北汉皇室多年,早已不再是当年天真无知的南朝嫡长公主。 南朝皇帝年迈体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已至的秋猎,将近的秋闱,以及明年初春将在南朝京都举办的万国朝会,浩瀚大陆之上,所有数得上号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 猛虎将死,谁又不想分一杯羹呢。 ———————— 浩瀚大陆的局势后面会慢慢揭开,这里只是稍微提一下。 第27章 ——宴会开始 向挽清一行人到达秋猎场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向横要维护猎场安全,叮嘱了两人几句就匆匆离去。 每次皇家秋猎都是三日为期,需要在猎场住上两夜,中间明黄大帐自然是陛下的,其余王公大臣按照品级地位依次圆形散开。 向挽清既是向横嫡女,又是淑和公主邀请,帐篷自然靠前,连着向挽宁都沾了光。 “这次还是要多谢姐姐了,若是没有姐姐,妹妹也参加不了这次的秋猎。”见向横带着那些亲卫离开,向挽宁松了口气,上前笑盈盈道。 没有外人在,向挽清连表面上都样子都不愿意做,睨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不谢。”就径直进了自己帐篷。 向挽宁脸色不好,冷哼一声:“向挽清,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向挽清在自己账内待了没多久,淑和身边的侍女就来唤她,没想到入了公主的账内,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凤眼上挑坐姿懒散的男子。 叶纪棠今日一身宝蓝色窄袖彩线满绣蟒袍,束腰绣的也是同色纹理,乌发高束进金冠,一只踩在软榻之上,一只落在地上的双脚套着双乌黑的薄靴,手中依旧是那把熟悉的白玉折扇。 他素来喜欢宽大广袖的衣衫,这样的穿着,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见,愈发显得他身姿玉立,双腿修长笔直。 叶纪棠见她不说话,挑眉道:“怎么?看傻了?” 向挽清默默腹诽:只要是不开口说话,倒还真是赏心悦目,只要一开口,就恨不得把人气个半死。 一边想着,一边倒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女向挽清参见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 淑和今日的心情明显比当日赏菊宴上好许多,甚至还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道:“起来,七哥用本宫的名头给你下了好多次帖子,可算起来,这却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 向挽清谢了恩,没敢接这个话茬,站在一边垂头不语,甚是乖巧。 叶纪棠“啧”了一声,疑惑道:“我说向挽清,你怎么对本王就从来不这么恭敬有礼。”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叶纪棠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像确实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喻,这样氛围下待过一次之后,再说恭敬礼数,确实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叶朔宇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忽然开口问道:“向二小姐,明日秋猎,你打算与谁一组啊。” 向挽清:“?” 叶朔宇:“左司马将军不曾告知你?” 向挽清也答的老实:“我不会武功,本也没想参加秋猎,所以爹爹不曾为我讲解。” 叶朔宇有些恍然,主要还是向挽清之前带给他的惊喜……或者说是冲击力实在太大,乃至于他都忘了眼前这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官家千金。 “这是今年的新规矩,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叶朔宇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叶纪棠抢先了一步,他就乖乖的闭了嘴。 “往年都是一人一队,谁的猎物最多最凶猛就是谁胜。今年则是六人一组,不论男女,以每组的猎物总和计算。” “挽清,我看你连规矩都不清楚,肯定也还没找队伍,正好我和七哥九哥他们三个,还差两个,你和我们一起。”淑和道。 向挽清这次来本就是为了阻止刺杀的事情重演,哪里可能有心思和他们一起组队秋猎,刚要拒绝,就见叶朔宇在那挤眉弄眼,低声道:“向挽清,你上次才气了我七哥,你这次再拒绝,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吗?” 向挽清一顿,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可是我真的一点武功都不会,连骑马都不太会,到时候你们可不要怪我拖后腿。” 淑和就笑:“你放心,七哥可厉害了。” 叶纪棠依旧是那副慵懒困倦的模样,薄唇,挺鼻,凤眼半垂,漂亮的让人心动,向挽清很难想象永远这样一副轻佻懒散模样的人,究竟按淑和公主说的“厉害”起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几个人闲话了几句,就有宫人传召,说是陛下将到,令诸人先去宴席处等候。 向挽清是淑和公主邀请,淑和又素来与七皇子亲近,所以几人倒也不必避嫌,就一同往宴会厅而去。 叶纪棠虽不得宠,但也是个皇子,还是众多皇子中第一个封王之人,更莫提叶朔宇与淑和二人,因此宫人通禀他们的时候也已经比较晚,等他们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位置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向挽清大致看了一眼,诸位皇子之中,除了叶青临也都已经到齐了。 “臣参见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见他们几人进来,在座众人纷纷行礼。 叶纪棠本就是个不愿意搭理别人的,淑和在外也一直是清冷孤傲的模样,便只有叶朔宇笑呵呵道:“诸位大人平身。” 也有注意到向挽清的,不由得窃窃私语。 她今日一身山吹色衣裙,前襟衣扣一丝不苟的盘到脖中,百合髻高高扎起,露出一节光滑柔弱的脖颈和纤瘦分明的下颚,杏眼清明中,是更胜过淑和的威严高傲。 “那个女子甚是眼生,好生气度,不知是哪家千金啊。” “好像是左司马家的小姐,怎么竟和淑和公主同行?!”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向二小姐不知怎么入了淑和公主的眼,这次秋猎也是淑和公主邀她同行。” “据说是之前在公主的赏菊宴中画了一幅画,公主甚是满意。” “淑和公主从不与人亲近,这向二小姐倒是好手段。” “我还听说之前这左司马的女儿是个草包痴傻,如今看来倒是传闻有误。” “我就说虎父无犬女,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以后还是少听。” 也有心思灵活的:“哎,我听说这向二小姐明年就十六了,可有许配人家。” 向挽宁坐在席上,看向那一进来就夺走所有人目光的向挽清,狠的咬牙切齿。 她虽是跟着向挽清用淑和的帖子一同而来,但毕竟亲父只是四品的宗人府理事,所以席位极为靠后,虽然入席的时候也稍稍的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却远比不上向挽清如今的阵势。 她如此注意向挽清,向挽清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看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席位。 她是向横嫡女,武将之中大司马并无女眷到场,所以她的席位,就紧靠在淑和边上。 几人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太监通传:“陛下驾到,乐妃娘娘,三皇子驾到。” 第28章 ——谈话 “参见陛下,乐妃娘娘,三皇子。” 众人一惊,起身行礼,众多神态恭敬的王公大臣里,动作随意敷衍的叶纪棠淑和二人就有些突兀起来。 可所有人都像是习惯了一样并不意外,陛下也不以为意,心情颇好的挥手令他们起身,道:“今日并不在宫内,大家就当做我们君臣之间谈谈心,不必拘礼。” 道貌岸然,倒是甚有明君风范。 可向挽清却知道,这张虚伪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张卖女求和,仅因猜疑就诛尽贤良之臣的丑陋的魂魄。 所以即便她极力假装,也掩盖不住眼中淡淡的嘲讽,如同看一个恶心的笑话。 叶纪棠对她素来敏锐,察觉到她眼中意味,若有所思的抿一口金杯烈酒。 宴既始,舞乐起。 南朝舞姬素来以柔弱无骨着称,靡靡之乐,美酒美姬,帐中氛围一时热切起来。 三巡酒后,叶青临忽然起身举杯道:“父皇,终日都是这些舞,想来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儿臣前几日倒是意外得了一名北汉舞姬,舞姿奇异,颇有特色,不如将她带上来为父皇献舞。” 陛下有些好奇,他今日兴致不错,大手一挥道:“准。” 叶青临想来是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帐中原来的舞姬迅速退下,乐师所奏之乐也猛然一变。 先是怯怯低声,再渐快渐高,最终急急如大雨,一道粉色人影随乐声而来,下身长裤,上身仅遮住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矜瘦的腹部肌肤,随着乐声晃动,晃得陛下眯了眯眼。 舞姬的衣裤之上缝了许多细小的铃铛,随着动作清脆作响,她舞姿柔软优美,却有着南朝之舞不曾有的坚韧飒爽。 乐妃看着陛下的反应,眼神有些复杂的饮下一杯酒,没什么比亲手为自己的夫君送上别的女人更难堪的事情了,但……她必须要为叶青临打算,自己年岁渐大,陛下终有一日会如同抛弃别的后妃一样抛弃她,与其令陛下宠爱别人,不如选个听话懂事,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想到此处,她强压下心头思绪,笑着道:“陛下,这个舞姬可是青临一早就说要献给陛下,着人调教了许久。” 叶珃大笑:“青临自小孝顺,朕很喜欢。” 乐妃与叶青临对视一眼,眼中皆松了一口气。 向挽清听着,好看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这叶青临和乐妃的本事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之前赏菊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如今看来竟然也不曾对他有任何影响。 难道她苦心策划的那一局,竟然要打水漂不成。 此刻一曲舞毕,那舞姬匍匐在地,额头触地,更显得腰肢白皙柔软,曲线优美。 叶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雪娘。” 向挽清视线凌厉猛的朝她看去,原来她就是雪娘。 前世这雪娘虽是昙花一现,却在京都留下了惊天骇浪,只因为她是叶青临献给陛下之女,却在一日夜里,发现与大皇子私会,陛下大怒觉得自己失了颜面,下令将雪娘处以腰斩极刑,将大皇子随意贬去了边境为官。 向挽清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叶青临设计。 一个舞姬,扳倒了他最大的两个对手之一,这笔买卖,可不止划算两字可言。 她依稀记得,这个雪娘在外还有一个弟弟,正是为了他,她才会对叶青临言听计从,若是…… 叶纪棠看着对面的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沉吟,忍不住浅笑不语,这是……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这边,叶珃问完了话,自有宫人带雪娘下去梳洗。 陛下新收了个美人,自然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喝酒,不久就匆匆离开。 乐妃朝叶青临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一同离开。 陛下与乐妃走后,场面倒是一时热闹了不少。 向挽清被吵得头疼,就出了帐篷吹吹风,秋风凉爽,繁星满天。 向挽清这才依稀想起,原来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一,离她重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她一时间神思恍惚,竟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想回去,却听到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她对这两个声音太熟悉了——叶青临,向挽宁。 下意识的,她侧身躲回了原来的位置,她在一顶宽大帐篷后面,较为隐蔽,想来也是因此,两人并未发现她。 “殿下,我们好久没见了。”向挽宁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弱。 “我的好挽宁,实在是本皇子这段时间太忙了,这不一有空,我就来找你了吗?” “挽宁知道的,国事为重,挽宁只不过是太想殿下了。”向挽宁知道,对于三皇子这种男子,柔弱和小脾气只能偶尔当做调味剂,唯有体贴懂事,能在仕途之上助他一臂之力才是长久之计。 “殿下,那个袁芯你打算如何处置。” 叶青临:“挽宁可有什么主意?” 如今他虽然让母妃出面,令陛下暂时压下了此事,但一直不解决,终究是一个隐患。 “挽宁愚见,殿下应该给她侧妃的名头,迎她入府。” “侧妃?!”叶青临皱眉,袁芯不过从四品光禄寺卿之女,在他看来,给她一个夫人的名分都已经足够了,尤其是还闹出了这种闹剧,便是他再狠心点只给个妾氏,袁方远也说不出话来。 “殿下,在挽宁看来,她父亲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很早之前就站在殿下这边,若是出了这种事却不能给他一个交代,只怕会惹得别人寒心,以后谁还会跟随殿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令殿下与众位大人离心。” 叶青临能与太子抗争,自然也不会是无能之辈,若是换了六年后的叶青临,只怕他早就能想到这些,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尚轻有些意气用事了。 现在向挽宁一说,他也明白了其中的问题,当下眼睛发亮道:“若是本皇子高位待袁芯,不仅仅让袁方远有脸,也是让其余人明白,只要跟随本皇子,就不会亏待他们。” 向挽宁笑道:“如此一来,人心所望众人归服,殿下何愁大业不成。” 叶青临大笑:“挽宁果然是本皇子的福星,应该是有你在身侧,何愁大业不成。” 向挽宁示弱:“挽宁不过是一个女子,最终还是要依附殿下。” 叶青临:“挽宁放心,不论本皇子迎谁入府,皇妃的位置在本皇子心中只有你一人。” “殿下……” 这边两人郎情妾意,那边向挽清听着却是浑身冰冷。 “挽宁放心,不论本皇子迎谁入府,皇妃的位置在本皇子心中只有你一人。” 这句话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重复,前世的她有多爱叶青临,为他付出了多少,如今看来就有多可笑,多可怜。 心痛到极致的时候,身子无法控制的颤抖,碰倒了一边的木棒,发出“砰”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叶青临猛地回头,厉声喝道:“谁在哪里。” 说着,朝这个方向大步走来。 第29章 ——繁星漫天,人间万物,为他们作证 帐篷四面并无遮掩,叶青临大步走来,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只有一只猎狗朝着他轻吠两声。 他皱了皱眉,猛地掀开帘子入账寻找,却也只看到一帐粮草。 “殿下,看来只是一只畜生。”向挽宁跟在他身后,松了一口气道。 两人被这样一耽搁,也没有心思再私会,分头匆匆离去。 而此刻帐篷深处,叶纪棠见他们离开,正想松开环着向挽清的手,一低头,却发现怀中女子浑身颤抖。 叶纪棠皱了皱眉,他自向挽清从帐篷内出来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方才她险些被发现,也是他及时将她藏起来不被发现,可是如今向挽清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 “向二小姐……你还好吗?”叶纪棠的声音有些难得的迟疑。 向挽清此刻完全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她耳边唯一回荡的就是叶青临方才的那段话,一遍一遍,阴魂不散,痛彻心扉。 她十指轻颤,松开叶纪棠的衣衫,捂在自己胸前,胸腔里的心脏每跳动一次,都如同用刀剜肉,鲜血淋漓。 她张开鼻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叶纪棠这才发现,星光照映下,她如今的脸色苍白的不似活人。 “……向挽清!向挽清你怎么了。”叶纪棠双手搭在她肩上,感受到一股惊人的热度,一时间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竟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良久才想想到什么似得道:“我给你去找太医。” 什么可能引人猜忌,惹人多话,如今他是半点也顾不得了。 可是刚一起身,就发现向挽清的小手,紧紧揪着他袍角金边,从发白的指尖可以看出她捏的究竟有多用力。 他低头,正好望进向挽清的眸中,若说以前她的眼神是碧湖无波的幽静深远,那如今的眸中藏着的就是一口枯井,一座荒废破院中,不知干涸空置了多久的枯井,万物俱灭,毫无生机。 “叶青临,你从没爱过我,对吗……” “叶青临,我好恨啊……” 女子无意识的轻声呢喃如同和着血泪说出,带着前世今生的怨念裹挟而来。 叶纪棠心中咯噔一声。 叶青临,从她嘴里如此熟稔的说出这个名字,带着他所不知道的故事,叶纪棠竟不知道自己心中如今是什么滋味。 他还没来的及想明白,就感到腿上传来一片温热,向挽清就那样蹲着,抱住了他的腰。 叶纪棠不知道,如今她的眼里,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还是……叶青临。 叶纪棠不曾弯下身,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直直盯着她。 秋风吹开帘子撒入星光朗朗,投在他们脸上,照亮向挽清脸上泪痕点点。 叶纪棠就叹了口气。 他永远是那副懒散的模样,脸上挂着三分笑意,但与他亲近的人都清楚,他笑意从未达到眼底,他看着这尘世,就如同那神明看向世人,带着怜悯,却也带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与通天鸿沟,他是无情的,甚至可以说冷血。 可随着这一声叹气,神明从神座上一路走向人间,他褪下羽衣,化为尘世间一个普通男子,他走过的路步步繁华盛开,似乎也在为他喜悦欢呼。他最终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轻柔而珍重的将她拢进怀里。 这样骄傲的他,为她屈膝,为她甘心让自己成为一个替身。 “向挽清,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会放开你了……” 繁星漫天,人间万物,为他们作证。 —————— 向挽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挽清……姐姐,你可算醒了。”淑和公主见她醒来,眼前一亮,“我马上去叫我七哥来。” 向挽清还没从一睁眼就看见淑和的震惊里缓过来,就被她那句“挽清姐姐”惊得眉心一抖:“等等!” 淑和下意识的脚步一顿。“公主叫臣女什么?” 淑和耐心很好的重复:“挽清姐姐。”似乎还比上一次叫的更流利了。 向挽清:“公主,这样不符合身份,臣女惶恐。” 淑和有些疑惑:“可是,你和七哥明明……” 向挽清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明明什么?” 淑和的脸色有点复杂起来:“你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向挽清:“臣女该记得些什么?” 她对于昨晚最后的印象就是叶青临大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只不过如今看来自己昨夜应该是没被发现,可究竟是怎么躲开的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淑和脸色变得有些精彩起来:“昨夜是七哥抱你来我帐中的。” 叶纪棠?难道是他帮自己躲过叶青临,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之前能偷偷溜进自己房中,轻功一定不错。 淑和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带着些隐秘的期盼道:“想起来了吗?” 向挽清迟疑道:“昨夜是晋谦王帮了臣女?可是臣女又为什么会昏倒呢?” “晋……晋谦王?!”淑和难以置信,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疏离?! 向挽清:“?” 淑和:“!!” 两人面面相觑坐而对视的时候,有人掀帘而入。 叶纪棠虽然看着还是老一副样子,但淑和与他何等熟悉,自然知道自家七哥今日心情不错。 他今日一袭玄色纹窄金线绣麒麟衣袍,麒麟眼用避水珠点缀,腰间黑玉束带配一组赤色流云坠,金冠束发,踏流云黑底薄靴,手中白玉扇轻摇。 见向挽清已经起身,便笑道:“醒了?” 向挽清见过他很多次笑,嘲讽的,凉薄的,他的皮囊实在生的太好,即便是带着这些不好的意味,依旧让人忍不住的心动。 可却都不及今日的这一笑,积年雪山上盛开的雪莲,峭壁陡峻中生出的红花,幽泉破冰后流淌的第一汩春水,尘世间你能想到的一切美好,都不及这一笑。 向挽清便觉得他这张脸实在有些犯规。 淑和有些战战兢兢的把向挽清忘记昨晚的事情说了,却不曾想叶纪棠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向挽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淑和觉得自己愈发不明白感情。 向挽清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 ——————————— 今日小剧场——当不同的人物从向挽清的床上醒来。 叶青临:昨夜真是多谢向二小姐照料。 向挽清:谁把这条狗给我放进来的? 向挽宁:多谢姐姐。 向挽清:来人把她和床给我一起扔出去,算了把房间也炸了眼不见为净。 向洛凡:姐姐的床真是香喷喷。 向挽清(慈母笑) 叶纪棠:来人把向六公子给我扔出去,算了挽清你还是跟我回王府睡,这个地方已经脏了。 向洛凡(哀怨……) 第30章 ——我们打个赌吧 向挽清一夜高烧的事情并未惊动太多人,连向横都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被淑和公主召去住了一夜。 其余人更是因此对向挽清的得到公主如此宠爱议论纷纷。 向挽清本就不愿向横担心,见状又向淑和道谢。 淑和脸色僵直的受了,转过身一脸苦笑的看向叶纪棠,毕竟昨夜忙里忙外不愿假手于人的一直都是他,她除了在边上傻看着什么也没做就平白无故得了感谢,心中实在是不安。 叶纪棠却好像并不想解释,依旧只是那副温和笑意的样子。 猎场之上,鼓声已经响了三声,鼓响九声便是狩猎正式开始,淑和不敢再耽误,连忙收敛了思绪,一众人往猎场而去。 向挽清几人到的时候,除了陛下与乐妃其余人都已经到了。 向婉清大致看了一眼,叶青临神色虽然与昨日并无大异,但细看却能看出其中轻松不少。 而向挽宁站在一众女眷当中,今日也破天荒的穿了一袭鹅黄窄袖的衣衫,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整个人一扫之前柔弱的模样,显得格外精神利落。 向挽清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看样子,向挽宁今日竟也是要上场狩猎。 向挽宁虽一直以才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看起来娇弱,可实际上她在学堂的时候,骑射这门课就时常得第一,连许多男子都自愧不如。 至于向挽清,她连骑马都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平衡,更别提在马背上开弓射箭了。 这也是为什么向挽宁母女一直自信,能在秋猎上狠狠压向挽清一头的原因。 没多久,陛下与乐妃就一同驾到,几句例行的鼓励与场面话之后,便宣布了今年秋猎的新规则。 在场所有人也都有所听闻,所以也并未太大反应,有许多都已经提前组好了队伍,纷纷往执笔的太监处进行登记。 每次秋猎南朝皇帝都是极为看重的,拿出的丰厚奖励暂且不论,最主要的是能在陛下与满朝王公大臣面前现现脸,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尤其是那些年纪尚轻,还不曾入朝为官的公子哥,更是一个个早就跃跃欲试,毕竟被陛下看中一朝登天的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因此人人都力保万全,实打实的组了六人队,向挽清他们这少了两人的队伍就显得格外突出。 “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向二小姐,您几位看要不要再加两个。”执笔太监有些谨慎的问到。 他们几人中,负责对外打交道的永远都是叶朔宇,他闻言挑眉道:“怎么,四个人不行吗?哪条规矩上写的?” 执笔太监摸了摸脑门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没有……没有这条规矩。” 规矩只说最六人,可却并未说最少几人,毕竟想来制定这规矩的人也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员队伍不满的情况。 “既然没有,那还不快把我们四个写上。” “是。”执笔太监哪里敢惹眼前这几人,连声应了就要落笔,心中却将他们这一对当成了玩乐凑趣的。 “七弟,九弟,淑和,向二小姐。”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开口道,“我们和向五小姐正好两个人,不如与你们一组。” 叶纪棠的眸子深了深,他看到一直站在原地与淑和低语,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向挽清身形顿住,是叶青临的声音。 淑和也是一僵,昨夜向挽清高烧的时候没少说梦话,不过声音糊涂她听不太清,但其中那“叶青临”三字出现的频率甚高,她还是听明白了。 她虽然不知道向挽清与她三哥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却也听过京都盛传的,当初向挽清对三皇子痴恋的故事,而如今她七哥又对向挽清……淑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今日的叶青临一身褐铜色紧身武袍,笑容善意温和,像是真的为他们考虑一般开口道:“其余人都是六人一组,即便七弟你们再厉害,总还是有些吃亏,不如让我们加入,也好有个帮手。” 向挽宁也道:“是啊姐姐,祖母临出门的时候还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不如我们一组。” 笑意盈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真是姐妹情深。 有边上的人听到了,窃窃开口,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却仍有几句传入几人耳朵。 “这三皇子还真是善心啊,明明是怕他们四人出丑,却还这样谦让。” “是啊,满京都谁不知道三皇子的骑射乃是一绝,当初可是连大司马都曾夸奖过,说三皇子有高祖皇帝之风。” “别说三皇子,你们看到他身边鹅黄衣衫的女子了吗,那是向家二房的嫡小姐,行五,她现在还在无类学堂上学,我家妹妹与她是同窗,据说她的骑射那在学堂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向二小姐呢?她父亲是左司马将军,一定更为厉害。” “你说向挽清?噗,说她垫底都是抬举了,据说连骑马都曾被摔下来过。” “看不出来啊,这向二小姐气度如此不凡,竟如此不堪,怪不得她家祖母要让五小姐照顾她,妹妹照顾姐姐,呵,真是为左司马将军丢脸。” “人不可貌相,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罢了,就跟那晋谦王一样,生的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男子汉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报效朝廷。” 剩下的向挽清都不必再听下去,都知道会是怎样的不堪入耳,她在向挽宁有意无意的“教导”下,一个京都三傻的名头背了十五年,便是如今想要改变这么多人对她的印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叶青临前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举着这一张假笑的脸,到处彰显自己的宽德大量,乐于助人,前世向挽清就是被此蒙蔽,一颗痴心错付。 如今置身事外的看来,他和向挽宁还真是绝配,一样的惺惺作态,一样的令人作呕。 “三皇子。”向挽清忽然开口唤他。 叶青临朝她看过去,自当初街头之事后,向挽清与他就再无交集,向挽宁几次旁敲侧击的问她关于叶青临的事情,她也都巧妙躲开不谈,他以为是当日自己表现的太过无情令她望而生畏,所以一直想着该如何弥补,毕竟不管怎么说,左司马手中兵权之盛,仍是南朝第一人。 如今见她主动开口,心头不由得一喜,脸上笑意更盛几分道:“向二小姐想说什么?” 向挽宁有些妒意的看去,若她是左司马之女,如今也不必委曲求全的看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露出如此笑意。 淑和与叶朔宇皆知道当初京都传闻,不由得看了看叶纪棠,眉心一跳。 唯有叶纪棠,依旧挂着三分笑意,面色不变。 向挽清对边上这些人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开口道:“我们打个赌。” ________ 让我们猜一猜是赌什么呢!!! 第31章 ——赌注,羽族 “三皇子,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你们再去找四人凑上一队,与我们几个比,就比今日谁猎的猎物能够获胜。” 这话说的突兀,与在场所有人的想象都不同,叶青临与向挽宁面露诧色,叶朔宇与淑和却是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幸好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话,不然边上这位晋谦王,可指不定怎么样呢。 “姐姐。”向挽宁皱眉,“我知道你因为之前街上的事情对三皇子……但也不能意气用事啊,这猎场可不比我们在学堂的猎场,里面有不少极为凶猛的野兽。” 她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刻意的维持在了一个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地步,于是所有人都跟明白了向挽清心情似得恍然大悟。 “这是因爱生恨啊。” “就是上次三皇子当街拒绝,令她出了丑,如今想要挽回颜面呢。” “愚昧无知,如此意气用事,除了再出一次丑,还能有什么结果。” “她还真不会以为他们四个加起来会是三皇子和向五小姐的对手。” 叶青临也面露不虞道:“向二小姐,你若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有所不满,我可以向你道歉,但你没必要用自己的安危来打赌,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与左司马将军交代。”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旁人耳朵里,就是坐实了这是向挽清想为自己挣回颜面的冲动之举。 向挽清便笑:“三皇子可是怕了,若是你此刻认输,那这个赌就不打了。” 她长着张温润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半垂,露出一截柔弱的脖颈和圆润耳垂,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可笑意未达眼底,便显得有些凉薄淡漠,甚至是讥讽。 叶青临变了脸色:“向二小姐……” 向挽清偏了偏头,望向他:“赌吗?三皇子。” “赌。”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他再不应下,岂不真当他叶青临怕了不成。 叶朔宇听着两人的话,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是赌,那若是没有点彩头就太没意思了。” 叶青临:“九弟想赌些什么,三哥自当奉陪。” 淑和原本也呆在一旁,见叶纪棠对向挽清的话不置可否,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虽说三哥对她也不错,但若是与七哥九哥比起来,那自然是根本没得比的。 她根本就不用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开口道:“我这有一座园子,是前几日父皇送的,不如用来做这次的彩头。” 叶青临微微变了脸色,淑和说的那座园子他知道,虽说是园子,却几乎占了半座龙名山的地界儿,其内极尽奢华舒适,比一般的行宫还要高几分,叶青临本想讨了做冬日避寒之所,陛下却一直不曾同意,可前几日淑和随意说了句喜欢,就赐给了她,为此叶青临还曾对着乐妃闹过次脾气。 叶朔宇见状开口道:“淑和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不知三哥又拿什么做彩头。” 叶青临看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那园子堪比行宫,与它差不多的彩头,他即便是拿的出,也是要伤筋动骨:“淑和,这是父皇赏赐之物,你这样拿出来做赌,只怕父皇会不高兴。” 淑和奇怪道:“怎么会呢,父皇从不曾怪罪过我。” 叶青临一僵,确实,父皇对淑和的宠溺众所皆知,莫说一座园子,便是十座百座,只要她喜欢,父皇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三哥的彩头,不会拿不出来。”叶朔宇故意道。 这么多人看着,叶青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 叶纪棠原本一语不发,如今忽然开口道:“听说七哥两年前得到一个羽族奴役,一直不曾驯化,不如就拿他来做彩头。” 向挽清本只是想借这个赌让他们二人出丑,并未真的想赌什么,但此刻听到这话,眼中却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浩瀚大陆万国百族,如同之前提到过的蛊国,便全是蛊族之人,这羽族比蛊族更为罕见,如今整个浩瀚大陆纯正血统的羽族也不过十指之数。 每一个羽族一旦出现便是所有人争抢的对象,只因羽族的每个人天生便是最好的暗卫,他们身形轻巧,一但认主,便是天底下最为忠心的奴仆。 前世向挽清也知道叶青临有一个羽族奴仆,但直到最后也不曾令他认主,叶青临一怒之下将他斩杀。 这个羽族奴仆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叶青临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毕竟他如今得到这个羽族已经两年有余,却一直不见她有认主的迹象,他的耐心也早已耗费的差不多,如今拿她做赌,即便是输了也无所谓,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输。 赌约既成,便无更改。 叶青临与向挽宁自信满满,不再另找队友,便以二人迎他们四人,又赢得了一波称赞。 向挽清垂眸不语,眼神清浅。 叶纪棠白玉折扇轻摇,凤眼疏默。 叶朔宇与淑和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这里动静不小,自有人禀告给陛下,但因为有淑和在,他也只是笑笑,说一声孩子心性。 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按着规矩,每年秋猎的第一支箭自然是由南朝陛下叶珃射出,只不过他多年沉迷美色,哪还有力气弯弓射箭,从三年前起,这支金箭,便是由太子代射。 太子生母,虽是淑和的母后死后才从四妃升为皇后,但当年能打败乐妃,谨妃等一众家事显赫又心机深沉的后妃,自然也有其能耐之处,若非近年来身子愈发不好,又哪还能有大皇子、三皇子与太子相争。 金箭出,飞鸟落,文华历二十三年秋猎,正式开始。 第32章 ——似龙 西郊猎场,占地极大,其中丛林茂密野兽无尽,平日里有数百专门的养林人守护,就是为了让这猎场中的猛兽更为凶猛,如同真正豢养于自然之中。 也因此,每年的秋猎都会有不少人受伤,前几年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人死亡,为保万全,便增设了一支名为“饕餮”的队伍,在秋猎场内巡逻,定时向未入场的皇帝陛下以及大臣汇报每只队伍的进度。 同时每个人在出发前都会发放一枚信号筒,若有生死危机,便释放信号筒,“饕餮”便会出手相救,但这也意味着失去了此次比试的机会。 向挽清改了主意参加秋猎的事情并未提前告诉向横,等他知道的时候,她早已一骑绝尘,深入密林。 向横即便再不同意,也已经来不及阻止,望洋兴叹之后,只得朝着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十余只队伍分头进入,便如同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溅不起一滴水花。 “挽清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其余队伍都在快马加鞭飞快寻找猎物的时候,唯有向挽清一行四人优哉游哉,若非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桶铁箭,便是说他们在秋游也大有人信。 向挽清方才废了半天口水,才让淑和同意,之后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准叫她姐姐,此刻没有旁人,她也懒得纠正,随口道:“瞒着你们什么?” 叶朔宇接话:“其实你武功高强,骑射一流,之前一直是扮猪吃老虎,此次与叶青临打赌,就是为了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向挽清神色诡异:“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叶朔宇:“难道不是?” 向挽清:“我究竟是哪里的表现让你觉得像是一个武林高手了。” 此刻几人正好经过一个小高坡,向挽清座下的马有些兴奋的跨大了些步子,吓得她立刻紧紧攥住了缰绳。 叶朔宇原本还不相信,见状才信了旁人的话是一点都没有夸大,还真是骑马都会摔下来。 “不是,亏我还对你自信满满,淑和还押了个园子进去。” 向挽清挑眉:“不是说晋谦王极为‘厉害’吗?” 她这话里面不相信的意味太浓,叶朔宇没敢接。 叶纪棠就偏头看了看她:“再厉害,也没说可以比得过三哥。他骑射之精湛,你不会没有听说过。” 向挽清神色有一瞬间恍惚,她怎么会不清楚,五岁的时候,她被一众比她稍大的孩子捉弄,让她头顶苹果当做人形靶子,当时她吓得眼泪直流,又不敢乱动。 泪眼惺忪中,她听到有一道清越的男声道:“你们在干嘛。” 男孩听完来龙去脉,弯弓搭箭,还不等向挽清反应过来,她头上就是一轻,那箭直直射入苹果正中,将它钉在她身后的树干。 那男孩又道:“既然果子已经射中,就都散开,下次不准再拿人做靶。” 众人好像都很怕他,急急应了,匆匆离去。 向挽清想看清此人是谁,只可惜她之前哭的太用力,最终也只看清绯色衣袍一闪而逝。 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什么“皇子”,后来打听才清楚,那一日三皇子曾来过学堂。 她时常想,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一颗种子埋在她年幼的心里,只可惜当年青嫩黄花,最终长成了黄泉曼陀。 淑和听到叶纪棠这样说,眉头一皱就要疑惑开口,却被叶朔宇挤眉弄眼的按下。 向挽清:“谁说要赢过他们就一定要靠骑射?” 叶纪棠挑眉:“否则?” 向挽清:“刚刚出发前我看过那张榜单了,上面有一个我看着分数挺高的。” 每年秋猎的比试总要有一个评判标准,不能单看数量,否则你猎两只兔子总不能比人家一只豹子要厉害。 公平起见,就有人编写了一本小册子,也就是向挽清方才说的“榜单”,上面写清楚了每种野兽所对应的分数,最后的评判标准便是所有猎物对应的分数之和,最高者为胜。 叶朔宇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什么?” 向挽清:“似龙。” 淑和:“……” 叶朔宇:“……你在开玩笑。” 向挽清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翻开递给叶朔宇道:“似龙,榜单第一,分数一万,比第二名的冀北虎高了整整十倍。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只似龙,这次的秋猎一定能赢。” 叶朔宇下意思的看向那册子,上面画了团青蓝色的蛇状云雾,图案的边上,用鲜红加粗的朱砂笔写了“极危”二字。 他当然知道此兽值一万分,比第二名高了十倍,但为什么分值会如此离谱,只是因为此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把它画在册中,只是前人用来激励后辈,当持之以恒磨砺己身。 根本不是真的让你吃饱了撑得去找死的! 叶朔宇求助似的看向叶纪棠。 叶纪棠白玉折扇轻摇:“如果真的能抓一头似龙回去,听起来还不错。” 叶朔宇无语凝噎,果然指望自家七哥阻止向挽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下连向挽清都有些惊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她原本都打算好了他们要是坚持不去,自己就孤身前往:“你有办法对付似龙?” 叶纪棠摇头。 向挽清皱眉:“那你就不怕我带你们去送死?” 叶纪棠:“你不会。” 他说的太笃定,向挽清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叶纪棠就冲她挑眉:“走。” 叶纪棠与向挽清当先而行,淑和素来对自己的七哥是盲目自信,当下也兴冲冲的策马,叶朔宇无法,只能跟上。 一行四人,朝着秋猎场的禁地而去。 第33章 ——召唤 而此刻,猎场之外,不断的有“饕餮”成员向场外之人汇报每支队伍的战绩。 “三号队伍,猎得灌甲两只。” “五号队伍,猎得白兔三只,大雁一双。” “九号队伍,猎得闪电狐一只。” 九号队伍,正是叶青临与向挽宁那一组,闪电狐,以其速度快如闪电而得名,虽不危险却极难捕获。 此刻更是引来一阵惊呼,也有人想到与他们的做赌的向挽清四人。 “那晋谦王的队伍呢。” 禀报之人面露难色:“仍无所获。” 这已经是顾忌到四人身份的委婉之词,要不客气的说,那几位完全就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根本就是在玩乐。 尤其是那向二小姐,有时候骑累了还要下来休息一会儿,堂堂左司马大将军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真是丢人。 “果然如此,我看刚才的赌就是向挽清意气之争,我倒要看看他们几个等会儿怎么办。” “一只闪电狐分数高达五百,你看如今九号队伍高居第一,远远甩开第二名一百余分,这样下去今年的魁首应该就是三皇子与向挽宁了。” 此地的嘈杂自然不会传到向挽清四人耳中,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赶到了那似龙兽所在山峰,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入口处还特意围了一圈红色栏杆以作警示。 叶朔宇咽了口口水:“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伴随着这似龙兽的有一个传闻,据说那时南朝方才立国,陛下兴建秋猎场,建好后不久,就有人发现了这条如云雾般的蛇状异兽,陛下引为祥瑞,妄想收服,可派出数百士兵却无一返回。 直到当年的南朝第一高手也铩羽而归,陛下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来他们也发现,只要不踏入一定距离,这似龙兽也不会主动攻击,便有了这一道围栏的存在。 叶朔宇跟着他们踏进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这种死法肯定能被载入南朝千古史册,以供后人瞻仰,当然是反面例子。 为了防止惊动那似龙兽,四人将马匹留在山脚,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曲折,不知何处通往山顶。 可走了没多久,叶纪棠就微微眯起了眸子。 向挽清对这里太熟悉了,就好像清楚所有的道路,知道会通往何方,她每一次转弯亦或是选择,都是在将他们更快的带往山顶,没有一步走错,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向挽清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说了要猎似龙兽,也并非在开玩笑。 似龙兽,因形状如蛇似龙,云雾所化而得名。掌时空秩序,守时间之门。前世向挽清死后漂浮于皇宫上空之时,驮她立于空中的便与这画像上的存在一模一样。 她今生一直在寻找自己重生的原因,直到今日在册中看到这似龙之兽,便打定主意要来此地一看。 而方才越是靠近禁地,她就越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召唤,指引着上山之路。 向挽清越走越快,这下不仅是叶纪棠,就连叶朔宇与淑和都察觉到了不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转过一道山壁,禁地之山的顶部,竟是一片宽大的平地。 山崖正中,一团极为微弱的青绿光芒悬浮在半空轻微闪烁,如同呼吸一般明灭。 向挽清猛地顿住脚,紧跟在她身后的叶朔宇闪躲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被叶纪棠眼疾手快的拉开。 淑和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叹:“这就是似龙?!” 叶纪棠凤眸撇过那似龙落在向挽清脸上,她眸中是抑制不住的震惊,这与她前世看到的那只似龙一模一样,或者换一种说法,这就是前世那一只似龙。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生物,从前世而来。 向挽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将她托起,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那似龙飘去。 叶纪棠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她右臂。 有蛇鸣龙吟声轻响。 “七哥!”淑和忽然惊呼。 叶纪棠白玉折扇猛地打开,身子微侧,挡住从他身后飞射而来的铁喙雁,竟隐隐有星火之感。 那扇子不知什么材料,铁喙被磨平一片,扇子却完好无损。 叶朔宇反应过来,弯弓射箭,弓箭锋利,从它右眼入,破颅而出。 淑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远处又有阴影铺天盖地而来,竟然都是方才的铁喙雁,粗一望去,不下数百之数。 “这些不会都是似龙兽召来的?!”叶朔宇面色大变,这些铁喙雁喙如坚铁,若是啄在身上,便是开膛骨裂的后果。 叶纪棠看着那远处的飞鹰,面色也罕见的微微凝重了一丝,可依旧紧紧握住向挽清的手,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 铁喙鹰急速而来,隐隐有破空之声。 淑和与叶朔宇弯弓搭箭,面色凝重。 叶纪棠右手握住扇炳,眼神看向向挽清,却是安抚的意味。 千钧一发。 向挽清望向那青绿光芒,急促开口道:“我过来,你让这些铁喙鹰离开。” 蛇鸣龙吟声再次毫无征兆的响起。 有一只铁喙鹰几乎就要碰到淑和的箭尖,却又猛地拔高,在天空盘旋两圈。 蛇鸣龙吟声再起,这次比前两次都要更加急促。 那些铁喙鹰才彻底离开。 向挽清这才松了口气。 “你松开我,我有预感,它不会伤害我。”向挽清顿了顿,加了一句,“你放心。” 叶纪棠沉默,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场中的青绿光团,眼中警告不言而喻。 蛇鸣龙吟再起,只不过这次并无异常发生,好像只是在不满叶纪棠对它的不信任。 —————— 哇哦,这好像是叶纪棠第一次出手,武器显而易见是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 今日小剧场,用不言而喻造句。 向挽宁:本小姐的聪明美貌不言而喻。 叶青临:本皇子一定会登上皇位,这件事不言而喻。 叶朔宇:本王在满京都闺阁小姐之中的魅力不言而喻。 向洛凡:我对姐姐的喜欢不言而喻。 叶纪棠:你姐姐对我的爱意不言而喻。 向挽清:…… 叶朔宇:我七哥的脸皮厚度不言而喻。 向洛凡:算了不造句了,来人把我的武器拿上来,我和他拼了。 第34章 ——区区似龙 山脚之下,因为众多的铁喙鹰忽然蜂拥而出,所有的队伍都被紧急召回。 “怎么回事,这些铁喙鹰不是罕少出巢吗,今日怎么出现了那么多。” “这些铁喙鹰不论是铁爪还是鹰喙都极为尖利,又速度极快,怪不得高居榜单第八。” “这铁喙鹰平日里都是独行都如此难对付,更何况突然成群结队的出现,真不知猎场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里面的队伍出来就知道了。” “哎……来了来了,是兵部尚书之子带队的三号队伍,如今积分仅次于九号队伍。” 里面的队伍陆陆续续的退出来,人人脸上都带有心悸茫然之色,显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皇子他们也出来了。” “所有的队伍都出来了。” “不!还有一支队伍,十二号……” 有人惊呼出声,又像被人捏住了嗓子一般飞快哑了下去。 十二号,那支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动静,乃至于所有人都差点遗忘的队伍。 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左司马嫡女。 在场众人无论如何暗地里嘲讽这几人的骑射,但不可否认,这几人不论谁出了事,放在南朝都不亚于一场地震。 向横几乎是立刻变了脸色,单膝跪地道:“请陛下允准,让臣带亲卫进去接应两位王爷与淑和公主。” 叶珃挥手就要同意。 叶青临却忽然开口道:“父皇,如今还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儿臣以为左司马将军与其亲卫还是应该守护父皇更为妥当。” 叶珃迟疑道:“可是……” 乐妃立刻道:“陛下,那几个孩子自来孝顺,若是让他们选择,肯定也是希望他们的父皇安全。” 向横见叶珃犹豫,皱眉紧皱道:“陛下,臣可以只带三十亲卫入猎场,其余亲卫皆护卫陛下,相信一定能护好陛下安危。” 叶青临:“父皇,左司马将军是在场第一高手,有他在身边才算万全。” “陛下!”向横更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有声音传来。 “父亲!女儿回来了!” 是向挽清的声音。 向挽宁眼中的快意猛地僵住,随着声音望去,四人四骑,完好无损,从猎场中出来。 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盘旋在天空的铁喙鹰都散开回巢,如同畏惧,只不过这场景是在太过神奇,并无人把他们的出现与铁喙鹰的消失联系在一起。 向横见他们出现,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起身快走几步接过向挽清的缰绳,又把她小心扶下马背,柔声问道:“清清没事?可有哪里不舒服?可有受伤?” 众臣见状,皆面露异色,左司马爱女之心,果然名不虚传。 向挽清示意自己一切都好,方才她听见向横与叶青临的对话,生怕他一急之下说话惹得陛下不满,才会远远的就开口打断。 向挽宁也上前道:“姐姐没事就好,妹妹方才可担心坏了。” 担心?向挽清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怕是开心。 向挽宁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仿佛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有种窘迫的焦灼感,不敢再开口。 而另一边,叶珃也确定了淑和三人并无受伤。 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将他方才迟疑尽收眼底的三人,看向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冷几分。 乐妃见状,眼珠一转,连忙娇声道:“如今孽畜退去,晋谦王他们也都无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龙气庇佑。” “陛下,既然此刻无事,不如就将此次秋猎的排名定下来,也好多加鼓励,以彰显陛下威德。” 叶珃点点头,满意道:“还是爱妃考虑的周到。” 乐妃含笑,温顺低头。 而下面已经有不少人在恭喜叶青临与向挽宁,他们二人积分远高于第二名,达到了将近一千分。 叶青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奏。” 叶珃:“说。” “方才铁喙鹰来的匆忙,儿臣与向五小姐还猎到一只冀北虎,只是来不及带回尸首。” 叶珃惊讶:“可有何为证?” 叶青临从怀中掏出一抹白色虎毛,双手呈上道:“此乃冀北虎额心白毫,儿臣带来,那冀北虎尸首应该还在往西三里之地。”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而冀北虎的额心白毫则也是如此,若旁人触之,不死不休,叶青临能带来这一抹白毛,已经能证明他的话。 “天!这冀北虎可是已经有十年不曾有人猎到了,三皇子当真不凡。” “如此一来,今年的榜首必定就是三皇子与向五小姐了。” “恭喜三皇子,恭喜向五小姐。” 叶珃也是面露喜色:“不错!” 叶青临拱手弯腰道:“儿臣不过学习了父皇万一风采。” 叶珃便笑的更为开怀。 也有人想起先前赌约的:“真不知这晋谦王几人该如何自处。” “那座龙名山上的园子可抵万金啊。” 叶青临一边谦虚的应对着众人的恭维,一边道:“赌局不过是我们兄妹几个开玩笑,我这个做哥哥的哪能真的要妹妹的园子。” 自然又迎来一阵夸耀,向挽宁站在他身边,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向挽清,你终究还是逃不过废物的名头。 叶珃满意的开口:“那朕就宣布,此次秋猎的第一名是……” “慢!” 这声音来的突兀,众人纷纷看去,叶珃原本被人打断说话面色不虞,可一看到开口之人是淑和,面色又柔和下来道:“怎么了。” “父皇,女儿的队伍猎到了何兽你还没问呢,说不定我们分数比他们更高。” 乐妃含笑开口道:“淑和,你三哥可是猎到了冀北虎,加上之前的总共将近两千分。” 淑和淡淡看了她一眼:“本宫与父皇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乐妃的脸色猛的僵硬,或许是淑和与叶纪棠几人在一起的时候太过随意自在,以至于在场众人都忘记了,她的身份,是整个南朝最为尊贵的嫡公主,便是如今的太子面对她,单论正统也有所不如。 乐妃被她这样不急辞色的当中斥责,叶青临面子也有些挂不住,若换了别人,他们早就怒而责罚,可惜这人偏偏是淑和。 叶珃甚至还责怪的看了一眼乐妃:“乖女儿,你们猎到的莫非分数更高?” 淑和完全不在意乐妃的脸色,自顾自开口道:“自然。” 叶珃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不仅是乐妃,在场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因为输了赌约心存不满,想要胡搅一番,叶珃甚至都想好了要怎么安抚自己这个宝贝女儿。 可淑和应得如此爽快,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继续问到:“那你们的猎物呢?” 叶青临闻言含笑道:“你们不会也猎到了冀北虎,也只带回了白毫,还一下就是两只。” 两只冀北虎,共计两千分,确实比叶青临和向挽清如今的分数高。 可这话一出,众人更是暗暗发笑。 淑和被他这样打趣也不恼怒,偏了偏头清脆道:“我们自不像三哥这般勇猛,只是猎了一只区区似龙兽罢了。” 第35章 ——好事成双 “只是猎了一只区区似龙兽罢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紧接着纷纷开口道。 “淑和公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这似龙兽于开国之时就存在,如今已有千年,如此神兽,岂是常人可以收服。” 叶青临原本见她如此自信,心中还有些惴惴,但一听到似龙兽,就突然放下了心。 他与向挽宁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嘲讽,这是想赢想疯了胡编乱造呢,猎似龙兽,真是痴人说梦。 念及此处,叶青临笑道:“淑和,莫要再打趣……” 他话没说完,耳边就传来阵阵惊呼:“你们看那!” “……似龙!” 叶青临瞳孔猛地缩紧,顺着众人的眼神看去。 向挽清杏眸微沉,下颚高扬,双手拢在腹前,如蛇似龙状的云雾之兽盘在她肩前腰腹,青绿色光芒规律而缓慢的闪动,她的神情被这光芒照射的看不清晰,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上位者带来的压迫与威严。 叶珃下意识的从高座上站起来,语气轻颤:“这……这是……” 向挽清双膝跪地,朗声道:“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与臣女猎此似龙兽,献予陛下,陛下威德盖世,神兽归顺,佑我南朝万世永昌!” 叶纪棠三人随之跪下:“父皇威德盖世,神兽归顺,佑我南朝万世永昌!” 诸位大臣公子一同匍匐恭贺,一时之间,唯有叶珃一人立于场中,仰天大笑:“好!好!好!” 叶青临跪倒在地,余光望向向挽清,一众以头触地之人中,她脊背笔直,目光直视叶珃,青光明灭尊贵无双。 而她的身旁,叶纪棠仍跪的姿态慵懒甚至不敬。 两人一人端庄神圣,一个懒散随意,却莫名和谐辉映。 叶青临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恐慌的错觉,就好像……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人。 叶珃大喜过后,忙叫众人平身,迟疑道:“这神兽……” 向挽清会意,心念一动,似龙便慢慢从她身上升起,游到叶珃身旁,转了两圈,最后消失不见。 叶珃眉心猛跳,又是惊又是喜:“这是……” “神兽如今已经依附在陛下身上,等回到皇宫,它自会出来为陛下守护我南朝龙脉永耀。” 叶珃眼睛大亮:“好,极好。” 他略微缓和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终于想起来询问道:“向……” 向挽清垂首:“臣女向挽清。” “挽清是,你和朕说说,你们四人是怎么捕获这似龙兽的?”叶珃语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和善。 他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向横更是好奇的不得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家女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怎么就能收服了似龙兽。 怎么收服?我要是和你们说,是这条看起来威严无比的神兽哭着喊着要和我一起走,是不是会吓死你们? 想是这么想,当然不能真的说出口,回来的路上向挽清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此刻说出,众人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四人历经千辛万苦,大战数百铁喙鹰,又与似龙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成功收服的伟大故事。 叶珃颇为震撼。 向横对自己女儿刮目相看。 众人皆赞叹不已。 向挽清面色如常。 叶纪棠甚至还带了些谦虚的意味。 淑和低头不敢看别人,生怕被看出自己的心虚。 叶朔宇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向挽清脸皮的厚度和扯谎的熟练度。 似龙兽既出,此次的秋猎头名自然不会再有争议,陛下大喜,重重赏赐了四人,言辞中更是毫不掩饰对向挽清的喜爱,一时间众人皆纷纷恭贺向横,虎父无犬女,仿佛方才在一旁对向挽清冷嘲热讽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叶青临与向挽宁从方才的众星捧月,到如今的无人问津,脸色皆阴沉如水。 可惜他们不出声,向挽清却不打算放过他们,走到叶青临面前道:“三皇子,我们之前的赌约不知可还记得?” 她如今大出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她,此刻皆看到了她的举动。 “向挽清与三皇子?什么赌约?” “这你都不知道,赌了淑和公主龙名山的那座园子与三皇子府中的那个羽族奴隶。” “方才三皇子还说不会要淑和公主的那座园子呢,自以为胜券在握却被人狠狠打脸,真是可笑。” “所以说人啊,还是不能自恃过高,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水满则溢,三皇子方才确实有些过于自傲了。” “三皇子之前在江南赈灾表现极好,得陛下称赞,一时间风头无二,据传陛下还有废太子立三皇子的念头。” “可笑,太子乃国之根本,太子如今并无大错,又是中宫正统出身,怎么可能废黜,传出此话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太子与大皇子一脉的官员,方才见三皇子出尽风头,如今看他如此,自然是幸灾乐祸的开口,大多存了些故意的意味,虽是低语,声音却不见小,有些自然也传入了陛下的耳中。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天家无情,帝王的眼中,权利永远胜过亲情。 他不愿意看到一方独大,于是有意无意的纵容了大皇子、三皇子与太子斗争,三角之势相互制衡,如此情况下他才能稳坐帝位操控一切,可一旦有一方势力太盛,就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存在,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叶珃年岁不过四十有余,眼眸因终年沉迷酒色已经有些浑浊,可很少人记得,他当年也是亲手斩了三位亲兄弟的首级,才坐稳了如今帝位的狠人。 帝王手指皮肤已经有些发皱,右手轻抚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叶青临感受到帝王冰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轻流过,忍不住心底一沉。 而此刻,大皇子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父皇今日收服神兽,乃是大喜,古语道好事成双,儿臣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不如也今日报与父皇。” 第36章 ——交易 叶珃:“何事?” 叶望烽:“儿臣前几日从一高人手中得到一张方子,据说可解西北瘟疫。” 叶珃:“当真?!” 叶望烽:“如此大事,儿臣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自然不敢禀告父皇。其实儿臣得到这张方子已经数日,特意请太医院的几位瞧过,确认无误。” 初夏的时候南方大涝,直到如今还有京都官员远在江南赈灾安抚当地百姓,夏末西北瘟疫又起,愈演愈烈之下一直是叶珃心头大患,如今大皇子禀奏有方医治,自然是大喜之事。 叶珃连连点头:“好,若是这方子有效,西北瘟疫可解,你当居首功,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父皇都赐给你!” 叶青临与太子听见这话,都是面色一变。 叶望烽继续道:“父皇,儿臣如今就有一事,希望父皇成全。” 叶珃原本也只是大喜之下的话,见叶望烽竟顺着开口,不由的微微皱眉,但还是开口道:“你说。” 叶望烽一撩衣袍,跪倒在地,抱拳朗声道:“儿臣请父皇允准,让儿臣此次亲自前往西北镇疫。” “大皇子要亲自前往西北?!” “现在西北瘟疫如此严重,里面的人想跑都出不来,大皇子怎么会主动请缨。” “现在过去,岂不是……与送死无异。” “大皇子此次献方已经是大功一件,何必再去挣这样一份差事。做好了固然可喜,若是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岂不是便宜了……” 便宜了谁自不必说,直消看一眼如今太子与叶青临的脸色便知。 叶珃显然也是没想到他会有此请求,皱眉道:“此次赈灾,朕自会派有经验的大臣与太医前往,你又何必亲身入险地。” 叶望烽是他长子,当初生下他的时候叶珃也未曾登基称帝,感情自然有所不同。 “父皇,儿臣很小的时候就听母妃讲,父皇当初以一己之力平定藩王叛乱,父皇英姿一直深刻印在儿臣心中。” “此次西北瘟疫,儿臣希望亲自前往,一是想为父皇解忧,二是儿臣希望能与父皇当年一般,也能成为国之英雄。” “儿臣心意,望父皇允准!” 他言辞诚恳真切,叶珃有一瞬间的恍惚,其实诸多皇子之中若说样貌,与他最为相似的还是叶望烽,如今跪的笔直,他从高台之上望下去,竟依稀穿过时光看到了二十余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请求出征平乱。 “……准。” “谢父皇。”叶望烽一拜到底。 先是向挽清收服似龙兽,后又叶望烽献方,叶珃心情大好,晚宴之上喝了不少酒,有些醉醺醺的离去。 华灯渐熄,星光明灭,向挽清的帐中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玄色锦袍男子,眉梢眼角,皆是亮过漫天星辰的无边风华。 账外近十名向横亲卫,毫无察觉。 向挽清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叶纪棠的武功。 他来的突兀,动作却怡然如同自己房间:“你见到本王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向挽清:“毕竟晋谦王这样一声不吭的闯入女子闺房也不是第一次了。” 叶纪棠轻笑:“还挺记仇。”这是说赏菊宴那晚的事情呢。 向挽清:“毕竟想晋谦王这样的人我也是第一次遇见,难忘些也正常。” “本王这样的人。向挽清,在你心里本王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你如此难忘。” 叶纪棠一边说一边走近两步,他与向挽清离得本就不远,如今更是近在咫尺,向挽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奇异香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叶纪棠却不肯放过她,微微弯腰,薄唇凑近她耳边:“向挽清,你在慌什么?” 孤寂又盛开的香味萦绕在她身周,男子的声音被有意压低传入她耳中,仿佛有蚂蚁爬过耳道,酥痒入骨。 “晋谦王深夜来访,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 叶纪棠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满意的看着女子被染得通红的耳垂:“原本不是的,但如今本王还真的挺想知道。” 向挽清沉默一瞬,就当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开口道:“晋谦王是想问白日似龙兽的事情。” 叶纪棠长睫一颤,退后一步,懒洋洋的侧倚在美人榻上,白玉折扇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灵活的转动:“你愿意说?” 向挽清一窒,这事关系到她的前世,她自然不愿意说,也不能说:“我……” 叶纪棠折扇隔着距离遥遥在她唇上一点,道:“我宁愿你瞒着我,也不愿你骗我。” 星光郎朗下,男子身姿修长,尊华无双,身上穿戴,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一双凤眸流转间,便是南朝无数少女魂牵梦绕的绝色,可向挽清看着,却觉得此刻的他孤寂如同清月,身边繁星点点,无一人是他同伴,于是向挽清早就编好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帐内两人一坐一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良久,向挽清沉吟开口。 “我与那似龙兽之前就认识,这次上山我之所以能走的那么快,也是它在指引,它……帮过我一次,那次事情让它消耗了许多……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姑且就称为神力。” “你白日里也看到了,它十分的虚弱,连铁喙鹰都险些控制不住。” 叶纪棠很快就想起那似龙兽微弱的似有似无的光芒,与白日那两声蛇鸣龙吟后才渐渐退去的铁喙鹰。 “它急需补充神力,所以才让我将它带下山来献给陛下,它需要盘踞在龙脉之上才能尽快恢复。” “不过你放心,它和我保证它的恢复不会损龙脉,更不会坏国运。” 向挽清虽然恨陛下,恨叶青临,但是她更知道国运一旦毁坏,南朝大乱,遭殃的只会是无辜百姓。 她方才的话里仍旧语焉不详,说的并不明确,但却已经远远出乎叶纪棠的意料。 她愿意提及那些对她来说极为隐秘的事,即便依旧是含糊其辞,但这是不是说明她开始慢慢信任他了。 叶纪棠心满意足的离开。 向挽清总算有时间来缕清楚白日的事情,前面她说的话都没有作假,似龙兽确实因为帮助她重生消耗了近乎全部的神力,乃至于自己前往皇宫的力气都没有,需要她将它献给陛下,以皇宫龙脉休养生息。 可是……她想起白日她问的那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似龙在她的眼前游动,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青绿的光芒照映着整个小世界,发出轰鸣如雷的声音:“有人与吾做了交易,换你一世重生。” 向挽清心头猛跳:“是谁!” 似龙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一般缩小后盘旋在她身上,无论她再怎么询问都没有回答。 向挽清可以肯定,穿越时空对于似龙来说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那么那个与似龙做出如此交易的人究竟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才会让它不惜一切帮自己重生。 那个人究竟是谁,这样不惜代价究竟是为了帮她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巨大的谜团围绕着向挽清,她心中思绪太多,一夜辗转直到天色破晓才沉沉睡去。 —————— 向挽清:哦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才会重生,原来不是啊。 栗栗佳:你可闭嘴你这个前世的京都三傻。 第37章 ——计划 向挽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司琴叫醒的,小丫头一边轻声唤她一边又怕向挽清的起床气,一张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向挽清看着账外的天光,蹙了眉:“几时了。” “卯时了。”司琴顿了顿,“小姐,是你让司琴卯时叫醒你的。” 向挽清昨天睡得太晚,又做了梦,此刻还有些昏沉,听到司琴的话,勉强点了点头,支起身子。 司琴为她洗漱的梳妆的时候,向挽清心中的思绪也并未停下,前世的刺杀就发生在秋猎的第三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有人易容成宫人行刺杀之事。 她不敢直言此事,但也与向横侧面提过今日要格外小心,向横也与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可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才会让司琴一大早就把她叫起来。 猎场之内守卫森严,那杀手要易容混入,必定是在猎场之外就偷天换日,她打算今日守在猎场入口,以策万全。 向挽清匆匆赶去的时候,入口处除了数十禁卫军外,还有十余名向横亲卫,甚至魏东升也在,见她过来,皆神色一凛:“见过小姐。” 向挽清示意他们免礼。 魏东升:“小姐怎么现在过来了,可是要提前回府?我这就为小姐安排车马。” 向挽清摇头:“我就是来看看。” 魏东升有些疑惑的挠挠头,这里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他真是看不明白。 向挽清:“魏叔叔,今日陛下回宫,秋猎结束,是不是这猎场就要封起来了。” 秋猎场为了维持其最原始的模样,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封闭状态,每月固定两日才会开放,让专人打理。 魏东升算了算日子,点头道:“是的,秋猎外的时间,好像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十六两日才会开。” 向挽清又问:“那就是说今日不会有人再进去了。” 魏东升摇头:“也不一定,今日是陛下回宫的日子,进进出出准备仪仗之类的的人也不会少。” 向挽清微微蹙眉,不仅仅是陛下回宫,还有那么多大臣回府,人员浩大可见一般,也怪不得前世的时候被刺客趁机混了进来。 “魏叔叔,这次安全由我父亲负责,今日又是人员最为杂乱的一日,我担心万一有人趁乱混入,到时候只怕连父亲也会受到陛下斥责。” “小姐放心,这里除了禁卫军还有将军亲卫,在大胆的蟊贼也不敢来。” “魏叔叔,就怕不是蟊贼,而是胆大包天、里应外合。” 最后几个字,向挽清一字一顿,她今日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百花髻,面色凝重眼眸沉沉看过去的时候,魏东升竟有了一种气势上被压制的感觉,这对于一个无数刀山血海里走来的人来说几乎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他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就像是……面对着将军一般。 魏东升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和将军一直当做孩子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的小姑娘,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魏叔叔明白了。”魏东升阖首,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敷衍孩子的应许。 “那就有劳魏叔叔了。”向挽清明白魏东升的脾气,粗中有细,一旦放在心上的事情定能办的妥帖,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从一个普通小兵,走到如今的地步。 叮嘱完魏东升,向挽清略微放松了些,但想了想还是往淑和公主账内走去。 “你的意思是以我的名义把三哥找过来?”淑和公主听了向挽清的话,有些奇怪道。 “是。”向挽清点头,“不知公主是否可以帮臣女这个忙。” “可以是可以。”淑和犹豫道,“不过,挽清姐姐,你能告诉我找我三哥是什么事情吗?” 向挽清:“……” 淑和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要和我三哥……示……示爱……” “公主慎言!”向挽清一头黑线,连忙打断她的话,“臣女对三皇子绝对没有这种心思。” 淑和这才放心,万一向挽清把三哥找过来,结果是为了……那要是被七哥知道了,自己还不得被剥掉一层皮。 “公主把三皇子找过来之后,只要随意与他说会儿话,拖到陛下回宫之时就可以了。” 这事简单,淑和见她不愿意说,也没多问,立刻指了自己的小厮去找叶青临。 向挽清道了谢,怕与叶青临撞上,便匆匆离开。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因为为陛下挡剑,一是获得了陛下宠信,二是因此洗清了嫌疑。 若是现在他不在陛下身边,计划无法按照原定的进行,最好的结果就是刺杀行动终止,即便不终止,这次叶青临也会成为怀疑对象,这样一来,她自然早有准备,能让叶青临定罪。 从淑和账中离开,向挽清就往正中间的大帐而去,此刻向横就守在陛下账外,见她过来,连忙上前几步道:“清清怎么现在过来了。” 向挽清露出害怕之色,道:“女儿梦魇了,有些害怕,就过来找爹爹了,不会耽误爹爹的事。” 向挽清从小与他不亲近,之前跌倒醒来后虽然有些改变,却也愈发有自己的主见,很少见她这样小女儿作态的向横是一颗心都融化了,忙不迭道:“怎么会呢,清清放心,又爹爹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清清的身,做梦罢了,清清不要怕。” “只不过……” “爹爹不愿让女儿在这?” “不是不是。”向横忙摇头,“只是这里日头晒着,不如清清去边上的帐子睡一会儿,爹爹守着你。” 向挽清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账内有声音传来:“谁在外面啊。” 是叶珃的声音。 向挽清低眉顺眼道:“臣女向挽清。” 叶珃对她印象很深,当即就道:“挽清啊,进帐来陪朕说说话。” 向横眉心一跳。 向挽清却早有预料一般道:“是。” 她故意来此,就是为了接近陛下,如此一来,正中她下怀。 第38章 ——异变 向横不放心,陪她一起入了帐。 叶珃就笑:“你个向横,怎么,还怕朕吃了你女儿不成。” 向横连道不敢:“陛下,臣是怕挽清不懂事,冲撞了陛下。” “哎。”叶珃摆手,“挽清昨日应答有度,朕瞧着她也是极为娴雅温淑,你们夫妇教女有方啊,朕喜欢还来不及呢。” 向横:“臣惶恐。” 叶珃就道:“你既然放心不下,就也一同坐坐,我们几个说会儿话。” 陛下指了宫人赐座,向横不好再推辞,与向挽清一同坐下。 “向横啊,若朕没有记错,你今年应该也四十有一了。” “陛下厚爱。” “当年我们一同领兵,我为主帅,你为副将扫平藩王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孩子也都那么大了。” “陛下正当盛年,怎能言老。” 叶珃笑着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你不必多说。” 他当年多次出征,平外战安内乱,很多伤表面上治好了,却也留下不少隐疾,这些年汤药也没少喝。 向横不语,他对叶珃的感情其实极为复杂,一方面当年两人一起领兵出征,经历过不少风雨,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极为难忘;另一方面,如今成为帝王的叶珃再没有了以前的人情味,多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与算计,两人终究还是回不到以前。 叶珃道:“挽清今年多大了。” 向挽清:“回陛下,臣女方才及笄。” 叶珃点头:“十五也不小了,还不曾许配人家。” 这个问题就不适合向挽清自己回答了,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作无措害羞的模样看向向横。 向横忙道:“陛下,清清还小。” “还小?”叶珃佯怒,“不小了,朕的德源皇后嫁给朕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如今已是入秋,转眼年后挽清也就十六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德源皇后就是淑和的母后,叶珃的原配发妻,两人少年夫妻,自有一份真情在,如今提起,便是向横都不敢反驳。 叶珃再问:“挽清自己可有中意的男儿?” 他这话是看着向挽清说的,向横不好回答。 向挽清只得垂首道:“这……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珃就笑:“你这女儿可孝顺懂事的很啊。” 向横低头:“陛下谬赞。” 叶珃摇头:“好了不说了,你瞧挽清脸都红了哈哈。向横,朕记得你长子如今还在戍边。” “是,犬子离家已一年有余。” “挺久了,挽清这次收服似龙兽有功,朕一直不知道该赏些什么,毕竟她是你的女儿,若是赏金银就有些俗了。如今临近年关,不如朕就下一道圣旨,让你长子归京,今年你们一家也好团聚,等过完年再回去也不迟。” 向横与向挽清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跪谢陛下。 向横长子,向挽清的哥哥,向锦易。 向锦易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导致向挽清与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她一度怀疑自己这个哥哥是不是讨厌自己,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严厉。 直到…… “陛下,乐妃娘娘求见。” 宫人的禀告打断了向挽清的思绪。 “宣。” 乐妃原本是笑盈盈的走进来,可是入账之后粗略一扫,发现叶青临不在,反而是向横父女两在场,眼中露出一抹惊诧。 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向挽清看在眼里,看来刺杀这件事,乐妃也是清楚的。 “参见陛下。”乐妃娇盈盈行礼,她年岁已近四十,可因为保养得当,如今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带着些女孩不会有的风韵,一举一动满是风情。 向挽清看着,都忍不住赞一声美人,乐妃能获独宠后宫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怎么过来了。” 乐妃今日明显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才来,见叶珃这般反应,面上有些挂不住,陛下从昨日开始对叶青临与她就有些不冷不热,想来是昨日的那些闲言碎语还是被陛下听进去了。 “陛下,近几日秋凉干燥,臣妾特意一早采集了清晨露水,又守了一早上的火,为陛下炖煮了这金丝燕窝,刚煮好就端了过来,好为陛下润润肺。” “有心了。”叶珃神色不变,可细细听去,语气还是温和了一丝,招手示意端着燕窝的侍女上前。 乐妃与他相伴多年,最是清楚他究竟吃哪一套,三言两语就让叶珃软化了下去,这样下去,只怕一碗燕窝下去,之前的隔阂只怕也真的会被化解。 但那是向挽清不在的情况下,如今她在,自然不会让乐妃得逞。 “娘娘穿着这样繁复华美的衣衫采集清晨露水,又在炉边守了那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有脏乱,真是令臣女惊叹。”向挽清一脸单纯,仿佛是真的在赞美乐妃,“古人常道,衣不沾尘,靴不染灰,臣女一直以为是夸张,直到今日见了娘娘,才知确有其事。” 乐妃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青白。 叶珃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这秋猎场内多泥灰,若是按乐妃说的,亲自采集露水又炖煮,衣角靴底怎么会这么干净,分明就是在骗他。 “臣……臣妾是炖煮完才回去换的衣裳。” 向挽清疑惑道:“娘娘刚刚不是还说炖煮完就立刻送来了吗?” “是回去换了衣衫才送来的,方才记错了。” “哦。”向挽清似恍然大悟,“原来是记错了啊。” 语气悠长,颇为惹人回味。她不必再多说,帝王本就性多疑,方才她那几句话已经足够,再多反而惹人生疑。 果然,叶珃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甚至比之前更甚:“朕现在不想喝,挽清喝,这燕窝难得,莫要浪费了。” “陛下!这是臣妾给您……” “你退下。” “可是陛下!” “退下!” “……是。”乐妃咬唇,无奈道。 向挽清其实不愿意喝燕窝,但是她愿意做任何让乐妃不舒服的事情。 笑盈盈的谢了恩,向挽清朝端着燕窝的宫人走去。 乐妃愤愤,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异变陡生,一道银光猛地从角落射出。 第39章 ——护驾 这银光来的太快太急,而且角度刁钻,直冲叶珃门面而去,来势汹汹,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除了向挽清。 她从一进入这个帐子就一直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动静,方才虽然与叶珃说话,还借机打压了乐妃一次,可心里的警惕却一直不曾一分少。 此刻银光乍起,燕窝的银托被打翻在地,向挽清是距离陛下最近的那个人,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大步冲到陛下与那刺客之间:“陛下小心!” 银光来势太猛,根本来不及改变方向,匕首没有任何迟疑停顿,狠狠刺入向挽清左肩,鲜血迸射。 显然这刺客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魄力,可他极为沉着冷静,一击不中竟也不退,阴诡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叶珃,右手微微用力就要抽回匕首再刺向他。 向挽清眼中狠辣一闪而逝,右手抬起死死捏住刺客握住匕首柄的手,身子竟还向前一倒。 匕首借着惯力又入骨三分,几乎整个没入向挽清肩膀。 那刺客眼中第一次闪过震动,产生了一丝犹豫。 向挽清要的就是这一丝犹豫,她左肩此刻被匕首整个刺穿,微微一动就是筋断肉裂的下场,却仿若未觉,以自己与那刺客的身躯作掩护,左手抬起狠狠揪住他衣领。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距离那刺客忽然暴起也不过瞬间之事。 等向横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向挽清左肩被鲜血染红的模样,他睚眦欲裂,狠狠一掌拍在刺客后心口,那刺客遭受痛击,再握不住匕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半喷在向挽清脸上,一半落在叶珃身上。 眼见刺客瘫软在地,向挽清一直高度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可是这一松懈,左肩剧烈的疼痛就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汹涌而来,席卷她的全身。 向挽清的眼前渐渐一片黑暗,陷入昏迷后的最后一点意识,就是向横将她打横抱起,发了疯似得喊叫:“太医!太医在哪!太医呢!” 还有那急匆匆而来的,熟悉的,清冷而浓郁的幽香。 向挽清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时常有些人血淋淋死状凄惨的出现,一个个看去,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宋知鸢、向横、向锦易、向洛凡…… 一次次重复着前世的悲剧。 “不,不要,不要!”向挽清猛地睁开眼睛,惊出浑身冷汗。 她床榻边宋知鸢与向横一直守着,见她醒来连忙惊喜道:“清清醒了,快!快去请太医来!” 如容不敢耽搁,立刻急匆匆去了。 “清清,娘的清清。”宋知鸢见她醒来,一直绷着的心弦终于忍不住,眼泪跟不要钱的珠子似得往下掉。 向横虽然没说话,但眼眶也是隐隐发红,这次向挽清在他面前受此重伤,又连续高烧几日,连太医都说可能挺不过来,他心中焦急自责,几乎折磨死了自己,如今见她醒来,心中感慨自责一时激动难以言语。 “爹,娘,你们放心,女儿没事。”向挽清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嗓子,竟干哑如同老人,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清清先别说话。”宋知鸢忙拦住她,“你昏迷了三日,三日滴水不进,娘先喂你点水。” 向横连忙取了一直热在一边的温水与棉棒来,宋知鸢就坐在床边,用棉棒沾了水,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点在她唇上。 一边点,一边就忍不住的掉眼泪。 向挽清看她这样,也忍不住眼眶红红:“娘,你再这样女儿也要哭了。” 宋知鸢就连忙抹了眼泪:“娘不哭,清清也别哭,你刚刚醒,身子还虚的很。” 正说着,就有一阵脚步声急匆匆而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冲进来一众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为首的那人向挽清认识,太医院院首——耿仁心。 向挽清没想到会有这么大阵仗,粗略看去,只怕现在还在京都的太医,如今都在她房内了。 宋知鸢连忙让开:“耿院首,劳烦您了。” 耿仁心也极为客气,毕竟向挽清是为护驾才重伤,日后只怕前途无量:“职责所在。” 说着也不耽搁,取出丝巾垫在向挽清手腕上,两指搭脉。 房内众人一时间皆静寂无声。 良久,耿仁心才收起手帕,语气松缓道:“向小姐吉人天相,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伤口太深,伤及经脉,还是要好好静养,三个月内左臂都不能用力。” “多谢耿院首。”宋知鸢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耿仁心摇头道:“向小姐这次极为凶险,能缓过来实在是不容易,左司马夫人若是要谢,还是该谢谢医老,若非他老人家出手,只怕凭我们几人,向小姐此次还是吉凶未卜。” 向挽清皱眉,医老?看来她昏睡的这三日,发生了不少事情。 向横:“医老处我自然也会上门致谢,但诸位太医这几日也都尽心竭力,我也感激不尽,一点心意请诸位大人喝杯茶,还请诸位大人不要嫌弃。” 如容会意,取出一个荷包呈给耿仁心。 向横这话说的好听,耿仁心与几位太医听着也舒服,更何况这荷包的分量着实不轻,当下笑意更盛几分。 “既然向小姐已经无碍,我等也要回宫禀告陛下了。”耿仁心道,“后续修养的方子我等会按时写好,之后每七日,会再上门为向小姐诊脉。” 向横与宋知鸢自然又是一阵感谢。 直到耿仁心等人离开,向挽清才皱眉问道:“娘,爹,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那个刺客……陛下没有怪罪爹爹。” 提到那个刺客,向横眼中闪过一抹嗜血意味,但估计是顾忌着在向挽清面前,又连忙隐去。 随着向横的道来,向挽清才知道她昏睡的这三日,究竟错过了多少事情。 第40章 ——醒来 那日她为救陛下身受重伤,向横惊怒之下的那一掌没有控制好力道,那刺客惨死当场。 本来死无对证,谁知却在那尸首的怀中搜到了一块三皇子叶青临的贴身玉佩。 那日叶青临被淑和叫走,刺客又是易容成宫人,随乐妃一同送燕窝而来,如今又搜出了玉佩,一时间,叶青临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可随后,叶青临又拿出了另一块与那刺客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并称刺客身上那个是别人仿造,嫁祸于他。 叶珃找了最好的工匠来看,确实在细微之处发现了不同。 正当叶青临与乐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太子又提出,即便是仿造的玉佩,能将纹路模拟的如此细致相似,一定也是与叶青临极为熟悉,甚至多次观察才有可能做到。 可这也仅仅只是太子的一面之词,并无实际证据,一时间这件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那乐妃仅仅是被禁足,三皇子更是什么斥责都没有。”宋知鸢有些愤愤,她才不相信叶青临母子两人与这次刺杀无关,“陛下未免也太偏爱他们了。” 向挽清却不这么认为,连宋知鸢这种深闺妇人都认为三皇子可疑,难道陛下会想不到吗? 那块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玉佩,就是她去秋猎场之前几次出府,盯着工匠雕刻。 而刺杀之时,她不顾一切揪住刺客衣领,又借着两人身躯挡住所有人都视线,为的就是将这块玉佩放入此刺客怀中。 前世很长一段时间,叶青临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安排,可以说仅对于这块玉佩的了解,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深。 可即便如此,向挽清也没想真的能用这块假玉佩瞒天过海,玉不同旁的金银首饰,日日由主人温养,即便图案纹路一致,骗得过外行,却瞒不过高手。 叶青临与乐妃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向挽清本就没打算一下子将他们扳倒。 陛下如今不做惩戒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向挽清此次的目的已经达到,猜疑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就等着有朝一日破土而出,便是雷霆一击。 而向挽清这边,幸运的是她身量尚小,那刺客原本是冲着陛下心房的位置而去,到了向挽清这就成了左肩。 可她毕竟身子羸弱,伤口又实在太深,受伤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可谁知隐居多年的医老突然登门拜访,并亲自为向挽清施针,这才从她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向横道:“医老隐居多年,连陛下让他进宫医治都曾多次拒绝,也不知这次为何会突然登门。” 宋知鸢:“不论如何,他老人家这次救了清清的命,便是我整个向府的恩人。” 向横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等清清恢复一段日子,我们三人应该亲自登门致谢。” 向挽清颔首,她前世知道此人的存在,却从未见过,一身医术出神入化,陛下一直心痒,可因为他是知雨阁首席医师的原因,也无可奈何。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匆匆来禀告,说是三老爷与六公子拜见。 其实向挽清这次为陛下挡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有人都知道向家这位小姐只怕是前途无可限量,如今知道她醒来,莫说府外的人,便是府里二房的那几个都想来看看,可惜都被向横与宋知鸢让小厮挡了回去,说是刚刚醒来身子仍需好好静养。 只不过六公子与小姐素来关系密切,下人不敢擅自做主,特意跑来请示。 向挽清便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向洛凡刚一进门,看到脸色苍白的向挽清,就忍不住一脸心疼痛惜之色:“姐姐,要是这次我也去了秋猎,说不定你就不会……” 如今距离十月底的秋闱不过二十余日,向洛凡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便被宜安郡主留在府中教导,并未参与今年的秋猎。 “太医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你放宽心,好好准备这次的秋闱,给姐姐挣脸才是。” 向洛凡连连点头:“嗯嗯,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向冽道:“你既然没事,这个臭小子也就能安心了,不然他这几日读书都没心思,这不今日一听说你醒了,喊着闹着要过来要亲眼看看才行,我和郡主说你需要静养也听不进去。” “爹,别说了。”或许是男孩子长大了要面子,被这样数落,还是当着向挽清的面,向洛凡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行,爹不说了,如今看到你姐姐无恙,放心了。” 向洛凡点头,只是看着向挽清这样脸色还是有些关怀道:“姐姐一定要好生歇息。” 向挽清:“好,你且安心回去,等你秋闱那一日,姐姐一定亲自来送你。” 向洛凡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 向挽清见他这样,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揉他脑袋,可一动,才发现自己如今竟浑身都疼的慌。 “那我们就先走了。”向冽见过向挽清无碍,便也放心了,“郡主从库中挑了些补品,都是益气血的,我已经交给管家了,这次清清失血不少,得好好补补。” 向挽清:“多谢宜安郡主与三叔挂念。” 向冽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送走向冽父子,宋知鸢又给向挽清喂了一些米粥,见她面露疲色,便挥退众人,关门离开。 房间内极为安静,向挽清闭眼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忽然房门处有轻响一声,一个人影逆光而来,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 向挽清睁眼,却毫不惊讶道:“你来了。” 叶纪棠今日一身蓝色金边纹祥云锦袍,乌发束冠,手持白玉折扇,闻言睫羽轻颤道:“故意的?” 向挽清点头,她睡了三日才刚刚醒,怎么可能又困倦,只是察觉到了窗外似乎有人,便支开向横二人,没想到还真是叶纪棠。 叶纪棠挑眉,因为向横的原因他不敢离得太近,没想到向横没有发现,倒是向挽清这个毫无武功的人先行察觉。 只能说她感觉实在是太过敏锐,又或者说,她心里永远绷着一根线,即便是如今重伤的情况下都不曾松懈。 第41章 ——令牌 叶纪棠瞧着她如今的模样,语气不明道:“你对自己下手倒是挺狠。” 一句话,向挽清便知道她在这件事中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逃过叶纪棠的眼睛。 向挽清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对叶青临的恨意,闻言极为自然道:“杀手本就是他找的,计划也是他安排的,我这伤也是那刺客所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替陛下指引凶手的线索,怎么能说是我对自己狠呢。” 若是能不受伤,她自然不愿意这样,说到底不过是如今的她还太过弱小,并未有太多的筹码与叶青临抗衡,只能以身做赌。 叶纪棠听着她的语气,顿了顿:“我三哥那个羽族奴役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有空可以去看看。” 向挽清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这个。 “在你收服这个羽族奴役之前,我会派个人跟在你身边,以防下次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不管是向挽清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不允许会有下一次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不用。”向挽清想都不想就拒绝,她有太多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多一个跟随并不是什么好事。 叶纪棠大概能猜到她拒绝的原因,开口道:“先不要急着拒绝,他是我自己培养的暗卫,而且除了朔宇,皇室之中无人知晓,你用起来会很方便,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将他送给你,以后你就是他唯一的主人,不用担心他会泄露你的秘密。” 说实话,叶纪棠这话确实极为打动向挽清,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暗卫,确实是如今的她极为需要的,而且她也相信,叶纪棠说送她,便绝对不会再要回去,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是她自己培养出来的,即便是叶纪棠送的,她用着依然不放心。 叶纪棠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向挽清,你还是不相信本王。” 向挽清没说话,或者说她根本无力反驳,经历过前世的背叛,她几乎丧失了相信一个人的能力,血淋淋的教训还在眼前,又怎么能再次全身心的打开心扉接纳他。 叶纪棠蓦的轻笑,他眉眼风流依旧,好看的过分,只是这笑意又凉又薄,便露出几分轻蔑甚至戾气来。 冷冽如刀锋,割得向挽清心头一跳。 他从未对她这样笑过。 向挽清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解释:“我……” 又蓦地一顿,她如何解释,又该解释什么,她就是不相信他,即便他帮了她一次一次又一次,甚至与她一起骗了叶珃,可她还是不相信他。 叶纪棠看向床榻之上的那个人,之前略有些青涩圆润的脸庞,因为这次受伤,立竿见影的消瘦了下去,露出细巧的尖下巴,鼻梁挺直,若是忽略她如今有些苍白的脸色,倒真有了几分少女初长成的美感。 只是杏眼中依旧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向挽清微微侧脸避开,不愿与叶纪棠对视。 良久,身边萦绕的幽香渐渐散去,向挽清轻轻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三日后,十月初九。 向挽清经过这几日修养,虽然左手已经不能用力,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至少能下地走路了。 是夜,向横与宋知鸢刚刚走出她的院子,就有人匆匆来报:“小姐,来人自称景羡,手持玉簪求见。” 向挽清看着那根熟悉的紫玉簪,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竟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鸾无双被一众醉酒后的公子调笑嘲讽,甚至妄图当众做出不堪之事,就在今晚。 “让他去侧门等我。” “是。” “更衣,备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司琴大惊:“小姐,你身子还没痊愈,有什么事奴婢帮你去办就好了。” 向挽清又如何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是事关景羡,她还是要自己走一趟才能放心。 司琴无法,只能为向挽清更衣,想了想,又取了两个斗笠套在两人头上。 向挽清急匆匆赶往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衣衫残败,满脸青黑胡茬的景羡,比前几日显得更加颓丧,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绝望无助。 见向挽清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来跪在她面前:“求小姐救救无双,她……” 向挽清左手不便,示意司琴扶起他,道:“路上再说,先上马车。” 景羡有些慌张的起身,刚想上去,看看天色,又道:“小姐,已经过了亥时,不能行车马。” 南朝虽不施行宵禁,但是一直有亥时之后卯时之前不得驾车马的规矩,若是要出门,除了步行便只有轿撵。 司琴本就因为向挽清明明受伤,还要为景羡的事情深夜出府而担忧,此刻又见他如此婆妈,当下不耐道:“让你上去你就上去,哪那么多废话,我左司马将军府的马车,哪个不开眼的敢拦。” 向挽清也道:“上去,没事的。” 景羡狠狠一咬牙,不再犹豫。 司琴则小心的将向挽清扶上马车,又取了马车中的软垫,垫在她左臂与马车壁之间,以防磕碰。 向挽清深夜前往皎皎楼的事情自然不能被人知晓,便遣退了马夫,由司琴驾车。 子时的街道已经极为寂静,唯有马蹄“哒哒”的清脆声音与车轮滚滚而行。 “前方马车内何人,不知亥时后不得行车马的规矩吗!立刻停下!” 景羡一惊,掀开帘子一角,外面竟是一队黑甲京都禁卫军,专司京都巡逻,如今面目肃然,大声呵斥。 他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清,若是被抓,要被判罪不说,鸾无双那边肯定是来不及了。 “小姐,我……我们。”他狠狠一咬牙,“小姐,等会儿我拦住他们,你们先走,一定要救出无双。” 向挽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意:“我如今算是有些明白鸾姐姐为何会喜欢你了。” “司琴,加速。” 车外的司琴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的话,对景羡的感官也好了不少,当即一纵马鞭:“小姐坐稳了。” 景羡一惊,这是要硬闯吗?! 那队禁卫军为首之人见她们不慢反快,大怒道:“来人,举弓,三息之后若是还不停下,就给我放箭。” “一!” 黑玄铁弓高高举起。 “二!” 箭在弦上,弦拉满弓。 三字已在嘴边,景羡紧紧闭眼。 忽有一只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握一块玄黑赤字令牌,从马车窗口伸出:“退下。” 握着令牌的那只手,指甲圆润精致,甚至有些柔弱的美感,可配上那一块南朝所有士兵都熟悉莫名令牌,便成了不可违逆的军令。 所有禁卫军瞳孔缩紧,收箭松弦,以最快的速度为这辆马车空出一条路。 马车畅通无阻的从中通过,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目的地。 夜风吹起车帘,景羡能清楚的看到,方才那些如同战神一般的禁卫军,如今垂首抱拳,恭送他们离去。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诱人。 第42章 ——杀人 同一时间,知雨阁九层。 “你去说。”叶朔宇有些头疼的看着刚刚呈上来的字条,撺掇着身边同样一脸为难的曲亦宸。 “凭什么要我去,你怎么不去。”曲亦宸断然拒绝。 叶朔宇就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不敢吗,你是我七哥最得力的手下,这种事当然应该你去。” 曲亦宸一脸严肃:“俗话说血浓于水,你们可是亲兄弟,这种关键时刻当然应该你去。” 叶朔宇有些讪讪的看了看此刻正盘膝坐在窗边的叶纪棠,心里直发虚,自三日前从左司马府回来之后,他七哥就一直心情不虞,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被惩处。 他和曲亦宸两个人私底下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和那向二小姐闹矛盾了。 不然那瓶万金从芙蓉国国主那买来,又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三匹千里马的玉面散,怎么会没有送出去。 可他还是不明白,七哥明明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呢。 叶朔宇摇摇头,觉得又是为七哥的爱情操心的一天。 “要不,不说了。”曲亦宸小心翼翼道。 叶朔宇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曲亦宸松一口气,抬脚就要往楼下走,阁主最两天的气压实在是太低了,他是一刻都不敢多呆。 谁知脚刚一动,身侧就传来一阵推力,他一时不查,跌跌撞撞几脚就走到了叶纪棠面前。 扭头愤愤看去,罪魁祸首正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七哥,曲亦宸有事和你说。” 曲亦宸:“?”是人干的事? 叶纪棠微微抬眸,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双凤眸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戾气,看的曲亦宸背后冷汗森森。 叶纪棠:“?” 曲亦宸艰难开口:“有消息说,方才有人求见向二小姐,此刻向二小姐带着那人与司琴出门了,看方向,应该是往碧月湖去了。” 叶纪棠:“有人?” 曲亦宸:“是个男人,叫景羡,之前向二小姐就去找过他……” 话没说完,原本还倚在窗口的男子就已经瞬间消失不见。 曲亦宸:“……” 叶朔宇:“……”为什么他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有智商没情商,明明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暧昧呢。 来不及多想,叶朔宇匆匆下楼,曲亦宸老远还能听到他大声喊叫:“备马车,不要这种,你是想被禁卫军拦下来吗,要印着本王王印的那种。” “去碧月湖,要快!”万一七哥控制不住杀了人,他也好赶着鞍前马后的收尸。 知雨阁这兵荒马乱,向挽清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碧月湖是京都最大的一片湖泊,几乎所有在京都有些名气的青楼都会在碧月湖有一艘属于自己的画舫,楼内的姑娘也会轮着在画舫内表演接客,也算是为客人换换不一样的情调。 也正是因此,鸾无双今日才会被调戏嘲讽,否则若是在皎皎楼内,有琳妈妈在,只怕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闹事,毕竟能在京都将青楼开的那么大,背后必定也有其靠山。 或许是因为有人闹事的原因,皎皎楼的画舫今也并未开出去,向挽清袍角一撩就跨步上去,直看的跟在她左侧的司琴牙疼不已。 画舫内此刻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数位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即便有几个龟公,但也不是那群公子哥带来家丁的对手。 而鸾无双此刻就被两个青年一左一右压住双臂,跪坐在地板上,另一人从背后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来。 最后一人,正捏着她的下巴,言辞粗糙污浊:“臭婊子,本来就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 左边的青年笑:“大哥,这女的还挺会折腾的,兄弟几个废了那么久的力气才抓住,等会儿可要好好舒服一下。” 鸾无双如今发髻散乱,衣衫残破露出些许风光,白嫩的脸上是满鲜红的巴掌印,此刻高高肿起,可见这几人下手之重,可一双桃花眼依旧狠狠的看着眼前之人,满是仇恨。 那人被她这样看着,竟有了几分心虚,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愤怒,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在鸾无双脸上:“你不是清高吗,老子今日就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办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个清高。” 那男子说着就要彻底扯开鸾无双的衣襟,鸾无双眼中屈辱莫名,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女子,又怎么敌得过几个男子的力气,终于轻轻一颤,落下泪来。 向挽清三人进来的是,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昔日艳绝京都的美人,即将沦为四个纨绔公子的玩物。 景羡双目欲裂,想都不想的就冲上前去:“我杀了你们!” 右侧的男子皱眉:“拦住他。” 自有家仆挥舞着手臂粗细的木棍,狠狠的打在景羡的小腹上。 他自幼读书,这些年来又终日嗜酒,身体早就不如当年,这一下,就让他站不起身,嘴角鲜血直流。 而鸾无双的眼神,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第一次出现了一抹慌乱:“不!你们不要动他!不要!” “哦?这不是方才被我们打的像条狗一样的那个人吗,怎么又回来了。”原本揪住鸾无双头发的人,将她的头发重重甩掉,走到景羡身边,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语气张狂。 景羡很想将那条腿狠狠推开,可是他腹部受到重击,此刻眼前一阵阵的发晕,竟什么都做不到。 鸾无双涕泪横流:“你们放过他,我求求你们放过他,你们想干什么都行,我都听你们的。”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那男子笑的狰狞,“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向挽清:“诸位,稍安勿躁,我还在这呢。” 她开口突兀,众人都向她看过来。 她语气沉稳淡然,那几人原本一惊,可虽然看不清她长相,却看的出她身材娇小,当下不屑道:“怎么,你也想玩玩?” “玩玩?”向挽清低笑,她原本只是想让景羡知道权力的重要,好让他心甘情愿的投靠自己,可看到鸾无双如今的样子,却是真的有了几分怒气,伸手取下了自己的斗笠。 司琴一惊:“小……公子!”她怕有人认出向挽清来。 可看到向挽清如今的神色,司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继续开口,她知道,小姐真是真的动怒了。 那几个男子看到向挽清的模样,眼前一亮,他们玩的从来荤素不忌,向挽清如今男子打扮,他们竟然也动了心。 “模样这样俊俏的小哥,我到还是第一次瞧见,今日一个花魁一个你,我们兄弟几个倒是赚了。” “哈哈哈哈。”那男子笑着就伸出手来要摸她的脸。 向挽清微微偏头,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来,她低头浅笑的时候,露出纤弱的脖颈和消瘦的下颚,红唇柔软,明明是端庄的模样,却有着说不出的勾人,她低声开口:“司琴,闭眼。” 司琴一怔,虽不解其意,但依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那男子像是看痴了一般。 直到向挽清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紫玉簪狠狠刺进他胸口,鲜血激溅,染红了她的右手与袖口。 船舱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打破平静:“杀……杀人了!” 第43章 ——你……你究竟是谁 那剩下三个男子与他们的家仆显然也没想到,看起来娇弱的少年出手竟然会如此果断狠辣。 直到向挽清将刺入那人身体的簪子重重拔出,又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 那男子全身失去力气,双目瞳孔涣散仰面倒下,比景羡多上十倍百倍的血迹从他嘴中流出,那些人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扑到他面前。 “三弟!三弟!” “汉年兄!汉年兄!” 童汉庭双唇忍不住的颤抖,夺过身边家丁手上的木棒,狠狠砸向向挽清:“我杀了你,给我三弟报仇!” 童汉庭眼中血丝毕露,他虽是家中长子,却是庶出,童汉年乃是嫡出,两人身份自然不同。 今日他们两人一起出来,童汉年却被人谋害,他一想到自家嫡母往日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唯有杀了眼前这个凶手,才能寄希望于嫡母能饶他一命,因此此刻全力下手,毫无保留。 向挽清双目一缩,退后半步正想开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携风雷之势而来,重重打在童汉庭的手腕之上,发出骨裂的清脆声响。 童汉庭双手遭到重击,木棒失去掌控,偏转方向坠落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大坑,可见他之前所用力道之大。 而白光在童汉庭手腕上一击之后又重新折返,向挽清顺着视线看去,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工部侍郎家的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话之人风姿飒飒,迎月而立,丰神玉朗,如此场景竟也能让人看痴了去,可那童汉庭三人看着,却如同见了鬼。 “晋……晋谦王!” 叶纪棠如同没有看到他们几人一般,走到向挽清身旁低头问到:“手怎么样?”才刚刚好一点就到处东奔西走,真是不让人省心。 向挽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可垂首却看到自己右手上的血迹,下意识的往身后藏了藏。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今日是她第一次杀人,没想到竟被叶纪棠逮了个正着。 向挽清一边焦躁着自己愈发重视叶纪棠的想法,一边又焦灼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叶纪棠没错过她的小动作,也没错过她右手血迹,他刚到没多久,但看着这个样子也能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微微皱了皱眉。 向挽清心头一紧,但随之又松了一口气,既然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好,自今日之后保持距离,省的自己胡思乱想,产生些不该有的情愫。 叶纪棠不知道她一时间竟脑补了这么多东西,皱着眉将白玉折扇别在腰间玉带之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举起向挽清右手,细细的擦拭血迹。 “下次换我来,记得不要自己动手,脏。” 动作间不可避免的染到了叶纪棠的袖口,他却毫不在意。 从向挽清的角度看去,叶纪棠眉眼微垂,脸上甩开了以往的懒散慵怠,多出来的几分认真,让她心头一颤。 这份珍重,让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边,好不容易从叶纪棠的突然出现缓过来的童汉庭咽了口唾沫,终于勉强开口道:“晋……晋谦王!我三弟今日惨死,这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还是能看得出,晋谦王与这个凶手分明就是认识的,而且还很熟悉。 血迹干涸的很快,不易擦干,叶纪棠又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向挽清,擦了个大概就停下来,低声道:“等我先处理好这里的事,再去好好洗洗。” 童汉庭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又想到回府后嫡母可能的反应,不禁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晋谦王,今日就算您在,我也要为我三弟报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事就算说破天去我们也是有理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叶纪棠转过身去看着童汉庭,眉眼轻佻,戾气迸现,明明是轻笑的模样,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刚想继续开口,袖角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是向挽清。 “我自己来。”她低声道。 叶纪棠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微微退开半步。 “皎皎楼素来有规矩,花魁女子有自己选择客人的权利,可今日你们四人欺负她,逼她做出当众承欢这种不堪之事,又与杀人何异。”向挽清语气清冽,眼神厌恶,“你既然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我今日用他的命偿鸾无双的命,又有何不可。” 这事本就是他们四人坏了皎皎楼的规矩在先,如今向挽清这样说也确实没错,若是没有她及时赶到,只怕今日之后,以鸾无双的性子必定不会苟活,说他们这是在杀人,也没有错。 童汉庭面色一滞,没想到眼前之人口齿竟如此伶俐:“你……你这话不对!” 向挽清:“有何不对?” 童汉庭身边一人忽然开口道:“汉年兄是何身份,一个青楼花魁低贱卑劣,怎么能与他相比。” 童汉庭一听,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应和。 向挽清瞧着他们这样,忽的笑开,说不出的讥讽与轻蔑:“既然如此,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偿命?” 童汉庭:“你算个什么……”他猛的顿住,心中恐慌忽然不受控制的席卷全身,他方才就感受到有哪里不对,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论是方才他动手杀人,还是后来晋谦王出现点破他们的身份,眼前这人都镇定的可怕。 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更像是,他笃定他们不会也不敢追究他。 可他实在是想不到这南朝会有谁,杀了从二品大员的嫡子,依旧如此风轻云淡,即便是太子,只怕也要受到重罚。 “你……你究竟是谁!” 向挽清偏了偏头,笑道:“取你命的人。” 向挽清虽然愤怒于他们对鸾无双所做之事,但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她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动手杀人。 眼前这四人,除了童汉庭与童汉年之父,如今的工部侍郎童鹏飞以外,其余再无其他倚仗。 而向挽清清楚的记得,前世文华历二十六年夏,童鹏飞就因为贪污罪被株连九族,而其中一笔最大的赃款,就来自采购江南河堤重修材料的银子。 算算时间,如今河堤已经开始重修,那笔银子应该也已经被童鹏飞藏进了府中。 而她如今要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事情提前几年告知天下。 童汉庭被向挽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如同咽喉被扼住一样喘不过气,伴随着手腕断裂的剧痛,忽然眼前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向挽清就朝着剩下的两人扬了扬下巴,道:“还不去找禁卫军来,就说这里死人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管倒在地上的童汉庭,相互搀扶着往外跌跌撞撞而去:“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 叶朔宇紧赶慢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与满地或生死不知或颤抖低泣之人。 他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看了看自己的马车,低语道:“这马车收尸还是小了点。” 第44章 ——京兆府 碧月湖这边每晚都有不少王公贵族前来消遣,所以边上时常会有几队禁卫军巡逻守卫。 那两人速度不慢,嗓音又大,很快就引来了一队禁卫军。 工部侍郎两个儿子,一死一伤,这还怎么得了,当下就急匆匆而来,隔着老远就道:“京都禁卫军在此,凶手还不束手就……” 束手就擒,擒字还没说完,鲁甸就看到了守在船舱门口的九皇子,言辞一顿。 叶朔宇笑的眉眼弯弯:“鲁副将,好久不见啊。” 这鲁甸在禁卫军中地位不低,是个副将,仅次于禁卫军首领,叶朔宇与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当然,不是什么好的缘分就是了。 鲁甸原本肃然的面色顿时有些诡异起来:“懿德王怎么会在这里?” 叶朔宇就好心解释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 语气暧昧,还“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看了鲁甸一眼。 鲁甸一口气没上来,很想给他一箭,谁跟你都是男人! 哦不对。 是跟你是自己人! 那两人看到叶朔宇,又听到两人的对话,面色一白:“他,懿德王?” 鲁甸听出他们两人语气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他……懿德王与方才的凶手认识!” 鲁甸面容一肃,叶朔宇虽然顽劣,但一直没闯出过什么大祸,可事关工部侍郎的嫡子,此事他必须弄个清楚。 “还请懿德王让开,臣需要入船舱一看。” 叶朔宇“哦”了一声,侧开身道:“鲁副将请。” 他这样好说话,鲁甸倒是愣了一下,对那两人说的话也不禁产生了怀疑,若是叶朔宇与那凶手认识,不应该极力阻碍才是吗? 可当他跨步进去,看到那满地血迹,才知道那两人不仅没有夸大,甚至还形容的有些苍白。 “凶手何在!” “将军,就是他!” 那两人一指之下,鲁甸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背对着所有人的叶纪棠,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可整个京都乃至南朝都找不出这样气度风华之人,鲁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晋谦王?!”这事好像愈发棘手起来了。 “不,不是晋谦王,是那个白衣之人。” 鲁甸这才看到,此刻晋谦王对面还端坐着一个少年,晋谦王此刻正拿了条打湿的手帕,替那少年擦拭右手。 鲁甸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擦干净,便回过头来将那帕子仍在地上,随口道:“鲁副将来了。” 语气自然,深色慵怠,仿佛就跟在自家王府一般随意。 若非这满地哀嚎的家丁,生死未卜的童汉庭,早已气息全无的童汉年,只怕是鲁甸都以为自己走错了。 “晋谦王,臣是来捉拿凶手的。”鲁甸抱拳道,尽管语气恭敬,但心底早已做好了被断然拒绝的准备,眼神示意手下,准备强行动手,毕竟碧月湖今日是他执守,不管怎么样,出了这种事,他都要给工部侍郎,给陛下一个交代。 可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叶纪棠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请便。” 出乎鲁甸意料的同时,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也来不及细想,一挥手道:“来人,把所有人都带回京兆府。” 手下有人为难的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童汉年与童汉庭二人:“将军,这……” 鲁甸皱眉:“一起带走,叫个大夫一同去京兆府。” “是!” 鲁甸大手一挥,禁卫军蜂拥而上,这一地无论是皎皎楼之人还是童府家丁,通通被带上了镣铐。 那两个还生龙活虎的公子哥,分别是从六品翰林院修篆朱孝嫡子朱明礼,与正六品国子监司业韩伟庶子韩玮。 两人本就是跟在童家两公子身后狐假虎威,现在童汉庭两人一死一伤,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腿都抖如筛糠,冷汗淋淋,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他们两也会被童府牵连怪罪。 至于向挽清,按鲁甸的性子原本也是要拷上的,可她坐在那里,一身白衣染血,眼神却波澜不惊甚至有几分寂静,他不知怎的,竟也不敢让人上前。 于是最后几人被带走的时候,场景就有些诡异,明明向挽清才是凶手,可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叶纪棠与叶朔宇两人当先而行,竟仿佛她才是为首之人。 甚至走到一半的时候还顿了顿,颇有礼貌的问到:“不知鲁副将可否能多找一个大夫来,给他也瞧瞧。” 鸾无双的伤虽然看着可怕,可却都是些皮外伤,倒是景羡腹中那一棒,是实打实的伤了肺腑,如今还在咳血。 鲁甸从军那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人,但亲手杀了从二品官员嫡子还如此气定神闲的,他还是头一次瞧见。 可有叶纪棠两人看着,向挽清也未被定罪,他还是点头应允,又派人再去寻一个大夫来。 向挽清道了谢,甚至还颇有耐心的安抚鸾无双二人:“鸾姐姐,有我在没事的。” 鸾无双如今心乱如麻,她虽然知道向挽清身份,但如今死的可是工部侍郎嫡子,她只当是向挽清从小被宠大,不知事情轻重,当下咬牙低声道:“向小姐,等会儿你就咬死了说人是我杀的,一切都推给我,您有两位王爷护着,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一怔,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也知道此刻再多说鸾无双只怕也听不进去,便也点了点头没在说话,只让她照顾好景羡。 倒是叶纪棠看着,瞧见景羡与鸾无双之间的动作神情,大概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情意,知道自己之前是误会了向挽清与景羡。 又听到鸾无双的话,对她也顺眼不少,当即挥手在叶朔宇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朔宇无语抽搐了下嘴角,但还是吩咐人去办了。 第45章 ——陛下传召 茅矜汀梦中被人叫醒的时候,心中郁燥可想而知,可当他听清楚下人的禀报时,昏沉的脑袋立刻变得清醒起来,几乎是一咕噜的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大人,这么晚还要出去了?什么事啊这么重要?”他的夫人被惊醒,迷糊着眼问道。 茅矜汀年逾五十,今日一张老脸皱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他与他夫人关系亲密,官场上的事情也从不瞒着,当下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裳一边将今夜皎皎楼的事情讲了。 茅夫人终于皱起了眉头,知道自家夫君为何为难了。 她思索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夫君,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茅矜汀赶到京兆府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众被打伤的家丁与皎皎楼的龟公婢女,角落一张草席上躺着双目紧闭满身血污的童汉年。 两个被鲁甸叫过来的大夫正在查看童汉庭与景羡的伤势。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悠然自得的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一旁,甚至手边还放着一叠精致的点心。 叶纪棠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或许是因为这椅子太小,还有些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茅矜汀眉心就是猛地一跳。 “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会给他端椅子,还准备茶点!” 衙役有些苦哈哈道:“大人,这椅子和茶点本来是给晋谦王与懿德王准备的,谁知道……” 茅矜汀看着此刻站在叶纪棠身边,还笑的一脸灿烂和向挽清说话的叶朔宇,只觉得鲁甸还是没说清楚,这哪是熟悉啊,这分明……都有些讨好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先去向叶纪棠二人行礼:“臣茅矜汀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淡淡的抬了抬眸子,算是打了招呼。 茅矜汀熟悉这位爷的脾气,也不以为意。 倒是叶朔宇笑的好看:“今夜可要辛苦茅大人了,深夜办公,本王回头一定要和父皇好好说道说道。” 茅矜汀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拘谨的抱拳道:“臣分内之事。” 叶朔宇就用下巴点了点那中间的位置:“茅大人,办案。” 茅矜汀觉得今日的惊堂木,一定是他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拍的最没气势的一次。 “堂下何人。” 朱明礼与韩玮对视一眼,同时跪下。 “大人,草民朱明礼,家父翰林院修篆。” “大人,草民韩玮,家父国子监司业。” “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他们早就想清楚,今日只有死死咬住向挽清是恶意杀人,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让童鹏飞放过他们,当下就加油添醋的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 当然他们对鸾无双所作所为,自然只是一语带过。 茅矜汀官场沉浮多年,能在这个谁都坐不满一年的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余年,自然不是普通人,一听就知道这两人虽然说的夸张,但总的来说向挽清动手杀人的事实自然是不会错。 刚想开口,却听见府门口一阵吵闹。 “大人,是童大人和童夫人到了。” 今日死的人是童汉年,不论茅矜汀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但还是派人通知了他们,只是没想到竟然到的那么快。 童鹏飞二人在家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进来,一眼就看到躺在一袭简陋草席之上的童汉年。 “汉年!汉年!”童夫人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她年轻的时候伤过身子,以致子嗣艰难,中间不知服了多少汤药,用了多少方法,吃了多少苦头,三十二岁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童鹏年虽也伤心,但比童夫人略好一些,此刻浑身颤抖:“茅大人,不知杀我儿的凶手何在。” 茅矜汀还没说话,那朱明礼就迫不及待的指着向挽清道:“大人,就是他杀了三公子,我亲眼看见的!” 鸾无双一惊,连忙开口道:“不是她,是我干的,是我怨恨童公子当众侮辱于我,才会动手的!” 童鹏年的眼睛在向挽清与鸾无双中间转动,他来的路上早就听人说了大致的情况,当即眼神怨毒,开口道:“你不用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要他们都为他儿子陪葬,他要他们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童鹏年开口道:“茅大人,如今证据确凿,怎么还不定罪。” 他语气僵硬生冷,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茅矜汀听着并不舒服,但也能理解他如今的心情,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在向挽清身边一坐一立,如同两尊大佛的叶纪棠与叶朔宇二人。 童鹏年也清楚这两人的态度,当即开口道:“晋谦王,懿德王,若是证据确凿,臣想两位王爷也不会从中阻碍。” 叶纪棠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童鹏年:“那就好,茅大人……” 叶纪棠打断他的话:“只不过童大人如何认定证据确凿呢。” 朱明礼忙不迭开口:“我亲眼所见……” 叶朔宇讥笑:“本王亲眼所见,童大人的儿子是自己跌倒的时候摔在了簪子上,才导致死亡。” 朱明礼色变:“不是的。” 童鹏年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怨恨:“此事事关汉年的死因,还请王爷莫要胡言。” 叶朔宇挑眉:“都是上下两片嘴皮子碰一下的事情,他说就是事实,本王说就是胡言?” “童大人,本王知道你丧子心痛,但还是要注意言行,儿子没了一个还能再生,可要是糊涂将一家子都赔了进去,可就不值得了。” 童鹏飞怒目:“懿德王这是在威胁臣……” 茅矜汀夹在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刻,府外忽然匆匆有人进来道:“大人,陛下传召。” 茅矜汀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请的救兵终于来了。 第46章 ——搜府 陛下多子,可是众多皇子之中封王的,却只有两人。 其中叶纪棠能成为众多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原因无人知晓。 可叶朔宇为什么能第二个封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因为他有一个,连陛下都忌惮的母妃——明妃。 如今夜深,宫门落锁,陛下就寝,可茅夫人不过是一个消息递给了明妃,才半个时辰都不到,陛下的旨意就已经到了京兆府尹。 茅矜汀审不了也不敢审这个案子,如今陛下亲理,他自然是庆幸万分。 童鹏飞听到传召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恶狠狠道:“既然是陛下做主,你们几个也一个都跑不了。” 原先他还担心茅矜汀畏惧叶纪棠两人,不敢判处凶手,如今陛下亲审,他一定让凶手血债血偿。 向挽清挑眉,这事要解决,本来就是要面见陛下的,如今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既是入宫,就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于是所有的家丁奴仆都留了下来,除了向挽清与朱明礼和韩玮,便只有童鹏飞一同入宫,当然,叶纪棠二人自然是紧紧跟着。 叶珃深夜被惊醒,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轻则痛斥重则受罚,可偏偏这人是明妃,他也只好忍下。 因此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语气态度多少都有些隐忍不发的暴戾,耐着性子听完鲁甸与茅矜汀的禀告,挥了挥手道:“这案子清楚的狠,凶手择日问斩即可。” “还有那个花魁,既然此事冲突由她而起,便一起斩了便是。” 他语气不耐,淡淡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叶纪棠倚在一边盘龙金柱上,闻言忽的笑开,又邪又戾:“父皇,您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老样子啊。” 不同于叶朔宇从来都是直呼叶青临的名讳,叶纪棠却每次都称他为三哥,可别人听着,都能轻易的听出他口中的轻蔑与漠然,就如同他此刻称呼叶珃为父皇一样。 高公公脸色一变:“晋谦王,慎言。” 叶纪棠毫不在意的挑眉,却没再继续开口。 叶珃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开口朝着向挽清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童鹏飞立刻道:“陛下,如今证据确凿,何必再听他狡辩,依臣看应当立刻行刑,以告慰臣的儿子冤死之魂。” 向挽清偏头道:“童大人如此急着想置我于死地,难道是怕我将你贪污修建江南河堤的银饷的事禀告陛下吗?” 叶朔宇眸子紧了紧。 叶珃今日第一次将眼神落到了向挽清身上。 童鹏飞猛的怔住,回过神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陛下,他一定是临死之前想诬陷臣,还请陛下明查,立刻将他处死才是。” 唯有叶纪棠,依旧挂着那副带着些戾气的笑意,却毫不意外。 向挽清:“童大人可是害怕了?” 童鹏飞:“胡说八道,身正不怕影子,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怕!” 向挽清:“大人既然不怕,那为什么不让我向陛下说清楚,若真是我攀污,陛下圣明,自会查清楚还大人一个清白。” 童鹏飞:“你……你……” “童爱卿。”叶珃忽然打断道,“你让他说,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童鹏飞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心脏如同砸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狠狠下坠,他知道……陛下这个反应,就是有些相信了。 向挽清道:“陛下,说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珃点头:“问。” 向挽清:“南朝律规定,检举官员贪污受贿者有功,若我所言为真,童侍郎便是罪臣,童汉年便是罪臣之子,草民固然有错,但是否可以看在检举的份上,功过相抵。” 叶珃:“若你所言不假,朕赦你们无罪。可要是……” “若是欺君,草民愿受百毒噬心之苦而死,死后不入轮回……” 言词决绝,不留后路。 叶纪棠原本懒散的身形猛的站直:“向……你闭嘴!” 他薄唇紧抿,眸光沉沉,浑身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童鹏飞脸色阴沉,眼神闪烁警惕,重重低头,不敢被旁人看到他眼中慌张。 叶珃有些惊异,开口道:“你倒是说说,有何要检举。” 向挽清开口,童鹏飞越听心中就越是慌乱,强行维持着脸色不变,狠狠道:“胡言乱语,陛下,江南河堤事关重大,一切都是您亲自安排,臣怎么敢从中牟利,一定是他想在临死之前攀咬臣一口,还请陛下立刻将其处死。” 向挽清摇头道:“童大人,就是因为陛下仁慈,不愿江南百姓再受水患之苦,才会开国库,修河堤,可陛下圣人之心,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世上有人心之恶竟逾厉鬼。” 说着她一拜到底:“陛下,草民请陛下搜查工部侍郎府邸,此次修河堤款项都是现银,如今日子尚少,他必定来不及全部换成银票,如今搜府,一切都还来得及。” “陛下,臣自文华历三年来入仕,二十一年间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就因为他三两句话,陛下就搜臣的府邸,不管结果如何,臣这一世名声都将毁于一旦,还请陛下看在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信臣这一次。”童鹏飞涕泪聚下,他本来年岁就大,白发早生,如今这般行为,还真让人看着有几分恻隐之心。 叶珃不住的轻抚右手拇指上的镶金羊脂玉扳指,神色迟疑。 童鹏飞暗喜,继续道:“陛下,那么多年,臣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陛下实在不信,大可以暗中派人去江南查看是否有银款漏缺,可若是搜府,臣宁愿一死以明志。” 叶珃神色一动,这倒是,童鹏飞胆小的名声京都闻名,若说他会贪污这么一笔大银款他还真的有些不相信,若因为这不知来历之人几句话就搜府,最后若是谎话,不仅令童鹏飞名声尽毁,也会令其余大臣心寒。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达到的效果被童鹏飞三言两语打散,向挽清忍不住蹙眉,若是事后再派人调查,只怕童鹏飞早已将银子填补了上去。 刚想继续开口,就听见叶纪棠道:“童大人,就是因为父皇清楚你的为人,才更要还你一个清白,万一今日的事传流出去,别人还以为父皇包庇大人呢。” “荒唐。”叶珃斥责,“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子民一视同仁,朕怎么可能包庇他人。” 叶纪棠垂首:“父皇说的是,儿臣自是清楚父皇胸襟,可难免有些小人作祟,借此发挥污蔑父皇威名。毕竟如今万国朝会在即,其余诸国也都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叶珃沉吟不语,叶纪棠说的不错,如今万国诸人涌入,京都真是最为鱼龙混杂的时候,万一有人借题发挥…… “陛下……”童鹏飞顿时急了。 “你不用再说了。”叶珃摆摆手,“鲁甸。” “臣在。”一直缩在角落的鲁甸连忙上前道。 “派五百禁卫军,搜工部侍郎府,动静尽量小一点。” “是!”鲁甸领命。 “陛下!”童鹏飞老泪纵横。 可这次叶珃看也不看,闭目道:“若是冤枉了你,朕自会弥补。” 第47章 ——敬畏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初九晚,陛下忽然派五百禁卫军彻查工部侍郎府,搜出白银三十二万两,银票一百三十余万两,地契房契不计其数。 这些钱款除了江南河堤款项之外,还有近百万两来路不明。 陛下大怒,当场下旨,童府十四以上男丁全部处斩,所有女子与十四以下男子流放边疆,永生为奴。 一时间京都无数豪门贵族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可陛下却没有再向下纠察,甚至不在提起童府之事。 “小姐,你说陛下明明有证据,可为什么不处罚那些大臣呢?”司琴不解。 童鹏飞确实胆小如鼠,见事情败露,还来不及审问,就全部抖落了个干净。 而且他为人谨慎,很多大臣与他私下收受的证据他也都有保留,如今都被陛下一同查没,可以说叶珃掌握着所有相关人员的罪证,却诡异的没有任何行动。 向挽清:“此事牵连太广,若是真要差个水落石出,只怕小半个朝堂的人都要清理一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连累国本。” “更何况与其换一批干净的人,还不如继续用着这些人,反正陛下手中捏着他们的把柄,反而更好控制。” 司琴为难的揉揉眉心:“小姐,这也太复杂了。” 向挽清:“帝王之道罢了。” 前世的时候她也曾不解叶珃的处理方式,直到叶珃死前将这些证据转交给叶青临,她才想明白其中缘由。 此事距离那夜已经过去了五日,五日前童鹏飞问罪,叶珃倒也没有为难向挽清等人,当场恕了他们无罪。 至于向挽清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为什么会知道童鹏飞贪污之事,她也只说是无意中撞见,后来遇见晋谦王与懿德王,将这件事如数告知,所以才会有了今夜他们回护之事。 一套话说的圆滑流畅,叶珃也挑不出问题来,便也懒得深究,折腾了一夜他早就疲惫至极,就让他们尽数离开。 向挽清眼见天色大亮,生怕被宋知鸢与向横发现自己偷溜出来,只好托叶纪棠照顾好鸾无双与景羡二人,自己匆匆回府。 本想这第二日就出去看望两人,谁知这几日宋知鸢看的紧,一连五日都没有机会偷溜出去,一转眼,日子就到了十月十四。 向挽清实在是忍不住,磨了宋知鸢半日,才让她答应自己出去半日,只不过除了司琴,此次出门还跟了二十向横的亲卫,个个黑甲覆面,长矛利剑。 向挽清透过车帘向外看去,有些头疼,要不是宋知鸢此次态度强硬,说什么不带这些人就不让她出门,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幸好这几日因为养伤,鸾无双如今暂时住在景羡的小院里,不然她还真的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烟雨街这件事。 马车稳稳前行,眼看着就要到了,却被逼停在巷口。 向挽清皱眉:“怎么回事。” 有亲卫抱拳道:“巷内人员众多,马车不好通行,还请小姐稍等,我们立刻驱散闲杂人等。” “慢着。”向挽清素手掀开车帘,车外确实人潮拥挤,甚至用摩肩擦踵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去问问怎么回事,记得亲切一点,不要吓到人家。” “是。” 片刻之后,向挽清看着那个可怜兮兮,双腿都在颤抖的,被询问的青年男子,觉得亲卫应该不是很能理解亲切两个字的含义。 “小姐,据说是医老在前面一户人家问诊,外面这些人都是前来求医的。” “医老?”向挽清忽然想起之前她秋猎场遇刺,正是医老出手相助,前几日向横与宋知鸢曾经带她去拜访过医老,可惜他都不在,原来竟是在这问诊。 “我曾受医老恩惠,如今知道他在这里,自然应该拜访一下,也好再约个日子携爹娘一起登门拜谢。” 亲卫阖首抱拳:“小姐言之有理。” “那属下立刻让人清出一条道路来。 “不用,下马车,我们走进去就好。” “这……”亲卫看了一眼向挽清的左臂,可见她神色坚持,也只好一挥手,多派了几个人护在她左边,以防别人伤到她。 不过很显然,他实在是有些想多了,只要是看见他们的人,全部都噤若寒蝉,缩在两旁为他们让路,向挽清一路过去竟畅通无阻。 向挽清挑眉:“他们?” 亲卫低声道:“我等多经历战场,身上煞气浓郁,他们怕属下等人,也是情理之中。” 他神色不变,依旧冷漠肃然,可向挽清却听出他语气中微微变化的不自然。 向挽清:“怕?我倒觉得不是。” 亲卫:“?” 向挽清轻笑,百姓虽然敬畏,但依她看来更多的应该是敬,而非畏。 只不过这群亲卫常年征战,又大多是向横从小抱养来的孤儿,自小就不与外人亲近,心房外竖起一道高墙,固执的认为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们。 可向挽清却明白他们心中其实也是渴望被认可,向往温暖与爱意。 只不过这种事不能直言,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向挽清也只能尽自己所能,潜移默化的去转变他们的想法。 一条长长的小巷挤满了人,向挽清咂舌道:“这么多人,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医老不愧是医老,真是妙手仁……” 向挽清的感慨戛然而止,不止是因为发现所有人排队的源头竟然是在景羡的小院外,更是因为那此刻站在那院子外面挡着门破口大骂的老者。 “这都多少天了天天都来,烦不烦啊!老夫说了不给你们治就绝对不会给你们治,你们还来,还来,天天都来,是不是有病啊!”老者一身粗布麻衣,一手叉腰一手指人,骂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激情四射。 向挽清看着他,“妙手仁心”四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暴躁医老出场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医老 老者或许是骂累了,叉着腰喘了会儿粗气,旁边立刻有一个青衣瘦弱的男子讨好的递上一壶水,笑道:“医老说的没错,我等自然是有病才会来求药啊。” 言辞恳切,情真意切。 医老被噎的差点一口气不上来,愤愤接过他手中水壶,灌下一大口,道:“有病那也得看是什么病,你看看那几个。” 医老指着几个富商打扮之人:“一个比一个肥头大耳,就是吃的太多才会有些胸闷气短,多吃几天蔬菜瘦下来就行,能求什么药。” “还有这几个,不过是最简单的风寒,随便找个不傻的大夫开两副方子就行,还用得着麻烦老夫。” 医老手指连连点了一些人,口中话语不停,直到看到向挽清与她身边的黑甲亲卫,才忽的一顿:“咦,这小妮子我倒是有些眼熟。” 向挽清一凛,上前几步一福道:“左司马将军之女向挽清,多谢医老之前出手相助,救命之恩,铭记在心。” 医老这十余年很少为知雨阁之外的人治伤看病,更何况还是叶纪棠出面亲自把他拎去的,因此影响很深,立刻就想了起来:“是你啊,伤好些了吗?” 向挽清阖首:“还是要多谢医老。” 医老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点头道:“今天既然过来了,老夫等会儿再帮你看看。” 向挽清:“那就有劳医老了。不知医老今日怎么会在这?” “不是你朋友受了伤吗,叶……”医老瞥过四周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众人,顿了顿道,“进去说。” 向挽清:“好。” 医老:“正好你带了人,让他们在外面挡着,别让他们进来。” 说着自顾自往院子里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多看了一眼那扇被向挽清踢倒之后就一直不曾修复,如今还倒在一旁的院门:“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干的。” 司琴沉默不语。 向挽清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叮嘱亲卫一定要守好院门。 院外众人看着那些黑压压如同修罗般守在门口的黑甲亲卫,徘徊了一会儿就渐渐散开,只不过有些耳尖的听到了方才向挽清与医老的对话。 于是很快,医老对向府二小姐青睐莫名,不仅之前向二小姐受伤亲自出手相救,甚至连她的朋友都尽心医治的传闻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京都。 景羡的院子比向挽清上次来的时候要明显干净不少,显然是有人费心收拾了一番。 院子不大,医老带着她推开房门,就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面色虚白的男子,鸾无双正坐在床榻边一勺一勺的给他喂药。 汤药黑醇,闻着就知道极苦,可景羡却如同饮下蜜糖一般笑的近乎有几分痴傻。 两人听到开门声,都转过头来,刚想问医老好,却忽然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向挽清。 两人皆是一惊,景羡更是连忙想要起身。 向挽清让他别动:“不用起来,你好好躺着。我本应该前几日就过来的,只不过这几日府中不太方便出门,才拖到了今日,也不知你们的伤势都如何了。” 鸾无双道:“我本就是些皮外伤,倒是景羡,别的大夫都说伤了肺腑难以医治,多亏您请来了医老,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向挽清一顿,她请来的医老? 向挽清正在疑惑,医老就开口道:“无妨,你们是她的朋友,老夫自当尽心。” 言辞间竟然是认下了这事,想来之前一定也是医老说了些什么,鸾无双才会这样以为。 “行了,你们先说会儿话,老夫去看看外面的药。” 向挽清虽然心中疑惑,但也明白医老应该是不愿在鸾无双二人面前说:“麻烦医老了。” 医老挥挥手,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眼见房中只剩下四人,鸾无双裙摆一掀就跪在向挽清身前。 向挽清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将她扶起:“鸾姐姐这是做什么。” 鸾无双执拗的不肯起:“向二小姐,这次我受人欺辱,景羡又身受重伤,都是您出手相救,不然只怕如今我们二人,早就……” “大恩大德,实在是不知何以为报,景羡如今身子仍未大好,就由我替他给您磕几个头……” 向挽清在她面前蹲下,佯怒道:“鸾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这样岂不是不把我当做朋友?” “无双惶恐,不敢……” “不敢什么?鸾姐姐是不愿意做我的朋友,还是看不起我?” “不,不是的,无双只不过是一个青楼贱籍女子,怎敢高攀。” “鸾姐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南朝开国大帝,年轻的时候还是个乞丐呢,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这……” “鸾姐姐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要不高兴了。” “别别,我……我起来。” 向挽清这才露了笑,与司琴一左一右扶起鸾无双。 景羡躺在床榻之上,刚想开口,向挽清就手疾眼快拦住了他。 “我好不容易安慰好了鸾姐姐,你就省省。” 景羡一肚子话堵在喉咙边,上不上下不下,颇为哀怨。 向挽清看他这个脸色,忍不住轻笑,从怀中取出那支紫玉簪,放在景羡手边:“我已经仔细清理过了,保证上面没有一丝血迹,完好如初。” 景羡接过:“多谢。” “你若真要谢我,该知道我要什么。” 景羡那夜亲眼看着向挽清策车马于卯时之后如入无人之境,又亲眼看到她杀了从二品大员的嫡子却依旧全身而退。 如今的他早就明白,若是要保护好鸾无双,唯有如向挽清所说,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所有人都敬畏而仰望。 他与鸾无双对视一眼,后者轻轻阖首。 景羡:“我答应你,只不过如今秋闱在即,报名早就已经结束……” 向挽清听到他的回答,心情大好:“你不用担心这些,养好身子,准备好十月二十八参考就行。” 景羡点头:“有医老在,想来不是问题。” 第49章 ——回府 向挽清不能久待,医老又给她看过伤之后,重新配了一副药。 她与医老约了时间,打算与向横和宋知鸢到时候登门拜访,便起身告辞。 “小姐,这医老未免对你也太好了些。”回去的路上,司琴看着向挽清手上的瓷瓶,虽然为她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奇怪,“这玉面散价值千金不说,最主要的是这东西只有芙蓉国国主才有,外人极难获得,医老竟然说送就送。” 向挽清手指轻轻摩挲瓶身,她比司琴知道的更多,所以也更清楚这玉面散的珍贵,再深再久的伤疤,只要有这个药膏,都会恢复如初,被各国公主后妃哄抢,是万金难换的珍稀奇药。 医老虽说是他当初救过芙蓉国国主,这是给他的谢礼,但向挽清还是觉得奇怪,尤其是自己想分一点给伤了脸的鸾无双的时候,医老那甚至有些惊恐的极力阻止:“这个你自己留着用,她的脸有老夫在,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 瓷瓶洁白,上面画满精致的芙蓉图案,向挽清凑近了观察,竟闻到一股熟悉的雪山幽香,一如既往的孤寂又浓郁。 向挽清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晚秋日头短,她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沉,跨步进去的时候,府里也正好有人出来,那人走的又快又急,一个不注意就差点撞到向挽清。 “张嬷嬷?”向挽清认出那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府吗?” “见过二小姐。”张嬷嬷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神色一惊,连忙道,“老夫人想吃余庆楼的糕点,让老奴去买一些来。” 向挽清阖首:“张嬷嬷辛苦。” 张嬷嬷随意的点点头,道:“二小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去了。” 向挽清:“如今天色已暗,不如我指两个人随嬷嬷一同去。” 张嬷嬷连连摆手:“不用了,不过是买个点心,不必劳烦二小姐,老奴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向挽清反应,就提着裙角匆匆离开。 司琴见她离开,不忿的低声道:“小姐你看她这个样子,对她那么客气干嘛。” 向挽清没说话,看着张嬷嬷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偏头问跟在身边的亲卫:“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归舟。” “归舟,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姐有什么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 “打住打住。”向挽清哭笑不得,“不用赴汤蹈火,就一件小事,不过这事你不能告诉我爹。” “这……”归舟迟疑。 向挽清挑眉:“你放心,就是一件小事。” 她凑到归舟耳边低语几句。 归舟:“……那好。” “多谢。” “属下不敢。”归舟抱拳,也出府而去。 司琴听不清向挽清说了些什么,心肝痒的不行:“小姐,你让归舟去干嘛啊。” 向挽清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司琴无奈的耸耸鼻子,一张小脸紧紧皱起。 第二日一早,向挽清就被一阵阵的嘈杂声吵醒,如今天凉,她有些嗜睡,没睡好的时候脾气就有些大,皱眉道:“外面谁在吵闹。” 司琴匆匆进来:“小姐,是二老爷和三公子回府了。” 向挽清起身的动作一顿,向桓和向铭熠回来了? “他们现在在哪?” “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收拾一下,我们也去看看。” 司琴应了,服侍她起身。 今日向横去了京郊兵营巡查,向挽清就与宋知鸢一起去了养心堂。 向桓与向横长得极为不一样,清秀白面,轮廓分明,眉眼间与邵巧贞极为相似,能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见宋知鸢二人进来,连忙起身道:“见过大嫂。” 向挽清也微微一福:“挽清见过二叔。” 向桓上下看了看她,笑道:“没想到不过半年,挽清就已经出落的如此动人了。” 向挽清低头道:“二叔谬赞了。” 她笑意浅淡,今日一身粉紫渐变百褶如意月裙,双手覆于小腹之上,脊背笔直,端庄娴雅。 向桓笑颜如常,瞳孔却是一缩,之前诸荷凉与向挽宁和他说向挽清与之前判若两人他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大有不同了。 向铭熠:“见过大伯母,二姐姐。” 向铭熠与她生日只差了一日,如今也不过十五,但他从小早慧,一岁识千字,三岁通文章。 世人一直猜测他与苏晗若是碰到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可两人从未碰过面,被引为南朝文坛一大憾事。 向挽清看着他,杏眼微眯,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中一抹忌惮。 前世日月同辉之中虽没有向铭熠的名字,可却不代表他不厉害,只不过他与旁人不同,其他人都喜欢入朝为官,受人尊崇,他却喜欢隐藏在幕后,运筹帷幄。 向挽清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的这次秋闱,向铭熠得了榜眼,仅次于苏晗之下,可他却婉拒了陛下封赐的官职,之后游历一载,直到向桓贪污之事被爆出,向府生死存亡之时才回京。 之后他入宫面圣,不知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竟然下旨为他新增了一个官职,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陛下近臣。 那官职虽然不高,但权利却极大,甚至叶珃后来病重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奏折都是由向铭熠代批。 而向桓虽然被褫夺官位,却留下了性命。 可陛下为何会如此信任他,向挽清前世直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向挽清看着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可以说整个二房,她唯独对向铭熠,在单纯的恨意中,参杂了一些其他复杂的情感。 “铭熠瘦了些,定是这段日子辛苦了。”宋知鸢的声音把向挽清拽进现实。 “苦是苦了点,但这次江南赈灾做的很好,陛下极为满意。”邵巧贞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宋知鸢:“哦?那看来这次二弟又能升迁了,大嫂就提前恭喜你了。” 向桓摇头:“还不知道呢。” 话虽如此,可眼中的自得还是有几分漏了出来,他这个年纪能坐到正四品的位置虽有父亲余荫和丈人家帮衬,但也实属难得。 “哎,对着娘和大嫂你还瞒什么。”诸荷凉笑的得意,“娘,如今太仆寺卿的位置不是还空着吗,我父亲说,这次……” 邵巧贞脸色显而易见的一喜:“当真?” 诸荷凉笑道:“十有八九。” 邵巧贞连连笑道:“好!好!” 南朝官员,三品与四品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很多人年纪不大就坐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却穷极一生也攀不到从三品的位置。 太仆寺卿虽然权利不大,但却管理着天下马政,而且是从三品的官位,这说明陛下很看好向桓。 向挽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自己的父亲走的越高,她未来自然也会越好。 宋知鸢自然也是连连恭贺。 邵巧贞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这次你升迁有望是好事,可还有一件事你们也应该打算起来了。” 向桓:“?” “铭熠的婚事,你们是不是也该相看起来了。” 第50章 ——珍宝阁 向铭熠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面色终于微微一动,皱眉道:“祖母,孙儿还小。” 邵巧贞皱眉:“过完年就十六了,不小了。” 南朝一般大户人家或者官家子弟都会晚些成婚,不过最迟也就在二十左右。 再晚的不是像叶青临这种用自身婚姻做筹码,希望能娶一个于他有利的妻子,就是例如叶纪棠这种,完全没想过成婚的人。 邵巧贞早些年就一直念叨着要抱曾孙,可惜向锦易不声不响去了边境,邵巧贞这念头也只能放在向铭熠身上。 邵巧贞:“如今相看起来,明年成婚,不是正好,就是不知道这京都如今适龄的女儿有哪几家。” 诸荷凉就笑:“年纪倒是其次,主要是性子要乖巧懂事,日后铭熠入仕,她能好好操持内院,免去后顾之忧。就如同大哥大嫂这般。” 宋知鸢正捧着杯子喝茶,听见说到自己,连忙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诸荷凉笑了笑,却漏掉了邵巧贞眼中的一丝不悦。 当年向府事物都是邵巧贞打理,可十年前向老将军过世之后她忧思成疾,险些一病不起。 那段时间一直是宋知鸢帮她打理,后来她病好之后向横怕她劳累,就不再让她插手这些事情。 邵巧贞虽然轻松不少,可心中总觉得不舒服,因此每每提起这件事,总是愈发不喜宋知鸢。 于是当下就开口道:“要我说啊,最重要的还是孝顺。” 向挽清不动神色,说到耍心机,只怕再加一个宋知鸢也比不上诸荷凉,自己这个二婶婶可不得了。 向挽宁笑道:“祖母,您放心,就我哥哥这个条件,多少京都的名门淑女抢着嫁到我们家来呢。更何况哥哥会参加今年的秋闱,以哥哥的文采必定一举夺魁,到时候要挑个什么样的孙媳妇还不是您说了算。” 向挽宁这话倒说的没错,虽然向挽清不愿意承认,但向桓与诸荷凉确实长得极好,向挽宁不过占了他们七八分,单凭容貌在京都世家小姐中便排的上前三,而向铭熠不仅集齐了两人所有优点,甚至还有余。 少年从小皮肤就白的有些苍凉,如今或许是江南赈灾一直在外的原因,稍稍黑了些,但还是比常人白上许多,下颚轮廓分明,眼眸沉静,远望是湖水碧波,薄唇浅淡尽是疏离。 向铭熠今日一袭玄色锦袍,在前襟处绣了几朵简单的木槿花,或许是清晨天凉,外面披了件藏青外袍,乌发用缀着红宝石与白玉的发冠束起。 向挽清见过这么多人,以前觉得除了苏晗无人能及他容颜,如今还多了一个叶纪棠。 可这三人又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若说苏晗让人如沐春风,那向铭熠就是万丈幽潭,外面瞧着无波无澜,内心却是深不可测。 至于叶纪棠……向挽清轻轻抿唇,他是高岭之花,是千年雪峰,亦是深夜一轮高悬的孤月,只可远观,不可动心。 向铭熠见她们几人一唱一和,本懒得再说,可听到向挽宁的话,却忍不住开口道:“此次秋闱苏晗也会参加,我不一定能赢他。” “至于婚事,等考后再说。” 邵巧贞刚要说话,向桓就点头道:“铭熠说的有理,母亲,婚事不急,这次秋闱若是考得好,到时候陛下封了功名再看也不迟。” 邵巧贞明白了,此刻看与有了功名再看,那选择的余地可就大不一样了。 她人生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向冽那个庶出之子竟然娶了郡主之尊,让她是又恨又嫉妒,可如今她孙儿如此优秀,到时候再考取功名,说不定……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也就不急在这几日了。 “行,那就听你父亲的,这次可要好好考啊。”邵巧贞叮嘱道。 向铭熠垂眸:“孙儿定会尽力。” “好了不说这些。”向桓笑道,“你不是给你大伯母和二姐姐都带了礼物吗,不如现在拿出来分了。” “哦?”宋知鸢惊奇道,“铭熠还带了礼物。” 诸荷凉无不炫耀道:“是啊,虽然是去赈灾,但这孩子孝顺,一直惦记着她祖母和我,那江南不是有个珍宝阁吗,有些首饰是京都不曾有的款式,就特意买了带回来孝敬我们。” 宋知鸢感慨道:“真是孝顺。” “什么呀,我还嫌他乱花银子呢,买的东西太多了。”话虽如此,可任谁都能看出诸荷凉的喜色,“这不,反正这么多我也带不了,就挑了两件,想着给大嫂和挽清平日里带着玩,你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宋知鸢:“这珍宝阁就是南湖边的那家吗?” “大嫂知道?” “自从皇后娘娘中秋宴上带了他们家的首饰出席之后,满京都的女子哪个不以拥有一件他们的首饰为荣。只不过我一直听说他们家的首饰极为难买,怎么会……” “说起这事,听说是铭熠这次水灾的时候帮了这珍宝阁阁主一次,人家的谢礼。” 向挽清原本沉默在一旁不语,闻言忽然挑了挑眉,这事具体来说是这珍宝阁阁主的女儿深夜出行,忽遇歹人,被向铭熠所救,妥妥英雄救美的故事。 而她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这阁主之女不久之后就千里进京,逼婚向铭熠,在当初也算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诸荷凉送给宋知鸢的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用金子雕成的牡丹花纹攀附缠绕在镯子上,白玉通透,与金饰辉映,精致华美。 给向挽清的则是一副黄宝石耳坠,虽不及那镯子难得,但也是精品。 向挽清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按诸荷凉和向挽宁的性子,只会随便给两件,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连她都这个反应,更别提宋知鸢了:“弟妹,这也太贵重了。” 诸荷凉:“都是铭熠的孝心。” 她说的大度,心里却难受的紧,这两样东西,尤其是那镯子,在所有带回来的首饰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向铭熠却做主送给宋知鸢母女。 可惜她从小与这个儿子不亲近,也不敢反驳他的意见,只好暗自咬牙。 向挽宁到底如今年纪还小,不如诸荷凉遮掩的这么好,故意道:“想来大伯母和二姐姐没见过这些,毕竟大哥哥如今在西北戍边,就算回来也带不了这些礼物。” 向锦易戍边未归,一直是宋知鸢的心病,以前每每有人提起,她都会难过一会儿,这次向挽宁也是故意这样开口。 可没想到这次宋知鸢不仅没皱眉,甚至还轻笑道:“忘了告诉大家了,陛下已经下旨,让锦易回京,年底之前就能到,正好赶上过年。” 向挽宁与诸荷凉对视一眼,具看出眼中的惊诧。 向挽宁道:“那还真是恭喜大伯母了,边境苦寒,等大哥哥回来,想来哥哥也已经金榜题名官爵在身,到时候让哥哥给陛下上折子,就让大哥哥留在京都。” 她这话听着是为向锦易好,可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向锦易远不如向铭熠,否则若真是要留人,上头还有向横在,哪里轮得到向铭熠。 宋知鸢性子虽好,可谈及儿女却容不得别人说一丝不好,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诸荷凉见向挽宁占了个便宜,心中快慰不少,刚要打个圆场,就听见有家丁匆忙进来禀告:“老夫人,宫里来人宣旨了!” 第51章 ——宣旨 邵巧贞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朝着向桓道:“这肯定是陛下来封赏你二人的旨意。” 向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封赏?可是之前不是说明日早朝才论功行赏吗?” 诸荷凉与邵巧贞的想法一样,道:“现在除了这事还有什么值得陛下宣旨的。” 被她这么一说,向桓也有些迟疑起来:“这……” 向挽宁故意看了一眼向挽清,提高声调道:“爹爹,说不定是陛下想先让你有个准备,别明天高兴坏了。” 向桓笑道:“你这孩子,妄揣圣意可是大罪。”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志得意满,哪里有半分责怪。 向挽宁:“是是是,女儿知错,请爹爹宽恕。” “行了。”邵巧贞笑道,“就别在这猜测了,快去接旨,别让公公等急了。” 他们几人又惊又喜,只有向铭熠一声不响,眉心微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今日虽然向横不在,但向府这些年接的圣旨也不在少数,立刻有下人安排了香炉案桌。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赶到前门的时候,看到那宣旨的太监却极为惊讶:“高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便是丞相与大司马见了都得恭恭敬敬。 邵巧贞这一辈子也只见过高公公一次,就是在册封向横为左司马的那日。 高公公却出乎意料的笑的极为和善:“老夫人,您教养出了一个很争气的后辈。” 邵巧贞受宠若惊,要知道高公公上次来宣旨的时候,也只对向横一人恭敬有加。 向桓也极为惊讶,高公公是陛下最亲信之人,平日很少出宫,他当下有些诚惶诚恐,可心底惊喜却一发不可收拾的萌芽起来。 陛下竟然对他如此看重,不仅让高公公前来宣旨,还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向挽宁与诸荷凉更是喜出望外。 唯有向铭熠,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向挽宁想了想,上前一步道:“高公公,您还记得我吗,上次淑和公主的赏菊上我们曾见过的。” 高公公看着她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可是画了一副绿菊的?” 向挽宁连连点头:“正是。” 诸荷凉笑道:“没想到高公公事务繁忙,竟然还能记得她。” 高公公今日对她们几人的态度都极为和善,诸荷凉与向挽宁都有些飘飘欲仙起来。 高公公:“陛下还说,腊月初的时候宫里会有一个宴会,犒劳此次南下的功臣,二位也可以同来。” 向挽宁之前虽然在京都小有名气,但也不过是在年轻一辈之中,像这样被陛下亲自提起,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殊荣,当下大喜过望,语气都有些颤抖:“多谢陛下垂爱。” 诸荷凉虽然也是激动莫名,但总归比向挽宁要好些,想起边上还站着宋知鸢与向挽清,扭过头去道:“大嫂,可惜这次陛下没有让你们一同前去,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向挽宁也道:“是啊姐姐,你放心,我回来一定会给你好好讲讲宴会里的事情。” 宋知鸢出身低微,却一跃成了左司马夫人,尤其是向横与她多年恩爱,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不知羡煞了多少京都夫人。 诸荷凉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嫉妒不忿,认为宋知鸢凭什么这么好命,处处压他一头,如今丈夫孩子争气,总算压过了她一头,心中多年的郁气一扫而光,连带着气色都瞬间好了不少。 她与向挽宁只顾着自己狂喜,却没有看到高公公如今脸上奇异的神色:“你们在说什么,向二小姐自然也会参加这次宴会了。” 向挽宁脸上的笑意僵住:“高公公,您说什么?” 高公公原本就是因为听说向挽清与向挽宁和诸荷凉从小亲近,才会连带着对她们都客气几分,但他服侍陛下多年,最厉害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也看出这几人与向挽清的关系只怕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和谐。 “咱家这次来,就是给向二小姐宣旨的。” 诸荷凉:“向挽清?不是我夫君吗?” 她太过惊讶,失态之下竟然直呼向挽清的姓名。 高公公这时候还有哪里不明白,自然也不再有好脸色对着她们,冷声道:“宗人府理事大人的封赏,明日早朝陛下自有安排,他人还是莫要擅自揣测圣意的好。” 诸荷凉一惊,立刻跪倒:“公公明鉴,我绝无此意。” 陛下多疑,若是高公公将今日这话说给陛下,只怕会牵连向桓与她母家。 邵巧贞也连忙道:“公公恕罪,我向府一门忠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明鉴。” 高公公本也只是因为之前认错了事态,想给向挽清一个交代,并非真的要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给向府,见她们这样,点头道:“有向二小姐在,陛下自然是相信向府忠心的,只不过祸从口出,日后理事夫人还是要慎言。” 诸荷凉面色煞白,手脚都在轻颤,可只有她知道,除了慌张惊恐,还伴随着深深的窘迫,伴随着窘迫就是无尽的怨恨。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高公公话中的意思,这是明晃晃的维护向挽清,是赤裸裸的在为她出气。 她不敢恨陛下,甚至不敢恨高公公,却全部记在了向挽清头上。 诸荷凉深深低头,所以无人看见她眼中根本藏也藏不住的怨怼。 除了向挽清。 可她只是轻笑,本就是不死不休之人,多恨一点少恨一点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向家嫡二女,向挽清,接旨。” 向挽清裙角轻掀,俯首跪倒。 她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向府众人。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向府嫡二女向挽清,温惠宅心,资质柔顺,先献似龙,后又救驾。朕感其忠心,特封为清乐县主,赐县主宝册金印,赐县主朝服,赐县主玉佩,赐金千两,赐红宝石头面一套……” “……赐珊瑚一株,钦此。”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清乐县主。”高公公笑着将圣旨交给向挽清。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向挽清淡淡看了一眼司琴,后者连忙反应过来,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走近高公公身侧塞给他。 高公公连连推辞:“县主,这不妥。” 向挽清:“一点小心意,请公公喝杯茶,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高公公见状也不在推辞,笑着打开一看,先是一怔,旋即笑意更甚。 “行了,那咱家就先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麻烦公公跑一趟,那挽清就不留公公了。” “分内的事。” 高公公点头示意她不用送,直到走出府门,跟在高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才开口问道:“干爹,不过是一个县主,您为何如此礼遇。” 高公公摇了摇头道:“能收服似龙兽,面对刺毫不慌乱,如今册封之时喜怒不露于面,尤其是……”他颠了颠手中荷包,他方才匆匆一瞥,里面竟然是都是金子,出手大方连他都少见,“这种人,前途又何止是一个县主。” 小太监似懂非懂,茫茫然点头。 高公公离开,可府中众人却还保持着一片寂静,尤其是向挽宁的脸色,向挽清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不错。 第52章 ——夜难眠 今日的向挽清一身丹色乌金云绣衫,青丝制成,束胸处绣白色芙蓉花纹,脊背笔直,姿态端庄,让人不由得想到“秀色掩今古,芙蓉羞玉颜”之类娴静又悠远的赞美。 向挽宁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方才陛下赏赐的那些首饰,如今一长溜的被府中侍女捧着,每一件都不逊色于那白玉镯子和耳坠子。 于是她与诸荷凉方才的得意与炫耀,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狠狠的扇在她们脸上。 但更羞耻的还是她们自以为高公公是为向桓来宣旨,谁知道他从头至尾连眼神都没有给过向桓一个,却对着向挽清恭敬有加。 邵巧贞以前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这个孙女,毕竟上有向锦易,下有向铭熠与向挽宁,她实在是对这个以痴傻闻名的孙女喜欢不起来。 可自从上次在大街上摔倒醒来之后,向挽清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先是淑和公主青眼,再是献似龙兽,如今更是因为救驾被封了县主。 要知道当今陛下极为注重血统,如向挽清这般没有皇家血脉却成为县主的,自陛下登基以来还是第一人。 可以说从今日起,向挽清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 邵巧贞:“县主……” 向挽清:“孙女不敢,祖母还是唤我名字即可。” “……挽清。”邵巧贞道,“既然陛下给了你这个恩赐,就要记得日后行事需更为谨慎,切不可做出一些如以前一般不知分寸之事。” 向挽清垂首:“挽清明白,多谢祖母教诲。” 语气恭敬,姿态端庄,丝毫不错。 邵巧贞看着她,再看向如今强忍不快,可笑意依旧僵硬的向挽宁,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迟疑,或许自己这个孙女,也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不堪。 “祖母,孙女曾经在淑和公主府中见到过一株万年珊瑚,通体鲜红,晶莹剔透,这一株虽然有所不如,却也极为难得,应该也有千年之久。”向挽清道,“孙女之前看祖母院中架上还缺了一个摆件,不如就将这珊瑚放上去,倒也合适。” 邵巧贞眼前一亮,她院子前段时间修葺过,架中其他地方都放了摆件,唯有正中的地方,她总觉得没有合适的,就一直空置了下来,如今向挽清一说,她倒确实觉得合适的很,只不过…… “这珊瑚是陛下赐给你的,万一……” 向挽清:“祖母,既然是陛下赐给孙女的,那就任由孙女支配了,更何况这珊瑚能为祖母的院子增彩,依孙女看来,到还是它的福气了。” 邵巧贞被这话哄的妥帖:“这可是御赐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的欢喜却是怎么也遮不住,一脸慈祥的看着向挽清,倒是第一次有了祖慈孙孝之感。 向挽清继续朝着诸荷凉与向挽宁道:“二婶婶,五妹妹,陛下赏得首饰实在是太多了,你们要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向挽宁看着这些首饰,每一件她都眼红的不得了,双手缩在袖中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不用了,哥哥带回来的首饰也足够我用的了,这些姐姐还是留着自己用。” 说着,朝邵巧贞一福:“祖母,孙女身子不适,就先回房了。”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邵巧贞对她一闪而逝的不满。 诸荷凉与向桓虽比向挽宁要好些,但心里也不舒服的紧,说了几句也匆匆回了院子。 唯有向铭熠从头至尾都一脸淡然,他本就觉得今日高公公前来不太像是宣封赏父亲的旨意,如今看来也确实如此,抱拳道:“恭喜二姐姐。” 向挽清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总是有些狠不下心,心中轻轻叹息一声道:“多谢。” 向铭熠直起身,少年眸子清明,有些与年龄不符的通透清冷:“挽宁与我爹娘今日有些失态,还请二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向挽清心中的思绪一顿:“无妨,都是一家人,这样说岂不是生疏了。” 向铭熠点了点头,又与邵巧贞和宋知鸢行了礼,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柔软消失无踪,她怎么忘了,即便向铭熠对自己确实……可前世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站在了向挽宁与叶青临那边。 说到底,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在不伤及他利益情况下,可以适当给予一些同情的路人。 告别邵巧贞,向挽清回了自己院子,自然也免不得被宋知鸢拉着问东问西,虽然知道向挽清这次救驾肯定会被封赏,但谁都以为只会是一些金银珠宝,没有人想得到陛下会封向挽清为清乐县主。 这件事很快在京都传开,自然也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如今,夜色已近子时,向挽清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叶纪棠的模样,或坐或立,或温柔浅笑或慵懒随意。 窗外孤月高悬,波动她一池心水。 向挽清起身从梳妆匣中取出那个画满芙蓉图案的瓷瓶,即便过去了一日,但瓷瓶上清冷的幽香依旧萦绕不散。 她摩挲少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可没写几个字,就又揉皱了扔掉,如此反复,不过一会儿就满地都是纸团。 司琴在外间守夜,听见向挽清的动静,小声在门外问道:“小姐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向挽清看着满地纸团,少许,像是彻底放弃了一般:“明日一早你去给淑和公主送个拜帖,就说我有事求见。” 司琴应了,向挽清就让她去休息,不必管她。 听着司琴的脚步声渐远,向挽清才支起窗户,倚着窗台向外望去。 而此刻知雨阁九层,叶朔宇和曲亦宸看着那一袭宽大锦袍对窗而坐之人,窃窃私语。 “那玉面散不是通过医老的手送出去了吗,阁主怎么还不高兴。” “傻啊,玉面散是送出去了,可向二小姐还是没有来找七哥。” “但是向二小姐又不知道这玉面散是谁送的。” “……好像是哦。”叶朔宇一噎,“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向二小姐?” “可是阁主不是说不准告诉她吗?” 叶朔宇痛心疾首:“你看看这几日,大家干点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种日子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曲亦宸果断摇头,这几日光是他就吃了不少苦头,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被发配边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行,明日找个机会,我们暗暗提点一下。”叶朔宇一锤定音。 自己七哥本就对情感之事又迟钝又别扭,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个心动的女子,竟然和自家七哥是一样的性子,他深感自己肩负重任,前路坎坷。 今日十月十五,明月高悬,孤影一轮,并无星辰作伴。 有一男一女二人,隔着半座京都望月。 夜难眠。 ———————— “秀色掩今古,芙蓉羞玉颜”改自李白的《西施》,原句应该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第53章 ——天合寺 天色方才破晓,司琴记着向挽清的吩咐,就匆匆去了公主府送拜帖,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才会有回应,没想到很快就有人递话出来,说是今日淑和公主就有空,让向挽清随时过来。 司琴惊讶于公主竟如此勤勉的同时不敢耽搁,立刻回府禀告向挽清。 而此刻我们“勤勉”的淑和公主,正煎熬的睁着她的眼睛,怒视着这个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的罪魁祸首:“九哥,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叶朔宇有些讪讪:“淑和,九哥问你,你喜欢向二小姐吗?” 淑和公主想了想:“七哥喜欢我就喜欢。” 叶朔宇:“抛开你七哥,就说你自己。” 淑和:“抛不开。”斩钉截铁,颇为骄傲。 叶朔宇扶额,他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个小妮子可是叶纪棠的忠实追随者。 叶朔宇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你觉得你七哥喜欢向二小姐吗?” 这次淑和停顿了挺长时间:“应该喜欢。” 虽然她还是不太懂究竟什么是喜欢,但七哥以前从来这样对一个女子上心过,这应该就是喜欢。 “那你希不希望你七哥成婚,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 这次淑和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虽然七哥每天都挂着笑,身边也有她和九哥陪着,但淑和能感觉到七哥内心的孤独,她也能大概明白他们的感情与陪伴,和妻子所能带给七哥的是完全不同的温暖。 她一直希望能有个人能长长久久的陪着七哥,可是之前七哥自己不愿意,她也就从来不说起。 叶朔宇对得到的答案甚是满意,颔首神秘莫测道:“九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最近七哥和向二小姐闹了点矛盾,他们两人的性子都倔,这样下去说不定……” 淑和急忙道:“九哥,那怎么办。” 叶朔宇摸了摸下巴:“我听说这次表姑的儿子过几天也要去参加秋闱?” 淑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叶朔宇:“向二小姐好像挺疼这个弟弟的。” 淑和颔首:“我听表姑说过,洛凡从小就黏着挽清姐姐。” “那这样,等会儿向二小姐来找你,你就……”叶朔宇压低了声音,俯首在淑和耳边低语几句。 “这……能行吗?” “淑和。”叶朔宇严肃了面容,吓得淑和也赶紧坐的笔直:“你想想,如果七哥和向二小姐成婚,他们就会生一个个粉嫩嫩白软软的小团子,那些小团子会围在你的腿边一声声叫你姑姑,奶香奶香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淑和想了想,眼前猛的一亮,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颇为坚定道:“九哥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叶朔宇老怀安慰:“九哥没有看错你。” 正好门外有人来报:“清乐县主到。” 向挽清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淑和一人坐在主座之上,神色有些慌张,不住的看向一边大开着的窗户。 向挽清行了礼,奇怪道:“公主,秋日风凉,小心伤寒。” 淑和讪笑道:“挽清姐姐说的有道理,我马上叫人关上。” 叶朔宇没想到向挽清来的这么快,生怕出门和她撞上,慌忙之下只好跳窗跑了,此刻一身锦袍微微皱,发丝上还沾了两根枯草,几乎要被自己感动落泪:“没想到我堂堂懿德王,在自己妹妹的府邸还要这般狼狈,为了七哥我真是牺牲太多了。” 见侍女合上窗,淑和道:“挽清姐姐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姐姐获封县主,理应我先备礼恭喜姐姐。” 向挽清呵呵一笑,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想知道叶纪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又不敢直接去找他,所以来淑和这里迂回一下。 想起昨夜她那些写给叶纪棠又扔掉的纸团,她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我这次来……是特意感谢公主的。” “谢我?” “若非公主邀请,我也不会参加秋猎,那自然也与似龙兽无缘,更别提救驾,如今被封县主了。”向挽清想好了由头,就说的越发顺口,“所以我如今获封县主,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公主。” 淑和笑道:“挽清姐姐说笑了,这每年参加秋猎都有那么多人,却唯独姐姐收服似龙兽,这本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再说那救驾,姐姐也是豁出命去的,与我可不相干。” 向挽清:“就算我有这本事,若非公主,我连发挥都余地都没有。” “没有……”淑和刚要摇头,却突然想到什么,话头生硬一转,“没有错!” 向挽清:“?” 淑和:“没有错,这事确实有我一份功劳。” 向挽清:“???” “姐姐既然要谢我,总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 饶是向挽清,也没想到这事还能这样发展,当下有些愣神道:“当然不会。” “好。”淑和大喜,“那姐姐就陪我去一趟天合寺。” 向挽清:“天合寺?” 淑和道:“这不是洛凡就要参加秋闱了吗,表姑想要去天合寺为他求一求,便叫上我一起,我原本是觉得无趣的,可若是有姐姐陪我,那我们正好一同作伴。” 淑和公主与宜安郡主本就关系亲近,两人会结伴也不奇怪,向挽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一想到是为向洛凡秋闱而去,便也想为他求一求。 “不知是哪一日去?” “就明日。” “这么着急?” 淑和点头,给尚在府中一无所知的宜安郡主安排的明明白白。 时间太赶,淑和生怕耽搁,没说几句就催着向挽清赶紧回去准备。 以至于向挽清回府,才想起今日自己究竟是去干嘛的,扶额的同时也只好安慰自己明日还能与淑和公主见面。 哪知回府说起,宋知鸢当下就决定也要同去,一是为丈夫儿子求平安,二是向挽清最近在她看来实在是多灾多难,她得问问天合寺的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更巧的是正好遇上向挽宁十五岁生辰将近,她与诸荷凉原本也定了明日去求愿,向铭熠秋闱在即,便一同前去。 而此刻知雨阁内,叶朔宇废了两缸口水,叶纪棠总算是大发慈悲同意和他一起去天合寺。 三皇子府内,刚刚禁足结束的叶青临觉得自己最近是诸事不顺,也大手一挥,决定明日去拜一拜。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各方的人马都朝着天合寺而去。 —————— 叶朔宇:为了七哥的终身幸福我真是牺牲太多了呜呜呜 淑和:奶香奶香的小团子我真的可以! —————— 宜安郡主:嗯?我怎么不知道我明天要去天合寺? 淑和(坚定):不,你要去。 宜安郡主:我明天有事啊! 叶朔宇:去干嘛? 宜安郡主:喝茶打牌。 叶朔宇:来人,把茶楼给我炸了,立刻马上! 宜安郡主:…… 第54章 ——启程 向挽清昨日就和淑和说了宋知鸢要一同前去的事情,于是今日她们要先去公主府,再一起出发。 可谁知刚一到门口,就见到了几个出乎意料的人。 “大伯母,姐姐,你们也要去天合寺吗,不如我们同行。”向挽宁道。 昨日的早朝,向桓被正式册封为太仆寺卿,如今可以说是朝中炙手可热之人。 连带着诸荷凉和向挽宁腰背都挺直了不少,如今看到向挽清,仿佛报了之前宣旨被狠狠打脸之仇,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向挽清:“不必。” 向挽宁道:“姐姐若还是在气恼妹妹之前离开之事,妹妹给你道歉就是了。” 向挽清就笑:“什么离开之事?” 向挽宁:“就是前日……” 向挽清打断道:“哦,原来是这事,妹妹不说我都忘了。不过想来妹妹是误会了,我今日不能和妹妹与二婶婶同行,只不过是因为先答应了淑和公主,并非妹妹所以为的那样。” 向挽宁一怔。 向挽清笑道:“妹妹若是没事,姐姐就先走一步了,公主还等着我呢。” 说着不顾向挽宁铁青的脸色,将宋知鸢扶上马车,自己也紧跟着上去。 向挽宁面色难看,向挽清这话说的倒是她小肚鸡肠,一直念着前日的事情不放了。 向铭熠看着向挽清的车马走远,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淡淡道:“我们也走。” 向挽清与淑和到达天合山的时候,时候尚早,天色初亮,天合山山腰以上地势虽算不上陡峭,但车马也难以通行,众人便步行上山。 天合山上天合寺,诸神佛陀佑南朝。 天合寺虽为南朝第一大寺,却还不如一般香火鼎盛的寺庙装饰奢华,甚至说得上质朴。 “据说这是天合寺住持的训斥,说修佛修心,寺庙重在牢固结实而非金碧辉煌,那么多香火钱,除了维持寺中基本运转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散给了需要帮助之人,寺庙每月还有五日会在山脚布施粥饭。” 向挽清前世不信鬼神,但现在重生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了,她是不信也得信,因此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天合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心中对那从未见过的天合寺住持,顿时升起了几分敬佩。 既然是公主驾到,自然有僧人候在寺门口,见到她们几人到来,上前双掌合十行礼:“彗心见过淑和公主,宜安郡主,清乐县主,左司马夫人。” 饶是淑和这样性子的人,此刻也微微肃了脸色:“师父免礼。” 彗心话并不多,见了礼之后就带她们去大殿。 天合寺有规矩,即便是皇家贵胄到此,也不能清场,因此她们一路过去,香客如织,香火如烟,佛像庄严。 四人双手取了香,贴在额心之上,心中默默求了愿,又拜了三拜,将香立于佛前香炉之上。 向挽清除了求向洛凡高中,家人安康,并无其他,所以动作就格外快些。 彗心立在一旁等她们,见她起身这样快,忍不住侧目道:“施主求了什么?” 向挽清:“弟弟高中,家人安康。” 慧心:“施主不为自己求?” 为自己求? 向挽清向上望去,佛陀慈悲拈笑,度尽众生。 而她心怀无尽仇恨而来,终此一生注定与光明无缘。 可有所求,她不敢求。 她怕佛祖听了她的愿望,跳出来一巴掌把她拍去十八层地狱。 向挽清就轻笑:“佛渡世人已经忙的很,我就自己渡自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 宋知鸢是天合寺常客,手中那串从不离身的菩提手串就是这里求来的,求完愿,她惦记着向挽清的事,叮嘱了她几句,就随宜安郡主一起去见天合寺掌院。 留下淑和和向挽清作伴。 “据说这个掌院虽不如住持,但也极为精通佛法,最主要的是这天合寺的住持如今一直闭关,外人难得一见。”淑和听人说过几句,此时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向挽清点头,她都不用猜,都知道宋知鸢一定是为她去求化解之法了。 “挽清姐姐是第一次来吗?” “嗯。” 天合寺深秋风景极美,向挽清目不暇接,自然漏下了淑和眼中的一抹狡黠。 “那我带姐姐看看,我来过几次,知道后山有一处山谷,极为幽静,而且风景如画。” 正好向挽清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问淑和一些事,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朝后山走去。 淑和说的不错,这处山谷或许是因为偏僻的原因,除了她们竟一个外人也无,山谷中间有一处湖泊,湖水碧绿近蓝,通透清澈,谷内枫叶红似山火,热烈招摇,湖边长着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如同繁星点点。 向挽清:“果真是极美。” 淑和:“姐姐喜欢就好,哎!” 向挽清朝她看去:“怎么了?” 淑和:“我玉佩好像不见了。” 向挽清有些印象:“那块碧黄色的?” 淑和点头:“那是我母后留给我的。” “那赶紧去找找。”说着就要顺着来路找回去。 淑和连忙道:“姐姐等等!” 向挽清:“?” “我好像记起来落在那里了,姐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 “不用不用。”淑和连连摆手,她好不容易才把向挽清带到这里,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可是你一个人……” “姐姐就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淑和这下连说话都机会都不给她,一溜烟的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得折回来,拽住司琴的胳膊道:“姐姐,司琴借我一下。” 她提着裙边走的急,神态间竟难得的有了些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俏皮。 向挽清见她这样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这山谷确实风景极美,她一个人看着,倒也很快忘了心中的那一点疑惑,不知不觉往里又走了走。 少顷,身后有脚步声踏在树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向挽清扭头道:“找到了……” 她话语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这?” 第55章 ——苏晗 “你怎么在这?” 向挽清下意识的话却让对面的男子眉心一皱。 “姑娘认识在下?” 来人一身熟悉的白衣,只在前襟和袖口处纹了几朵梅花,玉簪束发,广袖飘飘,腰间白色垂髫,挂了块碧色玉佩。 他眼眸漆黑,却透着泛水的粼粼,肌肤白的通透如玉,却不会让人感到苍白冰凉,如今眉心微蹙,嘴角笑意却依旧温和有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向挽清不是第一次见他,可今生确实是第一次照面:“苏大才子鼎鼎大名,挽清久仰。” “挽清?” “家父左司马。” “原来是清乐县主,在下失礼。” “如今左右无人,苏公子不必拘礼。” “礼不可废。” 向挽清轻笑,这人还是和前世一样,拘谨的很。 苏晗出身名门,却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骄纵,七岁拜于安山居士门下,十六出世,丞相赞他有大儒风范,十八参加科举,官拜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五年后,文华历二十八年秋,丞相辞官归乡,他年仅二十三陛下就有意让他为相,谁知他却辞官游历天下,于是前世历时四年的日月同辉正式结束,再之后,向挽清就没有再听过他的消息。 前世她与苏晗交情虽然不多,对他评价却极高。 如今再见,恍如隔世,也确已隔世。 于是叶朔宇硬拉着叶纪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向挽清今日一袭茶白金丝纹祥云如意罗裙,对着同样身着白衣的苏晗,笑意温婉,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慨,身后是碧湖枫叶如画,衬得她眉眼如画,山水悠长。 叶朔宇都有一瞬间看呆了去,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浑身寒毛倒竖,这幅画面确实美好的动人,但问题就出在……他偷偷的望了一眼身边气压陡然降低的叶纪棠,觉得自己真是作死。 “叶朔宇,这就是你说要给本王的惊喜?” 叶纪棠语气不明,可叶朔宇对如此熟悉,哪里不知道叶纪棠如今心中怒意,当下哀嚎一声,暗骂淑和真是办事不靠谱。 “七哥,你听我解释,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站在向二小姐对面,让她这么笑的人应该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声音越来越越小,最终还是没敢把话说完。 叶纪棠没搭理他,只是凤目阴沉的看着远处的两人,脸色差的可怕。 正当叶朔宇觉得下一刻他七哥就会甩袖离开的时候,叶纪棠却提步上前。 叶朔宇遮眼,内心思考了一下在这里悄无声息干掉内阁学士之子的可能性,连忙跟上前低声道:“七哥,苏允不是童鹏飞,没有什么把柄,不如晚上动手,保险一些。” 叶纪棠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高高在上的吐出一个字:“滚。” “得嘞!”叶朔宇大喜,刚要往回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跟在叶纪棠身后,作为他七哥最称职的跟班,这么重要(八卦)的时刻他怎么能不在,“七哥我还是跟着你,万一你真的没忍住,我也好帮你挖坑。 叶纪棠拿他没办法,就不再理睬。 他们这动静不小,引得苏晗两人转过头来。 向挽清自从那晚画舫之事后,还是第一次再见叶纪棠,或许准确些,就连画舫那夜,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向挽清这几日想着法子的想要知道一些叶纪棠的行踪,可是当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微微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叶纪棠就将这种闪躲理解为了向挽清不想见他,眼中戾气更甚。 倒是苏晗认出二人,见礼道:“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叶朔宇只好点头道:“好巧啊。” 这么大一座天合山,我好不容易选了这么个地方给七哥和向二小姐见面,你都能找进来,那还不巧吗? 叶纪棠望着向挽清:“向二小姐,莫不是封了县主,就不用给本王行礼了?” 他语气不好,精致的眉眼也有些不善,可叶朔宇听着,却觉得里面一阵阵的酸味往外散。 叶纪棠不曾遮掩,话语中的不同极为明显,叶朔宇生怕苏晗听出些什么来,极为自然的上前勾住他的肩膀。 苏晗像是不太适应旁人这样近距离的触碰,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叶朔宇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紧紧揽住道:“苏公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请教你,今日得见,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探讨一番。” 苏晗:“懿德王若有所问,苏晗自然知无不言,但不知懿德王能不能先放开……” 苏晗被叶纪棠连拖带拽的带走,甚至连和向挽清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向挽清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觉得甚是奇怪,但更重要的是,如今山谷之中就只剩下了她和叶纪棠二人,她要是不盯着他们俩人的背影看,她就有些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究竟要落在什么地方。 叶纪棠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舍不得?” 向挽清:“?” 这疑惑的眼神落在叶纪棠眼里,就成了默认,他冷哼一声:“既然舍不得,本王把他叫回来。” 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向挽清这才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见他要走,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他。 叶纪棠有些意外,看了看被她攥住的袖口,又挑眉看向向挽清,眼中戾气尽散,满是打趣的意味。 向挽清这一举动完全是下意思,属于动作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紧紧攥住他袖口。 这几日一直令她辗转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眼前,鼻尖嗅到那熟悉的香气,向挽清才发现自己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纪棠也不急,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向挽清先开了口:“我没有不舍得。” 没头没尾的一句,叶纪棠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几日一直沉寂的心脏,突兀的开始了跳动,带着不为人知的隐秘欢喜。 她在解释,向自己解释,她还是在乎他的。 第56章 ——恭喜 叶纪棠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没骨气,明明方才满是怒气又愤愤的很,可向挽清只说了一句话,那满腔的郁郁就尽数散去,甚至还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满足。 他觉得自己真是拿她没办法。 或许是第一句开了头,向挽清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那天画舫上的事,多谢你。” 叶纪棠:“刚巧遇上而已。” 向挽清颔首:“晋谦王王府在东城,碧月湖在西城,确实巧。” 叶纪棠:“……向挽清。” 难得的,叶纪棠的语气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 瞧着他这样,向挽清倒是轻笑出声,这几日的辗转也好,难言也罢,此刻尽数消散。 女子白衣温婉,素来清明无暇的眼中,此刻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叶纪棠只觉得几日来一直浮在空中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向挽清怕宋知鸢找不到她着急,没有待多久就往山谷外走去,一到外头,就看到叶朔宇和淑和二人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等着,哪里还有不明白,挑眉道:“淑和对你倒是真心。” 世人都道淑和公主淡漠无情,即便是都陛下都难得展露笑颜,可在向挽清看来,她在叶纪棠和叶朔宇面前的时候,却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与娇俏。 叶纪棠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淑和正委屈的瘪着小嘴,他眸底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柔和:“谁对她好,她心里清楚。” 这话说简单些,就是叶纪棠对她也不错,所以淑和自然相等回报,可若是再细想想,陛下对淑和公主的宠爱天下皆知,她却冷淡依旧,话中深意,便有些引人深思了。 向挽清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她是因为知晓前世陛下将淑和嫁给西岭圣帝,才清楚叶珃内心的自私与虚伪,可如今看来,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其他的端倪,被淑和与叶纪棠所察觉。 她能想到其中深意,叶纪棠自然也清楚她能想到,可他依旧这么说了,把皇家隐晦毫无顾忌的敞开在她面前,向挽清心中轻叹一口气,眼神复杂。 见他们二人出来,淑和先是眼神一亮,然后又垂下头去,显得有些丧丧的走到叶纪棠边上,低声道:“七哥。” 语气喏喏,甚是可怜。 叶纪棠挑眉看她。 “七哥,淑和知错了。” “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错在不该听九哥的把挽清姐姐叫来天合寺?还是错在不该把挽清姐姐叫来这处山谷与你“巧遇”?不该撮合你们二人?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于是结巴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似的把眼神投向叶朔宇。 叶朔宇原本正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状心头一颤,英勇就义似得往前一步,正要开口,就听见叶纪棠道:“你前几日想要的那把焦尾琴,明日自己派人来我府上取。” 淑和一怔,那焦尾琴是古物,她缠了七哥许久他都没有松口,如今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淑和还在那里发愣,叶朔宇反应却比她快上一步,面上一喜,七哥没有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叶纪棠:“走,既然遇上了,就去见见姑母。” 说着,他就和向挽清两人一同朝外走去,叶朔宇和淑和见状连忙跟上,边走还边窃窃私语。 淑和:“九哥,你不是说刚刚七哥气的不行吗?怎么现在……” 叶朔宇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感情的事情,小孩子少问。” “我和挽清姐姐是同年的,只是生日小了些,不算小孩了。”淑和话锋一转,“九哥,你不是总说自己久经情场吗,不会是你也看不懂。” 叶朔宇心思被说破,有些窘迫有不愿意在自己妹妹面前露怯,强撑着道:“胡说,你九哥怎么可能看不懂呢?” “那你倒是说说……” “就不说。” “……” 两人在身后打闹着,向挽清听着忍不住轻笑。 可笑着笑着,她就不由得想起前世淑和的结局,忍不住心揪,如今日子渐渐逼近,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叶纪棠,不要再重演前世的悲剧才好。 一行四人找到宜安郡主的时候,已经近了正午,初冬的太阳并不晒,照在人身上甚至有些暖洋洋的舒适。 可这一抹舒适,在看到那站在宜安郡主面前之人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七弟,九弟,淑和,向二小姐……哦不对,该称清乐县主了。”叶青临看着眼前联袂而来的四人,笑的温文尔雅。 向挽清没说话,但叶纪棠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女子方才略微缓和的神情瞬间绷紧,周身气压低的可怕,浑身如同满弦的铁弓蓄势待发。 叶纪棠皱了皱眉,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向挽清感受到袖角传来的拉扯,低头看了看,神色有一瞬间的松怔,然后渐渐缓和下来。 这些说来不短,实际上也不过一瞬间,向挽清脸上就浮现出一抹得体的笑意:“见过三皇子。” 叶纪棠也笑:“三哥怎么来了。” 叶青临笑道:“许久不来,也该上一柱香火,多谢佛陀佑我南朝昌盛。” 说的冠冕堂皇,听的向挽清有些反胃。 “只怕不只这么简单。”叶纪棠笑道,“听说袁家小姐也来了,三哥房中一直不曾有人,父皇甚是担忧,如今大婚在即,虽只是侧妃,但想来父皇与乐妃也会宽慰不少。” 叶纪棠对着外人很少讲这么多话,可一旦讲了,就锋利的不行,生生刺得叶青临脸色难看,又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叶青临与袁芯的婚事定在十月二十七,是个极好的黄道吉日,可人人都知道这婚事的来源是多么的不可启齿,所以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叶纪棠是第一个。 谁知向挽清紧接着开口道:“挽清在这就先恭喜三皇子了。” 神情真挚,语气自然,像是发自真心的为他高兴,可只有向挽清才明白,她心里的恨意裹挟着前世无数条人命的冤孽,黑气萦绕化为厉鬼扑向叶青临,想将他拉下地狱,受烈火烹烧。 第57章 ——掌院 叶青临走的时候脚步匆匆,只怕晚上一步脸上的笑意就要整个掉下来。 宜安郡主怎么能听不出他们话里的机锋,却依旧当做不知道一般,朝着向挽清道:“你母亲还在掌院那边,方才让如容传话过来了了,说是让我们先用午膳,不用管她。” 向挽清阖首应了,一众人便转身往外走去,谁知刚到转角,就有一个小厮匆匆冲过来,差点撞上向挽清,所幸叶纪棠手疾眼快,折扇一扬顶在他肩头。 那小厮这才抬头,看到这一张比一张熟悉的脸,吓得面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七皇子恕罪。” 声音轻颤,甚是惶恐。 叶纪棠皱了皱眉,见向挽清无事,才道:“下次走路小心点。” “是,奴才知罪。” 淑和认出这人是叶青临身边跟着的,开口道:“三哥方才就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找。” “是,奴才告退。”那小厮松了口气,起身弓着腰就要离开,向挽清却突然开口:“慢着。” 小厮背影一僵。 向挽清一步一步凑近那小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了他许久。 她杏眼小脸,明明是乖巧端庄的长相,可被她注视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初冬的天日,小厮额心上竟生生的被看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清乐县主有何吩咐?” 向挽清:“没事,你走。” 小厮像是一怔,然后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一拱手急匆匆离去。 向挽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眼神莫名,直到宜安郡主发话,一行人才继续朝着膳堂而去。 叶纪棠故意落在众人身后半步问道:“怎么了。” 向挽清知道他问的是方才的事情,也不瞒着:“你不觉得这小厮的反应太过了些吗?” 叶纪棠:“太过?” 向挽清阖首:“虽然你和懿德王在京都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他不像是怕你们责罚,倒像是……怕被你们发现什么似得。” 叶纪棠:“……” 向挽清久久等不到叶纪棠的回应,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却看见他满是受伤的眼神。 向挽清:“怎么了?” 叶纪棠:“本王的名声不好吗?” 向挽清:“……” 不太好都已经是她考虑之后的说辞,京都最大的两个纨绔子弟,不理政务无心朝堂,一年到头连早朝都不去几次,有时候就是陛下去找,十次里也有九次不见人影。 其他人当着面不敢说,但背地里,都是拿他们二人当做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最主要的是,人人都知道晋谦王的脾气实在是差的很,跟他比起来,便是淑和公主也显得可爱了许多。 叶纪棠看着她这样就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觉得务必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义正言辞的开口道:“都是叶朔宇教唆的。” 走在他们身前一步左右的叶朔宇,哀怨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叶纪棠:“……”七哥我们也就这么点距离,你就算要赖在我头上至少也小声点别让我听到。 淑和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生怕引火烧身。 向挽清看着他们这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叶纪棠:“舒服些了吗?” 向挽清:“?” 叶纪棠:“你每次见过三哥之后,心情都会不太好。” 向挽清:“?!”所以刚刚是故意那样说,想让她开心一点吗? 此刻的叶纪棠向前走去,向挽清只能看见他一个侧脸,挺鼻薄唇,这个角度看去更显得睫毛浓密纤长,细长的眼角平日里总带着戾气与漠然,可与向挽清在一起时,他总会收敛起那些刺人的东西。 余光瞥见她停下脚步,叶纪棠微微转过脸来看向她,轻笑道:“看傻了?” 阳光从廊外涌进来,水光般漫在他脸上身上,眉眼轻动间,便是胜过阖天光亮的耀眼。 叶纪棠本就是极为张扬明烈的长相,一袭紫衣锦袍更衬得他肤白如玉,身长玉立,灼灼然令人心动。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莫名的,向挽清想到了这首诗,有些突兀,又显得极为合时宜,可她又紧接着想到了这首诗词的后半首,有些窘迫的微微红了脸。 偏偏叶纪棠等不到回答,还眨着眼回头望她,睫如扇羽,如同扫在她心间上,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向挽清就有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过他身边。 叶纪棠很少看到她这样小女儿的作态,先是一怔,紧接着笑意更甚,险些要压过这满山的枫叶如火。 众人用完了膳,却依旧没有等到宋知鸢回来,反而是一个僧人领着如容匆匆而来,说是请向挽清前去。 “掌院只请清乐县主一人前去。” 天合寺乃是南朝第一大寺,掌院更是真正的高僧,叶纪棠虽不信佛,却也敬重这寺中僧人,因此闻言虽然疑惑,但也未曾阻拦。 向挽清跟着那僧人从一条小路到了后山一座禅房之外。 “掌院与左司马夫人就在里面,还请县主自己进去。”僧人双手合十,垂眸道一声佛号。 向挽清回了佛礼,推门进去,就看到宋知鸢坐在右首。 而左边之人身穿茶褐色僧服,头上有九颗戒疤,想来应该是就是那掌院。 “挽清见过掌院。” “贫僧明镜,见过施主。” “母亲,你叫我来是……” 宋知鸢眉头紧皱,面色慌张,见她过来,连忙拉住向挽清的手道:“清清,大师说你身上有冤魂作祟,才会多灾多难,把你叫来是为了施法祛祟。” 冤魂,向挽清心脏狠狠一坠,其实说白了,她自己不就是从前世而来的冤魂…… 第58章 ——香囊 向挽清面色不好,宋知鸢却以为她是害怕了,连忙轻拍她手背道:“清清放心,大师佛法高深,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眉心紧紧拧起,她母亲笃信佛理,手上的菩提串子从不离身,如今又关乎到她的安危,倒有些关心则乱的意思在里面,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如今也摸不准眼前这个大师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有本事,若等会儿施法真的有用,自己的魂魄又会不会受损亦或是……彻底消散。 她重活一世,如今才刚刚开始,挂念之人还没有安顿好,仇恨之人也未曾血债血偿,她不能赌。 “母亲,我有话想单独问问大师。”沉吟片刻,向挽清开口道。 宋知鸢迟疑:“这……” 向挽清:“母亲。”她语气微微肃穆了些,小脸摆的端正 宋知鸢无奈,只好应了,一时间,禅房之内就只剩下向挽清与明镜二人。 见宋知鸢出去,向挽清转过身,一双杏眼阴郁:“敢问大师,若我不愿驱除这冤魂该如何。” “万世皆应循天理而为之,小僧既已看到,便不会在放任它存世。” “即便我不同意,大师也执意如此?这就是大师的天理?” 明镜:“我佛慈悲。” 向挽清脸色难看至极。 明镜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向挽清心头不详的预感陡升,拂袖转身就走,今日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同意明镜为她做法。 可惜她抬手摸上紧闭的房门,却惊觉房门滚烫,她一时不查,下意识的缩手,双手举至眼前望去,皮肉未伤,却有黑烟渺渺升起,与此同时,她莫名的感到身体剧痛。 向挽清猛地回头,就见明镜目光坚毅,双手合十,嘴里语速极快的默念着什么。 房间内有金光阵阵,如同网状将她团团围住,飞快收拢起来。 “大师!”向挽清今世重生以来,第一次脸色大变,声音凄厉。 明镜却不为所动,依旧垂首默念。 向挽清一颗心沉沉如同坠入无间地狱:“我从前世魂魄穿梭而来,若你今日度了我,今生的向挽清也会成为死尸一具,佛陀慈悲,你何不让我再活一世!” 明镜一怔,随着他嘴中佛号不再继续,那金光收缩也暂时停止,停在向挽清一臂之外,光芒闪烁吞吐。 明镜:“原来如此。” 向挽清心头还未松缓,那明镜竟开始继续默念,金光比之前还要再盛三分:“天理就是天理,不可违逆。” “你若度我,左司马府不会放过你!” “若为天理,死得其所。” 那金光弥漫,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态势逐渐靠近向挽清,她双目通红,唇色苍白没有人色,眼看着那金光渐近,终于闭上眼。 就当金光就要碰到她身躯的那一刻,皇宫中有青光腾云升起,与此同时,那被封死的禅房内,忽然有一道佛号出现,那满堂刺目金光就瞬间化为春日湖水碧波,层层荡漾下瞬间消散。 明镜一怔:“师父。” 天合寺掌院的师父,只有那个罕少露面的,天合寺住持——天合。 天合寺传承千百年,每一位僧人在接替住持之位时,都会放弃自己之前的法号,改为天合。 向挽清尚未从死里逃生的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明镜的称呼,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他。 “师父,您不是正在闭关,怎么……” 天合也不在意:“女施主若无事,可以离开了。” 此话一出,不仅向挽清惊讶恍惚,明镜更是不解:“师父,她身上……” “明镜。”天合微微重了语气,“你今日煞气太盛,回去抄三百遍清心咒,明心鉴镜。” 明镜一凛,不再开口。 向挽清:“为什么。” 天合:“不可说。” 向挽清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多谢。” 话毕推门出去,就看到宋知鸢正焦急的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见她面色苍白,心头一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那冤魂可除了?” 向挽清点头道:“只是有些累了。” 宋知鸢就连忙道:“累了就先回禅房休息,母亲先谢过掌院,再陪你一起去。” 她推门想要去谢明镜,可房门敞开,哪里还有人影。 她们原本就打算在天合寺过一夜再回,早有僧人备好禅房,宋知鸢寻不到明镜,又看向挽清脸色确实难看,就先回了禅房休息。 向挽清屏退了所有人,抱膝缩在榻上角落,双手紧紧攥住被子,眼中的恐慌终于不受掩饰的从她眼中疯狂涌出。 方才,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再入轮回,不能复仇,不能改变前世结局。 而此刻,天合站在后山崖壁之上,面向皇宫方向,轻叹一声:“痴儿。” 向挽清一觉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入暮,她休息过后,心中惊悸稍缓,可白日的事情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急迫,她生怕她还没来得及报仇,就魂飞魄散。 明镜就如同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知何时会猛然落下,鲜血四溅。 之前的计划虽然稳妥却太过缓慢,而如今她必须加快自己的脚步了。 沉吟片刻,向挽清叫来司琴,两人问了路,一路朝着向挽宁的禅房而去。 向挽清到的时候,向铭熠不在,只有诸荷凉与向挽宁刚刚用过晚膳,见她过来,皆极为意外。 可很快的,向挽宁就道:“姐姐怎么过来了?”面露笑意,仿佛真的极为惊喜。 向挽清强忍住仍然残存的心悸,挤出一抹得体的笑意道:“白日的时候求了几个香包,说是女子用了还能养颜,极为难得,便给二婶婶和五妹妹带来两个。”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两个香囊,都是碧色的锦缎上缝了三朵梅花,用料虽不名贵但胜在做工精致。 向挽宁接过闻了,眼前一亮:“确实清香难得,我竟不知这天合寺的香囊如此出色。” 向挽清见她喜欢,便道:“妹妹喜欢就好,姐姐原本还怕东西简陋,妹妹会看不上呢。” 向挽宁:“姐姐一片真心,妹妹感动还来不及。” 向挽清:“这香囊原本倒也不算出色,倒是我今日遇上三皇子的小厮,身上有一股香味极为好闻,我问了问,竟然是杜仲与白芍的味道,还想着回去之后自己做一个呢。” 向挽宁:“杜仲与白芍?” 向挽清点头道:“是啊,不过应该还有些别的,不过我没闻出来,本想问那小厮要香囊的配方看看,他却说不过是府中有人用药,不是香囊。” 向挽宁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异。 向挽清:“妹妹,怎么了?” 向挽宁:“哦,没事没事,只是想着姐姐这么喜欢的味道该有多好闻。” 向挽清:“妹妹不必可惜,回府之后姐姐试试,看看能不能配出一份来,到时候若是成了,便送妹妹一份。” 向挽宁:“那就先谢过姐姐了。” 向挽清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见向挽宁一直神不守舍的,便也没有多待,告辞离开。 第59章 ——有孕 刚一出来,司琴便有些愤愤不平道:“小姐,她们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送她们香囊!” 向挽清轻笑道:“她们怎么对我,与我究竟怎么对她们无关。” 司琴:“小姐你一片好心,就怕她们不懂珍惜。” “好心?”向挽清嘴角笑意嘲讽,哪里还有方才半点姐妹情深的模样,她们对自己恨不得置于死地,她自然也不可能真有什么好心。 那杜仲与白芍两味药,主调养安胎,向挽宁对药理略有涉猎,自然一听就知道,至于后续的事情究竟如何发展……就不在她控制之内了,总之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与她向挽清无关。 而此刻诸荷凉两人所在禅房之内,向挽宁脸铁青的看向手中香囊:“母亲,你听见向挽清方才说的了吗?” 诸荷凉点头,皱眉道:“可是……” 向挽宁狠狠咬牙:“没有可是,那杜仲极为昂贵,若是三皇子府中下人有孕,断断是用不起这味药的。” 诸荷凉:“你的意思是那袁芯……” 向挽宁即便再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认:“我就说为什么最近三皇子对那袁芯极为关怀,三天两头的派人前去看望,原以为只是做戏给他手底下的大臣看,没想到……竟然是有孕了!”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那日她设计原本是要害向挽清,谁曾想竟拖累了三皇子,拱手将袁芯送到他后院不成,春宵一度竟这么巧就有了身孕。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情叶青临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她提起过,换句话说,他对她已经开始有所隐瞒了。 即便她再理智,再大方,面对这样的事情,只怕也不能平静。 诸荷凉如今已经大概知晓自己女儿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见状忙问到:“那怎么办。” “怎么办……”向挽宁轻声呢喃,她可以接受叶青临为了权利取别的女子为侧妃,但是她绝对不能接受别人为叶青临诞下长子。 南朝重嫡重长,叶青临的嫡长子,只能是她所生。 “挽宁。”诸荷凉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如此可怖的眼神,有些忐忑的叫她。 “没事。”向挽宁回过神来,露出一抹笑意,只不过诸荷凉怎么看,都觉得这笑意中有一丝阴气萦绕。 “母亲,今日我们两个的话,你不要对外说,连父亲都不要告诉。” “为什么?” “三皇子既然不多加宣扬,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诸荷凉虽然觉得向挽宁这话有些奇怪,但想着她如今心情不好,便也没有反驳:“母亲知道了,你也是,莫要因为此事与三皇子闹脾气。” “母亲放心。”闹脾气不过是没用的女子才会用的招数,而她,向来喜欢直接解决问题。 香囊送出,向挽清心情总算好了些,但又不敢在天合寺多逛,毕竟白日她虽有惊无险,但那明镜固执的眼神如今回想起来,她仍有些余悸,便直直的想回自己的禅房。 谁知没走几步,就瞧见了回来的向铭熠。 向挽清看见他的时候,两人眼神正好对上,绕是绕不开了,她只好迎上前去。 “你这是……” “寻到了不错的香囊,给二婶婶和五妹妹送个来。”向挽清笑的坦然,“正好有一个绣青竹的,适合男子佩戴,不如就送给你。” 向挽清从怀中掏出来,这本是买那两个梅花香囊赠的,并非特意买下,本也就打算随意处置了,如今正好送给向铭熠,做个顺水人情。 反正这香囊月白锦缎为底,青竹绣工精致,她不说也看不出这是赠的。 向铭熠不知道她心里这么多想法,只看到那香囊,瞳孔内的光芒便微微一亮,只不过这光芒极为微弱又一闪而逝,向挽清并未看清。 他接过香囊。 向挽清:“这香囊内有安神的草药,如今秋闱在即,你要多加休息,金榜题名。” “……多谢。” “不谢。”向挽清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向铭熠颔首,在向挽清看不见的地方,他向来漠然甚至带着几分冰冷的眸子,难得的闪烁几分温润光芒,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看了许久。 经历了白天的事情,向挽清根本不愿在寺中过夜,只不过又怕连夜离开动静太大惹人生疑,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清晨便随意寻了个由头,急忙下山。 待到了山脚,才长出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放下天合寺的事情,如今迫在眉睫的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距离秋闱不足十日,可景羡参考的名额,到如今都没有落实。 她原本是想让叶纪棠帮自己一下,可谁知他昨日下午就与叶朔宇匆匆下了山。 “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可具体什么事七哥和九哥没和我说,他们总说我还小,不愿意告诉我,其实我也不小了……” 向挽清没听淑和后面的碎碎念,叶纪棠如今也有自己的事,她再去麻烦总归也不太好,便只能另想办法。 这一想,便把主意打到了苏晗身上,毕竟今年主考的官员,正是苏晗祖父当年的学生。 “小姐,这办法行吗?就一封信,我们真的不用上门拜访吗?” 今日已经是从天合寺回来的第二日,司琴原本以为求人办事不说重金送礼,但至少也得提着些东西上门亲自拜访。 谁知道小姐只是让景羡写了一篇策论,便直接送上了内阁学士府,甚至只写了景羡的名字,丝毫不提她自己。 “别人或许不行,但他是苏晗。至于署名这事,本来就不能让别人知道景羡是我的人。”向挽清没有说多少,但司琴还是能敏锐的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对苏晗那极高的赞赏。 前世的时候,向挽清对苏晗评价极高的原因,一固然是因为文采,但更重要的二就是,他从不嫉妒他人,对于有文采之人都会极力给予机会和指点,丝毫不怕这些人日后会影响自己的地位。 这是心性,更是自信。 向挽清相信他看过景羡的文章之后,一定会给他安排好一个考试的名额,不会让明珠蒙尘。 第60章 ——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里,向挽清除了每几日定时抽出一点时间来去看望景羡之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那个自秋猎场上,从叶青临手中赢回来的羽族身上。 之前说过,羽族如今存世族人极少,而且如今绝大部分还存世的都是与人类所生的后代,真正存世血统纯正的羽族,不足十指之数。 可即便是混血羽族,也已经是极为强悍,没有人知道一个纯血羽族,究竟会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毕竟羽族血统越是纯正便便越是高傲,这浩瀚大陆已经近百年不曾有过收服纯血羽族之人。 前世叶青临也是机缘巧合才捕到了这一羽族,后因无法收服又怕为他人所用,于是将其诛杀。 向挽清从得到这一羽族已经有了半月,可之前诸事繁忙,直到今日才第一次有空去后院看他。 鉴于羽族在浩瀚大陆的名头,所以即便将羽族送来的时候手脚都绑上了玄铁粗链,更是被困在一个玄铁打造的牢笼之中,向横仍然派了二十亲卫日夜值守,不敢有一丝松懈。 “小姐。”今日正好轮到归舟值守,见她过来连忙行礼。 向挽清为了安全起见,在后院单独划了一个小院关押他:“带我去见见他。” “是!” 房间四面并不透风,窗户也已经被钉死,阳光透过那些小的可怜的缝隙钻进房间,成为唯一照明的光亮。 向挽清开门进来的时候,或许是房内光线猛的太盛,那个羽族中人微微眯了眯眼,有些不适的皱眉。 这个羽族,名唤森尧,向挽清见到他的时候,一袭玄衣虽然破旧却不脏乱,身形消瘦脊背却笔直,他继承了羽族一贯的美貌,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上眼眸半阖,却露出锋利光芒。 尽管被囚禁多年,却仍旧不失傲骨。 向挽清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即便她用尽再多酷刑手段,只怕也不能令他屈服。 向挽清来之前准备了很多的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如此强大的一个帮手,她是铁了心要收下的,可如今不过是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不必再平白浪费时间。 这样的人,如同一把利剑,锋芒毕露剑气冲天,可若是要他低头,便只有剑断身死的结果。 “你好,我叫向挽清,南朝左司马之女。” 森尧依旧盘膝靠在笼边双臂环圈,毫无反应。 向挽清不以为意:“我这几日有些事,一时没顾得上,倒是不知你住在这样的地方,抱歉了。” 森尧抬了抬眉,冷笑开口:“装腔作势。” 向挽清:“何以见得?” 森尧:“你若真觉得抱歉,不如打开铁笼,松开铁链,也好过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装好人。” 他这些年见惯了太多招数,刑讯威逼的,高官厚许之的,可无论说的再好听,他们依旧用警惕的,又如同望向一个畜生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只要一提到放他出去,他们就会立刻变脸,然后用一切的办法绕开这个话题,向挽清如今的的话落在他耳中,也成了与那些人一般的行为。 “当然可以,不过……” 森尧的嗤笑在这个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果然没有猜错,又是一个假惺惺道貌岸然之徒,接下去就要让他认主…… 向挽清:“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森尧:“?”回答问题?不是认主? 向挽清小手娇嫩,一手横在身前,一手撑在另一只手上托着下巴,颇为好奇的问到:“我倒是挺想知道,你是怎么落在叶青临手上的。” 平铺直叙的语气,可却直呼了叶青临大名,而且森尧能听出其中她对叶青临不加掩饰的不屑,甚至是嘲讽。 仿佛再说——叶青临究竟是用什么肮脏手段,竟然能抓住你? 可这其中透露的信息却仍然不及向挽清话语原本的意思。 森尧抬了头:“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放我走。” 向挽清点头:“天高海阔。” 森尧:“……” 向挽清:“不信?当然,你也可以慢慢回想一下当年的事情,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两年前的叶青临应该没有本事抓到一个罕见的纯血羽族,最主要的是,这么多年,陛下明知你的存在,却仍然没有把你从他手上讨过去,这不符合常理。” 这个问题她前世就有疑惑,以叶珃的性子,自己的儿子拥有一个纯血羽族,他却毫不动心,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包括这森尧的来历,两年前的叶青临远不如今日实力雄厚,那个时候的他,向挽清自认为没有本事去捕捉一个纯血羽族,但若单纯只说是运气,她绝对不信。 向挽清心里隐隐有一个预感,这件事极为重要,她今生既然是为了复仇而来,就一定要搞清楚。 森尧:“……” 向挽清:“我不想像他一样对你动刑,也不想如世人一般收你为仆,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信息的前提之下。” “……” “你要是现在不想说,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毕竟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 向挽清见他依旧不开口,微微提高了声调道:“归舟。” 候在门外的归舟闻声立刻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向挽清:“给他换个干净的房间,要有光,不要封窗。” “是。” “还有,他要是想见我,立刻来禀报。” “是。” 向挽清吩咐完,朝着森尧道:“那我就先走了,你随时找我。” “慢着。” 向挽清转身的动作一顿。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向挽清轻笑,明明是一张端庄的脸,斑驳的光照在脸上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竟带着几分邪气,放肆的很:“你只能赌我没有骗你,不是吗?” 森尧第一次抬头,正视向挽清,眼中是无尽的冰冷寒意。 向挽清却毫不在意,转身离开不再停留:“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 归舟跟着向挽清出来,将她送到门口,她刚要回自己的院子,跨出的步子却忽然一顿:“之前让你跟着张嬷嬷,怎么样了?” 第61章 ——赌盘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二十三日,秋闱开考。 向挽清没有食言,起了一个大早要去送向洛凡参考。 只不过人方到大门口,便碰上了送向铭熠赶考的诸荷凉等人。 向挽宁远远的瞧见她便迎上来:“姐姐怎么起的这么早,也是来送哥哥的吗?” 向挽清还来不及答,就听见诸荷凉道:“人家估摸着是去宜安郡主府的,哪有空搭理我们呢。”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都是堂弟,但奈何人家有个陛下表妹的母亲呢。” 向铭熠听着自己母亲的话,眉头皱起道:“母亲,慎言。” 他今日一袭宝蓝色锦袍,更衬得面目如玉,眼角一如既往的带了些寒意与生疏,诸荷凉见他发话,虽仍有些不满,但依然喏喏不敢再开口。 向铭熠见她消停,转过脸朝着向挽清道:“二姐姐既然是去洛凡处,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向挽清颔首。 “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向洛凡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听着向挽清转达的话,显得有些不屑,“没有他这句话难道我就不中了吗?” 向挽清:“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向铭熠这人她有些了解,极为高傲孤僻,但说这话时还算真挚,应该不是故意的场面话。 “哼!”向洛凡不屑,一声冷哼极好的表达了他对整个向家二房的态度。 向挽清失笑,只好按下不提。 两人车马上挂着宜安郡主印旗,又有向横亲卫开道,一路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考试院前。 如今虽已经有考生陆续进场,可时辰尚早,尤其是向洛凡许久不见向挽清,有许多话想说,一时间便也不急着进去。 两人在马车内说了会儿话,向挽清忽然瞧见车外一对熟悉的人影,眼前一亮。 是景羡与鸾无双。 鸾无双自从出了那晚画舫的事情之后,皎皎楼的琳妈妈自认为是没有教好那些龟公丫鬟,也算是心有歉意,加之向挽清暗中施压,她便一直照顾景羡,没有再回去。 向挽清如今看着,许是是那晚景羡舍命相救感动了鸾无双,两人的感情也在慢慢恢复,只怕是好日在即。 景羡之前虽受伤严重,但一有医老救治,二又有佳人在侧,如今竟比受伤之前还要红光满面几分。 与向挽清今生第一次见他时的颓丧不可同日而语。 向挽清瞧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她,只不过如今人多眼杂,也不好上前问安,只能遥遥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你可一定要好好考,不能让向二小姐失望。”鸾无双细心的替他理了理衣襟,叮嘱道。 “你放心,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向二小姐,我都会尽全力。” “我信你。” 两人这边的耳鬓厮磨暂且不提,那边忽然有人敲响了向挽清的马车。 向挽清一掀开帘子,就见到了面纱蒙面的淑和,身后站着两个人影,正是叶纪棠与叶朔宇。 马车再大,也容不下五个人,向挽清便与向洛凡下了车马,周围虽然人多,但都是匆匆赶考的学子与其家人,根本顾不上旁人,便也没人发现这里竟站了这么多皇家贵胄。 “你们怎么来了。”向挽清有些惊讶,自那日天合寺叶纪棠匆匆离去之后直到今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出现,“事情忙完了?” “没。”叶纪棠摇摇头,“不过今日是洛凡表弟秋闱之日,作为表哥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叶朔宇表面点头表示赞同,内心冷笑,你就是想来见见向二小姐,还装什么兄友弟恭一派祥和。 向洛凡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向挽清:“多谢七表哥,只是不知道七表哥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熟了?” 宜安郡主虽然跟他们几个关系都还算不错,但和向洛凡亲近一些的,众多皇子公主里也只有淑和一人。 向洛凡直言直语,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叶纪棠在手上轻转了一圈,笑道:“从今日起。” 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向洛凡:“……” 叶朔宇惊为天人。 淑和掩面无语。 远处忽然有一阵骚动传来,紧接着就是许多人都涌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淑和不解。 “应该是开盘了。”叶朔宇道。 向挽清:“开盘?” 叶纪棠:“就是赌盘,下注今年的学子排名,每年都有,每个学子都可以下注。” “历年来,有名望颇高的学子发挥失常,在他身上下重注的人赔的血本无归的。也有压了名不见经传之人却高中,一夜暴富的,不足而一。” 向挽清眼前一亮,没想到还有这赌局,那岂不是给她送钱来了。 叶纪棠敏锐的察觉出她的兴致,指了个小厮去取了几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每个考生的名字,后面跟着这个考生对应每个名次的赔率。 向洛凡看了第一眼就极为不满:“凭什么我高中状元的赔率是一赔七十八?我就这么不可能高中榜首吗?” 向挽清笑看他。 向洛凡气势非凡的从怀中摸出……十两银子,递给小厮:“去压我高中状元。” 叶纪棠斜睨了他的十两银子一眼,极为认真的问到:“表弟可是没有带够银钱?表哥可以借你,咱们自家人,不算你利息。” 向洛凡:“……小赌怡情。” “看来今年状元的最热门果然是苏晗和向铭熠。”叶朔宇看了单子,“如今他们二人赔率差不多,一个一赔二,一个一赔二点一。” “这两人确实难以抉择。”淑和有些犹豫,“挽清姐姐,你想压哪个?” 向挽清没有丝毫犹豫:“苏晗。” 叶纪棠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相信他?” 叶朔宇听出叶纪棠语气里的怪味,心头一紧,七哥好不容易这几日心情好些,不会又要变回去。 向挽清一怔,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好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压向铭熠。” 她与叶青临和向挽宁一直为敌,由此不喜向挽宁的胞兄也是情理之中。 叶纪棠上挑的眉眼瞬间回落,线条带上了几分温和:“那我也压一点。” 叶朔宇见状长出一口气,对于向挽清无声无息之间消弭了一场无形的灾难表示十二万分的感激,毕竟叶纪棠每次因为向挽清生气,最后遭殃的都是他和曲亦宸。 “我也压苏晗一万两。”叶朔宇开口,这其中的一半就当他帮曲亦宸下注,算是谢过向挽清了。 至于剩下的,向挽清并无印象,可她依旧随意选了一些人下注,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景羡。叶纪棠对景羡有印象,见向挽清竟然压了一万两赌他前三,眉眼微动间也跟着下了注。 向洛凡与淑和虽然不懂,但也立刻跟着两人下注。 唯有叶朔宇看了看皱眉道:“一赔一百十二?我还不如压表弟呢。” 向洛凡:“……”一时间竟不知你在夸我还是骂我。 向挽清:“不跟?” 叶朔宇摇头:“不跟。”方才苏晗本就是热门也就罢了,如今这人名不见经传,摆明了就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他这个理财小王爷才不会跟。 至于叶纪棠,在他眼里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向挽清也不说什么,指人去下了注。 叶纪棠或许真的很忙,把向洛凡送进考场之后就匆匆离开,向挽清想和他提点一下淑和的事都没有机会,只好等下次见面。 第62章 ——货坊 秋闱要一连考上三日,将向洛凡送进考场之后向挽清自然也回了府,只不过路上偶尔看去,却多了不少与南朝打扮不同之人。 万国朝会就在明年开春,这些人应该就是其他国家前来参与之人,有使者有商人自然也有些心怀不轨之人。 向挽清记得前世万国朝会的时候,可出了不少大事。 不过如今她也顾不得细想,车马经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从一个小道拐出去,而车驾继续前行,如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今日是秋闱,路上行人本就极多,再加上那些外来之人,向挽清一行三人并不显眼。 向挽清:“她今日又过去了吗?” 归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是,她之前每隔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去的,我给了那老板一些银子,只要再在那里见到她,就速来告诉我。” “好。”向挽清点了点头,她停下马车的地方是特意选过的,离她要去的这个地方极为近,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 司琴原本还在奇怪这是要去哪里,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巨大的牌匾:“货坊。” 京都货坊,有两种铺面,一种是外围的就在地上铺一层布,放上些东西就算开门了,另一种略高档些的,就弄个门面,招几个跑腿的。 在这里,你可能用很贵的价格买到一个假货,但也有可能用便宜的价格买到真品。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因此即便有很多人赔的血本无归,但这地方依旧人流巨大络绎不绝,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从满地的赝品中慧眼识珠,从此一夜暴富。 司琴看到这地方,小脸先白了一圈,连忙道:“小姐,这地方太乱了,您不能进去。” 之前说的,有人高价买了赝品自然心中不服,所以这货坊内打斗是为常事,不过无论是哪头赢,都不会有第三方插手,甚至京兆府尹一般也不会接这场子内的案子。 无他,只因为这货坊靠着的大山正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宠妃,乐妃。 向挽清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赌运气,她安抚似得看了眼司琴,道:“这不是有归舟在吗,没事。” 归舟:“……”我背着将军带你来这我也很害怕啊。 不管怎么说,一行三人最终还是踏入了货坊。 归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带着向挽清一路驾轻就熟的往里走,穿过拥堵的人群,三人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司琴的小嘴一下就张得滚圆:“张……张嬷嬷怎么在这。” 是的,那个人即便背对着她们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但司琴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跟在邵巧贞身边的张嬷嬷。 向挽清示意她噤声,又走近几步,就听到张嬷嬷与那摊主的对话。 张嬷嬷:“摊主,这簪子可是纯金打造,上头那红宝石成色也是极好,你就出八十两,未免也太低了。” 摊主:“你这簪子成色虽然不错,但是款式却是好几年之前的,如今早已不时新了,我如今收了也很难卖出高价,能给你出八十两已经很不错了,你随便换个摊子,最多七十两。” 张嬷嬷:“可……可是……” 摊主:“我也是看在咱们不是第一次买卖了,想着日后你要还是有好东西能先想着我,这才给你出的高价,你若还是要高,那这笔生意您还是另请地方。” 张嬷嬷有些急了,这簪子她今日不是第一次拿到这里来卖了,正如这摊主所说,之前几次她拿去别的摊位上买,人家最高也不过七十二两,这已经是出价最高的摊主了。 张嬷嬷:“摊主,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儿子死的早,儿媳妇早就跟别人跑了,就留下我和孙子相依为命,如今孙子生了病,我是实在急着银子用钱啊。” 摊主:“我看你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张嬷嬷:“你有所不知,我是大户人家的嬷嬷,穿的好那是主子给的,可手上那些月俸早就画了个精光,我也是没办法,才拿了主子赏的首饰来卖。” 摊主皱眉道:“我知道你难做,但我这也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善堂。” 张嬷嬷不说话,就低着头呜咽咽的哭。 摊主无奈:“最多八十二两,在多加二两,就当是我行善积德了,能行就行,不行算了。” 张嬷嬷:“那……那就谢过了。” 这价格虽然没有达到她心里预期,但也已经是几天来的最高价格了。 她将方才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金簪递给摊主,那摊主刚要接过,腾空就出现了一只手将那金簪从张嬷嬷手中夺过。 张嬷嬷一惊,起身扭头就要骂人,顺着那只手却看到了一张端庄明丽的脸。 向挽清饶有兴致的把玩着那金簪,微微垂头又挑起眼皮斜看着张嬷嬷:“巧啊,张嬷嬷。” 语气意味不明,张嬷嬷却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向挽清:“张嬷嬷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不知道我向府老夫人贴身的嬷嬷,竟然要靠卖首饰才能给孙儿治病了,嬷嬷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祖母待身边人薄情寡义吗?” 张嬷嬷:“二……二小姐!您听老奴解释,老奴孙儿的病并不严重,老奴这也是怕老妇人担心,想着自己能筹到钱,就不要麻烦她老人家了。” “哦~张嬷嬷真是贴心,不愧是老人儿了。”向挽清点点头,张嬷嬷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她继续开口,“那我怎么又不知道,嬷嬷的儿子竟然去世了,我记得去年春节里还见您带着他给祖母请安,他嘴甜,讨了祖母欢心,祖母还赏了两颗金花生给他,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和祖母说一声呢。” 张嬷嬷:“这……这……” 向挽清再次恍然:“莫非张嬷嬷也是担心祖母伤心,才特意不说,张嬷嬷这忠心真是令人感佩啊。” 张嬷嬷虽不知向挽清为何要自问自答,但如今她脑子一团浆糊,见她给自己铺了个台阶,除了连滚带爬的下来,竟是连最基本都思考都做不到:“二小姐说的是,说的是。” 向挽清就笑了,杏眼弯弯的时候竟有些像只小狐狸:“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嬷嬷偷了祖母的首饰前来贩卖,可也是一片忠心?” 张嬷嬷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一急之下,竟连自称成为奴也忘了。 向挽清:“那这簪子嬷嬷是从何而来?” 张嬷嬷:“这……这是老夫人赏的。” 向挽清点头,也不与她争执:“既然如此,那就请嬷嬷随我走一趟,让祖母掌掌眼,若真是赏给嬷嬷的,挽清自当赔礼道歉,若是嬷嬷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嬷嬷也应该清楚。” 张嬷嬷见向挽清真的转身欲走,脸色瞬间煞白,她在向府虽然作威作福多年,但她清楚这全是因为她仗着邵巧贞的信任,但就是因为服侍了邵巧贞多年,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清楚邵巧贞的狠毒,这事若真的被揭发,赶出府去事小,只怕还要丢了半条命,更何况如今她还急着用钱…… 思及此,她没有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二小姐饶命啊。” 那摊主如今哪还有不明白,知道这是手脚不干净的奴仆偷了东西出来被主人家发现了,生怕惹祸上身,连忙庆幸自己还没付钱,又和向挽清解释道:“小姐,是她骗我,这要是我知道是来路不明的脏东西,我是肯定不会要的。” 这货坊鱼龙混杂,能在这有一席之地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只怕若不是闹到了他眼前,他就算知道来路也会收下,只不过向挽清也懒得和他计较,脚尖动了动,看向跪在她面前的张嬷嬷,扬了扬下巴道:“嬷嬷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第63章 ——你看这笔买卖,做吗 货坊外的一间茶楼包间内,向挽清倚窗独坐,身后一左一右立着司琴与归舟二人,张嬷嬷就双手垂在身前,有些拘谨不安的站着。 张嬷嬷原本以为一到这茶坊之内,向挽清就会立刻逼问自己实情,没想到她竟就这样安然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独自饮茶。 唯有窗外的车马人声时不时的飘进来充斥这个极为安静的房间,张嬷嬷在这初冬的日子里,竟也感受到了一阵热意从脑海中发散,迅速弥漫全身,烧的她口干舌燥。 张嬷嬷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可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向挽清才转过脸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带着些愧疚道:“哎呀,窗外风景太盛,竟忘了嬷嬷还在这,真是挽清的疏忽。” 司琴抬头向外看去,窗户正好对着货坊,杂乱一片毫无美感,她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姐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张嬷嬷:“……确实风景不错。” 向挽清对于她的认可似乎极为高兴,笑道:“嬷嬷真是好眼光,怪不得能从祖母的首饰中挑出那么多品相不错但却不时兴的来卖了,这样既能卖出高价,也不容易被祖母发现。” 张嬷嬷心里一个激灵,没想到向挽清这话突然说的如此凌厉,双膝一软猛地跪下:“小姐,老奴也是迫不得已,而且……而且今日是老奴第一次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向挽清颇有些惊到了似得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张嬷嬷这一跪可不含糊,她都听到清晰的“噗通”一声了。 “嬷嬷。”向挽清开口,居高临下的看向张嬷嬷,明明是温和的声线,却听得张嬷嬷冷汗涔涔,“嬷嬷是第一次做这事?” 张嬷嬷:“是!是第一次!” “那原来我向府竟还有第二个家贼,偷出来卖的首饰金银竟不知比嬷嬷多了多少。” 向挽清话语间,归舟取出怀中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放在张嬷嬷面前。 张嬷嬷小心的抬头望向向挽清:“小姐,这……这是?” 向挽清就挑眉笑:“嬷嬷自己打开来看看。” 张嬷嬷看着那包裹,心中沉沉不安,恐慌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哆嗦着满是褶皱的老手打开那包裹,看清包裹内物品,一时间瞳孔放大,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十四,卖出一只碧玉镯子,三百二十两,十月十六,卖出一对翡翠耳饰,九十五两,十月十九……” “……十月二十三,珍珠金簪,没有成交。” 向挽清和声道:“嬷嬷,这从十四日到二十三日,不过九日的时间,除去金簪就卖出了五件首饰共计一千余两,真不知挽清没有看到的时候,这么多年来究竟卖出了多少,祖母的匣子里到底还剩下多少。” 张嬷嬷此刻已经毫无血色,脸色白的跟墙面一样近乎可怖,一张老脸上挂着一层皮肉微微颤动:“小……小姐。” 那包裹里面,正是她这几日卖出的那五件首饰,这些日子向挽清让归舟跟着她,但凡她卖出的货物都立刻再买回来,此刻这些东西明晃晃的晒在太阳底下,将她最隐晦的秘密大咧咧的暴露出来。 向挽清扬手,将那根金簪抛在张嬷嬷面前,金簪砸到玉镯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张嬷嬷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血液都几乎要逆流。 “嬷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向挽清一直都是极为温和的声线猛地凌厉,杏眼带着煞气压向她。 张嬷嬷脸上似哭似笑,内心恐慌加之向挽清施压之下,终于大哭起来:“老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她涕泪聚下的开口:“老奴的儿子不争气,赌债欠了不少钱,那赌坊的人说若是十五日内还不出来就要打断他的腿!老奴这辈子可就他一个孩子啊!” 向挽清:“十五日?” 张嬷嬷像是生了场一瞬间的大病,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灰气:“今日已经是第十四日了,明日日落之前我就一定要把银子带过去,否则……否则我的儿子……” 司琴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大的事,嬷嬷怎么不和老夫人说,你跟了老夫人那么久,她还会不帮你吗。” 张嬷嬷:“……” 她不说话,向挽清却知道其中缘由,这张嬷嬷的儿子赌博成瘾,张嬷嬷这些年看着光鲜,实际上几乎所有的银子都给他补了缺漏,甚至有几次邵巧贞都已经出手帮了他,可他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越赌越大,越欠越多。 向挽清:“你儿子欠了多少。” 张嬷嬷:“五千两……” 司琴惊呼:“这么多!” 向挽清:“那如今嬷嬷筹了多少了。” 张嬷嬷:“三千余两……”她刚开始几日胆子大,偷拿出来的也多,几日也筹了近两千两,如今卖了这么多心里也直发虚,就愈发少拿了出来。 “那还差不少呢。”向挽清,“只有一日的时间了,不知嬷嬷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呢?” 张嬷嬷:“……老夫人那有一对玉枕珍贵异常,那玉枕是老将军所赠,老夫人怕睹物思人,老将军死后就放在仓库,从没有拿出来看过。” 向挽清暗道一声,这就对了。 前世的时候,邵巧贞几次之后不愿再帮张嬷嬷,她无奈之下只好偷首饰卖银子,最后把注意打到了这玉枕上,结果正巧邵巧贞开仓整理,就被抓了个正着,邵巧贞感念她多年忠心,还是留了她一条命还给了一百两打发出府。 向挽清最后听到张嬷嬷的消息,是她那一百两很快就被她儿子拿走,为了维持生计只好每日打工,可她在向府如同半个主子一样呆了大半生,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苦楚,一日夜晚落入湖中溺亡。 有人说她是因为受不了苦楚投湖的,也有人说她是不小心坠湖,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张嬷嬷痛哭流涕:“还请小姐看在老奴多年伺候老夫人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老奴一次,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向挽清:“可是嬷嬷,我帮你这一回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嬷嬷:“这……这……” 向挽清:“你知道的,祖母向来就偏心挽宁,连带着您平日里对我也是没有好脸的,我为什么要帮你。” 张嬷嬷回想起往日的那些事情,似是后悔至极,又像是不敢置信向挽清会把话说的如此通透,眼泪从眼角明显的皱纹滑落,茫然无语。 向挽清就轻笑,笑意盛开的时候明明艳丽灿烂的很,张嬷嬷却如同被厉鬼缠身,坠入无间地狱。 向挽清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伸手拾起地上那根金簪又去抓她的手,张嬷嬷被她身上的温度一惊,下意识的闪躲。 向挽清却狠狠握住她的手腕,明明笑意浅淡,温润端庄,手上的力气却重的如同要捏断她的手骨,她将金簪放到张嬷嬷手中,语气极温柔又极可怖。 “但是嬷嬷,只要你今后站对位置,不仅今日的事情我会帮你瞒下,那剩下的银子我也会为你补上,你今日就可以去带你儿子回家。” “你看这笔买卖,做吗?” 第64章 ——丧服 回府的路上,向挽清看着司琴数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问。” “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张嬷嬷瞒着,她明明……那么坏!”小丫头涉世不深,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 向挽清:“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确实是祖母最信任的人。” 祖父的死的邵巧贞心里永远的痛,所有人若是在她面前提一提都是不敢的,可张嬷嬷卖了那玉枕却仍留了一条命,从侧面也能看出邵巧贞对她确实有几分真心在。 “若是用的好了,以后她的作用不可估量。” 司琴仍是不解:“可是小姐,你今日就这样轻易的给了她银子,又放她离开,若是她翻脸不认怎么办,早知道就该让她写个条子。” 归舟忽然开口:“她不会?” 司琴:“为什么?” 归舟:“……”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方才下意识的开口,如今却有些哑然。 向挽清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鼓励似得开口道:“你说说看,没事。” 归舟顿了顿:“小姐没有将她之前卖出去的那五件首饰还给她,日后她若是反水,只要拿出这五件东西,再去找那些商家作证,她一个偷盗主家金银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老夫人就算不将她赶出府,但绝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信任她了。” “还不如就这样投靠小姐,至少还算有个主子依靠,表面上也能维持老夫人心腹的地位。” 司琴惊叹:“原来是这样,我都想不明白,你好厉害。” 归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本还有些讪讪,如今司琴双眼明亮的盯着自己,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与惊叹,他刀山血海里拼杀的时候都不曾波动一丝的心脏竟错漏一拍。 连向挽清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说的不错,不过归舟……” “今日的事情,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归舟一凛:“属下不会,小姐放心。” 他虽然绝对忠于向横,但是更明白向挽清如今所做确实是为了大将军好,而大将军素来孝顺近愚,若是知道小姐这么做只怕不会同意。 向挽清信他,阖首道:“有劳你这几日跟着张嬷嬷,羽族那边还需你继续盯着。” 归舟抱拳:“小姐放心。” 三日秋闱,一转即逝,这三日不论是养心堂还是诸荷凉的院子里,都是香火不断,日日夜夜求神拜佛,以希望向铭熠能考取好功名。 向挽清一边看笑话似得看着她们,一边心中暗暗腹诽,要是你们知道向铭熠会以榜眼名次断然辞官,去游历山川,会是什么表情。 十月二十五,三日期到,向挽清接回了向洛凡,好好的一个清俊贵公子在考院那狭小的房中呆了三日,出来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呆滞,衣衫褶皱的不行。 宜安郡主心疼的不行,连忙叫人带他去洗漱休息。 倒是向铭熠与苏晗两人,出来的最早,两人虽也狼狈,但眼中依旧清明,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 放榜的日子在十一月初六,冬至之前。 在此之前,京都还有一件相对于向挽清来说的盛事,叶青临与袁芯的婚事,十月二十七。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除了与她订亲之外,并无任何一个女子,可笑她当时还以为是他对他专心不二感动莫名,如今看来,只剩嘲讽。 宋知鸢知道她要去的时候,其实是不同意的,之前京都中的传闻虽然如今因为向挽清入了陛下的眼众人不敢再议论,但她还是怕有人背后说闲话,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她还是怕自己的女儿受伤。 可是向挽清在这件世上却意外执着,宋知鸢无法,只随她同去。 十月二十七日,向挽清早早的就起了身,司琴进来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独自梳发,司琴有些惊讶,向挽清有些惧寒,如今天日渐凉,每日都是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盆中火炉也早早的就烧起来。 婚嫁的婚字,一女一昏,意为唯有正妻才能黄昏嫁娶。 而袁芯说的好听是侧皇妃,实际上也不过是妾,可或许是叶青临听了向挽宁的建议,要展现出自己的大度,竟将时辰定在了酉初。 虽是娶妾,可叶青临如今势头极盛,还是来了不少文武大臣与家眷,向家马车来的晚,一前一后的两辆,有人在门口瞧见了,低语窃窃不止。 “不知道那向家二小姐有没有来,据说她以前和三皇子……” 那人表情欲言又止,挑起了一众人的隐秘心思。 “要是我就不来了,毕竟是当初心仪的男子,看着他取别的女子,只怕心里也不好受。” 也有人不赞同的摇头:“要我啊肯定是来了,你们想想前段时间,她献似龙兽,又救御驾,如今更是被封为清乐县主,多大的殊荣,今时不同往日啊。” 众人言辞之间,马车相继停下,立刻有小厮摆上脚凳,后面那辆马车上前后下来三人,诸荷凉一袭杜青色苏绣锦衫,优雅端庄。 向挽宁一身柳色水纹八宝立水裙,梳一个云顶髻,步履轻移间,裙摆如同水波阵阵,发上碧玉玲珑簪垂下的流苏轻颤,娇美动人,十五的年纪,风华初现。 最后一人正是向铭熠,他今日绯青窄袖长锦袍,腰间玄色玉佩,束发白玉冠更衬得他黑眸沉沉,五官俊朗,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瞧了,都有些不自觉的红了脸。 “这向家二房的两兄妹生的也太好看了。” “我原以为向五小姐已经极美了,没想到她哥哥更好看。” 向挽宁若平日里听到这些话,心里肯定是舒服的,可如今却高兴不起来,若仔细看,甚至还带着几分怒意,诸荷凉也是如此。 唯一正常的就是向铭熠,只不过常长年一副这样波澜不惊的表情,旁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众人没有疑惑太久,因为前面那辆马车也掀开了帘子。 宋知鸢体弱,平日甚少出门,向横是从一品大员,即便是三皇子娶妾,以他的身份也不会来,因此就整个大房就向挽清一人出了门。 向挽清今日让司琴梳了个凌虚髻,挑了身软银轻罗百合裙,裙上刺绣百花齐放蝴蝶飞舞,极为精致,可银线刺绣锦缎素白,连头上的发簪都是银簪白玉,远远看去竟有些像……一身丧服。 “天……天呐!”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也清楚了向挽宁两人为何是这副表情。 三皇子大喜之日,她竟穿成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扇三皇子的脸,还是当着满朝文武京都百姓。 有眉头紧皱满是不满的,也有漠不关心作壁上观的,更有双眼放光满是想看热闹的,众人百态不足而一。 向挽清皆不在乎,红唇浅笑却不达眼底,一步一步走入三皇子府内。 她的身后,向铭熠眸光闪烁意味不明。 第65章 ——敬酒 府内大厅之外,叶青临一身红色喜服正在门口迎客,瞧着气色还算不错,似乎之前秋猎之上的事已经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向挽清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一窝蜂的跟着涌进去,叶青临抬头顺着声音望去,脸上表情就是一僵。 向挽清一身白衣走来,凌虚鬓配上百合裙,竟有几分广寒仙子的卓然气质,可再气质,今日这身打扮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一些。 毕竟就算是总穿白色锦袍的苏晗,今日也换了一身青色以做避嫌。 叶青临眼神阴翳,可当着这么多人都面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撑着一张笑脸上前:“清乐县主来了。” 向挽清面前的男子一身喜袍,虽不如前世他称帝之后的喜袍那般华丽,但是也已经极尽奢华,金线繁复华丽。 袁芯并非正妻,所以未绣龙凤呈祥的图案,而是绣了并蒂莲。 除此之外,叶青临几乎与她印象里前世那场荒唐婚姻中的模样一致无二。 也与捏着她下巴将毒酒灌入她喉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向挽清微微垂了眸,睫毛细长柔软,却带着杀伐遮住眼中滚烈的仇恨:“三皇子久等,挽清来晚了。” 叶青临:“不晚,来的刚刚好。” 向挽清:“给三皇子准备的贺礼还在路上,应该稍后就到,还请三皇子不要介意。” 我来晚了,让你仍肆意的活了这么久,让你仍然穿着这大红喜袍迎娶她人做美娇娘,不过你放心,今日我给你备上的贺礼,已经快到了。 叶青临每次对上向挽清,都觉得她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可有时候又觉得是错觉,毕竟他虽然对向挽清心怀不轨,可自从那日街头之后,他和向挽清就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他即使有诸多的心思,也一直无法用在她身上,更遑论利用她去做些什么。 叶青临:“多谢清乐县主。” 他想着向挽清对自己的态度,又有些恼怒于她这一身白衣,一时间便有些疏忽了向挽宁,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入席就座,也因此错过了向挽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落与恶毒。 今日女眷之中,并无公主到场,地位最高的竟成了向挽清,如今的清乐县主,与她同席而坐的几人,都是品阶极高的大臣家女眷,例如大司马家的嫡小姐与右司马的夫人小姐,还有丞相府中的夫人。 由此也可以看出如今叶青临风头之盛,不过是娶个侧妃,还是娘家地位并不高的侧妃,朝中几乎所有受到邀请之人都来了,即便有二品以上官员自恃身份不来的,也大多派了家眷前来。 至于诸荷凉与向挽宁,自然是不配与她同桌,向挽宁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又回想起方才门口处叶青临几乎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狠狠咬牙,眼中突然精光闪过。 南朝的规矩,因是娶侧妃,并不用行三拜之礼,但是新嫁娘与新郎官需要各自各自握着一条红绳的两端,绕着大厅走一圈,以示和谐圆满。 酉时很快便到,司仪稍微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请新娘子出来。 袁芯今日一袭粉红裙裳,绣着与叶青临袍子上模样相同的并蒂莲,红裙宽大,红布盖头,步伐端庄而缓慢。 叶青临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有人打趣:“三皇子可真是疼惜侧妃,还没过门就如此体贴细致。” 叶青临就轻笑不语。 好不容易扶袁芯在堂前站好,司仪没有拖沓,说了两句吉利话之后就示意喜娘拿上红绳,一端缠在袁芯手腕上,一端缠在叶青临手腕上。 大厅虽大,但是两人也不会真的绕满整个场子,只在堂前绕两步示意一下即可,可就是这样,叶青临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袁芯。 向挽宁越是看,脸色就越是难看,到了最后,甚至连最基本的笑意都伪装不了。 诸荷凉知道她心中所想,暗中握住她胳膊,微微摇头。 向挽宁轻声:“母亲,我知道。” 她不会贸贸然行动,可若是有个替罪羔羊,岂不是一箭双雕? 向挽清除了最初看到叶青临时情绪难以自制,如今巧笑嫣兮,已经极为自然,当然,如果忽视她那全身刺眼的白色的话。 只不过她想看戏,却有人偏生不同意,那袁芯走了两步,却忽然在她桌前停下,叶青临皱眉,低声道:“走啊。” 袁芯不动,忽然开口:“我想敬清乐县主一杯。” 新嫁娘在未入洞房之前开口,乃是大忌,尤其是这话没头没尾,众人皆是哗然。 叶青临更是觉得她落了自己面子,低声斥责:“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紧走,走完立刻回去!” 袁芯也不回他的话,就这样站在原地,叶青临又不敢动她,一张脸气的铁青。 向挽清却毫不惊讶,浅笑着端起酒杯道:“今日是三皇子与侧皇妃大喜,该是我敬酒才是。” “挽清就在这里祝三皇子与侧皇妃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她落落大方不见慌张,语言举动更是得体,不论是女宾席上的还是略远处男宾席上的,见她如此仪态气度皆不由得暗自点头。 向挽清刚想饮下,袁芯却伸手去握她手腕,天气寒凉,可袁芯的手却比这天气更凉三分,手上青筋毕现,瘦的就像只裹了一层皮肉一般。 向挽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侧皇妃可还有什么事吗?” 叶青临低吼:“人家都愿意喝了,你还想干什么!” 袁芯:“该是我敬清乐县主,赏菊宴上的事情,袁芯……感激不尽。”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如泣如诉。 叶青临当时就变了脸色,四下看去,所幸袁芯声音不大,除了他们几人无人听见。 向挽清毫无反应,依旧笑的得体,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侧皇妃说的什么,挽清并不清楚。” 袁芯以茶代酒,饮下一口,这才继续走完。 之后叶青临就一直警惕的看她,所幸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直到她被侍女送入后院,叶青临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第66章 ——何安宁 “诸位今日不醉不归。”叶青临举杯,堂下皆是一片喝彩之声,无人再去顾及袁芯方才的异样。 酒席刚开,坐在向挽清右手边的大司马嫡女何安宁就有些好奇的凑过来问:“清乐县主,方才那侧皇妃为何要向你敬酒。” 何安宁,人不对名,承袭了父亲的一身勇猛之气,素来一身干练的骑装打扮,窄袖紧袍,神采飞扬,不见一丝安宁之意。 向挽清对她态度不错:“我想侧皇妃应该是为了让我向陛下转达谢意。” 何安宁:“让你向陛下转达谢意?” 向挽清颔首:“在场女眷之中,唯有我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不过我区区一介女子,又怎么能亲见陛下以示侧皇妃谢过皇上赐婚,只怕注定让侧皇妃失望了。” 何安宁单纯,竟还信了向挽清这番胡诌的话,有些恍然大悟,紧接着又皱眉道:“虽为女子,可历史上也有不少女子做出丰功伟绩,更有驰骋沙场报效朝廷的,何必自谦,算了算了,和你们也说不通……” 向挽清轻笑:“何小姐说的有理,木兰将军当年代父从军也好,则天大帝当初一统浩瀚大陆也罢,女子为将为帝,从来不输男子。” 何安宁一怔,这些年她虽一直这样想,可但凡与旁人说这种话,他们都只会告诉她女子就应该相夫教子,终身困于后院之中,即便是应和,也是碍于她的身份为了讨好她,久而久之她也不愿再说。 可从来没有人会像向挽清一样,正视她的目光,眼睛里没有一丝偏见与鄙夷,何安宁相信这是她真心的话。 可就是因为真心,才让她倍感珍惜。 就像被一直被否定的孩子,忽然得到了一颗奖励的糖,那是世上最甜的滋味。 “你知道吗,我也想像木兰将军,向我爹爹一样,做个驰骋疆场的好士兵,好将军!” 何安宁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着极为明媚而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我知道。” 前世,北汉三十万大军压边境,被她用三千残兵拖了七日,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最后北汉大军被向横带来的大军一举击溃。 三千残兵皆战死,她于尸山血海之中拼杀,最后力竭而亡,立于城墙不倒。 那一年,文华历二十八年冬,大雪。 有画师冒死画下那一刻,她眼中灼灼耀耀,如同此刻。 所以向挽清此刻的知道,不是知道她的梦想,而是知道,她确实做到了。 向挽清含笑:“何小姐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挽清就好。” 何安宁生母早逝,大司马将军后院也从不空虚,后院肮脏的事也不少,可她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从不计较,永远这样乐观向上,朝气盎然的,向挽清有时候确实羡慕她的心态。 何安宁:“那你也别叫我什么何小姐了,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安宁,说起来你还比我大两岁呢。” 向挽清:“安宁。” 何安宁性子跳脱,又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同意自己想法的人,一下子就觉得亲近不少,桌上挽清姐姐长挽清姐姐短的叫着,看着边上的几位夫人小姐都极为诧异。 “这大司马家的小姐虽然性子平日里也不错,但我记得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怎么关系就这么好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清乐县主啊,连淑和公主那怪性子都能搞定,更何况这涉世不深的何家小姐了。” “可真是好手段啊。” “可不嘛,你别说,这清乐县主啊,以前可是京都三傻,当初那街头摔跤之后醒来,不知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一样,变了个人似得,你看看如今做事说话,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你们说……这不会是中邪了?还是鬼上身了?” “什么中邪?大喜的日子你可别瞎说,我估计啊,就是那一跤之后摔明白了,不能再这么痴傻丢人下去了,这才痛定思痛,改头换面了。” “哎呀,我就随口一说,这不是最近画本子看多了吗,不说了不说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几位夫人的一番话传到了向挽宁的耳中,她神色微动,看了一眼向挽清,若有所思。 紧接着,向挽宁就起身叫了一个皇府侍女,问了去茅厕的路,匆匆离开。 向挽清不动声色的看着,约摸两柱香之后,向挽宁才匆匆回来,只不过脸色难看,神色有些慌乱。 向挽清无声笑开,独饮下一杯酒,酒入口成线,滑过咽喉,火辣辣的疼。 重生之后,她从不饮酒,更喜欢喝茶,可今日不知怎么了,烈酒一杯杯入喉入腹,她双颊渐渐变得酡红,一身白衣更衬得的她人比花娇,可眼神却愈发清明,黑眸沉沉尽是看不清的漩涡,嘴角弧度像是在笑,可何安宁却莫名觉得哀伤。 这样的向挽清颜色太盛,不远处的男宾席上有人频频望向她,又欲盖弥彰的移开眼。 甚至叶青临都莫名有几分吃味,原本在他的计划里,这样的向挽清,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可不知何处出了错,竟成了这般光景。 司琴立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小姐,你左臂上的伤还没好,不能这样饮酒。” 左臂。 伤疤。 瓷瓶。 幽香。 不知是想到了何处,向挽清举杯的手一顿,轻轻搁下酒杯,朝着与她同饮的何安宁道:“今日不喝了。” 何安宁有些失望,她很少与人喝的这样畅快,还是和一个懂她的人,不过她也听过向挽清受伤的事情,自然不会不知轻重:“那下次我们再不醉不归。” 向挽清点头。 前厅这边正其乐融融,忽然有一名侍女冲进来,她神色太过夸张慌乱,众人都忍不住纷纷看去。 侍女毫不在意,直直冲到叶青临耳边低语几句。 叶青临神色有些难看,刚要离开却看到满堂疑惑且探究的眼神。 他深出一口气:“府内出了一点小事,我去处理一下,各位尽兴。” 只不过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冒火,那句“小事”就怎么听都不怎么令人信服了。 叶青临也不在乎别人的反应,撂下这一句就大步而去。 向挽宁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红唇紧抿,十指青葱握住酒杯,捏的指尖发白。 第67章 ——受伤 前厅众人见状有些哗然,可立刻就有不少叶青临的亲信大臣前来安抚,众人虽然好奇难耐,但毕竟是在三皇子府内,也不敢有别的举动,一时之间气氛也算和谐。 也可大约过了不过半刻钟,就有一个衣着华丽神色却狰狞可怖的老妇人冲进大厅,厉声道:“哪个是向挽清!” 众人皆是一愣,有人下意识的朝着向挽清看去,那老妇人就顺着他们的目光直直望到了一身白衣的向挽清。 老妇人双目瞬间怒睁:“我杀了你!” 无人能想得到这皇子喜宴之上竟然会有人手持利刃行凶,那些侍卫都还在门外,那些大臣更是一时惊慌,更别提向挽清身边那些娇滴滴的女眷。 向挽宁可以说是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或者换种说法,她对这老妇人的突然出现并无任何意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三步并作两步:“姐姐小心!” 她双臂张开看似是要护着向挽清,实际上却是用身体挡住了何安宁想要出手拦下那老妇人的动作。 何安宁眼看着那老妇人离向挽清越来越近,可又怕自己如今动手会伤了向挽宁,心中焦急不安。 而向挽清看着那老妇人,眉眼间却一直不曾波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被吓傻了。 向挽宁看在眼里,心中一片快意,向挽清,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老妇人右手高举金剪,面目狰狞,狠狠朝着向挽清的胸口扎去,若是落实,只怕是要命丧当场。 她身后跟着不少侍卫丫鬟想要拦住她,但都有些距离,只怕是来不及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有胆小的小姐闭了眼,不敢看下一瞬间血肉模糊的场面,向挽清右手也已经扣紧了袖内手腕上绑着的东西,可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一袭青袍飒飒,衣袂飞扬间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挡在向挽清面前,来人右手抬起,狠狠握住那金剪,素来温和的人却莫名爆发了极大的力气,老妇人挣脱不得,被后面赶上来的家丁小厮一拥而上压制住。 那人这才松开手,金剪落地,与光洁地砖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溅起鲜血淋漓。 那金剪锋利,方才他不顾后果徒手去握,如今掌中早已血肉模糊一片。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幕,大厅有一瞬间的寂静,向挽清下意识的松开了自己的右手。 “苏……苏晗!” 苏晗转过身,明明唇色苍白,却更衬得他温柔素雅,他瞳孔内如同盛了两潭清泉粼粼:“清乐县主可还好。” “快去请太医来!” 随着向挽清这一声低呼,众人方才大梦初醒,连忙冲出去找太医。 苏晗手中鲜血还在滴滴落下,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向挽清死死盯着那一摊血迹,金砖,四周大红的装扮与燃烧的红烛,前世死前的画面与如今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变化,她眼前恍惚,险些栽倒。 司琴连忙扶住她:“小姐,你没事。” 她的身后,向挽宁一双眸中尽是后悔可惜,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向挽清就能血溅当场,这苏晗真是不知好歹! 而向铭熠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微动,方才向挽清遇险,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极为强烈想要去救她的冲动,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要上前,虽然犹豫只一瞬间,可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就导致苏晗快了他一步。 那老妇仍在嘶嚎:“我杀了你!向挽清!我杀了你!” 声音传入向挽清耳中,她紧紧握住司琴的手腕,才勉强站直身体。 这时叶青临终于匆匆来迟,看到这场面,还有哪里不知道,当下就变了脸色,狠狠道:“来人,把她给本皇子拖下去!” 向挽清:“慢着!” 叶青临身子一僵。 向挽清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光清冷凌厉,哪还有方才恍惚的样子:“我好心好意来祝三皇子大喜,却突然冲出一个老妇上来就要置我于死地,我倒要问问三皇子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 “挽清……” “我和三皇子很熟吗?” “清乐县主,这事我待会儿一定会给你和苏公子一个交代。”叶青临心里如今是恨毒了这老妇,先不说向挽清是陛下新封的县主,龙宠正盛,还有一个左司马将军为父,也不说苏晗是内阁学士之子,单说他自己,刚刚参加了秋闱,以他文采,必有殿前面君的机会,到时候父皇若是问起他右手伤势,只怕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不必。”这满地金砖血迹勾起了向挽清抑制在心底最深的仇恨,她丝毫不打算善了,“去请我父亲来。” 若说叶青临之前只是害怕自己被陛下责骂,如今就是真的心慌起来,向横是整个京都出了名的宠女无度,整个向家军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向挽清此刻请他过来,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他虽然怨恨这老妇行事无度害他出丑,可她毕竟是袁芯的生母。 “清乐县主,此事……” 向挽清打断:“三皇子若是不愿去请我父亲来,那我就只好进宫面见陛下,请陛下主持公道,我受封县主还不足月,就有人喊打喊杀,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想踩陛下赏我的恩德!” 这话说的极重,叶青临顿时喉中一噎,不敢再接话。 那袁夫人:“我就是想杀了你!” 叶青临转身低吼:“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向挽清瞧着她,嘴角弧度嘲讽而淡漠,仿佛看着一个死人:“袁夫人的话,一字不差,挽清都记下了。” 叶青临无奈看向苏晗:“苏公子……”他希望苏晗能劝劝向挽清,毕竟苏晗刚刚救过她,向挽清不同他的总会听苏晗的。 可惜出了名好说话的苏晗,今日不知怎么了,朝着叶青临一笑,温和而坚定道:“抱歉。” 向挽清:“三皇子,苏公子的手如今还滴着血,你竟还想让他开口劝我?” 她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意思——叶青临,你好厚的脸皮。 叶青临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三分。 向挽宁:“姐姐,你既然没事,不如就算了……毕竟今日是三皇子大喜之日。” 诸荷凉见状亦是连忙开口:“是啊挽清,不要闹了,你爹爹此刻还在西郊军营,怎能随意回来。” 她们两母女一唱一和倒是直接把向挽清说成了无理取闹。 向挽清微微侧脸,看向她们,一瞬不瞬。 向挽宁竟有一瞬间的心虚,仿佛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可下一刻,她就又摒弃了自己这莫须有的想法,她相信自己做的极为隐蔽,没有任何人发现。 “二婶婶,今日若是你的女儿受了这一剪,不知你是否还会息事宁人?”向挽清说着,竟弯腰从血泊之中拾起那金剪握在手中。 诸荷凉有一瞬间的语塞,她莫名的有一种预感,仿佛她只要一点头,向挽清就会狠狠的把这匕首捅到向挽宁心口。 “三皇子。”向挽清转头看向叶青临,“是派人去请我父亲,还是随我入宫?” 第68章 ——忽至 向横是绝对不能请的,事后登门道歉与现场请他主持公道,那绝对是不一样的两件事。 皇宫……更不可能入。 叶青临正焦头烂额,门外忽然有家丁奔跑呼喊:“太医到了太医到了!” 叶青临眼前一亮:“清乐县主,如今不如先给苏公子看伤,其他事稍候再说,你放心,今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向挽清没说话,眼神在苏晗仍在滴血的手掌上瞥过,将手中染着血迹的金剪掷在身边桌面之上。 叶青临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大手一挥,便有太医急匆匆上前为苏晗诊治。 而另一边,也有机灵的小厮捧上水盆为向挽清净手。 纤手素白划过水面,染红一片净水。 至于其他的大臣与家眷,则是站在一边,留也不是,走又有些想知道后续,一时进退两难。 叶青临见太医到来,向挽清态度也有些松缓,才有空抽出时间来拱手朝众人道:“府中小事惊扰众位,是我之过,今日之后必定一一登门致歉,还先谢过诸位大人今日百忙之中前来。” 这就是逐客了。 有识相的大人连忙想上前告辞,谁知方才还在注意着苏晗伤势的向挽清忽然又开口道:“三皇子殿下此话不妥。” 叶青临眉心猛跳,今日好好一场婚宴搞成这副模样,他可以说是颜面尽失,不知道她如今还要说什么。 “今日半个朝堂之人看着袁家夫人对着我喊打喊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向挽清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若是如今不明不白的散了,那岂不是污了我的名声?” 叶青临太阳穴青筋暴起,忍了半响,那一句“你还有什么名声”才没有暴怒出口。 而此刻,那太医为苏晗看完伤势,一脸为难的起身。 向挽清心中隐隐有不妙之感:“伤势如何?” 太医:“回清乐县主,苏公子的伤势极深,尤其是有一处伤到了筋脉,下官才疏学浅,苏公子只怕……” 向挽清:“只怕什么?” 太医抱拳:“只怕会影响日后执笔。” 一道惊雷平地落。 苏晗身份特殊,叶青临自然不敢疏忽,请来的这位太医,已经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人物,若他也这样说,只怕苏晗的手是真的…… 即便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文采几乎称得上南朝第一的苏晗。 向挽清一时间竟不敢去看苏晗的反应,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拳。 苏晗有一瞬间的错愕,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可紧接着,又浮现出一抹笑意,温润如玉:“我曾从书中习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虽伤了手,但若让我当时因护手而不救清乐县主,实乃非我所为,即便知道后果也不会改变,所以县主不必自责。” 声音清朗,温和雅静。 字字戳在向挽清那仿佛坚硬如铁的心上,苏晗是以为她毫无反手之力才会断然出手相助,可是她自己明白,她其实可以更早一点,就拦住那袁夫人的行为,只是她不愿,她惯有的谨慎不愿意让她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底牌。 鲜血刺鼻,苏晗甚至还在反过来安慰她,向挽清只觉得巨大的愧疚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她:“太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太医:“若是能请来医老,以他老人家的医术,苏公子当无碍,只不过他从来不为知雨阁以外的人……” 太医话没说完,就猛的一拍大腿,对啊!他怎么就忘记了,医老前几日还为向挽清出手过一次。 向挽清也是眼前一亮,可紧接着就眉头又皱起,虽然医老为她出手过两次,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医老为什么要帮自己,也不确定他这次是否还会在出手,万一……没有万一!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一试。 “司琴,去医老府邸,不论如何都要请他老人家来一趟。”不再多想,向挽清转头吩咐道。 只不过话没说完,门外忽然有一麻布为衣的老者提着个药箱匆匆而入……或者说,他的姿势挺像是被人一脚踹进来的。 医老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脚印:“不用请了,老夫自己来了。” 向挽清:“医老您怎么……” 话没说完,医老身后又跟进来一个紫衣人影——曲亦宸。 这下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曲亦宸,知雨阁二阁主,地位尊崇却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叶青临连忙上前:“不知二阁主到来,有失远迎。”若是换了平时,曲亦宸忽然到访,叶青临自然是喜不自胜,只不过如今府中一团乱糟糟,他是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曲亦宸:“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叶青临:“不敢,不知二阁主与医老今日前来……” 曲亦宸看了一眼从他进来就一直半垂头,假装并不认识他的向挽清,赫然一笑道:“听说苏公子受伤,特意带医老一起来为苏公子看伤。” 曲亦宸笑的好看,心里却叫苦不迭。 要知道近几日阁主忙的不行,就派曲亦宸一直盯着向挽清,谁知今日那袁夫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就行刺向挽清,他刚想出手,可因为人不在大厅之内,就被苏晗抢了先。 这还了得?阁主不在的时候,阁主夫人竟然被别的男子英雄救美?这男的还因此留下了一辈子的后遗症?阁主夫人还极为歉疚? 曲亦宸忙感到自己项上人头危矣,只能急匆匆的把医老从府中拽了出来,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保证苏晗的手恢复如初,绝对不能让阁主夫人觉得亏欠了他,不然他曲亦宸就算是死之前也一定要把医老曾经把阁中药物偷拿出去做研究的事情报给阁主。 医老颇为哀怨,决定下次自己再偷拿药材的时候一定不能被他发现。 伤心的医老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说:“我先看伤。” 那太医明显是认识医老的,见状脸上激动莫名,连忙让开一个位置:“医老请。” 医老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晗,微微点头。 众人:医老果真是高人,就这么一看,便心有成竹连连点头。 医老:原来就是你小子英雄救美,老夫算是记住了。 “怀恨在心”的医老故意摆弄了两下苏晗的右掌,看的向挽清都连连皱眉,唯有苏晗自己竟跟伤的不是他自己一般,依旧嘴角含笑。 医老见他这样,或许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趣,淡淡开口道:“小伤。” 向挽清:“之前这位太医说会影响执笔,不知……” 医老就淡淡看了一眼那太医,那太医冷汗淋淋,连忙道:“是在下医术不精……” 医老点头:“是不精。” 向挽清确认道:“那就是不会留下后遗症了?” 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接二连三的质疑医老的医术,只怕他早就拂袖走人,只不过这人是向挽清,他也只好点头,连语气都不敢有一丝不耐:“自然不会。” 向挽清松了口气:“多谢医老。” 医老颔首:“那就请苏公子随老夫到一旁医治,只不过今日来的匆忙,不曾带药童……” 那太医院数一数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医院院长之人一听,自告奋勇:“医老,在下资质愚钝,但还能做些打杂的活。” 医老极为挑剔的上下看了一眼,不情不愿道:“也没别的可选了。” 叶青临就让人带他们去了一个安静的厢房。 苏晗临走前还安抚似的看了向挽清一眼,吓得医老拽着他的左胳膊就往外窜。 待到他们几人离开,大堂之上才又恢复了之前诡异的氛围。 哦不对,如果算上那个怡然坐在位置上端着一个青瓷杯的曲亦宸,气氛应该比之前还要再诡异三分。 第69章 ——栽赃 向挽清看着他们几人离开,心头微微松缓,抬眉压眼:“三皇子,如今我们总算能好好理理今日的事情了。” “清乐县主……”叶青临有些隐晦的看了一眼曲亦宸。 曲亦宸:“三皇子不必在意我,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他悠然寻了个位置坐下,手端青瓷茶杯,笑意洒朗,翩翩少年公子哥,可在场众人无一人敢小看他,以如此年纪稳坐知雨阁二把手,其心性手段必然不可轻视。 向挽清虽不知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可从方才曲亦宸并未叫破她身份来看,应该不会对她不利。 思及此,她也略大了胆,直视叶青临道:“三皇子方才匆匆离去,紧接着袁夫人就要前来喊打喊杀,想必其中两件事肯定是有联系。” 她也不等叶青临回答,自顾自继续道:“还请三皇子告知,方才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位大臣亲眷皆垂头,可双耳却竖的笔直。 叶青临实在是进退两难,可是方才向挽清刚刚在太医来之前说过,要在在场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他再开口赶人,只怕她也不会同意。 而那头袁夫人仍在几个小厮的紧紧束缚下不断挣扎,叶青临垂头沉思片刻,没有犹豫多久,眼中果断一闪而过,既然如此,今日他也只能顺势而为。 向挽清,我一再不想把事情闹大,是你自己步步紧逼,不要怪我! 叶青临抬头:“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既然清乐县主一再坚持,本皇子也只能照实说。” “侧皇妃袁芯本已有身孕,可今日却不幸小产,袁夫人乃她生母,情急之下有所失态固然于理不合但于情却是难以自持。” 叶青临从不是个犹豫的人,既然做了决定,三言两语便说了清楚,只不过话语之间虽未明示但也极为清楚。 “袁芯竟然已经有了身孕!这……” “莫非是那一日在赏菊宴上……” “噤声,不可说。” “这等皇家丑闻,三皇子竟就这样说出口,难不成不怕陛下震怒吗?” “怪不得方才三皇子如此担心侧皇妃的身子呢。” “若是之前只怕不行,可如今礼数已成,两人便是便是夫妻,更何况……只怕是陛下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以三皇子谨慎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行事。” “可三皇子这样说,岂不是说这侧皇妃小产的事情与清乐县主有关吗?不然那袁夫人怎么会当众行凶。” “我就说正常人干不出这档子事情来,若是这样说来,倒是说得通了,毕竟是慈母心性,自家女儿受害,大喜之日没了外孙,肯定是疯了。” “可是方才清乐县主与侧皇妃并没有……难道是那杯茶水?!” “极有可能。” “怪不得方才三皇子欲言又止,他肯定是想息事宁人,谁知道向挽清竟然得理不饶人。” “这向挽清可真是恶毒,下手害了人家不说,还凭着陛下的恩德与父亲地位要强逼这袁家与三皇子给她一个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 向挽宁听在耳里,心头畅快舒服。 方才她劝向挽清的话本就是刻意为之,她清楚如今的向挽清,越是让她息事宁人她就越要挣出个道理。 果不其然,向挽清咄咄逼人,叶青临也终于改变了心态,决定顺水推舟将罪名扣在她头上,自己这一番谋划总算是没有白费。 如今袁芯没了孩子,向挽清很快就要被扣上凶手的名号,笑到最后的,只有她向挽宁。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何安宁怒目而视那些多嘴的长舌妇,可她武功虽高却不善唇舌之事,一时间小脸气的通红却不知道如何为向挽清辩驳。 向挽清看在眼里,宽慰的看了一眼何安宁:“三皇子这话说的,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了侧皇妃,惹得袁夫人这样对我。” 叶青临一句话既已出口,便是已经彻底打消了向挽清为自己所用的念头:“清乐县主,方才太医已经诊断过了,袁芯之所以小产,就是因为误用了薄枝才会如此。” “可自从她有孕以来,因为胎像不稳,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大夫经手之后才会入口,唯有方才那一杯茶水是例外。” 向挽清挑眉轻笑,得,是在这等着她呢。 “三皇子的意思是,方才那杯我亲手为侧皇妃斟的茶水里有薄枝?” 叶青临如今一脸伤痛,看着还真像是个失去了孩子的慈父:“……这些不过都是我一人猜测,这茶杯之中究竟有没有薄枝也不重要了,就这样算了。毕竟如今边境不安……” 不安什么,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欲言又止,如今大司马年老,右司马不及左司马军中威望,一切还得为大局着想。 “三皇子此言差矣,就算她贵为县主,又有左司马为父,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既然犯此大错,自然要交与京兆府尹判决。” 向挽清杏眸嘲讽:“三皇子倒是好本事,三言两语就给我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下来。” 不远处,袁夫人挣脱不开小厮紧紧固住她的手,却拼命吐掉了口中棉布,厉声道:“芯芯喝茶的茶杯如今还在,是不是你下的手,太医一验便知。” 那杯子如今仍孤零零放在案上,向挽清相信,若是派太医去验,必定能从其中发现薄枝。 向挽清:“即便是有那又如何,喜宴之上人来人往,这茶杯茶壶更是经过了不知多少人之手,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下药,难道也要算在我头上吗?” 袁夫人怒吼:“一派胡言。” 向挽清:“我看是袁夫人没有证据就随意摘指。” “这倒也是,这喜宴上人来人往实在是太过杂乱,我看清乐县主也一直坐在原位没有动过,也不一定是她。” “我也觉得不像,那薄枝本就是极为少见的活血之药,不如花红等常见,若非对药理有所研究之人,都不一定知道它。从未听过清乐县主还精通药理,倒确实是不像她所为。” 一时间有些本就在犹豫的人纷纷开口,势头倒竟有些偏向向挽清。 向挽宁心中不爽,面上却如同担心自己这位姐姐一样急忙走到她身边开口道:“三皇子,就算我姐姐当初……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姐姐与你已经并无情意,你这样随意开口,岂不是置她名声于不顾。” 看似是为向挽清辩解,可在场众人哪有不知道之前事情的。 “当初这清乐县主对咱们三皇子可是纠缠不得,如今看他与侧皇妃恩爱团圆,就因爱成恨了。” “方才还说没有理由下手,这不就是理由吗。” “这向家五小姐倒是个好的,方才袁夫人动手她还想救她姐姐,又为她辩驳,只不过你看那向挽清一身白衣,这哪是放下了意思,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然怎么会如此穿着。”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袁夫人一听这些话,更是怒急攻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时之间竟挣脱了几个小厮的钳制,狠狠朝着向挽清扑来,手中没有了利器,便挥舞着一双锋利的指甲。 向挽宁脸上一变,翻身抱住向挽清,用自己后背面对着袁夫人:“姐姐小心!” 那正坐在原地看戏的曲亦宸刚想起身,就见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小厮一个飞扑握住袁夫人脚腕,拦住了她的脚步。 向挽清一时不察被向挽宁饱了一个瓷实,踉跄后退了两步,一个香囊从向挽宁腰间掉落在地,引得现场所有人都纷纷看去。 第70章 ——剥茧抽丝 香囊碧色锦缎为底,绣三朵梅花为纹样,做工精致。 向挽宁低呼一声,神色慌张的连忙将那香囊捡起藏到宽袖之中。 众人原本并不在意,可见她如此反应,反倒生了疑惑。 “不过是一个普通香囊,为何向五小姐如此惊慌。” “这香囊……看着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天合寺内的香囊吗,怎么这个反应?” “天合寺?我记得前几日向家两位小姐可一起去过呢。” “清乐县主也去了?看这向五小姐一直维护于她,莫非这香囊也有联系?” 叶青临听到旁人这样说,蹙眉开口:“不知向五小姐可否将那香囊给我一看?” 向挽宁闻言一惊,下意识的看了向挽清一眼。 这一眼,便让更多围观之人窃窃私语,更坚定了他们的猜测。 向挽宁无法,只好将那香囊重新取出递给叶青临:“三皇子,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安神香囊。” 叶青临接过:“这香囊是清乐县主所赠?” 向挽宁红唇轻咬,微微点头。 叶青临打开,里面确实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香料,有安神养颜之效…… 叶青临刚想将香囊还回去,诸荷凉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说到这个香囊,那个时候挽清还说闻出三皇子府上小厮身上有杜仲与白芍香气,觉得极为好闻,想要自己做上一个类似的呢。” 向挽宁连忙变了脸色,扭头急声呵斥:“母亲!” 诸荷凉一惊,连忙噤声,但是话早已说完,清楚的传入旁人耳中。 “杜仲与白芍?那不是安胎之药吗?” “你听方才向府二夫人所说,这清乐县主只是闻闻,就能闻出这两位草药,说明她对药理一定是有所研究的。” “既然这样,她知道薄根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她在天合寺的时候就猜到了侧皇妃有孕,再加上她与三皇子那段往事,这样说来,她还确实是最有可能的……” 叶青临眼神也渐渐变化,他原本确实不知道凶手是谁,方才也不过是觉得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不如顺水推舟断了向挽清这条路,免得她成为他人的助力,可如今剥茧抽丝下去,连他都有几分信了确实是她所为。 向挽清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与之前的太过不同,视若无睹疏离淡漠,导致他有些挫败,可如今看来,不论是余情未了也好,还是因爱生恨也罢,这都说明向挽清仍对他存在情绪的波动。 于是诡异的,在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不仅没有半分恼怒甚至还有些隐秘且诡异的欣喜与自满。 向挽宁如今不过三两句话,不花一点力气,便让众人认定了凶手就是向挽清,即便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最终碍于她身份没有说明,但是在场这么多人早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日后向挽清在京都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背上一个杀人凶手的名头。 曲亦宸细细想了想,只觉得这局已经是个死局。 而向挽清在一旁看着向挽宁这一出精彩的,自导自演的戏剧,若非是场合不对,她都险些要鼓掌喝彩。 她用香囊告诉向挽宁袁芯有孕之事,借她嫉妒之手堕了袁芯腹中之胎。 向挽宁便也用这香囊,将一身脏水尽数泼在自己身上。 不愧是前世将她踩在脚底碾作尘泥之人。 只不过如今的向挽宁不是六年后的向挽宁,而如今的她也不是前世任人摆布的向挽清。 她轻笑嫣然,眼神却疏离默然,一身白衣胜雪,恍惚间如同广寒仙子落入人间,竟看痴了一众人。 曲亦宸连忙垂眸阖眼,生怕再多看一眼,叶纪棠得空过来把他眼珠子挖了。 向挽清:“五妹妹,姐姐前段日子送给你这个香囊之后就不曾见你戴过,今日倒是随身佩上了。” 向挽宁咬唇:“姐姐莫怪,妹妹若是知道今日……那是绝对不会带上的。” 这话倒是说的向挽清在责怪她了。 在场之人更是目光带着鄙夷,望向向挽清。 “明明是她有错在先,竟然还敢斥责向五小姐,真是好厚的脸皮。” “恬不知耻。” 曲亦宸姿态优雅,紫衣尊贵,右手……抓着一把瓜子,心中沉吟,看情形他应该为阁主夫人解围,可是阁主夫人一脸泰然,若是自己贸贸然出手打乱了她的布局,那不是好心办坏事。 曲亦宸不说话,颇为焦虑犹豫,手中的瓜子都有些不香了。 向挽清不理那些声音:“妹妹这香囊没有丢过。” 向挽宁忙道:“姐姐赠予,挽宁自然妥善放着。” 向挽清淡笑:“妹妹别着急,姐姐还得多谢你,今日若非你带着这个香囊,姐姐这一身脏水只怕还真是洗不清了。” 向挽宁:“?” 向挽清:“既然不曾离身,我倒想问问妹妹,今日为何要大老远的去过三皇子府的内院,去的还是侧皇妃所在的院子。” 向挽宁瞳孔猛地缩紧,讪笑道:“姐姐说的什么,妹妹听不明白。” 向挽清掩嘴而笑,露出一双杏眼弯弯,长睫却结霜:“那日匆忙,倒是忘记告诉妹妹,这香囊外的丝线,浸泡过红叶汁。” “妹妹精通药理,想来也知道,红叶汁若是遇上赤支树花粉,便会隐隐发绿。” “赤支树乃是北汉之物,在我南朝极难培育,唯有三皇子府上能工巧匠曾育上三棵。如今尽在栖迟院内,也就是如今侧皇妃所在院落。” 叶青临抬起那香囊一看,红色梅花图案果然有一半都隐隐发绿。 向挽宁:“姐……姐姐,即便是丝线变色,也不一定是你说的原因。” 向挽清点头:“确实不一定。” 向挽宁还来不及出一口气,就听见向挽清继续道:“所以为了万全起见,不如让医老看过,有他老人家在,必定是出不了错的。” 向挽宁:“姐姐!” 向挽清疑惑的看去:“怎么了?” 向挽宁:“妹妹忽然想起来,是方才去如厕之时走错了路,误入了后院,可能是那个时候经过了栖迟院也不一定。更何况我与侧皇妃本就有私交,她大喜之日,我与她私下说上两句话,也很正常,姐姐何必这种语气咄咄逼人。” 向挽清:“香囊上有赤支树上的花粉可能是走错了路,也可能是去找侧皇妃说了几句话,但若是再加上薄根,妹妹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说这话时嘴角弧度半勾,杏眼睨向那几人的模样,曲亦宸忽然觉得,竟与阁主有几分相似。 第71章 ——自作孽 “但若是再加上薄根,妹妹又该怎么解释呢?” 向挽清话音一落,向挽宁脸上的温婉终于挂不住了,绷着一张脸开口:“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五妹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呢?” 向挽宁不说话,眸光阴沉的看向她。 “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那浸泡丝线的汁液并非红叶汁,而是墨如水。” 向挽宁面色终于大变。 叶青临目光更是直直射向向挽宁,满是不敢置信。 向铭熠原本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见状微微蹙眉,略有不耐。 在场之人仍有不通药理的不解他们几人反应,纷纷猜测其中缘由。 “墨如水,墨如草熬汁而成,色红,经久不褪,一般价格便宜的红色丝线都会选择用它染色,若药用乃是止血良药,可若是遇上薄根、红花之类活血化瘀之效的药物,则会因其药性而相互冲突,丝线褪色变绿正是其中一种反应。” 门外,医老大步而入,口中话语不停,为众人解惑。 他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太医,不过片刻时间,他看向医老的时候,眼中狂热恭敬更甚。 再后面,则是一袭青衣蹁跹的苏晗,身长玉立,眉眼温润。 向挽清面上一喜,可还不等她问话,原本一直泰然坐在椅子上的曲亦宸就猛地蹦起,窜到苏晗面前:“苏公子,感觉如何,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看的众人是面面相觑,知雨阁二阁主对苏公子的态度,未免也太过热情了一些。 曲亦宸并非向挽清,医老对待他也没什么好气:“老夫出手,还能有什么问题。” 曲亦宸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害怕吗?” 害怕什么?在场只有医老一人知道,当下瑟瑟不敢开口。 他也怕。 苏晗原本还想问向挽清一句如今事态如何,却被曲亦宸带到一边嘘寒问暖关切万分。 若非曲亦宸还记得自己二阁主的身份,只怕是拽也要把他拽到外面,离向挽清越远越好。 苏晗晕头转向的被他带着走,总觉得这一幕熟悉莫名,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经历过。 若是叶朔宇在此,必然赞一声如今的曲亦宸颇有当日自己在峡谷之内的风范。 曲亦宸边拽还边朝着向挽清抬了抬下巴:“你继续。” 生怕她忘了如今的正事。 医老会意,立刻开口:“方才说到墨如水的作用,可与其冲突的活血药物众多,也不一定就是薄根,三皇子不如将香囊交给老夫,由老夫看过再说。” 叶青临捏着那香囊,神情犹豫,他对向挽宁如何熟悉,看她如今的表情心中就明白了几分,一时竟有些进退两难。 向挽清抬眉:“怎么,三皇子是不想为侧皇妃主持公道了?” 那袁夫人原本在一边对向挽清怒目而视,若非几个小厮拼了命的拦住她,只怕她早就扑上去用指甲划花了向挽清的脸。 可是时间一长,最初的暴怒散去,理智渐渐恢复,又听见他们的对话,袁夫人忽然也产生了一丝迟疑:“三皇子,我女儿大喜之日小产,如今还在昏迷,还请三皇子为她住持公道。” 叶青临无法,只好将手中香囊递给医老,她都这样说了若是自己还犹豫,岂不成了不想为袁芯证一个清白。 医老接过那香囊,在鼻尖轻嗅两下,示意那太医打开医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将其中淡紫色液体倒在梅花图案之上,瞬间有一阵白烟袅袅升起,红色丝线瞬间变的洁白。 医老点点头,道:“墨如水与许多活血的药物接触都会变色,但唯有薄根与这瓶鸢尾汁相遇,才会有白烟升起,且能完整褪去这墨如水的颜色。” 医老虽然性子乖僻,极难接触,但是于医术之上确实称得上是当世数一数二之人,既然他这样说,就绝对出不了错。 向挽清:“五妹妹,你要不要再解释一下这薄根又是如何沾染到这香囊之上?” 向挽宁素手于广袖之内握拳,脸色灰败难看,她特意在众多活血药物之中选了薄根,就是因为它研磨成粉之后细如尘灰,溶于水中无色无味,很难被人发现。 她今日出门之前特意包了一些,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吹起了一些沾染到香囊之上。 她千算万算,却独独算漏在此处。 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墨如水染成的红色丝线,因为其极易变色,所以价格极低,乃是百姓常用之物,向挽宁平日衣衫之上根本不可能用到,她又怎么会想到,这天合寺香囊上的丝线,恰好是墨如水染成。 最开始说的那红叶汁其实是在诈向挽宁,若是她坚持不认,向挽清也没有办法,但她心虚之下又认为此事并非什么重要的证据,就顺口接了下来,却不知道向挽清本就是在等她这一步。 只要向挽宁承认曾去过后院,再说出薄根的事情,一件事或许是巧合,两件事情一起,即便她还能狡辩,在场都是混迹朝堂多年之人,何等精明,又怎么可能相信还是巧合。 袁夫人见向挽宁此刻并不反驳,当下对向挽清的话已经信了九分,她对向挽清都敢于大堂之内持金剪行刺,更何况是向挽宁,当下就怒目而视。 而叶青临此刻眉心也是紧紧皱起,他原本是想借此毁了向挽清,谁能想到竟然将向挽宁绕了进来,可对于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他本就不是很欢喜,更何况他对向挽宁的感情与对旁人的不同,尚有几分真情,若是此刻人少,他说不定就压下此事,只是如今…… 叶青临眼睛在在场众人中绕过,旁人也就罢了,可向挽清与袁夫人看着就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眼中划过一抹忌惮,那个还在角落对苏晗喋喋不休的知雨阁二阁主,来意未明,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诸荷凉眼看着原本大好的局面,在向挽清三言两语之间溃不成军,慌乱低声在向铭熠耳边道:“铭熠,你妹妹这……你帮帮她。” 向铭熠即便是看向自己的生母,依旧眼神疏离清冷:“自作孽。” 今日向挽宁原以为自己才是做局之人,可到了如今,向铭熠哪里还看不明白,从天合寺开始这就是向挽清设下的一盘棋,只不过若是向挽宁不动杀念,不去害袁芯,向挽清就是有通天本事,也没办法把这罪名按在她头上。 说到底,自作孽,不可活。 诸荷凉厉声低语:“她毕竟是你妹妹!” 向铭熠:“……” 诸荷凉:“你不看在她的面子上,就当看在娘的面子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若是你妹妹背上这个名头,她这辈子就毁了!” 向铭熠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沉默片刻,还是侧首在贴身的小厮身边低语几句,小厮得命,匆匆离去。 向挽清看在眼里,却不曾阻拦,曲亦宸见她没有反应,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继续对着苏晗关怀备至。 苏晗:“……”他其实挺想昏过去的。 而那边,袁夫人仍在厉声求叶青临还袁芯一个公道。 不过片刻,忽然有一个婢女匆匆而来:“侧皇妃醒了,请三皇子与向府众人前去一趟。” 第72章 ——送子观音 向挽清看到袁芯的时候,她一身红衣尽除,着一袭素衣躺在床榻之上,床头红烛摇曳,更映的她脸色惨白,气息悠弱,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命呜呼。 在外还凶神恶煞的袁夫人一看见自家女儿这幅模样,眼泪就不要钱似得顺着眼角脸上细细密密的褶皱往下淌,好好的一个贵妇人,如同瞬间老了十岁。 她连床边矮凳都不坐,就那样跪坐在床榻边,双手紧紧握着袁芯右手:“芯芯不怕,三皇子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向挽宁父亲高升不久,不是她家可以抗衡,如今在她看来,也只有三皇子能为她家芯芯报仇了。 只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一脸悲痛的叶青临,心里想的却是要怎么样才能保住向挽宁,对袁芯和她只有十二万分的烦恨。 袁夫人爱女心情看不明白,袁芯这段时间以来对叶青临却是有了几分了解,天家无情,叶青临更是冷血。 如今父亲因为自己的缘故,得了一个机会外放为官,此刻正在重要关头,连自己的婚礼都不曾回京,母亲又因担忧自己于前厅之中对新封的清乐县主贸然行刺,这往大了说,一个死罪都能定下来。 父亲不在京都,自己会有今日更是拜向挽清所赐,想让她网开一面想来也不可能,要救母亲,唯有……她想起方才拿小厮所传之话。 闭眼侧首,咽下满喉苦涩:“母亲,今日小产,是女儿自己贪嘴,与旁人无碍。” 袁夫人一惊:“傻孩子,你胡说什么!” 袁芯:“母亲,我没有胡说,是我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口薄荷膏,才会害了孩子。” 袁夫人:“可是你不是从来不喜欢吃薄荷膏的吗?” 袁芯:“有孕之后,口味有变也是正常的。” 袁夫人:“……可是方才大夫说你是因为薄根……” 袁芯:“放些薄根在薄荷膏内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是女儿自己没有福气。” 袁夫人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的芯芯虽然刚开始确实胎像不稳,但这么多日,药食流水似得灌下去,早就好了不少,怎么会吃了几块薄荷膏就小产。更何况……更何况方才那向挽清脸色惨败不加辩解,分明是无话可说,怎么忽然就与她无关了,怎么就成了芯芯自己的责任了。 向挽清一身白衣镐素,双手覆在小腹之上,红唇轻启:“侧皇妃当真觉得是自己的缘故?” 她语气悲悯,眼神带着几分怜悯,袁芯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微微侧首咬牙,声音如同咽喉中艰难的挤出来一般开口:“是。” 向挽宁与诸荷凉原本以为今日是逃脱不开,谁知峰回路转,当下开口道:“一般有孕妇女,略少服用些活血之物,不仅不会伤害身子,还会有益身子,只不过侧皇妃想来应该是胎像一直不稳,才会不慎小产。” 袁芯虽然只叫了叶青临与向府几人,但苏晗也因此事受伤,因此也跟了过来,既然向挽清与苏晗都来了,曲亦宸自然也不甘落后,提着医老同行,他身份特殊,叶青临也不敢轻易得罪。 此刻医老闻言正想开口,却见向挽清忽然扭头看向向铭熠:“三弟弟,你觉得呢。” 向铭熠眉眼疏离:“……” 向挽清见状,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也就还了五妹妹一个清白,想来方才也是我想差了,五妹妹不会怪我。” 向挽宁原本都做好了向挽清要把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的准备,毕竟她此次布局废了那么多心思,谁知忽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一时间真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恍惚道:“当然不会。” 向挽清欣慰笑道:“那姐姐就放心了。” 叶青临见状,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我稍后会向外头诸位大人解释清楚,一定不让清乐县主与向五小姐清誉有损。” 向挽宁含羞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三皇子殿下的。” 袁芯即便是猜到一些叶青临的反应,可见他如今长松一口气甚至带着几分庆幸的模样,心口依旧紧紧揪起,疼的喘不过气来。 她与叶青临虽然是被人陷害才于今日成婚,可叶青临文武双全翩翩公子,说一点不动心那也是假的,甚至她当初曾有过一丝不合时宜的窃喜,毕竟以她的身份,这个侧皇妃的位置也是高攀了。 可今日,那些还不曾露出苗头的爱慕也好,欣喜也罢,皆被人踩在脚下撵作烂泥,肮脏丑陋。 向挽清眼神嘲讽,触目所及的大红喜字在她看来满是可笑:“既然证明了此事与我无关,那之前袁夫人在前厅所为,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袁芯脸色一变,眼神隐秘而求助的看向向铭熠,两颊因为急切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向铭熠微微皱眉,他方才派小厮传话,告诉袁芯如今局面,更向她保证,只要她自己认下一切,他就会为她保下袁夫人。 如今袁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是向铭熠履行承诺的时候。 向铭熠:“二姐姐……” 向挽清没等他开口,或者换种说法,她不想让他开口:“铭熠,袁夫人毕竟也是慈母心肠,不是有意想要害我,你说不如就这样算了如何?” 她极少喊他名字,“铭熠”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红唇轻启,嘴型上扬,像是在笑,好看的不得了。 向铭熠顿了顿,说好。 向挽清就笑的更灿烂,一点不在乎袁芯与袁夫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我这里便罢了,但是苏公子为了救我受伤,我不敢做他的主。” 叶青临大喜,虽然不知道向挽清为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但是只要她不追究,苏晗向来温和心善,必然也不会多加计较。 果不其然,苏晗开口便是无妨:“既然清乐县主无碍,苏晗小伤不足道哉。” 叶青临:“苏公子受伤,是我之过,今日之后,必定登门道歉,望苏公子谅解。” 苏晗含笑顿首。 曲亦宸实在是不知道向挽清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这是在给……向铭熠面子? 可是她不是从来对向府二房不假辞色吗,也没听说和向铭熠关系有多好啊,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来。 曲亦宸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开口询问,一时间憋了个半死。 好好的一场婚礼到了最后成了一场闹剧,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众人听了叶青临的解释,半信半疑也好,心中揣测也罢,也只能纷纷告辞。 只不过行至府门,却忽然个个面色精彩,滞步不前。 正好叶青临送向挽清与曲亦宸一行人离开,到了门口,便见围着一群人。 倒是向挽清瞥见那重重人影围着的东西,挑眉道:“该是我送给三皇子的贺礼到了。” 叶青临忽然想起入席之前向挽清所说,那稍后就到的贺礼,只不过看着众人神情,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向挽清微微高了声调:“抬到这里来。” 人影渐渐散开,露出那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观音慈悲,左手拈花浅笑,右手抱着一个婴孩。 金银楼的唱礼师不愧是向挽清特意加了三两银子请来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清乐县主赠三皇子贺礼,送子观音像一座!” 余音缭绕,三日未绝。 这一场荒唐喜事,注定要传遍整个京都朝堂。 第73章 ——分离 向挽宁回府的时候,红着一双眼直奔养心堂,向挽清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如今天入暮,她喜宴根本没有吃上两口,又忙着勾心斗角了一日,早就饿的头昏,哪里还顾得上她。 一入院子,就见宋知鸢早早的候在她院中等她回来,向挽清回来的路上就再三提醒司琴不要告诉宋知鸢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样,等明日她一觉睡醒再说。 宋知鸢见她面色不虞,以为她是伤心了,劝了两句又见她面露倦怠,便让厨房端来了膳食,陪她一起用了些便叮嘱她早些休息,也不敢提喜宴之上的事,向挽清乐的轻松。 偏偏宋知鸢走后,司琴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问她为何放过那袁家夫人。 她不胜其烦,便早早的泡了澡洗漱上床歇息,求得片刻安静。 她怕冷,门窗紧闭烧了碳火,房内温温软软的一片,带着女子闺房独有的馨香,于是叶纪棠开门时带进来的一阵冷风就格外明显,伴着他独特的幽香,浓烈又孤寂,如同大雪苍茫覆盖的浩荡皇城,可实际上,南朝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今日月光一线,星光却耀耀,星星点点洒落下来,仿佛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神明光晕,清风一徐便恍惚要乘风而上,入九天星河。 叶纪棠黑衣黑靴,金线却绣的繁复张扬,蛟蟒麒麟踏云而起,更衬得肤白如玉,十指纤长,白玉折扇轻轻落在向挽清右颊:“莫要装睡。” 玉石并不冰寒,甚至还有些温热,伴着叶纪棠那低吟撩人的声线,点的向挽清心头微颤。 她根本就没睡着,叶纪棠推门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却一直不曾睁眼,此刻有些被戳穿的恼怒,双手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晋谦王如今做这种小偷小盗的事情,还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咬牙切齿,颇为恨恼。 叶纪棠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几分坦然自得:“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回家门。” 回家门?若非一丝理智尚存,向挽清恨不得抄起枕头狠狠砸到叶纪棠脸上……算了,这张脸这么好看,万一砸坏了也可惜,就砸在他身上。 叶纪棠没等她付诸行动,忽就开口道:“我不过是不在了几日,你就闹出这么大事来。” “白衣送喜,丧子送观音,你还真是刀刀往人家伤口上戳啊。” 向挽清见他提起这事,收敛了脸上笑意:“如何?” “如何?”叶纪棠轻笑,“本王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清清。” 向挽清见他不曾因自己做事决绝甚至狠绝而心生厌恶,不禁心头一轻,脸上也松缓了几分。 “只是我不明白,你从天合寺就开始布局,费劲心思,为何今日却轻轻落下,莫说向挽宁,便是那袁家夫人,也轻飘飘放过。” 叶纪棠凤眸微压的时候,戾气横生,说不出的摄人,天知道他刚才听曲亦宸说起今日之事时,虽知她无事,心却依旧跳的飞快,也因此知道她最后竟然就这样结束此事时,微微恼怒。 他恼怒她不为自己安危打算,更恼怒自己今日不曾陪伴他身旁,竟让苏晗救了她。 向挽清有些莫名的心虚:“我若说我是因为怕向挽宁背上这个罪名,于向家声明有碍,你信吗?” 叶纪棠:“向挽清,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向挽清:“好好好,我的错。” 叶纪棠:“理由。” 向挽清:“向铭熠曾经帮过我两次,所以我欠他两个人情,今日他出面管了这件事,就算我还了他一个人情。” 叶纪棠:“两次?” 向挽清没说话,直视他目光点了点头。 叶纪棠眉心微蹙,又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如同那与袁芯的往事一般,他几乎动用了知雨阁在南朝的所有力量,却依旧对她所说的往事一无所知。 若换了旁人,那一定是在撒谎,但这话是向挽清说的,叶纪棠便毫无理由的信了。 “两次,那还有一次?”叶纪棠觉得这事不行,向挽清怎么能欠除了自己以外,任何其他人的人情呢,他得想个法子给她还了。 向挽清有些看出他的想法,瞪他一眼道:“没了。” 叶纪棠:“?” “一次换今日的事,还有一次……”她顿了顿,“以前已经还了。” “所以今日之后,我行事不会再留余地。”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微沉,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愿意多说。 叶纪棠对她情绪变化素来敏感,按下不提。 “向挽清,你这几日想我吗?”叶纪棠忽的发问。 向挽清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话,一时愣在原地,“啊”了一声。 叶纪棠袍角一掀,右膝直接跪到她床榻之上,左脚仍立在地上,微微附身逼近向挽清:“你想我吗?” 夜色昏沉,四下寂静,唯有碳火偶尔冒出些火星绽开的声音,星光璀璨照在叶纪棠脸上,映的他眉目如画,却不敌他眼中此刻眼中光华万千,灼灼耀耀,热烈的险些要烫伤向挽清的眼。 她几乎是仓皇的避开,下一刻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又固执的扭回去与他对视,只不过双耳发红染了整个脖颈。 叶纪棠便忽然觉得不需要答案了,可他又确实很想听她亲口说一声想。 “等我从北汉回来,再问你一次,到时候你答我,可好?” 向挽清闻言一惊,顾不得其他:“你要去北汉?” 叶纪棠点头。 “什么时候启程?” 叶纪棠抬头望了望天色:“一盏茶之后。” 向挽清一双杏眼瞪得滚圆:“这么着急。”她以为怎么也要明日一早再走,谁知竟是披星戴月启程,他素来都是一副懒散倦怠的模样,如今这么急着赶路,必定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叶纪棠打趣:“舍不得?” 向挽清却没心思与他闹,她之前不明白,以叶纪棠的本事,淑和与他如此交好,为何还会落得前世结局,如今总算明白,十有八九就是因为此刻他去了北汉,等他回来,淑和早就在前往西岭的路上。 叶纪棠见她神色,也收敛了笑意:“怎么了?” 向挽清斟酌着:“我有个消息,这段时间西岭那边可能会派人前来提亲,很有可能就是淑和。” 叶纪棠:“……你哪来的消息?” 向挽清:“……” 叶纪棠:“我知道了,多谢。” 她一直担心这事,如今终于告诉了他,便也放心不少,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叶纪棠开口:“我不在的时候,莫要强出头,万事等我回来。” 他顿了顿,从折扇扇柄上拆下那串挂着的白玉玉穗递给她:“这个你随身带着,万一遇上什么事,带着它去找朔宇,他会帮你。” 向挽清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这玉扇他从不离身,其中寓意必然非凡,可看着那玉穗静静躺在他掌心之中,神使鬼差的,向挽清伸手接过。 叶纪棠见她接过,像是心情大好:“我要走了,方才的问题你若是不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向挽清:“……”是那个想不想的问题吗? 叶纪棠:“还有,那晚秋猎,帐篷内的事情,你根本没忘,对。” 向挽清:“!” 叶纪棠看着她反应像是极为有趣,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极速退回来:“清清,我走了。” 他转身挥手,倒是毫不留恋,却是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向挽清看着那房门一开一合,不再见他人影,才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所以叶纪棠走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来见了自己一面,可是自己竟然都忘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就这样愣愣坐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默默握紧手中玉穗。 ________ 栗栗佳:呜呜呜,我们棠棠要消失一些日子了,我会想你的。不过既然要消失一段日子,不如给清清安排一下其他男孩子。 苏晗:我觉得行。 叶纪棠(面色危险):你说什么? 栗栗佳:……我说你放心的走,你老婆我一定给你看的好好的,绝对不会让别的野男人靠近她(坚定脸) 苏晗:…… ——— 男主就要离开了,不过作者会尽快让他回来的,大家放心! 第74章 ——问罪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叶纪棠前往北汉。 他走之后,向府周围除了向横亲卫,又多了几道强横气息守候,只不过忌惮向横存在,不敢靠近,唯有向挽清出门之时,才随身后守护。 这是后话,如今不提。 三皇子府内之事不过一夜时间便在京都传遍,向挽清与向挽宁姐妹二人对峙之事不胫而走,向府大房与二房不和的消息亦悄悄流传。 不出所料,向挽清第二日一早就被急匆匆叫到了养心堂内。 张嬷嬷在前引路的时候,向挽清还有些好奇的问到:“祖母是什么事耽搁了吗?我还以为她昨日夜里就会叫我过去。” 昨日向挽宁红着眼去了养心堂,她还以为邵巧贞会当场大发雷霆,没想到竟还让她安心睡了一夜,真是难得。 张嬷嬷垂眸温顺:“老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昨日五小姐过来的时候老夫人早早就睡下了,老奴便让五小姐回去了。” 向挽清嗤笑,她还以为邵巧贞变了性子,原来是被张嬷嬷挡下了。 “原来如此。” “五小姐今早来的时候,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老夫人很心疼。” 向挽清挑眉:“昨日夜里,我睡得倒是极好。” 张嬷嬷没说话,一行人便顺着小道往前走。 司琴瞧着张嬷嬷弯腰恭敬的背影,忽然觉得小姐真是英明神武,花了三千两都不到就把老妇人最为亲信的人收为己用。 不对,自己真是跟小姐待久了花钱没数,整整两千余竟然还觉得少,真真是罪过。 向挽清进去的时候,二房一家到的整整齐齐,只不过向铭熠满眼烦躁,一看就是被硬拽过来,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独坐在椅子上。 除了他们几人,宋知鸢与向横竟然也在。 向挽清瞧了瞧天色,得,自己父亲和向桓这是连早朝都没去,专程等着自己呢。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向挽清行了礼,也不等邵巧贞开口,就自行起身。 邵巧贞见她这幅态度,怒急便要拍桌斥责,张嬷嬷连忙上前几步走近她身后,伸手轻抚她后背:“老夫人,太医说您如今不能动怒,有话好好说,莫要置气,伤了自己身子。” 邵巧贞自从老将军去世之后,便患上了梦魇之症,时不时的就半夜惊醒,精神状态极差,如今虽有太医调养,但却依旧不容乐观。 邵巧贞想到自己这情况,勉强压下怒火:“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语气虽然依旧不佳,可比之向挽宁所想却依旧好上了许多,她如今双目布满血丝,还肿的厉害,一看就是哭了一夜没睡,颇为委屈可怜的依偎在邵巧贞身边,可这样的她,眼神略过张嬷嬷,却依旧有一丝精光闪过。 如今的张嬷嬷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虽说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祖母的身子着想,让人挑不出错,可不论是昨夜将她拦在门外,还是方才那句话,总是让她怀疑是在偏帮向挽清。 向挽清:“孙女不知,还请祖母明示。” 她答得坦然,诸荷凉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炸了毛:“你还说你不知道!” 向挽清如今还站在大堂中央,宋知鸢虽然觉得这事确实是自家清清做的有失偏颇,但还是舍不得她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话,起身把她拽到身边坐下:“都是一家人,弟妹有话好好说。” 诸荷凉还想开口,却被向桓一个眼神止住:“清清,昨日三皇子喜宴之上,你先是一身白衣入席,又当众指责你妹妹是致使侧皇妃小产的凶手,可有此事?” 向挽清:“是啊,怎么了。” 向桓原本以为她会再三争辩,一肚子的逼问与证据都打好了草稿,正准备脱口而出,就听见她竟坦坦荡荡认了,不仅是认了,还神态自若,反问他一句怎么了,仿佛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向桓被狠狠噎了一句,一张清俊儒雅的脸上气血上涌,憋的通红。 邵巧贞见自己从小心疼的二儿子被如此对待,哪还得了,当下怒道:“你还有理了!给我跪下!” 向横与宋知鸢双双一惊,对视一眼,近几年邵巧贞修身养性,许久不曾动如此大怒。 向横连忙开口:“母亲,万事好说,清清身子弱,受不住罚。” 宋知鸢一双混沌的眸子中如今满是怒意,甚至连眼角都褶子都被撑开了几分:“我是她祖母,让她跪我便成了责罚吗!是受封县主了,有爵位在身尊贵非常,是不是还要我这个老太婆来跪她才对。” 她说着,便假意要起身。 向横自小孝顺近愚,这一下惊的非同小可,在外铁骨铮铮的汉子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儿子嘴笨,还请母亲莫要动气。”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拧。 其实她昨日夜里有一句话没有撒谎,她会放过向挽宁,固然有还向铭熠人情的缘故,但是也确实考虑到了向家的名声,毕竟虽然她一直急着想要分家,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今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家,她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忌向横与宋知鸢。 尤其是向横对邵巧贞孝顺至极,她甚至想过,实在不行,分家之后由她们大房赡养邵巧贞,供她吃穿用度,养到死也就罢了。毕竟邵巧贞虽然偏心的没边,但前世也确实没做什么狠毒之事。 只不过这想法,如今在向横这一跪之后烟消云散。如此下去,以邵巧贞的性子,终究是祸患,而有邵巧贞在,她们与二房也不可能断干净。 宋知鸢瞧见向横这样,脸色稍缓,但依旧冷哼一声:“你堂堂一个从一品的左司马,跪我一个老太婆,我可担不起。” 向横:“不管多大的官,都是您儿子,怎么就当不起了,只不过清清之前伤势仍未痊愈,是真的受不住,还请母亲体谅。” 宋知鸢听他提起这个,向挽清毕竟是救驾受伤,她也不敢咄咄逼人,从鼻孔中吐出几个字来:“你也起来。” “多谢母亲。” 邵巧贞看着向挽清:“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五妹妹认错,这事便这么算了。” 向挽宁眼中瞧着向挽清,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只是认错,真是便宜她了。 可一开口,确实柔柔弱弱体贴的模样:“祖母,没事的,我不怪姐姐。” 邵巧贞佯怒:“你啊,就是心太善,才会被人欺负,不用说了,今日祖母为你做主。” 向挽宁一脸为难:“祖母……” 向挽清瞧着她们这样,却只觉得好笑:“祖母,不知挽清何错之有?” 邵巧贞:“你于大庭广众,文武大臣之间,逼问你五妹妹,如今满京都的人都在传我向家不合,个个嘲笑,你在外行事乖张,不顾府上声誉,还死不悔改!” 向挽清:“祖母此话不对。” 邵巧贞怒极反笑:“哪里不对?” ———————— 彻底撕破脸皮啦~(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叶纪棠走的第一天,想他~~ 第75章 ——向府 向挽清不顾宋知鸢担忧的目光,语气淡然:“第一,我从未逼问五妹妹,只不过当时确有证据,我顺水推测罢了,称不上是逼问。” 邵巧贞:“三皇子的侧妃小产,三皇子自己都未曾追究,轮得到你一个女儿家家来逞聪明?” “祖母难道不清楚,那袁家夫人持着金剪上来就往孙女心口扎,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侧皇妃,若我不说上两句,岂不是坐实了这罪名?”向挽清杏眼含煞,“还是说,祖母是觉得孙女就应该站在原地,让那帽子扣下来也好,那金剪落下来也罢,才是做得对?” 宋知鸢惊呼出声:“什么!” 向横亦是猛的起身。 他们二人,一人昨日深夜才从军营回府,一人久居不出,这三皇子府上的故事,也是听向挽宁母女删减了版本,只道向挽清将罪名按在向挽宁头上,却不知前因,更不知还有袁夫人这一出。 向挽清看到他们二人的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二婶婶与五妹妹还真是会挑着讲故事啊。” 她语气嘲讽,诸荷凉当下就涨红了脸。 向横是个急性子:“弟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横身上杀气极重,平日里刻意压着也就罢了,此刻心急之下毫不掩饰,诸荷凉一介妇人当下就脸色惨白:“我……我这不是想着清清也没事,就省的让你们担心吗?” 向挽清就笑:“二婶婶这话说的甚是无理,那五妹妹如今不也是嫌疑尽去吗,怎么还要闹到祖母面前。” “合着你的女儿受了委屈你心疼,我就是个没娘疼的?” 诸荷凉脸色刷白。 宋知鸢忙攥住向挽清的手:“胡说什么,娘怎么会不疼你,你身上可好,那袁夫人有没有伤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向挽清忙止住她喋喋不休:“娘,我没事,倒是苏晗苏公子为了救我,伤了右手,幸好不会留下后遗症,不然女儿真是难安。” 她细细把昨日的事情讲了,听的宋知鸢是惊呼连连,连向横都眉头紧蹙,后怕不已。 “这次多亏了苏公子,我们可得多谢人家。”宋知鸢开口,向横更是连连点头,“夫人,你回头从库里挑些上好的药材,我们亲自登门拜谢。” “好,我等会就去,你记得往苏府下个拜帖。” “好。” 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将旁人尽数晾在一旁,向挽宁咬牙,手中锦帕险些被她绞断,她原以为有邵巧贞出面,又有向横在,向挽清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争辩,只会乖乖认了。 再加上旁人肯定不会在向府之人面前嚼这件事的舌根,这样一来,在场谁也不会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向挽清竟连祖母都面子都丝毫不惧,三言两语就将昨日的事情漏了个干净。 如此,向挽清就从不顾向府名誉,摇身一变成了为了自保,不得已之下加以推测,谁知竟不慎推测到了自家妹妹身上。 一个主动,一个不慎,就完全不同了。 邵巧贞怒急,偏偏连她都不清楚向挽清遇刺的事情,也只听了向挽宁一面之词便匆匆将所有人叫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狠狠瞪了一眼向挽宁母女。 向横与宋知鸢商定,扫过二房几人,除了向铭熠从头至尾都垂首望着脚尖前三寸,不声不响,其余人被他这样一看,皆有些心悸:“母亲,清清昨日受惊,若无他事,我便先带她回房休息了。” 虽是询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以说若有什么在他心里重要到连邵巧贞都顾不上,第一个必然就是他的宝贝女儿了。 邵巧贞自知理亏,却拉不下面子,冷着眼硬邦邦道:“日后行事,需要更为谨慎,此事你虽也是无心之举,但也确实令我向府成为京都笑柄。还有,日后喜宴白衣之类的事情,绝对不许再有!明白了吗!” 向挽清匆匆起身,一袭素净的广袖锦裙,长发如墨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浑身除了发上一只珍珠发簪再无其他装饰。 可她杏眼半阖,长睫遮住幽深瞳孔亦遮住万里寒冰,红唇轻启,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祖母,我方才说了第一,如今我便说这第二……” “还请祖母明白,我向府百年声誉不是靠后院和谐,亦非行事谨慎处处顾忌。” “是靠我向府男儿悍不畏死,靠祖祖辈辈血洒疆场,靠我向家亲卫赫赫威名,只要我向家黑旗在一日,这整个南朝,就无人敢对我向家指指点点,更无人敢视我向家为南朝笑柄!” 向铭熠第一次转动目光,将视线定在向挽清身上,门外日光烈烈,投在她身后,恍惚间,向铭熠竟觉得她灼灼华华,令人不敢逼视。 向挽清话毕,也不顾邵巧贞被自己噎的脸色铁青,转身便出了养心堂,向横与宋知鸢忙匆匆跟上。 向铭熠看着,总觉得今日的向挽清与之前几日所见,又有哪里不同,就好像……最后束缚着她的锁链也终于断去,对邵巧贞也好,对他们二房也好,再没有了收敛。 “清清,娘要和你认错。”向挽清小院之内,宋知鸢面色戚戚。 “娘不该听信你五妹妹一面之词,就觉得你真的那样做了,娘该相信你。” 向横忙道:“爹也是,爹也认错。” 向挽清哑然失笑,又觉得心中一片温暖,今日清晨的阴霾尽数散去:“女儿怎么会怪你们呢。” 宋知鸢:“当真?” 向挽清阖首,她知道他们二人对自己爱意浓烈深沉,前世都不惜为自己豁出命去,今生重见他们二人,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他们。 宋知鸢就笑,忽的又想起什么,匆匆忙忙起身道:“我得赶紧去库里挑挑,给苏公子送些什么去好。清清好好休息,娘就先走了。” 向横:“夫人,我和你一起挑。” 向横起身也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顿身,扭过头来朝着向挽清竖了大拇指:“方才那番话说的好,清清放心,有爹在一日,就无人敢对我向家说三道四,你若受了委屈,尽管还回去,天塌了还有爹爹给你撑着。” 爱女有名甚至还有些惧内的左司马将军,此刻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肃然又是骄傲,一副宽肩毅然决然的要为向挽清挑起一片天来,眼中一片坚定,那是巨大的底气与自信,支撑着他说出这番话。 就像向挽清所说,向府立于南朝,从来靠的就是赫赫战功,如今辉煌都是当初血海刀山里厮杀出来的一条泥泞之路。 只要他向横在一日,向家三百黑旗亲卫在一日,就算他的清清把天捅出一个窟窿,他也能给她撑起来。 第76章 ——拜访 苏府与向家关系虽然称不上密切,但也不差,拜帖今日送去,立刻就得了回复,第二日一早,向横与宋知鸢二人就带着向挽清上门致谢。 向横多年南征北战,他们府上别的不说,伤药灵芝确实是一大堆。如今人家是为救自家宝贝女儿才受伤,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大大小小的药匣珍宝装了整整两大车。 “这苏晗如今参加秋闱,依我看,苏家不出十年,必然再多一名内阁大臣。” 内阁学士人员稀少,但每一人都是陛下亲信,地位尊崇,向横如此说,算是对苏晗评价极高。 宋知鸢:“说到秋闱,铭熠这孩子也参与了,不知与苏家公子相比如何。” 向横摇摇头:“自然是不如的。” 宋知鸢:“你倒是一点也不给自家人面子。” 向横:“铭熠自然极慧,可一来苏晗年岁稍微长,二来……他毕竟是安山居士之徒。” 宋知鸢便没再说话,安山居士四字对于整个南朝之人来说,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所有人都以拜入他门下为荣,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也只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从不露面,世人无人知晓是谁,二弟子便是苏晗。 安山居士曾言,一生只收三个弟子,所以人人都在猜究竟谁会成为安山居士的关门弟子。 向铭熠当年也曾想拜师,安山居士对他倒不像旁人那般理都不理,但到最后也不曾收入门下,世人也因此一直觉得苏晗比之向铭熠还是要更出色一些。 因为向挽清与宋知鸢都在,向横便没有骑马,高大的身躯偏要跟她们一同坐马车,说是一家人多说说话。 宋知鸢瞥他一眼,满是嫌弃,但也没有开口让他下去。 向挽清听着他们二人对话,并不插嘴,言语之间,马车晃晃悠悠停下。 “将军,夫人,小姐,到了。” 苏允知道他们要来,早就领着夫人与苏晗一同候在门口处,此刻见他们到来,便迎上前来:“下官参见清乐县主,见过将军,夫人。” 内阁学士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官职不过正二品,在向横面前自称一声下官倒也不算自谦。 只不过今日他们几人是为了感谢而来,怎么可能让他行礼,忙回了礼,称不用客气。 “苏大人不必多礼,我们今日就是来多谢苏晗的,当日三皇子宴席之上,他救下清清,我与夫人是感激不尽啊。” 苏允就道:“他是男子,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倒是清乐县主身份尊贵,没有受伤就好。” 向挽清呵呵一笑,看一眼苏晗,他今日一袭白衣,日光温润将他笼在其中,皮肤泛起晶莹光泽,仿佛上好的白瓷釉面。 向挽清觉得,若真要从他们二人之中选一个说皮糙肉厚,可能还是她自己比较合适。 众人说着话,向挽清多看了一眼苏夫人,她原名荣华归,乃是南朝前任丞相的嫡孙女,从小书香世家金尊玉贵的长大,之后顺理成章的与交好的世家之子,也就是苏允成婚,两人婚后琴瑟和鸣,被引为一段佳话。 可向挽清记得她,却并未因此,也并非因为她是苏晗之母。 前世的时候,苏晗推拒陛下让他为相之意,并想辞官游历,陛下震怒,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苏府这次将有大难之时,这位荣华归,却孤身一人面见陛下。 陛下允了她的朝见,两人于御花园湖心亭之中遥遥对坐,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那次谈话之后,陛下不仅不曾迁怒苏家,还允了苏晗辞官游历。 而那个时候,陛下已经沉珂缠身多时,湖心亭一坐之后受凉,身子便愈发不好,最终于文华历二十九年初夏病故。 向挽清一直想知道,荣华归当时究竟于陛下究竟说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位专断独行的皇帝,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拒接他圣旨之人,甚至不曾迁怒家人。 两家大人在前谈笑,向挽清就故意落后了半步,与苏晗并肩而行,方才两家大人说话,她都没有机会开口。 向挽清看了一眼苏晗仍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昨日场面实在是太乱了,还来不及问你,医老是怎么说的?” 苏晗:“无碍,医老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断了筋脉,他帮我接上便好了。” 苏晗说的轻巧,向挽清眼前却仍能浮现出昨日那鲜血淋漓,几乎横断整个手掌的伤口,哪里能不知道他实在安慰自己。 她轻轻抿唇,抬头顿步望向他:“多谢。”是她第一次为昨日的事情认真道谢。 少女今日的衣衫是宋知鸢给她挑的,是如今向挽清不常穿的艳色,绯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头罩了一件略浅些的披风,可这样艳丽的颜色在她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艳俗,甚至她眉眼浅淡半阖,蛾眉轻蹙的时候,还会让人觉得这满身绯红仍不及她唇上一抹淡粉。 这样的想法在苏晗脑子里一闪而逝,他就被自己惊了一下,久久缓不过神来。 向挽清见他面露惊愕:“苏公子,怎么了?” “无事。”苏晗猛地回神,有些莫名的心虚,不敢直视向挽清,“清乐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向挽清算是大致明白了苏晗的性子,无论做了多大的事情,帮了旁人多大的忙,抑或是受了多重的伤,怕是都只会说一句“无事”。 她便也不再多说,只问道:“医老可说你的伤之后该如何?” 苏晗摇了摇头,那日医老给他包扎完,也没有叮嘱后面的事情,旁的大夫也不敢贸贸然去动医老包扎的绷带,他父母方才还说起不如明日去拜访一下医老。 向挽清就又皱了眉。 苏晗就觉得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之事,想伸手去抚她眉心褶皱。 向横与苏允当先而行,宋知鸢走在他们身后,忽然发觉不见了向挽清,回头一看,就见她与苏晗相视而立,向挽清身量不及苏晗,他便微微垂头,低声说着什么。 一人绯衣娇艳,一人白袍俊雅。 宋知鸢原本一直再想,究竟这满京都谁才能配的上自己的清清,如今一看,忽然便觉得这苏晗有些顺眼起来。 至于荣华归,本就是个七寸玲珑的,一直注意着宋知鸢,见她忽然顿住,便也回头望去,见到这幅场景,竟也不自主的冒出一句般配。 宋知鸢与荣华归对视一眼,不知为何,都觉得对方比之前更热情了一些。 而这边,一得到向挽清前来苏府的消息,曲亦宸和叶朔宇就双双把医老从屋子里拽出来送到苏府,美其名曰为苏公子复诊,实际上就是防止向挽清与苏晗靠的太近。 三人并肩而行,刚刚跨入内院就瞧见这温馨一幕,天雷滚滚从天而落,狠狠砸在他们头上,三人面面相觑,觉得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如今如丧考妣,满脸的死到临头。 ———————— 栗栗佳:叶纪棠走的第二天,苏晗给我冲冲冲!!!抓住机会!!! 叶纪棠:嗯? 栗栗佳(讪笑):呵呵,大佬好,大佬再见!大佬饶命啊大佬!!!! 第77章 ——开口 医老颤着手为苏晗诊脉的时候,苏允等人都是一脸感激,尤其是荣华归:“真是麻烦医老您老人家了,其实您早说,我们去您府上就行。” 苏允亦点头:“是啊,下次您说一声就行,我们去您府上。” 医老手抖得更厉害了,还有下一次?光这一次就把他吓得够呛。 宋知鸢有些疑惑,又不敢直接开口,便低声问向横:“医老这手抖得这么厉害,能诊脉吗?” 向横有些迟疑,又猜测道:“医老的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这可能是他独有的诊脉方式。” 宋知鸢便深信不疑了,由衷的赞叹:“医老不愧是医老。” 曲亦宸就坐在他们身旁,当下险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但也咳个不停。 向横与曲亦宸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一听到他就是知雨阁那个罕少露面的二阁主,当下就有些警惕。 宋知鸢却不懂这些,只是觉得他咳得厉害,便忍不住问道:“二阁主可还好?” 曲亦宸顿时一凛,这可是以后阁主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母亲的人,他顿时止住咳嗽,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夫人放心,我无恙。”说完咳得更大声。 叶朔宇掩面:“本王与二阁主是在门外遇见的。”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两人。 待医老为苏晗换了药,又定了下次复诊的时间,向横与宋知鸢才找到时间与医老致谢。 上次向挽清秋猎中救驾重伤,医老上门救治,可是之后上门拜谢,却吃了两回闭门羹,之后向挽清虽然在景羡的院子里又遇见了医老,向挽清再三坚持,医老就胡驺了一个时间,结果他们那日上门,医老又不再府上。 今日好不容易遇见,向横与宋知鸢自然是连连多谢。 医老哪里敢受他们一拜,忙侧了身。 既然有曲亦宸在,又有叶朔宇这个天潢贵胄坐镇,向横与苏允等人自然不能在私下聊些什么,陪坐在一旁随口扯些没营养的闲话。 三人呆坐了许久,见向横有离开之意,才一同起身告辞。 门口分别之时,向挽清看着自家母亲莫名的与荣华归热络起来,与苏晗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 曲亦宸等人看着荣华归亲热的抓着向挽清的手,让她有空常来坐坐,皆眉头紧皱。 当天晚上知雨阁九层,曲亦宸与叶朔宇相对而坐,愁眉苦脸。 曲亦宸:“你说今日该如何写?” 阁主走之前让他把向挽清每日经历之事细细写下,飞鸽传信,可今日这笔,他提了又提,仍不知该如何着墨。 叶朔宇冷笑一声,视死如归:“照实写。” 曲亦宸:“?” 叶朔宇:“就写快点回来,不然你媳妇就跟人跑了,到时候孩子满地乱跑叫你叔叔。” 曲亦宸大惊,赞一声英雄,将笔递给他:“你写。” 叶朔宇接过,大笔一挥——一切安好。 曲亦宸嗤之以鼻。 接下去的几日,向挽清约莫着那羽族最多这几日就该忍不住了,怕错过,便一直不曾出门,倒是向洛凡不用在先生那上课,就天天来找向挽清,结果有一回遇上了何安宁,两人以前不知发生过什么,见面就没好气的斗嘴,幸好又向挽清在,倒也没打起来。 只不过向挽清问起什么事,想为二人调节一下的时候,向洛凡刚想开口,何安宁当场就跳了起来,态度激烈。 向挽清不敢再问,只好任由他们去。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见面就掐,可何安宁依旧天天都来,一时间素来冷清的院子倒是热闹的很,或者换个词——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日子一晃,便到了秋闱放榜前一日。 这一日向挽清正被何安宁拉着,研究她新得的纸牌玩法:“这玩法据说是从海外传来的,三个人才能玩,还有一种小方块的,得四个人才能玩。” 向挽清就点了点头。 何安宁见她不开口,憋了许久还是道:“向洛凡怎么不来?” 向挽清挑眉:“明日就放榜了,估计宜安郡主有话嘱咐。你平日不是见到他就要说几句,怎么他不在还想他了?” 何安宁大惊:“我才没有,只……只不过这纸牌得三个人才能玩,随口一问罢了。” 向挽清:“司琴不是在吗?” 司琴就自告奋勇,两眼发光。 何安宁讪笑:“当然可以。” 亲卫就是这个时候来禀告的,说是后院的羽族终于开口了,要见小姐。 何安宁见向挽清有事,便也识趣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颇有些失魂落魄。 向挽清心里想着那羽族,没注意她的失态。 自从上次向挽清吩咐过之后,森尧如今居住的环境确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虽仍有巨大玄铁链束缚,可却没有了铁笼拘束,铁链深深嵌在地上固定,使得他能在以铁链长度为半径的范围内自由行动。 房间内没有封窗,甚至还开了一半,初冬已经有些冷冽的风肆无忌惮的往里刮。 向挽清来的时候,森尧就搬了把圆凳坐在窗口,痴痴的往外看。 房间内没有烧炭,冷得很,向挽清一进来就打了个寒颤。 因为房内有森尧,安全起见向挽清没有让司琴跟着,如今跟她进来的只有归舟一人,见状就要去关上那窗,却被向挽清伸手拦住:“去给我取一条披肩来。” 归舟抱拳退下,不多时就捧着一条白狐披肩而来,向挽清围在肩上,稍微好受了一些。 森尧始终没有开口,向挽清也不急,指了指另一把圆凳示意归舟放到他身边。 归舟立刻阻止,森尧如今虽然还带着铁链,但手脚却是灵活,离得这么近实在是太危险了。 向挽清示意无事,让他出去。 归舟无法,只好照做,只不过离开之前警告味极浓的看了一眼森尧。 向挽清在归舟身边坐定,才发现从这个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向府绵延的高墙与一处角楼,还有半片天空。 向挽清:“不过这些,便看了一日吗?” 森尧摇头:“不是一日,是我被关到这个房间起。” 在旁人眼中最为平淡,甚至是厌烦的风景,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生动诱人,那么多个不见天日的囚禁之中,他仿佛都要忘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羽族的悲哀,他们不容于世,固执于自己的血脉,可是又渴望这个世界。 向挽清:“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以后天地广阔,再无人束缚你。” 羽族是天之骄子,他们提升实力,不是靠秘籍剑法,也不是靠苦练勤学,他们只要长大,每过一岁,甚至每过一日,内力都会有所增长。 如今的森尧与两年前的,实力已经是天壤之别,再加上羽族的身形轻巧,这次离开,再无人能抓住他。 森尧第一次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向挽清脸上,一字一顿:“若你骗我,我必杀你。” 目光灼灼,果决断然,向挽清相信他没有吓她。 —————— 栗栗佳:看来双方父母对对方都很满意啊。(欣慰脸) 叶纪棠:嗯? 栗栗佳:……你怎么还在?? 叶纪棠:一切安好?? 栗栗佳: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曲亦宸:阁主是叶朔宇写的信,我拦了没拦住。 叶朔宇:啊!我突然想起我堂哥的表弟的表妹的孙子的叔叔的哥哥的表妹马上要生孩子了,我得去看看她,七哥回见!!! 第78章 ——赌一把 日光渐烈,直到攀上正中,向挽清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归舟。” 一直等在门外的归舟立刻一个箭步冲进去,见向挽清仍好好的坐在之前的矮凳上,没有丝毫损伤,这才长出一口气。 其实他方才从房里退出来之就开始后悔,把小姐与那个羽族放在一个房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向挽清若是再不开口,只怕他自己也要冲进去了。 森尧见状冷哼一声。 归舟皱眉看去,抱拳道:“小姐无恙便好。” 向挽清知道他担忧,抬手示意自己无事:“那玄铁链的钥匙,拿来。” 归舟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向挽清虽不过十五,带给他的压力却与向横无异,更何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听命于她,闻言只好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指粗细的玄铁钥匙,那钥匙之上形状复杂,与寻常钥匙大为不同,是专门用来囚困高手所用。 向挽清接过,放在掌心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森尧:“我不知道你所说是否为真……” 森尧:“怎么,想反悔?” 向挽清摇头:“不,恰恰相反,我信你。” 这下倒是森尧挑眉:“你就不怕是我为了自由胡诌之语?” 向挽清轻笑:“你不会。” “为何?” “羽族性高傲,从来不屑这些手段,你若真会为了自由胡言,早就答应叶青临认他为主,等出了囚牢,还不是天高海阔,哪里都去得,何苦白白受了两年苦。” 森尧睫羽轻颤,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目光却比之前略微柔和了一些。 向挽清也不多言,右手直接将钥匙递给他:“自己开。” 或许就等这一刻等了太多时间,森尧接过钥匙的时候还有些恍如梦境的不真实,他低头摩挲了一下那钥匙,却没有立刻开锁:“你……真的让我走?” 向挽清:“怎么,你若是改变了注意,想要留下来帮我,我当然也是乐意的。” 森尧:“痴人说梦。” 归舟:“放肆!” 向挽清抬手:“没事。”她看向森尧:“既然你不愿意,我平白拘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反而你一直在我府上待着才叫危险。” 森尧:“我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一样想让他认主,或者……死。 “你说的没错,对待一个高手,要么就收为己用,否则就杀了他。”向挽清轻笑,可说出“杀”字的时候,里面狠戾气息令归舟这种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都有些凛然,使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她。 森尧皱眉:“那你为什么?” 向挽清轻笑:“因为你不一样。” 森尧:“哪里不一样。” “你不会臣服于我,但是也不会臣服于他人,既然如此,我放你走,你便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还是有好处的。” “你放我走,我告诉你我是如何被捕,这是交易,我不欠你。” 向挽清阖首,极好说话:“你说不欠那就不欠。” 森尧深深看她一眼,向来锐利的眸中充斥着一些疑惑,仿佛在思考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许久也没有答案,他便握紧那钥匙,轻轻插入左手玄铁环的缺口之中,铁环被打开,砸在地砖之上溅起大片尘埃,在阳光下极为明显。 紧接着是右手,再是双脚,直到彻底自由。 森尧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已经快忘了四肢没有束缚的感觉,轻松的令他脊椎发麻。 向挽清:“恭喜。” 森尧就转过头来看她,归舟立刻谨慎的上前一步,挡在向挽清身前,眼中满是警惕,一个成年的羽族,其战力之强绝对不可想象。 向挽清轻拍了归舟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归舟蹙眉,但还是侧身退开一步。 向挽清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素青色的荷包:“这里面有二百两银子,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森尧看看那荷包,又看看她,沉默不语,也不伸手去接。 向挽清就挑眉,右手直接将那荷包抛给他:“磨磨唧唧,天色正好,你可以走了。” 森尧接住那荷包,抿唇皱眉:“多谢。” 向挽清扭头往外走,背着他挥手道:“再会。” 归舟见状连忙跟上。 森尧看着向挽清的背影,右手紧握那荷包,眼中明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踏出那房间,向挽清让一直守在那的亲卫散去:“我父亲若是问起,就说人是我放走的,让他不用管。” 归舟低头应是,跟着向挽清走出一段,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羽族之人可遇不可求,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收服他吗?” 向挽清也不瞒他:“当然不是。”她为复仇而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壮大己身,对于这样的一个助力,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那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放他离开?” “正是。” “有时候以退为进,比一味的逼迫要好用的多。” “小姐就不怕他真的一去不返吗?” “以退为进这一招我能想得到,叶青临必然也想的到,但是他没用,而我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愚昧。” “我比他敢赌。” 叶青临是皇三子,母妃得宠,外祖家权利正盛,自己更是争气,所以森尧的存在对于他是锦上添花,可若是放他离开,万一投身他人,就是心腹之患,所以前世才会在明知无法收服森尧的情况下,将他诛杀。 可向挽清不同,她重生没有多久,如今看起来虽处处占领上风,却都是些不会对叶青临造成什么太大实质性影响的胜利,顶多让陛下责罚于他,落些面子,可于他亲近的大臣依旧极多,向挽清若要复仇,还需要更多的实力。 所以,她比他更敢赌。 她方才看似无所谓,实际上句句话都用了心思,只不过能不能成功,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对于羽族,她所知最多也不过是史书上几句寥寥记载。 归舟却比她自己还有信心:“小姐一定能收服那个小子。” 向挽清轻笑:“借你吉言。” —————— 接下来是无奖竞猜,究竟能不能收服这个帅气小伙子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79章 ——放榜 森尧离去,向横知是向挽清的命令,并无多说什么。如今他女儿的主意越来越大,但是行事也愈发稳重,再没有了以前撒泼耍赖的模样,向横一边欣慰女儿长大懂事,一边又伤心女儿长大懂事。 一时间两边踌躇,惹得宋知鸢骂他想的太多。 不过也没多想太久,因为向锦易来信,说是已经接到陛下让他回家过年的消息,不日便会动身回京。 信寄出来的还是半月之前,如今向锦易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宋知鸢高兴的险些落泪,连带着向挽清也极为感慨,前世兄长受害冤死,今生能再重见,是她之幸。 倒是向横仍硬着嘴愤愤,当年向锦易没有与家人商量便毅然从军,随军出了几百里才写信回家告知此事,向横勃然大怒,又无可奈何,一年多来每每回想起便要发作一次。 向挽清撇撇嘴,把陛下下旨时爹爹满脸欣喜的神色描绘的清清楚楚,宋知鸢乐不可支。 向横对谁都能凶恶的起来,唯独对自己的妻女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故意板着张脸没多久,就自己先破了功。 明日便是放榜,向挽清拎了些东西去找景羡与鸾无双。 之前的院子向挽清怕有心人曾瞧见她与景羡都进出过,猜出他们关系亲密,便自己花银子给他置了个二进院宅子,地方不大,但胜在安静雅致,向挽清去找他们也不怕被人发现,而且院子是原主人新建不久的,庭院深深景色极好。 当初她把地契交给景羡的时候,他是怎么也不肯收,向挽清无法,只好道:“难不成你到时候就在这院子里迎娶鸾姐姐吗?” 景羡看了看自己院子孤零零的一个房间,还有那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厨房,只好感激又羞愧的收下那地契,只不过笃定了日后若是有了俸银,必定要把这银子还给向挽清。 向挽清也懒得和他争,随便点了点头就糊弄过去了。 景羡与鸾无双是在秋闱之后才正式搬家的,他们东西不多,几日下来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见她过来,皆是惊喜不已。 向挽清问他们可有什么需要的,景羡与鸾无双受她恩惠极多,哪敢再开口,当下就摇头。 向挽清见他们一切都好便安了心,没有多留便匆匆离开。只不过离开前景羡有些神秘的偷偷叫住向挽清:“这个月十五是便是无双的生辰,她这些年一个人过得极为苦,我想为她庆生,然后……然后向她提亲,我们在京都也没什么朋友,不知县主可否有空,为我们二人做一个见证。” 向挽清挑眉:“鸾姐姐的身契如今还在皎皎楼,那琳叮琅……” 景羡忙开口:“我已经和她说好了,等我有了俸银便为无双赎身,琳妈妈答应了,说是不急。” 向挽清:“你这可怜的一点俸银,又要还我又要给皎皎楼,可怜鸾姐姐,还没进门就背了一身债。” 景羡一张清俊的脸上就有些涨红:“我……” 他脸皮薄,明明他比向挽清年长几岁,却仿佛他才是那个小的,一时间被打趣的说不出话,结结巴巴。 司琴看着有些不忍心,偷偷拽了拽向挽清的衣袖,低声道:“小姐。” 向挽清就笑:“我有空,十五会来。” 景羡大喜:“多谢县主。” 他满眼都是情意绵绵,柔情似水,向挽清又是为他们高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闷闷的有些发慌。 司琴敏锐的察觉到小姐心情的变化,坐在马车上回去的时候,好死不死的开口问道:“小姐是想晋谦王了吗?” 向挽清皱眉,声音微微高扬,像是微怒又像是欲盖弥彰:“胡说什么。” 司琴莫名被斥责了一句,嘟着嘴委屈巴巴道:“不想就不想,凶什么。” 向挽清就反思,觉得是不是自己最近对司琴太过纵容了。 秋闱放榜的那一日,向挽清早早就让司琴把那日下注的单据寻出来,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她以为她到的极早,谁知门口早就围了一大堆人。 如今时辰尚早,还未放榜,众位考生就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 “哎呀李兄你考的如何。” “哎呀周兄必定高中。” 互相吹捧着闲聊。 向洛凡今日是宜安郡主与向冽陪同着前来的,郡主仪仗极盛,无人敢围拢上去,他本有些无聊的等着,远远瞧见印着向府黑旗的车马前来,忙眼前一亮,屁颠颠的上前找自家姐姐。 “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成绩的吗?” 向挽清一掀帘子,就看到一张俊脸放大在自己面前,黑眸璀璨泛着星光。 她心软的不得了,抬手摸了摸他头发,说是。 司琴就在身后腹诽,明明是为了换赌注来的。 向挽清有些汗颜,她记得前世众人的排名,所以一点焦急紧张的心态都不曾有,却忘了别人还是第一次,一时间疏忽了向洛凡的感受。 她心中有愧,向宜安郡主与自家三叔问了安,便陪向洛凡一起等着放榜。 向洛凡每每见到向挽清,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他叽叽喳喳的说上十句,向挽清便接上一句,便是这样,向洛凡也高兴的不行。 巳时转眼便到,放榜的官员像是对这种人山人海的情况司空见惯,一点也不惊讶,站在考院门口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之上:“文华历二十三年秋闱,中榜如下。” “末榜,九十九名,赵贾。” “末榜,九十八名,钱益。” “……” 秋闱,共取九十九人。 从九十九名到三十一名,称为末榜。 从三十名到第四名,为次榜。 而探花,榜眼,状元三人则是首榜。 每次公布榜单,都会由专人从尾至首唱榜。 越到前面,阵势便越大,至于前三,考院会有专门的人敲锣打鼓前去府前恭贺,主人家高兴,也会打赏不少银子。 “姐姐,你说怎么还没有我的名字啊。”向洛凡原先较为自若,可如今已经唱到了第五十三名,还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他便有些紧张了,他的教习师父曾说过,他的水平,也差不多在这个名次。 宜安郡主没有下马车,但也掀开了帘子,此刻也微微皱眉。 倒是响冽安慰道:“放心,说不定是发挥的较好,名次略高呢。” 可这话在唱榜到三十余名还没有向洛凡名字的时候,响冽便也说不出来了,向洛凡一双眸子失了光,有些沮丧的低头。 “没事,你还小,下次再努力。”宜安郡主性子清冷,虽然是安慰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仍带这些冷意。 向洛凡抿着唇,低头不说话,眼眶隐隐有些发红,原本这事也不是这么难接受,但姐姐特意来看他放榜,结果他却落榜,让姐姐失望才是令他最难过的事情。 可这时头上却传来了熟悉的轻抚:“姐姐相信你。” “末榜,三十一名,孙炳。” “可是……”向洛凡抬头刚想说不可能了,便一眼看见向挽清的笑意,温和而坚定,像是笃定了他一定能行,向洛凡那反驳的话堵在喉咙口,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次榜,三十名,李町。” “次榜,二十九名,向洛凡。” 向挽清笑意大盛,说:“你看。” 她极少笑的这么灿烂,眉眼弯弯如同天上星月,轻轻一动便是璀璨光芒,光华灼灼,向洛凡看着,却觉得漫天星月都不及他姐姐半分好看。 —————— 让我们恭喜向洛凡小伙子中榜!!! 只对自己姐姐奶奶的,眼里会闪星光的小伙子我真的是太喜欢了!!! 第80章 ——掷花 放榜当日发生了不少事,比如那个李町激动过度昏厥过去,亦或者有人落榜伤心欲绝。 但要说大事,尤其有三件。 第一,苏晗终究还是压过向铭熠,成了状元,向铭熠只能屈居第二。 第二,便是那无人听闻过的一匹超级黑马,景羡,放榜之前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放榜之后人人都称他一句景探花。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便是如此。 第三,自然是有四个神秘人,在之前的压奖之中重金压了那黑马,赢得盆满钵满,那金银楼兑奖之人据说当场脸都绿了。 “小姐,现在满京都的人都在猜这几人是谁呢。” 今日是三位首榜踏马游街之日,向挽清早早的就定好了酒楼靠窗的位置,邀了鸾无双同看。 如今马车之上,司琴正喋喋不休,那放榜之事在她嘴里那叫一个有声有色,离奇曲折。 马车忽然停下,传来归舟的声音:“小姐,外面人多,马车通行不得。” 司琴闻言立刻掀帘子看去,人潮拥挤不堪,确实是寸步难行:“定下的酒楼还在远处,这可怎么办,以往游街虽然人多,但这次也太夸张了些。” 有路人听见,随口道:“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吗,这次的首榜三人,皆是青年才俊,几乎满京都的姑娘都挣着要往他们身上掷花呢。” 司琴:“……”她倒是忘了这茬。 向挽清看着这人潮也正苦恼的皱眉,忽然听见周围似是有人唤她,左右看了看,发现竟是边上的酒楼上,一青年倚着栏杆:“向二小姐,这里。” 是叶朔宇,虽然向挽清已经被封了县主,但他还是习惯了原本的叫法,便也没有改回来。 向挽清与鸾无双在懿德王的指引下,上了楼,推开门,看清这满堂之人,鸾无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懿德王,淑和公主,宜安郡主之子。 向挽清手疾眼快把她扶起,她如今与叶朔宇和淑和熟稔起来,便也不再多礼,直接挑眉道:“你们到的倒是齐。” 淑和许久不见向挽清,蹦蹦跳跳的就过来亲昵拉着她的手:“挽清姐姐。” 向洛凡不甘示弱,拉住她另一边:“姐姐。” 向挽清:“……” 叶朔宇:“……” 鸾无双:“……” 鸾无双对他们这种“大逆不道”的相处方式还有些接受无能,倒是叶朔宇对她有印象,那日画舫之夜,好像就是为了救她向挽清才杀了人。 “你带她来做什么?” 鸾无双以为懿德王这话是对自己不满,当下脸色一白就要退下,向挽清看出她的不自在,反手拉住她:“这几个人你应该都认识,但他们可能不知道你。” 向挽清朝着他们三人站定,攥着鸾无双的手:“介绍一下,她是这届秋闱探花,未来的妻子,也是我朋友,鸾无双。” 叶朔宇他们身份尊贵,对于探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更何况什么未来的妻子。 但是向挽清认真介绍的朋友,还是第一个,他们便略微正了眼,点头示意。 这包间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用围栏围住,视线开阔,向挽清拉着鸾无双在围栏边上坐下,抬头问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叶朔宇就黑了脸。 淑和笑道:“在说下注景羡的事情,九哥当时没有跟,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叶朔宇嘴硬:“胡说八道。” 他们当时下注景羡前三,一人下了一万两,赔率是一赔一百一十七,如今扣了税,每人到手也有约九十万两,对叶朔宇来说虽然不多,但感觉却是到嘴的鸭子飞了,难受的紧。 远处忽有人影喧哗,向挽清便知是那三位首榜策马而来。 右侧是一身青杉的景羡,一扫以往颓唐,脊背笔直,笑意明朗坦荡,眼神在左右的人群落下又飞快略过,像是在找什么人,骏马之上的红花衬得他双颊微红。 左侧向铭熠紫衣华贵,一双黑眸深深如同幽潭,像是不太习惯这样嘈杂的环境,俊眉微微隆起,可他实在长得太好,即便是这样一副脸色,也不能妨碍两侧之人将早早就备好的红花掷在他身上。 可仍不及苏晗,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广袖叠叠更显身姿纤瘦修长,腰侧佩玉轻轻晃动,连带着眉眼温润泛着水波光泽,笑意温和,渊清玉絜,这冬日寒风都似乎因他带起几分温柔的触感。 苏晗与向铭熠都是沉稳安静的性子,可又有些不同,若说向铭熠是孤绝漠然,苏晗便是静谧温润。 这样的场景,本该说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类登科中举的诗句,可向挽清看着他们,脑海中却莫名冒出“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这样的酸词来。 极不应景,却又合适的不得了。 淑和忽然开口:“这景探花像是在寻什么人。” 向挽清回头一看,鸾无双似乎也被这万人空巷掷红花的气氛感染,一张娇媚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更显泪痣勾人,桃花眼带着不知激动还是感慨的盈盈水光,立在围栏边望着景羡。 向挽清便轻笑,问道:“可有备花?” 在座的几位虽然都不可能掷花,但下人自然还是备了的,拿上来的花篮内红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这种日子竟仍难得开的烈艳。 鸾无双素手柔嫩,轻掷红花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真是心有灵犀,景羡正好扫过这一片,两人目光对上,景羡便是笑开。 只不过鸾无双没什么力气,景羡所在的位置与她所在的围栏仍有些距离,眼见那红花轻飘飘的便要落地,鸾无双颇有些懊恼。 却见一直坐在马上安安稳稳向前的景羡忽然一夹马腹,调转了方向往外几步,他本就是今日探花,如今更是所有人都纷纷随着他动作看去。 就见景探花在满京都之人面前拾起一朵烈艳红花配在耳后,笑意温存,满目柔情。 街道上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是炸开的呼喊。 景羡自知今日无双与向挽清在一处,不能让人看见,捡起红花之后便策马回去。 苏晗笑问:“这是?” 景羡就摸一摸红花:“夫人所赠,不敢不戴。” 苏晗有些微讶的挑眉。 向铭熠顺着那红花落下的位置看去,却见珠帘轻颤,不见人影,若有所思。 —————— 向铭熠:我是榜眼 景羡:我有夫人 向铭熠:…… 苏晗:我是状元 景羡:我夫人还给我送花来了 苏晗:…… 第81章 ——异常 这一日,向家大房与二房加着邵巧贞,在府里吃了顿难得的团圆饭,向挽宁没有作妖,一顿饭下来,倒还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错觉。 向横高兴的不行,多喝了几杯酒,醉醺醺的与宋知鸢回了房。 今日是冬至,家人团圆的日子,向挽清就给司琴准了假,允她回家一日,明日清晨再来,她又不习惯旁人服侍,便一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 不久前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她低头小心一步步走,路过花园小湖,就感到迎面而来一个黑影,一抬头,就看到向铭熠那张脸。 向铭熠一袭白衣广袖,墨玉束腰,或许是在家里的原因,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微微束起,还有一半如墨般泼洒在他肩头胸前。 他平日里总是喜欢微微皱一点眉,一张脸又是常年的没什么表情,带着生人勿进的疏离厌世,可今日墨瞳却褪去冷淡,蒙着水雾似得带些茫然懵懂,眉目舒缓褪去了惯有的清冷,只这一点不同,便仿佛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只不过这恍惚一闪即逝,向铭熠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孤绝,唇线抿成一条:“你怎么在这。” 向挽清挑眉,杏眼望向他:“我自然是回自己的院子,倒是你的青禾院似乎不是这条路。” 向铭熠一怔:“我……” 向挽清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听他解释,直接打断道:“行了,夜风寒凉,早些回去。”话毕,她有些惧寒的拢了拢披着的披风,抬脚从向铭熠身边走过。 花园小道不宽,向挽清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无法避免的与他挨得极近,向铭熠就闻到她身上飘散的杏花香味,与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叫她:“向挽清!” 向挽清一顿,皱眉扭头望向他,她虽然一直觉得就向铭熠这个性子,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姐姐,但至少嘴上是一直客客气气的,这样唤她名字还是第一次…… 向铭熠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方才为什么要突然开口,话出口就有些后悔,此刻见向挽清这个反应,还以为她是怪自己没有礼数:“二姐姐恕罪,铭熠告退。” 几乎是落荒而逃。 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自己忽视了,但细想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一夜辗转,司琴清晨服侍她起身的时候见她眼下两片青影都吓了一跳,唉声叹气。 向挽清皱眉:“怎么了?” 司琴又叹气:“晋谦王一走,小姐你连觉都睡不好,真是相思磨人。” 向挽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给她一个暴栗,让她滚远点。 司琴就欢欢喜喜的滚到了归舟处,抬手交给他一个布包。 归舟:“这是?” 司琴:“是我爹亲手上山采得野果子,我娘做成了浆果,可甜了。” 归舟不喜嗜甜,抬手就要还给司琴,可一抬眼看见司琴一张小脸笑意盎然,就差写满了“这个可好吃了你快谢谢我呀”,伸出去的手不知怎么就转了个弯,将布包放在身边的矮桌上,低声道谢。 司琴得了谢,心满意足的离开,归舟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从来寒如冰窟的眼中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怅然,紧接着唇角勾起一抹极为诡异的弧度,像个许久不曾开心的人,明明想笑却忘记了该怎么弯唇。 这一日,方才清晨,向挽清就被一阵鞭炮声吵醒。 她有些起床气,叫来司琴问何事。 司琴开口第一句就是:“三少爷被封了都察院都事,虽然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但手握实权,而且差事清闲,二夫人高兴的不得了,放了好长一串鞭炮。” 向挽清几乎是失措的打断她:“他没有拒绝封官?!” 司琴有些被她的反应吓到:“没……没有啊,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一双杏眼无意识的不知盯着何处,一点一点捋着如今混沌的思绪。司琴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敢开口。 自向挽清重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着前世的回忆一件件在发生,除非是她出手干预,否则所有事情的结局都与前世一般无二。 但是如今向铭熠却突然成了意外,他强行的,在向挽清没有出手的情况下改变了今生的道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她喃喃出声:“是你也重生了,还是,你身边出现了重生的人。” 向挽清头疼欲裂,她对于重生,对于这股超越时间乃至是时空的力量根本不了解,此刻强行猜测完全没有进展。 她深吸一口气,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如今的向铭熠实在是太过危险,为绝后患她必须尽快找出原因,然后……斩草除根。 她没有任何耽搁,换了衣衫出门,直奔懿德王府。 叶朔宇还睡得云里雾里,听到有人求见第一反应就是不见,所幸那小厮又多说了一句:“来人给了奴才这个。” 我们尊贵的懿德王艰难的睁开一条缝,就见他七哥从不离身的玉扇上的穗子被小厮双手捧着,离他就半尺远,上面的玉珠圆润剔透,把他一张惺忪睡颜映在上面。 叶朔宇:“……”他醒了,他彻底清醒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叶朔宇飞一样奔到前厅的时候,向挽清正拨着茶盏喝茶,只不过看她如今的神色,叶朔宇就知道她没静下心来。 “向二小姐怎么一早来了?” “有件事,想请懿德王帮忙。” 叶朔宇边把玉穗递还给她,一边开口:“向二小姐既然有我七哥的信物,我自然会尽力。” “我想入宫。” 叶朔宇:“这事简单……”他话语忽然一顿,“你要入宫自己递帖子便可,为何要寻我?” 向挽清:“我要偷偷入宫,不能被别人知道。” 叶朔宇:“……”他总觉得自己摊上事了是怎么个情况。 叶朔宇其实是想拒绝的,可他看了看向挽清重新系在腰间的玉穗,又想了想叶纪棠临走前的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什么时候?” 向挽清:“越快越好。” ——————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中秋快乐,长假八天时间内,每天双更!!! 第82章 ——入宫 叶朔宇既然决定了要帮忙,便也没有再耽搁。 他府中伺候的有不少都是明妃从宫里派来的人,按着向挽清的身材寻了件差不多大小的宫装,又重新着人挽了发髻,便和她一同上了马车。 叶朔宇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向挽清:“你需要多少时间?” 向挽清沉吟片刻:“约摸一个时辰,我会尽快。” 叶朔宇点了点头:“那倒是不久,等会儿入了宫,先随我去我母妃宫里,到时候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对了,你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找人给你带路。” 向挽清摇头:“不用,我认识路。” 叶朔宇就微微皱了眉:“据我所知,向二小姐应该没有入过后宫。” 向挽清虽然随向横一同参加过几次宫宴,但历来都是在极为靠前的大殿,又怎么会知道后宫的路。 向挽清没解释,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解释,反正如今她身上的谜团如此之多,倒也不差再多这一个。 她不说,叶朔宇便也不再多问,只是抬手交给他一个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懿”字:“万一有什么事,便拿出这个玉佩来。”顿了顿又道:“出宫后万万记得还我。” 万一七哥回来后看到向挽清身上多了块他的玉佩,吃起醋来自己岂不是天降横祸,他抖了抖,见向挽清点头才交给她。 懿德王是明妃娘娘唯一的儿子,明妃宠他极深,所以懿德王府与皇宫也不过隔了两条街,以便他随时入宫,不多时,向挽清透过那不时被风吹起的帘子,便看到了那红墙黄瓦的层层宫殿。 她重生以来已经是第二次入宫,但之前那次已是黑夜,灯火俱灭,自然没有如今这般看的清楚所带来的感慨。 前世从二十八年冬末,陛下病重,叶青临得势之后,她就陪着叶青临一直居住在皇宫之内,整整一年时间,足以使得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清楚莫名。 明妃平日甚少出门,陛下死后便搬去了行宫常住,所以前世的时候,向挽清只见过这明妃两面,而且都是在宫宴之上,隔着层层的灯火与人群,遥遥一望。 她虽只是四妃之一,但因其身份特殊,所居住的明华宫比皇后所住的坤德宫都更为尊贵华丽。 远远看去,黄瓦之下的宫殿,泛着琉璃光彩,隔着老远都险些晃瞎旁人的眼,向挽清下意识的侧了侧眼,避开这光线。 叶朔宇解释:“我母妃喜欢亮堂一点,所以宫殿之中开了许多窗,都用琉璃为料,可能会有些晃眼。” 向挽清点了点头,明妃喜亮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她就算是在深夜睡觉,也要保持房内灯火彻夜长燃,算是个无伤大雅的怪癖。 明华宫奢华繁复,便是入门处最不起眼的门槛,用的也是上好的沉木,进门之后无论花草流水也好,还是摆设木架也罢,无疑不是精心设计,价值连城。 便是如今向挽清因为向铭熠的事情一直烦心,也忍不住微微咂舌。 他们去得早,明妃还未起身,叶朔宇便随意找了个由头,把向挽清支了出去。 向挽清出了明华宫,左右认了方向,便匆匆往西北而去,那个方向,是皇宫偏冷的角落,安置的都是些不得宠的宫人,或者例如浣衣局慎刑司之类的低贱的活计都在那一片,平日除了没办法,平常人都是不愿意靠近那的,怕沾染了晦气。 但是向挽清前世的时候却无意中得知,这都是先人的手段,那一片不起眼甚至有些令人嫌恶的地方,却恰恰是整个皇城的龙脉所在,而如今似龙兽,正盘踞在皇宫西北角的幽潭阁,依靠龙脉休养生息。 她怕被人发现,一路走的都是小路,总算有惊无险的到了目的地。 幽潭阁,地如其名,幽静如同深潭,是个长满杂草枯枝的七层高塔,可若是推门进去,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这地方原本关乎龙脉,一直有高手守护,可因为如今似龙兽盘踞的原因,叶珃挥退了所有人,所以向挽清并未受到阻拦,她一路向上,终于在第七层,看到了那熟悉的青绿光芒。 如今似龙兽在此地已经一月有余,比之前向挽清第一次见到它来说,那光芒已经浓郁了不少,只不过看起来依旧极为虚弱。 似龙兽对她的气息极为敏感,睁开阖上的龙眸,闪过一丝青绿光芒:“汝为何来。” 他声音亮如洪钟,却困在这方寸塔内不曾传出半点。 “想问您一件事。” “允。” 向挽清眸色沉沉,肃然问到:“除我之外,是不是还有人也重生了。” 听到这个问题,似龙兽那青绿光芒剧烈的闪动了两下:“不可能。” 向挽清皱眉:“不可能?” “穿越时空之力,唯吾所有。” “可是有事情变了。” “?” “原本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前世记忆一一发生,可就在今日,在我不曾干扰的情况下,有人生生逆转了事情的发展。” “百年来,吾只可为一人改命。” 向挽清蹙眉,似龙兽的意思,确实没有别人重生,那……向铭熠的改变,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似龙兽如今仍虚弱的紧,回答了两句光芒便又有所微弱:“今日之后,吾将沉睡直至恢复,汝不必再来寻吾。” 向挽清:“可是……” “吾与那人的交易,只是让汝重生,并无其他,但汝将吾送来龙脉,算吾欠汝一个人情,所以天合寺内吾唤醒天合,救你一命,算是两清。” 向挽清忽然想起如梦魇一般的那日,原来一直闭关的天合突然出手阻止明镜,竟是这个原因。 向挽清今日冒险入宫,原本是想搞清楚向铭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如今问话,不仅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反而令她的思绪更加混沌。 但无论如何,似龙兽救她一命,算是事实,她微微欠身,真心实意的谢过。 似龙兽这次再无反应,阖眸如同深眠,向挽清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只不过等到她跨出这幽潭阁,似龙兽禁闭的眸子忽然睁开,里面青绿光芒闪动一片,龙吟蛇鸣:“原来竟是这样……” 竟是怎样,无人知晓。 ___________ 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83章 ——隐秘 向挽清询问未果,原本猜测向铭熠亦是重生的结果也被断然否决,脑中思绪繁杂,一时间忘了注意前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竟然有人影绰绰,似乎在低声交谈。 她本无意偷听,认清了方向就想回明华宫找叶朔宇,好尽快离宫,谁知刚踏出一步,就觉得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熟悉。 她心中一动,悄无声息的走近两步,才发现远处竟是叶青临,和一个背对着她,看不见正脸的宫装女子。 叶青临:“前几日那边来信,说是使者不日便会入京。” 那女子声音娇媚,仿若无骨,此刻带着点惊讶:“这么快?” 叶青临点头:“我也有些惊讶,不过由此也能看出,他对这个条件非常满意。” 女子开口:“那……一切按计划进行?” “嗯。” “可万一,不,是肯定,这事瞒不住他们,他们肯定有所准备。” 叶青临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当即自信开口道:“你放心,不会的。” “但是明妃……” “没有但是。”叶青临像是极为自信,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北汉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明妃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什么更为重要。” 那女子便不说话了,低头应是。 叶青临点点头:“行了,赶紧回去,免得惹人生疑。” 那女子点点头,眼看着就要离去,向挽清仍旧没有看见她正脸,心急之下眼中闪过一抹果断,当即狠狠踩断脚下一根枯枝,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偏僻之地,却显得格外清楚。 叶青临当即猛的望过来:“谁在哪里。” 那女子也显然被惊到,想要转过头来,却被叶青临手疾眼快挡住,沉声道:“不要回头,走。” 那女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叶青临的意思,也不犹豫,立刻垂头疾步离去。 叶青临反应太快,向挽清拼着暴露自己也只看到了那女子小半张侧脸,她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可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叶青临已经一步一步顺着声音的方向走来,他常年习武,向挽清即便有向横专门为她打造的暗器防身,但只怕也不是对手。 眼看着叶青临步步紧逼,向挽清右手已经紧紧握住袖内暗器开关,左手更是攥住一包石灰粉,打算趁他不备,扬了石灰粉便跑。 千钧一发之际,向挽清几乎都能听到叶青临的呼吸声隐约间靠近,远处却忽然有一道寒光朝着叶青临射去,似如闪电,快不可见。 叶青临顿时汗毛竖起,顾不得向挽清,双手举剑才堪堪挡住这一击,可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反击,当机立断向外跑去。 那刺客大白天的竟然也穿了一身玄色紧身衣,黑布蒙脸,只露出一双寒芒四射的眸子,穷追不舍。 向挽清见状长长的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宫内进了刺客的消息很快传遍,叶朔宇初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说的是向挽清,吓得不行,后来有听说那人追着三皇子一路,若非遇上了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向横,不敌之下才匆匆退去,才知道那人武功奇高,便知说的不是向挽清,微微松了口气。 但又担心她遇上那刺客,有个好歹,一时间面上的焦躁之色都掩饰不住。 明妃一眼就看出自家儿子如今魂不守舍,有些懒散的侧躺在美人榻上,捻着一颗紫晶葡萄,漫不经心问到:“怎么了。” 叶朔宇垂眸敛眉道:“无事。” 明妃就把那颗葡萄砸过去:“你从小脸上就瞒不住事,眉头一皱本宫就知道你是饿了还是渴了,怎么长大了就以为瞒得住本宫了。” 叶朔宇堪堪接住那葡萄,走到明妃身边,剥了皮送到她嘴边:“母妃息怒,儿子不敢。” 明妃就着他的手吞下那葡萄,食指涂着牡丹红的豆蔻,轻轻在叶朔宇眉心一点:“就你会哄人。” 叶朔宇就笑了笑,知道他母后这是不打算追问了。 这时正好叶朔宇贴身的小厮进来,朝着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叶朔宇当即了就松了口气,眉眼舒缓起来。 明妃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也一脸笑意盈盈。 只是当叶朔宇告辞离去,明妃才忽然沉了脸色。她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瘦瘦的,叶朔宇该是像她,五官精致,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年近四十,倒像个十几岁的姑娘。 只不过她穿着宽大繁复的紫色宫装,眉眼间具是威仪万千,便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忽视了她的脸,反而更臣服于她的气度。 她压着眸子讲话的时候,语气森森,哪还有半分在叶朔宇面前好说话的慈母样子:“去查一查,今日是怎么回事。” “是。”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几分鬼气,连带着整个宽阔明亮的大殿都多出几分阴气。 这一幕极为诡异,可在场所有的宫人都面不改色,仿佛习惯了一般。 叶朔宇出了明华宫,见到向挽清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等着自己,见她一切都好,这才真的松了口气,七哥如今去了北汉,向挽清要是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等七哥回来……叶朔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直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他才急着追问向挽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挽清倒也没瞒着,忽略了前面与似龙兽的对话不说,把叶青临与那女子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你是说,我三哥提到了我母妃。” 向挽清点头,明妃是叶朔宇母妃,这事听着又是叶青临精心策划的计谋,于情于理她都需如实转告。 “你可有看清楚那个女子的样子?” 向挽清认真想了想,还是一无所获的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叶朔宇闻言也不再逼问,只是向来嬉笑的脸上带着凝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挽清正好自己也乱的很,便也图个清净,捋了捋从今生第一次见到向铭熠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希望能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只不过知道马车在懿德王府门口停下,她也没想出什么来,倒是被一直在王府焦躁等着她回来的司琴扑了个满怀。 叶朔宇带着向挽清入府换回原本的衣衫,一反常态的不曾与向挽清打趣:“向二小姐,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府?” 向挽清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今日多谢懿德王。” 叶朔宇挥手示意不必,与向挽清分别,换了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冷声吩咐道:“去知雨阁。” 而另一边,司琴也问道:“小姐,我们回府吗?” 向挽清摇头:“先去一趟知雨阁。” 第84章 ——交易 叶朔宇匆匆赶到知雨阁的时候,曲亦宸正在九层看书,见到他来,正想习惯性的阴阳怪气上两句,就见他神色凝重,便也收起玩笑意味,问到:“怎么了?” “传信给七哥,就说北汉之事可能有三哥在其中作祟,让他万事小心。” 曲亦宸当即冷了脸:“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叶朔宇便把向挽清听到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何提到我母妃,但他提到北汉,七哥又正好去了北汉,若说其中没有联系,我不信。” 曲亦宸:“可阁主这次去北汉不是因为……你说其中有叶青临的手笔,这怎么可能呢?” 叶朔宇面寒如冰,哪还有半分常有的纨绔气息,他捏着宽袖,沉声道:“我当然也希望是猜错了,可万一是真的呢,在北汉我们的势力不如金银楼,这次七哥孤身前去,谨慎一些总不会错。” 曲亦宸也不是个拖沓的人,当机立断道:“好,我立刻给阁主传信。” 叶朔宇颔首。 曲亦宸立刻写了字条绑在信鸽之上,那信鸽双脚竟是赤红之色,看起来极为不同,此刻“咕咕”两声,展翅离开。 叶朔宇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只不过心中那种阴翳的感觉却仍然挥之不去。 金银楼九层,除了叶纪棠三人,旁人若无召是不准踏上来的。所以这边事情方落,那边就有人立在八楼楼梯口躬身道:“二阁主,有贵客至。” 向挽清在三楼没等多久,就看到了一袭月白长衫的曲亦宸翩然而至,她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福:“之前二阁主带医老来为苏公子医治,挽清还未曾谢过二阁主。” 曲亦宸一进来就看到方才叶朔宇提到过,如今正别在向挽清腰上随着她动作微微晃动的白玉玉穗,眼皮子猛的一跳,下意识的就躲开她这一礼。 笑话,阁主连这个都送出去了,他还敢受她一礼,岂不是上赶着找死? 向挽清被他这有些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曲阁主这是?” 曲亦宸打个哈哈:“小事小事,不知清乐县主这次来,是又要卖什么东西给我知雨阁吗?” 向挽清听见他提到这话,便也不再去想方才的事情:“不是卖,是买,不过算是笔小买卖,没想到二阁主会来。”所以方才才会惊讶。 曲亦宸笑笑,习惯性的就要为向挽清斟茶,结果手刚摸上那茶壶,就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为她泡茶之后,叶纪棠那惨无人道的“折磨”,火炉熏得温热的房间内,他竟生生吓出了一个寒颤。 向挽清:“曲阁主?”她总觉得这次见面,这个曲阁主有些怪怪的。若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虽满面春风客客气气,但总是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但现在的曲阁主,向挽清总觉得他有些……小心翼翼? 向挽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曲亦宸好不容易把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从脑子里驱散,才开口道:“开门都是客,不分大小,不分大小。” “不知清乐县主想买什么?” “向铭熠的生平。” “向铭熠?你堂弟?” 向挽清阖首:“我要的不是那种粗略的生平,而是从他出生起到现在,都见过什么人,与哪些人交好,发生过什么,事无巨细,都要。” 向挽清想要搞清楚向铭熠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首先就要清楚他都和哪些人有过接触,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知道这些她才能更好的逐一排查,找出那最终的问题。 所以在询问似龙兽无果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知雨阁买消息。 知雨阁自然不会所有人都生平都记录在案,但向铭熠是向府之人,又从小就才名远扬,自然不算是普通人。 这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向挽清对二房的恨意曲亦宸也是知道的,当下就点了头:“三日内,我会差人理好,送到向府。” 向挽清脸色微微好看了些:“不知需要多少银子,今日来的急,明日我让司琴送来。” 叶纪棠既然没有挑明身份,曲亦宸自然也不会让她生疑,报了个平日里的价格,向挽清点了头,这笔生意就算是定下来了。 向挽清走后,一直在隔壁听着他们讲话的叶朔宇才踱步出来:“对了,还有一件事。” 曲亦宸:“何事?” “今日向二小姐随我入宫,险些被三哥发现,幸好你派去保护她的几个人聪慧,假装刺客刺杀,才让她得以脱身,你可得好好奖赏。” 曲亦宸脸色忽然有些诡异:“我派去的人?” 叶朔宇瞧着他的神色,忽然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曲亦宸道:“皇宫之内高手众多,我派去的那些人怕被发现,又觉得是跟你入宫的,应当无事,便都没有入宫保护啊。” 叶朔宇:“什么?!” 曲亦宸补充道:“更何况能以一己之力在左司马手下全身而退,我那些人或许联手可以,但单打独斗,绝对没有可能。” 叶朔宇:“所以,宫里是真的进刺客了?”他方才一直对这事不以为意,就是以为那些人是知雨阁的人假扮,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入宫,这样一来,那个刺客还不曾被抓,他母妃在后宫岂不是也有危险…… “放宽心。”曲亦宸开口,“依我看,那人也不会是真正的刺客,或许是另外保护清乐县主的人。” “为什么?” “那人能在左司马手下全身而退,虽然是因为左司马入宫未佩刀剑的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其武功之高,而且最后他还在众多御林军的围剿之下逃出生天,足以说明其轻功卓绝。这样的一个人,若真是刺客,叶青临怎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这事情其实很好猜测,叶青临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所察觉,叶朔宇之所以想不到,完全是因为关心则乱了。 叶朔宇喃喃道:“还能有谁,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他忽的眼皮子一跳,与曲亦宸对视一眼,脑海中都缓缓浮现出那人的名字。 叶朔宇手指微屈,轻轻敲打桌面:“她竟真的能收服那人。” 曲亦宸亦是低声道:“当初我翻遍知雨阁藏书都没有找到办法,原以为是肯定不行了,没想到……如今我算是有些明白,阁主为何会对她与众不同了。” —————— 又到了无奖竞猜的时候啦!!! 猜一猜皇宫的刺客究竟是谁!!!下一章揭晓…… 第85章 ——约定 向挽清与曲亦宸说定,心中一直揪着的结总算稍稍松缓了些许,便径直回了府。 只不过方到府门口,便见站着不少人,张嬷嬷也在,见向挽清回来,纷纷神色一凛,朝她见礼:“见过小姐。” 向挽清微微点头:“这是?” 张嬷嬷立刻开口道:“是老夫人娘家来人了。” 邵巧贞当初嫁给老将军的时候,一门家族荣耀尚在,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入门没多久,她父亲便急症离开,母亲忧思之下也跟着走了。 自那之后邵府便一落千丈,邵巧贞这些年虽明里暗里的贴补了不少,但却一直也没见什么起色,便是老将军与向横碍着邵巧贞的面子给邵府之人谋个差事,他们自己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如今向横位列左司马,掌军中实权,而邵府如今最高的也不过是向横帮忙之下才得的一个从五品外放官员,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向挽清回想了一下邵府的事情,忍不住蹙眉道:“祖母家?” 张嬷嬷颔首:“老夫人的侄女之前染了急症去世了,老夫人可怜歆允小姐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便接她过来小住一段时日。” 向挽清对着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印象不深,张嬷嬷提醒了一下才弄明白。 邵巧贞有个亲姐姐,感情一直不错,只不过身子不好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邵巧贞的侄女。只可惜前段时间也没了,留下一儿一女,那个女儿便是方才提到的歆允小姐。 蔷歆允父亲虽然还在,可却是个混不吝的,完全指望不上,至于她哥哥,向挽清倒是从未听说过。 她忽然想起,前世邵巧贞似乎也把她接到了向府,虽说是小住,但一住就是好几年,后来不知怎么竟攀上了丞相家的儿子,还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虽是庶子,但比起她的身份,自然也算是鱼跃龙门了。 不过虽然这蔷歆允跟她也算是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年,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叶青临,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表妹也称不上多熟稔,只记得她嘴甜会说话,印象倒也不差。 向挽清把这些东西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重要的,便也不在意,示意张嬷嬷等人继续等着,自己先回了院子。 她从早上开始,心就一直高高挂着,又被叶青临惊到,耗了太多心神,如今回了房间有些松懈下来,就觉得整个人都困倦的很。 只不过,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挥退了所有人,方才对着一个空白墙面开口:“方才在皇宫,为我掩护的那个刺客,是你。” 她今日花了太多心思,疲乏的很,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小了许多,可语气却笃定的很:“森尧。” 无人应答。 向挽清也不恼:“虽然你遮住脸,但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那黑布之上的眸子虽然她只是一瞥而过,可那寒光似水的眼神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冬日的风吹过窗阀,带起窗外枯黄大树的枝叶片片落下,向挽清被这风眯了眼,再睁开时,窗外就已然立了一个人影,雌雄莫辨,俊美异常。 他还是皇宫里那套紧身衣,只不过摘了面巾,露出真容来,此刻盯着向挽清,却薄唇紧抿并不开口。 向挽清就问他:“你为何帮我?” 森尧一张脸依旧是桀骜的很:“我只是想报两年囚禁之仇,并不是为了帮你,莫要自作多情。” 向挽清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叶青临有自己府邸,你若要报仇,不趁他一个人独处,也不趁他在宫外,偏偏要在皇宫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 “森尧。”向挽清说的情真意切,“我对你这种有困难就克服困难,没有困难还要创造困难去克服的本领感到十二万分的敬佩。” 若单论武功,一百个向挽清也不够森尧打的,可若论嘴皮子,一千个森尧显然也是不够向挽清说的。 他就板着一张脸,厉声道:“胡说!”他觉得自己颇有气势,如果不看那红了的鼻尖的话。 向挽清被他这反应逗得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挑眉道:“听说你剑断了?” 说到这个,森尧就忍不住皱了眉,叶青临的配剑是朱祊所造,削铁如泥不在话下,而森尧的配剑不过是外头铺子里随意买的,两剑相击,若非森尧将雄浑的内力灌注其中,只怕是第一下就会断个惨烈。 他掏出之前向挽清给他的那个荷包,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银子太少了。” 语气颇为不满。 向挽清就道歉:“怪我,不知你竟要报仇,未给你配上一把好剑。” 森尧冷哼一声。 “不如这样,明日我有空,为你去金银楼寻一把趁手的武器如何?毕竟你今日虽然不是为了帮我,但我也算是承了你的情,还是得多谢你。” 森尧不说话,脸上一如既往的高傲。 向挽清趁热打铁:“多少银子都行。” 森尧为五斗米折腰:“……要比叶青临那个更好。” 叶青临那把剑,出自朱祊之手,已经能在神兵榜上排的上号,虽是末流,但也珍贵非常,比之更好的,除了银子,更多的还是看机缘,向挽清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金银楼会不会有,不敢轻易答应森尧。 所幸森尧估摸也知道叶青临那把剑非同寻常,不逼着向挽清回答,淡淡道:“我明日来寻你。” 说着,还不等向挽清回应,便又消失不见。 羽族之名,名不虚传。 向挽清看着他方才站着的窗口,眸子亮亮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日森尧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但羽族素来高傲清冷,从不主动与人纠缠,他今日先是出手帮她,又应了明日买剑之事,便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处理了这件事,向挽清总算能稍微休息一会儿,谁知刚扑上被子,困意席卷而来,竟一觉睡到了天意昏沉。 以至于被宋知鸢叫醒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清清快醒醒,今日母亲那边来了人,此刻正等着你一同吃饭呢。” —————— 栗栗佳:是的,就是我们的森尧去救了向挽清。 森尧(冷漠):我是去报仇,不是救人 向挽清:呵呵(我信你个鬼) 第86章 ——蔷歆允 向挽清睡得迷糊,宋知鸢叫了她几遍才回过神来,又像个没有骨头的娃娃似得抱着她蹭了蹭。 宋知鸢的心当时就软成了一汪水,如今女儿愈发的有主意,所以好不容易露出这样依赖她的动作来,便忍不住心疼的紧,当下依她闭着眼,让丫鬟们给她更衣梳洗。 等到梳洗更衣完,向挽清才渐渐的从那阵子的迷糊里清醒过来,尤其是走到门外,寒风一吹,即便是宋知鸢知她畏寒,特意给她多披了件白狐的斗篷,仍是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冬至之后,这天便冷的更快了。 宋知鸢与向挽清进屋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就差她们二人了,向挽清眼睛扫了扫,平日里历来是向挽宁坐着的,离邵巧贞最近的那把小凳边上,如今又加了一把凳子,坐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自然就是今日那张嬷嬷迎来的蔷歆允了。 她一身青色锦裙,上面绣了些蔷薇花的样式,裙子倒是干净,只不过样式已经是去年的款式。头上带着根红宝石的珠钗,虽然好看,却和那一身素净的衣衫有些不搭。 不过蔷歆允虽然穿着有些不伦不类,模样却是不错,一张小脸尖尖瘦瘦的,更显得明眸善睐,只坐在那里便有些惹人怜爱。 就连向挽清也不得不说,邵家后人的长相确实都极为不错,倒是父亲,与邵巧贞并不太相像。 向挽清进来的时候,蔷歆允正攥着邵巧贞的手流泪,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浸满水光,楚楚动人。向挽宁则站在她身后轻抚后背,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些安慰的话,就连邵巧贞也眼眶红红的。 这一家和睦的模样,向挽清看着刺眼极了。 向挽清看向蔷歆允的时候,她也在观察向挽清。 她从在自己家的时候,就一直听说这个表妹,只不过刚开始是羡慕她出身尊贵。 到后来长大些便成了听她的笑话,听她最近又出了什么丑,像是从她的不幸中才能凸显出自己某个方面莫名的优越感。 蔷歆允这么多年听了太多向挽清的笑话,对她的印象已经有了固化,而向挽清最近的事情,由于她常年不在京都,根本都还没听过,以至于她一直对自己的这个表妹,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类似于——你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草包一个。 直到她今日第一次看到向挽清。 宋知鸢从来都喜欢给向挽清穿些色彩艳丽的,今日也不例外,挑了件湘妃色为底的锦裙,上面用彩色丝线绣了大片大片的桃花纹样,裙边袖口处更是用银线纹了一圈细小的桃花花瓣。外头披着件白狐皮做成的斗篷,蔷歆允曾在自家母亲的箱子内看到过一块,被她珍藏起来,但也远没有向挽清如今披在身上的这么大,色泽这么纯正。 因着是个家宴,宋知鸢便只给向挽清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的发簪用银饰做托,嵌了两朵用粉玉雕刻而成的桃花。 蔷歆允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头上的发簪重的快要压弯了她的脖子,之前那些莫名而来的优越感尽数化成了一股直冲脑门的羞愤与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穿戴成这样,而自己,当初还为得到这一根红宝石发簪而窃喜。 蔷歆允眼中恨恨的光芒一闪而逝,被她很好的遮掩起来,她急忙起身,像是想叫人,又不知如何开口,颇有些仓皇慌张的意味。 邵巧贞看着她这个小意的模样,心疼的不行,朝着宋知鸢与向挽清招手:“你们过来。” “见过母亲。” “见过祖母。” 邵巧贞点点头,朝着蔷歆允柔声道:“按着辈分,你该叫她姨母,挽清比你小一岁,是你表妹。” 蔷歆允就小声道:“姨母,表妹。” 宋知鸢应了,拿出早就备好的见面礼:“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挑了只镯子。” 那镯子白玉天成,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价值连城,这样对比起来,二房方才送的礼物便有些不如了。 蔷歆允掩饰的即便再好,也盖不住眼中一丝惊喜。 邵巧贞见状,朝宋知鸢点了点头,目光难得柔和。 诸荷凉就开口道:“大嫂出手真是阔绰,这样一来,倒显得我二房的礼物小气了。” 宋知鸢:“礼物不在贵重,合适就好。” 宋知鸢是好脾气,向挽清听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说话确实不愿意忍的,一边解开斗篷让司琴捧下去,一边开口道:“表姐是祖母嫡亲的侄孙女,如今来我们向府虽说是做客,却该像回了家一样,自然是该给她最好的。” 诸荷凉隐隐有些怒意,向挽清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说他们大房重视邵巧贞那边的亲人,而他们二房小气,没把最好的拿出来。 可这话意思虽是如此,向挽清不曾挑明了说,诸荷凉也不好反驳,一口气被噎在中间,上不上下不下。 再一看邵巧贞,虽不曾开口,可明显是把向挽清的话听到耳朵里了,眼中已经有了些不满。 诸荷凉当时心就缩了一下,刚想开口挽回一下,就见邵巧贞开口道:“既然人都齐了,便开席。” 宋知鸢本就是个性子软和好相处的,诸荷凉更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怕引得邵巧贞不满,也不敢再作妖,一时间酒过三巡,蔷歆允倒也渐渐与众人熟稔起来。 邵巧贞多喝了几杯,估计是想起早早离世的姐姐,忍不住又握着蔷歆允的手长吁短叹,许久之后才摸着她的脸道:“可怜的孩子,以后就像你挽清表妹说的一样,在姨奶奶家就跟在你自己家一样。” 蔷歆允:“多谢姨奶奶垂怜。” “傻孩子,说什么呢。自从小时候来过一回京都之后,就这么多年在没来过了,明日有空,姨奶奶让你两个表妹陪着你好好逛逛。” 向挽清听着就是微微皱眉:“祖母,明日我约了人,要去金银楼买样东西。” 她本意是没空,谁知邵巧贞听了却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这样,明日你们陪着你们表姐,去金银楼买些合适的首饰衣衫,就从公中出钱。” 向挽清还欲再说,就见宋知鸢瞧瞧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你祖母难得高兴。” 向挽清无法,只好应了。 席散之后,向挽清自知森尧的事情瞒不住向横,便与他坦白了。向横一听向挽清竟偷溜入宫,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想要斥责她胆大包天又有些舍不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向挽清就连忙给他捶背,小声讨好。 向横无法,问她去宫里做什么也不愿意说,只好无奈道:“陛下如今正派人拿着那半根断剑满京都的寻人呢,若不是你爹我跑的快,只怕现在也陪着禁卫军没得休息。” “父亲,那羽族明显有归顺于我的意思,可不能让禁卫军给找到了。” 向横就拿她没办法:“知道了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你就不要管了。” “多谢父亲。” “羽族若归顺于你,父亲也算是安心了,那人今日与我交手,武功确实不错。” 能被向横赞一句不错,森尧武力之高,可见一般。 “父亲记得不要告诉母亲,我怕她担心。” “你还知道我们会担心……” 这边向挽清哄着向横,而那边,邵巧贞为蔷歆允理了个院子出来,她此刻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无论是向府迎她的架势,一路府邸宽阔奢华,亦或是众人的打扮,甚至是晚上用的那顿晚膳,都是她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见过真正京都豪门的模样,再让她回去原本的生活,她明白自己是再也做不到了。 蔷歆允伸出右手,上面已经带上了宋知鸢送她的那支玉镯,玉镯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更显得她十指葱葱,白皙柔嫩。 她想,她本就是该这样尊贵的,你看这玉镯,就像是为她而生一般的合适。 她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直到所有人,都羡慕她,嫉妒她,仰望她。 第87章 ——嫉妒 第二日一早,向挽清梳洗完,令司琴抱着那存银票的匣子就要出门,却被司琴拦住。 向挽清:“?” 司琴从向挽清枕头底下取出那白玉玉穗,一边往向挽清腰间挂,一边碎碎念:“话本子都说睹物思人,这东西可不能忘了。” 向挽清:“……” 向挽清觉得自己迟早要把司琴那些话本子一把火烧了。 因为今日要陪蔷歆允去逛一逛,向挽清便去了前厅随她们一同用早膳,向横与向桓都已经早早的去上朝了,唯独向铭熠因为还未入职所以还空闲的很,向挽清进去的时候,他正与向挽宁和蔷歆允一同用膳。 向铭熠着一身宝蓝广袖纹墨竹锦袍,金簪束发,更显眉眼俊美,眼神清冷。向挽清看了一眼,便直直转过脸去。 向铭熠看到她的反应,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仿佛自昨日之后,向挽清就一直有无无意的避开自己。 蔷歆允今日一身茶白纹梨花长裙,衬得她温柔似水眼波流转,只不过这衣裙好看是好看,可轻纱柔软轻薄,看着就有些冷,不是适合如今天气穿的。 向挽清自己虽然畏寒,但也不会对她人指手画脚,更何况这衣衫袖口处看着明显有些不合身,应当是挑的向挽宁的,她怕蔷歆允尴尬,自然不会开口,朝着蔷歆允一点头,叫了一声表姐,就自顾自的坐下用膳。 蔷歆允原以为今日自己穿的已经足够好了,她一在向挽宁的房内看到这件衣衫就喜欢的不得了,哪怕知道外面天气寒凉也不在乎,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看向挽清惊讶的眼神。 谁知向挽清看到她却一点波动都没有,仿佛今日的她与昨日并无不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得不到回应,蔷歆允觉得自己一拳挥在了软软的棉花之上,难受的很。 向挽宁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开口道:“姐姐今日可真是格外好看啊,不像我都挑不出什么好看的首饰来。” 其实向挽清的打扮与平日也并无不同,一袭水绿色的长裙,裙摆处用银线绣了几朵木槿花,头上也是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比起平日里甚至要特意简单了许多。 只不过蔷歆允并不知道她平日究竟是什么穿着,向挽宁一说便也觉得向挽清今日是特意打扮,想压过自己的风头。 蔷歆允:“挽清妹妹本就是天生丽质。”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向挽宁坐在她身边,却看到她右手正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发白,当下眼下就闪过一抹精光。 几人用完膳,向挽宁开口道:“哥哥可要与我们同去。” 向挽清当下眉头就是一皱:“我们几个姑娘家出去买些东西,三弟陪着怕是不太合适。” 向铭熠的右手微微一顿:“我就不去了,今日还有别的事。” 蔷歆允闻言有些失望,她这个表弟虽然冷淡,但长相气质无一不是卓绝,她还是挺想与他亲近的。 三人同行到府门口,早有亲卫备好车马候在当前,黑甲覆面,手持长矛,目光森寒如刀,见三人出来,亲卫皆右手握拳置于心口之上:“参见小姐。” 蔷歆允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就被亲卫身上的煞气压得脸色一白。 向挽宁见状安抚道:“表姐莫怕,这是大伯父的亲卫,派来保护我们的。” 既然有蔷歆允在,向挽清也不好自己独自一辆马车,带着他们二人一同上了自己的马车。 直到马车滚滚前行,蔷歆允透过那时不时飘扬起来的窗帘,仍能看到外面黑甲亲卫如同铁塔般高大森严。 向挽宁:“这黑甲亲卫共有三百,都是随大伯父战场之中拼杀出来的,随意一个人都武功卓绝,而且陛下特旨,这三百亲卫见到陛下也只要行弯腰礼,能让他们屈膝的,唯有我大伯父一人。” 蔷歆允听着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如今的满心嫉妒。 她想,若是今日站在门口让这亲卫行礼的若是自己,该有多好。 马车徐徐前行,直到在金银楼门前停下。 “淑和公主在内,闲人止步。” “臣女不知淑和公主在,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臣女这就离开。” 向挽宁听到动静,掀开帘子,就见他们之前有一辆马车刚刚停下,就被一个宫装打扮的侍女拦下,神情倨傲。 向挽宁皱眉:“那是……丞相嫡女。” 蔷歆允闻言,吓了一跳,丞相,那可是正一品官员,比向横还要高上一级。 蔷歆允看着离开的马车,有些惊讶:“就这么一句话,丞相嫡女就回去了?” 向挽宁:“淑和公主性子乖戾,却极受陛下宠爱,在这京都,连陛下都让她三分,无人敢驳她的意思。” 蔷歆允听着,在她心里,向挽清就已经是高在云端,那侍女一句话就能让丞相嫡女都告罪离开的淑和公主又该是何等风光。 蔷歆允道:“那我们今日也先回去,不急的。” 她说着,就看到方才那神情倨傲的侍女忽然匆匆过来,在马车外停下,蔷歆允一惊,连忙开口:“我们马上就回去,还请公主恕罪。” 话音刚落,就见那侍女脸色颇为诡异,不只是她,还有马车外的众多侍女甚至向挽宁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 蔷歆允不知所谓:“怎……怎么了?” “不知清乐县主前来,奴婢未曾远迎,公主如今正在楼内,县主可要上去一见?”蔷歆允看着那侍女收敛起满脸的倨傲,换成了绝对的谦卑与恭敬,询问向挽清的意见。 向挽宁:“忘了告诉表姐,淑和公主与姐姐关系极好。” 蔷歆允一愣,终于知道方才她们为何会这样看着自己,一想到她们心中可能会有的那种嘲讽,羞耻便猛的涌上脑门,冲的她双耳嗡嗡作响。 为什么向挽清不提前告诉她,偏偏要让她这般出丑,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想看她笑话! 若说向挽宁方才那一句句的话是春风,那蔷歆允的嫉妒就如同疯草,春风吹过,野草便连天疯长。 就在野草疯狂蔓延包裹住她整个身躯的时候,蔷歆允听到向挽清淡淡开口:“好。” 第88章 ——朋友 淑和正在金银楼三层一个巨大奢华的包厢之内,百无聊赖的对呈上来的金银首饰挑挑拣拣。 待向挽清进来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闪闪的发亮。 向挽清看到她的神色,暗道不妙,刚想制止就听见淑和已经开口:“挽清姐姐,你怎么来了。” 向挽宁跨境来的步子就是一僵,她虽知道向挽清受淑和公主喜爱,但却没有想到两人私底下早就熟稔到了这般地步。 向挽清有些无奈,但还是毕恭毕敬的福了一礼:“挽清见过公主。” “臣女向挽宁见过公主。” “蔷歆允见过公主。” 淑和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了两人,向挽宁她是认识的,也知道向挽清对她是极为厌恶的,当下也不给她眼色,指着蔷歆允道:“挽清姐姐,这是?” “是我祖母的侄孙女,也是我表姐。” 淑和一听是邵巧贞那边的亲戚,当下就知道并非向挽清看重的,便也不再在意,拉着向挽清的手道:“早知道挽清姐姐今日要来,我就和你一起了,也省的我一个人呆了许久,无聊的紧。” “我也是昨日临时决定的。” “挽清姐姐今日是想买什么?” 向挽宁与蔷歆允仍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坐,又怕因没有淑和发话而惹得她不快,看着向挽清与淑和态度亲昵的说话,两人心头都是说不出的嫉恨。 听到淑和问起是来买什么的,向挽清才忽然想起今日的任务:“歆允表姐,今日不如先买几件成衣将就穿几日,再让绣娘量了你的尺寸让她们赶制,这样可好?” 蔷歆允见她回头问自己,连忙收敛眼中神情,小意道:“都听表妹的。” 向挽清便唤了绣娘来,将蔷歆允带下去量尺寸,等她回来,金银楼之内的人便将成衣与头面拿上来给蔷歆允挑选。 金银楼内奇珍异宝众多,拿上来的东西不论哪一件,都是蔷歆允见都没见过的,当下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选择。 “哎呀,桃姬我今日一早就听到枝头有喜鹊报喜,果然是有贵客到。”蔷歆允正挑着的时候,随着一阵香风还飘进来一个人,一身绯红贴身的衣裙,身姿曼妙,勾人心魂。 淑和却是眉头一皱,低声道:“挽清姐姐,是金银楼在南朝的总管,七哥说过,此人极为厉害,让我与她少些来往。只不过我以前不论在这里买多少东西,她都从未出现过,不知道今日为什么会出现。” 向挽清认得她,当初她与叶纪棠一同参与的那个拍卖会就是她来住持,她眼底闪烁,也在猜测此人来意。 “桃姬参见淑和公主,清乐县主,二位大驾光临,金银楼可真是蓬荜生辉呀。”桃姬笑意盎然,扭着她的细腰微微一福,“桃姬要是没记错,清乐县主该是第一次光临我金银楼。” 向挽清:“不过是陪我表姐随意买些东西罢了,南楼主不必客气。” “清乐县主的表姐,那自然也是我金银楼的贵客,让我看看,是想挑几套头面吗。”桃姬道,“表小姐看看,这一套碧玉头面,纯金为托,每一颗的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 桃姬看着就真的像是来为客人介绍自家首饰衣裳一样,绘声绘色。 可向挽清眼神却渐渐凝重,她知道,能被叶纪棠说一声厉害的人,突然出现的原因,绝对不会真如表面上那般无害。 淑和不是第一次来,之前却从未见她出来迎接,而向挽宁,这桃姬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至于蔷歆允,向挽清也并不绝对她有什么出奇之处。 想来想去,这金银楼南楼主最大的可能竟然还是为自己而来。 向挽清微微垂首,细长浓密的睫羽轻颤,遮住眼底一片深沉,她自觉与这金银楼并无太多来往,之前的拍卖也早已钱货两清,她是还有哪里值得这南楼主特意跑一趟? 还来不及多想,一直紧闭的窗户忽然打开,紧接着一个玄衣人影诡异的出现在房内。 淑和一惊,向挽宁与蔷歆允更是猛地起身就要喊人。 向挽清见状忙制止她们:“等等,这人是我叫来的。” 她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为什么不能走正门。” 森尧:“门口人太多了,进来太麻烦。” 向挽清:“……”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我有问题。 桃姬见到来人,脸上笑意一僵,在场其他人不知道,她确实清楚这金银楼内究竟有多少高手日夜守护,结果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却无一人示警,足矣说明来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蔷歆允:“表妹,这是你朋友吗?” 向挽清:“嗯,我朋友。” 森尧原本正冷着一张脸,抱臂倚窗而立,见向挽清应的这么自然,当即就是一愣,随后有些别扭的嘀咕:“谁跟你是朋友。” 一边嘀咕,一边看向挽清被他开窗后带进来的冷气冻得一哆嗦,扭头极为傲娇的关了窗。 向挽宁:“姐姐,你这个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 向挽清:“怎么,如今我交朋友还要给妹妹报备一下了?” 向挽宁见她在外人面前也毫不给自己留脸面,有些难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挽清懒得理她:“南楼主,我这朋友差一把趁手的兵器,不知你们这可有合适的。” 桃姬娇笑道:“自然是有的,不知道清乐县主的这位朋友,平日里习惯用哪种兵刃?” 森尧:“……” 向挽清就替他开口:“都拿些过来,让他试试。” 桃姬若有所思的看了森尧一眼,低声吩咐小厮去取兵器来。 向挽清朝桃姬道了谢:“表姐可是喜欢这个?” 蔷歆允方才已经挑了几套成衣与头面,只不过其中有一套方才桃姬介绍的碧玉头面,她极为喜欢,又怕太贵,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向挽清问话,她就有些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 桃姬八面玲珑,当下就开口道:“这一套头面,我金银楼售价一万三千两。” 蔷歆允被这价格吓了一跳,她平日得一根上百两的簪子都开心的不行,这头面竟然张口就要一万三千两。 向挽清:“这碧玉虽然难得,但大小却不足,一万三千两怕是贵了。” 蔷歆允虽然被这价格吓了一跳,但心中却喜欢的紧,见向挽清这样说话,当即心中就有些隐秘的不悦,又有些寄人篱下的莫名羞愤。 桃姬笑道:“我金银楼的牌子应当也是值些银子的。” 向挽清点头:“倒是我疏忽了。” 桃姬笑道:“不过这价格是卖给平常客人的,若是清乐县主想要,桃姬就自己做主,送给县主,权当交您这个朋友。” 向挽清似笑非笑:“一万三千两,南阁主说送就送,只为了交个朋友,若是旁人知道,只怕是争着要与南阁主做朋友了。” 桃姬:“县主说笑了,桃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随意哪个阿猫阿狗都能与我为友的,但若是县主,莫说一万三千两,便是十万两,百万两,只要县主将桃姬当做真正的朋友,那都是值得的。” 桃姬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附身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向挽清,明明是巧笑嫣然的模样,眼底却是清冷至极,向挽清被她盯着,仿佛脊背上爬上一条毒蛇,一片阴冷黏湿的气息。 —————— 嘻嘻嘻,金银楼不是叶纪棠名下的哦,大家可以猜猜是谁的势力。 老规矩,无奖竞猜。 不过这个暂时不会揭秘,会留到比较后面。 第89章 ——灵蛇 向挽清垂眸,轻笑道:“这就不必了,我左司马府一万三千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桃姬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像是失望极了:“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向挽清:“谢过南楼主美意。” 桃姬忽然道:“不如换个其他的,县主再考虑一下?” 向挽清:“?” 桃姬击掌:“拿上来。” 身着统一绯红衣衫的金银楼侍女鱼贯而入,或一人,或几人捧一个或长条状,或小巧的匣子,在桃姬的示意下打开盖子,露出其中形状样式各异的兵刃,皆寒光流转,煞气萦绕,绝非俗物。 森尧神情微微一动,上前两步细细观看。 桃姬随手一指,其中侍女便上前一步,她手中匣子内是一把短匕,此刻匕鞘与匕首分开放置,匕鞘上镶金带玉极为奢华,而匕首却通体乌黑,极为简洁干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这把匕首乃是从一块极为罕见的巨大墨玉之中整把锻造而出,总长五寸七分,最宽处两寸,匕刃厚度不足三分,极为小巧,当初我金银楼得到它的时候仅有匕首,这匕鞘是后来做的。” 森尧:“可锋利?” 桃姬失笑:“不知可否问淑和公主的侍卫讨一把佩剑?” 淑和不知她要做什么,看了一眼向挽清。 向挽清微微点头,淑和便允了,指了个侍卫将佩剑解下交给桃姬。 桃姬道一声“得罪”,左手持剑,右手握匕一挥而下,那佩剑就应声而断,断剑刺入地板,立于其上,嗡嗡作响。 淑和双目一缩:“我身边侍卫佩剑虽非名品但也不差,这匕首不凡,可有名?” 桃姬:“名‘墨染’,神兵榜上行九十七。” 淑和低声道:“竟是神兵榜上的,怪不得。” 森尧原本有些意动,可一听这排名,便皱眉道:“还有别的吗?” 桃姬有些讶异:“这位公子莫非是连这个也看不上?” 森尧:“可有更好的的?” 淑和低语道:“挽清姐姐,你这朋友眼光可真高。”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旁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叶青临手中那把长剑名“君临”,神兵榜上行八十一,森尧这是想找一把比他更好的。 桃姬将那些兵刃一一介绍,其中也不乏同样在神兵榜上之物,可最高也不过是一根行八十八名的长矛。 森尧皱眉不语。 桃姬便道:“莫非这么多神兵之中,竟无一样能入了公子眼,或者公子可有什么喜好,尽管告诉桃姬,桃姬定为公子寻一把趁手的兵器。” 森尧便道:“可有神兵榜前八十之内的?” 桃姬一愣:“公子,这神兵榜共百样兵刃,尽取浩瀚大陆千万年神兵造册,若说这八十到一百排行的,我金银楼中倒还有几样,可八十以上,每一把神兵都通了灵性,便是有也极难认主。” “至于那前二十的,整个浩瀚大陆存世的也寥寥无几,南朝据我所知也只有左司马大将军如今手上的那把长戟行十一。” “公子不如还是看看眼前的这些,依我看这把“墨染”就极为合适公子。” 桃姬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神兵有灵,非常人所能操纵,强求之下反而会反噬己身,得不偿失。 桃姬明明是拒绝的意思,可森尧却敏锐的察觉出她话中的意思:“你刚刚说——便是有也难以认主,所以,还是有的对吗?” 桃姬:“……”所以她刚刚说了一大堆他就听到了这一句是吗? 向挽清:“……”森尧平时说再多都一副冷淡不惊的样子,如今重点倒是抓的稳准狠,不愧是花她的银子。 向挽清开口:“若是有此神兵,还请南阁主取出来一见。” 桃姬沉吟少许,耳语吩咐了小厮几句:“既然是清乐县主开口,桃姬自然是不敢藏私的。” 小厮脚步匆匆,不多时就捧来一个匣子,这匣子狭长,用透明琉璃制成,透过恍若无物的琉璃,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其内一把银色长剑。 “此剑长三尺六寸,合三百六十周天之意,宽一寸八分,乃天罡半数。乃是朱祊大师中年之作,那时他段炼之意虽不如晚年成熟,但其技巧与力度的把握却是顶峰,此剑用软银制成,因其剑身灵活,诡异多变,取名“灵蛇”,神兵榜上行七十四。” 森尧打开那匣子,阳光照在软剑之上,透出清冷光泽,剑身通体雪白,触手冰寒刺骨。 森尧的手刚刚放上去的时候,那剑便开始“嗡嗡”而鸣。 桃姬开口道:“这是剑灵排斥,公子还请当心,莫要受伤……” 桃姬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那原本轻颤不止的剑身缓缓停止抖动,直至彻底平静,于此同时,森尧握紧之手忽然轻轻刺痛,指尖血液从剑柄缓缓流淌至剑尖,随即,那血液瞬间消失,仿佛被利刃吸收。 桃姬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她红唇微张,意外至极:“这……这是认主了?!” 森尧举起那剑,皱眉道:“这么简单就认主了?我还没选定呢。” 桃姬:“……”她当初收服她的神兵名次还略低于这把剑,就费了三日时间,多次命在旦夕,眼前这人轻而易举的收服神兵还这幅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她好想揍他。 森尧:“你不会是在骗我,这么容易,真是是行七十四的神兵吗?” “灵蛇”在他掌心微微轻颤,仿佛是在埋怨主人对自己的质疑。 桃姬:“……”她发誓她是真的好想揍他。 向挽清对一幕虽然惊讶,但更多还是为森尧高兴,当即道:“既然神兵已经认主,南楼主不如就开个价。” 桃姬:“……”神兵一旦认主,除非主人身亡,否则旁人休想再碰一下,她不开价能怎么办!放在她这里也只能是一堆废铁! 桃姬:“既然是清乐县主的朋友,算个客气的价格,一百万两整。” 蔷歆允当即就惊呼出声,随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向挽清眉头一跳,之前拍卖会后她本就还剩下四十万两左右,再加上赌景羡赢来的九十万两,后来杂七杂八花了一些,再加上昨日知雨阁买消息的银子,如今身上正好还有一百万两的现银。 这桃姬就像是算好了自己还有多少银子一般的开价,令她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对于这把软剑本身来说,这价格确实不贵。 森尧虽没说喜欢,可向挽清看着他的眼神,也知道是满意的,当下便也不再犹豫,一百万两换一个绝顶高手的效忠,她觉得值得:“司琴。” 司琴明白她的意思,当即从怀中取出那个存钱的木匣子,递给桃姬。 向挽清:“五万两一张的银票,共二十张,南楼主点点。” 桃姬却不去接:“清乐县主,方才我的话依旧有效,若您愿意成为我的朋友,这把剑,桃姬便做主送给这位公子了。” 此话一出,除了正满心欢喜看着自己新到手兵刃的森尧,在场所有人都眼皮子都狠狠跳了一下。 尤其是蔷歆允与向挽宁,若说方才向挽清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两对她们是震动,那么桃姬为了朝向挽清示好轻而易举的送出这一百万两,就是震撼。 向挽清似笑非笑的望向桃姬:“南楼主,这可是一百万两啊。” 桃姬认认真真道:“清乐县主,我方才说的,若能与您成为朋友,一百万两也值得。如今您应该知道我并非虚言了。” 向挽清没说话,右手手肘撑在软榻扶手之上,如玉五指微曲撑着额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就这样偏着头直直望向桃姬。 桃姬也不躲避,就这样与她对视。 良久,两人忽然同时笑开,笑意灿烂。 淑和看着她们,觉得这两人都挺像老狐狸的。 第90章 ——求亲 回去的路上,蔷歆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挽清表妹,那可是一百万两啊,我看那女子身份不同寻常,你与她做朋友便能省了这么多钱,为何……” 向挽清摇头:“表姐,金银楼势力错综复杂,我们还是少跟他们打交道的好,一百万两虽多,但人情债更难还,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还是用银子解决的好。” 这话落在蔷歆允耳朵里,却带了些嘲讽的味道——你看,我身份尊贵,有人上赶子给我送钱,还是整整一百万两,我却一点都不心动,因为我的人情更值钱。 向挽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她说这话完全是好心提点,毕竟前世蔷歆允也并未做什么伤害她和她家人的事情,可若她自己曲解了意思,向挽清自然也不会好心再解释一遍。 就像前世,她欠了向铭熠两个人情,谁知第一个人情还回去的时候,竟付出了令她悔恨一生的代价…… 马车正巧经过一颗小石子,微微颠簸,那车帘就被掀开,露出司琴的身影。 一路回去,向挽宁竟难得沉默,连向挽清为何会有这么多私房钱都不曾过问,或许她自己也清楚,按着如今她们的关系,她便是再问向挽清也不会回答她,反倒省些力气的好。 向挽清也乐的清闲。 第二日便是鸾无双的生辰,向挽清特意换了男装,带着司琴先去了一趟皎皎楼。 今日鸾无双生辰,又是景羡求亲之日,她想赎下鸾无双的身契,作为贺礼。 谁知那琳叮琅听完向挽清的来意,却道:“县主来晚了一步,无双的身契已经有人为她赎下。” 向挽清:“谁?” 琳叮琅掩唇轻笑:“这人县主也是认识的。” 向挽清皱眉,随即微微松开,暗道这景羡倒是考虑的周到。 向挽清以为自己到的已经算早,没想到门口已经三三两两有了几辆马车。 司琴:“小姐,无双小姐和景公子什么时候有了旁的朋友吗?” 向挽清也不清楚,正想敲门进去看看,那大门反而自己忽然打开了,露出一颗左顾右盼的脑袋来。 “淑和?” 淑和听到声音,眼睛猛的一亮:“挽清姐姐,你终于来了。” 向挽清一脸茫然的被她连拖带拽的拉进府门,穿过前厅,就见到后院那方小小池子边上的亭内,或坐或立好几个熟悉的人影。 “懿德王?曲阁主?洛凡?” 向挽清觉得自己应该是走错了,扭头就要往外重新认路。 结果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见景羡正捧着一个铜锅从往这走,见到向挽清连忙道:“向二小姐来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鸾无双听到声音出来一看:“向二小姐来了,快坐,马上开席了。” 向挽清:“……” 半响之后,一众人围坐在亭内石桌之旁,气氛诡异。 还是向挽清打破了这种沉默:“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淑和:“之前景探花踏马游街那一日,挽清姐姐你不是提过一嘴吗,今日是鸾姐姐生辰。” 向挽清:“……”提过一嘴所以呢? 淑和看着向挽清的脸色,觉得或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向挽清的意思,有些瑟瑟道:“我以为这意思是让我们也一起来。” 向挽清杏眸扫过向洛凡。 向洛凡拼命点头:“我也以为姐姐是这个意思。” 叶朔宇:“我也以为。” 曲亦宸:“我也以为……” 向挽清忍无可忍:“你也以为什么以为,那天你根本就不在!” 曲亦宸一个哆嗦。 曲亦宸:“我……我是景探花邀请来的。” 向挽清表达自己合理的怀疑。 曲亦宸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景探花今日不是要向鸾无双求亲吗,我帮他布置了一下,为了表示感谢,他就邀请我一起。” 坐在他一旁的叶朔宇对他这话嗤之以鼻,明明是上次自己告诉他,踏马游街那日遇见了向挽清,曲亦宸错过了在阁主夫人面前卖好的机会,后悔不已,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落下,腆着脸先斩后奏的帮了景羡一把,又故意引诱他邀请自己,这才坐在了这里。 可惜向挽清不知道其中缘由,还因为方才的态度略有歉意。 叶朔宇面上不显,暗暗记在心中,决定稍后就写信给七哥告状。 但不论如何,既然都坐下了,自然不可能再让他们离开,这里正闹哄哄的吵着说话,景羡终于也端上了最后一盘菜,与鸾无双一同在桌边坐下。 冬日天黑的早,此刻已经沉沉黯淡下去,不过这亭子的四角之上,与池边都放着许多灯笼烛火,倒也不会影响视线,反而别有一般风味。 鸾无双似乎也有些局促:“今日原以为人不多,没想到……再准备菜式也来不及了,就想着不如就烫个暖锅,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惯。” 向挽清杏眼一眯,压向众人。 向洛凡:“吃得惯吃得惯。” 淑和:“极好极好。” 叶朔宇:“冬日暖锅,合适合适。” 曲亦宸嗤之以鼻,决定扞卫自己的尊严:“……哎呀,天冷的时候我真是最喜欢吃暖锅了。” 司琴:“……”天呐我今天竟然要和这些人一起吃饭,回去一定要和归舟好好说说。 鸾无双见他们都满意,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又问向挽清:“可会觉得冷。” 这亭子下应该是烧了地龙,在四角也各放了一盆炭火,向挽清并不觉得冷,反而临湖而坐,别有一番滋味。 酒过至三巡,有向挽清在,叶朔宇等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架子,行至酒酣耳热处,景羡深吸一口气,忽然起身。 鸾无双因为他这突兀的动作转过脸去看他,她多喝了几杯,眼里湿蒙蒙的,却闪着清亮光芒,落在景羡眼里,比天上星星还要璀璨。 “无双,我知道我自己错过了你很多需要我的时候,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些错过而后悔,我想,如果上天若是能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陪你走过那些黑暗荆棘的道路。” 景羡觉得自己甚至比秋闱时还要紧张千百倍:“所幸上天怜悯,让我又重新遇见你,又所幸让你我遇到向二小姐,让我们重新走在一起。” “无双,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银子,也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但陛下已经为我封了官职,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所以无双,你愿意让我陪你一同走过以后的道路,来弥补我以前的错过吗?” 景羡紧张的,却又期待的取出早就备好的玉镯,镯子碧玉,虽非极品却依然能看出主人养护的极好:“这玉镯是我母亲在我离家的时候给我的,她说当初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父母,若是有一日我找到了你,你要是能原谅我们,就让我亲手交给你。” 鸾无双愣神的,怔怔看着那玉镯,当初她家横遭大难,她曾怨恨景羡不在她身边,恨景家不曾伸出援手。 可是如今时光荏苒,仇恨在时间的长廊之中渐渐淡去,她偶尔回头去看,才知道那权贵也曾在暗中逼迫景家,景家那时早已自身难保,却仍散尽家财,买通那权贵下人,换了她一条性命残喘。 她忽然泪流满面,这些年的怨恨也好,自轻也好,如今看来都可笑至极,但上天厚待,如今相爱之人仍在身边,朋友亦笑着祝福,只差…… 她接过那玉镯戴在手上,泣不成声:“等明日,就将伯父伯母接过来同住。”当初她有多恨,知道真相之后就有多后悔,这话她早就想说,却一直被巨大的羞愧弄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借着此刻,终于脱口而出。 景羡一愣,随即大喜,说好。 —————— 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景羡与鸾无双这一对也算是几对里第一对相互确认对方的。 这种相互珍惜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第91章 ——身契 鸾无双算是向挽清重生以后第一个主动去接触之人,她从鸾无双那讨来迷情香,让向挽宁算计她不成反害了叶青临,这是向挽清重生之后第一次出手,也可以说自那之后,她复仇之路才慢慢铺开。 再然后,向挽清从鸾无双处得了紫玉钗,使她在叶青临之前见到了景羡,再然后画舫之夜…… 向挽清看着他们二人从陌路不识,到破镜重圆,几乎是见证了他们一路走来,如今见他们相拥而泣,亦是忍不住为他们高兴。 鸾无双苦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下心中执念,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哭了许久,景羡也不拦着她,就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 等到鸾无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从景羡怀里抬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睁着大眼睛“不灵不灵”的看着她。 鸾无双:“……” 鸾无双脸“噌”的一下爆红,又赶紧把头埋回去。 景羡就宠溺的抱着她笑,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向挽清看着她们二人,又是为他们高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惆怅,不知何处而来,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尖上,怎么也驱不散。 向挽清:“鸾姐姐再不抬头,我可把贺礼收回去了。” 鸾无双就故意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那可不行,都带来了怎么还能有收回去的道理。” 向挽清轻笑,把早就备好的匣子递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匣子狭长,入手沉重,鸾无双有些好奇的打开,入目便是一匹朱红布匹,触手温润细腻,在烛光下都泛着流水光泽,可以想象若是在阳光下又该是怎样的耀眼夺目。 鸾无双轻呼:“这是?” 向挽清:“织巧国的‘流朱’,用来做嫁衣最合适不过。” 织巧国是临海一个小国,国内七成都是女子,善织巧之术,其中“流朱”便是织巧国内极富盛名的一种,其因色泽朱红,于阳光之下有光晕如流水划过而闻名,极为难得,几乎所有浩瀚大陆女子都希望能得一匹做嫁衣,价值千金。 鸾无双下意识的就要推拒:“这……这我不能要。” 向挽清挑眉:“不喜欢?” 鸾无双连忙摇头道:“肯定是喜欢的,就是太贵重了。” “既然喜欢那就收下,从明日得空就可以绣嫁衣了,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当京都最美的新嫁娘。” “这……”鸾无双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景羡。 景羡知她是真心喜欢,点头道:“是向二小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反正你夫君我整个人都卖给向二小姐了,还怕什么。” 鸾无双就微微红了耳尖:“什么夫君,不知羞。” 不过被景羡这么一打趣,鸾无双终于还是收下了那一匹“流朱”。 司琴见状连忙道:“无双姐姐,司琴没什么银子,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鸾无双知道向挽清对司琴从来都没有看做奴婢,而是当姐妹对待,她自然也是把司琴当做了朋友,当下就接过那荷包,细细看了,赞道:“司琴缝的可真好,我的针线活就不如你,到时候绣嫁衣的时候还得多请教你,免得浪费了这匹‘流朱’。” 司琴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香囊会有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有些赫然,还伴着些小骄傲。 叶朔宇等人自然也不会空手来,他们或是顾及到鸾无双的情况,并未准备什么太过贵重的,可一看却也是花了心思的。 鸾无双从未想过今日生辰会有这么多惊喜,这么多人陪伴祝福,一时间感动的又要落下泪来,结果叶朔宇手一抬:“等等再哭。”鸾无双一怔,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了两圈,却硬是没掉下来。 叶朔宇:“还有件礼物。” 鸾无双:“?” 叶朔宇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递给鸾无双,她接过一看,却猛的愣在原地。 连带着凑过脑袋去看的景羡亦是如此。 叶朔宇:“这是我七哥送你们的。” 本总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的向挽清听到这话,忽然抬头看去。 “七哥说了,向二小姐朋友不多,鸾小姐算一个,所以他知道今日是你生辰,便让我去皎皎楼赎了你的身契来,他想,若是你开心些,向二小姐自然也开心,她开心了我七哥便开心……” 这些话从叶朔宇的嘴里吐出来,带着叶纪棠对向挽清毫不掩饰的宠溺与占有欲,仿佛烟花般在向挽清耳边炸开。 她有些惊慌却又清楚的感知到,原来方才的惆怅,竟然是因为思念,而如今的欣喜,则是不管距离多远,都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珍惜与在意。 这并非赠与她的礼物,却让她比收到任何礼物都要欢喜千百遍。 这种明晃晃告知所有人,我心悦你的强势与笃定,将那原本萦绕在她心间的失落尽数驱散,尽是隐秘而自知的欢欣雀跃。 像是冬日窗外刮着寒风落雪,她却躲在房中任由碳火将整个人都蒸的温热微醺,又像是疲惫一日之后将四肢百骸都浸在温热泉水之中的慵懒惬意,总之是世上一切所能想到的美好都无法比拟。 景羡看着向挽清,知道这辈子欠她的人情一桩桩一件件算是再也还不清了。 但是……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有些释然的一笑,伸手将那身契从鸾无双手中取过,放在石桌烛台之上,火舌舔舐着纸张蔓延而上,最终尽数化为灰烬。 景羡想,反正未来岁月还长,一辈子慢慢去还这人情便好,总之有无双在侧,这辈子漫长些也尽是蜜糖。 所有人都在为景羡二人高兴,唯有向洛凡,瞪大了一双星眸,也没从叶纪棠喜欢上了自家姐姐的震惊中缓过来。 他念头一转,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前段日子开始叶纪棠就对自己格外热情。 向洛凡心如刀绞。 向洛凡悔不当初。 向洛凡……向洛凡无能为力,他一看向挽清的神色,就知道叶纪棠竟然不是单相思。 叶朔宇看着向洛凡的脸色,眼带怜悯,道一声节哀。 大家便都笑开。 十五月圆高悬,向挽清看这满堂灯火,听众人欢笑,右手轻轻将那悬在腰间的玉穗握在掌心,便只觉浑身尽是一片温热,从掌心烫到心尖。 —————— 双向的爱情真是太美好了。 第92章 ——惊变 向挽清回府之后,洗漱完却并未入睡,她坐在窗帷之前,借着烛火翻阅着白日知雨阁派人送来的向铭熠生平。 卷宗极厚的一卷,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所幸字迹端正娟秀,向挽清看着并不费劲。 向铭熠从出生起至如今,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经历过的事情都详实的记在其中,包括他小时候与邻家小孩打架的事情都没放过,可向挽清一直翻阅至最后,也不曾发觉其中有什么异常。 向铭熠就与世人眼中的一样,一个人清高孤傲的长大,长得身姿玉树,霁月清风,一张清俊的脸上,眼眸如幽潭般孤寂。 向挽清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颈,将那卷宗随意放在案上,细长纤软的睫羽轻颤,发现窗外天色已茫茫初亮,才惊觉竟已经过去了一夜。 向挽清想不明白,倒也不打算与自己为难,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斗篷,扬声唤了司琴进来,打算让她去让厨房备些膳食来,她用过早膳再睡。 谁知司琴一进来,就双眼通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向挽清眉心一跳,压住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怎么了?” 司琴的声音还带着些抽噎,却仍固执的摇头:“司琴无事,小姐可是要用膳?奴婢这就去厨房让他们准备。” 她说着,身子一转就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向挽清面沉如水,低声道:“站住。” 向挽清自重生以来从未对司琴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她原本嗓音就有些清冷,如今故意压低之后更是带着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司琴的脚顿时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进不得,但又不敢退。 “转过来。” “抬头看我。” 司琴就像是个傀儡一样,向挽清说一句,她就动一下,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颤巍巍的看向向挽清,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是随时又要落下泪来。 向挽清看着她这样,有些心疼的放软了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司琴:“夫……夫人说了,不能告诉小姐。”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极轻,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一样微不可闻。 可向挽清还是听清楚了,她右眼狠狠的跳了一下,双手紧紧攥住斗篷两边,心中的焦躁忐忑几乎要化为实质。 向挽清几乎是逼迫般开口:“司琴,你清楚我性子的,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琴被她这样看着,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慌,她“哇”的大哭出声,抽噎不止。 “小姐,东华单方面撕毁了与我朝盟约,奇袭我边境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大公子带三百骑兵深入,至今未归生死未卜,今日消息传来之后,有大臣联手上奏是大公子私通敌国,出卖边境布防,如今京兆府尹的人就在前厅,要把将军带走!” 向挽清猛地起身,斗篷宽大,碰到案上的卷宗,散落一地。 她却毫不理会,面色阴沉的朝外走去。 司琴哭过一场,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一路小跑的跟在向挽清身后,想要开口可看着向挽清如今的脸色又不敢开口,一时竟不知自己方才失态之下和盘托出是否算闯了祸。 前厅之中,一身官服的茅矜汀正站在大堂之中,身后跟着几个府衙之人。 茅矜汀看着威风凛凛,实则是有苦说不出,他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又没有家族后台撑着,在这偌大的京都就跟风雨中的一根杂草一样弱小可怜,平日里遇到事也是能躲就躲,靠着不说不看不问不理的“不”字法才能走到今日。 谁知小心翼翼了大半辈子,近日里却接连遭遇人生的巨大坎坷。 先是前段日子画舫之夜,遇上了晋谦、懿德王与工部侍郎,所幸这些年的高香没有白烧,陛下下旨亲审,他也就算是惊吓一顿。 但是今日却完全不同,通敌叛国,这罪名便是诛十族都妥妥的了,纵览南朝立国千年也不过一手之数,谁知竟在他在职期间遇上了,茅矜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而这事又与一般的通敌叛国有所不同,若是坐实了罪名也就罢了,但如今向锦易不过是生死未卜,万一有个什么反转…… 这向横如今是重不得但也轻不得,愁得茅矜汀是不知如何是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心里的想法,在外人看来,这京兆府尹满脸凝重沉默不语,甚有威严。 向横正与扶着宋知鸢低声交代什么,宋知鸢满脸泪痕,向横亦是心痛难耐,但他知晓如今的宋知鸢如同一根绷紧了的琴弦,但凡自己露出一丝伤心无措来,只怕就会瞬间崩溃。 “左司马将军,该走了。”茅矜汀看看外面日头,有些焦急,“还请左司马将军莫要为难下官。” 宋知鸢的身子顿时一僵,双手牢牢攀附住向横的,双眼垂泪,冲着他摇头。 向横就低声哄她:“放心,我相信锦儿必定不会有事的,他也绝对不会通敌叛国,陛下只是让人带我去问话,并未定罪,放宽心,一切等我回来。” 向横将她的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示意如容将宋知鸢扶稳,朝着茅矜汀微微点头:“走。” 向横罪名未定,官职未废,旨意上也只说是问话,茅矜汀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道:“下官已经备好了马车。” 向横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宋知鸢:“我很快回来。” 话毕,不敢再看,转身向外走去。 向横久居高位,又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功名,一身气势无可比拟,当先而走的时候,不像是被带走问话的,倒像是去找他人问话的。 向挽清到的时候,就看见向横向外走去,后头跟着京兆府的人,当下双眼猛地一缩,厉声道:“站住。” 向挽清来的太急,连衣服都没有换,依旧是那一身素白里衣,外头套着件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狐斗篷。冬日寒风刺骨的打在她脸上,砸的她一张小脸上毫无人气,素来畏寒的她却恍若未觉,薄唇紧抿,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戾气,眸中尽是比风雪还低的温度。 向横脚步一顿:“清清,你怎么来了。” 司琴脖颈微微一缩,向横便了然,他知道司琴瞒不住向挽清,没想到竟然泄露的这么快。 向挽清脸色被寒风刮得苍白,看着向横,明明有千万句话想说,临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红了眼眶。 “爹爹没事,只是你哥哥……” 向挽清打断他的话:“爹爹放心,哥哥也不会有事。” “好,都不会有事。” “女儿会照顾好母亲。” 向横有些欣慰的笑了笑:“我们清清长大了。” 他就像小时候每一次那样,轻轻摸了摸向挽清的脑袋,她未曾束发,一头乌发在风中飞扬,烈烈如墨色火焰。 三百玄甲亲卫立于府门之前,个个手持长矛如同青竹长松,见向横出来,目光皆朝他望去。 这三百亲卫随向横南征北战,战场厮杀多年,此刻煞气毫不掩饰的迸发,莫说站在一边围观的百姓,便是向铭熠都有些心悸,更别说这煞气中心的茅矜汀了,险些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向横微微皱眉:“黑旗。” 他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温和,那三百黑旗却如同听闻神谕,齐齐单膝跪地:“黑旗在!” 如同春雷,滚滚而响。 “帮我……守好家。” “是!” 令行禁止,须臾间挥散那浓烈如云烟的煞气。 这样的忠心狂热,若是今日向横想要抗旨,只怕是这三百黑旗也丝毫不会犹豫。 思及此,立于人群之中的高公公,眉心猛地一跳。 第93章 ——发病 向府前厅之中,自向横走后就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宋知鸢偶尔压低了的抽泣声不时响起。 良久,宋知鸢才勉强停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的可怕,开口道:“母亲还不知道此事。” 如容连忙道:“消息一传来,奴婢就按夫人的吩咐与张嬷嬷说了,张嬷嬷说老妇人近日近日来精神不济,会瞒着老妇人,如今老妇人应该还不曾知晓。” 宋知鸢点点头:“自从父亲走后,母亲身子就一直不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闻言,向桓皱眉道:“大嫂,我觉得这样不妥?” 宋知鸢眼睛里还布着血丝,却仍强自打起精神来:“哪里不妥。”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依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尽快告诉母亲。” 诸荷凉亦是点头:“事关重大,我也认为还是该禀告母亲,让母亲做主为好。” 宋知鸢摇头:“夫君走之前让我照顾好母亲,瞒上一段日子,等他回来就好,母亲如今年岁大了,万一……我无法与夫君交代。” 诸荷凉闻言抿唇:“等兄长回来,那要是回不来呢……” 向挽清原本正为宋知鸢端茶,闻言手一顿,猛的转头朝她看去,眸光凌厉:“二婶胡说八道些什么!” 诸荷凉原本话刚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没料到向挽清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大声斥责于她。 她原本就因为今早的事情因害怕被牵连而惊慌不已,如今又被小辈当众驳了面子,又慌又恼之下也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本来就是你们大房的错,那个向锦易,好好的左司马嫡子不当,给他铺好的官路不走,偏要偷偷随军去了东华边境,如今自己生死不明且不说,还要连累我们!” “母亲!”向铭熠听着诸荷凉口无遮拦,当即眉心狠狠一跳,厉声道,“如今家中逢难,合该同渡难关才是,这种话怎么能说。” 向挽清听着诸荷凉口中这番话,眼中寒意更深,带着漠然扫过二房几人:“二叔,你也是这样认为吗?认为是我兄长通敌叛国,才会使得边军大败,死伤无数?” 她是反问的语气,说话的时候看着向桓,原本青白的面容被屋子里的炉火熏得微微有了红晕,可眼中却如古井无波,整个人比方才还要死寂几分。 向桓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竟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二叔当然不会这样以为,只是……只是即便二叔不这样认为,但如今你兄长的嫌疑依旧是最大的。” “他是左司马嫡子,若是东华抓到他或者……或者杀了他,都应该大肆宣扬以壮东华士气,弱我方气势。可他带着三百骑兵突袭,如今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这……这实在是没道理啊。” 其实如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猜测的,左司马嫡子在这个关头莫名失踪,确实是难以理解,因此陛下才会派人带向横去问话,否则与他左司马之尊,一个不慎就会使朝局动荡不安,陛下没有完全把握之前不会贸然发难。 诸荷凉听着向桓的话,不由得愈发相信了几分,心中恐慌更甚,忍不住也落下泪来:“造孽哦,通敌叛国,诛九族的大罪啊!” 向铭熠横眉一压,低声道:“母亲,大伯母已经很伤心了!” 诸荷凉不管不顾,满脑子就是“诛九族”三个大字:“她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吗?九族啊!你我都逃不了。” 向挽宁亦是强压着心头慌乱:“哥哥,你又何必怪母亲,她这样也是人之常情。” 诸荷凉见向挽宁为她说话,声音更是忍不住放大:“我苦命的女儿呀,母亲还来不及看你成婚呢,还有铭熠,刚刚高中,又遭此横难。” 一时间场面混乱无二。 不过一个清晨,儿子生死未卜还被冠上了通敌叛国之罪,夫君也被带走审讯,家中她珍之重之的亲人却于此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一片混乱纷纷指责。 打击纷至沓来,宋知鸢本就孱弱的身子受不了这般沉重的情绪,不知哪一个瞬间缓不过气来,开始剧烈的咳嗽,某一个角度,竟与前世窒息而亡时候那张青红交汇的狰狞面孔有了一瞬间的重合。 向挽清被勾起惶恐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宋知鸢死去的那一日…… 向挽清:“如容,快!快去拿药来!” “司琴,司琴你快去请医老,让归舟骑马带你去,要快,一定要快!” 司琴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飞也似的奔出去。 如容亦是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向挽清立刻接过,放在宋知鸢鼻下,宋知鸢猛的吸了几口,才渐渐缓过来。 向挽清看着她呼吸逐渐平复,一颗飘在天上的心才缓缓落地,恍然发觉背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双耳却嗡鸣着,尚未从方才的惊慌中缓过神来。 诸荷凉还在哭闹,甚至加了一个低声抽泣的蔷歆允,向挽清觉得有些吵,她抬手,示意如容将此刻精神已经有些恍惚的宋知鸢扶回院子。 她看着宋知鸢出门走远,右手便猛的握住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的朝着那抱做一团的三人砸去,面沉如水。 向挽宁三人毫无准备的被那茶杯连着茶水砸了个正着,传出来的尖叫几乎要掀开整个屋顶。 诸荷凉惊叫着:“向挽清!你疯了!” 第94章 ——分家 向挽清昨夜一夜未眠,心力交瘁,今天早上又听到如此消息,脸上的倦容是如何都遮掩不住,可眸子却清明的很,泛着碧潭幽幽的光,看着便有些病态的亢奋,“二婶可以再说一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诸荷凉被这样看着,像是夜晚孤身走入荒原的时候被一头独狼觊觎,她浑身的毛发仿佛在瞬间耸立起来,露出忌惮畏惧的神色,终于不敢再发出声音。 “二叔二婶,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躲过这一场劫难。”向挽清竟然轻笑出来,仿佛发自内心的建议,她声音轻缓,在这碳火烧的温烫的房里,带这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向桓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向挽清杏眼勾出一个弧度,长长的睫羽落下盖住眸中森冷:“分家。” 向挽清话语刚落,向铭熠原本一直清冷的的眸子猛的一缩,抬头道:“不行!” 向挽清疑惑看他:“为何不行?” 向铭熠:“……祖母尚在,如何分家。” 南朝重孝道,若父母尚在,兄弟却要分家,是注定要受人诟病之事。 这理由听起来不错,向挽清却皱了眉,直直的盯着向铭熠:“这个理由,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不信。” 若说这家里谁是最不顾忌他人想法的,那注定就是向铭熠,否则他前世怎么可能辞官游历,又怎么可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副与人疏离的孤傲性子。 向铭熠没接话,形状姣好的薄唇紧紧抿着,良久,才笃定开口道:“总之不行。” 向挽清懒得理他,扭头看向向桓二人:“二叔二婶认为如何?” 向桓与诸荷凉对视一眼,喃喃:“分家?” 向挽清声音带着蛊惑:“这样一来,我大房不论出任何事情与你们都隔着一层。” 向桓:“可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 向挽清眼睛闭了闭,强压住向桓说出“通敌叛国”四个字的时候,自己眼里抑制不住的嗜血杀意,努力平复心绪道:“二叔你想,三叔迎娶了宜安郡主,有郡主在,无论任何事情,陛下对三房肯定会网开一面,到时候有三叔一家在前,二叔再与我们分了家,又有二婶娘家与陛下求情,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二叔,若要陛下为你们破例或许是难,但若是为宜安郡主破例,捎带手再饶恕了你们,却是简单了。” 诸荷凉越听,双眼越是发亮,忙攥住向桓的衣袖:“夫君,挽清说的有道理,她说的有道理。” 向铭熠见诸荷凉竟然真的被说动,皱眉道:“母亲,今日清晨兄长的消息刚刚传来,我们转眼就闹分家,日后京都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背后又该如何议论,父亲你应该清楚。” 向桓明显也是有些意动,但他更重名声,更何况万一日后查明真相……要知道如今他能在官场中一路恒通,除了诸荷凉娘家帮衬,更多的人还是看在向横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关照。 至于宜安郡主,京都之中大多知晓向桓与向冽关系并不密切,所以并不会因为这个关系对他另眼相待。 向桓虽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一旦分家,不仅意味着日后自己清誉有损,更是表明他放弃了如今最粗的一根大腿,放弃了坦荡前途。 向挽清看出他犹豫,但她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提出分家这事,自然是知道机会难得。 俗话说不破不立,她相信自家兄长绝不会通敌叛国,因此这件事从某种角度看来也未必全是坏处,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彻底分家,让爹娘看清他们的嘴脸,断了情分,倒也算是一步好棋。 “二叔要早做决断,圣意难测,若是等旨意下来了再决定,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向挽清带着引诱的意味,“虽说祖母尚在,又是这个当口分家会造人诟病,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二叔你一路青云,自然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 向挽宁看着向挽清这幅样子,下意识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思来想去,也觉得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虽不知向挽清为何要帮她们,但也顾不得许多:“爹爹,如今分家,已经是唯一能走的路了。” 诸荷凉亦道:“夫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就怕万一,万一什么? 万一我兄长真是通敌叛国吗? 向挽清偏头看着诸荷凉,双眼微微失神,一张小脸如同精致的傀儡娃娃般,处处完美,却没有表情:“二叔,比起虚名,还是实实在在的活着更好不是吗?毕竟人死如灯灭,一切皆虚无。” 不知是不是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吓到了向桓,他猛的一个哆嗦:“我……我再考虑考虑。” 向挽清便知道他这是心动了。 “父亲!”向铭熠仍想开口。 “三弟弟。”向挽清打断道,“即便你认为如此会有污清名,但你也要为二叔二婶考虑啊。” “还有五妹妹……”向挽清喃喃,“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三弟总不至于看着她就这样落幕。” 向挽清这话故意说的极为严重,就像是已经定了罪一般,向挽宁猛的一颤,望着她哥哥,双目含泪。 向铭熠虽然与她并不亲近,但总归是嫡亲的兄妹,当下被她眼泪一噎,就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二叔若是想通了便去找祖母说,记得……”向挽清话语一顿,“万万要快。” 话毕,她不在多言,起身离去。 向铭熠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推开门,任由屋外的寒风吹起她裙角长发,在空中肆意飞扬,猎猎作响。 第95章 ——医老入宫 向挽清到的时候,宋知鸢已经沉沉睡去,如容正守在她床边,见她进来,就要行礼。 向挽清忙示意她不用,低声道:“母亲怎样了。” 如容眼眶微红:“夫人不咳嗽了,只是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奴婢给她服了些安神的药,让夫人先好好休息一下。” 向挽清微微点头,弯腰替宋知鸢拉了拉被子:“辛苦你了。” 如容忙摇头:“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情。” “让厨房备些滋补润喉的药膳,等母亲醒来让她用一些。” 如容见向挽清又要出门,忙开口道:“小姐……” 向挽清脚步一顿,扭头望向她,冬日的阳光,微微刺眼却没有任何温度,笼罩在她身上。 如容嗓音微微哽咽:“小姐,将军和大公子,都会没事的对吗?” 向挽清一怔,随即温和道:“都会没事的,照顾好母亲,一切有我。” 如容望着向挽清的背影,豆大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落在地上,她呜咽着,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夫人你看,小姐真的长大了。” 她满脸泪痕却咧着嘴笑。 不知是喜是悲。 其实从方才向挽清得知消息到如今,过去也不到一个时辰,地上散落的卷宗仍一片凌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可向挽清跨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却浑身发颤,几乎就要跌坐在地上。 前世的时候,东华并未在此刻大举进攻边境,她哥哥回来是文华历二十四年春,为宋知鸢奔丧。之后向锦易就一直留在京都,直到…… 总之,历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向挽清想哭,可眼眶红了又红,却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如今父亲被京兆府带走,母亲昏睡在榻,兄长下落不明,周围却尽是虎视眈眈的所谓亲人,她是全家的支柱,哪有时间哭,又如何能去哭。 她强打起精神,换了一身衣衫,又为自己随意绾了一个发髻,刚走到大门口,就见司琴匆匆忙忙而来,身后跟着归舟。 向挽清忙问:“可是医老来了。” 司琴摇摇头,喘着大口的粗气:“医老被召进宫了,奴婢请了夫人常问诊的大夫来,也和医老府上的小厮说了,医老一回来,就告诉他奴婢曾去请他的事情。” 向挽清皱眉:“召进宫?是谁病了?” 医老虽然医术卓绝,但也极难请得动,更何况宫中太医院的几位院首亦是医术卓绝,一般的毛病根本不需要大费周折的去劳烦医老。 司琴被她问的一顿:“这……奴婢不知道。” 也是,宫中之人能劳烦到医老,除了说明身份尊贵之外更是说明病情极重,三缄其口自然也是意料之中。 其实宋知鸢这呼吸不畅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方才也只是因为被勾起了前世不好的记忆,才会慌张到让司琴去请医老来,如今宋知鸢已经平稳睡下,又有平日里熟悉她病情的大夫问诊,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向挽清略微松缓了神情。 司琴:“小姐是要出门。” 向挽清点头:“你随我一起,归舟……” 归舟听到向挽清换他,立刻抱拳道:“属下在。” “最近时局动荡,尤其是我向府更是风雨飘摇,我想大家还是留在府上莫要多走动的好,省的让人担心。”向挽清话语一顿,“尤其是我二婶婶与五妹妹。” “至于我二叔,派些人保护他,除了上朝也不要去别的地方了。” 归舟一凛,看清向挽清眼中深意:“属下明白。” 向挽清阖首,与司琴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车窗外偌大的“向”字仍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看起来尊贵富丽,可天子脚下,一夕高楼起,一夕高楼塌的故事又何止成千上百。 向挽清闭眼,还是太弱小了。 马车徐徐前行,最终在知雨阁门前停下。 门口的小厮认出向挽清那张脸,以自己最为恭敬的态度将她迎上楼去,不多时,曲亦宸便翩然而至,只不过这次,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时常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难得的多了几分肃穆。 “向大公子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曲阁主消息一向灵通。” “这事陛下并未压着,左司马被京兆府带走的时候,有许多百姓都看到了,如今京都都已经传遍了。” 向挽清轻笑:“果然。” 曲亦宸像是不能理解向挽清为什么如今还能笑出来,眉头微微皱起:“幕后之人步步为营,向二小姐可何有打算?” 向挽清闻言脸上表情微微一动:“幕后之人?” 曲亦宸一脸理所当然:“自然,向府嫡子怎么可能通敌叛国,这一看就是他人设下的陷阱,要借陛下之手灭了向家。” 向挽清看着曲亦宸说的如此笃定,一直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柔和来:“你信我兄长。” 语气怅然,夹着几分惆怅,一个不过数面之缘的人,竟比自家所谓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要相信向锦易,这世间事,真是……一言难尽。 曲亦宸:“清乐县主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我兄长如今下落不明,今日前来,是想让曲阁主帮忙找到我兄长,毕竟边境遥远,我力有不逮。” 曲亦宸点头:“清乐县主放心,我必定尽力。” 其实曲亦宸收到向锦易失踪的消息,比陛下还要早上几个时辰,那时他就已经下令让边境的知雨阁之人去探消息来。 向挽清颔首:“多谢,不知要多少银子,稍后我会差人送来。” 曲亦宸摇头道:“这就免了,向家祖祖辈辈为南朝征战,平边境,安动荡,我心中敬仰已久,这次只不过希望能帮上清乐县主,一但有消息,我会立刻告知。” 向挽清默然:“我一直以为……知雨阁与金银楼一样,只有生意,不会参与四国朝局,原来竟是我想错了?” 曲亦宸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拱手道:“清乐县主若是有任何问题,尽可以来知雨阁告诉我。” 向挽清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多谢。” 曲亦宸站在二楼窗口,目送着向挽清的马车离去,眉头紧紧皱起:“宫里怎么样了。” 站在他身后的小厮立刻回答道:“医老派人传话出来,说是已无大碍,请二阁主放心。” “叶朔宇呢。” “九皇子已经入宫陪着了。” “多派些人手去保护清乐县主,万万不能有一丝错漏,否则等阁主回来,你知道后果。” 那小厮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忙低头称是。 第96章 ——求亲 向挽清在路上,即便是隔着马车,周围那些百姓的窃窃私语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入她耳中。 “听说了吗,左司马今日一大早就被京兆府尹带走了。” “这么大的事哪能没听说啊。” “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据说是将军的嫡子……”那人压低了声音,“通敌叛国。” 向挽清眸光重重一压,浑身暴虐的气息猛地散发。 司琴忙道:“小姐莫要动怒。” 司琴还想再劝,却听外头那声音“呵”的笑了一声,“要我说这罪名换了旁人我也就信了,可若是左司马府,啧啧啧,唯有荒谬二字。” “就是,左司马祖祖辈辈为我南朝疆土不知洒下多少血泪,尤其是向老将军那一辈,整整五个兄弟,只剩下向老将军一人,若是这般人家都会通敌叛国,那我南朝还不如整个都投给他国好了。” 马车不曾停下,没两句话的功夫向挽清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一身阴翳的气息渐渐散去,整个人也逐渐松缓起来。 司琴听着,眼眶有些发红:“小姐,大家都是相信大公子,相信将军的。” 向挽清有些无力的靠在车壁之上,闭着眼点了点头。 司琴道:“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寻常百姓都明白,为何陛下还要,还要把将军带走讲话。” 向挽清刚想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下。 司琴扬声道:“何事。” 车外有一道温润男声传来:“不知县主可否有空。” ———— 片刻之后,临街茶楼包间之内,向挽清从楼下人声鼎沸之中收回目光,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没想到苏公子会这个时候来寻我,我还以为如今该人人避我如蛇蝎一般才是。” 方才那当街拦车之人正是苏晗,闻言他温润的眸子露出些不赞成的意味:“我与锦易相识,自然相信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种关头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向挽清一怔:“苏公子与我哥哥认识?”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苏晗:“之前锦易曾去拜访过我老师,在那小住过一段日子,我们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却极为投缘。” 向挽清这才恍惚间记起,在兄长从军之前,确实是去拜访过安山居士,还在那住了三个月,原来两人在那时就认识了。 可笑自己,前世这个时候正被向挽宁耍的团团转,根本不曾在意自己哥哥,连这件事都是活了两世才从他人口中得知。 她有些郁郁,懊恼于自己对于家人的疏忽:“原来如此,多谢苏公子相信我哥哥。” 苏晗摇摇头道:“县主,单单是我相信是没用的。” 司琴当即道:“方才楼下百姓的话不知苏公子可有听见,大家都相信大公子与将军。” 向挽清捏了捏眉心:“他们相信也没用,纵使天下人都相信也没用,只要陛下不相信,这个罪名依旧会牢牢的扣在我向家头上。” “可是小姐,既然这么多人都相信,陛下又怎么会不相信大公子与将军呢。” “苏公子相信,是因为他清楚我哥哥为人,百姓相信,是因为我向家祖祖辈辈安边境平动乱。但是陛下不同,他是天子,他高高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看的比所有人都要远,也都不同。” “他不会看到我向家为他的天下流过多少血,他只会看到我父亲如今手上究竟握着多少兵权;他也不会听到百姓为我们的辩解,他只会知道一个臣子的声望竟比他还盛。” “百姓越是拥戴,越是相信,他就越是忌惮,越是恐慌。” “忌惮恐慌到即便知道我父亲与哥哥不可能叛国,却依旧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窗外有多么热闹非凡,窗内便有多么死寂,阳光透过窗上的镂花照到向挽清脸上,映的她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神色,苏晗听她说着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实,却语气淡然的可怕,他的心忽然微微一抽。 像是在心疼,他如是想。 苏晗:“县主,东华与我朝曾签过协议,十月之后,开春之前,绝不开战,这协议一签就是十年一直以来双方都极为遵守,可今年却突然就不顾名声冒然撕毁。” “多年以来东华与我朝虽一直大大小小的仗打个不停,但基本上也就是打个平手,这次却势如破竹,连吞我南朝三城。” “右司马八百里加急呈给陛下的奏折我看了,上面写着‘东华似知晓我朝边境布防图,连挫我军三处薄弱’。” “我想这必然是有我朝中有人与东汉里应外合,出卖边境布防,否则他们不可能清楚至此。” 司琴:“苏公子的意思是,揪出那个真正的内鬼,还大公子清白?” 向挽清略一沉吟,便摇头道:“那人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情,必然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我们毫无头绪的去找,只怕也是白费力气,反而耽误了时间。” 苏晗:“所以我今日来找县主,是有另外一个办法。” “一个即便是陛下再忌惮恐慌,也不会发落左司马与锦易的办法。” 而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叶珃面色阴沉如水,盯着跪在面前的西岭使者:“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西岭使者虽跪在地上,垂首低眸,姿态恭敬,可若是抬起脸,叶珃就会看到他此刻满脸的漠然,甚至隐隐有几分嘲讽:“我西岭圣帝,向南朝皇帝求娶淑和公主,愿以贵妃之位待之……” 叶珃怒不可遏,抬手就将桌上的镇纸狠狠朝那使者砸去,那使者不躲不避,眼看着就要头破血流,也不见一旁的高公公如何动作,就瞬间出现在那使者面前,镇纸亦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一旁的叶青临见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父皇如今是在气头上,可打伤他国来使,这事可大可小,如今南朝的局面,还是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的好。 叶珃大怒,指着高公公的鼻子大骂:“谁准你拦着的,谁让你拦着的!你没听见吗?他让淑和去和亲,说什么贵妃,那就是妾!他要朕捧在手心里的淑和去当妾!” 高公公知道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也不辩驳,就连忙跪下:“奴才知错,陛下要打要罚都行,还请陛下不要动怒,万万保重龙体啊。” 叶珃发了一场大怒,每一句话都说的大声,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许晕眩,双手支撑着龙案喘着粗气,险些站立不稳,叶青临见状连忙扶住叶珃:“父皇今日事务繁忙,还请使者先回使馆。” 那使者除了高公公接住那镇纸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以外,从始至终连眼皮子都没有再动一下,此刻闻言便行礼道:“我西岭诚意拳拳,还请南朝皇帝好好考虑。” 眼看着叶珃又要动怒,高公公叫苦不迭,忙拉着这西岭使者往外走。 可少说两句。 —————— 高公公为什么姓高呢,因为他是个高手。 第97章 ——计策 叶青临扶着叶珃坐下,又服侍他喝了茶,叶珃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的可怕。 叶青临:“父皇不同意便不同意好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火,凭白伤了自己的身子。” 叶珃:“这西岭使者到了已有三日,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今日来说,不就是看我南朝如今于边境大败,想要趁火打劫吗?” 叶珃说着说着,又是狠狠一拍龙椅的扶手:“痴人说梦!” 叶青临脸上犹豫,欲言又止。 叶珃看出他的神情,皱眉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叶青临:“父皇,若是儿臣说的不对,还请父皇恕罪。” “准。” “父皇,那西岭圣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喜怒无常,行事诡异,当初那临渔国不就是……” 临渔国乃是浩瀚大陆南方一个临海小国,其内之人大多靠海而生,民风淳朴。 西岭圣帝初登基之时,曾见过一位临渔国公主,惊为天人,可那国主心疼女儿,不愿她远嫁,西岭圣帝当时没说什么,可转头就派军十万,踏平了那临渔国。 一国三万二千余人,尽数坑杀,震惊大陆。 叶珃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件事,横眉倒竖:“你如今是在拿我南朝与那临渔小国比较吗?!” 叶青临忙跪倒在地:“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我南朝兵强马壮,自然不是那临渔小国可比。只不过如今东华撕毁了协议,连进三城,右司马受伤,现固守若兰城,若是再与西岭交恶,左右夹击之下,只怕是……” 叶珃指着叶青临,看那样子若非是自己亲儿子,只怕是抄着镇纸就要给他也来一下:“放肆!” 高公公刚送走西岭使者,进来就见叶珃又发了火,连忙“噗通”一声跪倒:“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要紧啊。” “你们要真是想让朕保重龙体,就少说两句,都给朕闭嘴。” “父皇,还请父皇为黎民百姓考虑。” “给朕滚!” 高公公见叶青临竟还要开口,忙上前拽住他袖子道:“三皇子,别说了,先退下。” 叶青临闻言抿唇:“儿臣告退。” “滚!” 高公公送叶青临出去,低声道:“奴才知道三皇子的心思,只是淑和公主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真心实意疼了这么多年的,三皇子也知道当初皇后是怎么去世的,淑鸢公主也……皇上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叶青临对高公公也极为客气:“高公公,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如今我南朝内忧外患,实在是经不起西岭再虎视眈眈了。” “淑和也是我的妹妹,让她远嫁我又如何舍得,只不过一人与千百万人,总该是有个抉择。” “三皇子说的国家大事,奴才不懂。”高公公摇了摇头,“只不过三皇子若真的想劝,不如去多找几位德高望重的朝臣,让他们与陛下好好说。像今日三皇子这样,惹怒陛下可是得不偿失啊。” 叶青临眼前一亮:“高公公的意思是……” 高公公连忙摇摇手:“这可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只是劝三皇子日后还需谨慎才是。” 叶青临:“青临明白了,多谢高公公。” 高公公就停了脚步:“陛下那里离不开人,奴才就送到这,三皇子慢走。” 叶青临:“高公公留步。” 其实这宫中那么多太监宫女,陛下身边哪里会没人,只不过高公公从小服饰叶珃,叶珃的脾气秉性也只有他一个人摸得准。 这样的一个人物,所有人抢着巴结都来不及。 所以叶青临才会在方才高公公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感到如此惊讶,这明明是在示好于他。 这样一想,便是方才被父皇责骂也不重要了,若是高公公在太子与兄长之间选择了自己,那日后的胜算可一下子大了不少。 跟在叶青临身后的小厮诧异于他情绪的变化,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恭敬道:“殿下,如今是回皇府吗?” 叶青临摇头:“去户部尚书府。” 而那厢,向挽清听完苏晗的话,低头沉吟少许:“这方法可行。” 苏晗道:“这办法虽然有效,但却治标不治本,不过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陛下疑心一日重过一日,县主还是要早作打算。” 向挽清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忽又道:“苏公子今日与我说这些话,就不怕落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苏晗轻笑,温润如玉:“县主又何尝不是。” 向挽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轻笑:“多谢。” 苏晗:“县主可还有别的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苏公子能冒险来见我一趟,又告知我办法,挽清已经很感谢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办妥。” 苏晗皱眉:“县主是怕连累我?” “苏公子,你身后毕竟还有一整个苏家。” “我父母他们也同意……” “苏公子。”向挽清打断道,“我知道苏伯父与苏伯母亦是品行高洁之人,只是你们愿意帮我,我却不愿你们因此受到牵连。你若执意如此,挽清难以安心。” 苏晗顿了顿:“我明白县主的意思了。” 向挽清看不懂他的神情,只觉得莫名有些落寞,可又不明白这落寞究竟从何而来。 “苏公子,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安。” 听到这话,苏晗的脸上才又露出一抹笑意来:“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母亲便一直念叨着没有好好招待你,想着你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喜欢一个人。” 向挽清:“等过了这次的事情,我一定再去拜访伯母。” “那就这样说好了。”苏晗笑道,眼睛里闪着向挽清看不明白的情绪。 司琴看在眼里,微微叹一口气。 晋谦王,你要是再不回来,这么好的苏公子在眼前,只怕你危矣。 向挽清要走,却见司琴站着不动,还目光诡异的看着自己,皱眉道:“怎么了?” 司琴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走走。” 司琴腹诽,她收回方才的话,就小姐这迟钝的反应,只怕再过上一年半载的她也感觉不到苏公子的心意,苏公子哪哪都好,就是太含蓄了。 要不是她司琴阅话本无数,只怕也看不出来。 —————— 今天八号了,明天就上班了,太难了呜呜呜。。。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第98章 ——杨哲 向挽清一路回府,刚在大门口下了车,就看见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带着斗笠在一旁不停的张望,只是碍于森罗骇人的玄甲亲卫,不敢上前靠近,瞧见向挽清,还忙冲着她招了招手。 向挽清微微皱眉,示意她过来:“鸾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鸾无双,许是怕旁人因为她猜出向挽清与景羡的关系,她蒙着斗笠,遮住半个人影,若非向挽清与她熟稔,只怕一时间也认不出来。 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向挽清便带着她入了内院,一路到了向挽清的房内,鸾无双才摘下斗笠,忙不迭道:“二小姐,景羡与我说了你哥哥的事,特意让我过来问一问,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向挽清一怔,随即露出些温和的笑意来:“让你们担心了。” 鸾无双不赞同的道:“二小姐这说的什么话,你帮了我和景羡那么多,如今你遇到了事,我们自然是要尽力的。” “更何况你当初让景羡参与秋闱,不就是想让他成为你朝堂之上的助力吗?如今他也算是高中,虽然只是个从六品,但大小也是个官了。” 向挽清的房间下人之中除了司琴,没有向挽清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进来收拾,因此清晨散落了一地的卷宗,到此刻司琴才一张张捡起来理好了,鸾无双是识字的,但她更懂轻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样认真的看着向挽清,也不乱飘。 向挽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道:“原本这事我是不愿意让你们掺杂进来的,毕竟那内鬼能拿到我朝边境的布防图,又交于东华,必然地位极高,此刻你们插手,万一被他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也会有危险。不过如今,我还真的要景羡帮我一个忙了。” 鸾无双原本听向挽清不愿牵扯他们,正埋怨自己二人没有本事不能帮上什么忙,如今一听她转口,眼前猛的一亮:“什么事,向二小姐你尽管开口。” “我听说,景羡有一个以前一起读书的同窗,如今正在钦天监任属官?” 鸾无双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听景羡说起过,只不过景羡对那人评价不高,所以并不常来往,你知道他?” 向挽清轻笑,睫羽微颤遮住眼底嘲讽,这个钦天监属官,姓杨名哲,深受钦天监监正喜爱。 区区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前世却投靠了叶青临,蛊惑钦天监监正上奏,明着说是紫薇星弱,疑有乱主之像,实际上就是指向横功高盖主,意图篡位。 陛下本就忌惮向横,听闻上奏之后更是日夜难安,奈何向横在军中声望太高,若是没有罪名,便是陛下不敢擅动,就“曲线救国”,下旨让向锦易出征北汉,然后暗中下令将他害死。 向锦易死讯传来,向横一夜白发,可边境遥远,等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又过去了半月有余,向横即便心中存疑,也已经找不到证据,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只不过中年丧子,一日身子差过一日,再不复往日英姿,否则一代大将,又怎么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 而造成这一切的一切,若说叶青临是主谋,这杨哲便是帮凶。 因此她向挽清何止是知道这人,她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向二小姐,你还好吗?”鸾无双觉得她周身气氛有些凝滞,不由得担心道。 向挽清收起思绪:“无事,想起些以前的事来。” “向二小姐忽然提到这个人,是想……” “不知可否让景羡引荐一下,如今我向府前途未卜,若是我自己去请,只怕他不会应约。” “就这件事?”鸾无双皱了皱眉,或许是觉得这事太过简单,甚至以为只是向挽清不愿他们因为帮不上忙而失落,随意说了件事,忙道,“那别的事情……” 向挽清止住她的话:“鸾姐姐,就这一件事,只要你们能让我见到他,再给我一刻钟时间单独聊聊,这次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向挽清话语诚恳,鸾无双便有些狐疑的望着她。 向挽清:“真是大忙,姐姐信我可好?” 鸾无双点头:“那好,你放心,我一定让景羡把他约出来见你,实在不行,绑都给你绑来。” 向挽清看着她就差拍着自己胸脯保证,忍不住笑道:“那挽清就先谢过了,鸾姐姐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叫我挽清。” 鸾无双忙摆手:“身份有别……” 向挽清止住她:“姐姐可是不愿意多我这么个妹妹?” 鸾无双:“那自然不是的,能多你这么个妹妹,我只怕做梦就要笑醒,只是……好,挽清。” 向挽清就攥住她的手:“鸾姐姐,你没有了家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爹娘就是你的爹娘,等过了这件事,我带你去见她们。” 鸾无双眼眶一红,显然是没想到向挽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我的身份……” 南朝烟雨楼虽盛名远扬,但实际上南朝依旧是看不起这青楼勾院中的人,尤其是世家大族,自持身份,更是打心眼里觉得她们低贱,因此鸾无双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一直都极为自卑,如今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又惊又喜。 向挽清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放心,我爹娘人都很好,他们不在意的。” 鸾无双没说话,狠狠点了点头,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掩饰不住的哭腔。 “行了。”向挽清拍了拍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哭的。” “如今肯定有许多人盯着我家,你这样贸贸然回去只怕会被人发现,我找人送你,从后门走。” “好,那杨哲的事,我会让景羡尽快去办。” 向挽清这才让司琴唤了归舟来,让他小心把鸾无双送走,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向挽清瞧着鸾无双出门,这才打开了窗户,轻扣三下。 司琴还在疑惑这是干嘛,就见原本视线开阔的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着玄色窄袖武服,腰间围着银白玉带的男子,她吓了一跳,却又瞧见那人的脸,美得雌雄莫辨。 森尧抱臂倚窗,一脸冷漠,司琴甚至能从他脸上读出“尔等贱民为何唤朕”几个硕大字体。 向挽清却像是习惯了他的臭脸一样,毫不在意:“有件事麻烦你走一趟。” “……” 森尧虽然一脸孤傲,但总归还是耐着性子听向挽清说完,又轻飘飘说了一句“知道”,才再次消失不见。 司琴见他离开,心有余悸道:“小姐,这人也太可怕了,虽然他说要为你效命两年抵那把剑的银子,但这态度也太差了些。” 那日金银楼内买剑当晚,森尧就来找向挽清,说是剑很趁手,但他不愿意欠人人情,就为向挽清效命两年以做偿还。 那脸色差的,要不是他嘴里说的话,司琴差点就以为他是来打人的了。 可向挽清对他这幅表情却从来毫不介意:“他只是与世隔离太久,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便用这种表情来当做盔甲罢了。怎么说呢,就像是口是心非,脸上有多臭,实际上心底就有多渴望与别人接触,所以日后,你记得对他好些,不用害怕。” 司琴似懂非懂的应了:“小姐,司琴明白了。” “乖。”向挽清摸了摸她的头,以示鼓励。 司琴:“小姐今日累了一日了,连午膳都没吃,不如奴婢让厨房做些吃的来。” 向挽清精神原本一直紧绷着倒是不饿,如今吩咐完了事情,突然被提起,却确实有些饥肠辘辘起来,便点了点头,只不过点到一半,门外却忽然有人禀告:“小姐,懿德王来了。” ———— 懿德王来了,晋谦王还会远吗? 上班的第一天,哭哭 第99章 ——珍惜 叶朔宇明显来的有些匆忙,眼角带着倦色,不似往常那般看着向挽清就咧嘴笑。 向挽清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皱眉:“怎么了。” 叶朔宇摇摇头,右手食指抵住眉心揉了揉,倒也没有瞒她:“我母妃身子有些不适,我一大早就入了宫,如今才抽出空,便想着来看看你。” 向挽清:“明妃娘娘病了,好些了吗?”怪不得医老都匆匆入宫,若是明妃,以她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叶朔宇:“就是些老毛病,有医老在,已经无事了,倒是你……还好。” 向挽清松了口气,“我没事,我相信我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叶朔宇:“我不是担心你哥哥安危。” 向挽清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重点:“你不担心我哥哥安危,可是有什么消息?” 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叶朔宇也就实话实说了:“当日金银楼拍卖会之后,七哥就派人把那件金丝蝉衣以你的名义,给你哥哥送去了,还捎带了一把朱祊在神兵榜上行七十六的长剑。” “你哥哥武功从小就由你父亲亲传,当年十二岁便空手打败了北汉力士,如今八年过去,又有这两物傍身,想来安全无虞。” “所以我更担心的是如今的罪名……”他顿了顿,摆手道:“算了算了,总之这些你不用管了,如七哥走之前让我照顾好你,我都会处理好,你安心在府上呆着就好,否则等七哥回来,发现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叶朔宇说完,看着向挽清沉默不语,不由得皱眉道:“向二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这才忽然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无事。” 她听着方才叶朔宇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像是半生都在乞讨的人一夜之间有了温房富贵,明明该是觉得温暖欢欣的,却偏偏因为想起以前受过的苦楚而觉得眼眶发酸。 很多人受到苦难的时候并不会哭,可这时候一旦有个人安慰她,告诉她“凡事有我在”,她反而会愈发觉得委屈。 就像如今的向挽清,知道哥哥出事的时候没哭,向横被带走的时候没哭,宋知鸢发病她也没哭,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最后的支柱,可这个时候忽然告诉她有人早已经为她打算好了一切,不论是她远在边境的哥哥,还是眼下的事情,都已经为她考虑周到,她就忽然红了眼眶。 叶朔宇大惊:“怎么了!”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心情道:“没事,我哥哥的事情我已经有办法了,你母妃身子不好,你好好照顾她就行。” “还有,这里的事情记得不要告诉你七哥。” 叶朔宇不解:“为什么?” “他匆匆赶往北汉,事情必然严重,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让他烦心。” 叶朔宇忽然挑眉,露出些以往的神采来:“向二小姐,你这是在担心我七哥吗?” 向挽清:“……” 叶朔宇摇头道:“可惜这事,只怕七哥已经知道了。” 叶纪棠走之前,就吩咐了阁里,任何关于向挽清的消息,都要分为两份,一份传回京都,一份第一时间送去他手上。 向锦易在边境出事,按着距离,还是如今远去北汉的叶纪棠离得最近,说不定他才是第一个知道的。 叶朔宇匆匆而来,是趁着明妃睡着抽空来看,不能久留,说了几句话便又要离开。 向挽清送走叶朔宇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昏沉下来,这才抽空吃了今日第一口热食,囫囵吃下一碗面,略微熨帖了些身子,抑制了一日的困倦才猛的席卷而来。 向挽清洗漱完,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困意几乎是席卷而来,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梦境,可迷迷糊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皱着眉想了想。 司琴:“小姐,怎么了。” 向挽清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嘟囔着半梦半醒:“玉穗。” 司琴一怔,随即将方才放在梳妆台上的白玉玉穗压在她枕头底下。 向挽清确认似得伸手摸了摸,方才沉沉睡去。 那玉穗在枕下露出一截月光似得穗子,司琴看着向挽清梦里也半皱着的眉头,忍不住低声叹气:“晋谦王啊晋谦王,你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向挽清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或许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心里绷着根弦,总是觉得哪哪都不太安心,连带着梦里也是些混乱的场景,夹杂着前世的一些回忆。 可她又实在是太累,一觉醒来竟也天光大亮。 迷迷糊糊睁着了好一会儿眼睛,向挽清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司琴。” 早就候在外面的司琴听到声音,忙掀开帘子:“时候还早,小姐不再睡一会儿?” 向挽清想了想梦里的那些东西,心情并不甚好:“不了,去看看母亲。” 司琴应了,服侍她起身,可刚刚收拾好正在自己院内用膳,就听到外头有人声嘈杂。 向挽清就皱眉:“去看看谁在外面。” 司琴匆匆去了,又匆匆回:“小姐,是……是二老爷一家,他们吵着要进来,被归舟拦住了。” “吵什么?” “说是小姐您软禁他们,他们要报官。” 向挽清这才眉头一挑,想起昨日自己吩咐归舟的事:“让他们进来。” 第100章 ——软禁 向桓几人一脸怒气走来的时候,向挽清正举着筷子夹了一块薄荷软糕吃,见他们进来也不行礼也不起身,就淡淡抬了抬眼:“二叔二婶来了。”算打过了招呼。 向桓一脸怒意:“我们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见到我们如今连问安都不会了吗?” 今日的薄荷软糕做的不错,向挽清吃完了一块又去夹第二块,闻言有些疑惑:“二叔,我记得你和二婶昨日可是去找祖母说了半日分家的事情,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分家,如今又何必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 向桓一噎:“昨日只是说了说,只要一日没定下来,我就一日还是你二叔,而且……而且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昨日说这事的时候明明驱散了所有下人。 向挽清轻笑:“二叔,咱们府外的牌匾上虽然挂了个“向”字,但旁人每每提起,也只会说左司马将军府,而不会说什么太仆寺卿府。所以,这是我家,我自己家里发生些什么,你说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向桓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燥红:“这府邸是陛下赐给父亲的,什么你家我家,那都是母亲的。” 向挽清轻笑:“不是二叔你说的,如今还没分家,既然没分家,祖母的与我家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南朝重嫡重长,这府邸日后还不是给了我父亲的。” 向挽清拿方才向桓自己说的话堵了他的嘴,搞得向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诸荷凉见状连忙为自家夫君解围:“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今日是来问你,为何要软禁我们!” 向挽清疑惑道:“软禁?二婶这话怎么说?” 向挽宁看着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直是咬牙切齿:“向挽清,你别故意当做听不懂,我和母亲今日想回一趟外祖家,为何门口的黑旗亲卫会拦着我们。” 向桓补充道:“就连我今日上朝,这些亲卫表面上说什么保护,实则就是监视!” 鬼知道今日向桓去上朝的时候,看到黑旗亲卫竟然派了十人“护送”他去时,究竟是何种心情,如今向锦易出事,向横整整一日一夜了还在京兆府,他身为向横胞弟他人本就有些避讳,见到那些亲卫之后更是避之不及。 害得整整一个早朝,大家看他的神色都极为诡异。 诸荷凉愤愤:“这府上黑旗只听命于你和大嫂……” 向挽清原本一直不咸不淡的声音猛的一沉,双眸微眯看向诸荷凉:“二婶去找我母亲了?” 明明只是神情有了一丝变化,可迫人的气势却汹涌而来,诸荷凉不知怎么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危险:“大嫂在房内修养,只可能是你下的命令,我们自然是来找你的。” 听到诸荷凉并未那么不知死活的去打扰母亲,向挽清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那有些懒散的,毫无威慑的模样:“二叔二婶,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向桓冷哼一声:“好在哪里?” “如今我向府是众矢之的,还是应该万事小心。万一二叔二婶做了什么,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大做文章,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诸荷凉道:“我们能做什么?如今我连回娘家探亲也不行了吗?” 向挽清没理她,又夹了一筷子小菜。 诸荷凉见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心头火气:“向挽清,如今你哥哥生死不知,父亲被京兆府带去问话,母亲卧病在床,你还有心情慢条斯理的吃饭,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这话说的太重,原本一直皱眉望着向挽清的向铭熠脸色一变,忙拦住诸荷凉:“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 诸荷凉从昨日清晨就开始担惊受怕,一夜未眠,早上想出门又被拦下,一时间恐慌与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竟对着向铭熠大声喊叫:“你究竟是谁的儿子,从昨日起就一直向着他们大房说话,我就算与你再不亲近,至少也生你养你,你现在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向铭熠皱眉:“母亲,如今一切尚未确定,兄长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我们是一家人,齐心查出真相不是更好吗?” “齐心查出真相?万一查不出呢,再齐心去死?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呢!” “够了!”向挽清昨夜本就睡得不好,做了一夜混沌的梦,醒来的时候本就头疼,如今听着诸荷凉几乎要掀开屋顶的喊叫更是烦躁,狠狠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诸荷凉被向挽清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二婶不是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归舟,读给二婶听听,她究竟能做什么。” “是。”一直守在门口的归舟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诸荷凉看着那莫名有些熟悉的纸张,心里忽然重重一跳。 “父亲大人亲启,昨日清晨忽闻兄长嫡子于东华边境下落不明,又疑有叛国之罪……” 归舟越是读下去,诸荷凉原本那愤然的神色,就愈发变得苍白难看起来,直到读完,更是已经毫无人色。 向铭熠扫了一眼向桓与向挽宁的脸色,虽有惊慌却无惊讶,便知道这封信他们二人也是知情的,即便是他的心性也不禁有些动怒:“母亲,这件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诸荷凉本就害怕自己这个儿子,方才发了好大一通火早就消耗了她所有勇气,如今哪还有胆子再大声说话,目光闪躲着不敢直视。 向挽清不想看他们这样,挥手道:“行了,不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向铭熠听到向挽清的话,忍不住脸色一僵,像是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 向挽清拿着司琴呈上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继续道:“二婶,如今陛下都还没定我哥哥的罪,你就忙着给你父亲写信,说是要检举揭发我父亲罪名,将功抵过,以求陛下饶恕你们一家?” “二婶,你真是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狠毒啊。” 向挽清垂眸,笑的温婉柔和,可说话的声音却阴森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勾魂使,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冷汗。 “哦对了,二婶,还有你那个爬狗洞为你送信的贴身侍女。” 那个侍女是诸荷凉的陪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同,诸荷凉连忙追问:“你把紫烟怎么样了。” “紫烟,真是个好名字。”向挽清像是真心的惋惜,“可惜了。” 她在诸荷凉凶狠的眼神里温柔开口,笑的得体:“二婶可以去城郊乱葬岗寻她。” “向挽清你!你简直毫无人性!”诸荷凉一怔,随即歇斯底里,可再愤怒,她看着向挽清如今的神色,也只是站在原地,却不敢上前一步。 “比起二叔二婶为了自保,不惜攀污自己的亲人,想踏着我们的鲜血活命而言,挽清还是有所不如了。”向挽清随手将那擦嘴的手帕扔在桌上,“挽清有事,还得先出去一趟,就不陪二叔二婶说话了。” 她起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哦对了,只要二叔二婶劝的祖母同意分家,签完契约,我就放你们出去。” “二婶,我记得乱葬岗有不少野狗,你动作一定得快,这样说不定你去为紫烟收尸的时候,还能认出哪个才是她。” 明明屋内被碳火烧的温热,可诸荷凉等人看着她的笑意,却如坠冰窟。 向铭熠看着那桌上的手帕,月白锦缎为底,绣着那日向挽清在天合寺送他的香囊上一样的青竹纹样,此刻却被弃之敝履,随手掷在桌上。 他素来古波不惊的内心深处,像是缺了块什么似得,空荡荡的漏着风。 ———— 恭喜!!!100章啦!!!! 第101章 ——祥瑞 向挽清说有事,虽然也的确有不想再看到向挽宁等人恶心的嘴脸的原因,但也确实是有事。 清晨的时候鸾无双曾给归舟递过消息,说是约了杨哲,巳时初在茶馆见面。 向挽清带了归舟驾车,与司琴一起三人出了府门。 她被诸荷凉一家子耽搁了一会儿,因此到茶楼的时候景羡已经与杨哲说了一会儿话了。 景羡与杨哲虽是多年同窗,但杨哲此人在学堂的时候就不曾认真读书,反而更善于溜须拍马,因此景羡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若非向挽清要求,只怕景羡这辈子都懒得再与这种人有什么瓜葛。 至于杨哲,当年他父亲散尽家财才给他谋了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才能在钦天监坐上一个六品小官。 他深知如今景羡虽然比自己矮上半阶,但景羡这从六品的翰林院修篆,却是陛下亲封,翰林院与钦天监不同,是天子起草机密诏制之地,素来有“非近臣不入翰”的说法,其内每一个人都是各大皇子乃至太子争相示好的香饽饽。 景羡如今虽只是一个其内一个小小修篆,但他是今年的探花郎,且杨哲也清楚他能力之强,更重要的是,景羡今年才二十有四,而他却已经三十有六,前途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因此言语之间对景羡也是多有奉承。 景羡心中不耐至极,但碍着向挽清的吩咐,又只能强颜欢笑,只是目光还是不停的张望着门口。 杨哲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高手,自然看出景羡的心思:“景兄可是还约了旁人?” 景羡一愣,想起向挽清的嘱咐“杨哲此人胆小如鼠,在我来之前不能告诉他实情,不然只怕他会立刻离开”,只好随意点了点头道:“是有约另外一个朋友。” 杨哲眼前一亮:“可是景兄翰林院的同僚?” 景羡摇头道:“等会儿来了杨兄就知道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景羡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总算是不用再面对杨哲这样虚伪的脸了。 他忙起身开门,迎向挽清进来。 “抱歉,有点事耽搁,来晚了。” “不碍事不碍事。”杨哲未曾见过向挽清,但看她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神态,便知是久居高位之人,他心中一凛,忙露出讨好的笑意,“景兄,这位小姐是……” 景羡请示似得看了一眼向挽清,见她颔首,才开口道:“左司马的嫡女,陛下亲封的清乐县主。” 杨哲一听,下意识的笑意更加谄媚,恭维的话不要钱的就要往外吐,可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的他忽然就变了脸色:“下官,下官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就先走一步了,景兄下次再聚,下次再聚。” 他头也不抬的说完,拔脚就往外走,那样子就跟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向挽清也不理他,自顾自在桌边坐下,自有司琴为她斟茶。 而杨哲刚走到门边,就见一个高大阴影将他盖住,杨哲忙道:“还请兄台让……让让让……” 让什么呢,杨哲感受着忽然横在脖间的长剑,猛的一个激灵。 归舟面染寒霜,杀气浓郁:“杨大人,我家小姐还没说您可以走。” 杨哲就哆哆嗦嗦的,哭丧着一张脸又回了桌边:“清乐县主,您这是何意?” 向挽清颇为体贴:“杨大人别怕,我今日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没什么恶意。” 杨哲感受着脖间的寒意,对向挽清这话表示十二万分的不信任。 他看了看此刻站在向挽清身后的景羡,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之前三番两次约他都被拒绝,为何今日却会主动请他喝茶。 “清乐县主,您哥哥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鄙人区区一个钦天监的六品小官,并无什么实权,也确实帮不到您什么啊。” 向挽清摇头:“杨大人自谦了,今日这事,还真是只有你能帮我。” 杨哲都快哭了:“何事。” “明日会有祥瑞出世,我需要杨大人上奏陛下,说此祥瑞意为上天示意,乃是陛下圣德才会有此祥瑞降世。” 杨哲一顿:“就这样?” 向挽清看着他:“不然杨大人还以为我要你做什么?杨大人是知道我哥哥的事情的,我不过是一介女子,这几日想破了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得已才如此为之,希望陛下能因此开心一些,也好圣恩,放了我父亲。” “杨大人放心,若是陛下能放过我父亲,我向家必定不会忘了杨大人。” 杨哲闻言,心头一动,其实若非向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原本他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左司马搭上什么关系的,可要是按向挽清说的,只是上一本天降祥瑞的折子,并不提及旁的事情,对他来说确实称得上的举手之劳。 况且万一那向锦易被查明并未叛国,那自己这次“雪中送炭”可就算是抱住了整个京都最粗的几根大腿之一。 杨哲:“不知清乐县主所说的祥瑞……” 向挽清低声道:“杨大人放心,这个我自会安排妥当。” 这种类似的把戏,杨哲在钦天监看的也不少,大多就是刻意去找一些东西,再编个话,说是上天示意,国泰民安陛下圣明之类,虽然千篇一律,可耐不住皇帝就是喜欢看这些东西,每每看到,都会有所封赏。 向挽清见杨哲仍然是有些迟疑,便示意司琴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打开了推到杨哲面前。 杨哲险些被那满匣子的黄金晃瞎了眼。 “杨大人,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杨哲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摞整齐了放在自己面前,忍不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大不了自己等那祥瑞出世,确认没问题了再写奏折也不迟,万一有哪里不对劲的,就把金子再退回去。 杨哲如是想着,终于点了点头。 向挽清:“明日卯时,祥瑞会准时出现,挽清就现在这里先谢过大人了。” 杨哲既然已经答应了向挽清,态度自然也大为不同,弯着腰媚谄而小意:“下官明白,还请县主放心。” 向挽清垂眸轻笑,遮住眼底讥讽。 第102章 ——猜测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的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临近皇族祭祀山山壁的一个位置,突然诡异的多出了一块石碑,守祭坛的兵卒走近了才看到,上面竟写着一首诗。 “写着什么呀,你倒是快说啊。”这消息不过一个清晨便传遍了整个京都,此刻茶馆里一群人围着一个人,迫不及待的追问。 那人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这才在众人迫切的眼神里开口:“千官欣肆觐,万国贺深恩。青光显临阁,喜气绕皇轩。”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啊就是说,文武百官都恭敬的朝见陛下,万国都恭贺陛下的深恩,有青光在显临阁浮现,喜气萦绕皇宫。” “这……这是大吉之兆啊。” 有人欢喜的,可也有人质疑的:“这莫不是又是哪个大臣故意讨陛下开心做出来的。” 那说故事的人当即摇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这石碑,重三百余斤,是在祭祀山山壁之上被人发觉的,那山壁陡峭光滑,又伴着狂风,寻常人在上面站都站不稳,又怎么可能瞒过那么多守卫,将那石碑插进山壁之上。” “要知道这石碑被发现后,十余个守卫用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才将那石碑从里面挖出来。” “这次难道真是上天示意?” “十有八九。” “我本还担心东华战事,如今祥瑞示下,想来我朝必定大胜!” 如今南朝内忧外患,东华边境又是大败,正需要这种事情来稳定军心,振奋人心,所以祥瑞的事情一出,所有人都纷纷讨论,叶珃更是大喜过望,对上折子第一个称此为祥瑞的杨哲还大肆封赏了一番。 杨哲欣喜之下,更是匍匐在地,连连声称此乃上天旨意,称赞君主圣明,将收服四海。 叶珃只觉得多日来的郁郁一扫而空,毕竟这石碑发现的地方,以人力确实难以做到,正巧叶青临在,他想起那个羽族,便问若是以他的本事,是否可以做到如此。 其实叶青临两年前抓住森尧用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手段,森尧被抓之后更是一直带着镣铐,从未见他出手,自然对他的实力不甚清楚。 只是叶青临知道叶珃正在兴头上,又怎么可能扫兴,忙道:“父皇,依儿臣之见,只怕是羽族也做不到如此。” 叶珃自然是笑的更为欣喜。 紧接着,内阁学士苏允连同众多交好的大臣一起上奏,称此事必定乃神明旨意。 一连三日,此事愈演愈烈,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了这祥瑞的不同凡响。 便是原先出主意的苏晗,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顺利。 “原本自然不会这么顺利,只不过森尧能干,这石碑的位置找的好,所有人便更信三分。” 苏晗今日约向挽清喝茶,她怕被人发觉,便换了男子打扮,看上去竟也像个真的富家公子。 苏晗方一见到的时候,还惊了一惊。 司琴瞧见他的反应,颇有种见过世面的高人心态,你这就惊讶,要是见到我们家小姐穿着这身衣服逛花楼,岂不是得惊昏过去。 苏晗迟疑道:“这羽族的事,三皇子应该知晓。” 向挽清却不在乎:“他叶青临不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承认了,便是羽族也做不到,陛下如今笃定不已,我到要看看他如何反口。” “那下一步棋……”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明日晚上,苏公子尽管看戏就好。”许是对如今的局面有了掌握,向挽清早已松了之前紧绷着的那根弦,说话间巧笑的模样,竟看的苏晗恍了神。 “苏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那我就等着看明日晚上的好戏了。” 向挽清与苏晗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便也告辞回府,只不过刚回自己院子不久,张嬷嬷就来请向挽清过去。 向挽清也没问什么事情,她一看张嬷嬷的脸色,便知道说的必然是分家的事情。 任由张嬷嬷在前面带路,向挽清问道:“祖母可有去找我母亲?” “老夫人也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有黑旗亲卫在外头守着,旁人进不去,老夫人也没办法。” 向挽清没再说话,只是眸子又深了深。 医老从宫里出来之后曾来为宋知鸢把过脉,开了药方说要静养,这几日向挽清怕诸荷凉等人又像当日来自己院子一样去闹宋知鸢,便派了黑旗亲卫日夜守着,本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处了。 向挽清进养心堂的时候,略略扫了一眼,除了向铭熠不在,旁的人竟还真是到的整齐。 见向挽清进来,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瞬间一片寂静。 向挽清就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怎么我一进来就都不说话了?” 邵巧贞见她这幅样子就大皱眉头:“你父亲如今还在京兆府,哥哥生死未卜,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向挽清:“我前几日确实是笑不出来的,只不过祖母那时候根本没想起我来便是了。” 邵巧贞就变了脸,她这话分明是在说自己没有良心,家里长子长孙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却一直不闻不问,对自己的儿媳和孙女漠不关心。 “放肆,这就是你和祖母说话的态度吗?”邵巧贞说不过她,便又千篇一律的那身份来压。 向挽清腻烦的不得了,她原本对邵巧贞还抱有一丝尊重,完全是基于向横的原因,可那日诸荷凉送信出去的事情,她不相信邵巧贞到如今还不知晓,今日她却依旧还是这个态度,只能说明两个儿子之间,她已经有了取舍。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留什么脸面。 “祖母,我今日还叫你一声祖母,是念在你生我父亲一场,可这么多年,你没了底线的偏心,我有时候真怀疑我父亲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向挽清原本是想今日反正是撕开了脸皮,这些话她压了两辈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向横不平。 可话一出口,邵巧贞的瞳孔却忽然缩紧,虽然下一刻就极力压制着变成了愤怒,可向挽清却依旧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大胆猜测忽然浮现在向挽清脑海里…… 邵巧贞以从未有过的怒气将手中的佛珠掷在地上:“胡说八道,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孙女!” 可这样的怒气落在向挽清眼里,就成了欲盖弥彰,那猜测不出现便罢,一经出现,便如野草般瞬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是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邵巧贞对两个儿子的差别如此之大,为什么向桓长得与邵巧贞眉眼间极为相似,而向横却和他们都不相似。 这念头来的太疯狂,向挽清的脑子里瞬间一片杂乱,偏偏这时候邵巧贞等人还在开口,可她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就连思虑已久的分家都没了心思,她转身就踏出了养心堂,想回自己的院子好好静下心来细细想一想。 她的身后,邵巧贞稳稳的坐在位置上,只是凑近了细看,才能发觉她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轻颤。 向挽清走的太急,太魂不守舍,一路飞快的往前走着,直到司琴惊呼出声才发现自己前面多了个人,只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重重的砸进了来人怀里。 向挽清蒙了蒙,才回过神来,退后两步。 “二姐姐还好吗?”来人是向铭熠,只不过今日的他脸上带着些不常有的惊慌,见到向挽清是从养心堂的方向过来,连忙开口,“祖母和母亲可有和你说什么?母亲今日借故把我支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要趁我不在与你说……” 向铭熠猛的一顿,没再继续开口。 向挽清自然知道要说的是什么,要是换了之前,她必定是要嘲讽上几句的,可如今她心乱如麻,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向铭熠以为她还是在担忧向横与向锦易:“二姐姐,你放心,大伯父与兄长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你再等等,别急着说那些……”那些分家的话。 向挽清平日里必定能察觉出他话里不同的意味,什么叫“过几日一定会没事”,可如今她根本没心情去理解这些,只是胡乱点了头,便匆匆离去。 第103章 ——蛊毒 向挽清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长夜昏沉早已降临,铺天盖地的黑暗掩盖住整个人间。 她挥退所有人,一个人呆坐在房内,邵巧贞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惊慌反反复复的在眼前重复。 向挽清确实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分家,为此她不惜一次次在爹娘面前揭露二房这几人丑恶的嘴脸,她甚至有些偏激的想,即便爹娘因此感到伤心难过,但只要能下决心与他们分家,她也在所不惜。 但是……但是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想过向横并非邵巧贞亲生,可如今她越想,就越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两世的偏心,解释的通自家父亲为何与邵巧贞一点都不相像。 她忽然猛的攥住裙摆,想到一个极为可怖的可能,若是父亲并非邵巧贞所生,那会不会……会不会也不是祖父的孩子。 向挽清几乎头痛欲裂,若是此事为真,只怕对于父亲来说,将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事情。 若是父亲并非邵巧贞所生,那当初她为什么要抱养向横,又是从哪里抱来的向横,是从旁人手里买来,还是……杀母夺子! 看今日众人的神色,想来向桓与诸荷凉等人也并不知情,也对,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又如何知晓。 此事事关父亲,事关向府百年声誉,自然是不能找知雨阁的,更何况若是真的有这件事,邵巧贞当年必然谨慎至极,又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年,只怕知雨阁也并不清楚。 那就只有张嬷嬷,从她嘴里或许能得知当年的真相。 向挽清紧紧压抑住自己心里迫切希望知道真相的情绪,她方才刚刚在邵巧贞面前失态,如今急匆匆去找张嬷嬷,必然被她察觉。 她要稍微缓缓,等过两日再找个机会,好好问问详细。 她也要好好想想,此事若是为真,她又要如何与向横开口。 向挽清心乱如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从腰间解下那串玉穗,紧紧攥在掌心,用力的指间骨头节都隐隐发白。 这玉穗许是跟在叶纪棠身边多年,即便到了向挽清手上这么多日子,也依旧萦绕这他身上那熟悉的香味。 向挽清将握紧的手掌抵在额前,任由玉穗的底端在她鼻前晃动,那孤寂而浓郁的幽香便充盈在她鼻尖,竟神奇的,让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忽然喃喃开口,凑的极近才能隐隐约约听清楚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她说叶纪棠,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呢喃低语,带着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依赖与眷恋。 ———— 而此时明华宫内,无数的烛火伴着夜明珠将整座宫殿都映的恍如白昼。 琉璃璀璨的大殿之中,叶朔宇正刚刚服饰明妃饮下一碗极苦极涩的汤药,那药汁黑如浓墨,明妃却像是习惯了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叶朔宇将手中汤碗递给边上的宫女,又亲手端了盘蜜饯捧在明妃眼前:“母妃病情前两日一直有些反复,如今可好些了?” 明妃素手捻起一颗含在嘴里:“好多了。” 叶朔宇:“母妃受苦了。” 明妃刚伸出去的手一顿,似乎是觉得这甜腻的蜜饯也解不了心头的苦楚,挥了挥手示意叶朔宇放下:“左右这药喝了十来年,倒也习惯了,只是如今本宫在宫里还算有人照料,纪棠他……” 她顿了顿,有些烦躁般开口:“本宫早说了不让他离开京都,即便是要走也得带着医老走,偏是不听。” 叶朔宇就忙为叶纪棠说话:“母妃莫气,你也是知道七哥这脾气的,决定的事情谁劝也没用,更何况这次淑鸢来信来的急,他也是不放心,才想着自己一个人去一趟,也好快去快回。” 明妃就更气:“你还替他说话。” 叶朔宇态度极为端正的认错:“都是儿臣不好,母妃放心,等七哥回来我立刻就带七哥来给母妃认错。” 叶朔宇本也就是想着哄哄自己母妃,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有些不安的看去。 或许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明妃原本精致的脸显得有几分病态的消瘦,方才满脸怒意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她微微垂眸,脸上略显清冷的时候便更为明显起来。 她精致的脸上满是落索,明明身处富丽的宫殿,地龙将整个屋子都烧的温热,可这温度却一丝一毫都传不到她心里:“他若是愿意来见本宫一面,本宫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叶朔宇手指微微一缩,他明知道自己早该习惯自己母妃对七哥的态度,他也知道母妃也是真心疼爱自己,可每每这种时候,他依旧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妃看清楚他脸上神色,有些无奈又宠溺的伸出了手。 叶朔宇会意,极为自然的低了头,好让明妃能顺利的摸到他发顶。 明妃:“放心,母妃会好好活着。” 她顿了顿,又问:“你七哥最近可有来信,北汉那边如何了?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 叶朔宇迟疑道:“母妃,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明妃:“?” “昨晚收到的信,七哥说北汉的事情交由三阁主处理,他不去了。” “不去了?准备回来了?” 叶朔宇小心的摇了摇头:“七哥写信的时候,就已经转道……去了东华边境。” 明妃先是一怔,反应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昨晚收到的信,算算距离该是三日前便飞鸽传书了,昨晚,三日前…… 她脸色顿时煞白,像是惊慌至极:“你说他十七便动身赶路!” 叶朔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明妃简直不知自己此刻该是什么表情:“蛊毒发作在十六寅时,本宫是未时才醒,直到戌时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十七就赶路,才休息一夜就赶路,他是不要命了吗!” 其实叶朔宇看着信上的意思,他七哥或许根本就没有等到十七早上,而是连夜动身,只不过看着如今母妃的模样,他不敢再说这些话刺激她。 明妃还在喃喃:“怪不得,怪不得前几日本宫时好时坏,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原以为是蛊毒又加剧了,谁知竟然是因为他这样不要命的赶路。” 明妃说着,忽然勃然大怒,狠狠将塌边矮桌上的碗盘摔落在地上:“他是疯了吗!” 随身的宫女猛的跪倒在地,求娘娘息怒,向铭熠亦是双膝跪在地上:“母妃息怒。” 明妃沉默良久,像是被刚刚那个动作带走了所有的力气:“都出去。” 叶朔宇还想开口。 明妃微微加重了语气:“出去。” 叶朔宇:“……儿臣告退。”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寝殿,明妃才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喃喃开口:“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只是害怕……” 子母蛊毒,相依相生,子蛊落在叶纪棠身上,母蛊落在明妃身上。 蛊毒发作之时,两人不论相距多远,都会同时剧痛难忍,如同万蚁噬心,唯有常年用汤药抑制,毒发之时静养休憩才可。 叶纪棠毒发不过一日便匆匆赶路,所感之痛,乃是寻常百倍,连带着母蛊寄身的明妃这几日都时好时坏。 叶纪棠十余年来,多次毒发,不论遇到什么时候都以静养为重,唯有这次却丝毫不顾及他自己身体,明妃闭眸,几乎是从咽喉里抠出来的血字:“东华边境,向锦易,向家,向挽清……”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照顾好纪棠的,是我欠他的……” 前面的称呼模糊不清,仿佛明妃自己也不愿再挖开那往日旧伤,只是语气中带着信誓旦旦不惜一切的笃定,回荡在这空旷奢华的宫殿,怆凉的令人毛骨悚然。 第104章 ——青光浮现 十月二十二日早朝,三皇子叶青临与众多大臣一起上奏,请陛下允许淑和公主远嫁西岭圣帝。 陛下原本大怒,可东华边境此刻又有急报传来,称若兰城破,右司马再退一城,已至童阳关,满朝哗然。 南朝地势平缓,少有山堑天险,童阳关那是面对东华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再破,之后对于东华而言便是一片坦途再无阻拦,直捣京都可未尝不可。 众臣惊异之下,西岭使者称南朝若是答应和亲,将即可发兵,不入南朝领土半步,从众公道走,助南朝抵御东华大军。 众公道,乃是四国斗争之下所衍生一片土地,形状近方,四面分别挨着四国,却不隶属任何一国。 若是西岭真的能派兵从众公道攻打东汉,一来西岭兵卒不入南朝之土,不会令人担忧;二来西岭士兵素来骁勇,若东华两头开战,自然是力有不逮。 如此一来,南朝困局自能轻松化解。 这种形势之下,大半朝臣恳请陛下同意和亲,但也有小半朝臣,认为东华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待周围城池援兵到达,自然能一步一步转危为安。 叶珃沉默良久,终于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拒绝的斩钉截铁,只是留下了内阁众臣,又召太子与叶青临共同议事。 御书房内不过十余人,却象征了整个南朝政治权利的集合。 丞相与大司马都已经是三朝元老,年岁已大,叶珃赐了他们木椅而坐。 叶珃开门见山:“诸位爱卿想来也该知道朕今日为何叫你们前来,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沉默良久之后,工部尚书先开了口:“臣以为,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右司马又有伤在身,若是童阳关再破,东华再无天险阻拦。” 兵部尚书却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和亲,闻言皱眉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局面还算不得绝境,之前东华势如破竹是因为有内鬼出卖了边境布防图,而今是因为援军未到,敌我兵力悬殊导致,可明日,从汉城、禹城调遣的三万兵力便能到达,之后三日内,五城十二万兵力都能到达,到时候依靠童阳关地势,必然能一举击破东华大军。” 户部尚书却摇头:“臣还是以为工部侍尚书之有理,之前江南水灾刚平、西北瘟疫尚未完全解决,大皇子如今还赈灾未归,我南朝接连天灾,国库已经极为空虚,若是如此程度的大战,不消三月国库就无法支撑,右司马又已经负伤,若是无法一举击溃,到时候又该如何。” 工部尚书不赞同这话:“西岭走众公道派兵,固然不会经过我朝国土,可西岭圣帝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如今他说是派兵援助,万一突然变了心思,与东华联手攻打我朝,你又该如何。此招无异于引狼入室,万万不可。” 六部尚书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亦乐乎,他们本就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说急了之后更是句句阴阳怪气的往对方伤口上戳,一时间场面混乱无二。 叶珃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手指在龙案上轻扣了几下,忽然开口:“你们觉得,若是朕让向横领兵前去,胜算能有多大。” 其实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若是向横领兵前去,除非是对上北汉那位战神,必然是全胜而归,他们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如今向家出了这样一件事,他们都不敢提起此事,没想到竟还是陛下自己先行说出了口。 原本还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的场面忽然诡异的寂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一语不发。 叶珃语气不明:“怎么?” 内阁学士苏允恭敬道:“依臣愚见,若是陛下重新启用左司马,边境必然无忧。” 叶珃语意玩味:“你的意思是,此计可行?” 户部尚书立刻开口:“陛下,苏允与左司马素来交好,他此刻开口,未尝没有私心。” 苏允却不慌不忙:“陛下,臣的意思是,若左司马是真心想为陛下效力,那边境自然无忧,但是如今他嫡子向锦易的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若是他与东华真有勾结,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所以,臣认为绝对不能启用左司马!” 所有人都极为惊讶的朝苏允看去,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不曾为左司马说话倒也罢了,竟还态度坚决的阻拦陛下。 一时间,竟连叶珃都有些搞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沉吟片刻,望向太子:“你的意思呢?” 太子:“儿臣以为此事暂且不急,右司马来信,已经在边境彻查内贼一事,想来这几日就会有结果,不如先拖住西岭那边的人,等结果出来再做打算。” 太子是出了名的圆滑,即便是面对这种事情,依旧是打了一手好太极,看似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实际上却是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 叶珃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朕再考虑一下。” 众人不敢违逆,皆垂首称是。 待他们离去,叶珃才朝着高公公道:“你是如何想的。” 高公公惊慌:“朝政之事,奴才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朕恕你无罪。” “这……奴才以为,既然是朝中绝大部分大人都赞成和亲,想来应该还是和亲的好处更多。” 叶珃双眼一眯:“绝大部分……” 高公公垂首,不敢打扰叶珃的沉吟。 而这边,叶青临出宫之后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又去了茶楼。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不解:“殿下这是……” 叶青临:“去见一见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以前是向横手下副将,按理应该与他并不亲近,更何况他们二人如今于和亲之事上有所分歧,可方才出宫的时候却暗自约他茶楼相见,不知是何用意。 小厮:“想来兵部尚书应该是知道左司马大势已去,所以前来示好。” 叶青临左右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便也觉得此话言之有理,心情不错,按时赴约。 ———— 戌时初,天色将暗,一对卖馄饨的老夫妻照例收摊回家,可绕过一个弯,却见天光再次大亮:“这怎么太阳又升起来了不成?” “这光怎么看着不像是日光。” “老头子,你快看那里,是那在发光!” 那老头眯着眼睛望去,竟见远处一座府邸之上,氤氲着耀眼的青色光芒,几乎莹莹间照亮半座京都。 “那是……三皇子府邸!” 与此同时,一封封加急奏折被送进宫门,有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皆是白日在御书房拒绝和亲的大臣,称思虑之后,还是认为和亲为好,希望陛下允准。 但同时,也有秘折入宫,称三皇子出宫之后乔装与兵部尚书等众位大臣在茶楼久坐两个时辰有余。 “青光显临阁,喜气绕皇轩。”叶珃看着这些深夜地上来的折子,喃喃自语,面色阴沉,他原以为这诗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指青光在显临阁出现,可如今看来,这“青”字未必单指颜色,“显临阁”也未必是指皇宫内那一座观景楼阁。 第105章 ——将军回府 “小姐,你说陛下今日为何会如此斥责三皇子?” 朝堂上的事情若非隐晦,必定是瞒不住的,这不今日早晨才发生的事,不过午后便连司琴都有所听闻。 满朝文武大臣一夜之间,一改之前争论不休的局面,竟都支持三皇子所言,认为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应该让淑和公主与西岭和亲,以此来震慑东华大军。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昨日还摇摆不定的陛下却勃然大怒,当场斥责叶青临有不臣之心,此乃逼宫之举,并且明确表示绝对不会让淑和远嫁西岭,让西岭使者莫要再痴心妄想。 看那样子,若非来年开春便是万国朝会,只怕都要立刻派兵将西岭使者驱出南朝国境。 “据说昨日大部分的大人赞同的时候,陛下还犹豫了,怎么今日所有大臣都赞同,陛下反而生气了。” 司琴绣着手上的花样,有些疑惑的发问。 向挽清正写完一副字,左右看了看,又拿出一本佛经来,一边誊抄一边道:“皇帝多疑,便是面对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会立下太子,却又纵容大皇子和叶青临与他斗争,他只要时不时的或赞赏或斥责,便可轻易维持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这就是制衡之术。” “可如今形势之下,大皇子远在西北,无力顾及京都诸事。太子嘛,说的好听叫谨慎圆滑,说的难听些就是畏缩踌躇。” “这样一来,当叶青临那一角远远高出另外两边,长久以来的稳固无法维系的时候,陛下自然会感到危机。” “当大半朝臣都支持叶青临的时候,里面或许真的有一部分人是单纯的为了讨好他,但也不乏思虑之后确实认为和亲有利南朝的大臣,所以虽然占据大半,却依旧在陛下的容忍范围之内。” “可当这人数变成了全部,乃至内阁诸人都包含在内的时候,即便陛下清楚其中许多大臣或许并非真的拥戴叶青临,清楚这或许是有他人想要陷害叶青临的计谋,但他也不会去赌。” “更何况他本就笃信了所谓祥瑞,如今祥瑞意指叶青临才是天命所归,在朝中又有如此多的大臣支持,陛下必然心中惶惶。” “他小心谨慎的在那个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即便早年间确实雄才大略,但如今也早已被纸醉金迷消磨掉了那些雄心远见。” “反正他多的是儿子,一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但是皇位就只有一个,所以他若是想安安稳稳的坐在上面,就会把叶青临高高翘起的那一角,再狠狠压下去。” 向挽清说着,手中笔走不停,明明写的是佛经,却隔着那些字隐隐露出些金戈铁马的凌厉味道来。 “可是小姐。”司琴还是有些不懂,“虽然淑和公主不用和亲了奴婢也很高兴,但这和救出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向挽清轻笑:“和亲之事不成,东华边境告急,陛下唯有让我父亲重新带兵,才能解开这困局。” “可小姐你之前不是说陛下就算明知将军不曾叛国,也会降罪于他吗?怎么如今又……”司琴听向挽清解释了一圈,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迷糊了。 向挽清:“右司马与乐妃是同胞兄妹,三皇子舅舅的事你可知道?”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司琴当即点头道:“知道,据说右司马与乐妃从小就感情深厚。” “大司马年事已高,虽有名头却无兵权,右司马掌二十万边境大军,原本陛下对他还算信任,但此事一出,那本就脆弱的信任自然是荡然无存。若是陛下再收了我父亲兵权,朝野之中还有谁能与他抗衡,一家独大的局面陛下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而且我向府至今为止都不曾参与夺位,陛下若想要有人能钳制右司马,我父亲便是最好的人选,这样一来,至少右司马在一日,他便一日不会动我父亲。” 司琴恍然:“原来是这样。” 窗外忽然有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她又不懂,你与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森尧不知何时出现,抱剑倚在窗外那颗早已落完了枯叶,独留枝桠的大树之上,淡淡开口。 司琴如今对他的神出鬼没也习以为常了,闻言愤愤:“我如今不懂,小姐与我说的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向挽清挑眉:“我说与她听,也是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森尧:“此事已了,莫非还有疑点?” “朝中大臣,分为四帮。”她顿了顿,把手中毛笔搁置在笔架之上:“太子,大皇子,叶青临,还有一派中立。” “这么多年来,太子这三派从来都是势同水火,也从未联手。这次苏晗与我一同布下此局,原本是想借着那所谓祥瑞令陛下对叶青临生疑,对右司马有所防范,再让苏伯父开口,让陛下知道如今我父亲已经成为了‘孤臣’,在朝中并无交好的大臣,以此让陛下不得已之下为制衡叶青临而重新启用我父亲,以缓我父亲危机。” “谁知竟又正好撞上了淑和那件事,太子与大皇子的人竟也都支持叶青临,我们才将计就计,让兵部尚书等与我父亲亲近的大臣演了一出‘改口’的戏码,让陛下以为这些大臣都是在见过叶青临之后,被许以好处才忽然变卦,让陛下清楚叶青临如今声势之盛,对他防范。” “此事之后,我父亲暂且是没事了,淑和也不必和亲,可我还是不明白,太子和大皇子,为何要无缘无故的搅进这个泥潭。” 森尧本就对这些弯弯绕绕复杂至极的权谋斗争不感兴趣,皱了皱眉没说话,随手将一个荷包抛在向挽清面前。 向挽清一怔:“这是?” 森尧不耐道:“买青玉剩下来的。” 向挽清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去买了许多青玉,趁叶青临入宫的时候铺在他房间的屋顶上。 青玉璀璨,又用镜子反射了烛火的光芒照在青玉之上,才会有之前那亮如白昼的效果。 向挽清自己的银子早就在金银楼“挥霍”完了,如今用的都是府上的公账里支出的,自然是能省则省,闻言就让司琴收下去。 森尧皱了皱眉。 向挽清:“怎么了?” 森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难道……没有月俸的吗?” 向挽清“啊”了一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森尧看上去太过高洁超然,她怎么也没能把他和俸银这件事想在一块。 “此事是我疏忽,你看我每月给你……”向挽清顿了顿,一时间就森尧这样的高手每月怎么说也得五千两起步,但是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万一银子不够用了怎么办不如给少一点的问题,展开了一场剧烈的思想斗争 森尧不等向挽清犹豫,一指司琴:“她每月多少。” 司琴颇为骄傲:“我是一等侍女,每月有五两银子呢。” 森尧点头,雪岭之花,高冷至极:“我要六两。” “六两是不是太高……嗯?”向挽清还没从自己的思考里走出来,闻言下意识的就要砍价,可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六两,不是六千两。 “成交。”向挽清斩钉截铁,眼神坚定。 司琴悲泣,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小姐的心肝宝贝。 森尧原本正在对自己的月俸感到满意,忽然眉头微微上挑:“有人来了。” 司琴看了看门外,正在疑惑并无动静,便听见脚步声匆匆而来。 “小姐,将军回府了。” —————— 森尧,一个每月六两月银的绝顶高手。 栗栗佳:向挽清你良心不会痛吗? 叶纪棠:你说什么? 栗栗佳(大惊):你不是在北汉吗?! 叶纪棠:本王的小说,本王做主。 栗栗佳:……我说向挽清真是勤俭持家,世人模范。 叶纪棠(满意点头) 第106章 ——说清楚 向横回府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府邸,向挽清赶到前厅的时候,他正与送他回来的茅矜汀告别。 这些时日以来,茅矜汀每日想着自己的京兆府尹还住着这么一尊大佛,是吃不好睡不着,几日下来,看着竟比向横还憔悴了许多,因此方才圣旨刚到,他就忙不迭的把人送了回来。 “茅大人慢走。” “左司马留步,留步。”茅矜汀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向府大门,生怕走慢一步又出什么幺蛾子。 “爹爹。”向挽清走上两步,“您这几日还好。” 向挽清这几日劳心尤甚,连带着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小脸便露出些初长成的风采来。 看的让向横心疼极了:“爹爹一切都好,你娘呢。” “母亲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太好,正午的时候女儿服侍着喝完药后就午睡了一会儿,如今也该醒了,要是知道父亲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向挽清与向横父女两一边说话一边往宋知鸢的院子里走,可向横一走到那院门口,脚步便是一顿:“这是……” 向挽清知道他指的是站在院门外的那些黑旗亲卫:“爹爹,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些事,女儿只是想让娘能好好休息。” 向横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这些日子虽然不在府里,但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有办法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知鸢刚刚睡醒,正半依在床榻上双目有些无神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向横二人开门的声音都不曾听见,直到一边的如容惊呼出声才转头望去。 茅矜汀本就是个谨慎的,又有向挽清与叶朔宇等人明里暗里的打点,所以向横除了几日不见阳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之外,看着并无其他不适。 宋知鸢看着看着,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向横心疼的不得了,忙上去抱着哄。 高高大大的男子小心的将自己娇小瘦弱的夫人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温馨合适极了。 宋知鸢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大夫说是心结郁郁,长此以往必然伤身,如今她终于能大哭一场,也是好事。 向挽清就朝着如容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给他们夫妻腾一个私密的空间出来。 向横平安回来,便是归舟脸上也难以自持的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喜色:“小姐,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那院子门口的黑旗……” 向挽清没有犹豫:“留着,父亲要是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是。” 若说归舟原先对向挽清的服从是基于她作为向横女儿的身份,那这段日子以来,看着她是如何步步为营深思熟虑,归舟对她早就是打心眼里的敬佩。 向挽清还有话想与向横说,便在院子里坐着等了会儿,谁知还没等到向横出门,便等来了闻讯而来的向桓与诸荷凉,还有一个眼眶红红的向挽宁。 向桓原本自前两日向挽清在养心堂离去之后,再找人去请向挽清就一直被推拒,所以一直后悔没有赶紧拦下她说分家的事情。 谁知事情峰回路转,向横竟然毫发无损的从京兆府尹放了出来,而且看着形势,只怕是要他重新领兵前去边境破局。 向桓忐忑于这剧情峰回路转的同时,最大的感受还是庆幸,幸好那日不曾真的把分家的事情说出口,所以如今他匆匆而来,是要赶紧挽回一下如今的局面。 向挽清手一挥就示意黑旗将他们三人拦在门外:“二叔二婶不去忙着给陛下写秘信,不知来这做什么。” 原本向挽清还顾忌一些的时候,说话虽然也不怎么好听,但总归是隔着一层的,可如今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愿再与眼前这些人虚与委蛇,说出来的话就更赤裸裸的甩在他们脸上。 向桓脸色青了又白,最后还是强自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挽清,我们也是听说兄长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他。” 向挽清不接他的话:“二叔为什么会觉得我爹爹会想见你?” 向桓本就是个心气极高的主,被低自己一辈的人接连嘲讽,便是明知自己理亏依旧忍不住燥的慌,扬高了声调道:“我们就算之前是有些想岔了,但信已经被你拦下,如今兄长也平安回来,等会儿我们夫妻再给兄长认个错,不论怎样总归是一家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向挽清实在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的脸皮那么厚,也算是开了眼界,有些看笑话似得看着他们:“合着如今我爹回来了,看样子陛下也不打算追究,二叔便想着继续来攀着我爹,走你的青云仕途了?” 虽然向桓本就是这样想的,但被向挽清赤裸裸的说出来,却还是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院门外的吵闹声终于还是惊动了房内的向横,他哄好了宋知鸢,又唤了如容进去服侍,才踏出门来冷冷的扫过门口众人:“正好我回来还未曾去见过母亲,二弟你们就与我同去。” “爹。”向挽清皱眉。 “放心。”向横安抚似的摸了摸向挽清的发顶,“爹爹虽然重视家人,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向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绝对不是脾气性格,而是杀伐决断,果断狠辣。但他太过重视家人,重视亲情,在府里的脾性又实在太好,才会使得向桓也好,乃至邵巧贞也罢,很多时候都认为他是个极好说好的人,却忘记了他在外是如何的令人闻风丧胆。 可这次的事情,他儿子生死不明,夫人卧病在榻,一直从中斡旋的竟是年仅十五,一直还被他看成孩子保护的清清,而他的胞弟和母亲,想的却是分家,乃至向陛下污蔑他以保全自己。 何其可笑。 向桓被他的眼神扫过,不知怎的,竟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令他浑身一抖。 司琴看着向横带着向桓一家三人离去,不禁有些担忧:“小姐,我们真的不跟着一起过去吗,万一将军又心软该怎么办?” 向挽清摇了摇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足够让爹爹看清楚他们的嘴脸了,虽然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分家,但也再不会如同从前那般对他们了。” 更何况,有些事还是让爹爹自己和他们说清楚的好。 —————— 向横回来啦!! 第107章 ——苗头 宋知鸢见向横回来,紧绷的精神好转了不少,晚饭也比之前多吃了些,向挽清又服侍着她喝了药,那药里有安神的作用,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向横替她盖好了被子,才和向挽清一起转身去了书房。 在京兆府的这段日子,他虽对外面的事有所了解,但其中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细细问过向挽清。 向挽清对他自然也不会有所隐瞒,将这些日子她所知道的,都合盘告知。 向横越听便越是胆战心惊,他知道这段日子京都内发生了许多大事,但原以为向挽清在其中只是推波助澜,没想到这些事情从头到尾竟全是她一手策划,这其中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一步错便万丈深渊的局面,可竟也被她跌跌撞撞,走出了一片坦途来。 向横感慨万千,这才惊觉自己一直还当成孩子捧在手心的清清,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长大了。 “知雨阁那边,还没有锦易的消息吗?” 向挽清摇了摇头,不过想来也是,知雨阁尽管号称无所不晓,但终归还是有力有不逮之时,向锦易与那三百骑兵失踪在边境,那里地势复杂不说,又有大军驻扎,确实难以查探消息:“刘叔叔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向横手下有两位得力副将,魏东升与刘其中。 魏东升常年跟着向横在京都,而刘其中却在一年之前,被调到了东华边境,自从一年前向锦易偷偷参军之后,向横明面上怒不可遏,但实际上还是担心他,所以这看似是正常调动,实际上却是向横希望这个行事更为谨慎的副将能护好向锦易。 消息传来之后向横也第一时间给刘其中传信,让他找到向锦易,但这么多日子过去,他几乎搜遍了当初向锦易失踪的那片地方,依旧还是毫无头绪。 “爹爹,你不要太担心,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向横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这次事情,多亏了苏学士与苏晗帮忙,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向挽清点头应下,又道:“爹爹,虽然这次因为东华大军压境的事情,逼得陛下不得不重新启用你,但只要你手中握着兵权一日,他就一日不会安心,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动手的。” “苏公子说的对,这法子只能治标,却不治本,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 向家代代征战,已逾百年,忠心与牺牲几乎像是烙印一样刻在了他们骨子里,若是此事之前,与他说这些话的即便是向挽清只怕也免不了被呵斥,但如今他也只是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 “我向家祖祖辈辈征战疆土,守卫国境,九死不悔,万死不退,若是在我这……我死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父亲。” 这话说的向挽清心头一颤,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浮现出邵巧贞那瞬间缩紧的瞳孔,她心中苦涩,父亲如此敬重邵巧贞与祖父,万一事情的真相真如她所猜想,不知会作何反应。 “爹爹,我向家百年来一步步走到如今,确实站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但陛下对我向家的猜疑,也已经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这次您能平安回来,或许是有我从中斡旋,可更多的,还是因为东华压境,陛下别无他法。” “那若是下一次又是如此呢,若边境暂无战事,是不是随意一个罪名扣下来,您就要高呼万岁然后欣然赴死。” 向挽清走到向横身边,单膝跪在他椅子旁,像小时候每一次将头枕在他腿上,语气轻柔却莫名坚定:“父亲,您可以为南朝战死,为百姓战死,但是您不能,也不该,为那些肮脏龌龊的权谋诡斗而死。” “父亲,我没有太大的野心,我只是希望你能全身而退,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母亲。” “好吗?” “小姐,将军最后答应你了吗?”向挽清房内,司琴绣着花样问道。 向挽清躺在一把摇椅上,捧着杯温热的茶水,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司琴说话:“爹爹说让他想想。” “这样啊。”司琴略有失望的叹了口气。 向挽清就想笑:“你可惜什么,爹爹若是同意了,你日后就是跟着小姐我脑袋别在腰间过日子你知道吗。” 司琴摇摇头,笑得灿烂:“奴婢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只要跟着小姐,别说别在腰间,就是脑袋当球踢奴婢也高兴。” 向挽清就笑骂:“傻。” 其实向横说要想想,对于向挽清来说就是很好的一个消息了,她本来都想过向横断然拒绝的可能性,毕竟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并非一时间就能改变。 更何况向横虽然不说,但向挽清也能看出他从养心堂回来的时候心情极差。 一日之间不仅家人原本温馨的遮羞布被撕开,还要改变他刻在骨血里对陛下的忠心恭敬,甚至要做好有一日未来执刃相向的打算,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一下子被铺开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足以想到如今向横的心情会是如何。 向挽清不愿意逼他,她也相信父亲一定会做出取舍。 司琴见向挽清笑了,也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继续缝手中的花样。 “荷包还是新的,不用再绣,等会儿伤了眼睛。”司琴绣工极好,向挽清的荷包一直是她隔一段日子便绣一个新的,用来替换,可如今这个新的才换了没几日,怎么又在绣? 司琴摇了摇头:“不是给小姐你的。” 向挽清:“?” 司琴就停了手中针线:“前几日我看到归舟腰间的那个荷包有些旧了,就想着给他换个新的。” 司琴实际上比向挽清大上一岁,只不过天生张了张娃娃脸,看上去就有些占便宜,不过此刻烛火下两颊染上一抹嫣红,便也生出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向挽清心中一动,前世司琴的死一直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这辈子她怀着愧疚之心弥补似得对司琴好,可却因为司琴总是围在她身边说些孩子气的话,而忘了她也已经是个十六的大姑娘了。 若是这辈子司琴能找到一个相知相守的人好好过日子,她也算是放心了。 这念头不动则已,一动就越发不可收拾。 向挽清试探着问:“司琴,你觉得归舟怎么样?” 司琴头也不抬:“归舟自然是极好的。” “哪里好?” 司琴喜滋滋的:“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还聪明,武功还高,年纪轻轻就是亲卫长,最主要的是脾气好,总之哪哪都好。” 前面的她也就认了,这个脾气好?向挽清想了想归舟那张随时都带着煞气,仿佛写着擅近者死的脸,觉得司琴真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司琴又想了想:“不过还是没有小姐好,小姐是天下第一好。” 向挽清看她笑的灿烂,不知怎么眼眶竟有些酸涩,索性闭了眼。 这傻姑娘,只怕还不懂何为情爱,她还是找个时间单独问问归舟的好。 —————— 司琴的感情线还是一直都很明确的! 第108章 ——哑药 向横一从京兆府尹被放出来,陛下第二日早朝就招了他入宫,加封镇东将军,让他三日后便启程前往边境,解如今之危。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可圣旨之中只说让向横前去破局,边境这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却依旧还是留在右司马手中,其中深意,便值得令人琢磨一番了。 尽管如此,但也比之前动辄诛九族的情况要好上太多,况且父亲在自己的劝说之下,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死板愚忠,向挽清也放心许多。 如今便只能等着边境那边能今早传来哥哥的消息,不过想来以哥哥的武功又身负金丝蝉衣与神兵,安全暂时也应该无虞。 她放下心,便想起一个人来,想着还是该去送一送。 自那夜青光自叶青临府上浮现之后,叶珃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之前那祥瑞中的天命之子指的可能并不是自己,自然是气怒交加。 可这事发酵数日,几乎所有朝臣都上过折子恭维,他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的朝堂给掀翻了,可若是不杀几个人,又觉得这口气郁结难平。 于是思来想去,第一个上折子称此乃祥瑞,又不过是一个六品钦天监小官的杨哲,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叶珃都懒得找罪名,随意一个有碍朕听,杨哲便锒铛入狱。 向挽清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草席之上,顶着被三十杖打的血肉模糊的大腚,哀嚎不止。 向挽清揉了揉被他哭喊声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觉得还是打的不够重,不然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哀嚎。 候在一边的狱卒看出这位主子的不满,忙恭敬道:“县主恕罪,小的也是怕……” 向挽清轻飘飘的看他一眼:“怕什么,凡事有我担着。” 那狱卒被这一眼看的一个激灵,明明是阴暗潮湿的地牢,却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道:“小的明白了,明白了。” 那杨哲总算是注意到牢房门口的几人,艰难的看清究竟是谁,眼中便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怒意,可不知想到什么,转瞬又化为小心翼翼:“县主,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不会放任我不管的,我一个字都没有和别人说,还请您救我出去。” 向挽清轻笑:“一个字都没说?只怕要不是来捉你入狱的兵卒第一个先堵住了你的嘴,你早就把我们两的交易嚎的满京都皆知了。” 杨哲脸色猛地一僵:“那人是你派来的?!” “你这人,太过胆小怕死,我又暂时不愿意让陛下知道这些事是我指示,也就只有委屈杨大人一次了。”这便是承认了。 “清乐县主,县主之前不是说若是我递上奏折,向家便不会忘了我吗?如今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县主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向挽清笑意浅淡:“杨大人放心,我向家不会忘了杨大人的。” 杨哲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讪笑道:“我就县主与左司马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杨哲就在这先谢过……” 向挽清打断他的话:“我今日不就是来送杨大人一程的吗?” 杨哲不敢置信:“县……县主的意思是……” 向挽清杏眼微眯,像是有些可惜,又像是在笑,可说话的声音却冷的更冰块似得将杨哲牢牢罩在里面:“陛下今日已经下旨,杨哲无端乱言,有乱天听,其心……当诛!” 杨哲身子狠狠一颤。 向挽清微微附身,却不让身上衣衫沾染地上污水:“陛下判了你三日之后午门问斩。” 轻声轻缓,却如重锤击打杨哲全身。 杨哲目眦欲裂:“向挽清!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无冤无仇?”向挽清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合不拢嘴,甚至眼角都笑出了些许泪花,“好一个无冤无仇。” “小姐。”归舟站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她此刻的状态。 “我无事。”向挽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杏眼蒙着一层尚未褪去的水雾,“小大人。” 那站在一边,听着向挽清与杨哲的对话,结合如今形式猜到一些隐晦角落的狱卒,冷汗淋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这京都之中,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他跟着茅矜汀多年,早就清楚的不行,如今更是悔恨自己为何不曾早早离开,偏偏要听这一耳朵。 贸然听向挽清点到自己,便忍不住身子轻轻一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县主放心,今日的话小的一句都不会说出去。” 向挽清垂眸,看不清眼底神色:“如此大事,我如何信你?” 那狱卒抖如筛糠。 “归舟,把药给小大人。” 归舟就垂眸把袖中掏出来的一个白色瓷瓶递给他。 狱卒不敢接,埋着头上下牙齿抖得剧烈:“县……县主……” “你放心,这不是毒药,也不是给你吃的。”向挽清示意归舟将那瓷瓶放在他面前,“里面不过是一瓶哑药,你喂给杨大人服了,我便信你。” 狱卒浑身一僵,圣旨已下,只说处斩未说毒哑,再私下用刑,便是抗旨,抄家灭族的重罪。 向挽清这是要抓他一个把柄,将他收为己用。 “小大人。”向挽清语调柔和,语气却如同在那冰水里浸过一般,刺得人心惊胆战,“是喂他服药,让我信你,还是我先杀了你,再给他把这药灌下去。” “你好好想一想。” 一条路已经是死局,另一条若是走好了说不定还是通天大道,这种选择根本不用过多犹豫。 那狱卒推门进去,完全不顾杨哲的惊恐与挣扎,掐着他的喉管下巴,灌得一滴不剩。 哑药入喉如同烈火灼烧,那杨哲很快就顾不得用杀人的眼神看向向挽清,捂着喉咙痛苦的嘶吼,却因动作太大牵动臀背上的伤,带来另外一阵疼痛,血肉模糊,可怖极了。 可向挽清就这样看着,一瞬不瞬,前世就是因为杨哲的这张嘴,害了向横,害了向锦易,她恨毒了他这副嗓子,所以即便知道他三日后就要问斩,她也要来走这一趟。 若只是简单的斩首,岂不是便宜了他。 杨哲很快在惊恐交加中昏厥了过去。 那狱卒偷偷去看向挽清的脸色,竟发现这个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不仅不害怕这幅场面,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杨哲,三日之后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其他人,我会一个、一个送他们下来,与你团聚。” 如同厉鬼。 向挽清和归舟往外走的时候,还是不解:“小姐,属下认为还是死人保守秘密最为安全,为什么……” 向挽清摇头:“我若想保守秘密,说话的时候让他退下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个周章。” “小姐是故意的?” “留着他,有用处。” 归舟就不再开口了。 向挽清走出地牢的时候,被那突然刺眼的阳光弄得有些不适,闭着眼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拍了拍等在一旁未曾与她和归舟一起下去的司琴:“走。” 司琴虽不解小姐为什么不带她下去,但也从不会质疑小姐的行为,当下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向挽清身后。 向挽清谈事谋划从不避讳司琴,是想让她多听一些,免得日后造人算计而不自知。 可她却从不愿意让司琴看到那些血腥恶心的场面,不论是当初画舫杀人,亦或是如今的地牢,她都不想脏了她的眼。 司琴只要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就好。 向挽清本想直接回府,结果腿还没跨上马车,宜安郡主府上的侍女竟找到了这里:“公子在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郡主请县主前去劝劝。” 能在宜安郡主府里被称公子的,只有一人——向洛凡。 第109章 ——游历 向挽清匆匆赶到宜安郡主府的时候,守在大门口的管家一见到她,就跟见了救星似得两眼发光,忙不迭的就要行礼。 向挽清一摆手免了他的礼:“边走边说。” 那管家就跟在她身后一脸为难。 其实这事与向挽清还确实有些关系,自从十六那日向锦易的消息传出来,向横又被带走之后,向挽清就派人与宜安郡主递了个话。 她怕向洛凡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太过担心,又怕他仗着平日皇帝宠爱就贸贸然入宫为向府求亲,到时候惹怒陛下,便让宜安郡主想办法,瞒住向洛凡这些消息。 宜安郡主也觉得向挽清的考虑有所道理,想来想去要瞒这么长时间,索性就装了病,勒着向洛凡在她床前伺候,不让他出去。 这一瞒倒也瞒了过去,只不过如今向家看起来已经暂时无事,宜安郡主也就将事情都说了,谁能想到向洛凡当即就发了大火。 宜安郡主与向冽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想着他从小就最听向挽清的话,这才派人去请了她来。 向挽清眉头皱的极紧,一路快步走过去,远远的就瞧见宜安郡主与向冽二人站在向洛凡院子门口。 宜安郡主虽然性子清冷,但她自小失母,虽然在太后膝下长大,依然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所以自从生了向洛凡之后,便想着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感受这些苦,这么多年来,几乎是无有不一。 所幸向洛凡虽然有些爱玩,但孝顺懂事,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母子两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爆发这么大的矛盾。 或者换句话说,是向洛凡单方面的爆发矛盾。 宜安郡主见到向挽清之前,显然已经哭过一场了,眼眶红红的靠在向冽怀里。 向挽清觉得此事毕竟是因为她兄长与父亲才有,又是自己劝宜安郡主瞒着向洛凡,如今平白无故的害的他们这样,心里总有些愧疚。 宜安郡主看出向挽清的意思,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当初虽是你递话在先,但也是我同意了的,怪不得你,不用自责。” “只是我没想到,洛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宜安郡主或许是又想起了方才不好的一些事情,眼眶里的雾气又浓了浓,“如今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也不准人进去,就算是生气至少也要吃点东西。” “挽清,你去劝劝他,可好。” 向挽清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清冷孤高的宜安郡主这副伤心的神情,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 可怜天下慈母心。 向挽清一个人走进那院子的时候,才知道宜安郡主方才说的“那么大反应”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错。 价值千金的歙砚也好,难得一见的白玉奔马像也罢,向挽清粗粗望去类似这种的便至少有十指之数,更遑论其他。 原本精心打理的院落如今满是狼藉,向挽清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继续往房间里去。 或许是听到她的脚步,里面又砸出来一个镇纸,伴着向洛凡恼怒的声音:“滚出去!” 那镇纸来势汹汹,所幸准头该是不太好,没有碰到向挽清,直直擦过她身边落在院子外面。 向挽清没说话,继续往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在角落里抱膝而坐的向洛凡,从向挽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小小的缩成一团,和小时候每次闹脾气一模一样。 向挽清就心软的不行。 向洛凡许是听到脚步声不仅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转头狠狠道:“我让你滚你听不见……” 语气极为狠戾的开口,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眼中的怒意瞬间转变成茫然,然后就是慌张:“姐姐,刚才的镇纸没有伤到你。” 他几乎是仓皇的起身,有些小心的问道。 向挽清就朝他笑了笑,说没事。 向洛凡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己明明还在生气,便觉得自己如此有些没什么气势,可方才那一闹,实在也撑不起什么威风来,就有些丧气:“姐姐怎么来了。” 向挽清就看着他脸色一瞬间变来变去,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郡主和你爹说你闹了好大的脾气,让我来瞧瞧,结果一来就看到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一不开心就跟个小狗似得蹲在角落。” 向小狗耷拉着耳朵不说话。 “郡主之所以会装病,也是我递的话,你若是要生气,也该气我,不应该朝你母亲发脾气。” “……” “前段时间朝局太乱,你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并不是真的想瞒你什么。” “……” “你还是个孩子,你母亲这样也是不愿意你多操心……” 耷拉了半天的向小狗终于开口了,闷闷的却又带着固执的意味:“我不是孩子了。” 向挽清:“?” “姐姐,我生气不是气你们瞒着我这件事,而是因为你们总把我当成孩子,总想来照顾我。”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希望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帮上一点什么忙,而不是让姐姐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分出心力来顾及我。” 向洛凡吐露着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素来清亮如同星辰的眸中掩上一片浓雾:“我不想自己那么没用。” 语气弱弱,如同呜咽。 向挽清就噎了噎,她没想到向洛凡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向洛凡原本就发泄了一阵子,如今将心头压着的话悉数吐露,反倒越说越顺:“姐姐,之前陛下召母亲入宫,说是想要将我外派去乌都城历练,只不过母亲那个时候舍不得,陛下便也没有坚持。” “但是我现在决定了,我是该出去历练一番,这样等我回来就可以保护好姐姐了。” 少年意气的时候,脾气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向洛凡就忘记了之前生气的事,脸上满是向往,恨不得明天就出了京都,后天就大有长进。 向挽清却浑身僵直,如遭雷击。 前世的时候她还奇怪过向洛凡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外出历练,那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所以……所以前世的时候向洛凡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会离京,然后……惨死在赴任途中。 而自己甚至因为心心念念着叶青临,连送行都没有前去。 向挽清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少年还是小小软软一个的时候,就喜欢日日绕在自己的腿边“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可再一眨眼,就变成了那张一脸灰败了无生气的脸。 她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 “你不能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轻颤响起,“绝对不能去。” 第110章 ——密报 向洛凡显然没想到向挽清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错愕:“为什么?” 向挽清自然不能告诉他原因,脑海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便只能一遍遍的重复:“你不能去。” “姐姐……”向洛凡习惯性的去拉向挽清的手,想说些软话。 可向挽清一碰到向洛凡的手,就跟被烫了一下似得下意识的躲开,向洛凡的手就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向挽清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愧疚都快像潮水一样,把她席卷进深海,溺死其中。 向洛凡从未见过向挽清这幅样子,当即就慌了:“姐姐怎么了。” 向挽清被向洛凡惊慌无措的眼神烫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如今不是前世,洛凡也还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或许是分清了现实与虚妄,知道了如今还有机会弥补,向挽清的心态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渐渐平静下来。 所以当向洛凡半蹲在她面前,哭的稀里哗啦,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姐姐,却依旧还是一直认错的时候,她就有些失笑,又很心疼,明明该认错,该说对不起的一直都是她。 向挽清取了手帕给他擦脸,眼泪鼻涕的一点也不嫌脏,向洛凡在她手里格外的乖巧,清俊的一张脸就更加显小,向挽清便恍惚间想起,原来前世他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十五的年纪,还是个孩子。 向挽清手便是一顿,向洛凡便有些疑惑的睁眼看她。 “洛凡,姐姐对不起你。” 向洛凡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愣,下意识的就摆手:“不是的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气你,不该说那些话……” “洛凡说的那些话很好,洛凡如今不仅是个大人,还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子汉,姐姐很高兴。” “真的吗?”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洛凡还想去历练吗?” 向洛凡立刻就要摇头, “和姐姐说实话。” 向洛凡犹豫了一下:“……想的。”语气轻轻的,眼睛看着向挽清,生怕她又生气。 向挽清揉了揉他的头,满是宠溺:“那就去。”向洛凡虽然看着性子软和,可向挽清却清楚,实际上他若是犟起来那是比任何人都要想不通,与其硬生生拦着,不如做别的打算。 向洛凡眼睛猛的一亮:“真的吗?!姐姐不生我的气?” “姐姐从来没生你的气。”姐姐是恨自己,识人不清,为了一个利用自己的男人掏心掏肺,却对身边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视若无睹,“不过如今近了年关,不如过完年再走。” 向洛凡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向洛凡看不到的地方,向挽清眼神阴戾,她重活一世,自然会为向洛凡打算万全,前世的惨剧,一个也不会发生了。 向洛凡毕竟还是只有十四,发泄过一场,又哭了一场,情绪好了许多,自然也不会再置气,认认真真和郡主与向冽认了错,又是乖乖巧巧的一个。 向挽清见已经无事,便也起身告辞。 向横三日之期,转瞬便逝,向挽清原本是急着想找张嬷嬷问一问当年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但想着反正向横三日后就要离去,又是要上前线,这些事若是此刻提起,必然让他心中不安,索性就不去想这些,好好陪了宋知鸢与向横三日。 宋知鸢与向横许久不曾如此开心,只不过笑意浓处仍是有些茫然,向挽清知道这是他们担心向锦易。 不管如何,时间还是照样过去,十一月二十八日一早,向横仅率两百亲卫前往前线,陛下亲自为其送行,阵势浩大。 向挽清与宋知鸢都不曾前去。 向横以前便是一直出征在外,宋知鸢本也习惯了,这次在家一待就是两年,突然离去,倒一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她也深知如今局势,自然不会一直郁郁寡欢,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又重新振作起来,操持府中内务,管理井井有条,一切都与以往并无不同。 除了原本几乎每日都去养心堂请安的她,如今只有邵巧贞自己定下的每月初一十五才去,而且每次只待半刻钟就回,也再不主动与二房同桌而食。 向挽清欣慰与宋知鸢的变化,又感慨这变化来的太难。 这一日她正百无聊赖的与邵巧贞躲在房内泡茶,便听到归舟匆匆而来,素来波澜无惊的语气竟然也带着明显的波动:“夫人,小姐,边境加急密信!” 向挽清豁然起身:“拿过来。” 归舟不敢耽搁,连忙递给她,向挽清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意来。 宋知鸢忙问:“如何?” 向挽清:“哥哥无恙。” 不止无恙,信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总得来说,就是向锦易那日率三百骑兵,原本按照右司马的吩咐想做奇袭之用,谁知东华此次势如破竹,南朝大军接连败退。 向锦易眼看着局势如此发展,当机立断让那三百骑兵藏匿深山,自己杀了一个前来搜寻的小兵,乔装成东华士兵混入敌营,这段日子以来他处心积虑接近东华领军的瀚亲王,终于在三日之前悍然出手,重伤瀚亲王,可自己也被重兵包围。 “重兵包围?!然后呢!”宋知鸢不敢看信,便让向挽清说与她听,虽然已经知道向铭熠有惊无险,但听到此处仍有些胆战心惊。 “然后……”向挽清皱了皱眉,“之后的事情信上也说的不甚详细,只说有人援救,又有三百骑兵接应,哥哥全身而退。” 宋知鸢:“有人援救?可有说是何人?” 向挽清便看向归舟,归舟摇了摇头:“这信是知雨阁的人送来的,送到便走了,没来得及问话。” 宋知鸢便猜:“或许是右司马安排的人?” 向挽清却觉得不然:“右司马与父亲虽说不上不和,但关系也称不上好,如今更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花这么大的心力去救哥哥。” 可向挽清虽否认了右司马,一时间倒也猜不出究竟是谁帮忙。 “不论是谁,救了锦儿便是我向府的恩人,等锦儿回来,我再问问他,自然是要报恩的。” 第111章 ——东华局势 东华之前的那一任明皇秦砚白,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他二十年前登基,执政十四年时间,殚精竭虑,止战事,盛民事,东华国力曾一度发展至仅次于北汉。 可或许也是因为处理朝政太过劳心劳神,六年前却突发疾病而终。 秦砚白执政十四年间,不曾沉迷后宫,以致于子嗣单薄,只留下明后所生的一子一女,或许是因为走的太过突然,他并未给当时的皇后与太子铺好后路,以致于他驾崩的第一年,众多亲王大臣都对当时年仅十岁的幼帝不服,皇朝之内明争暗斗不断。 所幸秦砚白的胞弟,也就是如今的瀚亲王一直支持幼帝,有他与如今的太后联手,两人削爵位,释兵权,一步一步,终于也令幼帝坐稳了如今位置。 不过内斗了这么多年,东华也早已不如当年秦砚白执政之时如此强大。 可以说若没有瀚亲王,如今的东华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还是否存在,都尚未可知。 因此,瀚亲王在东华的地位之重自然可见一般。 而这次,他率领东华五十万大军攻打南朝,原本势如破竹,南朝危在旦夕,连带着西岭与北汉都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分上一杯羹。 谁知却被重伤,重伤他的人原本都已经被重重包围,眼看就要身死当场,却突然跳出另外一个人将他救走,两人在三百骑兵的接应之下全身而退。 东华大军没了瀚亲王率领,群龙无首,当即就退出三城,回了原本的边境线,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这样无疾而终。 许多国家都有关注这边的动静,因此当天晚上,就有无数信鸽腾空而起。 密信未时送至向挽清手上,叶珃戌时得到密信,当即就有一道圣旨连夜出宫,送至左司马府。 向挽清听到归舟来报的时候,正与宋知鸢加上如容司琴四人打牌。 宋知鸢原本不知道向挽清为何今日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还以为是得到向锦易无碍的消息心情激动。 谁知向挽清听完归舟的话,将牌一推,才淡然起身道:“总算是来了。” 宋知鸢便知道她这是一直在等这圣旨:“清清猜到了?” 向挽清一边在司琴的服饰下套上那件白狐斗篷边开口:“东华退兵,边境无虞且不提,最重要的是瀚亲王重伤,这是大功,也瞒不了天下百姓。” “陛下先前让京兆府带父亲离开问话,虽不曾明言究竟是何事,但所有人都猜得到,可一转眼,原本‘通敌叛国’的人便立下这样的功劳,陛下若是不下旨安抚,不是他的性子。” 宋知鸢不知何时,已经对自己的女儿的话极为信服:“清清的意思是陛下会有所封赏?” 向挽清接过暖炉捧在怀中,却不急着出门,慢悠悠道:“封赏是肯定有的,就是看怎么个封法了。” 宋知鸢不解:“什么意思?” “若是重在金银,而非官爵,就说明陛下对我向家仍有忌惮,所以不愿再封赏官员壮大我向府,但对我向府暂时也没有必杀之心,一切都要看我向府日后行事如何。” “那若是重在官爵呢?” “也要分情况,若是驻京的官爵,便是我之前的计划有效,陛下需要有人制衡叶青临与右司马,如今爹爹去了边境,便需要我兄长在朝中牵制叶青临,这是最好的情况。” “那……若是外派的呢?” 向挽清眼神阴戾:“便要立刻传信爹爹,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知鸢被她话里的语气吓了一跳:“这……这么严重吗?” “爹爹如今手掌三十万北汉边境的兵权,陛下就已经寝食不安,猜疑不已,又怎么可能再给我哥哥兵权,那不是陷自己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他若是一反常态如此封赏,便说明他是想借此将我向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借机一举铲灭。” “可是锦儿才舍生忘死,立下大功啊,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娘,你觉得是爹爹立下的功劳不够大,还是为南朝流的血不够多呢?” 宋知鸢便不说话了。 向挽清见她脸色不好,放柔和了声音道:“娘,我也只是猜测,如今的局势之下,想来陛下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宋知鸢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那快走,别让公公等急了。” 向挽清却不急:“慢慢来,我们知道高公公为何而来,二房的那几个却不知道,让她们慌上一慌也好。” 于是这一慢,等宋知鸢与向挽清赶到前厅的时候,邵巧贞一行人都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向桓等人皆不知向锦易在边境的事情,只知道深夜睡得正好,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却匆匆负夜而来,还一脸寒气,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事情,心不由得凉了半截。 高公公其实只是因为上次传旨的时候发现,向家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并不太好,因此才会对他们有这幅表情,可落在诸荷凉等人眼里,就以为是陛下反悔,又要发落她向家。 思及此,上到邵巧贞下到向挽宁与蔷歆允,都面有菜色。 唯有向铭熠,依旧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眼眉头的淡然。 最终还是向桓实在是忍不住,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率先小心翼翼开口道:“高公公,不知您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高公公就提着眉梢尖声开口,一点都不给这个从三品太仆寺卿面子:“怎么,向大人如今是这会儿子功夫都等不得了吗?” 向桓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向挽宁原本正扶邵巧贞站着,闻言更是心凉了半截:“祖母,只怕今夜的圣旨不是什么好事,否则高公公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邵巧贞面色阴沉难看,却不敢开口,怕如同向桓一样被高公公所不喜。 诸荷凉更是浑身哆嗦,恨得不行,明明前几日还在庆幸未曾分家,如今却又后悔不已,也不顾这么多丫鬟仆从都在场,就咬了咬牙开口道:“高公公,臣妇有话要说。” 原本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眉眼不动的向铭熠闻言立刻抬头:“母亲!” 言语间满是制止的意味。 可诸荷凉却不管不顾,径直开口:“臣妇的夫君与左司马虽为亲兄弟,但不合已久……” 向铭熠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拽住诸荷凉的胳膊,他人看着清秀,可力气却大的吓人,当即就吓了诸荷凉一跳,嘴里的话也顿了一顿。 可正在这时,向挽清二人终于姗姗来迟:“二婶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了,三弟弟拦着做什么?” 第112章 ——禁卫军副首领 高公公瞧见二人,脸上极为自然的浮现一抹恭敬:“奴才见过左司马夫人,见过清乐县主。” 向挽清自然是不可能让他跪的,走快两步亲自挡住他胳膊:“高公公免礼。” 高公公想来也是没真的想跪,顺势直起身子。 诸荷凉原本还欲开口的话便被这一幕挡了回去,她有些讶然的看向向桓,却也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向挽清就挑眉:“二婶可还要说什么,继续。” 诸荷凉便是再傻,如今也从高公公的表现里看出,事情只怕不是如她所想那般发展,当下喏喏:“没……没什么。” 宋知鸢想着向挽清方才所说的事情,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封赏,还有些忐忑:“还不知高公公深夜前来,是为了……” 高公公却以为她也与诸荷凉等人是一般顾虑,当下安抚道:“左司马夫人放心,是好事。” “旨落向锦易,其不在,陛下特允其母接旨。” 宋知鸢跪倒在前,身后亦是乌压压一片人影。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左司马嫡子向锦易,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于边境一役中,重伤东华瀚亲王,如今东华大军撤退,边境之危迎刃而解,其该居首功……” “……特赏金千两,封禁卫军副首领,从四品!” “接旨!” “臣妇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知鸢一拜到底,心中大喜,禁卫军副首领,京中武职。 向挽清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听到高公公宣旨,一切尘埃落定,心中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从四品的官员,听着官职很高,可却偏偏是个副将,上面还有资历深厚,陛下亲信的禁卫军首领压着。 这说明陛下虽然对她家还有所忌惮,但又暂时还需要利用她家制衡叶青临,才会指了这么一个位分虽高,看着还掌握兵权,实际上却没有真正权利的职位。 这个结果,已经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向挽清与宋知鸢这边毕竟是早就知道了消息的,但是为了不让人怀疑,还是演出了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 可其他人却是真的毫不知情,眼中具是震惊多过喜意,尤其是向桓,在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有些不可察觉的阴翳。 可高公公何等眼力,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不过这毕竟是向府家事,他自然也不好开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若无别的事情,奴才就先回宫了。” 向挽清:“公公不再坐一会儿?” “奴才谢过清乐县主美意,只不过已经夜深了,奴才还赶着回宫伺候陛下。” “既然如此,那挽清送送公公。” “不必,奴才自己走就好,县主留步。” 高公公与向挽清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极好,听的方才一句话就被怼回去的向桓脸色愈发难看。 向挽清终究还是没送高公公出去,指了司琴带路,又示意她把早准备好的荷包找个机会递出去,便回过头看着此刻脸色各异的众人,含笑道:“诸位听到这个消息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啊。” 邵巧贞是有苦说不出,若换了之前,自己的孙子不仅没事,还立下如此大功,她自然是与有荣焉,可坏就坏在,在之前这个孙子背负无端罪名的时候,她选择了站在二房这边。 她之前还以为以向横孝顺,宋知鸢又软弱,不论自己怎么对他们,他们都会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毕竟自己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没想到,不论是当初向横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宋知鸢这些日子的行为,竟然真的对她疏离淡漠了不少,虽然礼数都还周全,可她却明白如今与之前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们还把自己当做母亲,但却不再把自己当做亲人。 这样一来,大房无论是好是坏,与她的关系也就不大了。 她都是这种想法,更何况是二房的那些人。 向桓一生苦心钻研也不过于前段时间堪堪爬上从三品,可向锦易如今参军不过一年有余,便成了从四品。 他虽然清楚,武将升迁确实比文官要快,但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可他只要一想到这升迁的功劳是重伤了瀚亲王,便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而诸荷凉,如今只能庆幸方才向铭熠打断了自己的话,导致局面没有彻底的覆水难收。 可向挽宁却明白,以向挽清如今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们二房与大房,早就不可能和好如初了。 蔷歆允虽说也高兴,可她的高兴不过是基于看不清当前局势,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能随着向家一同水涨船高的愚昧罢了。 这些人中,若说有真心为向锦易,为向家大房高兴的,便也只有向铭熠一人。 只不过不管如今大家究竟心思如何,自然都不可能当着向挽清的面直言,便也只能打个哈哈,说甚是欢喜。 向挽清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也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转身就抱着暖炉,把宋知鸢送回了房。 而她们的身后,向挽宁愤恨的眼神一直都死死的盯着她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恨恨开口:“瞧她们得意洋洋的模样。” 向桓皱眉,有些谨慎的望了望四周,这里不是养心堂,他怕被人听去。 诸荷凉却不怕:“向横走的时候带走了两百亲卫,剩下的一百如今也只在府邸的西边巡逻,从来不会来这,这府邸看着是一座,里头早就分成两半了,我们就是说的再大声,她们也听不见。” 竟然是直呼其名,连兄长都不叫一声了。 当年这府邸虽然没有明说,可明里暗里的还是有了规矩,大房的院子都在西边,二房的都在东边,至于宋知鸢的养心堂,自然是离着向桓的比较近。 之前三百亲卫在的时候,人手够,自然是囫囵一个向府通通护了起来,可如今只剩了一百,加之向挽清的授意之下,亲卫索性就只在西边巡逻,连带着邵巧贞的养心堂也不管不顾,她心里自然是极为不舒服的。 第113章 ——真心 向桓与诸荷凉都是这般想法,那向挽宁就更是如此了。 她对向挽清,本来就称得上厌恶嫉妒,这次本还以为向家大房在劫难逃,谁知不仅峰回路转,看着还有再上一步台阶的可能,心中的怨怼便更深了许多,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难听的很。 “她们本就觉得是我们二房高攀了她们,如今兄长哥受封,她们尾巴自然更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以前还装模装样的对我们和善,现在倒是连装都不装一下,要是再过段时间,只怕更是不得了了。” 语气中尽是咄咄不满,却完全不顾自己一家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会惹得性子温顺的宋知鸢都对她们这般态度。 若是向挽清在场,只怕也要赞一句——好厚的脸皮。 向铭熠听着,眉头皱的极紧,他本就是一张天生不带什么表情的脸,面色略微阴沉的时候,看着便有几分吓人,语气也不甚好:“大伯与大伯母是怎么样的性子,外人不清楚,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若非之前兄长出事的时候你们做出那么多令人心寒的事情,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向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向铭熠:“事情发生之前我就再三和你们讲过,我们是一家人,合该一同度过难关,而非内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父亲你不该不明白,可又有谁听进去了?” 二房里与向铭熠亲近一些的也只有向桓,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虽称不上净重,但也算客气,如今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向桓的脸色当下就有些难看:“你如今是越长大胳膊肘就越往外拐了。” 向铭熠眼眸深深,可细看,也能看出一些里面的无奈,若换了旁人,他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听话,可这些人偏偏是自己的亲人,他便是平日里再冷淡,也不得不顾及这份血脉。 “大伯与大伯母的性子你们也是清楚的,好好去道个歉,日后好好弥补,他们性子软,又重情,必然会原谅我们的,可若是再这样下去,才是真的会后悔。” 他看着向桓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番心里话,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也不再做无用功,转身离去。 夜风凉凉中,他只着一身单薄的锦衣,看着有些莫名的孤寂。 诸荷凉看着他的背影,愤愤道:“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儿子,竟一天到晚帮着大房说话。” 若说这些人中有谁真的把向铭熠的话听了进去,便只有向挽宁了,她虽然恨向挽清恨得不行,但也清楚自己哥哥说的这些没错,如今看来大房节节高升,示弱和好才是最正确的路,可她偏偏不愿了。 之前向挽清痴傻无知的时候,她利用向挽清,顺带着利用她来间接利用向横,以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个时候她光是看着她的脸就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可如今向挽清昏迷醒来,就跟顿悟似得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的谋划一个都没成功不说,在叶青临的婚宴之上甚至自己还差点被她反将一军。 虽然她原本也是在假装,在演戏,但心态上却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可当原本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人忽然比自己还技高一筹,当她的示弱从演戏变成了事实,她根本不愿意去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 以她的性子,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意真的低头,当着眼前这些人的面,她毫不掩饰眼中怨恨的光芒:“如今大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您必须要想个法子了,我们与他们不合的消息有心人迟早会发现,这样一来,她们越好我们就越糟糕。” 邵巧贞没说话,只是不知透过向挽宁的这番话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慌,她看了一眼张嬷嬷,语气不明:“让我好好想想。” 向挽宁的院子与旁人都不同路,所以回去的时候,便只有被看一人为她掌灯而行,谁知刚转过一道弯,便听到旁边有一道男声传来:“挽宁。” 向挽宁狠狠的吓了一跳,连带着被看手中的烛火都猛烈的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 向铭熠微微皱了皱眉,虽是深夜,可这条路还算开阔,怎么就吓成这样,不过他也没多想,只道是女子胆小。 向挽宁顺着烛火看清来人,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兄长,你怎么还没回院子。” 向铭熠就看了一眼被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讲。” 被看识趣,垂眸低首,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听不见二人说话为止。 向挽宁奇怪,自己与向铭熠自小不甚亲近,这样单独拦住自己说话,竟还是第一次。 向铭熠开门见山:“日后不要再同三皇子有来往。” 向挽宁就变了脸色,她与叶青临的事情,除了诸荷凉与向桓,她连邵巧贞都没说,向铭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向铭熠或许猜到她在想什么:“我自然有知道的办法,总之日后不许与他再有往来。” 向挽宁想也不想:“为什么!” 向铭熠皱眉:“他为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不是什么好的归宿。你若想嫁人,哥哥自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身为皇子,本就有资格继承皇位,他如今不过是去争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何至于算狼子野心,再说手段狠辣,夺位之路一着不慎就是祸及满门,他谨慎一些斩草除根又有何不妥。” 向铭熠脸色难看:“陛下既立太子,便是正统。” 向挽宁毫不退让:“历朝历代又不是没有过废太子的先例。” 向铭熠:“他如今被陛下不喜,右司马更是被陛下猜疑,与他在一起,动辄就是万劫不复。” 向挽宁毫不犹豫:“与其庸庸碌碌的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 “夺嫡之事,满门顷覆,你可是还要连累爹娘?” 向挽宁终于顿了一顿,可最终还是开口:“兄长,你虽为我兄长,可却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要的,从来不止衣食无忧四字。” “况且,我是真心爱他。” 其实向挽宁最近心情并不好,叶青临最近焦头烂额,对她也不如以往上心,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对于叶青临,她虽也抱着若有一日他登基为帝,自己也能母仪天下的念头,但也确实是一片真心爱慕。 向铭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对血缘亲密,个性想法却截然不同的兄妹对站着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向挽宁率先开口:“夜里风凉,我先回去了,兄长也早些休息。” 独留下向铭熠,庭院深深,一轮孤月一个人,在那路上站了许久。 第114章 ——珍惜眼前人 放下了向锦易的事情,向挽清总算是有闲心好好琢磨之前的那一个大胆猜测。 只不过年代久远不说,要真是存在什么阴谋,也是家族隐晦之事,必然难以考证,若说真想了解些什么,向挽清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张嬷嬷或许还知道些隐秘。 她约了她明日午时,城南一茶庄相见。 信是让森尧悄无声息送去的,向挽清谨慎起见,怕邵巧贞起了疑心杀人灭口,还暗中派人一直守着张嬷嬷。 不过直到第二日张嬷嬷安然无恙的坐在她面前,也并没有一丝异样发生。 向挽清便认为是不是自己有些猜测错误了,否则以邵巧贞的性子,怎么会一点后手都不留。 尤其是当张嬷嬷一脸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听到什么神话故事般的表情:“小姐,虽然老夫人对待两个儿子是有些偏心,但左司马确实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啊!” 满脸惊讶与意外,向挽清相信她这样一个老妪是装不出这幅样子来的。 归舟也皱眉:“小姐,是不是你想错了?” 司琴亦是开口:“我听说老夫人以前对将军也是很好的,只不过后来有了二老爷,才不如以前了,但女子偏心幼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张嬷嬷的表情也显然是不知此事,但……向挽清总觉得此事还透露着些许怪异,一种说不明道不清,仿佛与真相只隔着一层雾,却怎么也拨不开,心里难受又焦躁的怪异。 可时间毕竟过去太久了,四十余年,虽称不上沧海桑田,但也足够物是人非好几遭。 她便挥手示意张嬷嬷退下。 司琴:“小姐,那我们还查吗?” 其实向挽清其实心底里也不清楚,她自己希不希望猜测成真,虽然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分家,但未免也太伤向横的心。 向挽清沉默少许,还是摇了摇头:“我相信张嬷嬷所说,父亲是邵巧贞所生,或许真的是我多疑了。” “可……”司琴还想开口,却被归舟拦住,暗自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 原本腊月初的时候是有宫宴的,用以犒劳此次江南赈灾的官员,不过如今西北瘟疫平复,边境又接连大捷,陛下便想着往后推一段日子,三件喜事一块赏了。 文武百官一时间又是贺陛下英明,又是赞陛下节俭治国,不足而一。 向挽清这段日子没事,便是带着司琴往鸾无双那跑。 其实之前向挽清在向横还未出发前就带鸾无双见了爹娘,向横与宋知鸢虽也惊讶向挽清交友之广泛,但也很快调整了过来,在听闻了她坎坷家世之后,更是心疼不已,待她极好。 只不过左司马府毕竟太多人盯着,所以还是向挽清去找鸾无双相对方便一些。 至于景羡的父母虽然已经答应他们入京同住,但老家那毕竟还有许多事要安排,许多人要告别,便索性打算等明年入了春再来。 而自从淑和知道向挽清时常来这的时候,便也时不时的乔装偷跑过来。 “行了,大功告成!”向洛凡拍了拍秋千的木桩子,甚是意气风发。 自从淑和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给向洛凡与何安宁科普了一下,成婚就会有粉嫩嫩软绵绵的小团子出生之后,三人就可劲的折腾起景羡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后院来。 什么今天刻一个小木剑,明天搭一个小木马,这几日又弄了一个小秋千。 向挽清曾经好奇,问过淑和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我们堂堂南朝公主,完全没注意自家九哥的挤眉弄眼,左手握着一根木马腿,右手抓着把小刻刀,脆生生的可爱纯真极了:“九哥说的呀,他说等挽清姐姐和七哥成婚了,也会生小团子,然后围着我的腿叫我姑姑。” 何安宁当场表示自己对这个小团子真是太期待了。 向挽清当即就愣了。 向洛凡立刻就翻了脸,自己姐姐怎么能和别人成婚。 正一起研究嫁衣绣样的鸾无双与司琴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对叶朔宇这种牺牲精神的敬佩。 当时正在场的曲亦宸一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就准备看好戏,秉承着互惠互享的友好理念,还问叶朔宇要不要来一点。 叶朔宇……叶朔宇当然是“嗷呜”一声怪叫窜的老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自然是没有走成的。 被归舟和森尧又按了回来。 叶朔宇觉得自己为了七哥的终身幸福,牺牲真是太大了。 玩闹过后,鸾无双就搬着自己的小凳子坐到了向挽清身边,问她对晋谦王究竟是什么想法。 向挽清摇了摇头:“我……我也不清楚。” 前世她自以为明白爱情,却错认歹人,害人无数还赔上了自己性命,重生一世她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动心,谁知世事难料又遇上了叶纪棠,搅乱她一池心水。 鸾无双就问她:“你看我如今和景羡如何?” 向挽清:“琴瑟和鸣。” 鸾无双笑的感慨:“可我有时候还是会后悔,那种后悔或许在他第一次来找我却被我赶出去之后就存在,但我一直不敢承认,直到那天画舫之夜,他为救我,被打的口鼻流血,我才认识到这种后悔。” “后悔当初他来找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话讲清楚,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恩怨,不放过他也不放过自己。” “如果当年他第一次找到我,我就和他好好谈谈,说清楚那些误会,是不是我们早就可以如此幸福。” “我第一次直视这种后悔,是在我感到快要失去他的时候。” “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种伤害,这种令人窒息的难过。” “他对你的感情也好,你对他的也罢,不要问别人,问你自己的心。” “挽清,珍惜眼前人。” 第115章 ——情定 “不要问别人,问你自己的心。” “挽清,珍惜眼前人。” 当天晚上,向挽清辗转着这两句话,直到深夜都没睡着。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披上狐裘就起了身,想着索性不如写会字静静心。 谁知好好一本佛教圣经,在她笔下却越写越是字迹缭乱难懂,便是任谁一看就知道书写之人如今心绪究竟几何。 向挽清就又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单是今天一个晚上叹的气,就比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要多。 窗户诡异的被其掀开一条小缝来,索性房内温软,那缝隙也小,并不会冷着向挽清。 森尧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怎么还不睡。” 向挽清就右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托住下巴,目光顺着那缝隙看出去:“心烦。” 森尧觉得自己颇为善解人意:“要杀谁?” 向挽清:“……” 森尧:“?” 向挽清:“算了我还是睡觉。” 森尧有些莫名的“哦”了一声,就要关窗,可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只是有些冷淡的气息猛地一变,戾气浓郁:“有人来了。” 几乎就是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就有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像是宝剑与一种上好玉石相撞击所发出的声响,若非时间不对,向挽清甚至觉得如同上好的乐器演奏而出。 向挽清眉头狠狠一皱,霍然起身,她从森尧语气里听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慎重,只怕是来人武功之高不在他之下。 向横如今刚走半月有余,便有不开眼的敢来向府行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叶青临破罐子破摔了,可下一个瞬间便又推翻了这一猜测。 叶青临如今虽然看着大势已去,但只要右司马并未真的落马,他就还有翻身一日,以他性格,不会如此行事。 向挽清不过是思绪一转之间,窗外两人便又已经过了数招,顺着月光看出去,竟然是森尧还隐隐被压制一筹。 她来不及多想,右手握住桌边一个拳头大小的紫色铃铛就要轻晃,只要这铃铛一响,府上留守的黑旗便会瞬息赶到。 可下一个瞬间,一个熟悉莫名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行了行了,不打了。” 森尧面寒如霜,右手“灵蛇”已然出鞘,目光泛着森森冷气望向对面那个男子:“你究竟是谁。” 来人一袭张扬的绯红衣衫,一张脸便是从来以长相绝世着称的羽族,都不得不称一声好看的过分,此刻立于一根树梢之尖,嘴角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深处却如千年冰窟,此刻听到森尧问话,微微偏头像是思考了一下:“你主子未来夫君。” 森尧:“??” 谁在外间的司琴终于被这声音吵醒,迷迷糊糊的进房一看,就见自己的小姐僵直在窗户前,像是要推开,又不敢推开。 司琴:“小姐,开窗吗?” 向挽清下意识的点了头。 司琴见向挽清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的,就一把把那窗户开到了最大,寒风瞬间刮进房间,吹得向挽清一个激灵。 司琴看清窗外情景,眼前猛地一亮:“晋谦王!” 森尧:“???” 森尧就看着那个令他忌惮万分的男子望向窗扉,嘴角的笑意瞬间盛开,眼底寒冰化为春水潺潺满腔柔情,方才那把将他打的连连后退的白玉折扇瞬间收起,脚尖轻点便翩然而下,最终立于窗台之前,笑意宠溺的看着眼前仍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女子:“清清。” 司琴极有眼力见,立刻偷笑着跑走,还顺带着把愣在一旁的森尧也一把拽走。 直到院子重归寂静,叶纪棠才笑道:“怎么,我的清清是高兴傻了?” 向挽清就红了眼眶,眼里迷蒙蒙的一片。 叶纪棠心里一慌,也不顾的别的,单手一撑就翻过窗台,又顺手关了窗,想搂着向挽清又不敢,极为无措的问:“怎么就哭了,谁欺负你了。” “谁能欺负我。” “那怎么哭了呢。”叶纪棠有些无奈,又心疼的紧。 向挽清被这样一问,原本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终于“嗒”一下砸在地上:“谁让你现在才回来。” 上辈子的时候,随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的离自己远去,叶青临又从来不在意她的感受,她便习惯了事事靠自己,直到她知道叶纪棠在背后为她考虑了多少。 她不敢在宋知鸢面前哭,也不能让向横离开的时候放不下这个家,她故作着这么多日的坚强与支撑,此刻尽数化为委屈,眼泪夺眶而出。 叶纪棠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长臂一拢就将向挽清揽在怀里,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被自己囫囵抱住,叶纪棠只觉得自己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 向挽清这一哭哭了许久,直到脑袋都有些发晕才缓过劲,便觉得有些许羞耻,忙推开叶纪棠,故意转了个身清了清嗓子:“刚刚外面那个是之前从叶青临手里赢来的羽族,你下次见着别打他了。” 叶纪棠暗自好笑,但也没敢戳穿她这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技巧,怕她又恼羞成怒起来,便道:“我知道,我就是想试试他武功如何。” “你知道?” 叶纪棠挑眉,一段日子没见,他消瘦了些,便显得眉骨愈发锋利,可与向挽清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藏起来自己身上所有的锋芒,温润如同那串日日被向她在手里摩挲的玉穗珠子:“你每一日的行踪,我都让曲亦宸报了给我。”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向挽清对于叶纪棠和曲亦宸的关系不是没有猜测,只不过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她仍是有些缓不过来。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惊讶叶纪棠居然如此年纪就坐上了知雨阁大阁主,还是羞恼他竟然让曲亦宸每日将自己的行踪尽数汇报。 叶纪棠却不给她深思的机会,对着月光而立的样子与秋闱那日的夜里有几分相似,灼灼夭夭的盛漫天星光:“清清,你还没回答我离开前问你的那个问题。” 问题? 向挽清忽的想起那晚叶纪棠右膝跪在她塌上,两人近的几乎呼吸相交,她瞬间就涨红了脸。 “现在我回来了,所以清清,你的答案呢?” 第116章 ——回府 向挽清依稀记得这还是叶纪棠第一次穿绯色的衣衫,这种色泽艳丽的衣袍很少会有男子会穿,因为会显得极为艳俗,可在他身上,却更衬得他眉眼俊丽,像是海棠盛开,花瓣荼蘼时候的艳丽色泽。 身边烛火忽的爆开,烛光摇晃着在他眼角一闪而逝,映出他锋利眉宇下那双明明紧张,却还故作随意的凤目。 “鸾姐姐今日刚刚问我,对你心意如何。” “你……怎么说。”男子的嗓音罕见的有些干哑。 “我说我不知道。” 于是漫天的星辰落幕,天色又变成了不见光辉的黯淡。 “鸾姐姐告诉我,对你的心意不要问别人,要问自己的心,她还告诉我,要珍惜眼前人。”女子像是没有感受到男子忽然低沉的心情,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你不问问我,我想的如何吗?” 叶纪棠沉默良久,还是开口:“……想的如何?” 女子摇了摇头:“我辗转了这一夜,还是没想明白。” 叶纪棠心情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从薄唇里蹦出字来:“向挽清!” 向挽清便忽的笑开,她瘦了些,露出尖细的下巴来,原本幼稚的气息就尽数消散,明明是未施粉黛的模样,落在叶纪棠眼里,却胜过漫天桃花灼灼,像是春风和煦,吹醒世间万物,最终高入山巅,化开他多年禁锢。 他听见向挽清开口,红唇柔嫩吐气如兰:“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可是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却忽然明白了。” “我不想再像那晚秋猎的时候一样,佯装失忆来逃避,鸾姐姐说的对,该珍惜眼前人。” 她上前一步,双手轻轻环住叶纪棠:“所以叶纪棠,我们在一起。” 叶纪棠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哭过,母亲死的时候他没哭,蛊毒次次发作如同千刀万剐的时候他没哭,这么多年生生死死过来他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 可如今向挽清只是轻轻的抱住他,他就红了眼眶。 向挽清是他的救赎,他一直都明白,从小时候到如今,一直都是。 —————— 叶纪棠与向挽清在一起的消息并没有瞒住许久,或者说,叶纪棠根本恨不得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 要不是向挽清拦着,说不宜张扬,叶纪棠恨不得当场就要买下全京都的鞭炮,放上它三天三夜,再拉上几条横幅,要是能挂到陛下上朝的太和殿那块正大光明匾上。 虽然这些想法都被向挽清拦了下来,但一点也没有浇灭叶纪棠的热情,既然不宜张扬,那告诉自己人总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淑和年纪尚小,还在长身体不能打扰她休息,鸾无双算是两人半个媒人自然也不能打扰。 思来想去,从左司马府出来之后,叶纪棠便马不停蹄的就赶去了懿德王府,可怜叶朔宇还没从七哥终于回来了的惊喜里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去了知雨阁,和曲亦宸一左一右乖乖坐好,听叶纪棠一遍遍讲方才的事情。 曲亦宸与叶朔宇刚开始还兴致盎然,在听到第十遍的时候便些坐立难安,直到第二十遍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想要“造反”,却被叶纪棠一手一个,打的服服帖帖。 然后……然后继续听第二十一遍。 叶朔宇含泪望天,七哥虽然平日里也可以一打二,但今天晚上自己和曲亦宸在他手上连十招都撑不过也太夸张了,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爱情的力量? 总之皆是一夜未眠,可向挽清的精神却好得很。 司琴进来为她洗漱的时候,便是一副笑嘻嘻的看戏模样,向挽清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 司琴开口:“小姐,今天还去鸾姑娘府上吗?” “……” 司琴喋喋不休:“小姐,今天你要是不去了,我能自己去吗?” “……” 司琴持之以恒:“小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能说给归舟和鸾姑娘他们听吗?” “……” “小姐……” “你再说一句我明天就把你嫁给归舟。” 司琴一脸羞红,总算是闭了嘴。 不过虽然司琴打趣,可向挽清还是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鸾无双一声的。 只不过她显然来迟了一步,等她到的时候,那景府牌匾的下的大门口,站着叶朔宇,身边还摆满了七八个大箱子,边上还有一脸茫然的鸾无双。 向挽清:“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向挽清总觉得今日叶朔宇眼下青影格外重些,看向自己的眼神还颇为哀怨:“七哥让我送来的。” 今日休沐,景羡难得在府,闻言也极为不解:“懿德王这也太贵重了,况且,晋谦王为什么要送这些给下官。” 他方才只打开一个看了,差点被那首饰金银晃瞎了眼。 向挽清扶额,难得头痛:“先搬进去再说。” 叶朔宇又哀怨的看了一眼向挽清,看的她莫名其妙,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你们搬,我先回去补觉了。” 等他一觉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和曲亦宸一决生死,七哥命名是让他送来的,结果这小子居然趁机溜了。 鸾无双与景羡原本皆不解东西来路,等向挽清说完才恍然,对视一眼,笑的不行。 鸾无双还煞有其事道:“这样说来,这谢礼我不收还不行了。” “鸾姐姐你也取笑我。” “这怎么能算取笑呢。”鸾无双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七岁,却事事谋划,一肩扛起的小姑娘,“以后有人能陪着你,我很高兴。” 向挽清是家中长女,从未有过亲近的姐姐,她也是真的把鸾无双当成自己的亲姐姐看,两人在一起,虽然身份悬殊,但不知是向挽清重活一世,看法不同,还是鸾无双自小经历变故,见过太多人间世事,两人在一块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讲,便直到入了黄昏向挽清才回去。 谁知一到门口,就见那门房满脸喜色:“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向挽清不解:“怎么了?” 门房有些激动:“大公子回府了!” 第117章 ——向锦易 向锦易,向府大公子,左司马嫡长子,身份尊贵自不必再提。 尤其是之前在边境立下大功,重创瀚亲王,更是被一举封为从四品禁卫军副首领,一时之间年轻一辈中,唯有同样官居从四品,任内阁学士侍读的苏晗能与其比肩。 但这都不是让向挽清在门口顿住的原因,归舟瞧着脸上有一种难得焦灼之色的向挽清,有些疑惑:“小姐,我们不进去吗?” 倒是司琴了解她:“小姐从小就怕大公子。” 归舟不解:“大公子性子和善,对我们都很好啊。” 向挽清讪笑着点了点头,兄长确实是性子和善,待人极好……除了她。 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向横对她实在是太过纵容溺爱,所以才会又派了向锦易来,扮演类似“严父”的角色。 总之向挽清从记事起,向锦易对她就没什么好脾气,若是闯了祸,那就更严重,小的时候就是一顿打,长大些顾忌女孩家体面倒是不动手了,就罚抄书,一抄就是五十遍起。 向挽清那时候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被罚抄书,一手模仿谁都相似的笔迹,就是抄书无聊琢磨着练出来的。 以至于向挽清如今虽然知道自己兄长也是为了她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在里面,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进来!” 向挽清还未做好心里建设呢,里面就传出一道严厉的男声来,向挽清听到这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哆嗦了一下,几乎是磨蹭着步子进去的,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兄长。 向锦易今年正好二十,轮廓随向横,五官却更像宋知鸢,穿着一身窄袖的玄色锦服,虽称不上多好看,但也是个方正俊郎的少年郎。 只不过他如今皱眉看着向挽清的样子,眉眼间含着煞气,便有几分凶恶起来。 宋知鸢许久没见过向锦易,自然是稀罕的不得了的,可见他这样板着一张脸对向挽清,她当即就更心疼起向挽清来:“才刚回府,就凶你妹妹做什么?” 向锦易有些头疼,自己父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溺爱这个妹妹,导致她从小就顽劣不堪:“母亲,她已经十五了,如今年关在即,过了年就是十六,到时候就能许配人家了,就已她如今的名声,京都哪个家世相当的适龄男子敢要她?” 在场所有人当即就是一愣。 向锦易是上过战场的,触觉敏锐,自然能感受到旁人的诧异,皱眉道:“怎么了?” 宋知鸢就含笑道:“都怪母亲,光急着问你边境的事情,都忘了和你说了,你妹妹最近可是大有不同了。” 父母总是最喜欢炫耀自家孩子的,哪怕炫耀的对象是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也不例外,当即就把向挽清醒来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受公主青睐,献似龙兽,救驾,获封县主……” 这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向锦易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毕竟原本十多年的秉性一夕之间大变,换了谁也难以接受,只不过他看着周围人的表情便知道宋知鸢所说句句都是真的。 他不信也得信。 “还有你失踪的事情从边境传来,你父亲被京兆府尹带去问话,我身子不争气又病倒了,还是你妹妹一个人从中周旋,扛起这偌大一个家来。” “父亲被京兆尹带走?” “你不是说回京路上遇见你父亲了吗?他没和你说?” 向锦易摇了摇头:“父亲或许还在生气我擅自入伍,没与我说上几句话。” 宋知鸢一怔,忙道:“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关心着呢,不然你刘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了右司马手下的东华边境军中。” 向锦易点头:“我明白的。” 他倒是很好奇向挽清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在他重伤瀚亲王的消息传来之前就让陛下放了父亲,要知道他之前可一直认为,这都是父亲的手段。 向挽清对他自然不会隐瞒,乖乖巧巧一五一十的说了。 饶是向锦易的心性都忍不住惊叹:“这步棋走的太险了。” 向挽清以为他又要训话,便微微挺直了脊背,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垂头,一副听训的乖巧样子。 其实前世的时候向锦易去世的很早,向挽清已经很久没有听他训过话,可当他现在又板着这样一张脸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这些下意识的举动就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也好像……向锦易从未离开过一样。 “不过当时那个情况下,显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次你做的很好。” 向挽清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微微侧着脖子“啊?”的一声,兄长在夸她? 向锦易看她这样子就觉得有些憨气,哪里有方才话里话外那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模样,佯怒道:“怎么,一定要罚你抄五十遍书才能反应过来?” “不不不。”向挽清立刻头摇如拨浪鼓,抄书也就算了,寻常女儿家也有罚这个的。 但人家罚的多半是什么《周礼》、《仪礼》,也有些《论语》《诗经》,她哥哥倒好,不是《武备志》就是《兵策论》,她看着就头大。 向锦易便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欣慰:“你如今有所长进,我也就放心了。” 向挽清腹诽,你如今不罚我抄书了,我也就放心了。 宋知鸢看着儿女难得和谐,心中也是一片熨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锦儿,娘听说你在东华大营的时候,曾经被重兵围困,后来是有人救援,才突出重围,你可知那人是谁,我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说起这事,向锦易也微微肃穆了神色:“这个是自然,我这一路就是与他一起同行而归,直到昨日夜里才分开。” 宋知鸢皱眉:“怎么不请人来家里坐坐。” “那人说有急事先走一步,不过答应了我明日一早便来府上做客。” 其实叶纪棠的原话是:“我与一位姑娘两情相悦,如今许久不见归心似箭,眼见城墙遥遥在望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向锦易甚是感动,也颇为好奇这女子究竟是谁。 宋知鸢:“那就好,明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哎呀遭了!” “怎么了娘?” 宋知鸢为难道:“苏家之前帮了我们大忙,我便邀请了苏夫人与苏公子明日来府上做客,如今这……” 向锦易沉吟片刻:“无事,救我那人苏公子应该也认识,明日一起也没事,总不能此刻再拒绝。” 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向挽清还挺好奇这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要是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的话,怕是只会拼命阻拦这一次见面了。 第118章 ——恩人 “小姐,夫人急着催你过去呢。”司琴一大清早就把向挽清从被窝里拽起来,如今天气愈寒,她便愈发嗜睡起来,像是要冬眠似得。 向挽清艰难的睁了睁眼,朝外看了眼天色:“才辰时。” 语气中是莫大的不满。 司琴没法子,只好扯了毛巾,用温热的水浸湿了给她擦脸,企图能让她清醒一些:“谁让大公子的那位恩人早早就到了呢,如今夫人和大公子都在前厅陪着了,小姐也得快点。” 向挽清无奈,只好任由她折腾,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出门,司琴跟在她身后,还在喋喋不休:“大公子说了,救他那人身份特殊,等会儿苏公子他们来了,只说是普通的拜访,不可提边境之事。” 向挽清点头:“这事昨日兄长都说了无数遍了,我记得了。” 她每每早起脾气都大,如今倒是要看看,这位身份特殊的恩人究竟是谁,天色尚未大亮就上门拜访。 只不过刚出了院子,还未走几步,就听见司琴惊呼一声:“小姐……你你你看那!” 向挽清奇怪于司琴的反应,顺着她眼神望去,眼里那抹迷蒙之色就瞬间消散,细看,还能看出其中惊慌。 向老将军喜江南园林,这偌大的向府庭院也置了不少九曲水榭,以向挽清如今的视角看去,恰巧能看到一抹红梅后,一张侧对着她的脸半隐在镂花墙面之后。 可即便是这隐隐约约的半张脸,向挽清也能瞬间认出那人究竟是谁。 一袭紫衣广袖锦袍,上用金线绣麒麟踏云图。 清冷华贵,慵懒绝色。 这世上除了叶纪棠,还能有谁。 向挽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她顾不得多想,几乎是小跑几步上前,面露急切之色:“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们的事情不是说好了,由我先找个机会慢慢和娘说吗?” 叶纪棠神色怪异的看着她。 向挽清:“?” 她还来不及再次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传来:“清清,你和晋谦王之间有什么事?” 向挽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方才被叶纪棠突然出现的事情惊到,竟然都不曾察觉他身边竟然还站着向锦易:“兄长!兄长你听我解释……” 向锦易皱眉,脸色疑惑:“解释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 向挽清便是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兄长,晋谦王怎么会在这?” 向锦易奇怪道:“我不是说了吗,今日于东华边境救我之人会上府做客。” 向挽清看着一直站在一边的叶纪棠,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这人就是叶……晋谦王?” 向锦易点头:“晋谦王身为皇子,身份特殊,贸然出现在边境只怕陛下有疑,所以此次登门对外只可说是寻常来往,知道了吗?” 向挽清:“……” 向挽清看向叶纪棠的眼神因为震惊而太过放肆,落在向锦易眼里,他就皱了皱眉:“清清,不可无礼。” 向挽清几乎要扶额,可有向锦易在,她又不得不乖顺,只好微微屈膝,叶纪棠自然不会真的让她行礼,虚空一扶就让她起身。 叶纪棠笑意温和,可向挽清分明能看出其中恶劣:“清乐县主与本王也是‘老朋友’了,不必多礼。”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错觉,他总觉得“老朋友”这三个字,从晋谦王嘴里说出来,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我倒是听清清提过,之前秋猎之上,她还是与晋谦王一组,才侥幸捕得了似龙兽。” 叶纪棠挑眉:“哦?不知清乐县主是如何说本王的?” 向锦易原本也只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叶纪棠还接了话茬:“自然是称赞晋谦王武功卓绝,风姿过人。” 向挽清表示自己没有说过这些话。 叶纪棠表示自己甚是满意。 向锦易与叶纪棠两人本就年岁相仿,又有过命的交情,更是从边境一路同行回京,一时之间,两人相谈甚欢,向挽清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 她有太多问题,到如今脑海之中还是有些迷糊,可有向锦易在场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憋得有些难受。 所幸约莫半盏茶之后,才有家仆匆匆而来,说是苏公子车马将到。 苏府今日会有人前来的消息,只怕是之前向锦易就和叶纪棠说过,因此闻言他也只是挑眉,并不讶然:“你先去招待他们。” 向锦易:“那王爷……” 叶纪棠像是左右看了看:“那就让清乐县主陪本王逛逛这园子,向副统领请便。” 向锦易看看二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苏加夫人与公子又马上就到,便也来不及细想:“清清,那就你先带晋谦王逛逛。” “王爷逛完,就让清清带你来前厅,我备了上好的茶叶。” 向挽清自然是和顺的应了,直到向锦易转过一道弯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有些急切的开口:“我兄长说的都是真的?” 叶纪棠点头。 “你走之前不是说去的是北汉吗,怎么又突然去了东华边境,还深入东华大军,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还瞒着我!” 叶纪棠被这样大声说话也不气恼,反而笑眯眯的:“清清这是在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向挽清心里急的不行,这话几乎是不加思考的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有些气恼,脸色难看起来。 叶纪棠见向挽清是真的着急了,连忙开口:“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本想那日夜里就和你说的,结果一时高兴就给忘记了。” “之前我是真的有事要去北汉处理,可是后来东华边境有急报传来,说你兄长下落不明,朝廷之上又有朝臣指摘他通敌叛国,我知道你必然是心急如焚,但又远在京都,便是心有余但想来也力所不能及。” “那个时候我正好离边境不远,便临时改了路程。” 向挽清抿唇:“你是怎么猜到我兄长在敌营的?” “我刚开始也只是猜测,毕竟向锦易是左司马之子,若是真的被擒被杀,对于南朝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这么多日东华毫无动静,说明他们也并未找到。” “我便觉得是灯下黑,只不过这想法确实在惊世骇俗,万一被发现,那就是插翅难逃,可我又找了两日,还是没有线索,便想着赌一把,换装入了军营,没想到还赌中了。” —————— 感情线很快就明朗起来了,不会有误会,不会有狗血,请放心食用,是双向奔赴的感情呢。 大家猜一猜苏晗今日是来干什么的哈哈哈。 第119章 ——诡异气氛 向挽清之前听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说此人武功卓绝,头脑厉害,可一旦知道这人竟然就是叶纪棠的时候,脑海中就只剩下了后怕二字。 叶纪棠说的轻松,可是向挽清却明白,这其中任何一句,都包含着怎样的危机,他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为什么这么多人耗时良久都找不到向锦易,不就是因为孤身潜入敌营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可叶纪棠只不过是因为有所猜测,便以千金之躯赌了这一把。 万幸是赌赢了,如今人也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万一要是……向挽清便是连想一想这种可能都浑身如同刀割的疼。 叶纪棠便是面对着东华三十万大军都没有一丝波动,可只是看了一眼向挽清如今自责的神色,狭长的凤眼上便落满了心疼。 “你看我这不也是没事吗?他是你胞兄,虽然往日对你一直严厉,但是我明白你心里还是极为重视他,万一他真有个好歹,我的清清不是又要像昨天夜里似得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哭鼻子。”向挽清选择性遗忘那些让自己难堪的画面,“有受伤吗?” “没有。” 向挽清见他回答的这样快,眉头就是一皱:“当真?” 叶纪棠:“怎么,清清要检查一下?” 向挽清当即有些慌张:“当着那么多人,你胡说什么。” 叶纪棠有些愕然,随即笑开,凤眼满是狭促的笑意:“我的意思是找个大夫来,清清以为我在说什么?” 向挽清:“……” 她还能想什么,当然以为叶纪棠说的检查是指脱了衣衫让她仔细查看,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没……没什么。” 叶纪棠知她脸皮薄,打趣一句又怕她羞恼便也不再追问。 向挽清微微晶了心,才严肃道:“下次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知道吗?” 女子杏眼清润,带着珍之重之的意味。 叶纪棠就觉得自己多年被掷在冰窟的心,被人小心翼翼的捧起,又放在怀里捂暖了:“知道了。” 向挽清刚要点头。 “我自然是不能让我的清清守寡的。” 向挽清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可抬头望进他眼中,却看见那笑意背后的认真。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京中盛传,晋谦王年幼之时便身中蛊毒,虽然前世到她死后叶纪棠似乎还是无恙,可世事难料,她还是要好好想想法子,尽早解开这毒才是。 向挽清打定了注意,决定择日先找叶朔宇问问,脸上却不显,只是问到:“你之前不是和娘还有兄长在前厅吗?怎么突然有兴致赏院子来了。” 向府院落虽然精致,但比之王爷府邸显然是有所不如,向挽清想不出这景致有什么好看的。 叶纪棠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听?” 向挽清:“这有什么听不得的?” 叶纪棠确定道:“我说了清清可不能生气。” 向挽清好笑:“这有什么好气的。” 叶纪棠这才正色道:“我之前虽来过向府几次,但次次都是夜里偷偷摸摸进,如今这白日大大方方从正门进,还是第一次,自然想看看这不同时辰的风光。” 向挽清:“……” 向挽清觉得就不该让他开口。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碍着远处还有家仆站着,看了看天色,便也打算往前厅去。 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向锦易陪着苏晗往外走,四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苏晗今日一袭白衣,在阳光照耀下银光流转,银线绣青竹图样,长发用一顶玄色玉冠高高束起,同色玉簪精致简洁。 长眉如墨,睫羽如织。 霁月清风,山明水静。 “臣苏晗,见过晋谦王,清乐县主。” 声音清润,碧湖微波。 叶纪棠挑眉,手中白玉折扇微动,虚空一点:“免礼。” 他今日锦袍华贵,束发金冠上镶着颗硕大的通透红宝石,金线绣的繁复张扬,麒麟立于云端之上傲世天下。 凤眼长羽只需轻轻一动,便是艳尽天下的风流颜色。 若说苏晗是温润含蓄,那叶纪棠便是张扬绝色。 苏晗抬头,正巧对上叶纪棠的眼神,一个瞳孔清明,一个眼眸幽深。 向锦易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幸而向挽清开口:“兄长和苏公子这是要去哪?” “苏兄说也想参观一下府邸,我便想带他来找你。” 向挽清:“?”怎么今日这一个两个都要赏府邸,她怎么就没看出自家这府邸有何可赏。 “那兄长带苏公子去看看。” “不必了。”苏晗笑的温旭,“既然是来做客,自然该和主人家做在一起讲讲话,府邸下次再看也行。” 叶纪棠嘴角笑意不明:“苏公子还真是醒悟的够及时啊。” 苏晗笑意不变:“礼数罢了。” 叶纪棠:“苏公子不愧是安山居士之徒。” 苏晗:“晋谦王谬赞。” 向锦易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奇怪起来,可是听着又觉得摘不出什么错处来,便只好开口:“那就一同回去,尝尝我的茶。” 苏晗颔首,朝着向挽清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 叶纪棠望着他的背影,笑意愈盛,神色却愈冷,这就是在袁芯母亲剪下救了清清,又在前段时间为她出谋划策,在曲亦宸和叶朔宇的信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苏晗? 很好,他原本还不能确定苏晗对清清的心思,如今一见,倒是清楚许多。 向挽清抬步就要走,却被司琴偷偷扯住衣角。 向挽清:“怎么了?” 司琴:“小姐,你有感觉气氛怪怪的吗?” 向挽清:“没有啊?” 司琴其实是一点都不怕小姐会对苏公子动心,她就是担心晋谦王等会儿吃飞醋,自己把自己气闷过去,影响他俩的感情。 可苏公子于向府有恩,向挽清看不明白,司琴也不好贸然开口让他们保持距离,只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向挽清一眼,看的她莫名其妙。 —————— 男主和男二终于正面对上了!太激动了! 第120章 ——说亲 前厅,宋知鸢与荣华归正说着话,宋知鸢出身不高,平日里也不常出门,就是在府里,诸荷凉自然也不会与她真的亲近说话,如今与荣华归两人倒是投缘。 荣华归端庄温润:“晗儿拜入安山居士门下,自然是他的福分,可是这千好万好,也只有一条令我这个做母亲的时常忧心。” 宋知鸢:“苏公子不像锦儿,参军入伍,时常让我忧心。年少便才名远扬,今年秋闱更是一举夺魁,如今深受陛下器重,一入朝便是从四品,想来不多久又会升迁,哪里还有不好的地方。” 荣华归:“还真有一件。” 宋知鸢:“什么?” 荣华归:“向夫人想来也是知道的,安山居士的规矩,十八之前,不得入朝,不得婚配,以至于晗儿到如今都是一个人,就连个订亲的姑娘都没有,真真是急死我了。” 宋知鸢:“苏府如此家世,苏公子又如此人才,只怕是你稍微放出点消息,那苏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荣华归:“就算踏破修好再踏破,那些姑娘也不是晗儿心中之人,又有何用。” 宋知鸢:“哦?苏夫人的意思是,苏公子心中已经有人了,倒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荣华归含笑,指了指门外。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宋知鸢讶然道:“苏夫人是说清清?!” 荣华归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今日说这番话确实是有些突然了,但此事确实是我和老爷思虑良久才做出的决定。” “原本为了表示郑重老爷今日也是想同他们一起来的,只不过如今左司马也不在府上,我就想着我先来说说。” “若是夫人你也有这个想法,我之后请喜娘上门,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会少,若是不同意,也只当是我们妇道人家之间说说话,别影响了我们两家和两个孩子的感情。” 荣华归这番话说的真切,考虑也周到,宋知鸢听在耳里,除了刚开始的惊讶如今甚至有几分惊喜:“苏公子他知道这件事吗?” 荣华归颔首:“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还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情,自然是问过他的。” “那他同意了?” 荣华归含笑道:“清乐县主秀毓名门知书达理,更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此事若是能成是他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同意。”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孩子的,宋知鸢也不例外,当即脸上笑意就更为浓重,可随即又想到什么,皱眉道:“苏夫人,我也不瞒你说,如今看起来我府上圣宠隆重,但陛下一日猜疑之心不灭,我向府日后还是前路坎坷,万一……只怕牵连了你们。” 荣华归闻言没有迟疑:“这个问题我以为从之前我家老爷的选择,向夫人就能就能看出我们的态度来。更何况就因为如此,向夫人才要更加好好考虑我家晗儿。” “此话怎讲?” “左司马掌三十万军权,陛下就已经极为忌惮,所以清乐县主绝不能再嫁与武将门阀,而文官之中我夫君虽仅官居正二品,但有老爷子的面子在,便是丞相也要让三分薄面,再加上晗儿师从安山居士,如果晗儿与县主日后成婚,想来陛下也会顾念一些。” 说实话,宋知鸢确实被这番话说的心动不已,苏晗先是救下向挽清,前段时间又一直给向挽清出谋划策,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对苏晗其实一直以来都很喜爱。 尤其苏家门风清正,荣华归又很喜欢清清,嫁过去也不会有后院那些子肮脏事。 更何况天下文人皆以安山居士为尊,苏晗又是他唯一入世的弟子,日后两人成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不能保全向家,至少陛下也会看在安山居士的面子上放过清清。 毕竟陛下即便不忌惮安山居士,也总要为考虑一下天下文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苏晗自己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长得又是一表人才。 这样想来,宋知鸢一时之间竟觉得这门婚事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婚嫁但总归是件大事:“此事我一人拿不了主意,还得问过夫君和清清自己。” 荣华归大喜,她知道既然这样说,想来希望还是很大的,当即应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说到此刻,正巧叶纪棠等四人前后进来,便双双停了嘴,忙起身行礼。 叶纪棠哪里能让宋知鸢朝自己屈膝,至于荣华归,叶纪棠虽然不喜苏晗,但苏家毕竟在向家出事的时候明确站在他们这边,便右手虚空一扶:“二位免礼。” 荣华归:“臣妇不知晋谦王今日也在向府,贸然登门,还请王爷恕罪。” “本王病愈后听说左司马家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便想来看看,本就是临时起意,怎么能算你的错。”叶纪棠前段时间不在京都,便扯得是蛊毒发作的由头,如今来向府,对外也只说是关怀老臣。 “多谢晋谦王。” 传闻中这位晋谦王脾气不好,荣华归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一见,倒是传闻有误了。 宋知鸢便看了一眼荣华归,满眼“你看我说的没错”。 其实今日还是叶纪棠和宋知鸢第一次见面,之前天合寺的时候虽然都在,却阴差阳错的一直没碰上面。 昨日叶纪棠一天没有出现,就是去准备了今日的见面礼,可怜曲亦宸和叶朔宇,还没睡一个囫囵觉就又被叫醒,陪着他又是选礼物,又是出谋划策,明明他们也没见过未来丈母娘的经验,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所幸有大舅子在,倒也没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是的,叶纪棠早就把向锦易当成了大舅子相处。 总之如今宋知鸢对叶纪棠的印象,也还是不错的。 —————— 与未来丈母娘的第一次会面。hhh 第121章 ——先入为主 一行人都在向府用过午膳,直到入了黄昏才起身离开。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满意。 宋知鸢原本倒也只是赞叹苏晗少年有为,如今动了成婚的心思,自然是格外注意,半日下来,只觉得这个少年哪哪都好,配自己的清清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送别的时候就格外热情了些,怎么都舍不得。 向挽清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喜欢一个人,忍不住哭笑不得:“娘,你还要苏公子留宿不成?” 宋知鸢竟还迟疑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苏晗自然是知道自己母亲今日究竟是为何而来,如今见宋知鸢这般态度,心中自然喜悦,温和笑道:“向夫人要是喜欢和我说话,等过几日得空我再来陪夫人说话。” 宋知鸢点头,又觉得不对:“锦易许久未曾回京,你若得了空,便陪他到处走走,让清清也陪着一块,年轻人嘛自然和年轻人一块。” 苏晗刚想应是,站在一旁的叶纪棠眉心就是一皱:“县主这几日没空。” 宋知鸢一怔,疑惑的看过来。 向挽清自己也是一怔,有些奇怪的看向叶纪棠。 叶纪棠神色自若:“淑和说这几日想约你去赏雪。” 向挽清:“赏雪?” “燕山顶前几日接连落了几场大雪,昨日方停,如今赏雪正是好时候。” 燕山位于京都朝北约百里,山势极高,山路却缓,山腰以上,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积雪不化,山上有一座轩辕台,据说其上看雪风景极盛。 向挽清眸子亮了亮,前世她为叶青临耗费所有心思,一步也不愿踏出京都,如今却也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盛景。 叶纪棠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想去?” 向挽清颔首,眸光闪闪。 叶纪棠:“那就明日启程。” 向挽清有些惊讶:“这么急?”她以为怎么也要等两日再说。 叶纪棠下巴往淑和公主府的方向一点:“她着急。” 笑话,苏晗狼子野心都要溢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还会给他时间让向挽清与他相处,这一来一回至少日,足够他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苏晗闻言笑道:“明日启程,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准备,不急了。” 叶纪棠正诧异他竟为自己说话,就听见苏晗继续道:“我这就回府准备。” 叶纪棠:“?” 叶纪棠:“苏公子准备什么?” 苏晗笑意温润:“臣对燕山风景也闻名已久。” 叶纪棠嘴角弧度难明:“本王似乎没有邀请你。” 苏晗表情不变,似乎听不出他其中嘲讽,依旧是一派公子如玉的模样,转过脸去问向锦易:“向兄可要去燕山一游?” 向锦易本就不放心向挽清出这么远的门,闻言颔首道:“我年幼的时候,爹娘曾带我去看过一次,长大之后倒还是真没再去过,总之宫宴还有七日,也正好看看这浩汤雪山的风景。” 向锦易册封的圣旨已经下来,但陛下还要在宫宴之上正式封赏一次,众人都猜测这是要安抚之前向横被京兆府带走之事,所以如今向锦易还在赋闲。 苏晗就点头:“那我与向兄同行,就不算晋谦王邀请。” 叶纪棠忽的笑开,却不达眼底:“苏公子真是好本事。” 苏晗垂眸谦逊:“王爷谬赞。” 向锦易只觉得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再次浓郁起来。 “既然如此,本王就先走了。”叶纪棠朝着众人微微点头,眼神略过众人,在向挽清身上停下,语气微微缓和,“明日早上我来接你。” 向挽清:“好。” 苏晗抱拳:“臣恭送晋谦王。” 叶纪棠含笑:“苏公子,明天见。” 苏晗笑而不语。 或许是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显眼,荣华归七寸玲珑心,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回府的路上,就忍不住皱眉道:“这晋谦王是和你打过什么交道吗?” 苏晗:“就是打过几个照面。” “那怎么今日……” 苏晗大约也能猜到几分叶纪棠对向挽清的心思,他不愿母亲忧心,便只是摇头道:“世人常说晋谦王脾气古怪,或许他也不是针对我,母亲不必多心。” 荣华归想说那可不是我多心,你看看今日晋谦王不管对向夫人还是向公子都客气的很,不过苏晗从小聪慧,从不让她费心,她清楚他这样说便是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道:“明日既然与挽清一起去燕山,便要记得好好照顾她,挽清畏寒,你得注意着些。” “母亲放心。” 而向府,宋知鸢一送走几人,便拉着向挽清问了一嘴:“清清,你觉得苏公子为人如何?” 向挽清对苏晗的评价,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极高:“当为君子。” 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往。 宋知鸢的眼睛就亮了亮,挥手让向挽清回去准备明日之事。 向锦易不解:“母亲怎么突然问清清这个。” 宋知鸢便将苏夫人说亲的事情说了:“如今看来,清清对苏公子也极为满意。” 向锦易与苏晗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与他一见如故,他原本觉得自家妹妹不论是嫁给谁都不放心,可若是苏晗……倒还真是般配。 可是这样一桩上好的姻缘,他只要一想到今日晋谦王与苏晗那几次对视就觉得奇怪,就好像,漏掉了什么似得。 莫非……向锦易摇了摇头,晋谦王已经有爱慕女子,想来还是他想多了。 宋知鸢见向锦易也没有意见,当机立断就修书一封给远在边境的向横送去:“若是你爹爹也没有意见,此事就这样定下来。” 其实他们若是再仔细想想,就能看出向挽清对苏晗也只不过是当成普通好友,至于方才的评价虽高,却不参杂一丝爱慕之意。 只不过他们先入为主,一时间竟也没有想到别的可能。 —————— 啊,作者不喜欢误解也不喜欢狗血,今天两更,下一章就解除误会!!! 我们的感情线,从始至终的主题就是明朗!双向! 第122章 ——宣誓主权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是个大晴之日。 这些时日以来二房与邵巧贞众人都不再作妖,向铭熠更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可向挽清还是不放心,于是一百黑旗中除了归舟一人,剩余都被留在府中。 向挽清出府的时候,印着淑和公主印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马车以纯金为顶,四角各雕刻一只貔貅,正中间还大咧咧的站着一只逾制的,原本仅有皇后才能使用的金凤。 可即便是这样奢华的马车,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立在马车之前,一身玄色广袖锦袍男子,锦袍奢华,绣大片的仙鹤乘云纹样,衣脚袖口处皆有一圈细密的祥云图样,发冠通体银白的镂空雕花,唯有正中间嵌了颗墨色玛瑙,束发银簪亦是以玛瑙为饰,精致莫名。 向挽清平常总觉得他爱穿些奢华繁复的衣衫,但今日一见,总觉得他格外张扬些。 但不可否认,叶纪棠的这张脸,生来就长得堪称完美,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时候就足够摄人心魄,当他看见向挽清,笑意大盛,眼眸盛满是温柔的时候,就如同盛开的海棠盛满清晨的露水,艳且绝仍醉人。 他天生就该这样肆意耀眼。 向挽清挑眉,习惯性的就想搭着叶纪棠的手往马车上去,就听到背后一个略微斥责的声音:“清清,问晋谦王安。” 向挽清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跟着自家哥哥,只好停下脚步,觉得这几日还是得找个机会先和兄长说实话,不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叶纪棠看着她皱眉,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右手一摆道:“行了,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就算是免了二人的礼。 可惜叶纪棠脸上的笑意还未退散,就被向锦易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臣来扶清清上马车”给毁的一干二净。 叶纪棠:“……” 叶纪棠觉得确实得早点和向锦易说实话。 马车内,淑和原本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棋子,见向挽清进来,忙推到一边,眼睛亮亮道:“挽清姐姐。” 向挽清看马车内只有她一人,不禁有些奇怪:“不是说懿德王也同去吗?他人呢。” 她还记得要找个机会问问叶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 淑和对于挽清姐姐见面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九哥表示不满,但瘪了瘪嘴还是乖巧回答:“九哥在燕山上有一座父皇赏的院子,七哥便让九哥先走一步,去燕山上准备一下。” 向挽清点了点头,既然叶朔宇也去,总能找到机会好好问清楚的。 马车外又有车轴声传来,向挽清猜测该是苏晗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车外就想起一道清润的男声:“臣参见晋谦王。” 叶纪棠这会儿倒是不大度了,悠然站着神态自若的受了这一礼,然后转身就想上马车。 “晋谦王,马车上还有清乐县主在,你们同处,只怕于理不合?” 叶纪棠挑眉:“本王身子弱,前段时间蛊毒刚好,受不得寒气,恐怕不能与苏大人一起骑马。” 叶纪棠说这话的时候眉眼认真,说的极为真诚。 一边的向锦易眉心就微微抽搐,他很想让满京都的人都看看,叶纪棠一袭黑衣,长剑凌厉如霜映出遍地血海的无双风姿,不知道那时他还能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本王身子弱”之类的话来。 苏晗依旧恭敬:“臣自然知道晋谦王身子虚弱,臣的意思是,臣也有备车马,晋谦王不如与臣同车。” 叶纪棠轻笑:“苏大人真是深谋远虑。” 苏晗:“王爷谬赞。” 叶纪棠摇头道:“不过本王还是更喜欢淑和的马车。” 苏晗刚想开口,就听见他继续开口:“苏大人若是愿意,不如一起,总之这马车宽大,再容三四人也绰绰有余。” 说着也不等苏晗再说,衣摆一掀,便径直上了马车。 苏晗微微皱眉,但犹豫片刻,还是跨步与他一同进去。 叶纪棠与苏晗向后进去的时候,厚重的毛毡被打开,冬日的寒风画着弧度吹进马车里打了个漩。 马车内烧着炭,温热的很,向挽清原本都已经脱了白狐斗篷,如今被这寒风一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叶纪棠瞧见了就握住向挽清的手,似乎是有些凉,便微微皱眉道:“怎么出来也不多添一件衣衫。” 向挽清该是还不适应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亲密,下意识的想要把手缩回来,但叶纪棠握的有些紧,便也随他去了,只是莫名觉得有些燥热的慌。 于是苏晗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叶纪棠紧挨向挽清,握着她的手而坐,而女子双颊酡红如醉,却不曾反对。 司琴简直都能看到,原本就被一袭白衣衬得眉眼如玉的南朝第一才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司琴叹一口气,心里还觉得甚是可惜,毕竟苏晗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回难忘之人,好不容易有了心仪女子,竟还遇上了晋谦王这样惨无人道的对手。 这要是换了话本子里,德才兼备温润无双的大臣与喜怒无常张扬桀骜的王爷争抢同一个女子,其中弯弯绕绕明争暗斗,只怕是能写上三百回。 谁知放在晋谦王身上,只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就杀灭了苏大人全部心思。 司琴不得不赞一声——不愧是晋谦王。 苏晗一生过得都顺遂胜意,出生尊贵,年少成名,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几乎停止跳动的感觉:“这是……” 叶纪棠挑眉,只觉得两日来心情再没这样好过,他故意指了指桌山那棋子,示意向挽清去看,对着苏晗的笑意里第一次有了真心:“如苏大人所见。” “我与清清在一起没两日,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清清家人。” 颇为贴心的加了一句:“不过我们会尽快的。” 苏晗没有说话。 若是向挽清此刻抬头,一定能看到苏晗向来通透如琉璃的眸中那一抹沉默浓烈的哀伤,可是那棋子用料难得,触手温润,向挽清觉得有趣,看的极为仔细,便没有抬头。 亦没有察觉,那一抹尚未明言就将暗藏一生的心意。 司琴不敢看苏晗,她觉得自己是真心心疼苏公子,但若是让她选,她还是认为晋谦王更配她家小姐。 她的小姐一个人承担了太多,不过十五的年纪却仿佛吃过了一生的苦,脸上永远是那幅疏离矜骄的模样,唯有与晋谦王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羞、会恼、会落泪。 也会笑,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弯弯,闪着细碎的光,司琴觉得好看极了。 那个样子才是一个十五的姑娘该有的。 ———— 呜呜呜,可怜我们温润如玉的苏公子,爱情方才萌芽就被惨烈扼杀。 希望大家都可以遇到一个包容自己小性子的人! 第123章 ——对弈 苏晗沉默了许久,久到司琴都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掀帘下车的时候,他忽然盘膝在那棋盘边坐下,素来恭谨持礼的人,竟也露出两分不羁来:“素闻晋谦王棋艺卓绝,臣无缘对弈,一直引以为憾。” 向挽清正巧收拾好最后一个棋子,闻言抬头看去,只不过如今苏晗眼眸情意早已一如往常。 向挽清向来听闻苏晗棋艺精湛,至于叶纪棠,他虽被称为南朝第一纨绔王爷,但一手棋艺却也是出了名的漂亮。 两人对弈,她倒是极为感兴趣。 叶纪棠就用白玉折扇点在那盛黑色棋子的棋罐之上,推到苏晗面前:“苏大人先行。” 苏晗也不推辞,执子而落。 黑棋如星眸,白子同落雪,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可惜向挽清虽然感兴趣,可对棋艺实在是称不上精通,勉为其难跟着二人走了几步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他们的思绪,也只能从思考的时间越来越漫长,落子的速度愈发缓慢为依据,判断出如今局面愈发胶着。 直到最后一子落。 苏晗才颇有些无奈的将手中棋子掷回罐中:“晋谦王棋高一着。” 叶纪棠半倚在车壁之上,墨色衣摆铺开,上面仙鹤几乎成真:“不过赢了半子。” 向挽清挑眉,她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叶纪棠说这般近乎于谦虚的话,想来苏晗棋艺确实惊人。 苏晗却摇头:“赢了就是赢了,半子也是赢。” 叶纪棠:“你心不静,胜之不武。” 苏晗笑开,意味却苦涩:“那就待臣心静,再请晋谦王下一盘。” 叶纪棠颔首:“苏大人若是这样说,本王反而希望这一日能早些到了。” 向挽清听的云里雾里,两人倒是对视一眼,同时笑开。 有些事情摆在暗地里的时候两人明争暗斗,可当事情放在明面上说开来,才发现竟远比想象的缓和许多。 向挽清想做什么,叶纪棠不是猜不到,而苏晗不论是家世还是自己的本事,若能真为向挽清所用,自然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以叶纪棠的脾气,才会忍了他这许多次,甚至直到昨日傍晚之前,他都一直想用个相对缓和些的办法来挑明这件事。 只不过今日他实在是没忍住,不过如今看来,苏晗此人确实心胸非同一般。 叶纪棠自觉若是今日他和苏晗互换,他能炸了半个京都去。 众人在马车上下棋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时间一晃,便也到了燕山顶,下车的时候苏晗跟在叶纪棠身后,忽然叫住他。 叶纪棠:“?” “忘了告诉晋谦王,昨日家母刚和向夫人说了我有意迎娶清乐县主的事,向夫人想来应该还算满意,不过如今既然知道了实情,我自会上门与向夫人说明情况。” “不过想来也得等从燕山回去再说了。” 苏晗含笑,却不同往日的恭敬,反而带这些“总算是赢你一回”的快意。 叶纪棠瞬间就黑了脸。 ———— 燕山之上已经积起一层薄雪,为了安全起见,众人下了车马步行,所幸叶朔宇安排的地方并不远。 只不过他来接众人的时候,脸色却并不好看。 “七哥,西岭使团的人也在。” 之前西岭的圣帝让淑和嫁与他为妃,后因各方势力博弈而未成,南朝险些与西岭撕破脸皮,也难怪叶朔宇看到他们的人会没有什么好脸色。 连带着向挽清的脸色都沉了沉。 叶纪棠更是如此,这次来燕山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没曾想西岭使团的人,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不好好在使馆待着,竟还敢跑到这高山来赏景。 倒是淑和自己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心微微抬了抬,便又垂下去看手中的长剑。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叶纪棠送去边境的金丝蝉衣和那把长剑,向锦易以为是向挽清送来的,还问她从何而来,那蝉衣长剑在边境不知救了他多少性命。 叶纪棠见向挽清似乎要说实话,就先张口说是向挽清拍卖来的,谁知向锦易又问这么多银子哪里来。 向挽清正头疼,淑和就对那剑极为感兴趣,忙要来看,向锦易只好小心翼翼的给了,也不知道是担心长剑,还是担心公主殿下。 “七哥,要我说不如……”叶朔宇见淑和看的认真,扭脸就面露狠戾之色,“总之这里白雪飘茫的,从这山巅摔下去,正好尸骨无存。” 叶纪棠一扇子就打在他后脑勺:“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失踪,你真当那西岭圣帝是个白痴啊。” 叶朔宇挨了一下,仍有些愤愤:“大不了我们咬死不认,他们找不到证据能怎么办。” 叶纪棠:“你以为那西岭圣帝会找证据?和亲之事不行,以他性子只怕早就想找个机会借机攻打南朝,你如今杀了这几个使者事小,只怕徒为他人做嫁衣。” 叶朔宇皱眉:“七哥,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叶纪棠凤眼微微垂,嘴角含笑的时候,眸中寒光竟比这漫山白雪更冷三分:“你觉得呢?” 叶朔宇觉得以七哥这睚眦必报,别人敬我一尺那是理所应当,别人惹我一分就是自寻死路的性子来看,肯定是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他脾气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得了叶纪棠一句话,便又高高兴兴的将众人都带去院子。 院子取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名为“逊梅”,院子里却连一株梅花都没有,也算是名不符实到了极点。 众人在马车上待了一天,除了向锦易,都有些疲乏,总之日头将落,夜晚的燕山也无景可赏,用过晚膳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只不过向挽清那边刚沐浴完,司琴正替她绞干头发,门就又开了。 这次向挽清连头都不回,这整座燕山……不,乃至整个南朝甚至是浩瀚大陆,会不敲门就进她卧房的,除了贼匪也只有叶纪棠一人了。 甚至连司琴都见怪不怪,头发正好也干的差不多了,她索性还停了手,出去的时候乖巧的带上了门。 向挽清看着她这吃里扒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恨不得明天就把她拾掇拾掇嫁给归舟。 ———— 栗栗佳:恭喜司琴,喜得吃里扒外的新荣誉! 归舟:嗯? 栗栗佳(赔笑):呜呜呜,现在连司琴都有人护着了。 第124章 ——踏雪而来 “你这么晚来干什么?兄长还在呢。”白日里选屋子的时候,向锦易自然是选了个紧挨着向挽清的,如今见叶纪棠进来,她颇有些小时候干坏事要被抓的紧张感。 叶纪棠想来也是沐浴过了,白日与苏晗争锋相对的一袭玄衣,如今早换成了宝蓝色的锦袍,虽也一如既往的繁复,但比白日已经收敛了些许,闻言笑意不明:“清清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结果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叹了一口气,有些郁郁,附身将向挽清抱在怀里:“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哥哥同行。” 向挽清微微红了耳尖,斥一声“胡闹”,却也乖顺的待在他怀里。 叶纪棠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浓郁而孤寂,让向挽清无比心安,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搂了许久才分开。 晚霞昏暗,最后一丝五彩光辉如水般漫在叶纪棠脸上,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素来凤眸冷戾薄情的时候,就足矣勾的满京都的名门贵女称一声“南朝祸水”,更遑论满目柔情,盛满光亮的时候。 向挽清看的目不转睛,却不知自己一袭乌发如墨,双颊微酡,眸泛水光的模样落在叶纪棠眼中是如何诱人。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当是如此。 叶纪棠就叹了一口气,觉得着实不该让向锦易同行。 向挽清暗自发笑:“你今日过来,不会就是来叹气的。” 叶纪棠便微微收敛了脸上笑意:“向铭熠,似乎是投靠了太子。” 向挽清挑眉,脸上有明显的惊讶:“以叶青临和向挽宁的关系,向铭熠怎么会……” 前世向铭熠也是叶青临登基的一大助力,在向桓失势之叶青临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待向挽宁,除了那虚幻的爱情,其中最大的缘故就是向铭熠的存在。 其实向挽清很想说这绝不可能,但思及在向铭熠身上的那些莫名的变化,她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坚决否定的话来。 “你还记得我离京之前,你告诉我西岭会让淑和和亲的事情吗?” 向挽清虽不懂这其中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之后,我原本是做了另外打算的,但是后来又出了你哥哥的事情,叶朔宇说你想以祥瑞为引,让父皇疑心三哥,我便将计就计让高公公告知三哥,联合朝臣上奏同意和亲之事,以此让父皇看清他朝中势力。” “高公公是你的人?” “是明妃的人,我让叶朔宇出面的。”叶纪棠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莫测,只不过天色昏暗,向挽清看不分明,“没想到此事到了最后,大哥和太子都插了一脚,我原本还有所不解,如今看来太子会如此,想来就是向铭熠从中为之。” 向挽清脸色并不好看,她相信叶纪棠的判断,他既然会如此说,就证明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向铭熠在其中在操控,可就是如此,她才感到些许烦躁。 太阳终于西沉,最后的一丝余辉也彻底消失不见,向挽清忽然想起那一日,也是这样暗无天日的模样,向铭熠满脸罕见的急切,拦在自己面前:“大伯父与兄长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你再等等,别急着说那些……” 她那个时候满心都是向横并非邵巧贞亲生的可怖猜测,并未注意到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 她视以为敌,时刻计算之人,却在背地里帮了她一把,这滋味简直比在背后捅她一刀更让她难受。 叶纪棠自然能想到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后向挽清的心情,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应该瞒着,才会在犹豫了几日之后依旧选择和盘托出。 向挽清沉默少许:“既然太子出手是向铭熠的原因,那大皇子的人又是为什么?” 叶纪棠摇头:“还在查。” 知雨阁虽然称无所不知,但也毕竟是人力有穷时。 就像金银楼虽然号称只要价格合适,就能买到任何东西,但也有很多传说之物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 向挽清明显情绪有些低沉,叶纪棠也明白,对于向铭熠,向挽清并不像对二房其他人一样一直抱着除之而后快的心绪。 虽不知太子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向铭熠,但是想来必然也付出不少心思,而她前不久才刚刚决定狠下心来一起对付向铭熠,如今又知道他在背后做的这一切。 虽称不上感动,但仍有些复杂。 向挽清有些无奈,她多希望自己能爱恨分明,可这世间之事,又有什么是真正的黑白分明。 叶纪棠从向挽清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叶朔宇站在远处挤眉弄眼,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叶纪棠就恨不得再朝他后脑勺来一扇子。 叶朔宇内力并不深厚,贸然接近怕引起向锦易的注意,叶纪棠便皱着眉过去:“什么事?” 叶朔宇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冷的渗人:“杨哲的家人,都处理干净了。” 叶纪棠的眸子紧了紧,在向挽清房里的那一腔柔情,如今尽数化为了剑刃,锋利的几乎要割伤人的肌理:“之前逃走的那一个呢。” 叶朔宇脸上的笑意一僵:“她是蛊族后人,隐入密林之中如鱼得水,不过最多两日,必然再无可逃。” 叶纪棠就挑了挑眉,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眉梢眼角就布满了骇人的戾气:“一旦找到,就地格杀。” 叶朔宇凛然称是。 向挽清曾经杀过两个人,一个是童汉年,她亲手用簪子刺进他的胸肺,之后陛下查出其父童鹏飞贪污之事,下旨童府十四以上男丁全部处斩,所有女子与十四以下男子流放边疆,永生为奴。 一个是杨哲,她虽从头到尾不曾自己动手,但却算亲手将他送往断头台,之后陛下旨意,杨哲满门流放边境,永不得回。 原本这件事就算到此了结,可谁知那童汉年生母竟暗中出逃,并不知从何处得知向挽清与杨哲的事情,妄图联络杨哲家人以期共同复仇,此事传到叶纪棠耳中,他便眼含煞气,说了声杀无赦。 杨哲家人全部伏诛,童府阖府唯有童汉年生母,因是蛊族后人,侥幸逃入密林,不过只怕也逃不过两日。 叶纪棠向来就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尤其是在可能威胁到向挽清的事情上,莫说旁人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为,即便是知道,他也宁可背负那些冷血残酷的骂名,也要斩草除根。 夜深无星月,只怕明日又会落雪。 忽然有敲门声“磕磕”而响,竟是有人深夜踏雪前来。 ———— 新人物登场啦。 接下来的万国朝会在即,各国使团的人也都会陆续露面~~ 第125章 ——沈念 已是子时,逊梅园正厅却灯火大亮,叶纪棠凤眼半阖,像是有些倦怠,斜倚在正首宽大的梨花椅上,宝蓝锦袍铺满整个椅面,如流水般泼洒而下。 他的下方,左首坐着叶朔宇,右边两人,一坐一立,整个都被笼在宽大的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 “两位客人深夜到访,却不露面,不知是为何意。”叶纪棠左手支在宽大的扶手之上,指尖似有似无的撑着下巴,嘴角含笑。 明明语气懒怠,可那两个黑袍来客却感到一阵肃杀之意:“想来晋谦王应该也猜到我们身份了。” 叶纪棠挑眉,干脆利落:“二位若是来和本王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还是请回。” “你……”站着的那个黑袍之人似有怒意,刚想开口,就被坐着的那人伸手拦住。 “是我疏忽了,为表诚意……”那为首的黑袍之人说着,将头上宽大帽兜摘下,露出一张相貌清俊,却有些苍白的脸来,“在下西岭五圣子沈念,久闻晋谦王与懿德王大名,今日一见,甚是有幸。” 若是叶青临在此,或许就能认出这个自称为五圣子的沈念,就是那日恭敬跪在御书房的西岭使者 西岭陛下被称为圣帝,圣帝之子便是圣子,西岭与其余三国不同,千百年前是由一窝土匪流寇立国,信奉有能者居之。 所以西岭之内从未有类似太子之人,而且历朝历代很少有圣帝会立下旨意,特指让哪个儿子登基为帝,而或许是因为流传在他们骨血里的残忍,几乎每一代圣子,都只有最后胜利之人才能活下来,其余诸子,都会被自己的手足兄弟一一斩除,就也就导致了每一任的帝位争夺都格外残酷。 叶朔宇嗤笑,却不惊讶:“本王一直听闻西岭五圣子极不得宠,却没曾想居然这般不得宠,沈婼竟舍得将自己儿子派来南朝出使。” 沈婼,这个有些女性化的姓名,却代表着那个令人闻之胆寒的西岭圣帝。 那站着的黑袍之人上前一步,厉声道:“放肆”。 也不知是放肆于直呼沈婼之名,还是放肆于直言沈念并不得宠之事。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沈念就心头一跳,皱眉呵斥:“阿巨,住口。” 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有一道寒光不知从何而来,劲风烈烈将阿巨帽兜吹落,风雪逼人映出那双陡然惊恐的眼眸。 手起刀落,斩落两根手指。 用刀之人中之及退,瞬息间立在叶朔宇身后,双手垂于身前,低头默立态度恭敬。 那阿巨直到这时候仿佛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脚尖感到一丝温热,才惊觉那是自己的两根断指,与不断淌出的鲜血。 “啊!!”剧痛在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瞬间攀上脑海,抑制不住的惊叫出声。 一直眉眼不动的叶纪棠瞬间皱眉。 叶朔宇立刻心领神会,这是怕吵到向挽清休息,扭头便要吩咐再拔了他的舌。 沈念似乎也没想到一言不合,面前二人就敢斩落两指,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眉头紧拧就反手在那阿巨身上连点数下。 封了他的哑穴,暂时止住他血流不止的断指伤口。 随后才转过身来,有些忌惮的看着叶朔宇身后那腰佩弯刀的之人:“不愧是北汉当年四大高手之一,‘寸刀’之威,名不虚传。” “寸刀”,指的当然不是刀长仅有一寸,而是指身法速度极快,再远的距离都可瞬息而至,如同仅隔一寸。 沈念声音本就阴柔,如今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似得有些兴奋的时候就显得极为诡异:“明妃原为北汉长公主,传闻中极受上一任北汉天帝宠爱,当年千里远嫁南朝陛下之前,天帝不舍长女,令四大高手之中的两人都同行守护。” “只不过这么多年,世人都只知明妃身边仅有‘无影’一人,原来这第二人,早就被明妃指在自己儿子身边守护。” 叶朔宇忍不住微微皱眉,能与沈念深夜一同前来的阿巨,显然是他心腹,可心腹被当着自己的面重创,他竟然毫无反应,关于西岭皇室冷血的传闻果真名不虚传:“五圣子深夜前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陈年之事。” 沈念摇头:“我今日前来,是想与二位合作。” 叶纪棠:“合作?” 沈念深吸一口气:“我想请二位,助我夺得西岭圣帝。” 叶纪棠:“助你?夺帝?” 沈念像是没有听出叶纪棠口中的嘲讽:“正是。” 叶纪棠似笑非笑:“据本王所知,五圣子母亲不过是沈婼的一个浣脚婢,当年沈婼酒后乱性,才会有了你,多年来你在西岭的地位甚至连一些宦官都不如,年逾二十都还不曾接触朝政。” 叶纪棠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薄,可沈念却仿若他说的不是自己一般,甚至还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我出使南朝。” 叶纪棠右手轻动,折扇就在他如玉指尖转了一圈好看的弧度:“说到出使南朝,你这次还是抱着让淑和与你们和亲的目的而来,虽然最后未成,但你究竟是为什么觉得,本王会助你这一臂之力。” 沈念:“这恰恰就是为什么,晋谦王一定要助我的原因所在。” 叶纪棠垂眸敛眉,或许是嫌弃厅内血腥味太重的原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寸刀就低眉顺目的转身,开了两扇窗通风。 沈念:“南朝三皇子叶青临,与沈逢有所勾结,淑和和亲之事,就是他与沈逢所做的交易之一,而我只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棋子罢了。” 沈念一边开口,一边观察着二人的反应,见他们神色不变,就知二人对此早有猜测:“沈逢身为西岭六圣子,出身正统,母家实力深厚,他与叶青临合作,必然也互利而助,而盛传晋谦王与懿德王和叶青临并不对付,若有一日他登基为帝,二位王爷必然受其钳制,二位扶持我,不仅仅是帮我,也是让自己日后免受威胁。” “即便如此,本王大可以与其余圣子合作,比你势大之人比比皆是,本王为何选你?岂不是多走了弯路。” 沈念摇头,眼里的光扭曲着透出来的时候,衬得整张苍白的脸都病态的泛红:“就因为其余圣子都有或多或少的势力扶持,而我一个都没有,所有才会更加重视你们这个盟友,日后我若成事,自然不会忘记……” 叶纪棠似是听得有些厌倦了,闻言扇尖一指门口:“若是五圣子还拿这些场面话来敷衍本王,不如早些离开,省的耽误你我时间。” “我……” “本王再给五圣子最后一句话的机会,想好再说。” 第126章 ——欠 最后一句话,想好再说。 沈念难得的默了默:“因为他们想称帝,想万万人之上,想权倾天下。”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阴柔,却格外凄凉了些:“我只想活下去。” 叶纪棠没接话,却微微坐直了身子。 于是沈念便继续开口:“我原本是不想争的,毕竟我虽为圣子,但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更清楚自己,若是我生在北汉生在东华甚至南朝都好,可偏偏是在西岭。” “沈婼视我为最大的耻辱,其余圣子为了讨他欢心,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我,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若说不死不休那都是轻的,他们有朝一日登基,绝对不会放过我。” “我想活下去,就只有争。”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的狰狞:“我想让他们不杀我,就只有先杀了他们全部。” 叶纪棠微微低头,折扇抵在眉心轻点两下:“本王可以帮你,不过……” “不过什么?” “本王要先看到你合作的诚意。” “诚意?” “你既然要本王助你登基,那就要先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叶纪棠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支在腿上,眼角上挑的时候,充满了戾气与薄情,“一条,你日后绝对不可能再向沈婼示好,背叛本王的绝路上。” “晋谦王的意思是……” “行了。”叶纪棠像是真的困了,起身而立,烛火摇曳在他身周,折扇打开遮在脸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什么时候让本王看到五圣子的诚意,我们的合作就什么时候正式生效。” 他往内堂走了两步,忽然定住,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指了指地上那摊血泊:“收拾干净,晚上再去去味,明日别让清清闻出来。” 叶朔宇心中腹诽,明明清乐县主当初亲手杀人都面不改色,偏偏如今自家七哥还要当成个真正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养着,不过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叶朔宇不仅应了,还得夸一句“体贴”。 叶朔宇叫了两个家仆来收拾,他庄子里人都是明妃一个个亲眼看过才安排的,自然妥帖,看着这血腥一幕,除了有些不适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叶朔宇是亲自把沈念送出门去的,关门的时候看着阿巨,还有些可惜的朝着沈念开口:“你要是再晚些点他哑穴,我说不定还能让寸刀拔了他的舌。”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可就是如此,反而显得更为可怖。 沈念喉咙发哑,却依旧干涩的开口:“懿德王,以你才智,以你身份地位,有整个北汉在背后撑着的皇子,为什么要屈居晋谦王之下。” 叶朔宇便收敛了笑意,沈念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曾经有无数的人以各种方式开口,但其中意思只有一个——你身后站着整个北汉,为什么不去争一争皇位,反而每日跟在一个身份不明的纨绔王子身后晃悠。 是的,就连叶纪棠母亲究竟是谁,至今都无人知晓,只是陛下认了他,于是南朝才多了一个七皇子,多了一个晋谦王。 那些人或是挑拨,或是撺掇,但无一例外,都明里暗里的因为各种原因彻底消失,有些是叶朔宇的手段,但更多的还是明妃,她比任何人都厌恶他人这样说叶纪棠。 而沈念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原因,叶朔宇能感受得到,所以他只是淡淡开口:“下次再问,本王会杀了你。” 沈念相信他没有开玩笑,大寒之日,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朔宇回去的时候,雪又一片一片的往下在落,飘得他肩头一片雪白,衬得身形有些单薄,然后他抬眸,就看到了叶纪棠一身蓝衣,眉眼间挂着些熟悉的懒散:“我让厨房煮了姜汤,喝了再睡。” 叶朔宇便又笑开:“谢谢七哥。” 叶纪棠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什么,他身后小厮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小跑着将伞撑到了叶朔宇顶上。 于是落雪便飘到了叶纪棠肩头,他却毫不在意,转身朝着自己房间回去。 天色暗沉无星无月,叶朔宇眼中细碎光亮便成了这黑暗夜里唯一发光的星辰,可若是细看,就能看清那光亮其实是片片水雾凝成,然后白雪映在其上的光泽。 世人都问,为何明妃会对叶纪棠如此厚爱,为何他在七哥身后亦步亦趋马首是瞻。 因为他们都欠他的。 他叶朔宇,和母妃,都欠叶纪棠的。 —————— 沈念和阿巨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甚至没有走门,而是和出来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翻窗而入。 沈念觉得有些好笑,他进南朝皇子院子的时候尚且能走正门,没想到回到暂时属于自己的地方,反而只能如同做贼一般。 因为这整个使团,除了他和阿巨,都是沈婼和沈逢的人。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甚至连阿巨受伤,他都只能透着雪地的反光为他上药。 索性金疮药不错,及时止住了血,只不过断指显然是接不回来。 沈念皱着眉,问他怪不怪自己。 阿巨摇头,高大的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回话,都堪堪与坐在凳子上的沈念平齐,只是如今脸色沉静,哪里还有方才易怒的样子:“只要圣子能得此助力,阿巨万死莫辞。” 沈念摇头:“传闻他们二人睚眦必报,我们求亲虽不成,但他们心中依然不悦,今日只有让他们出了这口气,我才能把话说下去,所幸……只是断了你两根手指。” 言辞间,竟是故意让阿巨出言激怒叶朔宇,好让他们出气,让之后合作之事更为顺利。 可那时沈念并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竟然是在用着唯一忠心属下的命去搏这一丝的顺利。 真不知该说其冷血残酷,还是算无遗策。 “只是阿巨不懂,圣子想要助力,单独与那叶朔宇说话不就可以,何必对叶纪棠反而更为恭敬?” 沈念:“叶纪棠与我谈话,答应助我,其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叶朔宇一眼,说明那里真正做主的,其实是他。” “可是西岭也有不少隐藏自己实力,然后推出一个傀儡吸引别人注意的先例来。”阿巨实在是想不出来,这连身份都不明的晋谦王,究竟有什么能真的让懿德王臣服。 沈念反问他:“你看见寸刀开的那两扇窗了吗?” 阿巨点头。 沈念语调阴柔,如同密林长蛇:“传闻叶纪棠所中蛊毒,亦是一味神药,中此蛊毒之人,除了蛊毒发作,终身不会再受任何病痛之苦。可即便是这样,那寸刀开的两扇窗,宁可让冷风对着叶朔宇吹,都不让叶纪棠吹着。” “你见过这样的傀儡?”沈念喃喃,“传闻中明妃对此子宠溺仍胜过亲子,果真非虚。” ———— 每次一想到我的设定,自己都超级激动呢!!!! 第127章 ——再赌一局 风雪落了一夜。 第二日向挽清贪懒,一觉睡到午时初才醒,她起身的时候风雪已停,日光落在燕山之顶,映在雪上如同洒下大片金箔,光明灿烂。 向挽清一袭八答晕春锦长裙,绣百蝶争春图样,金簪如蝶随脚步轻颤,在这雪顶之间倒也别有一番美感。 她到前厅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用过膳,此刻向锦易手瘾上来,正与归舟于前院喂招。 归舟武功虽然不错,但是黑旗大多学的还是联合纵横之术,马背之上方是真正实力,而且骑数越多,则实力越为强横,是一加一远大于二的道理。 只不过向锦易之前在东华的时候也有所伤势,如今虽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仍不敢用尽全力,一时之间倒也平分秋色。 至于苏晗三人,则在门口观战,竟还让人将屋中椅案搬到了门外。 叶纪棠凤眼半阖,此刻正懒散的半倚着坐在门口,一袭水绿阔袖绣团花纹锦袍在宽大的椅面上铺开,腰间双环四合如意绦垂下,被风吹得微动。 椅边小案还煮着一壶茶水,正咕噜噜的往外冒着袅袅热气。 若是只看这一人一椅,向挽清竟恍惚有一种现世安好的感觉。 察觉到向挽清过来,叶朔宇心情颇为不错的摆了摆手:“向二小姐早。” 苏晗不曾起身,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司琴觉得自从昨日晋谦王挑明他与小姐之间的关系,苏公子对小姐的态度反而更为自然了。 叶纪棠没什么动作,只是微微挑眉,嘴角原本的弧度更入眼几分。 叶纪棠边上的椅子还空了一把,向挽清极为自然的坐下:“多久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可偏偏叶纪棠心领神会:“快了。” 司琴正疑惑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就见院中剑刃相击之声猛地停顿,向锦易手中长剑便已经停在归舟左胸前三寸。 叶朔宇大喜:“我赢了!” 向挽清挑眉:“下注了?” 叶纪棠摇头,微微直起身子,替向挽清倒了一杯热茶,让她捧着暖手:“没人和他赌,他自己猜着玩。”顿了顿又道,“吃碗鸡丝粥如何,配些燕山小菜,还算不错。” 向挽清点头,此刻向锦易与归舟二人已经走了过来,自有小厮为二人上茶。 向锦易喝下一口,又皱眉朝着归舟道:“我看你后力仍足,怎么就突然分神了,对敌分心,这可是大忌。” 黑旗每一人都是向横精挑细选而来,不但经历过各种残酷考验,更是随向横南征北战厮杀多年,归舟年纪轻轻就能任黑旗首领,武功心性自然都是一流,方才这走神的一刹那,这若是在战场之上,只怕归舟早已没了性命。 归舟心中一凛:“属下知错。” 向锦易微微皱眉:“我不是怪你,刀剑无眼,是望你日后谨慎。” 归舟抱拳:“属下明白。” 向锦易看不明白,向挽清心中却有猜测,只怕是方才叶朔宇叫自己那一下被二人听见,归舟看到司琴过来,心中略有波动,才会走神。 向锦易一张脸本就生的冷硬,如今对归舟虽然只是叮嘱,但落在司琴眼里,还是严厉了一些,此刻一张小脸紧张兮兮的看着二人,满眼的担心。 向挽清觉得向锦易要是再说两句,只怕归舟没什么反应,司琴倒是要先落下泪来,便开口打断:“哥,你要不要和森尧对两招?” 向锦易眼前便是一亮。 他算半个武痴,自从知道向挽清身边跟着一个羽族之后,就一直很想与他过过招,只不过一来他伤势未愈,在向府的时候怕宋知鸢担心。 这二来,向锦易有些迟疑:“高手向来都有其风范,只怕轻易不会与人交手。” 向挽清便微微高了声调:“森尧。” 一袭玄服,银白腰带的森尧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向挽清身前一丈,他瞳孔色淡,便更显眉眼清冷,长羽如霜织,端的是神姿高彻。 向锦易看到他第一眼,便更断定了森尧武功必然还在自己猜测之上。 向挽清:“森尧,你与我哥哥打上一场,如何?” 森尧那张脸美得雌雄莫辩,声线却是清越的男声:“我只说保护你,没说还要做这些。” 就是拒绝了。 向锦易还是有些失望,但也不愿强求,羽族之人,还是一个保护自家妹妹的羽族,足以让他以礼相待。 向锦易刚想开口说算了,就听见森尧继续开口:“这是另外的价钱。” 向锦易:“?” 向挽清:“二两。” 森尧皱眉。 向挽清神色严肃:“三两,抵你半个月工钱了。” 森尧眉心微松:“成交。” 苏晗:“?”高手? 叶朔宇:“?”风范? 归舟:“?”不会轻易与人交手? 司琴:“!”森尧除了月银居然还能赚外快?! 向锦易:“……”我的脸被打的好痛。 众人心中思虑不同,唯有叶纪棠甚是欣慰,满脸“我家清清就是厉害”的自豪。 在叶朔宇一脸“向二小姐你还是不是人,这样一个超级高手,你一个月居然只开六两银子,如果他愿意跟我,六万两我都愿意出”的悲愤表情里,向挽清捧着碗刚刚呈上来的热粥,吃的甚是熨帖。 向锦易长剑出鞘,此剑名“浩荡”,剑身长而阔,极重,神兵榜上行七十九。 森尧眉眼微动,却未碰腰间软剑。 向锦易皱眉。 森尧解释:“若兵刃出鞘,我只会杀人招。” 向挽清闻言,望向身侧之人。 叶纪棠知道她这是想起了那夜自己对森尧出手,他剑已出鞘,便挑眉,素来慵懒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些不可忽视的自信:“他杀不了我。” 向挽清弯唇轻笑。 一旁的苏晗仿佛未曾察觉两人低语,脸上温和如故。 其实向挽清也还是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到森尧出手,之前与叶纪棠的那次,隔着窗纸,又一触即分,她根本没看到什么。 森尧一身黑衣,在这漫天白雪山上,原本该是格外清楚,可向挽清却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她不通武功,只见归舟看的目不转睛,便知应该是精彩的。 叶朔宇见状,眼珠子转了抓,凑到向挽清身边:“向二小姐,你要不要赌一把?押这二人谁赢。” 他自从秋闱那次没有押景羡,以至错过百万两之后,看到什么都想赌上一把,只不过之前叶纪棠和苏晗都没有搭理他罢了。 向挽清原本正想拒绝,忽然想到什么,眉眼一动:“赌注呢?” ———— 赌什么赌什么!!! 大家什么赌点什么好!! 第128章 ——掌嘴 “赌注?”叶朔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想赌多少。” 向挽清抬了抬下,颇为大气:“你说多少。” 叶朔宇就竖起一根手指:“小赌怡情,一万两。” 向挽清点头,放下那碗鸡丝粥:“我要是输了,给你一万两,你要是输了,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朔宇一愣:“问题?” 向挽清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种回答。” 叶朔宇有些捉摸不准向挽清的心思,下意识的朝着叶纪棠看去,却见他根本没搭理自己,而是又纡尊降贵的抬手,倒了一杯茶给她漱口。 叶朔宇就了然了:“行,你赌谁赢。” 向挽清接过茶杯,顺嘴问叶纪棠:“你觉得呢。” 叶纪棠依旧一副慵倦的样子,脸上风姿绝绝,如同春睡海棠:“你兄长师承大将军,招式大开大合,内力雄浑绵长。” “森尧乃是羽族后裔,内力更为深厚,招式灵动多变,身法诡谲难测,只不过他最为厉害的还是杀人的招式,如今不能使用,难免有些受束。” “若是正面硬战,未尽全力之下胜负未卜,可他一直用这种游离的打法,你兄长如今有伤在身,气息仍有不稳……” 话未完,意已至。 叶朔宇眼前一亮:“那我就赌森尧赢。”他虽不知向挽清要问什么,但要慎重到以赌注为筹码才开口,只怕也不是什么小事,他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向挽清挑眉,似笑非笑:“确定?” 她杏眼圆圆,小脸尖瘦,看着应该是无害的模样,可笑意上脸的时候,竟也带着几分邪气,叶朔宇想了想,觉得竟然与七哥平日的笑意有几分相似。 “确定。” 向挽清点头。 叶纪棠就朝着叶朔宇:“你要输了。” 叶朔宇:“?” 那边向锦易与森尧二人打斗也渐渐激烈起来,人影交错难明。 叶朔宇正看的紧张,就听见向挽清忽然扬声道:“森尧。” 一道玄色影子就猛地从其中抽身,瞬间出现在向挽清身前。 向锦易:“?” 叶朔宇:“?” 向挽清态度不错,和他商量:“我们认输可好。” 叶朔宇愣神,反应过来向挽清在说什么之后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尤其是羽族之人天生傲骨……” 森尧亦是皱眉:“不行。” 叶朔宇:“你看我就说,羽族怎么可能……” 森尧:“得加钱。” 叶朔宇:“怎么可能认输……嗯??” 向挽清眉眼不动:“再加三两。” 森尧极为爽快,扭头朝着向锦易:“我认输。” 向锦易:“……”天生傲骨? 叶朔宇:“……”他的脸也好疼。 一场比试就这样有些好笑的落幕,直到结束,赖床比向挽清还严重的淑和才姗姗来迟,知道自己因为贪睡错过了这样有趣的事情,便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行人等她用完膳,便往轩辕台而去,轩辕台位于燕山之顶,台面半圆,横出燕山山壁数丈,通体由汉白玉打造,上面八根玉柱,雕八方神兽,栩栩如生,威严万千。 向挽清等人到的时候,那轩辕台上已经有不少人立在其上,他们的服装制式与南朝略有不同,个个气质阴诡。 向锦易皱眉道:“西岭的人。” 叶朔宇撇嘴:“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叶纪棠和叶朔宇,其余人都不知道昨夜沈念到访之事,叶纪棠虽然不会瞒着向挽清,但今日一早也不曾找到机会独处,便也没机会开口。 在场众人都出身尊贵,自有自的傲气,即便厌恶与这群人打交道,但既然已经遇上,自然也不会掉头就走。 沈念今日一袭青衣,愈发显得气色并不太好的样子,此刻与其余西岭使团之人对面而立,面有怒容,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一边只有他与阿巨二人,另一边使团之人极多,便愈发显得他们二人单薄无援。 只不过注意到叶纪棠等人,便都不由自主的住了嘴。 沈念面色郁郁,紧紧抿唇并不言语,反而是一个中年男子开口:“在下朱索,西岭圣宫副卫军长,使团副团长,昨日就听说诸位上了燕山,还来不及拜访,没想到今日就遇见了。” 他看都不看其他人,只在淑和脸上顿了一下:“淑和公主果然如画像上那般超凡出尘。” 叶朔宇原本不打算搭理他,毕竟人数虽多,但轩辕台极大,容下他们两拨人依旧绰绰有余,但听到这话,他上下打量了朱索一眼,摇头:“幸好你没来,不然本王这个院子只怕保不住。” 朱索:“懿德王此话何意?” 叶朔宇轻笑,眼底嘲讽语气轻蔑:“你家房子进了脏东西,还能住人?” 之前叶纪棠让他不准下黑手,可若是动嘴皮子,他可一点都不愿输了。 朱家在西岭乃是沈逢母家,西岭大姓,家族尊贵身份荣耀,任走到哪里别人都会高看一眼,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当面下脸子。 朱索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阴沉下来:“懿德王此话何意。” 叶朔宇皱眉,像是有些疑惑:“这都听不懂?西岭是派了何等蠢货出来丢人现眼。” 若说前面那句还只是算阴阳怪气,如今这句话就是狠狠的把他的脸按在这雪地里来回反复的摩擦。 朱索本就不是什么富有涵养之人,如今当着众多下属的面被人这样羞辱,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怒斥:“放肆!” 叶朔宇面色瞬间阴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掌嘴!” 明明是满地雪白的山顶,众人却能清楚的看到有一道胜过漫天骄阳的银光一闪而逝。 阿巨脸上一个抽搐,似乎缩在衣袖中的断指又在隐隐作痛。 寸刀,连刀带鞘直接重重拍在朱索脸上,力道之大,直接让他飞出三丈之远,满嘴血沫倒地不起。 那些西岭之人显然没有想到,叶朔宇一言不合就下了这么重的手,一些人忙跑过去将朱索扶起,另一部分之人怒目而视。 “你们这是想挑起南朝与西岭之间的战争吗!” 叶朔宇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叶纪棠,见他面色不动也不开口,就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即心中大定:“挑起南朝与西岭之间的战争?” “你乃南朝皇子,我乃西岭副使,你今日如此不是宣战是如何?”朱索被人扶起,那一刀用了巧劲,拍的他满嘴血沫,牙齿却不曾掉,如今勉强倒也可以开口,“只是不知南朝接连灾祸,是否还有余力与我西岭一战?!” 第129章 ——生死注 叶朔宇虽然看着日日没个正经,但从来不是冲动之人,行事自有他的考量。 尤其是叶纪棠并未拦着他,他觉得就算自己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七哥也能给他再补上,而且补得比捅破之前还好。 “那不知按朱副使的意思,今日之事该如何。” 朱索却以为是叶朔宇怕了,气势更甚,目光落在淑和身上:“想来懿德王也清楚,这次西岭为何提前出使南朝,若是懿德王能重提此事并让南朝陛下同意,之后我们西岭与南朝就是一家人,自然不会再有战乱。” 叶朔宇竟不动怒,还反问:“就这样?” 这下不仅仅是朱索,连带着他身后那些下属都面露轻蔑之色,觉得这样一个皇子,真是为南朝丢人。 唯有沈念与阿巨二人,看着对面那些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脸色都一如往常的诸人,心中隐隐升起一抹寒意与浓重的忌惮。 朱索说是西岭圣宫副卫军长,其实在西岭做的最多的就是为圣帝搜罗天下女子,因此如今听叶朔宇这样开口,习惯性的目光就略过众人,他方才只注意到淑和,如今仔细看去,才看清站在后面的向挽清,目光当即就是一顿。 向挽清出门的时候套上了那件白狐斗篷,白狐绒毛松泛围在她脖间,更衬得她眉眼精致,红唇娇嫩,竟更甚淑和一筹。 朱索:“我原以为淑和公主已经是国色天香,今日才知南朝果然是风水温润养人,竟还有如此佳人,不如也随我一同回西岭面圣,如此一来,两朝友谊将更甚。” 向挽清:“?” 叶朔宇:“……”他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 叶朔宇有些无措的看了一眼叶纪棠,低声解释:“七哥,我就是随口一问,不知道他竟然敢这样说。” 叶纪棠嘴角笑意不明:“能解决好吗?” 叶朔宇差点指天起誓。 朱索看着自己方才一句话之后,顿时气氛诡异起来的对面众人,忍不住皱眉,低声问道:“那女子是谁?” 沈念:“南朝皇帝亲封的清乐县主,铁血战神向横之女。” 朱索目光就是一凝,主要还是向横在浩瀚大陆的名头实在是太盛,除了北汉的那位战神,他一生从无败绩,多次以少破多,堪称奇迹。 若说方才他只是随口一说的话,那如今还真是起了几分心思。 “晋谦王考虑的如何。” 叶朔宇安抚好了自家七哥,又朝着向挽清赔了笑,这才扭头朝着朱索开口:“想好了,那就开战。” 轻描淡写,如同在说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 朱索不敢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南朝如今内忧外患,一旦开战,东华说不定会再度卷土重来,。” 叶朔宇:“我自然知道我再说什么,不过朱副使或许是搞错了,不是西岭与南朝开战。” “而是西岭与北汉。” 朱索色变:“懿德王这是什么意思?” 叶朔宇:“或许是时间久了,许多人都忘了,所以本王不怪朱副使记性不好。” “当初母妃从北汉出嫁,我外祖,也就是北汉先帝曾令‘无影’与‘寸刀’二人随行守护,并下旨昭告天下,称日后若母妃令他们二人所做之事,回溯源头,若有一切恩怨,皆由北汉承担。” “不知如今,朱副使可想起来了?” 朱索面色瞬间惨败。 当年北汉先帝宠溺长公主毫无下限,生怕长女日后到了南朝畏手畏脚,所以不仅将四大高手派出二人,甚至下旨昭告天下,就为了天下人都知道,不管如何,他的女儿身后永远站着整个北汉。 那是那位北汉天帝给予自己女儿,整个浩瀚大陆最大的底气。 而这道圣旨,也被北汉如今的天帝所承认,因此,虽然如今明妃与北汉几乎并无往来,她在南朝的地位,依旧极高。 叶朔宇挑眉:“今日寸刀打你一巴掌,追溯源头,便是北汉,你西岭圣帝若是有胆子,大可以向北汉开战,本王还敬他三分。” 朱索豁然色变。 浩瀚大陆共有四国可称王朝,可四大王朝之中,北汉国土之广,国力之强,兵力之盛,只怕其余三朝联手都仍有不及。 前世文华历二十八年的时候,北汉曾大举进攻南朝,那一战,南朝步步而退,那时候无数大臣跪请明妃去信求和,明妃却一律闭门不见,甚至连那个时候已经重疾缠身的叶珃亲自去见也被拒之门外。 若非有一日已经兵至京都城脚之下的北汉大军不知为何突然撤兵,只怕南朝覆灭也不过是弹指之事。 西岭国力虽然在沈婼手下比以往都更为强盛,但与北汉相比,也不过以卵击石。 与北汉开战? 朱索如何敢说这话。 叶朔宇:“你若是再敢把注意打到向二小姐和淑和的身上,我便是让寸刀杀了你,西岭圣帝照旧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信吗?” 叶朔宇眉眼戾气极重,可朱索却不敢反驳,因为他知道,叶朔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可仍有人不忿的,轻声开口:“不过是靠着父母祖宗荫蔽而已,若是没有这些,不过就是个纨绔罢了。” 叶朔宇:“有荫蔽那也是本王的本事,更何况谁和你说本王只有这些了?” 那人扶着朱索:“那不如比试一场?” 沈念忙拦住他,低声似在斥责:“晋谦王乃是贵子,若是寻常比试,出了什么差错,只怕我们都担待不起。” 原本站在一边的叶纪棠忽然挑眉,目光扫过开口那人与沈念,带着些寻味。 沈念一个激灵,像是被看穿心中所想,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朱索听着他们对话,却是心头忽然一顿,是啊,寻常比试自然不行,可若是…… 朱索今日被当着众多属下的面,被一再羞辱,甚至辱及圣帝都不敢还嘴,他自觉从来高人一等,如今心中羞愤早已到了极致:“晋谦王若是敢,不如就定下生死注如何?” 司琴不解。 “生死注,是江湖中人用来比试的一种方式。”归舟便为她解释,“不限场地,不限时间,不限比试方式,只要双方同意,便算此局规矩。” “至于赌注,便是输者的性命。” 司琴只觉一阵扑面而来的铁锈腥味。 叶纪棠折扇拍在叶朔宇肩头,挡住他刚要开口的话,然后凤眼半挑:“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晋谦王赌生死局。 朱索怒的气血上涌,又生生吐出一口血沫来,只不过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叶纪棠似乎是觉得有些恶心,挥了挥扇子道:“你若是能让沈逢来立下生死注,再提此事。” “现在,滚。” ———— 今天,是拽拽的叶朔宇。 七哥面前的小绵羊,外人面前的霸气王爷。 第130章 ——沈逢 边上有寸刀虎视眈眈,朱索即便是心有怨愤,却也不敢再待在此处,在两人的搀扶下有些艰难的往回走,只不过眼中的怨恨是如何都拦不住。 眼见着朱索离开,沈念跟在后面也要离开,却忽然被叶纪棠叫住:“五圣子。” 沈念回头,就见叶纪棠一袭水绿衣袍在白雪中卓然而立,衣角烈烈,衬得他眉眼如画,亦有雷霆之意:“再有下次,本王会杀你。” 大寒之地,沈念冷汗凛冽。 他喃喃开口,想要解释。 叶纪棠却忽然勾了唇角,笑意不明:“本王等着圣子的诚意。” 眼见着沈念走开,叶朔宇还有些不明白:“七哥,你刚刚为何拦我,难道你还担心我会输不成?” 叶纪棠懒得搭理他,迈步朝着轩辕台而去。 叶朔宇就望向向挽清。 向挽清就叹了口气:“那六圣子一看就和朱索不对付,刚刚开口提出比试的人分明就是他安排,或许今日这一场见面,都是他一手谋划,就是为了引朱索和你定下生死注,你以为朱索是自己撞上来,孰不知是人家绑好了送到你面前。” 苏晗总结:“被人当做刀子仍不自知。” 叶朔宇:“……” 苏晗:“不过这五圣子出身低微,没想到野心倒是不小,只怕这次出使我朝,一方面是圣帝安排,另一方面,只怕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向锦易:“你的意思是,他自知如今西岭没有助力,便想借这次出使联合我朝之人?” 以苏晗之慧,叶纪棠与沈念虽然只说了三两句话,但也足以让他想清楚其中缘由,当即就下巴一点叶纪棠:“那不就是一个吗?而且他这次是要等万国朝会之后才回国,到时候东华乃至北汉都会有使者前来……他究竟能得到多少助力,尚未可知啊。” 向锦易皱眉:“这样的道理,想来六圣子不会想不明白,此次虽然危险,但也不乏机会,他怎么自己不来,反而放这样一条毒蛇前来呢?” 叶纪棠正好走到轩辕台边,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向挽清与淑和过来赏景,闻言头也不会道:“他要是不来,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传到他耳朵里,这一局生死注又如何下注。” 向锦易:“你的意思是沈逢已经来京都了?!可是我没有听到消息啊。” 向挽清站在叶纪棠身边,这个位置应该是整个轩辕台观景最好的地方。 她望着那山脉绵延,山顶白雪如盖,山腰是四季常开不败的如火红花,波澜壮阔,红白分明,轻声开口:“西岭皇权争夺之残酷,乃是四国之最,如今沈逢看着地位稳固,实际上不少圣子都在虎视眈眈,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前来。” “他这次离开西岭进入南朝,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他的那些兄弟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诛杀。所以他这次前来,除非到了京都,确保安全,否则不会轻易露面。” 向锦易:“那他什么时候会到?!” 向挽清:“按着陛下断然拒绝和亲那一日算,想来即便没到也快了。” 向锦易:“为什么是拒绝和亲那一日?” 叶纪棠:“因为他要确定我父皇的态度。” “沈逢做事向来喜欢两手准备,他先让沈念前来提出和亲之事,若是成功,想来他也有办法让功劳落不到沈念身上。” “若是失败,父皇震怒打杀的也是沈念,可若是父皇顾全大局,不对西岭使团动手,他便立刻动身来京都参加万国朝会,笼络结交更多各国势力,至于沈念到时候,只怕轻则驱逐回西岭,重则被灭口。”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的错觉,他总觉得叶纪棠虽然一口一个父皇,口口声声顾全大局,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嘲讽。 向锦易:“沈念如此任沈逢拿捏,那与他合作又有什么意思?” 叶纪棠:“沈念之所以任沈逢拿捏,就是因为他毫无助力,可如今是在京都,他要什么,本王就给什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要是沈念突然退缩了怎么办?” “明日西岭众人就会下山,在半路上的时候,朱索会死,所有证据都会指向沈念,朱索是沈逢母家族人,届时沈念为了自保,将不得不与沈逢彻底撕破脸皮。” “你安排的?” “沈念想与我合作,就要自断后路,他断不了,本王来帮他。”叶纪棠没说,其实原本他从没想过要出手,直到他把注意打到了向挽清身上。 向锦易不由得一凛,如此心计,如此心性,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庆幸自己不曾与他为敌。 叶纪棠微微侧头,问向挽清:“这出戏想看吗?” 向挽清挑眉:“狗咬狗,一嘴毛。想来不错。” 淑和站在他们身侧看了一会儿便又去了别处,于是此刻那边只站着叶纪棠与向挽清两人。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苏晗。 苏晗…… 苏晗早就和叶朔宇去了别处…… 他就说刚刚说话的时候怎么没有别人搭话呢。 叶纪棠就看着他,极为真诚:“要是没有别的问题,不如向公子也去其他地方看看景色。” 向锦易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 直到他走出一段才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和自己妹妹在一起赏景的,不是苏晗,而是晋谦王? 可是他回头,水绿锦袍与那彩蝶锦裙的衣摆袖角,在风中缠绵蹁跹,一个修长如玉立,一个娇小如珍宝,竟莫名的……般配和谐。 向锦易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明明晋谦王已经有了爱慕女子,自家妹妹更是已经被苏晗上门求亲,他怎么会这样认为。 可是……脚步顿了许久,他也没有再上前打扰他们二人,一边劝自己真是想多了,一边觉得其实晋谦王也确实不错。 —————— 不知道向锦易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脸色,下一章揭晓!! 第131章 ——误会 轩辕台名不虚传,而且或许是天公作美,一日都是天晴,一行人玩的极为尽兴,直到天色渐暗才回了逊梅园。 燕山有些小菜,向挽清吃着倒是喜欢。 叶纪棠就回头就吩咐人准备一些,以后每月定时往向府送。 向锦易看在眼里,忍不住皱眉。 晚饭后向锦易一个人在房间内踱步犹豫许久,还是一咬牙,敲响了向挽清的房门。 “进来。”向挽清还未洗漱,房间内碳火温热,她脱了狐裘,躺在躺椅上,抱着怀中的小茶壶,半眯着眼消食,有些餮足的倦懒。 向锦易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就是一怔,脸上带着些冷硬的神情不由得缓和下来,自他归京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挽清如此随意舒懒的模样。 向挽清原以为是司琴,见许久没有声音才睁开眼,见到竟是向锦易,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兄长。” 她在向锦易面前还是忍不住拘束。 叶纪棠曾笑她如今怎么还怕向锦易。 其实向挽清自己也不清楚,虽然如今想来,当初的斥责也好,抄书也罢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惩处,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如今向锦易有很多事情反而需要她来解释,可向挽清就是每每见到向锦易就紧张。 “或许是小的时候有觉得那些惩罚真是太可怕,所以有阴影。”向挽清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这样回答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只有兄长每次罚我抄书,斥责我的委屈害怕却还记得一些。” 叶纪棠就笑话她,被搂在怀里的时候向挽清仿佛依稀听到他叹息喃喃:“都不记得了吗?” 可是当向挽清追问的时候,叶纪棠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清清?”向锦易看着忽然发呆的妹妹,有些疑惑。 “兄长。”向挽清回过神,从躺椅上起来,为向锦易斟了一杯茶,“兄长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向锦易接过杯子,在桌边矮凳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我过来,是想说说你和晋谦王的事情。” 向挽清眉心就猛地一跳——被发现了? 叶纪棠这几日当着向锦易的面虽有收敛,不曾有什么亲密动作,但是自己本就没想一直瞒着自己家人,所以并未刻意疏远,若是细心些,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密切,也不是不可能。 向挽清一惊之后,反而松了口气,她本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和自己兄长说这种事情,如今他自己发现,倒是更好了。 于是向挽清斟酌了下:“其实这件事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的……” “我知道这几日晋谦王接近你是为了获得我向家助力……” 向挽清:“?”什么助力? 向锦易:“?”隐瞒什么? 兄妹俩互看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疑惑。 向挽清:“哥哥,你在说什么?” 向锦易拧了拧眉头:“晋谦王之前于东华边境救我,我自然是感恩在心,但是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太过巧合了。” “京都与边境便是全速赶路也需半月时间,他是如何能预判好时间,再自称蛊毒发作,又恰好出现在东华边境。” “尤其是东华军营之中,我虽承认晋谦王武功卓绝,但是数十万大军之中能全身而退,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所以我怀疑,晋谦王或许与东华有所合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就是为了救下我,获取我向府好感。” “尤其是他最近一直对你如此殷勤,我便更加深了这个想法,他就是想依靠我向府助力,夺取帝位。” 向锦易自觉分析的彻底,一抬头刚想问问向挽清的想法,就看见自己妹妹一脸诡异难明的表情,眼神复杂难懂,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无可奈何。 向锦易觉得这个眼神有些眼熟,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每次看那些自作聪明的傻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向锦易不由有些心虚:“怎么了?” “没什么。”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勉强缓过来,“那要是晋谦王真如兄长所想,那兄长认为我们该如何呢?” 她顿了顿,继续开口:“如今的局势,我也早与兄长说过了,如今父亲即便是急流勇退,也难保安全,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向锦易看着与向横相似,甚至更加冷硬几分,但实际上,他心中对于叶珃,对于君臣皇权,反而没有向横看的那般重。 当初在回京的路上,听闻那些京都发生的事情,他就已经有些想法,所以当向挽清与他提起此事时,他反而很快就接受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想了,两条路。 第一,向横自立为帝。 第二,由众多皇子之中选出一人,扶持为帝。 只不过若是自立为帝,风险太大,很难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说,首先向横那边就很难同意。 可若只是选一人立帝,想来向横会好接受的多,到时候向家有从龙之功,新帝也不会再担心军权旁落,唱一出君臣情深依依不舍的戏码之后,赏赐点金银宅邸让天下人看看新君对臣子的看重。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机。 只不过这皇子的人选一直令向锦易烦心。 毕竟例如太子,大皇子之类,都有母家势力,与向府再亲近也会隔着一层,万一登基之后起了别的心思,能不能顺利脱身仍尚未可知。 但若是叶纪棠…… 向锦易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要长:“若是晋谦王,他没有母家,如今据我所知也不曾有其他助力,若是日后他登基,第一功臣便是我向府。更何况这几日我看他处事,心思缜密布局周全,与外面传闻的纨绔王爷截然不同。况且……” 向挽清问:“况且什么?” 向锦易:“懿德王身份虽然尊贵,但他有别国皇室血统,依照规矩,不可登基。既然如此,懿德王与晋谦王关系极好,明妃宠爱晋谦王也盛,到时候若争夺皇位,想来明妃也会出手帮助,把握自然更甚。” 向锦易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若是他们要选人扶持,只怕叶纪棠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向挽清听着她兄长的意思,不禁有些头痛,虽然兄长对叶纪棠表示这么高度的认可她也很开心,但是如今她要怎么开口才能告诉向锦易——你方才的猜测,从头到尾就错了。 而这边,向锦易还在问她:“清清,你觉得如何?” —————— 叶纪棠:我真不是这种人……大舅子你听我狡辩,啊不是,你听我解释 栗栗佳:我作证晋谦王根本不是想利用向挽清,他真的是个很单纯的人。 叶纪棠:是是是。 栗栗佳:他就是单纯垂涎你妹妹的美色而已。(急速逃遁) 向锦易:…… 叶纪棠:……她的人头,本王悬赏一百万两。 栗栗佳:……我杀我自己(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第132章 ——撞见 如何? 向挽清觉得一点也不如何。 她指节微曲,顶在眉心微微用力,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向锦易,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在里面:“兄长,我和你说件事。” 向锦易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严肃的表情,下意识的微微坐直了身子:“你说。” 向挽清思索了一下究竟该如何开口,但是想了想,竟然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来,索性就直接道:“我和叶纪棠,在一起了。” 向锦易极为明显的一怔:“在一起?” 向挽清:“我心悦他,他亦是。” 向锦易没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消化这件事所带来的震撼。 向挽清就坐在他对面,双手置于腿上,等他的反应。 向锦易:“你知不知道……他有心爱之人,我回府之时曾说,他深夜赶路回去见那女子……” 向锦易看着向挽清素白的小脸,脑海中忽然如长电破空划过:“所以他那日深夜所见女子,是你?!” 向挽清觉得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兄长,脸上出现这样又似震惊又似无言的表情。 向挽清点头。 向锦易觉得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斥责向挽清竟与男子私下定情,还是他们二人深夜私会,亦或是……反思自己当初叶纪棠在自己面前说出那句“先走一步”的时候,竟然没有察觉到异样。 向锦易:“多久了,说仔细些。” 向挽清就垂头,仔仔细细的讲了。 当然,类似于是在给叶青临下药之后见了第一面,还在横梁上看了一幕活春宫之类的事情,自然是含糊带过的。 可光是这样,向锦易听着都已经忍不住眉心乱跳。 “所以,晋谦王会出现在边境,是因为他原本就要去北汉,但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三皇子和亲之事除了你还有他的手笔?” 向挽清点头:“那金丝蝉衣和宝剑,其实是叶纪棠送你的,我刚开始也不知道,是你出事之后,叶朔宇才告诉我的。” 向锦易见她与自己摊牌之后,极为自然的直呼这几人的大名,忍不住扶额。 他之前还怀疑叶纪棠是与东华勾结,才会提前准备,甚至还想了许多可能性,谁知事情会朝着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向锦易回过神来,神情严肃的看着向挽清:“清清,你对叶纪棠可是真心?” 向挽清就笑,眼里闪着罕见的柔和:“自然。” 向锦易又问:“那他对你……” “兄长。”向挽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呢。” 向锦易就不说话了,若说叶纪棠为向挽清做了那么多事,都称不上真心,这世上只怕也是没有真心二字可言。 “这样也好,你与他在一起,日后我向家辅佐他登基,倒也不会再有顾虑。” 向挽清却摇了摇头,她虽然没有和叶纪棠谈过这些事情,但她总觉得,他实际上对于那个冷冰冰的位置,是没什么兴致的,否则以知雨阁为辅,再以他自己的智谋,这朝堂之上只怕早就没有了与之抗衡之人。 向挽清刚开始以为他是做了一个纨绔的模样给世人看,却不曾想他竟真的不曾插手朝堂一切事务。 可是,向挽清又想起前世的时候,她死后浮在半空之上,叶纪棠银甲长剑,凤眸含煞,身后是望不到尽头,不知几何的大军。 他摧枯拉朽的一路碾压,直到叶青临的血溅了他满脸,他望着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目光中满是向挽清看不懂的神色。 向挽清就又觉得叶纪棠或许还是想要那把椅子的。 向锦易或许是明白了她的顾虑,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这些事情,哥哥会和他谈。” 他有些感慨,原来印象中还小小软软一团的妹妹,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向挽清点头,起身要送她出去,就见向锦易忽然想到什么似得:“你们两的事情我知道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和母亲说,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告诉别人了,尤其是苏公子。” 向挽清一怔:“苏公子?为什么?” 向锦易看着她的表情,心头忽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向挽清:“昨日来的路上,苏公子就已经知道了。” 向锦易:“?” 向锦易:“!” 他就说为什么这两日苏公子总有些怪怪的。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惊悚,向挽清有些疑惑的再次开口:“怎么了?” 向锦易扶额,这次他是真的觉得头痛了:“上次苏伯母来拜访的时候,向母亲提……”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直接打开,来人一袭月白锦袍,广袖宽大,手中白玉折扇发着莹润的光泽,只不过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在看清向锦易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 房内房外三人面面相觑。 向锦易被这一打断,倒也忘了方才的话,挑眉看看屋外天色,又看看来人,似笑非笑:“晋谦王深夜进我妹妹的房间,倒是熟练的很啊。” 叶纪棠:“……你怎么在这?” 向锦易:“这话应该我问晋谦王?” 向挽清简直没眼看,还妄图挣扎一下:“兄长,他就是过来和我商量点事。 向锦易睨她一眼,没说话,目光炯炯看向叶纪棠:“来过几次?” 叶纪棠:“没……”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想起司琴的声音:“晋谦王,您又来了啊,怎么不进去呢。不是奴婢说,以前在府里也就算了,如今在外面您这两日也一直来,万一被大公子看到就不好了。” 向锦易:“……”你还知道有我在! 向挽清:“……”她现在把司琴扔出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叶纪棠:“……”他什么都不想说。 向锦易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在里面:“晋谦王,我们谈谈。” 向锦易跨门出去的时候,狠狠瞪了司琴一眼,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司琴这才发现向锦易竟然就在房内,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小脸瞬间煞白。 向挽清低声急促道:“我刚刚和我哥说了我们俩的事情,你别怕,我和你一起去。” 叶纪棠挑了挑眉,凤眼带着柔和的弧度,安抚道:“没事,我自己去。” 向挽清迟疑:“可以吗?” 叶纪棠挑眉:“你还怕你兄长吃了我不成。” 向挽清:“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叶纪棠见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有些想笑,又有些暖意:“清清,你相信我。” 向挽清一怔。 —————— 摊牌了摊牌了!! 司琴不愧是本文第一大嘴巴!!!! 第133章 ——谈话 房间内,向锦易与叶纪棠一坐一立,气氛极为诡异。 向锦易自然知道叶纪棠贵为皇子,自己应该对他恭敬有加,但是刚刚经过方才那件事,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许久之后才有些无奈的挥手,示意叶纪棠也坐下。 叶纪棠态度倒是极好:“我还是站着。” 向锦易:“……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虽然身份尊贵,但我父母只有清清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她一个妹妹,所以我想问你,你对清清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说话严肃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一些煞气。 可叶纪棠却恍若未觉:“我会娶她。” 他说他会,不是他想。 言辞凿凿,笃定不移。 向锦易似乎是没有想到叶纪棠说的如此直白,可能听到他这句话,向锦易还是眼底还是多了一抹柔和:“如今陛下对我父亲的态度,你有想过吗?” 向锦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可以说不紧张,毕竟虽然盛传叶纪棠与陛下父子关系不和,又自古都说,天家亲情单薄,但毕竟还是父子,万一叶纪棠顾念与叶珃之间的亲情…… 不过向锦易很明显是想多了。 叶纪棠许久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北汉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忙着处理,之后又匆匆赶路,再之后又发生了向锦易被陷害的事情,直到前几日才回京都,所以中间一直没有时间和向挽清谈一谈这件事。 如今向锦易问话,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叶朔宇。” 向锦易:“?” “扶叶朔宇登基,向家不必再顾虑后路。” 向锦易皱眉:“明妃是北汉长公主,懿德王有他国皇室血统,按照祖制,不得继承帝位。” 叶纪棠摇头:“祖制不过也是前人定的规矩罢了,前人能定,如今为何不能废。” 向锦易:“那可是祖制!” 叶纪棠凤眸挑起的时候弥漫着不散的邪戾:“向公子连弑帝这样的想法都敢有,如今不过是一道破旧的规矩,难道还不敢想吗?” 向锦易眉头重重一跳,扶持皇子登基固然是向家自保的后路。但叶珃若是要在自己驾崩之前就将向家这个心腹之患扼杀,他们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 到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弑帝。 只不过叶珃毕竟是叶纪棠的生父,向挽清还是有所顾虑,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愿意去动这个念头。 向锦易闭了闭眼:“他是你父亲。” 叶纪棠平日里不论是喜是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如今却收敛了笑意,眼中无尽的恨意一闪而逝,最终恢复成一潭幽泉如墨:“我多希望没有他这个父亲。” 语气平静,却如同无尽烈狱中受尽烈火烹灼,又如同烈火熄灭之后的那一摊焦枯灰烬。 向锦易没有追问他这句话的由来:“懿德王,他知道吗?” 叶纪棠顿了顿:“我会和明妃说,他会同意的。”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的错觉,他总觉得从叶纪棠嘴里说出“明妃”二字,语气里夹杂着的,是无穷无尽的嘲讽。 叶纪棠出去的时候,向锦易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叶纪棠那个时候已经转了身,向锦易看不见他如今的表情,月光投进房内,又被门窗上的格子割成支离破碎的斑斑点点,落在他那一袭月白锦袍之上,广袖重锦,孤寂悲凉。 “我不愿,也不能。” 向锦易就就忽然想起,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生母究竟是谁,但是陛下认了他为子,又有明妃宠爱,于是所有人便称他一句七皇子,敬他为晋谦王。 向锦易一个人坐在桌边,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那个“不能”究竟是为什么不能。 直到烛火爆开,发出“噼啪”的细小声音,向锦易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惊觉,自己竟忘记了说最重要的一件事。 “叶纪棠,你要是再敢深夜进我妹妹的房间,我迟早剁了你!” ———— 叶纪棠显然是没有听到的,因为他一出门,就极为自然的一个拐弯,又进了向挽清的房间。 向挽清和司琴等在房内,一看他进来,一脸急迫的司琴就猛地上前两步:“晋谦王,你没事。” 司琴觉得晋谦王和大公子谈话的这半刻钟,真是她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半刻钟,要是因为自己的多嘴,害的大公子对晋谦王不满,不同意小姐和晋谦王的事情,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叶纪棠安抚的看了一眼同样有些忐忑的向挽清,又朝着司琴道:“没事。” 司琴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向挽清皱眉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叶纪棠不回答她的问题,长臂一揽就将向挽清揽进怀里:“先别问,让我抱一会儿。” 司琴就猛地回头往外走:“啊!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做。” 向挽清被叶纪棠的动作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向锦易房间的位置,她想推开叶纪棠,可是又能听到他话语里的巨大而浓郁的疲惫感。 像是忙碌了好几日都不曾阖眼的人,终于见到了一张温软的床榻,带着不可抑制的依赖。 方才和向锦易的谈话,让叶纪棠想起了这么多年来刻意遗忘的事情,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被他自己再挖出来,鲜血淋淋的沾满他的双手,铁锈味浓郁的令人窒息。 叶纪棠就这样沉默的抱了向挽清许久,直到他的身侧鼻周,都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杏香味,他才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又缓慢而坚定的开始跳动。 一如十年前,又如每一次。 —————— 栗栗佳:请大家讨论一下知道叶纪棠进入向挽清闺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叶朔宇:我当时就是敬佩,高山流水滔滔不绝的敬佩。 司琴:我当时就是激动,像看话本子一样激动。 归舟:作为一个忠心的属下,我什么都没看到。 森尧:没什么心情。 栗栗佳:咦,这位向公子怎么不回答啊。 向锦易:在磨刀,勿扰。 栗栗佳:!!! 第134章 ——大皇子回京 向挽清一行人,在这燕山停留了五日,直到宫宴在即,才准备回京。 这五日内,向挽清玩的倒是不错,就是有件事一直有些郁郁。 向锦易在那日谈话之后,就一直防着叶纪棠晚上再来她房间,有时候半夜起来也会特意在她房门前转悠一圈。 这样做的后果不仅是叶纪棠不能来找她,连她原本想趁夜去找叶朔宇问问关于蛊毒的事情都没找到机会。 无法,只好暂时按下不提。 一行人入京的时候,就听到大街小巷的百姓盛传,说西北瘟疫如今已经大好,大皇子明日一早便能抵京。 “据说这次大皇子在西北的时候,与百姓同吃同住,甚是亲民。” “这算什么,我听说大皇子甚至还亲自喂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吃饭,一点都不怕被传染。” “我要是那个人,能被大皇子喂饭,就是立刻死了都是祖上积德。” 向挽清听了几句外人的议论,放下帘子挡住声音:“这次大皇子做的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苏晗今日还是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如今西北一片,大皇子的声望倒是一时无二,陛下对他也甚是满意,明日夜宴之上,只怕是要封王。” 叶朔宇挑眉:“看来叶青临和太子是要急上一急了。” 原本这一代皇子之中,只有他和七哥两人封王,他们两个,一个身份不明,全无母家助力,一个有他国皇室血统,无法继承帝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二人素来纨绔,不曾醉心权位,所以太子三人对他们虽有防备但也不深。 可如今大皇子若是封王,不论是对太子亦或是叶青临,都将是巨大的威胁,毕竟一旦封王,就意味着有了自己的封地与属兵,其中含义,可不单单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向挽清等人回府的时候,叶青临府邸之外,也有一人乔装打扮,从小门被人迎了进去,那人似乎是很熟悉三皇子府邸的路线,很快就穿过水曲折廊,来到一座宽大院落之外。 她抬手轻敲,里面很快就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进来。”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叶青临有些难耐的闭了闭眼,似乎是受不住突然强烈的阳光。 自从那日在大殿之上被陛下斥责,又禁了足,他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府,尤其是近几日陛下接连打击右司马与他一系的官员之后,他更是连院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一段时间下来,眼下青影极为黑重,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使得本就清瘦的人竟有些嶙峋的感觉来。 向挽宁从未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模样,当下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青临。” 叶青临没想到是她,有些仓皇的避开她的视线,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今颓废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想来看看你。”向挽宁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青筋的脉络与跳动。 叶青临有些颓丧的笑了一下:“我如今这样,还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失败者的落魄罢了。” 向挽宁伸手抚上他的脸,青厉的胡茬刺得她的掌心隐隐作痛,她却恍若未觉,目光依旧温柔,语气却坚定:“不过是暂时的失败而已,不算什么,只要结果是好的,史书上只会把这个称为小小挫折。” 叶青临:“挽宁,你不用安慰我,大哥在西北的功劳我都听说了,明日夜宴,他必然是要封王的,而我如今……他进一步,我退一步,便是天堑。” “以后便是他与太子之间的争夺,这次被甩下,只怕我再想翻盘,也很难做到了。” 向挽宁望着他,目光沉沉:“青临,你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你若是甘心,我转身就走,你只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向挽宁一张脸生的极为娇弱,可如今语气坚韧的时候,却莫名让叶青临感到狠戾,“你若是不甘心,我帮你,帮你翻盘。” 叶青临沉寂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光芒,可又转瞬即逝:“如今局面,还如何翻盘。” 向挽宁胜券在握一般,凑在叶青临耳边低语几句。 他原本已经如同古井无波的眸子,便越来越亮:“当真?” 向挽宁:“自然,就是看青临你愿不愿意……” 叶青临大喜,可转瞬又有些迟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他毕竟是你嫡亲的哥哥,万一……” 向挽宁闻言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确实只有一瞬间:“若是真有万一,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话毕,她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狠毒,眸上又浮现一抹水光,楚楚可怜极了:“青临,你不会觉得我恶毒。” 叶青临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挽宁,有你是我一生之幸。” 向挽宁嗔怒道:“青临,这段日子你和袁芯没有再……” 叶青临连忙哄她:“她自从没了孩子之后,终日郁郁寡欢,我看到她就倒胃口,哪还有心思搭理她。” 向挽宁心中舒爽,口中却小意道:“青临,她的孩子没了,毕竟也有我的原因,你不会怪我。” “你也只是想扳倒向挽清罢了,最后虽然未成,但也是为了我好,怎么能怪你。”叶青临从不曾觉得自己这番话究竟有多么恶毒,“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出生低贱的人,本皇子娶她为侧妃都是为了笼络人心不得已为之,有何资格为本皇子诞下长子。” “本皇子的嫡子,长子,都只能是由挽宁你所生。” “青临,你真好。” 房内两人恩爱温存之际,都没有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来人手里捧着一盅亲手煲了许久的参汤,如今脸色惨白,死死咬主下唇才强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向挽宁,我将你视作姐妹,听信你的蛊惑,害了腹中孩子,也害了自己。 叶青临,我视你为夫君,尽心伺候,从不违逆,却不曾想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将我视为棋子,弃之如敝履。 我恨!我好恨! 我一定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135章 ——坦白 众人分别回府的时候,叶纪棠极为隐晦看了苏晗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苏晗挑眉,未知可否。 其实前几日的时候,向锦易就已经来找他谈过一次,两人本就私交颇甚,苏晗更是在知道叶纪棠与向挽清事情之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反倒是向锦易一脸愧意,连连道歉,苏晗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总之两人一番言谈之后,都决定回府之后与各自父母说清楚此事,莫要因此影响了两家交情才是。 苏晗这几日虽然心情也不甚好,但他对着向挽清的时候,依旧还是笑意温润,一如往常。 回府之后与苏允和荣华归说起此事,也只说是并不情投意合,苏允两人虽然可惜万分,但是再三确定之后也不再勉强。 只说虽然做不成一家人,但挽清的性子他们确实喜欢,便是当做世交走动,以后也可以让挽清常来做客。 苏家这边这件事就算是按下了,可向府那自然是不能隐瞒真实的原因,所以当向锦易与宋知鸢说出实情之后,她一时间还是表示无法接受。 “晋谦王?” 向挽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些紧张的坐在一边,点了点头。 宋知鸢第一反应就是:“那苏公子呢?” 向挽清一怔:“什么苏公子?” 这下反而轮到宋知鸢一愣:“你不知道?锦易没和你说?” 向挽清有些莫名:“说什么?” 向锦易暗道一声糟糕,原本他和苏晗是打算求亲的事情既然不成,就不告诉向挽清,免得日后二人相处的时候生了隔阂,他们这一路都瞒的极好,没想到竟然在宋知鸢这里功亏一篑。 宋知鸢一看自己儿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一时心急怕是说错话了,只不过事到如今,以向挽清的敏锐,只怕也瞒不下去,只好无奈道:“之前你苏伯母与苏公子来我们府上的时候,和娘说,要求娶你。” 向挽清有一瞬间的愣神:“苏公子?可是我们只是朋友啊。” 向锦易:“你当他是朋友,他却对你动了男女之情。” 向挽清:“那娘你是怎么回复的。” 宋知鸢叹了口气:“上次娘问你,对苏公子是什么看法,你评价颇高,娘就以为你心中对苏公子也有好感,便写信给你爹爹送去了,想来如今也该到你爹爹手里了。” 向挽清有些头疼,她对苏晗两世评价都高,只不过是因为他确实才智绝伦,为人又温润大度,可是她对他一直以来都只有欣赏,并无爱慕:“那就麻烦娘再给爹爹写一封信,我对苏公子并无此意。” 宋知鸢点头:“这个自然是可以,可晋谦王……” 她与晋谦王说到底只见过一面,虽然那一次见面的印象不错,但只不过是基于他是向锦易救命恩人的基础之上,如今身份变化实在太大,她一下子还是有些迟疑。 “清清,你要是真心喜欢,娘自然是支持你的。但他毕竟是皇家之人,我们向府身份特殊,你还是要再慎重一些,万一他要是存着些不好的心思……” 向挽清就看了一眼向锦易,两人猜到母亲会有此顾虑,所以早就打算好了由向锦易来说。 毕竟若是向挽清开口,只怕有偏袒的嫌疑,可若是向锦易解释,想来在宋知鸢的心中会更公正一些。 “母亲,其实清清与晋谦王……” 向锦易认真起来的时候,面容微微严肃,便与向横更有几分相似起来。 宋知鸢听他讲述,连连惊叹,知道向锦易说完,才有些感慨道:“原来他那么早就心仪清清了,甚至连你这个远在边境的哥哥都考虑到了。” 她虽然不通武功,但是一听那金丝蝉衣与神兵榜七十六的兵刃,也知道这两件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 “当时我被困东华军营,晋谦王不仅在京都布下了后手,更是临时决定改道来边境救我,就是为了不让清清忧心。” “还有……” 向锦易平日里话并不多,但就是因此,他言之凿凿的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更容易令人信服。 宋知鸢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红着眼眶拉着向挽清的手:“清清,那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等他时候有空,让他再到府上来坐坐,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有苏夫人与苏公子在,招待的不周。” 向挽清轻笑:“娘现在就不怕他存着些不好的心思了?” 宋知鸢就有些嗔怪的瞥了她一眼:“下次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要是让他听见了,心里得多难受啊。” 向挽清见宋知鸢这样认真的回复,又是好笑又是打趣:“得,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娘就帮着他了。” 宋知鸢就嘀咕:“反正我觉得他好。” 宋知鸢急急忙忙又高高兴兴去给向横写信,而向锦易也提笔,准备给向横写信。 方才他和宋知鸢所说,只不过是一些琐事,至于他与向挽清还有叶纪棠商量的那些事情,则一句都不曾提起。 所以如今宋知鸢一封信写女儿婚嫁,向锦易一封信写向府谋划。 文华历二十三年腊月十六,宫中夜宴。 这次宴会原本早就要举行,但因边境战乱一再搁置。 此次大宴,主要有三。 一赏江南水灾有功官员。 二封边境一战立功之臣。 但这两件事所涉及之人,其实之前已经领过旨意,有些人,例如向桓,甚至已经走马上任许久,所以此次宴会之上最为重要,也最令人瞩目的一件事,便是陛下究竟会如何封赏,从西北归来的大皇子。 如今三皇子被惩处,太子又势弱,可陛下对大皇子这次在西北的行事作风大加赞赏,若是借此机会封王赏赐,只怕一直以来势均力敌的三方之争,会立刻被打破。 众位大臣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早就已经动了不少心思。 尤其是如今万国朝会在即,众多国家的使团都已经纷纷抵京,可以说如今的京都,早已经一团浑水,各方势力都心思各异,想浑水摸鱼。 而这次的夜宴,就在多方的瞩目之下,终于开幕。 第136章 ——夜宴 是夜,广和殿内烛火通明。 此次宫宴,几乎所有京都六品以上官员都有携家人到场,因此偌大的一个宫殿看上去倒也不显空旷。 如今离开席还有半个时辰,诸位到的早些的便站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 不过要说如今这京都最热门的话题,除了大皇子便是向府。 因此,当向家二房一行四人进来的时候,大殿上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向桓与诸荷凉这两日,虽然因为宋知鸢对他们一直疏离而有所郁郁,但今日宫宴毕竟也会封赏江南赈灾官员,所以二人颇有些意气风发。 向桓如今年纪虽大,但一身朝服更衬得他儒雅随和,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翩翩公子的风度。 诸荷凉容颜虽不如十八女子,但也称得上风韵犹存,一派贵妇人的模样。 而向挽宁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袭翡翠烟罗绮云裙,梳了凌虚髻,两缕碎发从额头两边垂下,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来,一双眼睛时时刻刻蒙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让人光是看着,就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想要疼惜。 但还是比不上向铭熠。 他墨瞳如渊,面色清冷,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今日一袭玄底蓝纹鹭鸶朝服,玉冠束发,明明是与其他大臣一模一样的朝服款式,可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场几乎所有女子,都不由自主的多看他几眼。 至于这些女子的父母,其实对于向铭熠也是极为满意,他年纪尚轻,初入仕途,办事却稳妥老练进退有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官场早就沉浸多年,如此心性加之家世,只怕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当向桓在男宾席上坐下的时候,有不少官员纷纷前来示好。 向桓被众人围着,里面甚至还有几个官职比向桓略高一阶的,几句话下来脸颊就有些通红,如同醉酒一般。 而向铭熠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位置上,对所有人都礼节性的点头,若是有人话多些了,他就会微微蹙眉,像是觉得有些烦躁。 早就清楚他性子如何的那些人,便也不会不知趣的继续围着他,扭过头去就和向桓继续交谈。 至于诸荷凉那边的女宾席,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那些夫人家若是有适龄子女的,就旁敲侧击向铭熠二人婚嫁之事,若没有适龄子女的,也都恭维奉承几句。 可向挽宁看着这群人,眼中却带着一抹隐藏的极好的嘲讽,其实若是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围着她们的夫人,她们的丈夫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下官员,其余即便有三品以上,也大多是一些没有实权之臣。 毕竟如今向家大房与二房之间不和的传言,早就遍布了整个京都,加之陛下对向家的态度不明,更多实权在握的大臣,都保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不敢与向家走的太近。 就在向桓和诸荷凉被一堆堆蜂蛹而至的恭维言语,捧得飘飘欲仙的时候,整个嘈杂的大殿忽然有一瞬间的寂静。 两人皆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就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人联袂而来。 男子着四品武官的猛虎朝服,五官方正,面目肃然。 女子生着双杏眼,原本该让人觉得清纯娇憨,可黑眸沉沉如幽潭深远,细眉如黛,就平白生了几分令人畏惧的威严来。 她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乌发如墨梳了一个云顶髻,金簪雕成昙花模样,垂下两颗金珠,随着步伐在耳边微微晃动,眼眸微动,扫过在场众人,在围着向桓与诸荷凉的两堆人中间顿了一下,满是嘲讽。 向挽清眼里的嘲讽不加掩饰,顿时被所有人看到,窃窃私语蜂拥而起。 “我原本还以为向家大房与二房不和是传言,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 “左司马与太仆寺卿大人不是嫡亲的兄弟吗,关系一直以来都极好,怎么突然就不和了?” “你们还不知道,我听说是之前那件事的时候,太仆寺卿一家为了保全自己,居然想分家。” “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想来还是伤了左司马的心了。” “哎哟,这左司马对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向来关照有加,没想到竟然……令人心寒啊。” “可不是嘛。” 这群说话之人声音压的虽然低,但还是有一些传入了旁人耳中,那些人又见向桓与诸荷凉脸色青白却不辩解,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一想到若是与向府二房结了亲家,自己家未来出个什么事,他们不仅不会伸出援手,说不定还会背后捅刀子,那些围着他们的大臣夫人,就忍不住有些讪讪,随意找了个借口,也都散去了。 从方才的炙手可热到如今,说到底也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可在他们看来,如今向挽清已经全然不顾面子,若是惹急了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所以向桓与诸荷凉二人纵然气的面色通红,却又不敢反驳。 向锦易虽然还是归京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他自小跟着向横身后,许多武将可以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武将大多受过向横恩惠,又加之武将比文官更重情意,倒也不太在意陛下对向家的态度,于是一时之间攀谈说话,倒也极为热闹。 至于向挽清,她一坐上自己的位子,何安宁就不知从哪冒出来:“挽清姐姐,我前几日来找你,听说你去了燕山,那里好玩吗?” 丞相府今日并无女眷到场,至于大司马府上则一如既往的只来了何安宁一人,因此她的位置紧临着作为县主的向挽清,两人说这话倒也并不无聊。 只不过没说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太监高亢尖锐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晋谦王,懿德王,大皇子,三皇子驾到。” 正在与何安宁说话的向挽清话音猛的一顿,叶青临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今日也过来了? 众人虽也有此疑惑,但自然也不敢多言,只不过尚未起身行礼,便听见太监又报:“陛下驾到,乐妃娘娘驾到。” 众人恍然,俗话都说母凭子贵,但有时候,有一个受宠的母妃也还是极为重要的。 第137章 ——有孕 明黄色的服饰在众人眼前闪过,众人如潮水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叶珃微微摆手,示意百官免礼。 向挽清起身的时候眼神在那诸位皇子中间扫过,然后与叶纪棠的眼神对上。 他今日一袭墨蓝绣蛟龙朝服,金冠束发,踏云纹薄靴,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懒散笑意,只在与向挽清对视的时候,露出些安抚的意味来。 向挽清就微微定了神。 叶珃看着心情不错,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说了几句场面话,示意开席。 大皇子叶望烽算是今日最大的主角,一众大臣轮番的朝他敬酒祝贺,但出奇的,原本应志得意满之人,却仍隐隐有所不悦之色。 丝竹声乐与曼妙舞姿之间,向挽清却看着叶珃与乐妃,眉心微微蹙起。 要知道自从叶青临被罚禁足之后,连带着陛下对乐妃都冷落了好一阵子,可今日不仅带她参加了这次宫宴,甚至还关怀备至,连带着叶青临的禁足都提前解除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向挽清原本以为之前的事足以让叶青临翻不了身,如今看来,乐妃能在这后宫之中长盛不衰,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与能耐。 而如今看来,大皇子等诸位皇子,显然也都已经得知了乐妃与叶青临究竟为何会重获盛宠。 而其余朝臣,自然也不可能疏漏这一诡异之处,于是一时之间,不论是金銮台阶之上的诸位皇家贵胄,还是金銮台阶之下的百官家眷,都怀着各自的心思。 明明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场景,气氛一时之间,竟却颇为诡异。 “三皇子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竟然还参加了今日夜宴。” “这还不明白吗?乐妃娘娘手段高明啊。” “陛下就算再宠爱乐妃娘娘,可之前那祥瑞之事,陛下忌惮至极,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饶过三皇子。” “这……确实是有些怪异。” “你们看太子与大皇子的脸色,想来是已经知道究竟发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晋谦王与懿德王不是从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吗?今日竟然也来了,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风雨欲来啊。” 叶珃高坐龙椅之上,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尽收眼底,却不动神色,举杯道:“诸位爱卿。” 嘈杂的场面瞬间寂静,管竹乐器之声都微微变弱。 “今年南朝可谓是历经磨难,先是江南水患,又是西北瘟疫,再是东华撕毁协议大举进攻,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可万幸,朕有无数肱股之臣,南朝有无数报国之士。” “如今水患已平,河堤重建,瘟疫已除,灾民皆归。” “最重要的是,与东华一战之中,我朝大败东华,重伤其瀚亲王,如今东华已派使团前来,商讨议和之事。” 要知道南朝与东华多年来摩擦不断,但这般大胜还是第一次,如今东华虽说是议和,但据传瀚亲王重伤,东华群龙无首,此次前来分明就是求和。 这令叶珃如何不欣喜万分,如此功绩,足以在史书之上记上一笔。 在场许多人也还是第一次听说东华前来议和的消息,自然也难免露出喜色,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皆是络绎不绝,盛赞陛下圣明,千秋万代之声。 叶珃多喝了几杯酒,脸上浮现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眸光却亮的刺眼:“有罪当罚,有功便要赏,如此一来,方能使天下有识之士,尽数入朕麾下。” 高公公当即会意,抬腿走出一步,声音高亢尖锐:“陛下有旨。” 众人皆跪倒接旨。 三道旨意,一道封江南功臣,一道赏边境战事之臣,大多与之前旨意相差无几,如今只不过就是有当众称赞了一遍。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一直传到第三道,众人才略微打起了精神,今晚的重头戏终于到了。 “皇长子叶望烽,俊秀笃学,颖才具备。恭国军,孝父母,亲手足,威臣仆。于西北瘟疫之中事必躬亲,受百姓爱戴,善为臣之道。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今册封皇长子叶望烽为荣襄王,封西北荣业一城之地,可领亲兵一千之数。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钦此” 荣襄王,封号只能算是普通,封地也不过寻常,西北边境一座城池,地方虽大,却称不上繁华。 而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狠狠一颤,只因为那一句——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 就连叶望烽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的表现出震惊的意味,紧接着才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高呼万岁,领旨谢恩。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大皇子一脉自然是喜色连连,而太子与三皇子一脉,则是有些焦躁不安。 要知道当初七皇子与九皇子封王的时候,可都不曾有这句话,甚至南朝历代而言,但凡封王圣旨之中有类似这句话的意思的,大都最后都继承了皇位。 毕竟乃父风范,朕之夕影四个字,说穿了就是朕觉得你有当皇帝的潜力。 而就当所有人都要起身恭贺荣襄王的时候,高公公竟然又取出一道圣旨。 “乐妃接旨。” 向挽清心头不祥的预感猛的浓郁。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乐妃夏氏,于潜邸之时伴朕身侧,多年来持恭端肃,温慧秉心,如今又育有一子,朕深感欣慰,故特封为乐贵妃,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绵延后嗣。” “臣妾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旨意一落众人皆惊。 要知道,陛下如今不过壮年,可不知怎么的,自从淑和公主之后,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后妃有孕,如今淑和公主都已经十五,乐贵妃却忽然有孕,难怪陛下会如此大喜过望,连三皇子都特赦解了禁足。 只不过如今乐贵妃只是有孕就封了贵妃,难不成等生下皇子,就要封皇贵妃了。 众人原本以为大皇子封王之后,局势就会大不相同,可如今看来,竟又有了势均力敌之感。 一众惊异的目光之间,唯有向挽宁目露惊喜之色,可转瞬又皱了眉,她之前并不清楚乐贵妃有孕之事,所以如今局势之下,她不太清楚事情还会不会令她原先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至于向挽清,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无惊的模样,可只有站在她身后的司琴,才能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上如今那浓郁的戾气。 一时之间,众人心思各异。 眼见着四道旨意宣布完毕,舞乐之声再起,一直坐在陛下下首之座,却如同透明人一般的太子却忽然起身抱拳道:“父皇,儿臣有奏。” 第138章 ——封王 叶珃端酒杯的手一顿:“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可向来有些唯唯诺诺,对叶珃极为信服的太子,却一反常态:“父皇,儿臣以为,此事现在说才最为合适。” 叶珃脸上的笑意一僵,正要强行让太子退下。 太子却径直开口:“父皇,儿臣以为,三哥虽然前段时间言行有所不妥,但从大局来看,也是顾及当时形势,言行虽然出格,可初心是好的。” “加上之前三哥对于江南赈灾之事劳心费神,儿臣以为,以三哥功劳也该封王才是。” 若说方才的气氛只能算是诡异,那么当太子口中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广和殿内,便瞬间寂静下来。 叶珃看着自己的这个嫡子,略显松弛的眼皮下,眼神意味不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即便如今的叶珃,早已不复当年刚登基时那般威严摄人,但常年身居高位带来的压迫仍然使想来怯懦的太子猛的一抖,但他不知怎么了,竟仍然狠狠咬着后槽牙,跪在原地:“儿臣以为,三弟功劳亦可封王。” 叶珃原本微微前倾的身子向后倒去,靠在宽大的龙椅之上,左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右手拇指之上的镶金玉扳指。 那玉扳指叶珃从不离身,每每思考什么令他不解问题的时候,都会一遍一遍的轻抚它,算是个并不隐秘的习惯。 太子是皇四子,当初淑和母亲过世之后,中宫空虚,叶珃便提了他的母妃,也就是丞相的胞妹,成了皇后。 之后又顺理成章的封他为太子。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后体弱,丞相年长,太子自己也是怯懦之人,以至于若非他嫡子的身份,只怕是根本无力与叶望烽和叶青临相争。 可以说叶珃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在他面前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 不知何时,乐器之声也已经停下,整个广和殿都陷入一片沉沉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做好了陛下勃然大怒的准备。 丞相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上前为太子求情。 可奇怪的是,叶珃分明脸色阴沉,却并未动怒,反而扭头看向叶青临:“太子为你讨赏,你如何想呢?” 叶青临猛的一惊,向挽宁虽然早就与他通过气,但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还是紧张万分:“儿臣以为,为父皇分忧乃是孝道,为国尽忠乃是为臣之道,一切都是儿臣的本分,儿臣不敢要赏。” 他这番话又是分忧又是尽忠,都是在提醒叶珃自己以前的功劳之盛。 可偏偏换了种说法,落在叶珃耳中却让他舒服了不少。 叶青临不敢抬头,可乐贵妃却能看到叶珃脸色稍有松缓,忙开口道:“陛下,青临时常跟臣妾说,说是身为陛下之子,就该日夜勤勉,不能给陛下丢人。他这段时间虽然被禁足在府上,却每日研读陛下当年所着《为臣子论》,励志能有陛下当年十之一二,并每日抄读三遍,告诫自己不可逾矩越界,当严于律己。” “哦?”叶珃有些惊异的挑眉,“每日抄读三遍?” 这篇《为臣子论》是当年叶珃还是皇子的时候写下的,里面主要是写该如何为臣为子之道,只不过年岁久远,叶珃自己都有些记不得了。 乐贵妃称是,纤手一挥就有人碰着厚厚一沓宣纸上前:“这些都是青临近段时日亲自抄写,我原本早就想呈给陛下看的,只不过青临说陛下日理万机,不可因这些小事打扰陛下,臣妾这才没有呈上来。” 叶珃随手翻了几张,密密麻麻的正楷写满了整张纸面,确实是叶青临的字迹,他脸上瞬间松缓了许多:“这么多年前的文章了,亏你还记得。” 叶青临埋头,恭敬道:“父皇文章,字字珠玑,儿臣不敢有一字遗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叶珃最近本就事事如意,如今乐贵妃有孕,加之以往他也确实宠爱叶青临,又见他恭顺有加,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软化了许多,只不过封王之事事关重大,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来。 而这边乐贵妃与叶青临虽然沉得住气,可叶望烽那边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知道他这次亲去西北,几乎算得上九死一生,才封了一个荣襄王,而叶青临这段时间在京都,就好端端的什么都不做,甚至才刚刚被解了禁足,就这么三言两语父皇竟然也动了封王的心思。 叶望烽如何忍得了。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只怕叶望烽早就在太子和叶青临身上戳出几个口子来。 “陛下,臣以为三皇子前段日子刚刚被惩处,如今并无太大功绩,若是转眼就封王,只怕百姓会质疑陛下赏罚不明,因后宫而乱朝政。” 开口的这个大臣向来都是大皇子一脉之人,官职虽然不高,但因为是言官,所以向来颇受陛下看重。 叶望烽原本见他出列,正想松一口气,可听到他这样开口,却忍不住博然色变。 果然,乐贵妃听到这句话,猛的就在叶珃面前跪下,怆然欲泣,好不委屈:“陛下,平日里这些大臣们说臣妾些什么,臣妾也就忍了,可如今他们竟然说臣妾乱了陛下朝政,臣妾怎么敢呢!还请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清白啊,否则,臣妾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叶珃听到这近乎大不敬的觐见,面色猛的阴沉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朕贪恋美色,被迷惑心智了?” 那言官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诺诺的不敢开口。 叶珃面沉如水:“来人,周爱卿殿前失言,拖下去杖责三十,闭府反省二十日,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来上朝。” “至于三皇子,向来恭谨孝顺,肃穆有礼,做事进退有度,德才兼备。着封为豫南王,封岭南一城之地,可领亲兵一千之数。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 众人悚然一惊,这竟然就直接下旨了,而且所封之地与所赏之物,竟与荣襄王几乎一模一样。 若论如今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为忐忑不安的,莫过于叶望烽,只因为方才陛下下旨杖责那位言官的时候,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周言官只怕是早就被人买通,故意在这最后关头,激了叶珃一把。 只不过周言官向来是站在他这边,以至于如今他是有苦也说不出。 第139章 ——娶妻 原本以为今夜将是叶青临彻底失势之时,谁知乐贵妃却忽然有孕,龙宠再盛,而叶青临更是机缘巧合之下,竟也莫名其妙的被封了豫南王,如今势头竟然还隐隐压过叶望烽一头。 朝堂之事,果真是瞬息之间便波诡云谲。 向挽清垂眸饮下一口浓茶,放下茶杯再抬眼的时候,却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的与向铭熠的眼神对上。 男子眼眸疏离默然,与向挽清的对视的时候,却带着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向挽清想了想,举起手边酒杯,遥遥一举,无声道一声:“恭喜。” 叶纪棠曾说,向铭熠如今已经投靠了太子,那么太子今夜为何会如此反常的替叶青临求一个爵位,原因便呼之欲出。 叶望烽盛誉归来,除了对叶青临,对一直中庸的太子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要知道皇后体弱,多年羸弱在床,一直以来朝堂之事便只有丞相为他一手打算,但是丞相年长,且膝下并无嫡子,两个庶子也并不争气。 甚至有传闻说,丞相府两个庶子关系并不怎么好。 顶多再过年,丞相必定要告老还乡,到时候太子朝中只怕会落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届时叶青临早已势败,太子若是再败,岂不是将皇位拱手让于叶望烽。 不如扶一把叶青临,让他与叶望烽先斗,太子也好趁机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局势如今看起来简单,但若是身在局中,要想出破解之法,还要说服太子同意走这一步险棋,其中所需才智心胸魄力,绝非常人可比。 不愧是他。 向铭熠目光透过那披着薄纱的窈窕舞姬,落在对面那个高坐家眷首座,纤纤素手轻举酒杯,在烛光下泛着如玉光泽的女子,她红唇微动,道一声恭喜,脸上却毫无笑意。 清冷更甚广寒宫月。 酒再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 原本有些沉下去的气氛也渐渐回温,唯一变化,就是原本清冷的叶青临面前,如今却门庭若市,敬酒恭喜之人络绎不绝。 叶青临一一应下,含笑交谈,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叶望烽看在眼里,手中金杯都被他捏的隐隐变形,却还要强颜欢笑,装作大度:“恭喜三弟被封豫南王,大哥敬你一杯。” 叶青临含笑:“该是青临先敬兄长一杯才是,倒是诸位大臣太过热情,青临一时脱不开身,竟然让大哥来敬酒,是青临之错。” 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在嘲讽叶望烽同样被封王,却不及自己声势。 叶望烽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笑的落落大方:“都是兄弟,分那么清楚作甚。” 叶青临与他相视一笑,皆都仰头饮进杯中酒,若单看表面,倒也有几分兄友弟恭的祥和,可至于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乐贵妃看着他们这样,甚是欣慰道:“想当初臣妾刚刚嫁给陛下的时候,还没有青临,连荣襄王也不过刚刚出生,没想到这一转眼,都长成这般磊落男子了。” 叶珃或许也是年纪渐大,容易感慨,轻轻抚着那玉扳指:“时光易逝啊。” 乐贵妃就做出一副遗憾的脸色来。 叶珃:“爱妃为何这般神色,可是有哪里不满了。” 乐贵妃忙摇头:“陛下待我们母子厚恩,臣妾哪里还有不知足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叶珃今晚心情着实不错,“但讲无妨。” 乐贵妃就叹气:“青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么大了还不曾取妻,臣妾这个母妃着实是焦心的很啊。” 叶珃也就皱了眉,他年逾四十,膝下曾一共有八子二女,只不过其中五子六子与八子都已经夭折,如今长大的五个儿子之中,除了长子叶望烽,竟一个娶妻生子的都没有,之前叶青临的侧妃虽也有孕,却意外小产。 虽说南朝民风比之前已经开明了许多,但皇家毕竟重子嗣绵延,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乐贵妃的心病,更是他的心病。 只不过他虽心焦,却也从不曾给自己这几个儿子指婚,闻言便也只是摇头:“若是他自己心中有人,那自然是好事,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曾动过这个心思……” 乐贵妃欲言又止:“陛下,其实青临他心中已经有了人,只不过这个孩子脸皮薄,不敢说。” 叶珃眼前一亮:“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的怕什么,是哪家小姐?” 乐贵妃就含笑:“陛下自己问他。” 叶珃转过脸,微微扬高了声调:“豫南王。” 叶青临原本正被簇拥在一众人群之中,闻言人群散开,他忙上前一步,抱拳道:“父皇,儿臣在。” “你母妃说你已有心仪女子,可不知是哪家小姐,今日是否在这宴席之上啊。” 叶青临一怔,像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乐贵妃,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 乐贵妃就如同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一般,有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你都二十了,你不着急,母妃还着急呢,如今你父皇问话,还不快答。” 叶青临一咬牙:“回父皇,在的。” 叶珃:“是谁?” 众人早就在陛下问出这第一句的时候就纷纷侧目,如今更是窃窃私语不断。 要知道若是换了这夜宴之前,众人自然是避之不及,可如今叶青临与乐贵妃龙宠恩重,各家有适龄女子在此的自然也是寄希望于或许与皇家结亲的机会能落在自家头上。 在场唯一不动如山的,除了向挽清或许就只有叶纪棠,两人一人端坐庄重,一人侧靠懒散,唯有眉心轻蔑如出一辙。 叶朔宇看着自家七哥这幅模样,忍不住低声道:“七哥,你就不怕他说的是向二小姐?” 叶纪棠蛟袍随意铺开,狭长的凤眸带着一抹对这喧闹虚假宴会的倦怠,落在殿下一袭翡翠长裙,垂头不知如何表情的向挽宁身上,淡淡开口:“不是她。” 叶朔宇仍惴惴不安:“那万一呢。” 叶纪棠嘴角笑意就更深了些,广和殿内明明烛火通明如同白昼,可他这一笑却仿佛压过了这满堂光亮,流光溢彩,恍若天神。 叶朔宇甚至能清楚的听见殿下那些人齐刷刷的吸气声,其实若论长相,无论是向铭熠亦或是苏晗,都尚且不及叶纪棠。 他本就生的明烈耀眼,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足以让京都绝大部分的小姐失了心神,更遑论如今笑意大盛,又是如何的熠熠生辉。 若非叶纪棠表面上这尴尬的身份,只怕无论哪个世家的小姐,都会争破了头也要入他府邸。 但叶朔宇看着这满殿失了心神的人,却是用一种“你们如今痴迷,只不过还不知道他本性”的怜悯眼神。 天神挂着他这幅令人动心的笑意,微启薄唇:“万一?若有万一,死人也是不必娶妻的。” 叶朔宇狠狠打了个寒颤。 第140章 ——一箭双雕 而正当所有人都被叶纪棠那一笑勾去目光之时,向挽清或许是看的多了,竟还有心思看一眼叶珃。 可就是这一眼,她却蹙起了眉心。 叶珃如今也看着叶纪棠,可眼神却穿过这琼台金殿喧闹,穿过殿外夜幕四沉,甚至穿过星河浩瀚无垠,延伸到那不知何时何地,最终落在不知何人脸上。 极尽温柔,也极尽执拗。 向挽清甚至觉得那一刻的叶珃,这位眼里只有权利地位的无情帝王,竟带着些小心翼翼。 但这也不过一瞬间,就被叶青临那的声音打断:“回禀父皇,就是太仆寺卿家的嫡小姐。” 向挽清能看到叶珃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恍惚,仿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可下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太仆寺卿家的?” 脸色一直如常的太子殿下脸色猛的一沉。 叶青临低着头,因此看不到叶珃脸上的表情,他听不懂他的语气,因此有些忐忑:“是。” 叶珃:“朕记得太仆寺卿只有一个嫡女,如今何在。” 向挽宁除了最初听到自己名字的错愕之外,都很好的保持了一个名门世家女子该有的含蓄与娇羞,双颊泛红,垂着头上前几步行礼,声音有些低却极为清越:“臣女在。”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向挽宁依言抬头,她本就生的娇弱清丽,如今含羞带怯,一双如水剪瞳蒙着些紧张的水雾欲语还休的时候,便更加令人心动。 甚至连叶珃也放轻了声音:“朕记得秋闱的时候你就和豫南王一组。” 向挽宁一拜到底:“陛下圣恩,还记得臣女。” “儿臣便是那时候与向小姐……”叶青临话不曾说尽,旁人边都已经了然。 太子当即脸色更黑。 叶珃:“如今豫南王心中有你,朕且问你是如何想?” 向挽宁双颊瞬间通红欲滴,眼中水雾更浓,有些手足无措的朝向桓看去,谁知眼神略过的时候,却看见向铭熠目光冰寒至极,脸色罕见的阴沉难看,她冻得一个激灵,险些就装不下去,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叶青临有些紧张:“父皇,她脸皮薄。” 叶珃哈哈一笑:“太仆寺卿,你女儿说听你的。” 向桓显然事先并不知晓此事,但是从方才叶青临说出向挽宁的时候,他脑子就开始飞快思考,如今见陛下问话,自然是毫不犹豫道:“豫南王年少有为,才智双全,是小女之幸。” 叶珃哈哈大笑,看来甚是欣喜:“既然如此,朕今日便赐婚你二人,择日成婚如何?” 叶青临与向挽宁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喜意,原本因为向家二房与大房尚未分家的原因,他们还担心叶珃会因为向横的原因有所顾虑,如今看来,倒是出乎预料的顺利了。 “儿臣遵旨。” “臣女遵旨。” 叶青临两人接旨的时候,叶纪棠还是忍不住看了向挽清一眼,向挽清感受到他的注视,微微挑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举杯遥遥一敬。 叶纪棠原本是担心向挽清看到这一幕,多少心里会有所不快,但如今见她毫无反应,心中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其实向挽清原本也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幕,多少会有些憋闷,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内心却波澜无惊。 但是她明白,自己对叶青临等人那浓郁的恨意依旧不曾消失,只不过,她抬眼望向金殿之上,叶纪棠此刻已经收回了目光,心情不错的听着叶朔宇的低语。 向挽清低头浅笑,只不过她心中原本那个空荡荡漏着风的窟窿,如今已经细致的,在那些日日夜夜的惦念与珍惜中被缝补妥善。 向挽宁原本是带着炫耀的意味看向向挽清,想要看到她脸上的嫉妒,可扭头的时候却看到她低头浅笑,红唇带着人间春意,她一怔,紧接着便是直冲脑海的怒意。 凭什么,所有人都在羡慕我,凭什么你向挽清却视若无睹! 向挽宁险些被这没有来的愤恨冲昏了头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也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如今狰狞神色。 所幸旁人也以为她是羞怯,不敢抬头,倒也没有多想。 叶珃像是今日兴致极高,喝多了几杯之后神色便有些茫然,高公公深怕陛下酒后失仪,便提前扶着他回了寝殿。 宴席散尽的时候,大皇子的脸色不甚好看,太子更是黑的如同碳底一般,唯有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必定一蹶不振的叶青临,却满面喜色。 一场夜宴席,数场荒唐事。 宫宴也好,朝政也罢,一脚踏错则天壤之别,瞬息万变。 宴席散尽,叶朔宇与叶纪棠今夜留在宫内,向挽清便和向锦易一同出宫。 悠长宫道上除了他们二人并无人影,仿佛望不到尽头,唯有每隔几步就镶嵌着一颗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为他们照亮。 向锦易今日被正式册封了禁卫军副统领,明日就走马上任,原本也该算个好消息,只不过如今他脸上却毫无笑意,毕竟相对于太子与荣襄王,明显对他们有所敌视的豫南王得势,对向府大房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向挽清嗤笑:“是我们小看了向挽宁。” 向锦易皱眉:“与她有什么关系。” 向挽清:“今晚这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可是全靠她了。” 向锦易依旧不解:“太子会为豫南王求情,难道不是因为向铭熠?” 向挽清面色如常,眸光中却阴冷的很:“太子一反常态,自然是因为向铭熠,可是兄长,你有想过紧接着叶青临就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求娶向挽宁,落在太子眼里会变成什么吗?” 向锦易想到宫宴散去之后,太子那难看的脸色,心里猛地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 第141章 ——落雪了 今晚十六,圆月却被乌云遮蔽,看不分明,唯有几颗孤零零的星辰带起微弱的光亮。 前头带路的宫人远远的走出一段路,保持着一个能为贵人引路,却听不清他们对话的距离。 向挽清沉吟道:“向铭熠投靠太子之事,想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向挽宁所知晓,以她的心性,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兄长不顾叶青临,反而去扶持其他皇子。” “太子今晚虽然为叶青临求情,但想来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即便之前没有,可当陛下为叶青临与向挽宁赐婚之后,想来太子必然会觉得是向铭熠并非真的投靠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借自己的势,让叶青临重新复起。” 向锦易皱眉:“可向铭熠与向挽宁毕竟是亲兄妹,又怎么会……会不会向铭熠投靠太子本就是埋下的一步棋。” 向挽清:“兄长你看,连你如今都这样认为,那太子自然更会这么想。而向挽宁利用的就是你们这种心态。毕竟所谓的投靠也好,站队也罢,在他们眼里都远没有实打实的姻亲来的牢靠。” “这样一来,向铭熠便再不会受到太子信任,而如今叶青临与向挽宁的婚事,陛下金口玉言之下已经是板上钉钉,所有人都会将向铭熠归为叶青临一脉。之后无论他是自愿也好,还是无奈也罢,除非退出朝堂,否则他便只能选择站在叶青临一边。” “所以向挽宁或许是与向铭熠商量过,希望他能帮扶叶青临,却没有达成共识,亦或者,她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而是选择了直接逼迫,但不论如何,如今看来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向锦易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忽然低声道:“那个言官……” “荣襄王许久不在京都,想来这段时间他手下的人也已经不如以前干净了。” 向挽清做了个总结:“利用太子让陛下给叶青临封王,又令向铭熠与太子反目,削去太子一臂,顺势令陛下对荣襄王不喜,还能让她自己成为豫南王妃。” 向锦易喃喃:“这又何止一箭双雕。” 向挽清:“这还不算从此以后,向铭熠能尽心辅佐叶青临。” 向锦易本就与二房并不亲近,自从听说自己出事的那段日子里二房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与他们说过话,顶天就是在府里无意打个照面。 除了向铭熠,向锦易知道他当初伸出援手的事情,不同于向挽清的依旧冷漠,他还是承了他这份情。 所以今晚叶青临得势他虽不喜,但想到这是在向铭熠设计之内,便觉得对大房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威胁,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向铭熠对于大房其实并未有什么敌意。 谁知如今看来,今晚一切竟然都是向挽宁一手操纵,连向铭熠都被耍了一道。 向锦易眉头紧锁:“她如今也不过十五,却有如此心胸计谋,手段更是决绝果断,毫不在意亲人,若是再过几年……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总不能就这样看着。” 向挽清轻笑,杏眼染着些冬夜冷意,她自然知道向挽宁的手段,不仅决绝果断,更是狠辣阴毒,前世的时候但凡是她想做成的事情,都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去做到。 可是她更清楚向铭熠的本事,那个前世一入朝便是天子近臣,无限荣宠,万般权利,尽赋此身的男子。 “就这样看着,好戏才刚刚登场。” “可是……” “要落雪了。” 向挽清这句话来的突兀,向锦易抬头看去,便看见天空中原本就稀疏的几颗星辰都早已被乌云遮蔽,如今整片天空都昏暗阴沉,唯有每隔几步就镶嵌着一颗的夜明珠数十年如一日的发着温润的光泽,照亮这片人间最为尊贵,也最为清冷的长道。 夜色愈发昏沉,向府青禾院内,忽然有敲门声响起,回荡在这阴寂的夜色里,竟也显露出几分诡异。 院内久久没有声音,向挽宁倒也不着急,脾气极好的等在门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门才被打开,向铭熠便披着一件鹤氅站在院内,面色清冷:“你还有什么要说?” 向挽宁裙摆一掀,便跪在他面前:“今日之事,还请哥哥原谅。” 深夜,地上寒意更重,向挽宁跪的狠了,向铭熠甚至能听到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向铭熠虽然与她关系并不亲密,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平日里自然也是护着的,可向挽宁见自己如此做派,他却依旧面无表情,便知道他今日是气狠了,于是双肩一抖,便有了些许哭腔:“兄长这是不原谅我吗?” 向铭熠一袭素白里衣,鹤氅披肩,面色冷凝的时候更显五官冰透精致:“你好本事,算计我,算计太子,荣襄王,甚至陛下,整个皇室你几乎挨个算计了一遍,如今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我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关系。” 向挽宁双肩压得更低:“挽宁是迫不得已。” 向铭熠如今连说话的声音都如同在风雪中浸过:“是谁把刀压在你脖子上,让你去做豫南王妃吗?” 向挽宁一窒,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说过的,日后不许与他再有往来。” 向挽宁有些执拗:“可我并未答应兄长。” 向铭熠眸光愈发阴沉:“叶青临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向挽宁抬头直视着他:“兄长,如今我与青临的婚事已定,你不如就尽心辅佐他,等他日后登基,我为皇后,你为丞相,有何不好。” 向铭熠向来清冷,在向挽宁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有如此面色,似是痛心,又似无力:“挽宁,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他。” 向挽宁不敢看他如今神色,垂头低声道:“陛下已经下旨……” “你若反悔,陛下那里我会想办法,你若是放不下荣华富贵,我甚至能让你嫁给太子,日后他登基,你还是皇后。只要不是叶青临,我都依你。” 向挽宁狠狠咬住下唇:“兄长,我虽贪图富贵,但这富贵,只能是青临。” “兄长,如今局势之下,你要么退出朝堂,要么就尽心辅佐青临,别无他路。” 向铭熠没说话,很久之后,才仿佛从肺里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来:“挽宁,我给过你机会的。” 向挽宁眼皮狠狠一跳,心中瞬间萦绕起浓重的不祥预感,她想问问向铭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抬头的时候,却只看到院门在她面前重重合上。 夜色四沉,向挽宁在被看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却忽然看到眼前落下一抹剔透。 她抬手接住,雪花便在她掌心融化。 再抬头的时候,触目便是漫天的晶莹。 雪终于落了下来。 第142章 ——秋棠殿 自从叶纪棠十岁封王,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宫中留宿。 秋棠殿内没有秋海棠,却中有一株巨大的杏花树,光是看枝干粗细,只怕已经有二十年左右的树龄,只不过如今寒冬,杏花凋零,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桠,无力的生长。 可殿中仍有杏花香。 如同人已散,曲却依旧有余音回荡。 凭添三分寂寥。 夜色已深,叶纪棠却没有入房,而是躺在那株巨大的杏花树下。 蛟袍如水,从摇椅上倾泻下一角,与夜色交缠融为一体,身后的杏花树枝桠微微垂下,将闭眼假寐的男子整个都笼罩其中,如同守护。 叶纪棠有一双很美的凤眼,可与明妃对视的时候,那眼中却尽是让人如坠冰窟的冷意。 明妃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害怕与他对视的。 可他今晚或许是酒意上了头,眼角挂着一抹晕起的绯红,如同灿烂盛开的靡靡海棠花,便多了些柔软的意味。 明妃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叶纪棠,她走近几步,想看的更仔细些。 可或许是离得太近,原本有些醉意的叶纪棠猛的睁眼,眼中寒意如刀锋,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紧紧攥住折扇扇柄,直到看清来人究竟是谁,整个人才微微松缓下来。 明妃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就下意识的垂眸,可还是慢了一步。 叶纪棠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刻的目光,带着怀念与追思,叶纪棠知道,那是透过他,看向那个早已逝去的故人。 叶纪棠厌恶极了这样的眼神。 明妃垂着头,在外人面前倨傲不可一世的人,在叶纪棠面前却有些拘束,干巴巴的开口打破沉默:“外面天冷,小心风寒……” “你我身中蛊毒,除了毒发,不会生其他病。” 明妃被一噎,喃喃说不出话来。 “明妃娘娘不用每每见到本王都这幅样子,本王说过,本王虽恨你,却从不觉得你欠本王的。” “我……” “好了。”叶纪棠或许是不想听她的解释,将折扇收拢,从躺椅上起身,“今晚叫明妃娘娘过来,是想商量一件事。” 这还是叶纪棠这辈子第一次说有事与她商量,明妃眼前一亮:“你说,我都应你。” “我想让朔宇登基。” 叶纪棠淡淡开口,他没说试一试,也没说争一争,语气淡淡的不像是在说那把无数人争的头破血流的龙椅,而是随意哪个犄角旮旯的草凳子。 明妃脸色却猛的一变,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 明妃抿唇:“因为……南朝有规矩。” 叶纪棠眉眼嘲讽:“什么规矩?有他国皇室血统的皇子不可登基的规矩?” 明妃脸色唰白:“总之他不行。” “那明妃娘娘觉得谁行。” 明妃猛的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叶纪棠:“你。” 叶纪棠并不意外:“本王不行。” 明妃:“为什么?” “为什么?”叶纪棠嗤笑,说话的声音带这些飘忽,“因为有他国皇室血统的皇子不可登基啊,明妃娘娘。” 明妃猛的闭眼,不敢再去与叶纪棠对视,他嘴里口口声声的“明妃娘娘”,如同钝刀般,一下一下狠狠砍在她心上,不致命,却痛的令人窒息。 “本王与朔宇,究竟谁才是那个没有资格的,你不清楚吗?” 世人只知道明妃的明华宫,日日夜夜灯火通明,从不熄灭,几乎整座宫殿都用琉璃为料,耗费高昂,可很少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只有明妃自己明白,她想照亮的从不是那座奢靡宫殿,而是她自己心中那二十年的梦魇,是那七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一闭眼就永远轮回的场景,是刺鼻到令人麻木的血腥味,是混沌黑暗里仅有的一线光芒。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颤音响起:“纪棠,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哪怕你要我的命,唯独这件事不行。” 明妃如今已经将近四十,可她保养的极好,五官精致柔软,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如今脸色惨白,红唇紧抿,带着我见犹怜的柔弱。 叶纪棠却依旧冷的如同这夜里的一株琼花,冰清玉洁,不染世俗情绪:“要你的命做什么用呢?逝者不会归,往事亦不可溯。” 明妃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呼吸,摇头艰难开口:“总之不行,这南朝帝位,只能是你的。” “若本王不想要呢。” “我答应过你母亲,只能是你的。” 其实叶纪棠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明妃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但凡他开口的,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替他办好,除非……除非那些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事,可如今听明妃开口承认,他心口依旧抽搐的疼了一瞬。 “……可母亲若是知道如今的叶珃是个什么模样,你说她还会不会让我当这个皇帝。”叶纪棠第一次直呼叶珃的名字,声音黑沉沉的,带着莫名的情绪。 明妃没接话,只是固执的,执拗的:“我答应过她的。” 叶纪棠像是倦了,连凤眸里的星光都有些暗淡:“你若是不同意,本王自会为朔宇打算,这九五至尊的位置虽然没意思,但至少不用日日担惊受怕。” “本王累了,明妃娘娘回去。” 明妃张了张嘴,那句“日日担惊受怕”似乎是戳到了她的心扉,她有无数话想说,可最后也不过轻声道一句:“你早点休息。” 明妃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出秋棠宫,往前走了约百米,转过一道弯,便有数百宫人执宫灯候在远处静静等她,将那一片照的恍如白昼。 身在阴暗,一步光明。 可她停了许久,依旧没有跨出那一步。 良久,她带着些狠戾的声音才响起:“去查一下,他今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事,着重查查,是不是和那个向家的向挽清有关。” 夜色如泼墨,可天色忽亮,大雪也终于彻底覆盖这座皇城。 第143章 ——张嬷嬷之死 大雪落了一夜,在清晨堪堪停下。 向挽清推门出去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层,日光高洁,映在其上,反射出点点细碎光亮。 寒意如潮,她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 大雪覆压之后,仿佛空气都带着些凛冽的清新,向挽清想了想,觉得与叶纪棠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她就勾了勾唇角,觉得心情颇为不错。 只不过这笑意并未维持太久。 之前从燕山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带了些那里的小菜,今日得空,就想给向洛凡与鸾无双送去,谁知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家仆行色匆匆而来,若非归舟手疾眼快,险些就撞到向挽清身上。 那人是邵巧贞身边伺候的,司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皱眉呵斥:“不好好走路想什么呢,万一撞到小姐怎么办。” 家仆仿佛现在才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帮人,见状忙跪在地上:“是奴才走路不长眼,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向挽清看了眼他原本往前的方向:“如此行色匆匆去找祖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仆身子猛的一抖:“没……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你抖得这么厉害做什么?” “奴……奴才……” “我听说前几日府上丢了东西,你这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难不成……” 家仆大惊,一拜到底:“小姐,您就是再借奴才一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觊觎主子的东西啊。” 向挽清今日穿的素净,她眉眼收敛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感觉:“那就好好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我就让京兆府尹把你带走好好审问,看看你究竟有没有那个胆子,据说京兆府尹的八十一道酷刑,便是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住。” 那人狠狠一颤:“回小姐,奴才昨日得老夫人恩准,回家探亲一日,谁知今日早晨回来的路上,却看到许多人围在城外一片无名湖边,奴……奴才好奇,凑近一看……” “竟然是张嬷嬷的尸首!” 向挽清杏眼微睁,显然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张嬷嬷?” 家仆点头:“张嬷嬷的尸首是清晨的时候被路过的小贩发现的,死相可怖,奴才胆小,所以才……才害怕。” 向挽清:“死相可怖?” 家仆颔首,似乎是回忆起那张脸,脸上惧意更浓,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口中塞糠,目上覆巾,额头……额头被人刻了半圆。” “天呐!”司琴忍不住低呼出声。 向挽清亦是忍不住蹙眉。 口中塞糠,目上覆巾,就是让死者来生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可额头半圆……南朝信奉佛道,认为前世来生,乃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圆。额头又是人一身精华所在,在额头上刻一个半圆,就是诅咒其轮回不全,只有前世而无来生,再不能投胎,永远都只能做一只孤魂野鬼。 “这是让张嬷嬷死后变成野鬼,到了阎王殿前都不能认出杀她之人,亦不能口吐冤情啊。”司琴心有余悸,“这个凶手和张嬷嬷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认为此法阴毒,若在他人身上使用,自己必定也遭受恶果,所以不是恨到极致,一般不会有人选择这个办法。 向挽宁蹙眉:“张嬷嬷的尸首如今在哪?” “有人报了官,京兆府来了不少人,奴才就赶紧回来了,如今……如今尸首应该已经被带回京兆府了。” “他们知道张嬷嬷的身份吗?” 那家仆摇了摇头:“张嬷嬷脸上都是血,若非我与她一起伺候老夫人那么多年,只怕也认不出来。” “那你没有告诉京兆府尹她的身份?” 家仆面有菜色:“奴才之前和张嬷嬷关系并不太好,怕京兆府尹怀疑奴才,所以……” 这倒是好理解,一个关系不好的熟人出现在发现尸首的偏僻地方,确实会惹得京兆府尹怀疑,他这样做虽然不厚道但也是人之常情。 前世的时候,她记得张嬷嬷也是投湖而亡,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失足或者自尽,可如今的死法,足以见得凶手对她怨恨之深。 可是今生她明明已经出手干扰了事情的发展,张嬷嬷儿子的赌债已经还清,她偷卖东西未被发现,自然也没有被赶出府,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死了,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向挽清来不及细想,示意司琴将荷包递给自己,从中摸出一颗金花生:“张嬷嬷服侍祖母多年,感情深厚,我怕祖母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会亲自去和祖母说,明白了吗?” 家仆眼前一亮,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等赏赐,跪着的身子微微伏低,双手高高举起:“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不说,谁都不说。” 向挽清这才松手,金花生从她手中坠落,砸到那家仆手中:“下去,就当今早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那家仆千恩万谢的告退,向挽清的脸色才猛的一沉:“归舟,换一辆没有府印的马车,从小门走,不要惊动旁人,去京兆府。” 归舟听出她声音中的凝重,不敢疏忽,抱拳称是。 马车晃悠悠前行,身处闹市,向挽清心中却有些发冷。 张嬷嬷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按照与前世几乎一样的情况死去的人,所带给向挽清的是难言的窒息。 因为她不清楚张嬷嬷的死只是巧合还是所谓历史的必然性。 若是巧合,那自然是最好。 可如果是必然,若是即便她费尽心力,依旧不能阻止事情朝着前世的结局发展,依旧不能阻止身边之人一个个的离去,那她重生的意义又在于哪里? 马车内的气氛极为沉重,连司琴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她能感觉到自己小姐身上,那从未有过的几乎浓郁成实形的骇人气息。 第144章 ——验尸 马车在京兆府的侧门停下,早就候在那里的狱卒连忙上前,小心的将这一行三人迎进去。 司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记起当初小姐来看杨哲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狱卒引路。 这次去的地方,比上次的囚牢有过之而无不及,向挽清照例让司琴在外等着,只带了归舟一人进去。 只不过开门的时候,那狱卒掏出钥匙,却还是有些犹豫:“县主,这里面太脏了,您金尊玉贵的,有什么事,小的帮您……” 向挽清心情冷郁,眼角自然而然的带着些戾气,斜睨了他一眼。 狱卒有些哆嗦,他总觉得这次的清乐县主,比上一次见的时候,更为渗人。 狱卒被这样看了一眼,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抬手开了门。 门是玄铁打造,又重又牢,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一股寒气瞬间席卷而来,不同于外头的冷意,反而还夹杂着一股阴气森森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狱卒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向挽清,想看到她的反应,谁知莫说害怕紧张了,便是连一丝微弱的迟疑都没有,反而满脸不耐,似乎在催促他快点。 狱卒有些挫败,可转念一想,上次逼着他喂杨哲哑药的时候,他就早就应该明白,眼前这人,绝对不是那种普通的官家千金。 大门打开之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标着不同记号的门,里面没有窗,只有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被带进来的冷风一吹就摇晃的厉害,看起来随时都会熄灭。 狱卒伸手取了一盏握在手里,微微抬手照亮门前记号,最终在其中一扇前停下:“就在这里了。” 里面的小门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打开,房间里的景象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三人面前。 房间不大,呈正方形,四周空空荡荡的,唯有正中间摆了一张较高的小床,上面躺着一具被白布盖着,只露出一双脚的尸首。 狱卒似乎有些畏惧,不敢靠近:“县主,这个停尸房不是小的管得,您说您要来看看,我这才找借口把他支走了,您可得抓紧。” 向挽清冷淡道:“把心放在肚子里。” 话毕,看了一眼归舟,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手抓住白布就要掀起来,却忽然顿了一下:“小姐……” 向挽清明白他的迟疑,却依旧没有转头,声音冷的仿佛吹过一夜的风雪:“掀开。” 她一定要彻底弄清楚,张嬷嬷的死究竟是另有原因还是……所谓必然。 归舟不再犹豫,右手将白布掀起,露出下面那张覆目塞糠,满脸刀痕血迹的狰狞面孔。 那狱卒几乎是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就干呕几声。 向挽清没有管他,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仍然强迫性的,让自己的目光盯在张嬷嬷的脸上:“归舟。” 归舟应是,带上特制的仵作手套,将覆目红纸掀开,红纸之下双目圆瞪,张嬷嬷竟然是死不瞑目,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即便已经死去多时,但仿佛还残留死前的那一抹恐惧。 归舟仔细的检查了她的双手双脚,脖颈,耳后,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能判断出应该不是外力致死,具体的原因还需要请仵作来能判断。” 张嬷嬷脸上的血迹太重,即便已经凝固,可是没有了白布的遮挡,血腥味还是立刻就弥漫在房间中。 向挽清脸色不太好,闻言冷冷开口:“那就去请。” 那有意无意站在角落,远离张嬷嬷尸首的狱卒闻言忙道:“县主,万万不可,这里的每一具尸首都是登记在册的,万一与登记不符,只怕小的丢了官职事小,还要被问罪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靠小的这点俸禄吃饭了。” 向挽清微微挑眉:“茅矜汀规矩倒是严的很。” 向挽清敢直呼京兆府尹大名,狱卒却不敢接话,站在哪里,腰弯的几乎要垂到地上去:“县主若是要验尸,去前头签了领尸的册子,以主人家的身份验尸才符合规矩……” 狱卒越说声音便越小,到后来更是微若蚊蝇,在这阴冷的地界,竟然也生生出了满头的冷汗。 向挽清似笑非笑:“我要是能让别人知道死的这人是我向府家奴,小大人为何觉得我还会偷偷前来。” 狱卒紧紧抿唇,不敢接话。 “我知小大人神通广大,还劳烦去帮我请个仵作来,我现在就要验尸。” “……” “我原以为之前小大人亲手喂杨哲喝了哑药,也算是站在我这边了,想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亦或者,是小大人以为杨哲已经被斩首,所以又起了别的心思?” “小大人,这段日子以来我虽没有让你给我办事,但每月给你的银子你可是一分都不少的全收下了。” 狱卒脸色变化莫名,良久之后才沉声抱拳:“小的这就去找仵作来。” 向挽清颔首:“找个嘴巴严一点的。” 狱卒点头称是,匆匆离去。 其实向挽清没有说错,杨哲死后尸首被抛入乱葬岗,过去这么多日子,只怕早就被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了,那他死前曾经被人毒哑的事情自然是死无对证,狱卒自然有了其他其他心思。 可是向挽清的目光带着沉凝的压力,如泰山压顶一般狠狠压在狱卒身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屈从。 待他离去,归舟不解道:“小姐,他已经起了异心,为什么还要用他。” 向挽清盯着张嬷嬷的脸:“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此事不能闹大,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所以有些事情,就是需要他们去办,才更方便。” 归舟似懂非懂。 向挽清也不多加解释:“我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你在这里等着仵作,一旦有了结果就来报我。” “记得多给仵作一点钱,让他闭嘴。” 归舟称是。 “那狱卒若是安分,就继续用着,若是不安分……”向挽清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就扔到乱葬岗里,和杨哲作伴。” “不收钱也就罢了,既然收了又起其他心思,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属下明白。” 第145章 ——意外 向挽清出了京兆府,正想往禁卫军府去,谁知出门一上马车,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叶朔宇一袭蓝色锦袍,舒朗俊雅,笑的灿烂:“向二小姐好。” 向挽清就在马车口顿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 叶纪棠挑眉:“张嬷嬷。” 向挽清耸肩,得,不愧是知雨阁阁主。 叶纪棠:“现在打算去哪?” 向挽清看着他,嘴边“禁卫军府”四个字转悠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本来打算去找你的,如今你自己过来了,倒是省事。” 叶纪棠广袖玄衣如墨泼洒,金冠束发,矜贵肆意,闻言笑开的时候便如同朝霞万顷,昳丽耀眼。 叶朔宇遮了遮眼,觉得自己真是闪闪发光。 片刻之后,前往城郊的路上。 叶纪棠:“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拖住茅矜汀?” 向挽清点头:“既然出现了无名死尸,按照规矩,就是要在全城的告示栏上张贴画像,寻找亲属。而张嬷嬷一看就是谋杀,那么与此同时,京兆府必定要展开调查,缉拿凶手。” “但是无论寻亲还是彻查此事,必定要有茅矜汀的首肯,只要拖住他,京兆府的彻查令上没有他的署名,这一切自然都不能进行下去。” 叶纪棠挑眉:“你是想让凶手自投罗网?” 叶朔宇不解:“凶手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向挽清解释,或许也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你若是凶手,杀了人之后必然会关注事情的发展,若是知道尸体已经被京兆府带走,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动静,会怎么想?” 叶朔宇歪了歪头:“自然是心中忐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挽清点头:“既然这样,凶手势必会有所动作,只要他动了,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到时候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他。” 叶朔宇皱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她不过一介家奴,还是你祖母亲信,你这么千辛万苦给她找凶手做什么。” 向挽清还没说话,叶纪棠抬手就是一扇子拍在他脑袋上:“去办。” 叶朔宇“嘶”的一声抽气,又迫于叶纪棠的“淫威”,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吩咐:“去请京兆府尹到本王府上,就说有事请教,本王没回来之前,不许他踏出王府一步,也不许京兆府尹的人进去找他。” 暗中无人回应,但是向挽清看着叶朔宇有些邀功的神色,却知道这件事算是办妥了。 其实她如此在意这件事,一方面是因为想搞清楚她的死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另一方面,其实她心中隐隐有种猜测…… “森尧。” 车帘无风而起,一袭白衣,配银白腰带,美得雌雄莫辩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之内。 向挽清沉吟少许:“帮我一个忙,去帮我盯着我祖母,一旦有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 森尧见她面色冷凝,便知道事情严重,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又瞬息消失。 叶纪棠微微皱了眉:“你怀疑是你祖母动的手?” 向挽清闭眼,揉了揉眉心:“我希望不是她。” 关于凶手可能是邵巧贞其实只是她的一个猜测,毕竟张嬷嬷平日在府里虽然作威作福,但是也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按理说应该不会与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但她毫无头绪之下也只能先从张嬷嬷身边亲近的人下手。 说到亲近,向挽清猛地抬头:“张嬷嬷还有一个儿子!” 她张嘴想要吩咐,却发现叶纪棠安抚的看了自己一眼:“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向挽清松了口气,她真是急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想起来:“张嬷嬷被害,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对她家人下手。” 叶纪棠或许是觉得向挽清如今的状态太过亢奋,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掌在在她脑后轻轻抚了抚:“不管有没有下手,你如今着急也都没用。放宽心,万事有我。” 向挽清正要应声,谁知马车正巧一个颠簸,她险些跌坐不稳,下意识的右手一撑车壁维持平衡。 马车继续平稳的前行,向挽清松了口气,正想坐好,却发现如今的姿势有些怪异,手掌撑着车壁的触感也有些奇怪,竟然还带着温热。 她抬头,却正巧撞进叶纪棠含着隐隐笑意的凤眸之中。 向挽清一怔,紧接着双脸猛地发热。 方才叶纪棠在抚她乌发,马车颠簸之下,下意识的就把向挽清往自己怀里一带,如今她整个人都被牢牢的搂在他怀里。 但这也就罢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可她抬头才看清,自己右手撑着的哪里是什么车壁,分明是叶纪棠的胸膛。 叶纪棠看着颀长挺拔,胸膛却出乎意料的宽阔有力,不似女子的柔软,有些硬,却不膈人,隔着那一层锦袍,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男子强势而滚烫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两人的距离近到向挽清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都喷到了自己脸上,炙热躁动。 向挽清鼻尖萦绕着叶纪棠身上的冷香,忽然觉得马车里莫名燥热,向来畏寒的她竟出了一层薄汗,可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因为她掌下叶纪棠的心跳竟然有些急促起来。 向挽清不解,有些疑惑的望去,叶纪棠苦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声音沙哑:“别这样看着我。” 女子原本清冷如月,可如今双脸绯红,双眼微润,眼角带着潮热的薄红,竟生出了几分妖冶之感,如同一株正当时的芍药,妩媚秾艳。 可眼神却含着几分懵懂茫然,妖而不自知。 叶纪棠觉得便是仙人也受不住这幅样子,更何况他本就只是一个凡人,怀里又是他心爱之人。 叶纪棠咬了咬牙,几乎是用了全身的毅力才勉强开口:“你先起来。” 声音喑哑低沉。 向挽清前世虽未经人事,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略微反应了一下,立刻双颊艳如晚霞,几乎是“噌”的从叶纪棠身上跳开。 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发现身处马车之内,早已退无可退。 所幸马车忽然停下,传来司琴的声音:“小姐,到城郊了。” 向挽清几乎是逃也似得下了马车。 至于叶朔宇,他早就在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就扭过了头,如今听见向挽清下车,才转回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叶纪棠:“七哥,我是不是快要改口叫向二小姐七嫂了。” 叶纪棠觉得甚好。 七嫂这个称呼甚好。 司琴驾车的本事也甚好。 第146章 ——查探 叶纪棠下车的时候,向挽清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司琴显然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只是目光有些狐疑的,在叶纪棠与自家小姐之间转悠了两圈。 城郊的雪没有人来扫除,如今还薄薄的压着一层,不过七八丈方圆的小湖还沁着寒气,周围的地上,全是杂乱无序的脚印。 据家仆所说,张嬷嬷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有不少百姓在,这些脚印应该就是早晨看热闹的人留下的。 不过也正因为此,即便原先凶手还留下了些线索,只看如今一片狼藉的雪地,便也知道早就被破坏殆尽。 向挽清微微蹙眉,即便心中对这个情况早已有了猜测,但眼见如此还是有些失望。 如今看来,就只能等仵作和张嬷嬷儿子那边的消息了。 “你们知雨阁有什么消息吗?” 叶纪棠摇了摇头:“知雨阁虽称无所不知,但终究也是人力有穷,昨夜大雪,这里又是偏僻的城郊,自然不可能有人守着。” 向挽清了然,知雨阁并非未卜先知,他们即便有余力,首先关注的肯定也是朝政大事,又怎么可能去关注一个嬷嬷的死活。 城郊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线索,倒是回去的时候正好也到了饭点,向挽清没什么胃口,却拗不过叶纪棠一定让她按时吃饭,既然便找了间酒楼用膳。 在用膳的时候收到了归舟带来的,仵作验尸的结果。 向挽清想了想,为了大家都胃口,还是打算吃完再听。 张嬷嬷全身无瘀痕,胃里却有一部分食物的残留,仵作验了,蕴含见血封喉的剧毒。 向挽清沉声道:“见血封喉。” 归舟点头:“仵作判断,张嬷嬷死去的时间大概是在昨夜子初,死因是食用了有毒的食物,脸上的伤口也就是最普通的匕首划伤,不能判断匕首的由来。” 向挽清闭了闭眼:“看来是熟人所为,那片冰湖也不过是埋尸所用,并非张嬷嬷真的身死之地。” 她又问:“仵作能不能看出来张嬷嬷胃里的食物都是哪些?” 归舟一愣,没明白向挽清的意思。 “张嬷嬷性子不讨喜,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去处,平日里除了在府里就是回自己家用膳,从她胃里吃的是什么,或许可以猜到她昨日夜里是在家还是府里。” 归舟恍然,随即有些羞愧道:“属下这就让那个仵作再去验一下。” 向挽清点了点头,归舟正要离开,却被叶纪棠拦住:“她覆目的那张纸,也仔细看看,是什么材质。” 这下就连向挽清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心思倒是想的比我还深。” 那覆目之纸,看着不过普通宣纸,但左司马府老夫人平日用的和平头百姓平日用的,价格自然是云泥之别,可是这种东西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太过常见,习以为常之下自然不可能想到这种差异。 叶纪棠:“你没穷过,自然想不到的。” 向挽清就回嘴:“难道我们堂堂晋谦王,知雨阁大阁主,还有过穷困潦倒的时候吗?” 叶纪棠折扇在指尖晃了个好看的弧度,懒洋洋道:“本王体恤民情。” 向挽清轻笑,没注意到边上的叶朔宇眼中一闪而逝的沉默。 归舟办事利索,没让向挽清等太久,很快就来报,只不过带来的消息不仅没有让情况更加明显,反而陷入了新的一团迷雾之中。 张嬷嬷胃里的食物较为粗糙,看着不是出自向府厨子所做,应该就是普通百姓家自己烧了吃的东西,可覆目的宣纸名为“青渺”,名贵异常,价等白银,莫说寻常人家,就是一般都官宦世家都用不起。 邵巧贞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种宣纸。 若说人是邵巧贞杀得,那肚子里的饭食解释不通,若说是张嬷嬷另外的熟人动手,可她又怎么会有用得起“青渺”的熟人。 正当向挽清一筹莫展的时候,叶纪棠派去找张嬷嬷儿子的人却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房间里满是浓郁的酒气,如今他们给他泼了凉水,正在醒酒,已经带回了晋谦王府。 叶纪棠就问向挽清。 如今线索尚不清晰,向挽清想了想,决定还是得去问问这个儿子。 说来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进晋谦王府,虽然并不是太好的原因,但她还是不合时宜的被震惊了一下。 因为张嬷嬷的儿子被关在柴房,所以几人为了方便走了小门,可即便如此,望去依旧是精雕细刻,极尽雕梁画栋之能事。 向挽清有些咂舌,以前只听说晋谦王的府邸是众多皇子之中占地最大的一个,如今一见,晋谦王府连柴房下人居所都如此奢华,那前院大厅又该是如何景象。 她原本以为明华宫已经称得上奢靡二字,如今才知道和叶纪棠的府邸比起来,也不过尔耳而已。 只不过府中或许是因为寒冬的原因,并没有什么花植,只不过向挽清看了看,才发现所有的树枝竟都有些眼熟,与她窗外的那株一样,都是杏花树。 只是不知只有这一片是这样,还是整个晋谦王府都如此。 叶纪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然开口:“今日仓促,等下次我带你好好看看。” 叶朔宇以为她是好奇,插嘴道:“七哥这座王府,当初新建便用了五年,七哥住进来之后又添了不少东西,新奇之处极多。” 向挽清按下心中疑惑,微微点头。 几人见到张嬷嬷儿子的时候,他正五花大绑的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嘴巴被死死塞住,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双眼惊恐的瞪大,整个人都剧烈的往后仰去,神态丑陋狰狞。 边上侯着一个着武服的人,看样子不像是家丁,此刻抱拳道:“阁主,此人胆小如鼠,属下问了半天,哆哆嗦嗦的也问不出什么。” 叶纪棠颔首。 而这个时候张嬷嬷的儿子或许是认出了向挽清,原本惊恐的眼睛里忽然散发出一抹希望的光亮,整个人疯狂的蠕动,想要靠近向挽清,“唔唔唔”的叫个不停。 叶纪棠皱了皱眉,候在一边黑衣男子便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安分点。” 张嬷嬷的儿子立刻噤若寒蝉。 第147章 ——信纸 向挽清眼前的男子正是张嬷嬷那个好赌成性的儿子——李富,明明满脸横肉,此刻却涕泪横流,可又因为害怕再被打,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看着倒是极为可怜。 柴房之内没有烧炭,向挽清便依旧穿着她那件白狐斗篷,在有些脏乱的柴房显得愈发出尘高洁,她一双杏眸沉沉,盯着李富:“认出我了?” 李富点头,又猛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向挽清:“你放心,我没想对你怎么样,今天也不过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好好回答,问完了我就放你走,当然,要是有别的心思,我也不介意把你扔到城郊的乱葬岗喂狗。” “听明白了吗?” 李富显然是被那一句乱葬岗吓到了,整个人都剧烈的瑟缩了一下,然后飞快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坐着问。”叶纪棠一扬下巴,很快就有人搬来三把金丝楠木的宽椅,镶金细刻,在柴房显得格格不入。 向挽清也不客气,径直在中间那把坐下,看一眼站在一边的男子。 那人会意,立刻摘下李富嘴上的布团,又狠狠威胁:“安静一点,待会儿主子问一句你就答一句,明白了吗?” 李富明显怕了他,瑟缩着点头。 向挽清想了想,问道:“张嬷嬷昨夜子初的时候,有和你一起用的用膳吗?” 其实这事情问府中上膳的家仆也很简单,但是邵巧贞一般吃的都是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的菜,而养心院里都是她的亲信,若是贸然去查,只怕会引起她的怀疑,她要真是凶手,打草惊蛇便不妙了。 所以向挽清想了想,还是打算从李富这边撬开缺口。 李富原本以为向挽清这般大张旗鼓的将自己抓来,还以为自己是无意见摊上了什么大事,如今听到她就问了这样一句,明显愣了一下:“昨夜晚上,我和娘确实吃了点东西。” 向挽清猛地一沉:“然后呢。” “然后?”李富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我就喝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娘不见了,应该是回向府了,我……我就被你们带到这里了。” “后面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喝醉之后就睡着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富越说越觉得委屈,抽抽泣泣又要哭出来:“小姐,我娘究竟是做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向挽清没理他,有些受不了这样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习惯:“那些剩菜呢,验了吗?” 武服男子摇头:“回县主,我们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剩菜,我们甚至翻了垃圾,也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就把他家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搬回来,让医老验了,也毫无发现。” 毫无发现?向挽清皱了皱眉:“你们昨晚都吃了些什么?” 李富抽抽噎噎的:“小炒肉……” 向挽清听了几个,确实与仵作验出来的几道菜一样。 “你吃了吗?” “昨晚的酒烈得很,我才喝了几杯就睡着了,没来得及吃。” “昨晚就你们两人吗?为什么子初才用膳?” “我媳妇带着儿子回娘家了,昨晚我和娘已经用过晚膳了,结果晚上的大舅舅也来了,他还没用过膳,这才又炒了几个小菜。” 向挽清眼皮子重重一跳:“大舅舅?你这个大舅舅我怎么没有听过?” “大舅舅是娘的亲弟弟,不过之前一直在外地,前几日在京都找了一个搬货的活,这才刚刚搬来京都。” “这个大舅舅和你娘的关系如何?” 李富摇头:“大舅舅天生独眼,只能做些力气活,所以生活拮据,这么大年纪了都一直没有娶亲,他总觉得娘受向府老夫人器重,却不帮衬他,心中怨恨。” 向挽清沉默少顷,若是这个所谓的大舅舅是凶手,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一直对张嬷嬷不对他伸出援手而感到怨恨,所以昨日深夜来访,在酒里下了迷药,又在菜里下了毒药。 李富喝了酒之后便睡着了,他却以为是酒烈,如今看他的表情,想来也确实是毫不知情。 而张嬷嬷不会喝酒,自然就吃了一些小菜,之后毒发身亡。 而且他既然找的是搬货的活,搬一个老妇人想来也不是难事,将张嬷嬷拖到城郊抛尸也解释的通了。 可是……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的疑惑……如此一个生活拮据之人,为什么会用得起“清渺”? 向挽清总觉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奇怪。 不过既然想不通,就先把那个所谓的大舅舅带来,问过再说。 可惜没能带来,李富的大舅舅在房中自缢身亡,叶纪棠的人赶去的时候,尸首已经凉的不能再凉,旁边还留着一封信。 信中大致是说自己前几日因为独眼吓到了客人,被掌柜辞退,他身上没有余钱,差点活不下去,自己的姐姐在将军府为婢,却对自己的遭遇视若无睹,自己多次借钱都不同意,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泄愤。 字迹端正清秀。 纸是名贵的“清渺”,墨是上好的徽墨,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向挽清气急反笑,将信纸狠狠摔在桌上:“这是拿我当傻子呢。” 一个只能依靠力气生存的人,怎么可能又这样一手好字,又怎么可能用得起这般名贵的纸墨。 如此巨大的疏漏,分明就是故意漏出来的。 是这件事背后之人,在疯狂的嘲笑他们,觉得他们必然查不到真相,所以给了他们这样一封信。 你们若是想放弃,只要把自己当傻子,相信这一封信就是那个这辈子连笔都没有拿过一天的糙汉子所写,这个案件便算有了结论。 向挽清恶狠狠的:“他这是摆明了觉得我们查不到他,肆无忌惮的很。” 可惜向挽清很显然不想把自己当傻子。 向挽清原本以为这件事不是邵巧贞动手就是张嬷嬷的私人恩怨引起,可是如今这一封信,嚣张放肆,明显不是邵巧贞的手笔,反而像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件事奇怪,却怎么也说不出如何奇怪。 如今看到这封信,才突然想明白,这整件事都太矛盾了,又是覆目塞糠,又是额心半圆,这般深仇大恨,一般都是熟人才会有,如此京兆府查案的范围就会缩小,而正常人为了撇清关系,都会把尸首扔的越远越好,背后之人却一反常态,扔到了一个虽然偏僻,却会有不少人路过的小湖边,否则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被人发现。 就仿佛……向挽清顿了顿:“就仿佛恨不得我们让我们发现,然后去查清楚。” 第148章 ——琳叮琅 叶朔宇听完向挽清的分析,有些迟疑:“或许这本来是留给京兆府的呢?毕竟正常来看,这件事若非我们插手,此刻应该是京兆府的人找到这封信。” 向挽清摇头,她心里有一种预感,这封信,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事到如今,原先的安排显然都已经有些不足,她看了一眼李富:“放他回去。” 李富显然是一无所知,再留着他也没什么意义。 可李富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舅舅自缢的事情还是听明白了,他虽胆寒,但他与这个大舅舅并没有什么感情,倒也并不难过,只是有些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向挽清顿了顿,她虽然对这个好赌成性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张嬷嬷的事情,尤其是她死状如此……惨烈。 叶纪棠看出她的犹豫,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就往外走:“你出府之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武服男子抱拳称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线索,算是断的干净,只能从头再查。 而且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 那个所谓的大舅舅,最近接触了哪些人,都有哪些疑点,一个个去查,一点点摸索。 不过好在虽然麻烦,但做这些事情,知雨阁的人最是熟练不过。 眼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结果,向挽清就打算先回府。 “那个京兆府尹呢?估摸着如今还巴巴的在我府上等呢。” 向挽清差点忘了这茬:“再等一等,等晚上再放他走,这样就算要查要寻亲,也得到明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叶朔宇应了。 可怜茅矜汀,颤巍巍的在懿德王府待了一日,连午膳都还没吃,只敢就这茶水吃了点点心垫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却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叶纪棠把向挽清送回府。 叶朔宇眼见着自家七哥笑意温润的目送向二小姐进去,结果门一关上,脸上表情就阴翳了起来。 叶朔宇叹为观止。 叶纪棠去了知雨阁。 九楼内宽大空阔的地上,如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宣纸,有画像,有文字,不足而一。 叶纪棠两人到的时候,曲亦宸正扑在上面仔仔细细的看,听到两人上楼的动静,才忙起身行礼:“阁主。” 叶纪棠有些潦草的点了点头:“如何了。” 曲亦宸面色难得凝重,从地上取了一张画像给叶纪棠看:“应该是同一个人。” 叶朔宇就“啧啧”两声:“西岭堂堂六圣子,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混到了京都,西岭那边居然还连一个消息都没传过来,真不知西阁的那帮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曲亦宸难得的没有反驳他,抿着唇没说话。 叶纪棠用折扇敲了敲掌心:“送消息来的人呢?” “已经走了。” “是谁?” 曲亦宸默了默:“琳叮琅。” 叶纪棠皱了皱眉。 琳叮琅,南朝第一青楼,皎皎楼的鸨母。 琳叮琅在京都的身份有些微妙,皎皎楼到今年正好建立了二十年,她手下养出不少绝色女子,多多少少有几个被各路官员娶回家做妾,即便是没往府里抬妾的官员,也会偶尔春风一度,加上她开的是青楼,和气生财的皮肉生意,所以京都的达官显贵,平日里也会给她几分薄面,但也仅限于此。 叶纪棠刚刚创立知雨阁的时候,曾经查过京都的一批人,其中包括这个琳叮琅,但也就是个普通的不幸故事,怎么竟突然登了知雨阁,告诉他们西岭六圣子如今已经到了京都。 曲亦宸原本是不信的,可他亲自带人去看了一眼,虽然隔着距离,但那股阴冷如同毒蛇的气息,曲亦宸只见过一次也绝对不会忘。 沈逢如今正藏匿在西城一处院落。 可西岭那边至今都没有这消息传来,便说明沈逢临走之前必然是留了什么后手,骗过了旁人,让大家以为他其实还在西岭。 能骗过西岭知雨阁,甚至在进入京都的时候不被这边的人发现,却被一个青楼鸨母知道了踪迹,还将这消息卖给了知雨阁,当真是……极为奇妙。 “如果她不是巧合看到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原因。”叶纪棠在床边矮塌上坐下,一袭墨袍铺了满地,在穹顶之下隐隐泛着流光,“第一,琳叮琅深藏不露,她手中的情报机构,比知雨阁更为强大完善。” 曲亦宸想也不想,断然摇头:“这绝不可能,知雨阁虽然创立才十年,但我自信这整个浩瀚大陆,不可能有比它更为完善精准的情报机构。” 叶朔宇撇了撇嘴,似乎是不满其如此自信,可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叶纪棠点了点头:“那就是第二,她对这个沈逢乃至整个西岭皇室,都莫名关注,这种关注上所倾斜的天平,远超过我们在西岭知雨阁中,对西岭皇室的关注。” 说简单点,若是知雨阁在整个浩瀚大陆上有一千个探子,但分到西岭皇室头上,最多也不过二十个,毕竟还有这么多皇室,大臣,甚至探密寻宝,但凡涉及到秘密二字的,他们都要插一脚。 而琳叮琅尽管只有一百人,但她把这一百人全部放在了西岭皇室,那么她确实有可能比知雨阁,更为了解沈逢他们的行踪。 叶朔宇琢磨了一下:“知道行踪之后,立刻告诉我们,甚至不要钱财,只要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念,这是要看他们窝里斗,与西岭皇室有仇啊!” 曲亦宸冷哼一声:“西岭的那帮人,上到沈婼下到一个使者,个个看着都阴冷的很,和他们有仇,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叶朔宇:“七哥,我们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念吗?” 叶纪棠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杯晶润,却不及他指尖如玉:“为什么不告诉,我帮他杀了朱索,就是逼着他和沈逢翻脸,他倒好,这段时间以来竟然把这消息瞒的严严实实。” 曲亦宸:“他如今势力单薄,若是直接和沈逢翻脸,只怕转眼就是灭顶之灾。” 茶水还带着热气,卷着白烟袅袅而上,在叶纪棠的凤眼前升起一片云雾,遮住他眼中神色,便只能听到他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以你在告诉他沈逢抵京的时候,也要让他知道。” “本王有一百种方法让沈逢相信,朱索是死在他手上的。” “沈念暂时不愿意撕破脸皮,可沈逢碾死现在的他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让他好好想想。” 第149章 ——观星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里面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茅矜汀如今还在懿德王府,京兆府的彻查令不经过他的手根本发不下去,因此张嬷嬷的身份还未被暴露,这府邸之中依旧是一片祥和。 如今张嬷嬷的死亡时间和地点都已经确定,看似邵巧贞已经完全排除了嫌疑,但是她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却愈演愈烈。 向挽清顿了顿,抬头的时候正好司琴觉得有些冷,往自己掌心呵了口热气,如今大寒之日,隐隐升起些雾气,袅袅炊炊,有些像拜佛时候上香燃起来的烟雾。 向挽清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眼前一亮:“归舟。” “属下在。” “张嬷嬷不在的时候,祖母那边是谁在伺候?” “回小姐,应该是一个姓杭的嬷嬷,虽然不及张嬷嬷,但也算是老夫人陪嫁的丫头,算是老夫人亲信。” “想个法子,今晚子时的时候,这个杭嬷嬷,还有祖母院子里那些丫鬟家丁……”向挽清压低了声音低语几句,归舟应了,立刻匆匆离去。 司琴有些好奇:“小姐,是有法子了吗?” 向挽清摇了摇头:“只能试试,不一定有用。” ———— 使者馆内。 沈念看着这一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信纸,面色铁青。 阿巨有些小心的问道:“圣子,那晋谦王说什么了?” 沈念将手中信纸狠狠一甩,面色狰狞难看:“真是把本圣子当做棋子看待。” 那信纸在空中打了两个无力的转,最后晃晃悠悠的落在地面上,阿巨忙捡起一看,脸色也立刻有些难看起来:“圣子,他们竟然威胁你,那个朱索明明不是我们杀的。” 沈念语气阴沉:“就算不是我们杀的,但是自从我们开始遮掩他被暗杀这件事开始,我们就已经逃不开了,如今你说这话给别人听,你觉得谁会相信?” “更何况沈逢本就恨不得杀了所有圣子,只不过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送上门的把柄他又怎么可能不要,就算他心里清楚事情真相,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阿巨:“圣子,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认下来了?” 沈念:“我原本去找叶纪棠联盟,是希望他能给予我助力,让我能在回西岭之后养精蓄锐,最后好与沈逢一争高低,结果他却一步步逼着我提前和沈逢翻脸,这哪里是结盟,分明就利用我们。” 沈念有些气急败坏,若是他知道叶纪棠做事如此肆无忌惮,他宁可去找太子,找荣襄王,都不会去找叶纪棠结盟。 阿巨皱眉:“圣子,那我们如今还能……” 沈念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 阿巨噤声,不敢再开口。 沈念自然想过如今不再和晋谦王合作,可事实上,自从他决定将朱索死亡之事隐瞒下来开始,他之前那徐徐图之的计划,就已经彻底破灭了。 如今叶纪棠以朱索之事威胁,步步紧逼,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如今豫南王势大,他母妃乐妃又有孕,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太子和荣襄王都难抑锋,看来看去,还真是只有晋谦王与懿德王能压他一头。 沈念眸眼阴沉狠戾,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味道:“说到底他们还是不相信我能有资格与他们合作,既然如此,不如赌上一把。” 阿巨很久没有看到过沈念这幅样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双眼都露出些嗜血的味道来:“沈逢此次前来南朝是想要交结各大势力,可我朝还有那么多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若是知道他到了南朝,必然要趁他不在搅和些风雨出来。” “所以沈逢才会隐藏身份,暗中到来,等到最后时刻才出现在众人面前。想来他在离开之前必然也留了后手,只怕西岭的那些人如今还不清楚他已经到了南朝。”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不知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漏洞。” 阿巨看着这样的沈念,心中也不禁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连喉咙都因为紧张激动带了些干哑的声音:“圣子的意思是……” 沈念握拳,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他既然隐藏身份,想来对西岭的后手极为自信,认为短时间内绝不会出现错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巨愚昧,还请圣子明示。” “说明他的绝大部分力量如今都留在了西岭,否则不可能瞒过那些蠢蠢欲动,野心勃勃之人。” “那他身边如今岂不是……” “没错。”沈念的眼睛瞪圆,带着亢奋的意味,“他身边如今的守卫,将是这些年来最为薄弱的时候,而我这次前来……” 沈念这次出使,是为圣帝向淑和求亲,他生怕南朝皇帝暴怒之下对自己出手,为了自保,几乎带来了所有人,否则也不可能瞒过使团其余人,将朱索的死瞒了这么多天。 “既然叶纪棠要看我的诚意,要看我究竟有没有实力与沈逢一争高低,那就给他看!” “阿巨,吩咐下去,今晚子时刺杀沈逢,不管成与不成,切记动静一定要大!” 阿巨一凛,抱拳称是。 沈逢啊沈逢,你隐瞒身份前来,若是今晚刺杀成功,我大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毕竟是你演给天下人看,众人都以为你还在西岭,而我远在南朝,又怎么可能怀疑到我头上。 即便不成功,今晚一战之后,必然会引来京都禁卫军之人,到时候你的身份隐瞒不住,西岭那帮人知道你远在南朝,必然会有所动静,等你回去之后只怕朝堂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色。 反正都要撕破脸皮,不如就给索性沈逢狠狠一击,毕竟等他有所防备之后再出手,必定不如这次有效。 至于叶纪棠…… “阿巨,派人去请晋谦王与懿德王,就说今夜子时,我请二位王爷,在清风楼观星。” “是!” 清风楼位于城西,楼高百尺,在其中的某一角度,正好能看见沈逢如今所处的小院。 第150章 ——刺客 腊月十七,天色渐入暮,无风无雪,无星无月,一片寂静。 邵巧贞梦魇之症日渐严重,这段日子以来更是需要服用助眠药物才能安然入睡,可今晚她明明也服了药,却依旧还是在夜深无人之时醒来。 “来人。”她觉得有些渴,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之感在寂静房间内响起的时候,带着一些令人莫名感到诡异的氛围。 没有人应声,邵巧贞皱了皱眉,以为是守夜的杭嬷嬷睡得太熟,于是扬高声调又叫了一声。 还是一片寂静。 邵巧贞皱了皱眉,喉咙处的干痒愈发难耐,挣扎着自己起身,今夜无星月之光,她只能一边按着记忆里的位置摸索着去点灯,一边继续一声一声的喊着杭嬷嬷的名字。 可不管喊了几声,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养心堂,依旧是一片死寂。 死寂! 邵巧贞的眉心忽然狠狠一跳,是的,就是死寂。 莫说没有人声,就连寻常偶尔几下飞鸟扑棱的声音也丝毫不见,整个世界都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邵巧贞的手已经摸到了烛台,可是却迟迟没有动作,她不知是在害怕什么,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敢点亮烛火。 她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阴寒,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忽然瞬间张开,瞳孔紧缩,双手盗汗。 她已经记不得在自己漫长的人生岁月中,究竟多久没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是比无数次午夜梦魇惊醒更为强烈的惊怖。 门窗紧闭的房内忽然在她身后吹起一阵冷风,邵巧贞猛地一个哆嗦,紧接着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手忙脚乱的想把烛火点亮,可火折子刚一亮起,那阵冷风就再次吹过,火光无力的摇晃两下,就再次熄灭。 邵巧贞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响起:“谁在哪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她毕竟是向府以前的当家主母,如今即便年老,却依旧有自己的一派气度在,所以如今尽管惊骇,却依旧勉强维持着架势。 “桀桀桀桀桀。”忽然有女子笑声响起,邵巧贞顺着声音猛地回头,正巧此时窗外黑云散开稍许,投进来一些微弱的月光,她借着那一抹光亮,看清了自己床上坐着的那一个人影。 那人套着一件宽大如同斗篷的大衣,看不清身形,一头黑发披散杂乱,脸上满是血迹,额头半圆,覆目塞糠。 只是一眼,邵巧贞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停止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往头上涌去。 邵巧贞浑身战栗:“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人影亦或是鬼影,明明嘴里塞糠,却依旧能开口说话,声音缥缈虚无,从四面八方响起,最终朝着邵巧贞呼啸而去:“我是谁你不知道吗?我是人是鬼不知道吗?” 邵巧贞的手紧紧握住烛台,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你明明已经死了!我看着你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邵巧贞看不清鬼影如何动作,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原本还在床榻之上的鬼影就瞬间出现在她身前一尺之地,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不是你在我额心花了半圆,诅咒我生生世世不入轮回,如今我成了野鬼,自然是来找你啊!” 邵巧贞连退三步,最终倚靠在墙壁之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股烛台,她有些胆颤的看了一眼,就看见那鬼影竟然是真的脚不沾地。 邵巧贞一愣,随即整个人都抖得更厉害,褶皱苍老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浑浊的泪水来:“不是我,我只想让你死,没想诅咒你,是他们,是他们说要这样,我没有办法……” 站在窗外的向挽清双眼顿时猛地一亮,这“鬼魂”自然不是真的,而是她让森尧假扮,虽然身形容貌都不同,但是衣衫宽大,脸上又是覆目又是血迹,又无光亮,但骗一个老妇人自然还是绰绰有余。 向挽清原本只是想诈一下邵巧贞,毕竟她心中总是没来由的觉得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没想到看这模样,如今此事不仅与她有关,竟然还有另外一伙人。 而房间之内,森尧亦是继续开口:“他们是谁?” 邵巧贞:“是……是……” 向挽清忍不住侧耳,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院外忽然有一道黑影朝着向挽清急射而来。 站在向挽清身侧的归舟立刻一手抽刀出鞘,一手将向挽清拉倒自己身后:“小姐小心!” 那黑影是一道箭弩,力沉势稳,射在归舟刀面之上,竟震得他虎口微麻,归舟面色一凝:“是重弩。” 话音未落就又是三道弩箭直朝向挽清面门而去。 而此刻房内的森尧察觉到动静,也顾不上邵巧贞,修长手指扯下覆目宣纸,身形一动出现在房外,广袖挥舞间那三道弩箭便攻势化尽,无力的跌落在地。 向挽清目光沉沉:“能找到人在哪吗?” 归舟面色难看,闻言沉声道:“府外有黑旗守护,没人能悄无声息的进来,那弩手应是在府外找了高楼。” 话音未落,距离向府不远的一处角楼之上,忽然有一道人影腾空而起,迅速远离。 向挽清面沉如水:“森尧,跟在他身后,留下记号。” 森尧此刻正在擦脸,闻言帕子一甩,脚尖轻点就瞬间消失。 而正当森尧离开的那刻,房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邵巧贞,知道了这所谓鬼魂十有八九是向挽清设局,当即怒不可遏:“向挽清,我看你真是疯了,竟然敢这样对我!” 她说着右手一扬,竟是要狠狠扇向挽清一巴掌,可抬起的手却被归舟狠狠握住,动弹不得。 “归舟!你放肆!” 归舟垂眉敛目:“老夫人,将军临走前让我千万保护好小姐。” “放肆!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邵巧贞气急败坏,愤愤然大吼大叫,可碍于归舟,到底没有再动手。 向挽清有些不耐:“归舟,找几个人把祖母扶回房间,就说她遇刺受惊,要在房内修养,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见。” 向挽清估摸着晚点二房之人听到动静或许会赶来,未免他们凑在一起又出什么幺蛾子,不如索性就别见面了。 “是。” 此刻已经有黑旗闻讯而来,归舟一挥手,就有几个黑旗上前,面无表情的示意邵巧贞进房。 邵巧贞大怒:“你……” “祖母。”向挽清不耐烦与她掰扯,“你与其有力气大吼大叫,不如先想想要如何解释张嬷嬷为何会死的如此可怖。” 邵巧贞脸上的怒容还未消散,就猛的一僵,看起来极为诡异。 “剩下的黑旗,一半守在母亲院外,一半随我去抓人。”向挽清眉心微皱,目光却清明至极。 她倒是要亲眼瞧一瞧,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作祟。 第151章 ——起火 此刻已经是子时,清风楼内却依旧灯火通明,里面下到小二上到掌柜,都候在早就的岗位上,随时等着顶楼几位贵客的吩咐。 虽然原本这个时候,他们本应该早就休息了,可却人人都甘之如饴,一来是极为贵客身份尊贵,这二来,自然是贵客出手阔绰,随手赏的一颗金花生,都抵过他们数月的工钱。 清风楼顶有一座观景台,可揽西城大半风光,算是清风楼一大卖点。 此刻偌大的观景台只留了一张桌,三把椅,桌上浓茶冒着热气,白烟滚滚向上,最终如同被夜幕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室外没有暖炉,叶朔宇捧了一杯热茶在手上暖暖身子,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五圣子好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叫我们来观星。” 沈念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今晚夜色难得,不容错过。” 叶朔宇就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无语的撇了撇嘴,一片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确实是难得。 叶纪棠倚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白玉折扇在他指尖转着弧度,嘴角弧度懒散:“确实难得。” 叶纪棠睫羽如翅,一袭玄衣更衬得他面白如玉,即便沈念知道不合时宜,也依旧觉得他真是难得的绝色。 楼梯口忽然有人上来,身形高大,抱拳恭敬道:“圣子,都安排妥当了。” 沈念微微点头,语气带着隐隐的兴奋与紧张:“开始。” “是。”阿巨抱拳,转身离去。 沈念转过头,眸光闪着亮光:“二位,开始了。” 叶朔宇睁了睁有些惺忪的双眼,勉强坐直了一些身子。 叶纪棠颔首含笑:“甚是期待。”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已经能看到一群人数不少的黑衣人,手持长剑大刀,悄无声息的潜入每个房间,再次出来的时候刀剑之上便已经染了血迹。 而院落之中的人,尚在梦中,就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 看着这群人一步一步的往内院逼近,沈念眼中的激动疯狂愈发浓重。 可惜事情的发展还是远没有期望的那般顺利,在其中一个人临死之前大喊一声“敌袭”之后,整个院落的灯都在瞬间大亮,原本的偷袭变成了正面对决。 沈念顾不上叶纪棠两人,猛地起身走到观景台边,右手握紧栏杆。 而院落之中刺杀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放弃了隐藏躲避,转而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内院逼近,绝不与人缠斗。 就这样,竟还真的又飞快逼近了一大截,如今距离内院,不过三丈。 可随着涌过来的随从越来越多,黑衣人便渐渐有些力有不逮,一时之间难以突破,更何况黑衣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却不及沈逢的侍卫精锐,若是时间一长,只怕还没有逼近到沈逢面前,就已经伤亡惨重。 沈逢原本正在安睡,却忽然惊醒,此刻在数个近卫的簇拥下来到门外,面色阴沉如水:“本圣子不要活的,所有人格杀勿论!” “是!”侍卫哄然应声,攻势更猛,黑衣人竟隐隐有捉襟见肘之感。 可就在这时,天边恍惚有骄阳出海,原先不过些许微弱光亮,转瞬却猛然大亮,沈逢转眼望去,才知是院落之内忽然有冲天火光灼灼而起。 这火来势汹汹,瞬间便染红了半边夜幕,一看便是早有预谋,沈逢心念一转便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当下脸色更差:“南朝京兆府和禁卫军的人必然很快就到,给本圣子快点杀了他们!” 沈逢想将这群黑衣人尽数诛杀,黑衣人却不再恋战,与侍卫一触及离,纷纷朝着院外而去,不过少许时间,便尽数离开。 “晋谦王。”沈念看着沈逢还欲再追,立刻扭头看向叶纪棠,“你答应过我的。” 叶纪棠纡尊降贵的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沈念身边,淡淡开口:“放心。” 沈逢的人刚要冲出院落追杀黑衣人,却见一众人禁卫军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整座院子,一辆辆水车也随即出现,众人灭火的灭火,追人的追人,看似杂乱,实际上却有条不紊。 为首的向锦易更是上前一步,抱拳道:“禁卫军副将向锦易来迟,让六圣子受惊了。” 沈逢明白,既然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再否认身份也已经是毫无必要:“向副将来的如此及时,还真是尽忠职守啊。” 沈逢将“及时”二字咬的极重,面色阴翳。 何止及时,禁卫军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在黑衣人全部出去之后出现,将自己的这些人全部围在院中,还有那些莫名出现的水车,若说这两拨人没有勾结,打死他都不信。 向锦易仿佛听不懂他言外之意:“守卫京都安全,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 沈逢气急反笑:“好!好!” 而此刻清风楼内,叶朔宇抱着那杯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有些可惜:“怎么就没有直接杀了他呢,五圣子,早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如此废物,还不如我和七哥借你点人,保准沈逢如今站不起来。” 沈念虽然也很失望,但也明白今晚能杀沈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一切都按着原定的计划发展,沈逢已经在南朝的消息瞒不住,西岭的那群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能有这样的结果他已经极为满意了。 因此沈念并不在意叶朔宇的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开口:“懿德王小心撑到自己。” 叶朔宇收敛了睡意,笑意灿烂:“本王的胃口一向很好。” “行了。”叶纪棠打断他们的对话,“五圣子,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有禁卫军在,你的那些人自然会全身而退,那你答应本王的事情……” 沈念拢了拢衣领:“我明白。”话毕转身离去,楼梯口,阿巨正恭敬的等着自己的主人。 叶朔宇看着沈念离去,有些不解:“七哥不直接杀了沈逢,是想让他们内斗?” 叶纪棠凤眸微挑,露出一些锋芒:“永绝后患自然是好事,但内斗消耗,才是拖垮西岭皇室的最好办法。” “更何况,我也想看看,若是沈逢未死,那个琳叮琅又会有什么动作……” 第152章 ——对峙 沈逢看着眼前拦在自己面前的向锦易,目光冷凝。 向锦易却仿若无视,一张脸一如既往的肃然。 水车来的足够多,火势很快就逐渐熄灭,莫说波及到周围的屋舍,便是连这个院子的后院都安然无恙。 沈逢冷笑:“向副将手下的人对火势还真是了解啊。” 向锦易抱拳:“多谢六圣子赞誉。” 沈逢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狠狠一甩袖,冷哼一声。 向锦易也不以为意。 很快,就有一队禁卫军赶来,沈逢认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声称被派去追捕黑衣人的禁卫军,只见那人一抱拳,沉声道:“回禀大人,那群黑衣人轻功极高,属下等人跟丢了。” 向锦易皱眉:“跟丢了?!” “属下失职,还请大人赎罪。” 向锦易就摇了摇头,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什么恕罪不赎罪,如今当务之急是抓到刺客,确保六圣子的安全,还不快去!” “属下遵命!” 沈逢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脸色忍不住彻底阴沉了下去:“一个都没抓到?” 向锦易有些可惜:“看来确实是如此,不过还请六圣子放心,我们会继续抓捕,争取早日将刺客捉拿归案。同时我已经派人向使馆送信给西岭使团,想来他们应该会立刻派人过来,禁卫军也会彻夜守候,六圣子不必忧虑。” “禁卫军抓人不行,救火倒是得力!” 沈逢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群黑衣人其中有一些分明就是伤了腿,若说有几个抓不到他倒是相信,一个都抓不到简直就是荒谬,真不知禁卫军究竟是去抓人的还是去帮忙逃跑的。 向锦易眉眼不动:“此事之后,在下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意思很明确,要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自有南朝陛下处罚,你一个西岭圣子,就不要多加置喙了。 沈逢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他父亲,西岭圣帝沈婼,碍于他母家势力对他也勉强称得上和善,谁知到了南朝,小小一个禁卫军副将,都敢三番两次对他如此说话,当下便是怒急,也不顾究竟在哪,带着人就要往外走:“既然禁卫军抓不到刺客,本圣子就亲自带人去抓。” 却被向锦易伸手拦住。 沈逢眼中染着一抹阴霾,目光狠戾:“你敢拦我?” 向锦易:“在下只是为了六圣子的安全着想,如今圣子既然到了我们南朝,若是在在下管辖内出了什么岔子,只怕陛下震怒,所以还请圣子体谅,就在这里稍等片刻,等西岭使团的人到了,在下立刻带人离开。” 他这话说的像是处处为沈逢考虑,态度却极为坚决,丝毫没留讨价还价的余地,话毕更是大手一挥,禁卫军将整个院门都堵的更为结实。 向锦易这是料定了他不可能在京都与禁卫军对手。 “好,好的很。”沈逢脸色铁青,狠狠一甩袖子,“向锦易,向副将,本圣子记住你了。” 向锦易闻言并没什么反应,远处有车马声响起:“六圣子,应该是你们西岭使团的人到了。” 话音未落,沈念便与阿巨两人匆匆赶到。 沈逢不敢再京都对向锦易做些什么,可对这个自小欺负着长大的哥哥却毫不留情,当即狠狠一抬脚,就要踹在他小腹之上。 沈逢气急大怒之下用了狠劲,这一脚若是踹实了,只怕沈念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半月。 若是以前,莫说这一脚只是躺上半个月,便是要了他的命,沈念也不敢反抗,可如今…… 沈念往后一步,沈逢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对自己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哥哥会突然有了躲避的胆子,用了力气却没有踹到,险些摔倒。 而沈念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生出来便在云端的弟弟:“六弟要小心点啊,若是摔倒了可不好。” 沈逢踉跄的身影一顿,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沈念:“是你!” 沈念含笑,苍白的脸上被火把映出明灭跳跃的光亮:“六弟在说什么?” 沈逢缓缓站直身子,一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念,一字一顿:“我说,是你做的。” 沈念摇头:“六弟在说什么,五哥听不懂。” 沈逢脸上的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瞬间收敛,面无表情的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情绪一样,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念,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五哥,我原本以为对你很了解,我以为你胆怯,懦弱,我更以为你空有野心却没胆量,可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你居然一无所知。” 沈念忽然笑了,这笑意带着几分感慨,他没有回应沈逢的话,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这还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叫我五哥。” 沈念与沈逢,一个是圣后嫡出的六圣子,血统纯正,母家实力更是雄厚,一个是圣帝酒后乱性的产物,生母不过是宫中再低贱不过的洗脚婢。 分明是亲兄弟,出生前后不过月余,可同父异母,身份却天差地别。 沈念发誓,他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想争夺什么帝位,是沈逢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哭着跑回那个阴冷偏僻的宫殿,想要一如往常的寻求母亲微弱却温暖的庇护的时候,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天桌上还放着他最爱吃的桃花酥。 桃花酥价格不菲,想来是母亲攒了很久的钱,才托人从宫外买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桃花色艳,如同绽开在母亲胸前的刀伤。 他更忘不了自己去找父皇,求他做主的时候,他那个鄙夷而厌恶的眼神。 他说:“不过是一个洗脚婢,死了就死了,大惊小怪什么。”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人。 其实打他骂他羞辱他,真的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母亲,为什么要剥夺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丝暖意。 他刚开始只是想活下去,而如今,他还想替母亲报仇。 沈念嘴角的笑意难得灿烂,竟衬得他的双颊晕染出几分血色来,艳若桃花:“放心,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了解五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53章 ——黑旗现 清风楼内,叶纪棠与叶朔宇并肩而立,一人玄衣如夜,一人紫袍尊贵,望着院落前的一幕。 叶朔宇:“七哥,看来这西岭两位圣子,算是正是撕破脸皮了,这次沈念倒是没有退缩。” 叶纪棠:“他刺杀沈逢,我答应让他的人全身而退,他自然也要让我看到他的决心,更何况即便他不这么做,想来沈逢也迟早会发现,不如直接一点,说出来还能算是向我展示诚意。” 叶朔宇摇头:“这一个五圣子一个六圣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的灯。” 他顿了顿,想起白日里看到的沈念与沈逢生平:“不过这西岭皇室不愧是四国之中内斗最为严重的一个,圣子杀后妃,圣帝居然也无动于衷。” 夜风略微大了些,连带着叶纪棠的声音都在冷风里淬过:“不管哪个王朝,只要是通往那把椅子的路,又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都在正常不过。” 叶朔宇耸肩:“总之我绝对不会因为这把椅子和七哥你反目。” 叶纪棠微微侧脸,看向叶朔宇。 叶纪棠记性极好,一两岁的事情都记得清楚,他比叶朔宇长三岁,还记得他刚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拧成一团,叶纪棠远远的瞧了一眼,就被丑的皱了许久的眉。 结果没想到皱巴巴的一团越长越大,还永远跟在他身后“七哥七哥”的叫着,他一次次的赶他离开,他就再一次次的贴上来。 也是正是靠着这样的一股毅力,即便他和明妃势同水火,和叶朔宇的关系确极为不错。 叶朔宇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七哥,怎么了?” 叶纪棠摇摇头:“没事,回府早些休息……” 话音未落,叶纪棠就猛的皱眉看向远处。 叶朔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一片黑寂的天空,可他知道叶纪棠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露出这个表情,果然片刻之后,他就看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前方之前黑衣蒙面,似乎已经竭尽全力,正飞速疾驰,而后方追赶之人,却依旧信步游庭,毫不费力。 叶朔宇低呼出声:“森尧?向二小姐不会也来了。” 叶纪棠没说话,一直懒散的脸上终于带了些严肃,微微闭眼,雄浑的内力瞬间张开,立刻就感受到数十道带着嗜杀凶狠的气息正也飞快赶来,整个京都乃至南朝,也只有黑旗才有如此气势。 而在京都,能操控这么多黑旗的,一个还在院落门口,另一个是谁,自然呼之欲出。 叶朔宇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结果,皱眉道:“向二小姐怎么突然过来了,今晚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她啊,连向公子都只说要值夜。” 叶纪棠没说话,叶朔宇便也噤了声。 向挽清突然出现,肯定不是因为知道了他们今晚的计划,而是与那个飞快逃窜的人有关。 两人一追一赶之间,便飞快的逼近了沈逢所在的院落,那逃窜之人名为郑鹏,他显然没有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可身后之人步步紧逼,又哪里有时间给他反应。 他下意识的按照原本的想法,朝着院落而去:“救我!” 其实沈逢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双目就猛的一缩,露出狠辣之色,他身边的亲卫会意,立刻举起手中弓弩朝着来人心脏就是一箭。 弩箭破空,势如闪电。 郑鹏本就用了最快的速度,如今根本再无余力闪躲。 可眼见着就要直入心脏,远处却忽然飞来一道如玉白影,来势竟更胜过弩箭,后发先至,在弩箭之上狠狠一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金玉交击之声。 随即他身后又是一道银光闪过,被撞飞的弩箭被一斩为二,被剑势狠狠劈落在地。 银光自然是来自森尧的灵蛇软剑,而那道如玉白影与弩箭一撞之后,立刻原路返回,最后在半空中被一只修长手掌握在掌心。 叶纪棠玄衣如墨,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衣袂烈烈而响,衬得他眉目张扬肆意:“夜半三更,六圣子的脾气竟还这样大,动不动的就喊打喊杀。” 沈逢盯着叶纪棠,一字一顿:“晋谦王。” 叶纪棠挑眉:“六圣子认识本王?” 沈逢就笑,只不过笑意阴冷,让人不适:“你不是也认识本圣子吗?” 叶纪棠:“久仰六圣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沈逢:“倒是晋谦王的武功,想来还要再超过传闻中一筹。” 他身边之人一击不中,倒也不再动手,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向锦易大手一挥之间,禁卫军看似他牢牢制住,实则确实保护了起来。 毕竟向锦易虽不知森尧为何在这里出现,追赶一个黑衣男子,但他明白此人既然是沈逢要杀的,那肯定是自己要救下的。 众人心思各异,尤其是沈念,看着叶纪棠突然出现,不由得心中猛的一跳,毕竟按照原计划,他此刻应该已经回了自己的王府,如今出现在这里,太容易被沈逢想到是他们互相勾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变化。 只不过他虽心中焦急,脸上却不显分毫。 沈逢身边的亲卫忽然神色微动,凑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就抬起头望向一边,神色似笑非笑。 夜色如泼墨,远处却忽然有一队骑兵呼啸而来,个个身着玄甲,铁盔覆面,唯独露出一双双幽深森冷的双眸,连马蹄的声音都踩在同一个节点,气势如虹浩浩汤汤,转瞬之间就从街道口逼近院落。 而在这支骑兵正前方,则是一辆宽大的马车,上面印着一面玄底红字的旗帜,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让所有人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 为首的玄甲之人抬起右臂,所有急速前行的骑兵竟都瞬间静止,令行禁止如出一辙。 在场不论是沈念亦或是沈逢,都不由得双目猛地一缩,明明只有数十人,却如同千军万马,这份铁血无畏的气势,令他们敬畏的同时,也不由得令他们生羡。 若是他们能拥有这样一支骑兵,又该是何等光景。 沈逢喃喃:“这就是传闻中的黑旗吗?果真……名不虚传。” 那为首的黑旗亲卫翻身下马,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亲自掀开马车车帘。 女子白狐斗篷披肩,长睫如羽,红唇柔嫩,清冷绝美更甚皎月。 沈逢微微眯眼,舌尖如同毒蛇见到猎物,舔舐唇瓣。 第154章 ——觊觎 “清清?”向锦易望着从马车内走出来的向挽清,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向挽清显然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多人,忍不住皱眉:“你们怎么在这? 向挽清出来的匆忙,忘了捧暖炉,一双娇嫩的小手就这样敞在外面,被冷风吹得指尖发青。 叶纪棠就抿了薄唇,眼里闪过一抹我就知道的神色,把不知哪里变出来的暖炉塞到向挽清手里。 叶朔宇叹为观止,刚刚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叶纪棠从清风楼出来的时候竟然还能顺了人家一个暖炉,真是……思虑周到。 向挽清正在听向锦易解释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手心感到温热,下意识的就把往怀里揣了揣,可余光看到对面西岭众人,才惊觉他们俩这动作是不是太过亲密。 叶纪棠看着她这个类似做贼心虚的模样,有些不悦的皱眉,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个办法让把他们俩的事情定了,省的要一直在人前遮遮掩掩的。 向挽清怎么也想不到,两边氛围如此诡异的情况之下,叶纪棠考虑的竟然是要怎么样,才能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的秀恩爱。 听向锦易说完,向挽清的眼神在沈逢身上扫过:“六圣子?” 沈逢眼如毒蛇:“清乐县主。” 向挽清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这个黑衣人一路逃窜至此,沈逢更是一言不合就狠下杀手,他们之间必然有所联系,若是沈逢真与张嬷嬷之死有关,他自然对向家有所了解。 她语气含冰,纤细手指一指郑鹏:“不知六圣子可认识此人?” 沈逢摇头:“不认识。” “那六圣子为何要指使身边之人以弩箭射杀此人?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本圣子方才遇刺,紧接着这个人就突然出现,本圣子惊魂未定之下以为他是方才那批刺客的同党,有何不对?”沈逢说的有理,可是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含着一抹笑意,哪里有一丝“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数十黑旗前来捉拿,声势如此浩大。” 向挽清摇头,杏眸沉沉的盯着沈逢:“他虽然深夜潜入向府,意图对祖母不利。但是自然也是不配这数十黑旗的,这些,是我为他背后的主子准备。” “我故意放他一路逃窜,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会逃到哪里,结果……” 沈逢:“清乐县主的意思,是怀疑我刺杀你的祖母?” 向挽清轻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有些好奇,既然六圣子不认识他,他为什么又会跑到这里来?” “祖母?”向锦易低呼出声,“祖母没事。” 向挽清点头,示意无事。 叶纪棠听着这三两句话,自然也能推出向府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瞒着这里的事情不愿让向挽清多心,没想到她竟然也瞒着自己有了动作,还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逢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或许是他慌不择路,不过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清乐县主不更应该去问他吗?” “六圣子言之有理。”她微微提高了声调,“归舟。” 归舟正在查验郑鹏手上的弓弩,闻言抱拳道:“回小姐,此弓弩做工精良,射程远超一般弓弩,是标准的携带式重弩,但是制作手法有些奇怪,不属于四国任何一个国家的制式,一时间难以判断究竟是从何而来。” 弩箭分为重弩与轻弩两种,而重弩又分携带与战车两种。 战车弩已经是战场之上攻城战中常用的重器,制作方式唯有四国高层掌握。 而携带式重弩虽然体积大过一般的轻弩,但还是在人力可携带,以手臂为固定点发射的范畴之内,同时除了四国军队的配备,其余小国偶尔也会零散出现。 向挽清颔首,含笑朝着沈逢道:“六圣子,这个幕后之人不愧是敢深夜在我向府行刺之人,当真是心思缜密,一丝破绽都不露,你说呢?” 沈逢不说话,看向那个被禁卫军护在中间的郑鹏,微微偏头的时候一双瞳孔浅淡的眸子散发着无情的冷意:“我倒觉得,这个刺客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破绽。” 向挽清像是有些好奇:“六圣子何出此言?” 沈逢:“听闻南朝京兆府尹有八十一道酷刑,清乐县主大可一道一道给他试试,除非……” 向挽清:“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个死士,亦或是……”沈逢死死盯着那刺客,目光狠辣,“除非他的父母子女,都在他主子手中。” 那郑鹏脸色瞬间刷白,看样子若非被禁卫军绑住,只怕整个人都会瞬间瘫软在地上。 沈逢看着他的反应,满意道:“是自己去死保住家人,还是为了自己牺牲家人,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选择。” 向挽清似笑非笑:“六圣子倒是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人。” 沈逢舌尖如沾血,嫣红妖异,舔过下唇,笑容诡秘:“本圣子只心疼美人,例如……清乐县主这样的,就是只蹭破一点皮本圣子都都心疼的很。” 向锦易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六圣子慎言。”这话里亵玩的意味太过浓重,浓重到让向锦易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叶朔宇一怔,随即第一次对这个沈逢表达了敬佩,敢再七哥面前这样对向二小姐说话,真是拿生命作死。 其实以往每每向挽清在与旁人说话的时候,叶纪棠都很少会开口,只会默默的站在她身边。 他希望他所爱之人,能随心快乐,若她想依赖他,他自然会护她万全。可若是她想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那些风雨,他也不会一味的让她藏在自己身后,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向挽清。 所以他从来不会强行制止向挽清去做一些可能有危险的事情,亦不会以爱为名义束缚她的行事,只会默默的帮向挽清排除一切有可能伤害到她的危险,然后陪着她一起去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向挽清自然也清楚他新中国所想,所以当叶纪棠迈出一步将向挽清挡在身后的时候,她出奇温顺的后退了一步。 向挽清知道叶纪棠这是动怒了。 第155章 ——隐疾 叶纪棠嘴角笑意灿烂,烈烈绝色还胜过漫天火把,可眼底却阴戾清冷:“本王听闻六圣子素爱天下美人,后院之中莺歌燕语数不胜数。” 沈逢似乎对这样的叶纪棠极为感兴趣,饶有兴致道:“美人再多又有何用,本圣子今日一见清乐县主,才知何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向锦易脸色更差。 叶纪棠笑意却更胜,他摇头道:“我想六圣子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沈逢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叶纪棠:“本王的意思是,六圣子后院有这么多女子,到如今也没有一个子嗣,如今既然来了南朝,不如去找医老看看?” 场面有一瞬间极为诡异的寂静。 叶朔宇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第一个大笑出声的:“哈哈哈,咳咳,六圣子,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多了,哈哈哈……” 叶朔宇背后有明妃,有北汉这座靠山,自然笑的肆无忌惮,至于其他人虽不敢如此放肆,却也忍不住偷笑。 西岭圣帝年逾六十,前十个儿子之中,除了因为身份低微尚未娶亲的五圣子,便只有沈逢一个人尚未有子嗣,明明后院妻妾众多,到如今却依旧一无所出。 在西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说是六圣子可能身有隐疾,不能生育,不可继承帝位,只不过后来这些人都被沈逢一一残害,这两年也就渐渐无人胆敢提起。 可是即便这两年,沈逢疯了似得往自己府里抬妾,想要证明不能生育这件事不过是个谣传,却依旧没有好消息。 可以说这件事如今已经是沈逢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如今被叶纪棠就这样赤裸裸的在众人面前摆出来嘲笑,即便是再深的心机都抑制不住,眼底满是怒意凶狠。 若是换了在西岭,只怕如今所有发笑之人都将被他碎尸万段,但这里是京都,他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依旧不能率先动手,让人拿住把柄,只好狠狠看了叶纪棠一眼:“这事就不劳晋谦王操心了。” 话毕重重一挥手,率先朝着使馆的方向而去。 沈念的人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在沈逢看不到的地方,朝着叶纪棠微微一点头。 叶纪棠望着沈逢的背影,眼神里是罕见的嗜血。 “这个刺客我就先让人带回禁军府拷问了。”西岭的人已经离去,今晚的事情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郑鹏入府行刺,原本就是京兆府或者禁卫府都可以审问,如今既然落在向锦易手里,自然不会再交给京兆府。 “不必。”叶纪棠眼神冷淡,看着这个早在沈逢说到家人时,就目露死意的刺客,“他一心求死,你问不出什么的。” 向锦易皱眉:“可是那幕后之人……” 叶纪棠看了一眼沈逢离开的方向:“幕后之人究竟是还不够明显吗?” 叶纪棠:“莫说刺客不会指证沈逢,即便是他愿意指证,沈逢也大可以说是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更何况如今国库空虚,莫说刺杀失败,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父皇不会为此真的对沈逢怎么样。” 向锦易:“那就任由他……” 叶纪棠嗤笑,笑意嘲讽漠然:“不过比起这些,如今我更想知道,他堂堂一个西岭六圣子,怎么会突然去杀一个嬷嬷。” “嬷嬷?”向锦易白日的时候一直在当值,所以到如今也还不清楚究张嬷嬷的事情。 在叶朔宇简单解释的时候,向挽清忽然侧首朝着森尧,让他去这院子的书房,将沈逢所用的纸墨找出来。 方才火势灭的极快,所以并未波及到后院,森尧动作迅速,很快将纸墨带了出来。 纸是“清渺”,墨是夹杂着异香的徽墨。 向挽清揉了揉眉心:“如今看来很清楚了,沈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祖母搭上了关系,张嬷嬷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叶朔宇插嘴,“叶青临与沈逢一直都有勾结,而他又与向挽宁定了婚事,肯定是因此,这件事才会与沈逢有关。” 如今既然知道了谁是凶手,用倒推的方式去回忆整件事情,原本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一起的线索,也就显得不再这么难以理解了。 向锦易不解:“沈嬷嬷不过就是一个普通老妪,随便派个力气大点的家丁都可以杀了她,即便不行,叶青临难道没有圈养杀手吗?” 这也是所有人目前有所疑惑的地方,沈嬷嬷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叶青临让沈逢出手。 “若是排除沈嬷嬷其实是个暗藏的高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叶纪棠顿了顿,继续开口,“沈嬷嬷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有关你祖母的秘密,叶青临他们想彻底隐藏这个秘密,但又绝对不能让人怀疑到她们身上,所以才会让沈逢出手。” 叶纪棠说出的这个可能性,让向挽清忽然想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不论是邵巧贞还是叶青临与向挽宁,都摘得极为干净。 若非向挽清心中对邵巧贞那没理由的猜疑,演了今晚这一出“闹鬼”的戏码,只怕是找到了沈逢都不可能顺藤摸瓜想到邵巧贞。 第156章 ——聘礼还是嫁妆 深夜幽静,寒月不知何时露出一角,蒙着一层薄雾,洒落一地清冷。 月光清辉如流水,氤氲在一辆滚滚而行的马车之上,马车四周是数十玄甲铁面的骑兵,只不过有意无意之下,都隔着那马车一段距离。 叶纪棠自一上马车就将她压在车壁之上,故意在她嘴上啃碾舔舐,弄得她双颊绯红,杏眼微湿,却依旧不敢反抗的太激烈,毕竟这夜里实在是太安静,加之黑旗皆内力高深,耳聪目明,要是真的被听到什么,她简直不要活了。 可向挽清越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叶纪棠就越是不肯放开她,直到见她实在是被憋得喘不过气,他才勉为其难的移开身子。 向挽清几乎就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就倚着车壁瘫软了身子,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角染着的薄红将微圆的杏眼勾勒的狭长,靡靡如同盛开糜烂的大红海棠。 她向来都是清冷高贵的世外仙株月,可如今脸颊染上了的氤氲红晕,睫羽轻颤,娇嫩的双唇因方才的动作被逼出如血欲滴的艳色,就成了人间富贵花,浓艳迤逦,绯色曼妙。 叶纪棠看着她这副样子,凤眸就不自觉的暗了暗。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在向挽清面前溃不成军。 “清清,我……”叶纪棠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沈逢的言语目光,让他不耐至极,所以方才的动作不自觉的带着些宣誓主权的强横,如今微微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叶纪棠。”向挽清却忽然打断他的话,嗓音还染着些情欲的喑哑,语气却难得的认真。 她很少用这样的的语气直呼他的名字,叶纪棠心头不由得一跳,他以为她是生气了,于是微微偏头不敢看她,向来肆意张扬的人如今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清清,对不……” 向挽清却勉强起身,跪坐在他面前,有些强硬,动作却温柔的将他的脸转过来看向自己。 她看着这张艳绝京都的脸,那是她的爱人,会将她捧在手心,也会为她豁出命去的爱人,她一字一顿:“叶纪棠,我们成婚。” 叶纪棠:“……” 向挽清有些疑惑他的反应:“你不愿意?” 叶纪棠摇头,只是面部依旧僵硬。 向挽清:“?” 叶纪棠:“你再说一遍。” 向挽清一愣,紧接着轻笑道:“我说我要嫁给你,就是不知道晋谦王娶不娶?” 叶纪棠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喉结,他自然恨不得立刻成婚,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心心念念的清清会后悔,于是格外不愿又认真的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向挽即便原本或许还有一丝犹豫,可如今也却尽数散去,她轻笑,落在叶纪棠眼里,胜过山河万里。 “我知道你今晚情绪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受的到你在害怕,害怕失去我。我想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想了很多话,都显得太过单薄。所以我觉得,或许成婚能让你安心一些。 “清清,你不用因为这个而勉强……” “叶纪棠,若是我不爱你,我绝对不会用这个方法让你安心。”她淡淡的,语气却越来越肯定,“所以,你娶我吗?” 叶纪棠一度以为自己或许是在梦中,可女子身上的杏花香,双颊温热的触感,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爱逾生命的姑娘,说要嫁给他。 他光是想一想向挽清凤冠霞帔巧笑嫣然的模样,就仿佛四肢百骸都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五光十色的烟花猛地炸开,裹挟着这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悲欢喜乐,将他一个离岸浮沉的人,安安稳稳的带回了地面。 叶纪棠将向挽清搂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轻颤,欢喜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颤抖着,咬字却格外清晰。 向挽清能清楚的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开口,近乎虔诚。 他说:“清清,我也爱你。” “我娶你。” “我们成婚。” —————— 叶纪棠直到把向挽清送回府,又在床上辗转了半个时辰之后,依旧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虚,于是他想了想,又去了懿德王府。 可怜叶朔宇,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下没多久,就又被拽起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七哥,你就让我睡觉,放过我。” 叶纪棠只说了一句话:“清清她和我求亲了。” 叶朔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向二小姐?向你?求亲?” 语调抑扬顿挫,语气充满质问,充分表现了叶朔宇如今的震惊与不解。 叶纪棠原本还是有些犹在梦中,结果被叶朔宇这么一反问,反而有些不悦:“不行吗?” 叶朔宇表示怀疑,于是叶纪棠就认认真真的讲了一遍马车之上的前因后果,只不过省略了前面一段。 叶朔宇听完之后算是彻底没了睡意,一掀被子坐起身:“这不对啊。” 叶纪棠:“哪里不对。” 叶朔宇神情严肃:“自古只有男子向女子求亲的,如今向二小姐向你求亲,七哥你到时候和向二小姐成婚,算是娶她还是嫁她?到时候送去她家的,算是聘礼还是嫁妆?” 叶纪棠就皱了眉,他方才狂喜之下没想到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倒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叶纪棠虚心求教:“那怎么办?” 倒是把叶朔宇问的一怔:“要不,去问问曲亦宸?” 三人之中,曲亦宸最为年长,也最通人情世故。 叶纪棠觉得可行:“那我先去,你也赶快过来。” 叶朔宇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无语凝噎。 他就是随口打趣,原本都做好了被七哥一扇子拍在后脑勺的准备,没想到七哥居然还真的着急起来了。 叶朔宇觉得爱情真是让人愚蠢。 可是叶朔宇也觉得,七哥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157章 ——挑明 不同与叶纪棠那边的兵荒马乱,向挽清回府的时候,府里灯火大亮。 见向挽清回来,待在府里没跟出来的司琴忙迎上去,低声道:“小姐,二房的人除了五公子,都在大堂等着你呢。” 叶纪棠本是想陪她处理这件事的,但还是被向挽清拒绝了,这事说到底还是他们府里的肮脏事,若是叶纪棠在场,有些话反而可能问不出来。 向挽清对这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对他们在这堵着自己,并不惊讶,甚至见面的时候还心情不错的问了个好。 向桓与诸荷凉见她此刻还如此云淡风轻,更是气愤莫名:“向挽清,你还笑的出来?!” 向挽清觉得有趣:“二叔二婶为什么会认为我笑不出来?” 向桓愤愤然:“你让黑旗守在母亲的养心堂外,不许母亲出来,也不许我们进去,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堂内烧了碳,温热的很,向挽清随手脱了身上的斗篷递给司琴,怡然自得的在首位上坐下:“二叔或许还不知道,方才有刺客要暗杀祖母,险些就得手了,我如今让黑旗守在祖母院子旁边,也是为了祖母安危着想。” 诸荷凉道:“正是因为有刺客,母亲受了惊吓,自然是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你却这样拦着,连我们都不许进去与母亲见面,究竟是何居心!” 向挽宁亦是道:“姐姐,爹娘也是忧心祖母安危,你说都过去这么久了,祖母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我们也不知道,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 向挽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而冷漠:“妹妹放心,祖母没有受伤,至于惊吓,我已经派人去找张嬷嬷回来陪祖母了,想来有张嬷嬷在,祖母应当无碍。” “你说是。” 向挽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杏眸沉沉的望着她,眼底是浅淡的嘲讽与嗤笑。 那一个瞬间,向挽宁觉得向挽清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可是下一刻,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件事情她办的如此隐秘,连父亲母亲都没有告诉,不过一日的时间,向挽清怎么可能猜得到。 诸荷凉道:“张嬷嬷如今回家探亲,还没有回来,更何况她虽然与祖母亲近,但毕竟是个外人,你还是应该让我们进去看望母亲,这才是人伦纲常。” “人伦纲常。”向挽清这次的嗤笑连最基本的掩饰都懒得有。 向桓:“向挽清,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什么语气?”向挽清抬眸望向他,“刺客凶险,我一个女儿家率人深夜追凶,不问一句我是否安好,反而问我是何语气?我到要问问二叔你是什么语气!” 向桓被她的话一噎,顿了一下才道:“你带了数十黑旗,怎么可能抓不到刺客。” “那二叔又为何不问问我刺客如今如何了,是谁派来,有何目的?还是说……”她顿了顿,目有冷意,“二叔知道这刺客来历,所以才会毫不关心?” 向桓勃然大怒:“你莫要血口喷人!” 向桓与诸荷凉眼中净是愤怒,却无心虚,脸上涨的通红,向挽清便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此事。 竟然连诸荷凉与向桓都不曾告诉,瞒的这么好。 可向挽宁瞒的越是密不透风,就说明这个秘密越是惊天动地,向挽清是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心里那个猜测的,可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折腾了一宿,连东方天色都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色,隐隐还有霞光显露。 向挽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行了,祖母那里我会照顾好,不用你们操心。” 向挽宁皱眉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祖母不仅仅是你的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我父亲的母亲啊。” 向挽清:“可是这个府里,只有我能护好祖母,若是我让黑旗撤走,又有刺客前来,祖母出了什么事情,是你负责还是二叔二婶负责。” 诸荷凉:“你莫要胡搅蛮缠,我们只说放我们进去看看母亲如今情况,没说让你撤走黑旗。” 诸荷凉嗓子尖,于是大声说话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吵闹。 向挽清有些烦躁皱了皱眉,方才在马车上的好心情终于被这三个人的轮番嘈杂消耗殆尽。 她入冬之后本就嗜睡,如今一晚没睡,收敛了笑意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带着蔫丧的戾气:“二婶以为黑旗是什么,你说放你进去就放你进去,你说不撤就不撤?二婶如此理直气壮的和我说话,我差点要以为你记性不好,忘了我兄长出事的时候,你和我二叔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你……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那二婶觉得要怎么和你说话,你做出来那等事情来,我如今还能叫你一声二婶,让你站在我对面和我说这么多话,还不够吗?” 向桓怒发冲冠:“向挽清,你是不是觉得如今你有了这一百黑旗卫,这个向府就是你做主了!” 不同于他们的愤怒,向挽清却从头到尾都冷静的很:“二叔,父亲顾忌向府颜面不许外传,所以世人只知道我们两房不和,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和。可父亲顾忌,我却觉得无所谓,你觉得若是我把这事编成个话本子,请他百来个说书的满南朝说上几遭,世人会如何看二婶,又会如何看你?” 向桓脸色“咻”的发白。 “他们会骂你见利忘义,无耻小人,天下文人的口水会把你喷成一个筛子。” 向挽清的话每一个子都戳在了向桓最为重视的地方,他的面子,他的自视清高,他自诩的文人傲骨。 “二叔,二婶,我娘性子软,我爹和兄长说到底还是因为血缘,而顾念一些莫须有的情意,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所以,不要拿身份来压我,若真是逼急了我,就不要怪我做事不留余地。”向挽清起身,眼神阴冷,“如今我要回自己的院子歇息了,诸位也请回。” 向挽清向外走去,衣角被门外的寒风吹的烈烈作响,不论是向桓、诸荷凉亦或是向挽宁,那一刻被她气势所震慑,竟都不敢拦她。 “哦对了……”向挽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扭头望向向挽宁,笑意柔软浅淡,“若是张嬷嬷回不来,五妹妹可以让杭嬷嬷进去照顾祖母。” 向挽清话闭不再回头,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而她的身后,向挽宁脸上毫无血色。 第158章 ——密会 第二日一早,宫门大开的第一时间,叶珃就召了沈逢入宫。 沈逢身上带着西岭圣帝的旨意,让他前来南朝是为了所谓“帮衬兄弟,参加明年万国朝会”。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叶珃显然并不打算追究,于是像是不知道他是突然出现一般,只是按照正常使者的礼仪接待。 并且,其他国家的使团都是一国一馆,沈逢却与沈念分住了两个相邻的使馆,在加上朱索之死被发现,虽然沈逢与沈念都默认了疾病发作突然去世的原因,但依旧引得不少人纷纷猜测。 西岭每次帝位争夺都凶险万分,兄弟阋墙再正常不过,只不过沈念这样出身的人都敢一争,还真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至于西岭,想来消息还未传到,但在有心人的谋划之下,想来也会很快传遍。 从现在到万国朝会结束,还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这么长时间沈逢都不在西岭,足以让西岭的那群人,做出一些足以改变朝局的事情来。 而在沈逢出宫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与一直苦苦等待的叶青临还有向挽宁见了一面。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们私下的交易,三人自然是乔装一番而来。 沈逢推门进去的时候,向挽宁与叶青临两人都面色不虞,见他进来更是脸色直接一沉。 向挽宁更是直接道:“六圣子,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你去做,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吗?为什么我如今却感觉向挽清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沈逢毫不客气的在他们对面坐下,冷笑道:“你们问我?我到还要问问你们,昨天晚上那个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豫南王你的人,却莫名其妙要跑到本圣子这边来,若非本圣子及时制止,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叶青临被问到这个,显然也有些理亏的心虚,可依然还是道:“昨晚本王虽派出了人,但一定是察觉到了邵巧贞那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否则不会轻易动手。” “而动手之后,向挽清身边有羽族之人,若是郑鹏逃到本王府上,岂不是功亏一篑,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有交易,六圣子本就答应了本王要背这个黑锅,如今定金也收了,不会是想反悔。” 听叶青临的话,昨晚那刺客竟然是他所派,在明知自己逃不过羽族追赶的情况下,故意跑去了沈逢落脚之地,就是为了让向挽清他们不要怀疑叶青临。 而向挽宁听着叶青临直呼自己祖母的名讳,竟然也毫无反应。 沈逢冷笑:“本圣子自然是不会反悔,只不过向挽清确实比本圣子想的要聪明一些,昨晚装神弄鬼的竟然也真被她诈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向挽宁怒道:“我就说只要杀了那个张嬷嬷就好,你偏偏要弄什么覆目塞糠,引起她的注意,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沈逢冷哼一声,目光阴恻:“本圣子做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本圣子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对你一再容忍,莫要不知好歹!” “三皇子,你要是纵容她如此放肆,本圣子恐怕要重新考虑与你的合作关系了。” 向挽宁大怒,霍然起身:“你……” “挽宁!”叶青临却忽然拔高了声调,“坐下。” 向挽宁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叶青临会用这种态度和自己说话。 叶青临微微皱眉,又重复一遍:“坐下。” 向挽宁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坐下,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叶青临:“事到如今,不知道三圣子还有什么主意,不会让向挽清怀疑到我们?” 沈逢摇头:“只怕她早就怀疑到你们了,甚至心中已经十拿九稳,只是苦于还找不到证据,亦或者是,你们如此行事的理由。” 叶青临:“那怎么办,此事绝对不能让她查到!” 沈逢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凶狠毒辣的光芒,连叶青临都忍不住心中忌惮:“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本圣子能让她即便猜到事情真相,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是不知道你们二位愿不愿意了。” 叶青临:“请讲。” 沈逢:“如今向挽清对凶手是谁早有猜测,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杀张嬷嬷,这世上除了你们二人,如今便只有一人知晓,只要让她永远不能开口说话,即便向挽清查到什么,她也永远无法证实。” “虽然连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们想隐瞒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秘密,但无论什么秘密,只要是证实不了的,就永远都只是猜测,也永远不能被拿到台面上来。” “如此一来,不管你们在担心什么,就都不会发生。” 向挽宁豁然色变:“你让我杀了我祖母,你疯了!” 叶青临亦是皱眉:“若是事发,她祖母才是罪大恶极,又怎么可能去承认这一切,这样有必要吗?” 沈逢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笑意诡谲的望着对面的两人:“本圣子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想隐瞒什么,但想来此事若是被发现,所带来的后果,绝对不是你们想承受的,甚至会给你们带来几乎毁灭性打击。” “三皇子,向五小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都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 “更何况昨晚向挽清能装鬼套她的话,谁知道她明天会不会又因为别的原因说出些什么来?万一呢?” “向府有黑旗守卫,我带来京都的这些人进不去,所以究竟做不做,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主意我已经出了,若是因为你们的心慈手软而发生什么意外……可不要怪我。” 沈逢说完,并未久留,只留下向挽宁与叶青临二人,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还是叶青临率先开口:“挽宁,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事情或许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 “不。”向挽宁却摇头,她如今脑海中一遍一遍回荡的,就是向挽清最后的那个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带着对她的嘲笑与讽刺,“她肯定早就猜到了!” 叶青临皱眉:“可是那毕竟是你祖母……” 向挽宁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似乎在吐出那些犹豫与纠结:“青林,沈逢说的对,万一呢……” 叶青临看着她的眼神,笃定而冷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青临,如今你我婚事已定,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家人,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去赌。” “……挽宁,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第159章 ——使诈 第二日向挽清去见邵巧贞的时候,屋内一片狼藉,上好的瓷器、玉枕、摆件,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 听门口的黑旗说,老夫人几乎发了一夜的火,直到天色初亮才稍微小憩了一会儿,没睡多久就又醒过来闹,吵着要见向挽清,却都被挡了回去,于是怒意便愈发大。 向挽清一脚踏进房门的时候,邵巧贞正抱着一株通体鲜红,晶莹剔透的珊瑚作势欲砸。 而杭嬷嬷正跪在地上,双手抱着邵巧贞的一条腿:“老夫人,这是御赐之物,砸不得啊!” 邵巧贞:“这东西是向挽清那日送我的!我如今还留着她干什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就狠狠一脚踹在杭嬷嬷肩头:“你给我滚开!” 向挽清见状冷淡开口:“祖母莫不是失心疯了!” “向挽清!”邵巧贞一愣,扭过头来看到一觉好眠,气色晶润的向挽清,更是怒从心头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那珊瑚高举过头顶,就要狠狠砸向她。 跟在向挽清身后的归舟面色一凛,右脚一步踏出挡在她面前,他虽不喜邵巧贞,但她毕竟是向横母亲,归舟也不敢还手,看这样子,竟然是打算生抗这一下。 向挽清微微皱眉,伸手将挡在她面前的归舟拉开:“你若是毁了容,司琴那丫头还不得哭的我头疼。” 归舟明显的一怔,竟忘了反对。 向挽清望着邵巧贞,面色不动:“祖母,这珊瑚是陛下御赐,若是摔碎了,轻则就是斥责两句不小心,重则……便是藐视天恩,到时候莫说你了,便是二叔二婶他们一家子,也得跟着你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邵巧贞双手一僵,随后恶狠狠道:“那你也跑不掉。” 向挽清浅笑:“祖母若是恨我恨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砸。” 邵巧贞面容狠戾狰狞,可顿了许久,手中的红珊瑚还是没有砸下来。 向挽清转过眼看向因为方才那一脚吃痛,而缩在一边的杭嬷嬷:“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御赐的珊瑚从祖母手上拿下来。” 杭嬷嬷一愣,随即忙起身,有些小意的从邵巧贞手中取过那珊瑚:“老夫人小心累着。” 邵巧贞虽然双眼依旧一直恶狠狠的看着向挽清,但终于还是没有固执的再举着那珊瑚。 杭嬷嬷直到将那珊瑚从她手中取过,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行了,杭嬷嬷照顾了祖母一夜,想来也累了,先出去休息一下。” “不许!” 杭嬷嬷望着她们二人对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好低头僵在原地。 邵巧贞眼神凶恶,向挽清却不以为意,依旧挂着那副浅笑:“我听说杭嬷嬷为了伺候祖母已经一夜未睡,她毕竟年纪大了,祖母还要这样苛待她吗?” “她本就只是个奴婢,我是她主子,伺候我是天经地义,莫说一夜未睡,就算是……”邵巧贞顿了顿,“就算是再多几夜又能如何?” 杭嬷嬷身子猛的一抖,头低的更深,只不过邵巧贞如今满眼都只有向挽清一人,根本未曾注意。 向挽清敏锐的注意到了,邵巧贞话语中的那一瞬间停顿:“祖母想说的其实应该是——莫说一夜未睡,就算是要了她的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就像您要了张嬷嬷的性命一样。” 邵巧贞脸色猛的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杭嬷嬷亦是猛的抬头,像是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向挽清:“祖母若是如今还要杭嬷嬷留在这里继续听下去的话,我倒是无所谓的。” 邵巧贞狠狠瞪着向挽清,声音如同喉咙中硬挤出来一般:“出去。” 杭嬷嬷应是,只不过低头出去的时候脚步略显凌乱。 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未曾点灯的房间内还是略略阴暗了些,便更显得邵巧贞脸上阴影错杂,神情可怖。 房内凳子摔倒了一片,向挽清倒也不嫌脏,自己弯腰扶起一把来坐下:“祖母难道不想知道,我追着那昨晚那个刺客出去之后,追到了哪里,究竟看到了谁吗?” 邵巧贞怒目而视,并未开口。 向挽清似乎也没有打算让她开口:“我追到了城西一个偏僻院落,祖母猜我看见了谁?西岭的六圣子沈逢竟然就住在那里,你说巧不巧。” 邵巧贞:“那又如何,我是南朝左司马之母,西岭三番两次在他手上吃了亏,如今来刺杀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向挽清摇头:“祖母,我身边有羽族追随的事情虽称不上人尽皆知,但也并非什么秘密。” “方才禁卫军府传来消息,说那个刺客自尽了。祖母觉得有哪个死士在明知逃不开的情况之下,还会傻乎乎的往自己主子那跑,所以这个刺客或许与沈逢有关,却肯定不是他的人。” 邵巧贞冷笑:“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自作聪明。” 向挽清:“我究竟是不是自作聪明,祖母难道不清楚吗?” 向挽清浅笑的时候,明明嫣然端庄,可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落在邵巧贞眼里,却让她不禁毛骨悚然,有种一切都已经被看破的错觉。 向挽清:“祖母,更巧的是昨晚沈逢被另一波刺客追杀,院子起了火却没有烧到书房,于是我才发现,之前在张嬷嬷弟弟房中发现的那封信,信纸与墨水都与沈逢那院中书房发现的一模一样。祖母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邵巧贞嗓音有些干哑:“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天下纸墨好的不过就这么几种,不过就是巧合罢了,能有什么奇怪。” 邵巧贞说完,却发现向挽清没有再继续接下去,反而用一种极为诡异的,带着冷漠与些微嘲讽的眼神看向她。 邵巧贞觉得自己嗓子里像是含着一口痰,声音混沌不清:“你这是什么眼神。” 话毕还不等回答,她就突然差距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腊月寒冬的日子里,她竟瞬间双脸通红,浑身冒汗。 “祖母,那封信自我发现之后从未与人提过,你却一点都不疑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第160章 ——杭嬷嬷 邵巧贞听着向挽清的质问,颇有些慌乱:“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两人分明是一坐一站,向挽清说话的时候甚是还需要微微抬头仰视邵巧贞,可气势却稳稳的压在邵巧贞上峰。 闻言浅笑:“既然祖母不知道,那就听听我的猜测。” “我猜,或许是张嬷嬷偶然间知道了什么秘密,亦或者是她一直知道一些事情,只不过祖母之前都一直很相信她,最近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她起了疑心,所以才会突然下手。” “可是这秘密或许牵连甚大,所以张嬷嬷的死你不能让别人怀疑到你头上,于是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叶青临与向挽宁也知道了此事,他们牵桥搭线之下,总之最后杀人的成了沈逢。” “甚至昨天晚上那个刺客,应该也就是叶青临派的人。” 邵巧贞脸色一如方才的僵硬,瞳孔却剧烈的抖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向挽清方才的猜测,与事实的真相,竟真的一般无二。 向挽清看着她的反应,轻笑出声:“看祖母这反应,看来我猜的不错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好奇,究竟是什么秘密,才会让你们这般谨慎,宁可冒着得罪沈逢的风险,也要让那刺客去找沈逢,不想让人猜到此事与你们有关,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件事。” “祖母,想来我之前找张嬷嬷,打听我父亲究竟是不是你亲生子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晓了。” 话音方落,向挽清就听到门口隐隐有动静传来,只不过邵巧贞被方才的话所震慑,身体僵直,头脑空白,并未发觉。 向挽清看着她的反应,嗤笑一声,微微歪头看去,头上金簪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金玉碰撞的清脆之声:“只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通。” “即便祖母你并非是我父亲的亲生母亲,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尽管偏心,但也算是将我父亲养大成人,更何况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其实在二叔尚未出身之前,你对我父亲甚至称得上尽心爱护。” “既然如此,以我父亲心性,即便他非你亲生,甚至你是杀母留子,但这么多年养育之恩,他只怕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所以我猜……” “祖母,您肯定还有什么事情隐瞒,一件比我父亲并非你亲生,甚至并非祖父亲生的事实更为可怖,更为不能为世俗所容的事情。” 语落如惊雷,震得邵巧贞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祖母。” 向挽清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恭敬,与平日里并无二致,以至于邵巧贞有一瞬间的恍惚,还以为眼前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可是回过神来,才无力的发现竟都是现实,自己一直以为蠢笨无知的孙女如今却笑意浅淡,双眼通明清澈的望着自己:“你究竟瞒着一个怎样的秘密,能告诉我吗?” 邵巧贞觉得自己要被这样的一双眼睛逼疯,如此的清明彻亮,如同窗外未化的白雪,在阳光下闪着纯净的光芒,自己在她的身边只会被反衬的愈发黑暗丑陋。 她发了疯似得又喊又叫,将向挽清逼出门外,这么多年的端庄持重,肃穆得体在这几句话面前毁于一旦,房门被她狠狠关上的那一刻,她无力的跪坐在地。 不知多久没有流过的眼泪浑浊不清,顺着那被岁月催促着腐朽褶皱的皮肤一点一点艰难的往下滑落,最终积少成多,狠狠砸在地面上。 砸开那些被她封尘了不知多少年的往事。 “小姐没事。”房门之外,归舟有些担忧的望着向挽清,方才邵巧贞突然发作起来,臃肿的身躯倒竟有了几分灵活凶狠的气势,虽然有他挡着没能近了向挽清的身,但归舟仍旧有些后怕。 向挽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归舟垂首,恭敬问道:“小姐,那我们接下来一步该如何?” “让黑旗撤走。” 归舟皱眉:“这样的话,二房的人岂不是……” 向挽清:“如今祖母的情绪很不稳定,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不如外宽内紧,放向挽宁进来,说不定还能有些进展。” 归舟有些迟疑,可随即立刻点头称是。 向挽清撤走黑旗之后没有多久,向挽宁等人就匆匆赶到,躲在房内说了许久的话,最后邵巧贞更是只留了向挽宁一人商讨了许久。 夜色很快入暮,灯火寂灭的时候院门被轻轻叩响,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向挽清本都已经上床歇息了,可杭嬷嬷深夜而来,她还是披了件斗篷起身去见。 邵巧贞当年有三个陪嫁的丫头,一个周嬷嬷早已经因病去世,两外两个,一个是张嬷嬷,另一个就是杭嬷嬷。 杭嬷嬷虽然不及张嬷嬷在邵巧贞心里的地位,但毕竟也是从小伺候着长大的,情分自然也是非同一般,因此在府里也算是过得滋润。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看到杭嬷嬷如此狼狈凌乱的模样。 一头鬓发散乱,身上沾着些枯枝树叶,衣裙上还有些隐约深色的水迹。 向挽清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杭嬷嬷这是?” 杭嬷嬷有些窘迫,但很快消散,跪在向挽清面前一拜到底:“还请小姐救命!” 杭嬷嬷是钻了狗洞才进来的,阴冷的天厚重的衣衫沾染了地上未尽的雪水,冻得她面色发白,她却毫不在意。 向挽清听着她那没头没尾的一句,神色却并不惊讶:“杭嬷嬷何出此言。” “她能杀了张嬷嬷,就一定也不会放过奴婢,还请小姐救命!” 向挽清:“我听不懂杭嬷嬷在说什么。” 杭嬷嬷狠狠咬牙:“小姐,今日白天您和老夫人的对话奴婢都听到了,奴婢已经知道张嬷嬷是死在老夫人的手中的了。” “即便如此,此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杭嬷嬷一拜到底,语调决绝:“奴婢或许知道害死张嬷嬷的那个秘密究竟与什么有关!” 第161章 ——投诚 向挽清双目一凝,望向杭嬷嬷:“你知道?” 杭嬷嬷点头道:“张嬷嬷曾经与奴婢说过一些事情,奴婢印象深刻。” 向挽清似乎是有些怀疑:“我依稀记得张嬷嬷在府中并无什么亲近的人,她与你的关系又什么时候好到连这种隐秘都会提起的程度了。” 杭嬷嬷见她略有不信,不禁有些着急道:“奴婢与张嬷嬷还有周嬷嬷是一起从小伺候老夫人长大的,后来又一同陪嫁来了将军府,情分自然不同。” “后来周嬷嬷因病去世之后,府里只有我们两个是跟着老夫人来的,关系自然便更加亲密。也因此张嬷嬷虽然与旁人关系并不密切,但与我却算得上亲如姐妹,只不过近些年来她愈发受老夫人信任,于是渐渐的我们也生了些隔阂,不如当初亲密。” “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府中的老人,他们应该都是知道的。” 向挽清摇了摇头:“不必,我相信你,你继续说,张嬷嬷和你提起过什么?” 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多年,杭嬷嬷如今回忆起来的时候带着些不确定的感觉:“我记得那是在十年前的一天,因为张嬷嬷以前是从不喝酒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喝的酩酊大醉,所以印象很深刻。” “那时候我们两的屋子还靠在一起,她喝多了之后吐了一身,奴婢就帮她擦身子,那个时候她和奴婢说……” “说什么情爱终究敌不过利益,说让我离开向府远走高飞,说人心难测,枕边人亦可能是夺命刀。” “她趁着酒意拽着奴婢的袖子说了许多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奴婢一直以为她只是喝醉了说的胡话,也没往心里去,直到……直到半个月之后,老将军忽然离世!”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跳,呼吸都有些沉重。 “那个时候奴婢就有过这种可怖的念头,或许老将军的死并未表面上说的是旧疾复发那么简单,只不过这事牵扯实在是太大,奴婢那时候只是一些隐约的猜测,若是事实并非如此,只怕奴婢小命难保,自然也不可能贸贸然开口。” “直到方才,奴婢听到小姐您与老夫人的对话,您说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隐秘,那么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向挽清猛的闭眼。 当年祖父离世的时候她才五岁,祖父多年南征北战,虽然有些旧伤在身,但是内力深厚并且调养得当,身子一直坚朗,所以当初突然离世,也引起过向横与祖父一众部下的怀疑。 只不过请了太医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向横便想要请仵作验尸,但同时也有一帮人反对,这反对的一帮人之中,最为坚决的就是邵巧贞。 “你父亲尸骨未寒,如今应该做的是风光大葬,你却要让仵作拿着刀在你父亲身上剖开血肉,你让你父亲如何安稳的入轮回!如何转世!你这个不孝子!” “你今天要是坚持,就让仵作从你娘身子上踏过去,我随着你爹一起去了正好!否则我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他!” 这是当初邵巧贞拒绝验尸的时候言之凿凿所说之话,她笃信佛教,佛教又有身子残缺不可入轮回,亦或是来生将生而残疾多病的传说。 因此她当初反对的时候,也并没有人说什么,反而有一些同样相信这些的人帮着去劝向横。 向横无法,这才熄了验尸的想法,随之安安稳稳办了丧事。 只不过当初那些以为好心的话,在如今想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是以向挽清的心性,如今也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而那边,杭嬷嬷仍在继续开口:“自从那夜张嬷嬷大醉之后,她与奴婢便渐渐不再亲近,后来随着她越来越受老夫人信任,我们俩也就越来越疏远了,渐渐的,关系也只能算得上一般,只不过毕竟还有往日的情分在,这不原本她还说等她儿媳探亲回来,让我一起去见见她孙子呢,没想到……” 杭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神色凄惨:“小姐,奴婢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张嬷嬷肯定是因为这个死的,要是老夫人知道奴婢也知晓事情的真相,肯定也不会放过奴婢的,求小姐救命啊!” 向挽清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在想对策,还是在消化方才故事所带来的震撼。 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了杭嬷嬷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她年岁比张嬷嬷还长一些,如今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对死亡的畏惧与后怕,看这有些病态的惨白。 窗外忽然有声音传来,惊动了向挽清,她抬眼看去,随即又转过头来望向杭嬷嬷:“我先让人带你去把衣裳烘干,免得着凉,此事……我还需要好好想想。” 杭嬷嬷见她没有大怒斥责自己,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向挽清虽然对邵巧贞一直没什么好脸,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定算得上家族丑闻,若非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惊慌之下也不会来投诚向挽清,所幸如今看来,事情倒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向挽清微微提高了声调,示意守在外头的司琴进来带杭嬷嬷出去。 一扭头的功夫,房间内便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墨袍金冠的男子。 向挽清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眉心,长出一口气:“你都听到了。” 叶纪棠“嗯”了一声,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紧锁的女子,将手中折扇随手放在桌上,修长的双指并拢,轻轻在她两边太阳穴处按压:“头疼?” “若是杭嬷嬷猜的不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开口。”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不过五岁,对祖父的印象也不过是个有些肃穆的老人,却也记得他将我抱在膝上小声讲故事的样子,方才听杭嬷嬷讲那些猜测的时候都心痛的厉害。” “祖母自小偏心,我二叔出生之后几乎没怎么把心思用在我父亲身上,可以说我父亲几乎是我祖父一手养大,叫他识字习武,为人为事。” “父亲更是将祖父看做榜样,亦是信仰,若是当年的真相真是如此鲜血淋漓,真不知父亲知道之后会是何心情,我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叶纪棠有些心疼的看着难得茫然不知所措的向挽清:“清清,当局者迷,此事你若是觉得棘手,就交给我来。” “我帮你找出答案。” 第162章 ——下毒 这几日邵巧贞几乎夜夜难眠,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都需要用上一碗安神定心的汤药,这汤药由杭嬷嬷亲手熬制,全程都不许旁人插手。 可今晚杭嬷嬷照常去厨房熬药,回来的时候神色却带着些惊慌,连带着手中的汤药晃出一圈圈的涟漪。 邵巧贞见状皱眉不解:“你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做什么?” 杭嬷嬷讪笑一声:“奴婢方才在路上被一只野猫吓到了。” 邵巧贞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向挽清不再有后面的动作,也以为是她不敢对自己如何,心中放松不少,闻言嗤笑道:“你这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从来不比张嬷嬷……” 邵巧贞说话的声音猛的一顿,脸上的神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杭嬷嬷不敢接话,这几日来张嬷嬷身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茅矜汀手下的人一直在追查凶手,却一无所获。 邵巧贞给了她儿子两千两银子安置,旁人都以说是主仆情深,引为佳话,唯有少数几人才明白这是邵巧贞在买自己一个心安,只是她心中究竟安不安,想来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杭嬷嬷没敢接话,小心翼翼的捧了那药碗递给邵巧贞:“老夫人用药,天色不早了。” 那药碗通透,更衬得汤药浓黑苦涩,邵巧贞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真不知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杭嬷嬷自然知道她这并非是真的在问自己,举高了托盘没有说话,双目闪烁着不敢看向她。 邵巧贞端过那药碗,皱了皱眉刚要饮下,却见杭嬷嬷突然出声道:“慢着!” 邵巧贞手上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杭嬷嬷讪讪:“药……药有些烫,老夫人要不晚点再喝。” 邵巧贞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触手温热,是正正好的温度:“不烫啊。” 杭嬷嬷:“不……不烫吗?奴婢以为烫得很呢。” 邵巧贞眉头紧皱:“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杭嬷嬷没说话,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邵巧贞看着她,又忽然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的这碗汤药上,迟疑道:“是这汤药,出了什么问题吗?” 杭嬷嬷悚然一惊,猛的跪倒在地:“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也是被人胁迫啊!” 邵巧贞眉心狠狠一跳,手中玉碗仿佛化作毒蛇一般瞬间缠绕其上,她下意识的松手,玉碗跌落在托盘之上,撒出一片汤药,玉碗在上骨碌碌的滚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她死死盯着杭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杭嬷嬷双目含泪,情真意切,将向挽宁是如何胁持了她的丈夫子女,用他们的性命逼迫她在邵巧贞每日的汤药内下毒之事,娓娓道来。 邵巧贞听完之后仍不敢置信:“你说胁迫你的人是挽宁?不是向挽清?” 杭嬷嬷涕泪聚下:“正是五小姐。奴婢也是一时担心家人,才会做出这等错事,如今想来真是后悔莫及,还请老夫人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求老夫人救救奴婢的家人!” 邵巧贞久久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你有什么证据?” 杭嬷嬷苦笑:“做出这等事情,本就是天理难容,违背人伦,五小姐又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绝无可能!”邵巧贞忽然大怒,面目狰狞可怖,豁然拂袖起身。 杭嬷嬷跪在地上,浑身战栗不已,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稀碎的颤抖:“老夫人,奴婢从小就跟着你,虽然当年不及周嬷嬷与老夫人亲近,周嬷嬷去世之后也不及张嬷嬷得力,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尽心尽力,忠心耿耿。” “奴婢一介奴籍,却能在左司马府上上下下都有一份脸面,自然清楚自己究竟是靠着谁,也清楚究竟谁才是奴婢真正的主子。投毒的事情奴婢承认自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如今奴婢不求老夫人网开一面,但求老夫人救救奴婢的家人。” “胡言乱语,怎么可能不是向挽清!挽宁怎么可能这样对我!我可是她嫡亲的祖母!” 其实若是此刻细听这句话,必然能发现其中隐秘的意义,而杭嬷嬷如今心中忐忑不安,自然无心细想。 “你给我起来!”说不出是暴怒更多亦或者是害怕更甚的邵巧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拽起跪在地上的杭嬷嬷,竟将她拉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我带你去当面对峙!” “老夫人饶命啊,这样五小姐会杀了我家人的!求求老夫人了!”杭嬷嬷哭喊着不愿去,可又因为害怕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不敢提高声调,也不敢剧烈挣扎,怕伤到邵巧贞,一时间竟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拽着往向挽宁的院子而去。 这一路之上诡异的安静,偌大的左司马府一路过去竟然连一个人影都不曾出现,若是平时邵巧贞必然能发觉这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只不过如今她脑中思绪纷杂,一时间竟然也什么都没有注意。 就这样一路拽着杭嬷嬷来到向挽宁院子门口,脑中一直暴怒的邵巧贞被冷风一吹,却突然莫名的冷静下来,就像是燥热的人在寒冬腊月裸着身子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冷静至极。 她瞬间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 杭嬷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含着泪光还在痛哭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老夫人,奴婢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奴婢,但你想想,若是万一呢,万一五小姐真的对你……那你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依奴婢看来,不如暗中调查,以待来日……” 邵巧贞冷笑道:“你莫不是怕了对峙……”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向挽宁院子内,书房的位置忽然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之声,细听,似乎是向挽宁与一个年轻男子对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 杭嬷嬷瞬间捂紧了自己嘴巴,用手指了指那传出声音的位置。 邵巧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想去偷听一下,二人究竟在说什么。 她明明是打定了注意,认为这就是向挽清挑拨离间之际,也绝对相信向挽宁不会对自己下手,但神使鬼差的,她还是凑近了两步。 第163章 ——相信 邵巧贞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脸上尽是失魂落魄的神情,一路上若非有杭嬷嬷在,只怕早就不知道摔倒了几次。 她们趁着月色回到邵巧贞房间的时候,她房中竟然窗门大开,吹进一阵阵的冷风,将房中原本晕晕热气尽数吹散。 杭嬷嬷忙上前几步将窗户关上,口中喃喃:“现在做事的人是愈发不仔细了,连个窗户都关不好。” 邵巧贞也顾不上眼前这略显突兀的一幕,脑海中尽是回荡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如同千万只蚂蚁趴在自己胸口,噬骨蚀心。 被冷气一冻,仿佛又回到了刚才躲在墙角偷听的时候。 男子声音阴森诡谲:“之前圣子所说之事,不知道向五小姐办的怎么样了?” 向挽宁:“已经让祖母身边的杭嬷嬷去做了。” “向五小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一个嬷嬷?” “杭嬷嬷是祖母陪嫁,如今祖母谨慎之下,一切饮食起居皆经过她一人之手,若是贸贸然换了旁人,只怕祖母生疑。” “既然她是你祖母陪嫁,万一……” “她确实忠心耿耿,祖母入口的一切事物都她都会先自己试毒,但是如今她子女尽在我手中,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既然向五小姐有把握,那既然是最好。你祖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妇人,如今已经被向挽清怀疑,若是威逼利诱之下真的说出那些陈年旧事,到时候向横或许会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下放过你祖母,但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如今圣子与豫南王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不希望豫南王因为你府上的事情受到牵连。” “这些六圣子已经说过了,就不劳烦你再说一次了。” “我只不过在提醒向五小姐,莫要因为妇人之仁,酿成大祸。” “你放心,我不会心软。” “圣子的意思,此事暂时就不要告知向大人了。” “请六圣子放心,即便我父亲知道,他也明白该怎么选择。” “向小姐与向大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冷血。” 向挽宁声音冷淡,似乎听不出其中的嘲讽:“比之西岭皇室的自相残杀,还是有所不如。” 男子被一噎,冷哼一声道:“向五小姐能这样想,圣子也能放心了。” 后面那西岭之人也没多说就离开了,可就是这几句话,听得邵巧贞是如坠冰窟。 她静坐了许久,杭嬷嬷候在一旁也不敢开口,良久才伸手指向那只玉碗:“这里面,是什么毒?” 杭嬷嬷摇了摇头:“奴婢不清楚,五小姐只说是慢性毒药,如今饮下,直到第三日才会毒发,五小姐答应奴婢,第三日的时候会安排奴婢出府,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奴婢头上,到时候除非是验尸,否则即便是太医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邵巧贞不知是想到什么,浑身一僵,如今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森冷:“她倒是算无遗漏。” 杭嬷嬷不敢接话。 邵巧贞语气一转,忽然柔和道:“若非向挽宁那个不孝女亲口所说,我还不知道你如此忠心,竟为我亲自试毒。” 杭嬷嬷低头道不敢:“奴婢能有如今,全靠老夫人这么多年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日夜铭记,不敢有一刻忘怀。” “向挽宁以为挟持了你的子女,就能让你做出叛主之事,却不知并非人人都如同她那般冷情冷血,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家人。” 杭嬷嬷感激莫名。 邵巧贞脸上甚是感慨,神情柔和的牵过杭嬷嬷的手:“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邵巧贞对她从未有过如此态度,杭嬷嬷颇有些受宠若惊,低头道:“老夫人,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不如说出来,奴婢也好为老夫人略尽绵薄之力?” 邵巧贞摇了摇头,避而不谈:“先不说这个,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托你去办。” “为老夫人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没这么严重,我就是让你去给向挽清传个信,就说明日我要见她,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向挽宁,能办到吗?” 杭嬷嬷言之凿凿,点头应下。 “此事之后,我必定去官中销毁你奴籍,之后荣华富贵,子子孙孙。” 杭嬷嬷一拜到底:“多谢老夫人。” 杭嬷嬷一脸感动的关上房门,一转头脸上却满是嘲讽,说是相信自己,却依旧不肯将秘密告诉自己,还有那奴籍,旁人府上像她这般陪嫁的奴婢,这么多年下来,主子早就销了奴籍恢复了自由之身,偏偏邵巧贞竟将此事当做筹码,还妄图让她感激莫名,真是可笑。 依她看来,这向桓与向挽宁的冷血,还真是一脉相承,承的就是邵巧贞的无情。 杭嬷嬷没有耽搁,趁着夜色入了向挽清的院子,如今的她对于深夜出现在向挽清闺房内的叶纪棠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一切都如王爷与小姐所料,房中的香薰让老夫人暂时失去了理智,拉着奴婢去了五小姐的院子,正巧听到了那番话,王爷找的口技之人果真厉害,莫说老夫人,便是奴婢知道实情,竟然也一点都没有听出不同来。” “如今老夫人已经确信五小姐要加害于她,让奴婢来传信,说是明天想秘密与二小姐见面。” 向挽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司琴就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金花生递给杭嬷嬷。 杭嬷嬷一怔,讪笑道:“这不合适。” “拿着。”向挽清有些懒散的蜷在美人榻上,“我不是祖母,只会许一些毫无意义的虚无奖励,既然替我办事,自然是要真金白银的给出去的。” “奴婢谢过二小姐。” “行了,早些回去,就说我应了明日的见面。” “奴婢告退。” 见杭嬷嬷出去,司琴才有些不解的开口道:“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五小姐会谋害她,我还以为这计划根本行不通呢,这会让人心神不宁的熏香真是厉害。” 向挽清被房中的热气熏得有些倦怠:“熏香固然是一部分,但是说到底,还是因为祖母根本就没有打心底里相信向挽宁,因为她本就是这种会为了利益牺牲一切的人,所以即便旁人都知道此事荒谬,但她依旧理所当然的以为其他人也会如她一般。这计谋对与你或许有些拙劣,但是对于祖母,确实正正好好插到了心脏之上。” 司琴似懂非懂。 叶纪棠却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向挽宁就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向挽清没有接话,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第164章 ——作证 即便邵巧贞已经思考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但是真正见到向挽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依旧还是不禁流露出一丝后悔。 若是……若是昨晚自己去与向挽宁甚至向桓好好说上一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只不过即便她再怎么想,如今也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祖母若是后悔了,大可以自己回府,只不过没有了我的掩护,你的行踪必然会被发现。” “祖母自然是没有能力能无声无息的在她眼皮子底下离开府邸的,如今事出反常,到时候向挽宁会怎么想?我猜她会觉得是祖母与我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于是我出手帮祖母掩盖踪迹。祖母觉得呢?” 邵巧贞满脸怒意:“向挽清!你敢算计我!” 她就说为什么明明能在府中交谈,却偏偏要约在外面,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向挽清摇头:“称不上算计,祖母要是觉得不满,回去好好和你的孙女求情,看她会不会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 邵巧贞大怒,正想开口,候在一边的杭嬷嬷却忽然低声道:“老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 邵巧贞闻言,身体一僵,抬头望过去的目光狠戾,语气却强自按耐:“向挽清,我今日约你见面,是想与你合作。” 邵巧贞自觉自己身为祖母,用这般语气低声下气的和自己的孙辈讲话,已经是丢尽颜面,可向挽清却依旧不咸不淡,伸手为两人斟了一杯茶:“祖母稍安勿躁,还有一个人没到。” 邵巧贞皱眉:“谁?” 向挽清没说话,挑眉示意她稍候。 邵巧贞无法,向挽清说的没错,她如今早已经是骑虎难下,即便此刻后悔,什么都不说就回府,只怕向挽宁也不会相信,如今受制于人,她也只好暗自忍耐。 所幸她也没有久等,很快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 映入邵巧贞眼帘之人,一袭玄色绣仙鹤腾云广袖锦袍,金冠束发,云纹长靴,凤目含笑不语风流。 “晋谦王?!”邵巧贞忍不住低呼出声,“他怎么会在这?” “等的不算久。”向挽清没有搭理邵巧贞,极为自然的倒了一杯暖茶递给叶纪棠,“外头天冷,暖暖身子。” 叶纪棠浅笑接过:“清清贴心。” 两人并未掩饰什么,邵巧贞眼光毒辣自然能看出几分端倪,当即惊疑不定:“你……你们俩……” 叶纪棠大咧咧的在向挽清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神情懒散的朝着邵巧贞举了举杯子:“按道理本王也该随着清清叫你一声祖母,不过如今看来你究竟是不是清清祖母尚未可知,本王也就不折你的寿了,不必多礼即可。” 邵巧贞的猜疑被他轻描淡写的坐实,脑海中一时惊雷滚滚,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叶纪棠虽然身份来历不明,但是明妃盛宠,懿德王更是言听计从,尤其是陛下当年选择他为诸位皇子之中封王,此事在当时还引起过轩然大波,但是陛下却意外强硬,诸位反对的大臣也只好不了了之。 因此叶纪棠的身份在南朝可以说是极为特殊,诸多大臣虽然暗中议论纷纷,但是实际上却也极为忌惮,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没有插手朝堂的意思,每日带着懿德王吃喝玩乐,时间一长,这忌惮之意也已经不如之前,却依旧不敢轻视。 如今叶纪棠突然出现在此,还与向挽清如此亲昵,邵巧贞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晋谦王莫非要借向横的兵力夺嫡。 向挽清看她脸色,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微微皱眉,也懒得与她解释,轻咳一声道:“祖母今日要与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想到正事,邵巧贞才按耐住心中思绪,知道这话是不必避讳叶纪棠的意思,才深吸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分家吗?我可以帮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分家之后,你们大房要赡养我。” 向挽清似笑非笑:“祖母打算如何帮我?” 邵巧贞:“我可以对外宣称桓儿……向桓对我不孝,以我的名义提出此事,如此一来分家之事可行,还可以顺势打压二房在朝中的名声。” “祖母还真是下得去手啊。”向挽清嘴角笑意更甚,“要知道如今不仅是二叔,铭熠也刚刚入仕,祖母也不管了?” 邵巧贞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眼中闪过一瞬狠戾:“你说这么多作甚,就说答不答应。” 向挽清笑意盎然,语气却森冷:“不答应。” 邵巧贞错愕:“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 “祖母,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是清楚的,他最重情意,又与二叔多年兄弟,即便是当初二婶做出那般事情到最后也没有提过分家,如今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不孝,又怎么可能答应。”向挽清有些兴致缺缺的摇头,“祖母今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不如就早些回去,免得耽误你我时间。” 邵巧贞看她说着就要起身,忍不住心中一急:“慢着!” 向挽清佯装起身的动作一顿:“祖母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向挽清嗤笑:“祖母这话说的真是荒唐,要你性命的可是你捧在手心的向挽宁,又不是我这个废物草包,怎么能叫我放过你?” 邵巧贞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如同今日这般羞愧莫名,在自己的孙女,还是被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孙女面前如此低眉折耳,可心头那股气起起伏伏,还是迫于眼下的形势狠狠咽了下去:“那若是我能让你父亲与向桓一家彻底分裂呢。” 向挽清重新坐好,挑眉道:“洗耳恭听。” “若是我能作证,你父亲其实并非我亲生呢!” 第165章 ——易子 房间有一瞬间的寂静,只能听到邵巧贞如同豁出去般说完那句话之后急促的呼吸声。 向挽清嘴角是说不出的复杂笑意:“祖母终于肯承认了吗?” 话已出口,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邵巧贞只好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当年我虽然嫁入向府,但是一直没有子嗣,当时柳姨娘又极为受宠,我深怕她撼动我的地位,便只好假孕,战战兢兢之下终于熬过来十月,之后我又特意选了一日夫君外出之时‘生产’,实则是暗中让人将准备好的男婴抱入府中,当做是我自己生产的孩子。” 向挽清:“那个男婴,就是我父亲?” “是。” “那个帮祖母偷梁换柱的下人,想来就是周嬷嬷。” “……是。” 向挽清有些恍然,怪不得当初自己问起张嬷嬷此事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想来偷梁换柱这件事,邵巧贞是真的瞒的严严实实,连张嬷嬷都毫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周嬷嬷所谓的因病去世,想来也不是真的病逝了?” 邵巧贞有些艰难的点点头:“这件事牵扯太大,知道的人自然越来越少越好,但你父亲虽然是我抱养,但是我刚开始确实是当做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即便后面因为生了恒儿有所偏心,但也算是养大成人了。” 向挽清摇头:“祖母,不得不说,向挽宁果然是你的亲孙女。”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嬷嬷虽然因此丧命,那也是为主尽忠,我让她风光大葬,阵势甚至超过一些官家主母的葬礼,极尽哀荣,哪里亏欠于她。” 向挽清听着她这番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的话,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出声,先不论事情对错,只说周嬷嬷忠心耿耿,邵巧贞却卸磨杀驴,在她眼里竟是一场葬礼就可以弥补,甚至认为如此便已经极为厚待。 当真是冷性冷情,冷血至极。 邵巧贞见她没说话,便继续开口:“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向挽宁无意之间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想失去你父亲作为左司马在朝中的助力,于是不愿意此事天下大白,此时你又正好叫张嬷嬷去问话,为了以防万一,向挽宁表示她会找人杀了张嬷嬷,以绝后患,但是……” 话到这里,她脸上闪过一抹悔意,但是向挽清知道,这悔意不是因为张嬷嬷的姓名,而是因为沈逢做事张扬,竟然让她顺藤摸瓜,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猜到了真相。 向挽清已经懒着与她这般的人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忽然想到什么,双眼眼神猛的锐利:“那我父亲生母一家……” 邵巧贞摇了摇头:“我怕被发现,又怎么可能做出灭门的事情来,你父亲生母是一个青楼女子,所在的青楼也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勾栏,按照那个时候的规矩,她这样的女子怀了孕只能用木棒锤肚,让女子小产之后好继续接客,可这样野蛮的方式,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即便知道,会去那种青楼的也不过是些低贱的苦工,根本没钱给她赎身,她当时万念俱灰,是我正好起了假孕的心思,便托人给她赎了身,养在城外院子里,她生下孩子之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也保证永生不入南朝,在后面,我也就没有再见过她。” 邵巧贞看着向挽清的眼神,慌忙保证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那些青楼问问,我当时害怕她生下的不是男婴,所以用不同身份赎了好几个有孕的青楼女子,养在不同的地方,这事也不算寻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若是要查也不会无迹可寻。” 向挽清其实是相信她所说的,就像邵巧贞自己考虑的一样,此事若是事发,只怕她一朝身败名裂,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最为稳妥,也最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你若是想分家,我可以和你父亲说出当年实情,没有血缘之下,你父亲顾虑自然也会减少许多,但是你要答应我,此事不可外传。同时我还是会提出向桓对我不孝,所以还是由你们大房赡养于我。” 向挽清嗤笑:“不可外传?祖母到还真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依旧丢不下自己的面子啊。” “若是外传,让天下人知道他是青楼之女的儿子,陛下和大臣会如何看他,甚至对他仕途又会有何影响?我不愿外传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父亲。” 向挽清双眼危险的一眯:“祖母这是在威胁我?” “我虽不是他生母,但是将他抱来之后自问也算尽心,后面虽然有些偏颇,但也是人之常情,若非我,他一个青楼之女的儿子,又怎么可能识文断字,如今官拜左司马。” “以他性情,万一我有个好歹,即便他知道真相也一定会深究,到时候知道是你见死不救,你觉得他会如何?” 生恩没有养恩大,这也是邵巧贞今日敢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敢说出这般秘密的原因,她相信向挽清也不会想要因为此事让世人对向横指指点点,也相信向横不会因此就忘却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这些年,她看着老将军养育向横,教他情意之重,甚至还推波助澜,就是为了万一有一日东窗事发,向横会顾及多年养育之恩,如今看来,她也算是未雨绸缪。 邵巧贞深觉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了局面的主动性,只不过脸上自得的笑意尚未绽开,却突然一僵。 向挽清瞧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邵巧贞其实生的不错,从向桓的长相就能依稀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可是毕竟年逾六十,即便保养的再好,也不能掩盖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褶皱,带着数十年如一日虚伪的和善,可谁又能知道这样的一张脸之下,是怎样一颗肮脏的留着黑色血液,浑浊不堪令人作呕的心脏。 向挽清脸上笑意大盛:“我原本还在想祖母究竟是为什么毒杀祖父,如今看来,倒是找到理由了。” “祖母,我一直想分家是不错,但是我想分的家,想为父亲扫除的障碍,除了二房,还有你啊。” 第166章 ——孙子 茶馆之内,向挽清笑意盈然,邵巧贞却如坠冰窟。 方才那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她耳中,却如同巨石携悍不可挡之势狠狠砸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之上,激起齐天大浪,震得她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往头上涌去。 或许是最恐惧的时候反而最为冷静,这样的情况下,邵巧贞居然还能维持声线不抖的开口:“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向挽清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笑意不变:“是我疏忽了,祖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作为小辈,自然要帮祖母好好回忆一下。” “当年你抱养我父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后面虽然有了二叔,但是一直无人起疑,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你为了争宠,竟然会做出假孕的事情,你也因此一日比一日松懈,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觉得这件事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就在十年前,祖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现了当年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你认为他已经发现了真相,你害怕一朝事发,你会身败名裂名誉扫地,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慢性毒药日夜参杂在祖父的膳食之中。” 向挽清笑意收敛,话语中渗着刺骨的寒意:“毒药每次用量都不大,所以并未被祖父发觉,换句话说,祖父也从未疑心自己枕边之人会有如此恶行!” “但是时间一长,祖父体内的毒素还是累积到了一条临界线,终于有一日,祖父毒发身亡却被你掩饰成了是旧伤复发,当我父亲起疑想要验尸的时候,你又大肆宣扬所谓轮回,唆使一些真心为祖父考虑的同袍部下和你一起反对此事。” “祖父下葬之后,你夜夜梦魇精神恍惚,长期需要太医调理,外人都以为你是忘不了祖父,赞你情义深重,世家典范,却不知你根本就是辗转反侧,害怕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 邵巧贞听着向挽清一字一句的在她面前剥茧抽丝,仿佛亲手将这十年的梦魇如同画卷般一寸寸展开,露出那些不容于世的丑恶与肮脏。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体内那十年中逐渐形成的厉鬼叫嚣着扭曲挣扎,她想立刻就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让向挽清看出她如今的恐惧与害怕,于是她强撑着,用尽这辈子的自制力,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冷静。 可是向挽清仍在继续:“你日日提心吊胆,疑神疑鬼,以至于那日我询问张嬷嬷之后,她明明一无所知,你却依旧疑心于她,以至于最后将她灭口。” “想来你方才说向挽宁刚开始无意间知晓的,根本不是我父亲身世,而是你谋杀祖父之事!你眼见瞒不过她,又担心被我发现,所以才会全盘告知,以求借她之手,将张嬷嬷之死的嫌疑,从你身上尽数剔除。” “而向挽宁深知祖父在我父亲心中的地位,此事一旦暴露,没有了血缘的羁绊之下再多一份深仇,到时候无论是她们二房,还是与她有了婚约的豫南王,想来都会因为你的原因而被连累。” “一个手掌三十万大军的敌人,不论是谁,想来都会畏惧三分,所以她才会费尽心思阻拦。” 向挽清杏眸含煞,眼神直直刺向对面:“我说的对吗?祖母?” 邵巧贞终于忍不住向挽清这般步步紧逼,踉跄着后退两步,却险些被椅子绊倒在地,所幸杭嬷嬷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才免遭摔倒,厉声呵斥:“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这么栽赃诬陷!” 向挽清似乎早就猜到了邵巧贞的反应,闻言甚至还轻笑一声,于是脸上的咄咄逼人尽数消散,显得温润起来,可邵巧贞却觉得这样的向挽清比之方才满脸寒霜更可怖几分。 向挽清:“谁说我没有证据了?” “祖母不会以为,我今日一定要让你出府,就真的只是为了让向挽宁疑心你我。” 邵巧贞终于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祖母,其实人都是矛盾的不是吗,就像你当初杀了周嬷嬷后,又让她风光大葬,又像你要了张嬷嬷的性命,却厚待他的家人,你手中沾满鲜血,却日日捧着一串佛珠,吃斋茹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祖母你还是不够狠心,我若是你,我就不会留下张嬷嬷家中活口,自欺欺人那在你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所谓仁善之心!” 邵巧贞双目猛的一缩。 向挽清正想继续开口,一直坐在一旁含笑看她的叶纪棠却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将桌上温热的茶水递给她。 叶纪棠没有说话,向挽清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这几日思虑过重,加之天气愈发寒冷,难免染了些风寒,如今说多了话,嗓子已然有些不爽利。 她带着几分难得的乖巧接过那茶杯,示意自己不再多言。 叶纪棠有些许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着她方才的话往下讲:“杭嬷嬷曾说,张嬷嬷离府之前去找她说过一番话有些奇怪,说是等她的儿媳探亲回来,让杭嬷嬷一起去见见她孙子。” 邵巧贞问到这话,第一反应竟不是思考这话究竟奇怪在哪,而是猛的甩开一直搀扶着她的杭嬷嬷:“你也背叛了我?!” 人怒极的时候力气总是出奇的大,杭嬷嬷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甩,险些被甩在地上,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不敢回答,低头沉默不语。 邵巧贞看着她这幅模样,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道了三声好,怒极反笑。 叶纪棠有些不耐的用折扇敲了敲桌子:“向老夫人,发性子的事情等着晚些再做也不迟。” 邵巧贞即便是再怒再急,也不敢朝着叶纪棠发火,只得狠狠的挖了一眼杭嬷嬷,满是凶狠吃人的表情。 “张嬷嬷的孙子已经十二岁,杭嬷嬷这么多年见了不知多少次,若说这样郑重其事的提起,如今想起着实是诡异的很,本王便派人去她儿媳家中找到了他的孙子,然后从他贴身衣饰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叶纪棠说到这,候在一边的归舟立刻把怀中的那封信取出,在邵巧贞面前展开:“本王对张嬷嬷的字迹并不熟悉,不如请向老夫人看看。” 第167章 ——终分家 邵巧贞与张嬷嬷相处多年,只是一眼就确认了这真是张嬷嬷的笔迹,她一字一句的看下去,确实往后,身子便越是战栗不已,没有了杭嬷嬷的搀扶,她也只能双手撑着窗沿,勉强不让自己瘫坐在地:“这是诬陷!污蔑!我不承认!绝不承认!” 叶纪棠嗤笑一声:“信上说,她在偷拿你库中物品偷卖之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为了验证她所说之话,所以今日才会把向老夫人带出向府,而本王方才来晚了一些,正是去你的私库走了一遭,瞧见了不少东西,也带了不少东西出来。” 邵巧贞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叶纪棠笑意不减,一双凤眸眼角,尽是凌厉寒霜:“京都之中人人传颂向老夫人日日为向老将军抄写《地藏经》与《楞严经》,佛心甚笃,情深似海,可是本王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这些佛经,竟都是反序!” 叶纪棠将怀中的几张佛经狠狠掷出,轻飘飘的几张纸,有些甚至还未砸到邵巧贞身上就已经悄然落地,却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纪棠不顾瘫坐在地的邵巧贞脸色若丧考妣,一字一顿道:“此二经文一主轮回二主镇压恶鬼,若是反序,一则无轮回,二则压善魂,密密麻麻贴满在向老将军的遗物之上,向老夫人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不知向老夫人,如今还要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 无可解释。 地上的纸张有些已然泛黄发枯,有些依旧崭新如夕,中间所流逝的,便是这十年间她毫不停顿,一字一句日夜誊抄的,恶毒用心。 直到邵巧贞被守在门外的黑旗带回府,向挽清心中那压着的巨石才略微松缓了一些,可看着地上那略显杂乱的佛经,她心中依旧烦闷欲呕。 叶纪棠看着她这幅眉头紧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起身打开一扇高窗,外头的冷风吹进来,略微消散了房中让人有些烦闷的热气,向挽清这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稍微吹一会儿,不能太久。” 向挽清乖巧点头。 “要出去散散心吗?” 向挽清:“我想在年前分完家。” 叶纪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你们府上事物繁杂,如今距离新年不过八日,年前分家是不是太急了。” 向挽清摇头道:“有些东西他们要的便都给他们,早一日分家,我早一日安心。” 叶纪棠知她心意决绝,便也不再劝说:“那府邸呢,你打算怎么办?” 向挽清眼中有过一抹不舍,但随即便是更深的厌恶:“二房呆过的地方,我自然是不要的,况且我父亲有御赐的将军府,二叔在外却没有这样的府邸,他们自然是不会放的,与其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不如快刀斩乱麻。” 叶纪棠知她心中有所谋划,不多干涉,只道:“既然只有八日,不如你去忙旁的事,把新府邸的钥匙给我,我好找人将略微修缮一下。” 那将军府与如今的向府只隔了一条街,实际上就是斜对门,近到甚至能瞧到对方的府门,这是当初受封左司马的时候陛下亲赏的,占地虽不如如今的府邸,但是却更为精美恢宏,只不过多年无人居住,如今略微修缮也是需要的。 向挽清与向锦易不通此道,宋知鸢又要忙于府内分家之事,也确实腾不出手来,向挽清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今日向锦易正巧休沐,向挽清便回府先与他商量了一下如今的情况,向锦易乍然听到这般消息,自然是惊异莫名,向来冷静自持之人,一时间也难掩脸上震惊神色。 向挽清期间种种安抚,自然不必再提。 向锦易情绪暂时稳定之后,向挽清便和他一起去找了宋知鸢,她虽然不想贸贸然告知母亲事情真相,但既然要分家,自然无法含糊了事。 谁知她与向锦易原本还担心母亲一时情急之下又呼吸不畅,还特意找了大夫守在门外,可宋知鸢除了有几次呼吸急促之外,竟显得比向锦易还要冷静。 向挽清觉得或许是已经被邵巧贞伤透了心,于是反而更好接受一些。 宋知鸢唯一最为担心的,是该如何与远在边境的向横提起此事。 三人在书房之内,措辞了整整一晚,才写完了那一封信,只是尚未寄出,便又有人匆匆来报。 “老夫人……疯了!” 邵巧贞多年梦魇,常年需要中药调理,此事在京都不算什么秘密。 为她调理的太医曾说,若是常年如此,日积月累之后只怕会有崩溃的危险。 崩溃之后会如何? 会疯癫。 因此向挽宁不喂她毒药不喂她哑药,却喂了一碗疯药。 有多年调理在前,又有太医诊断在后,邵巧贞的疯癫算不上突然,也不会让人生疑。 向挽清不得不说,向挽宁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不论以后邵巧贞说出什么话,都可以说是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说出这番话时候,向挽清脸上依旧是一脸淡然,向锦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 向挽清将二房等人带到邵巧贞私库的时候,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年前必须分完家。 第二,祖母交由二房赡养。 第三,如今祖母私库里关于祖父的东西,她都要带走。 向挽清道:“如果诸位不答应,这些秘密一个都瞒不住,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二叔有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恶毒母亲,不知日后仕途会如何?” “至于五妹妹,皇家最重声誉,若是知晓此事,不知道你和豫南王的婚事还会不会做数?” 诸荷凉面色惨白,却依旧歇斯底里:“那你父亲呢,身为娼妓之子,却居于左司马之位,就不怕陛下降罪!” 向挽清“哈”的一声笑开,然后抬起手,狠狠的扇在诸荷凉脸上,她猝不及防之下,跌跌撞撞两步竟被绊倒在地上。 向挽清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掌,看着诸荷凉的脸上瞬间浮现的红肿手印,浅笑道:“二婶知道文官与武将的区别吗?” 诸荷凉或许是被这一巴掌扇懵了,竟还愣愣的摇了摇头。 “文官的笔杆子再厉害,平日里舞文弄墨的看着风光极了,可陛下若真是恼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刀的功夫,可武将不同,刀山箭海里拼出来的战功,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人命。” “况且我父亲手里握着的,是南朝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北汉边境大军。” “是娼妓之子如何,不是又如何?” “谁会说?谁敢说?” 私库之内是漫长而寂静的沉默,向挽宁看着对面笑意温和有礼的女子,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输了个彻底。 第168章 ——杭嬷嬷 向铭熠自从那日宫宴赐婚之后,他就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性子本就清冷孤傲的人如今愈发寡言。 向挽清与二房摊牌的时候,他也并不在场,是深夜回府之后,被守在他院子中的向桓所告知。 向铭熠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所做出的反应与所有人都不同。 他并无惊异,甚至能称得上是漠然。 可是向桓多年浸淫官场,还是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复杂神色,带着几分释然。 向桓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或许自己的这个儿子,本就什么都知道,他害怕这个秘密被发现,可是又不愿意真相被掩埋,所以终日提心吊胆却又顺由事情发展,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安与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桓分明觉得如今的向铭熠身上愈发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一言一行之间,时常会让别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十五的少年。 向桓没有多留,原本他与向铭熠还能多少说上两句话,可自从宫宴之后,向铭熠却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向桓深知心结所在,也明白向铭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一旦念及如今叶青临风头之盛,便觉得日后的泼天富贵唾手可得,又如何能舍弃的了。 于是在向铭熠主动开口问他,父亲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他也只是摇摇头,有些急促窘迫的笑道:“没有了,明日记得去看看你祖母。” 向铭熠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仓皇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开口阻拦,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父亲,不要怪我。” 窗向铭熠推开窗,任由疾风将他发梢衣角吹得烈烈作响,窗外半轮明月高悬,他眯起眼看了看,便恍惚觉得月有两轮,一弯照如今,一弯似前生。 分家的事情比向挽清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听说似乎是二房的三公子发了话,如今向铭熠在朝中不仅没有因为宫宴的事情被太子打压,反而愈发如鱼得水,连带着在二房本就有分量的话语权更盛三分。 向挽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与向洛凡对弈,听司琴说完之后执棋之手悬了半响,方才落在棋盘之上,然后……满盘皆输。 向挽清的架势倒是哄人,可棋艺确实烂的令人发指。 在输了今日第八盘之后她也实在是没了性子继续下棋,索性一推棋子,有些无奈的摆手道:“不来了。” 向洛凡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放水,让向挽清赢上几把,可是她的棋艺实在是太过于“惨不忍睹”,他一把接一把的下,竟然都没有找到能让他放水的地方,这棋下到后来,不仅对向挽清,对他也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向府分家,还有那个多年闲置的御赐将军府如今开始修缮之事,自然不可能瞒过京都大大小小消息灵通的人家,这几日明里暗里来打听原因的人数不胜数。 不过二房这次比向挽清更怕事情暴露,自然是嘴巴捂得严实,只说是母亲年老,他们也各自有成,如今分家却不分情,就这样搪塞了过去。 朝堂上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参向横不孝,身为嫡长子却不赡养母亲之人,只不过在苏府与景羡明里暗里的运作之下,这股声音很快就销声匿迹。 向挽清知道这其中,叶青临与向挽宁甚至是帮了自己一把,不过自然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他们也害怕此事愈演愈烈之下,惹怒向挽清说出实情,毕竟那些逆写的经文,如今还密密麻麻的放在私库之中。 诸事顺利之下,向挽清的心情出奇的好,就连叶青临与向挽宁的婚事正式定下良辰吉日,也丝毫没有破坏她愉悦的心情。 连带着杭嬷嬷离府,来拜别向挽清的时候,她都笑眯眯的给了两千两赏银。 杭嬷嬷连道不敢:“小姐能将奴婢奴籍自官中消掉,奴婢已经是感激莫名,哪里还敢要小姐赏赐。” “杭嬷嬷伺候祖母多年,也算劳苦功高,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日后出了京都,用钱的地方的还多着呢。青州不比京都,地价便宜,有了这些银子也好置办座好些的院子,日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青州是杭嬷嬷的故土,如今她离了向府,便打算带着一家子回去。 向挽清这番话情真意切,听得杭嬷嬷几乎潸然泪下,连带着磕头的时候都重了几分。 向挽清没有多留,给了银子就让她离开。 倒是一旁的司琴有些感慨:“这京都勾心斗角,杭嬷嬷能回青州安心过日子也算是好事。” 向挽清未知可否,问向洛凡:“洛凡觉得呢?” 向洛凡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总觉得这个杭嬷嬷不简单。” 向挽清起了兴致:“如何不简单?” “我无意见听府中的老人听过,其实当年祖母的三个陪嫁丫鬟之中,除了周嬷嬷,其实是杭嬷嬷最为得宠,可周嬷嬷死后,杭嬷嬷却因家中有事请过一段时间长假,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因为这段时间张嬷嬷伺候得力,所以老夫人才渐渐冷落了她。” 说到这里,向洛凡看了一眼向挽清,见她含笑不语,才继续开口道:“我当初知道这件事之后,甚至还替杭嬷嬷惋惜,认为她错过了一个在祖母面前露脸的机会,要知道这些年张嬷嬷与杭嬷嬷在府中的待遇相差颇大,直到如今才想明白了些……” 司琴不由得好奇:“想明白什么?” “若是杭嬷嬷当初没有离开,那么如今她和张嬷嬷的身份转变,或许这次死的就是她了。” 司琴不解:“可是她当年又怎么会知道会有今日……” 她的话忽然一顿,随即有些恍然惊诧的低呼道:“六公子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杭嬷嬷或许有所察觉?” 向洛凡点了点头:“当年祖母为了抱养大伯父,做了不少事,作为当时仅次于周嬷嬷的心腹,她隐约有一些察觉并不奇怪,那个时候她便心生警惕,生怕日后万一再有什么时候,自己反而会成了替罪羔羊,所以才会故意疏远祖母。” “甚至到后来,她能主动来找姐姐投诚,说的话虽不多,却特意点出了张嬷嬷的孙儿,所以我甚至觉得,她或许连祖父都死因都是有所察觉的。” “她这些年看似没有张嬷嬷这般风头,实际上她的心机算计却处处都胜过张嬷嬷。若说聪明,她才是三位嬷嬷中最聪明的一位,甚至连祖母都有所不如。” 第169章 ——永城盐运司副使 向挽清这几日无事,便一直将向洛凡带在身边,与向锦易和景羡等人议事的时候也故意让他在一旁听着,有时候也会故意挑些简单的问题来问他。 从刚开始的茫然局促,到如今的侃侃而谈,不过几日功夫,便进步巨大。 就连向挽清也不得不赞叹一声,或许是留着皇室血脉的缘故,天生就仿佛精于朝堂之道。 他方才的分析说的半分都不错,杭嬷嬷看似平庸无奇,实际上却是扮猪吃老虎的典型,否则不也不会周嬷嬷与张嬷嬷都一一身亡,连邵巧贞如今都被灌了疯药,关在养心堂内,她却能全身而退,甚至还能风风光光荣归故乡养老。 她望向向洛凡,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何要给两千两吗?” 向洛凡有些迟疑:“是为了感谢她帮助姐姐找到真相吗?” 向挽清摇头嗤笑:“感谢?邵巧贞虽然是她主子,但她当年明知我祖父身亡之事并不简单,却为了自保而沉默不语,她这样做站在她的立场固然是情有可原无可奈何,可站在我的立场,又怎么可能去感谢她。” 向洛凡不解:“那姐姐?” 向挽清抬头,精致小巧的下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指向养心堂:“我祖母要了张嬷嬷性命,又给了她家人两千两安置费,那杭嬷嬷自然要与张嬷嬷一样的价格,才不算亏待了她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向洛凡一惊:“姐姐是要杀了杭嬷嬷?!” 向挽清微笑不答,故意问他:“再想想。” 其实向洛凡那句话刚刚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见向挽清如此开口,则又沉思片刻道:“杭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按道理如今祖母这般情形,更应该伺候在侧才对,可在外面的人看来,姐姐与杭嬷嬷应该是毫无交集,却忽然开口要了她的奴籍,向挽宁必然生疑,认为姐姐和杭嬷嬷之间一定是做了什么交易。” 向挽清赞许的点了点头,揉了揉因为坐了许久而有些僵硬的腰肢,带着些懒散的意味开口:“向挽宁生性多疑,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杭嬷嬷。” 向洛凡皱眉:“姐姐不拦着?” 向挽清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拦着,我方才说过,站在我的立场,她明知真相却闭口不提,虽说时隔十年还是说出口,但实际上也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为了自保迫于无奈。如今我免她奴籍,又给她两千两,这事顶天了就是交易,现在交易已成,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向洛凡若有所思,他虽天真却并不蠢笨,反而还极为聪慧,他深知向挽清这段时日将他带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也清楚她这一段话实际上是在提点他莫要有一些莫须有的心软,闻言颔首道:“洛凡明白。” 向挽清这才满意点头,她之前答应向洛凡,等年后就便让他外派历练,虽然如今陛下还未曾下旨究竟将他派去何处,不过若是与前世相同,那便应该还是往永城任盐运司副使。 其实陛下对宜安郡主的厚恩,从这个封赏之中就能窥见一二。 盐运司除了常驻京都的官员之外,还会在各城池之中设有一位正五品的盐运司使与两位从五品盐运司副使,除了负责盐务的运送与管理,也肩负着为采办朝贡之物的事情,可以说整个朝堂之中,油水最为丰厚的部门,盐运司必然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永城还是南朝诸多城池之中,较为富饶的之一。 前世陛下派向洛凡为盐运司副使的圣旨上,还写了一年为期,回京述职,实际上摆明了就是告诉众人,朕的这个外甥,实际上就是在外镀一层金便回京,不会妨碍到永城官员的利益。 这样一来,即便平日里有些什么冲突矛盾,一来向洛凡毕竟是皇室子弟,二来最多就是忍耐一年,许多官员对他也会更为客气。 可以说陛下这道圣旨与册封也是真的下了心思。 但是前世谁都没有料到,向洛凡甚至都没有走到永城,就遭人暗杀,到最后甚至都没有查出究竟谁才是幕后真凶。 所以这次向洛凡离京,向挽清决定从两个地方着手,一则守卫,二则处事之道。 她原本是打算从黑旗之中选出几个藏匿之术较高之人,暗中跟随向洛凡上路,直到一年之期期满,向洛凡回京为止。 可是此事被叶纪棠知晓之后,他认为黑旗之强悍还是在于战场之上重甲着身,冲锋陷阵,虽然于隐匿之道上比一般暗卫要厉害不少,可比之顶尖还是有所差距。 向挽清当时就挑眉,问他什么意思? 叶纪棠扭头便从知雨阁选了五人,让他们贴身跟随,确保无虞。 也因此向洛凡如今对叶纪棠虽然仍有些不满意,但至少不如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板着一张脸。 叶纪棠觉得五个暗卫,换清清重视的堂弟一个好脸色,甚是划算。 而处事之道,则是向挽清这些日子在慢慢教授。 她知道陛下与宜安郡主其实都只是想让他外出一年,有了外派的经历,等回京也好顺其自然的升迁,却不指望他真的做出什么政绩。 可向挽清却知道向洛凡心中自有一番抱负,她不会强求他一定要做到什么地步,却希望他真心想去做什么的时候,能有能力去做出尝试。 向洛凡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聩,太阳尚未落山,弯月便已经升起,这几日接连大雪,向来勤奋的家丁也因为近日分家的劳碌而来不及清扫院子,以至于院中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纯白。 最近府内的时候有宋知鸢忙碌,新府的事情有叶纪棠操心,向锦易刚刚上任更是一摊子事情,鸾无双与景羡的婚事已定,如今也忙着准备琐事,看来看去,她竟成了最闲的那一个。 司琴就是这个时候红着一张脸来找她的。 向挽清以往在年节都会放她几日回家团圆,只不过今年特殊,迁府不是小事,司琴怕向挽清到时候到了新府邸,没有自己会不习惯,便打算提前几日,回家吃顿年夜饭便回来。 向挽清有些奇怪,司琴倒是很少有这般娇羞的时候。 “小姐,归舟没有家人,明晚的年夜饭,我能不能叫他和我一起回家吃?” 司琴声音不大,向挽清却听得清楚,她明显一愣,随即笑开:“他答应了?” 司琴摇头:“他说没有小姐的吩咐,他不敢擅离职守。” 向挽清笑的开心,杏眼弯成一道圆弧:“那你告诉他,我同意了,我再多放你们半日,你家旁边的山上有趣的很,你带他去看了再回来,不急。” 司琴大喜,蹦蹦跳跳的就往外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又扭过头笑道:“谢谢小姐!” 冰天雪地之中,她的笑脸是向挽清眼中唯一的勃勃生机。 第170章 ——部署 鸾无双与景羡的婚期就在年后正月里,所以这几日鸾无双与景羡忙的脚不沾地,连向挽清去送年礼的时候,都生怕他们为了招待自己耽误事情,只随意说了两句话就称府中有事,赶紧离开了。 她原本是想回去看看,府上可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谁知刚一回去,便见门口的小厮快步来报,说是宜安郡主派人来请,称年节将近,请清乐县主过府叙话。 实际上宜安郡主性子清冷,即便是与关系较为亲近的大房,往年也只不过就是年礼略微厚重些,却从极少有所交集,更何况既然是叙话,不请宋知鸢却请向挽清,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可向挽清却并不惊讶,她大约也能猜到宜安郡主今日忽然上门的用意。 宜安郡主深受皇恩,为人却极为低调,府邸虽然精致却不奢华,只不过即便是深冬院内却依旧花枝摇俏,一看便是主人用心打理。 向挽清到的时候,宜安郡主早已候在大堂,行礼之后她扫了一眼,并未见到向冽与向洛凡二人。 宜安郡主见她眼神略过一圈,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口道:“我是故意将他们父子俩支开的。” 向挽清了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宜安郡主见她并无意外之色,有些好奇道:“你不问我今日为何叫你过来单独说话?” 向挽清:“要避开三叔与洛凡单独问话,想来郡主是想问问我近日来所作所为的道理。” 宜安郡主“呵”的一笑,虽然笑意浅淡,但也确实是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我听洛凡说你来每日都在告诉他一些朝堂之内的事情,教他遇事该如何处理,还在他身边放了几个暗卫,让他们到时候随洛凡一同外派?” 向挽清点头,其实这些事她本就告诉向洛凡是能告诉宜安郡主与三叔的,所以如今郡主知晓,她也并不吃惊。 “你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向挽清摇头,有些事她虽然心里清楚,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我其实是重生的,可若是什么都不说,又怕宜安郡主觉得她是大惊小怪,从而失了戒备之心,于是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知道是有人想在洛凡外派的路上暗杀他,再具体的,我不清楚。” “暗杀?”宜安郡主脸上神情不变,可语气却陡然锋利了起来,像是门窗外呼啸着陡然凌厉的风雪。 宜安郡主性子本就是冷冽决然的,如今对着向挽清这样,都已经算是碍着向冽与向洛凡的面子有些和善,更遑论如今是有人要谋害自己的儿子,“是谁?” 向挽清摇头:“如今还不清楚,但是消息肯定是准的。” “所以你才会遣派暗卫跟随洛凡?” “我知郡主您只有洛凡一个儿子,即便我不准备,您也不会让他孤身上路,但他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气,这五个暗卫,我原本是想在黑旗中挑选,可晋谦王知晓此事之后,另外选了五个更善隐匿之人,有他们五人在,洛凡离京,至少安全无虞。” 宜安郡主是皇室之中仅有的几个与叶纪棠关系不错之人,她虽然不知道他就是知雨阁阁主,但隐约也清楚他暗中拥有一股恐怖的势力,而且向挽清这番话说的真心,宜安郡主自然能感受到,当即脸色便略微柔和了些:“纪棠身边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你也有心了。” 向挽清却略正了神色道:“其实即便郡主今日不来找我,我心里原本也是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郡主知晓的。” “何事?” “如今虽然有暗卫在侧,但是那幕后之人若是打定了注意要害洛凡,想来也不会只有暗杀这一个法子。” “你是说幕后之人即便一击不中,依旧不会善罢甘休?” “幕后之人明知郡主皇恩深重,却依旧要对您独子下手,必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如今他远离京都外出为官,我这几日虽然教他一些东西,但是他初入官场,难免力有不逮。而我如今精力都在京都,实在是抽不出手,所以还希望郡主能安排好那边的事情。” “我作为他母亲,这些事情自然责无旁贷,你放心。” 宜安郡主虽然性子淡泊,但是据说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她也曾出过一份力,所以才会有如今厚恩,对于这些朝堂之事自然也是心中有数,有她出面,向挽清自然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只不过……”宜安郡主微微一皱眉,“陛下有意让洛凡去盐运司任职,可如今仍在永州与墉城之间犹豫,尚且不知道最后会被派往何处。” 这些话想来应该是陛下私下与宜安郡主说过的话,原本圣旨未下,私下与旁人说出陛下考量,已经算得上是妄揣圣心,可宜安郡主如今直言不讳,便是真心将向挽清看做了自己人。 向挽清沉吟少许:“或许,郡主可往永城处。” 宜安郡主眸光沉沉,极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问理由,只是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向挽清:“想来这几日向府究竟发生了何事,郡主已经知晓了。” 宜安郡主点头。 “我与洛凡虽然并无血脉关系,但是我依然将他看做是自己的弟弟,这些事情,郡主不必言谢。” 最近的向府的事情虽然瞒的严实,但是人多口杂,难免还是会有几分闲言碎语流露,还是有极少数人自然也能从中判断出些许真相。 只不过如今向府大房有向横与向锦易,二房向桓与向铭熠,还有一个与如今如日中天的豫南王结亲的五小姐向挽宁。 如今能判断出真相的自然也非寻常人,自然清楚无论是得罪哪边都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因此只要陛下不曾发话,也不会有人傻乎乎的争着去当那个出头鸟。 宜安郡主闻言笑意缓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日后你有什么事,可来寻我,我虽然是女子,但依着以往的情分,还是能在陛下身边说上两句话的。” “多谢郡主。” 言尽于此,已是足够。 宜安郡主本就不是善谈之人,随意说了两句,就打算让向挽清先行回去,可还没开口,就有小厮匆匆来报,说是宫中贵人,有请清乐县主入宫一趟。 第171章 ——明妃召见 向挽清今生第一次入宫是因为命案,第二次是想知道向铭熠是否也是重生,于是假装叶朔宇的随从,却无意间偷听到了叶青临与一个宫装女子的谈话,第三次就是不久之前的宫宴。 三次入宫,次次都称得上是惊心动魄,向挽清觉得自己或许是天生就与这座宫殿犯冲。 可她今日却第四次踏入了这座皇城,孤身一人,连司琴与归舟都被留在了宫门口。 引路的宫女衣裙不过二等宫女的制式,可布料做工却精致难得,甚至胜过一些并不得宠的主子,这在宫中是极为僭越张扬的做法,可她腰间配“明华”二字玉佩,便无人胆置喙。 明华宫,明妃手底下的人,哪个吃饱了撑得敢去招惹。 向挽清虽然不清楚明妃今日突然召见自己,甚至直接找到了宜安郡主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却明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皇宫极大,却只有三处宫门,一处正南朱门,两处东南西南侧门。 朱门除非帝后出宫,否则绝不开启,所以平日里朝臣大员进出都会走东南侧门,宫人进出采买则是西南侧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也称得上是心照不宣。 向挽清前世今生加起来,今日也是头一遭走的西南侧门,也所幸今日司琴与归舟不在,否则司琴不懂其中奥妙,只怕归舟会立刻黑了脸。 只不过不管是西南侧门还是东南侧门,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距离后宫,距离都极为遥远。 向挽清不论是作为左司马的嫡女亦或是清乐县主,不说别的,只是得一把软轿的资格还是有的,可那宫女却丝毫不提起此事,只是自顾自的在前引路,姿态恭敬,可若是看得见她脸上表情,就知是隐约带着些不屑。 明妃吩咐她去找向挽清入宫的时候,语气并不太好,她便猜测明妃或许并不喜欢这个清乐县主,于是决心在带这个县主去见明妃的时候,先杀杀她的威风,若是自己这件事办的漂亮,说不定就能成为明妃娘娘贴身的一等宫女。 她想的美滋滋,自然更愈发看身后的向挽清不顺眼,心念一转,原本直走的路却生生拐了一个弯。 向挽清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原本半个时辰的路,在她带路之下,却七拐八拐,足足一个时辰都尚未走到。 那宫女原本觉得向挽清这种官家千金,顶着寒风,再加上如今正午她还不曾用过午膳,莫说一个时辰,便是半个时辰不到就会连连叫苦不迭。 谁知走到如今,她自己双脚都酸软不止,大冷的天冒出一层薄汗,身后之人却依旧是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面孔,甚至连姿势都是一如开始的端庄淑雅。 宫女愤愤咬牙,心中暗恨,却也不敢再有更为逾距的行为,只好不再绕路。 向挽清哪里会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前世难么多痛苦仇恨,她都一个人扛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多走几步路,又怎么可能受不了。 若只说忍耐,这世上只怕无人能比她更深。 明华宫,一如既往的璀璨艳丽,灼灼光亮,如同这座宫殿的主人一般,显贵而骄傲。 向挽清进去的时候,明妃应该是刚刚用完午膳,如水的宫人正端着镶金带玉,各式各样的碗盘恭敬退去。 方才带路的宫女连忙上前两步,小意谄媚道:“娘娘,人带来了。” 向挽清:“请明妃娘娘安。” 明妃却恍若未觉,也不叫她平身,依旧在一旁宫女的伺候下净手漱口,一举一动,尽是从小娇养与巨大底气所带来的优雅尊贵。 向挽清倒也不恼,如同没有看到周围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就这样跪在原地,脊背笔直,神态自若。 明妃不急不躁的擦完润手的玉膏,才如同突然看到向挽清一般,淡然开口道:“清乐县主来了。”竟然还是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是。” “本宫记得是辰时派人去找你的,如今都午时了,县主可是让本宫好等啊。”语气虽淡,可其中的的不满却极为明显,在场的宫人却皆是一凛,心中不由揣测眼前这位清乐县主究竟是怎么得罪明妃了。 那宫女见明妃如此态度,便知自己猜的没错,心中暗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跻身大宫女之列,尊享荣华的模样,可还未等她脸上笑意维持多久,向挽清那清淡的声音便不急不躁的响起。 “或许是娘娘手下的宫女好客,觉得臣女许是未曾见过宫中的好景色,特意绕路带臣女好好欣赏了一番,才带臣女来向娘娘请安。只不过臣女身子弱,走了这几步路腿脚就酸泛的很,倒是辜负了这番美意。” 明妃看着她似笑非笑:“县主怎么知道是我手底下人自己的主意,或许这原本就是本宫的注意呢?” 向挽清也回了个笑意,明明是跪在地上的,可姿态端庄神情自若,气势竟也不输半分,她摇了摇头:“没必要。” 你堂堂南朝明妃,东汉长公主,若是真要对付我,没必要用这么低劣的手段。 向挽清话未曾说明,明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似乎是觉得有些意思,挑眉望向带路的宫女:“是清乐县主说的这般吗?” 向挽清这番话看似是在感谢她,实则却是故意在说让她步行又绕路之事,那宫女显然没有料到向挽清看似如此温婉之人,告起状来也这么厉害,当即脸色神色陡然一变,可依旧维持着镇定道:“奴婢未曾绕路,储秀宫与艳月宫都是必经之路,还请娘娘明鉴。至于轿辇,奴婢也是想着冬日天寒,多走动两步,也好暖暖身子。” 明妃点了点头,有些随意的将手中锦帕一扔:“县主听见了?” 向挽清抬头望她,美人偏得上天宠爱,明妃精致的脸上并未留下岁月的痕迹,如今望去趁着满头珠翠也不过是个二八少女,只不过那双眸中晦暗如深,如同看尽了世间丑陋,如今与向挽清对视的时候,带着并未掩饰的一抹轻蔑。 她自信而不屑,即便向挽清知道她故意包庇,故意将错就错又能如何。 向挽清浅笑,带着明妃意料之中的顺从:“听见了。” 第172章 ——下马威 明妃见向挽清如此回话,明明是她设想之中的回答,竟莫名有了些怒意,可终究还是一甩手中锦帕,开口道:“既然听见了就平身,如今天冷,本宫又不喜欢烧地龙,莫要将县主的腿冻坏了。” 明妃这话说的没错,不仅地龙,整个明华宫甚至连一块碳火都不准有,金砖本就性寒,每每冬日,这原本令明华宫众人引以为傲的奢华宫殿就让人苦不堪言,每次跪的稍久一些便腿脚麻木,可宫人们即便怨声载道,却也不敢违逆。 向挽清虽然因为畏寒,平日里穿的本就比常人要厚重些,可之前走了这么久,如今又在这地上跪了一阵,一双腿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麻,冰的有些失去知觉,连站起来都时候都轻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明妃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在宫女的搀扶下于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语调轻柔:“清乐县主可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找你过来?” 向挽清转了个身,面朝着明妃,姿态恭敬有礼:“是晋谦王的事。” 明妃莞尔一笑:“你倒是比本宫想的要聪明一些。”她说话的时候右手轻挥,于是满宫的宫人鱼贯而出,只剩下她与向挽清两人,本就宽阔的宫殿如今愈发显得空寂。 “既然知道,那就该自己放聪明些,你是左司马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这南朝九成九的男子,哪个不是任你挑选,何必要执着于不属于你的。” 向挽清:“娘娘的意思是让我离晋谦王远些?” 明妃侧倚在榻上,懒散的拨弄着手中护甲,从某一个角度来看,竟莫名与叶纪棠有几分相似:“除了纪棠,这整个南朝的男子,只要你喜欢,本宫都能替你做主。” 向挽清微微垂眸,睫羽如翅遮住眼底神情,语气不明:“整个南朝吗?” 明妃指了指一旁矮桌之上的狭长木盒:“你去打开来瞧瞧。” 木盒绕香,触手温润,向挽清其实在拿起那木盒的时候,对着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当她真的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那一抹明黄,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一张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 加官进爵,黄金万两,或者不论什么,只要写下去,就是陛下旨意。 如此一张可以让天下人为之疯狂的绢帛,就被这样随意的放置在侧。 民间一直盛传,拥有北汉作为背后势力的明妃,甚至连陛下都忌惮三分,但还是没有眼下的这一幕来的让向挽清震惊。 明妃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语气之中的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然:“边上有笔墨,还有些京都适龄男子的姓名生平,你选个名字写下,就可以走了,不必谢恩。” 明妃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懒得抬头,仿佛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呵。” 明妃皱眉:“你笑什么?” 有冷风透过大开的窗户卷着落雪的清冷往里灌,向挽清放下了手中圣旨,拢了拢身上狐裘,忽然绽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意,不如方才的温润和善,那被风吹红的眼尾晕出一段绯色印记,竟生出几分张扬来。 “臣女笑娘娘厚恩,臣女感激不尽。”她挑眉笑,这桌上数十姓名,不仅王公大臣,甚至连太子的名字都跃然纸上,甚至说句实话,这其中大部分人,都确实德才兼备,实为良人。 明妃隐隐有哪里觉得不对,可是细想又实在是想不出有哪里不对,只好皱眉道:“既然知道是厚恩,便快快写了。” 向挽清敛眉,收敛脸上笑意,语气漠然冷肃:“明妃娘娘,今日之事,西南侧门入宫,步行绕路而至,久跪无视,臣女都可以不在意,但并非因为你是后妃,也并非因为你是北汉长公主,而是因为你是叶朔宇的母亲。而我不愿他们之间因为这些产生矛盾。” 明妃简直要笑出声来,不敢置信道:“你觉得就因为我如此对你,纪棠就会迁怒到朔宇身上?就凭你?你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你与他从小长大的兄弟不和。” “就凭我。若是真如娘娘所说,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娘娘又何必兴师动众约我今日见面。”向挽清一指那桌上明黄圣旨,望向明妃,“我究竟在叶纪棠心中是何分量,我想娘娘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是向挽清今日第一次抬头直视明妃,明妃这才发现,原来方才她所谓的恭敬温和,尽都是为了遮掩这样耀眼的锋芒。 向挽清言之凿凿,目光灼灼清明,那是对于叶纪棠,对于他们之间爱意的笃定。 明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不敢与之对视,有些仓皇的避开目光,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偌大的宫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间,竟只有寒风透过窗缝,发出呜咽的悲泣声。 明妃就是在这样的风鸣声中开口的:“纪棠以前从来不在意朝堂之事,前段日子却一反常态,主动来找本宫说起夺嫡之事,想让朔宇登基,想来是因为你。” 明妃虽是反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娘娘既然什么都知道,有何必问我。” 向挽清这话说的有些无礼,明妃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轻笑一声:“你说的没错,你于纪棠,是从未有过的珍重。” 明妃明明已经承认了她的话,向挽清却忽然皱眉,她有一种极为不安的直觉,似乎是在催促着她立刻离开这里。 她的直觉向来准确,这种预感产生的那一刻,她几乎立刻就要告退,可是明妃忽然开口,将她步子定在了原地。 “可也正是为了这种珍重,险些害他丢了性命。” 向挽清盯着明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人只知道纪棠从出生就带着蛊毒,却不知道本宫身上亦是如此,只不过跟本宫久处后宫,知道此事之人少之又少。” “……” “我与他身上蛊毒,名为子母蛊毒,相依相生,毒发之时,不论相距多远,都会同时剧痛难忍,如同万蚁噬心,恨不得一死了之。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依靠医老勉强调养。”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有关叶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可是这话来的没头没尾的话,她还是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即又想到当初宋知鸢发病,结果医老入宫的那一次,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蛊毒又发作了? 那个时候……十七日……边境……叶纪棠! 向挽清杏眸猛地睁大,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消失! 第173章 ——匆匆赶到 冬日的日光,中间隔着层层云雾,在正午依旧显得温和,阳光层层晕染,如水般覆盖在黄墙朱瓦之上,将这人间无情之地,都渲染出了一层温情的错觉。 明华宫内,明妃侧倚在美人榻上,暗紫满绣的宫装铺了满地,暗色浓重近黑,她面前的向挽清一袭狐裘及地,脸色却比之要更加白上三分。 明妃见她这般反应自然知道她已经想明白其中缘由,脸上笑意嘲讽:“他为解此毒,用尽无数力气,甚至当初会在众多势力之中,选择成立知雨阁这个情报机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找到此毒解药。” “这二十年来,一共毒发八次,一次更甚一次,每次他都放下手中所有事情静养,唯有这一次,为了你哥哥的事情,他不顾身体不顾安危,孤身一人前去边境,你以为他武功高绝全身而退,却不知道他一路之上奔波所受之苦,更甚凌迟百倍!” 明妃的话字字如同惊雷,落在向挽清耳边,当初知道就是叶纪棠救下向锦易之后,她曾问他可有受伤,那个时候他打趣玩笑,说并无受伤,可却闭口不曾提起毒发之事。 “向挽清,本宫承认,你在他心中确实与众不同,可越是不同,本宫才越不能允许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他这次为你不顾毒发独闯东华大军,虽然侥幸无事,但若是还有下次呢,再下一次呢?向挽清,你向家如今自保尚且无力,又何苦要将他也拖下这趟浑水。” 明妃起身,与向挽清站而对视,一张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矜傲尊贵,满是怆然害怕:“清乐县主,他为你不惜一切,你扪心自问,你又为他做过什么?本宫为他铺的路,那是一条通天之路,可是那样的路上,满是荆棘暗箭,本宫拼了命的为他铸满身盔甲,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多一个软肋,多一个弱点。你若当真有心,便放过他,可好?” 向挽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总觉得明妃的话是哪里有漏洞的,可是看着原本睢睢盱盱的她如今脸色却布满哀求,眸中泪光莹莹,她口中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空旷的大殿一片寂静,向挽清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万年,她才开口,嗓音竟然出奇的干哑喑涩:“我……” “嘭!” 紧闭着的宫门忽然被人狠狠踢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向挽清的话被猛地打断,不由自主的扭头望去,就见一个人影逆光而来,步履匆匆仓促。 日光下的云雾正巧在此时散开,光晕失去了温和变得有些刺眼,向挽清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狭长的凤眼边带着难得的急切慌张,眼神飞快扫过大殿,最后定在向挽清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才松了一口气。 明妃原本见向挽清的话被打断,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可看清来人竟是叶纪棠,一张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诧:“你怎么来了……” 可是叶纪棠显然并没有听她说话,长臂一揽,就将向挽清整个人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笼在怀里。 向挽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眼前一暗,叶纪棠身上的幽香带着门外的风霜寒气,将她扑了个满怀,几乎是瞬间,她鼻尖就尽是那浓烈而孤寂的熟悉味道。 以她的身高,如今正好能听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鼻息。 向挽清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她几乎是这个认知产生的瞬间就静下心来,反手搂住叶纪棠,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没事,没事。” 叶纪棠很显然不愿意在这里久待,略微平复了些许,就直起身,拉住向挽清的手想向外走去。 明妃显然没有想到叶纪棠竟然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见他要带着向挽清离开,忙出声阻止:“清乐县主,本宫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叶纪棠沉声道:“她不必回答你的话,明妃娘娘,这件事没完。” 明妃不曾料到他如此决绝,自知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再想单独与向挽清谈话,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于是顾不得许多:“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你选择的人会就此放弃你!” 叶纪棠向外的步子陡然一僵,随即继续向外,可这一次,向挽清却站在原地没动。 叶纪棠不解望去,就见向挽清安抚的朝他笑了一下:“明妃娘娘的问题,我想回答完再走。” 叶纪棠皱眉:“你不必搭理她。” “你相信我。” “……” 叶纪棠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面朝明妃,只是依旧没有松开拉着向挽清的那只手。 明妃见他们回头,脸色一松,露出一抹笑意:“清乐县主,你怎么选?” 或许是叶纪棠的手掌温热,向挽清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其实明妃娘娘方才会和我说那些话,我还是极为感激的。” 明妃觉得好笑:“感激?” “明妃娘娘若觉得我是为了利用叶纪棠,那么其实就会明白,无论再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都不会听,所以娘娘既然说了,那自然是觉得我心中还是有叶纪棠的。娘娘认可我们,那我自然是感激的。” 明妃被这话一噎,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气闷道:“不用在这里给本宫耍嘴皮子,直接告诉本宫你的答案。” “既然娘娘都认可我们了,我又怎么能因为几句话就放弃。” 明妃怒极反笑:“你口口声声说心中有他,可是本宫说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曾为他考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那娘娘呢?娘娘事事为他考虑,有可曾问过他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娘娘为他铺的通天坦途,可曾问过他是否想走,为他铸的盔甲,可曾问过他是否需要。” 向挽清终于明白了明妃方才的话里究竟有什么问题,那理所当然到了极致的自以为为叶纪棠好,将向挽清打成了拖累与累赘,却一丝都不曾顾忌他的意愿,这样的好,究竟是谁以为的好。 “娘娘,不是我放过她,是你放过他!” 明妃生而尊贵,估计这辈子都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当即横眉怒目,抄起手边那道圣旨就狠狠砸在地上:“我为他铺的路,是万万人之上,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明黄圣旨,这世上最为尊贵的权利象征,多少人为之争先恐后,不惜牺牲一切,如今却如同一块破布般被仍在地上无人理睬,当真是极尽讽刺。 第174章 ——她一直,都是他的救赎 南朝后宫之中最为奢华的一座金殿,如今其内所有的宫人却都尽数被驱逐在外院,不得靠近主殿,若非叶朔宇紧跟着叶纪棠而来,一来就驱散所有宫人,只怕他们这般争吵,早就尽数传入旁人耳中。 而此刻金殿之内,叶纪棠在明妃甩出那圣旨的时候就下意识的将向挽清往自己身后一拽,那明显防备自己的姿态,更是看的明妃心头一痛,随即便是更大的愤怒:“你害怕我害她?!” 叶纪棠没有开口,只是眼中戒备的神情将他此刻心思毕露无疑。 “我若是真要害她,此刻你来,便只能找到她的尸首!” “母妃!” 明妃怒急的时候有些口不择言,叶朔宇眉心猛的一颤,想要开口阻止,却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是尸首两个字刺激到了叶纪棠,他原本就带着寒意的眸子如今更冷几分,眼角萦绕着些许不管不顾的癫狂戾气:“你若是敢动她,我杀了你。” “你!”明妃不敢置信,这些年叶纪棠虽然对她不加辞色,但也从未说出过这种话,毕竟他们之间子母蛊毒相生相依,从某种角度来说,叶纪棠身上的子蛊反而更受钳制,若是明妃死去,对于他来说亦是不可逆转的伤害,重则甚至可能危及生命,“你不要命了?!” “七哥!”叶朔宇亦是惊呼出声。 听到叶朔宇的声音,叶纪棠身上的戾气略微收敛了些,但依旧渗人的很:“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明妃被这一眼震到,踉跄着后退两步,不敢置信:“我不明白,你与她相识不过数月,你们之间的相处我也尽数知晓,并无出奇之处,你怎么就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其实个问题,除了明妃,甚至连向挽清都很想知晓,明妃说的没错,她与叶纪棠之间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刚开始她之所以会逃避叶纪棠的爱意,实际上也是因为她觉得这份感情实在来的有些意外与突兀。 他们之间没有经历生死,没有经历波折,甚至一直以来都是他单方面的付出,可她却能明确的感受到,叶纪棠对她的那份珍重与浓烈的爱意。 可也因此,向挽清才更不明白,像他这般完美的人,怎么会突然喜欢上自己。 这爱意,来的太过莫名。 叶纪棠原本是不想回答的,可是他没有忽视掉向挽清眼里同样的那一抹疑惑,对着她的时候,他身上所有的戾气尽数消散,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柔和,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这事有些丢人,我原本不想说的。” 向挽清:“?” 叶纪棠:“你还记得十年前,在学堂的时候,你被一群稍大的孩子捉弄,让你头上顶着苹果当靶子的事情吗?” 十年前,说起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实际上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与岁月流转,若换了旁的事向挽清也许都记不清了,可那一日,她记得太清楚了。 那个时候祖父刚过世,父亲却还未曾官居左司马,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向家即将败落,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样还会做做表面功夫,他们偶尔听到家中大人说起此事,便个个都来捉弄她。 那一日,甚至让她当活靶子。 她吓得直哭,却不敢反抗。 后来,一个有着清越声音的男子救了她,再后来,有人告诉他那是三皇子。 再往后,叶青临便成了她的执念,那是她的英雄与救赎,可是一朝情根深种,最终却化为满门血仇。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有些惊慌失措的问道:“那个救我的人,难道是你?!” 叶纪棠不知道她为何会露出这样慌乱的神色,可皱了皱眉还是摇头:“救你的不是我。”他后来手中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之后,曾经去查过那一日的事情,于众人手中救下向挽清的,确实是叶青临。 向挽清听到他否认,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若那人真的是叶纪棠而非叶青临,那自己前世的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那你……” 叶纪棠下意识的用扇柄蹭了蹭鼻尖:“你那日被救下之后,是不是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小男孩?” 向挽清迟疑道:“小男孩?” 叶纪棠指了指自己:“那个才是我。” 被一群以往簇拥着自己的孩子欺负了一顿之后,向挽清找了个角落正准备大哭一场,可是才开始没多久,就听到另一边竟然也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特别重,她一路顺着声音找过去,竟发现了躲在角落的叶纪棠。 那个时候的叶纪棠黑黝黝的一个,虽然十岁的少年已经长大足够高大,可蜷成一团的时候,却看着莫名让人心疼。 小时候的向挽清有些奇怪的自来熟,极为自然的就在叶纪棠面前坐下。 那个时候的叶纪棠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不愿意待在宫里,揣着金银偷跑出宫,却因为毒发被人抢走了所有东西,那几天他和乞丐抢吃的,饱一顿饿三顿,却始终不肯回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跑到那个角落的,或许只是因为那里落叶足够多,晚上睡着会暖和些。 叶纪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奶香奶香的小孩子身上明明自己身上也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未尽的泪痕,却掏出两颗奶糖来递给自己,清澈眼眸中的亮光胜过这世间一切璀璨:“要吃糖吗,很甜的。” 那是他饿了两天之后的第一口东西,甜味顺着舌尖抵到了心间。 明妃默然无语,叶纪棠跑出去的那一次,她发了疯的找,将那个偷他钱财的人凌迟处死,最后找到他的时候只知道吃了很多苦,却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当年的事情。 “是她告诉我,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报仇,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创立知雨阁,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这十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的挫折与磨难,都是她在支撑着我走下去。” “你们都觉得我的爱意来的莫名,觉得我一味的付出,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都错了。” “……那颗糖,真的很甜。”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双杏眼分明还泛着依稀的泪光,却依旧笨拙而真诚安慰自己的模样。 那是他黑暗世界里的唯一一束光,是他十年乃至一生的救赎。 第175章 ——密室 那一年才只有五岁的向挽清,一日之间遇到了叶青临与叶纪棠两个人,可惜那个时候的她满心只有那个从天而降的叶青临,却浑然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成了那个浑身都发着金色光芒的天神。 被救赎与救赎,上天将这两件事神奇的放在了同一天。 向挽清觉得世间之事真的是极为奇妙,如果那日她记住的是叶纪棠,是不是前世一切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只不过……她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她眼神温和缱绻望向叶纪棠,上天能给她一次机会重来,弥补当年的过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马车滚滚向前,驶出皇宫一段距离之后,渐渐有人声鼎沸传来,望过去到处都是一片白雪夹杂艳红灯笼,偶尔还会有几声鞭炮声响,随即又会传来阵阵孩童笑声。 年节将至,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色。 只不过气氛虽然热闹,气温却还是寒冷,可向挽清却不知为何,向来畏寒的人,如今开了马车窗户,双颊却依旧热的发红,如同牡丹嫣嫣之色。 叶纪棠见她这副模样,就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窗:“你想问什么就问。” 方才他在明华宫说完那些,就带着向挽清离开,她有满腹的话想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可如今叶纪棠主动让她开口,她一时间却不知从何问起。 踌躇了半响,才开口:“我那个时候第二天去找你,你不见了,是回宫了吗?” 叶纪棠点头:“你走之后,明妃的人就找到我了。” 再准确一点,向挽清与明妃的人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以致于一直不信鬼神的叶纪棠直到现在都认为,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他这次离宫,就是为了遇见向挽清。 “哦。”向挽清了然的点点头,随即又迟疑道:“那之后你怎么不来找我?” 叶纪棠愣了一下,随即“呵”的轻笑一声,有些无奈有有些自嘲:“知雨阁刚开始创立的时候,金银楼认为或许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于是多有阻挠,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贸然来找你只不过是害了你,直到前些年,金银楼自知无法阻碍知雨阁发展,于是形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后,我再来找你,却发现你已经……” 向挽清默然,几年前,那个时候自己痴缠叶青临的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了京都。 “我知道那日他救你之事,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真心爱慕于他,我也知道,你根本不记得我。再加上我有些事情还没有解决,怕你因此受到牵连。” 在向挽清的认知中,叶纪棠从来都是骄傲张扬之人,可如今说出这番话的他,即便嘴角仍带着笑意,却让人不自觉的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小心乃至卑微。 向挽清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揉皱了的心酸。 可实际上叶纪棠还是没有说,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她院中那颗大树之上,目光透过如雾月华,透过窗纸剪影,落在榻上安眠的向挽清身上。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又看着她爱慕上别的男子,看着她说起那个名字的时候眼里也会闪着那样的璀璨的光。 他分明有无数手段,却仿佛又无计可施,他不愿她的眼里看向别人的时候眼里灼灼夭夭,却又害怕她眼里从此失去光芒。 他辗转反侧,日夜煎熬。 他一度以为,那就将是他一生的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那一日…… “那赏菊宴上,你又为何突然出现?” 叶纪棠想到那一日,或许是有些高兴,连着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因为我发现你竟然在算计叶青临,我发现你好像不再爱慕他。” “叶青临当年救你,又比我更早一步认识你,你心中有他,我无可奈何。但是你既然并不爱慕于他,我自然不能再让旁人抢在我前面。” 向挽清怀疑:“你那个时候就不怕我受到牵连了。” 叶纪棠煞有其事的点头,他绝对不会承认,那日横梁之上,他时隔十年再次与向挽清离得这般近,当年小小软软的一个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杏花香萦绕在他鼻尖的时候,那张强装镇静的脸下,心中是如何的狂喜与紧张。 他想若非那个时候向挽清太过注意梁下之事,自己的锤鼓般的心跳声根本不可能逃过她的耳朵。 人总是这样,当从不曾拥有的时候就不会去奢求,可十年间心心念念的人就仿佛唾手可得的时候,心中压抑的欲望就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只是想再见一面,可是一面又一面,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直到……秋猎那天的晚上,那样脆弱而颤抖的向挽清,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他不能再离开她了,他要用尽所有的一切,去守护自己的光。 —————— 明华宫内,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向来尊贵而矜傲的明妃却跌坐在地,一张娇美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叶朔宇跪坐在她面前,神色亦是复杂难辨。 “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这声音沙哑干涩,若非看到是明妃开口,只怕谁都不会把这样的声音和她联系起来。 “你以为你事事为我考虑,你以为你关心我对我好,可是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一点都不懂,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叶纪棠临走前的话如今仿佛还回荡在这金殿之上,明妃的眼中是罕见的茫然,这二十年来,叶纪棠从小便不愿与她亲近,可如同今日这般对她说话,却还是第一次。 “母妃……” “当年是我害死了他母亲,他母亲临死之前将他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好他。这么多年来,我一刻都不敢忘记,我费尽心力的为他铺路,在朝中在各国安插人手,可是他今日和我说,我根本不懂他想要什么?” 明妃语气幽幽:“朔宇,你说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明妃似乎也不奢求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挣扎着起身的时候有些僵住了腿,于是叶朔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可她站起身子之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朝着寝殿走去。 叶朔宇知道,她寝殿之内一直有一个密室,母妃每每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一个人去那里静坐,那密室里究竟放着什么,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是也能猜到几分。 第176章 ——年礼 明妃的事情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叶纪棠与向挽清如今互通心意,又都是心智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为旁人,而对双方的感情存疑。 至于明妃,向挽清虽然不清楚叶纪棠与她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行事虽然偏激,可对叶纪棠一颗拳拳爱护之心仍然是十分明了,再加上她是叶朔宇生母,向挽清自然不会对她不满。 更何况她还因此得知了叶纪棠瞒了十年的爱慕,心中甚至还有几分暗喜。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第二日早上,她原本是想出府办事,谁知刚到前厅就瞧见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还有许久不曾见面的向挽宁。 她瞧见向挽清显然也是一愣,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笑意:“姐姐来了。” 向挽清倒是许久没瞧见过她这样对自己虚情假意过,却也懒得搭理,微微一点头就想出门。 谁曾想向挽宁忽然开口:“姐姐走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正巧户部尚书给我父亲送了年礼来,姐姐看看可有什么欢喜的,就算是妹妹送姐姐的迁府贺礼。”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官员,非亲非故的又怎么可能给一个从三品的太仆寺卿,所有明眼人自然都清楚这是因为向挽宁与叶青临的婚事,这礼明面上是送给向桓,实际上却是为了讨好向挽宁。 实际上这几日除了户部尚书,叶青临那一脉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东西借着年礼的名义孝敬上来。 当然更多的还有更多看叶青临如今风头正盛,想要搭关系却找不到门路,便扭头来向挽宁这想办法的人。 尤其是向铭熠如今在朝中似乎颇受陛下看重,近几日在朝堂之上被屡次称赞,二房如今可以说从上到下都隐隐透着一股崛起的架势。 自然这几日进出向府的人,不说踏破门口,也绝对是络绎不绝。 而大房虽然官职更高一筹,可除了绝少数的忠心部下,绝大多数的人,碍于如今陛下态度不明,还是与大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于是一个愈盛,一个愈淡,便显得愈发冷清。 这段时间下来,可以说向挽宁几乎都要忘记了之前自己的失败,连带着此刻脸上的笑意都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傲然。 向挽清踏出去的步子就是一顿,她微微转过头,头上金簪坠蝶随着她动作轻颤,仿若成真:“祖母如今大病,被送去了乡下庄子修养,妹妹还能笑的如此开怀,我却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她语气虽淡,向挽宁脸上的笑意却瞬间一僵。 可以说二房的人确实薄情,邵巧贞疯后,他们竟将她送去了郊外庄子,说是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恢复,实际上却是诸荷凉与向挽宁不愿意服侍,所以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如今向挽清这番话,却是明晃晃的在讽刺她虚伪薄情,若是让旁人听去了,甚至能参她父亲一本教女不严,竟如此不孝不顺。 “挽清表妹若是真心如此,何不如由大姨夫抚养姨奶奶,说来大姨夫还是嫡长子呢。”有一道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气咄咄颇有几分逼人。 来人便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却穿的依旧轻薄,一袭浅青广袖云烟长裙,远看着温婉柔和,可若是走近了却能发现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媚意。 向挽清有些意外的挑眉,顺着声音望去:“蔷歆允?” 这人自然是她的便宜表姐,只不过想不到不过月余不见,她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方入府时候的胆怯懦弱如今竟是一丝影子都不见了,还敢用这般语气与她说话。 听见向挽清直呼她姓名,她微微皱眉道:“挽清表妹,虽然分家,但是血缘关系还是在的,我已经是你表姐。” 向挽清“呵”的嗤笑一声:“看来在失势的姨奶奶与得势的二姨夫之间,你已经做出了极好选择。”邵巧贞骨子里的冷血薄情,看来还真是极好的一脉相承。 蔷歆允蹙眉:“我不懂表妹在说什么。” 向挽清听着她这口口声声的表妹,心中也被激起了几分厌恶:“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我是陛下亲封的清乐县主,你见我不曾行礼,却口口声声表姐表妹,可是对陛下封赏有何不满?” 蔷歆允脸上表情瞬间一怔,向挽清极少提起自己的这个身份,在府上的时候,旁人提起也只会称小姐,时间一长,竟忘记了她实际上还是一位县主,如今被提起,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宁。 向挽宁心中厌恶极了她的自作聪明,可这蔷歆允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丞相庶子,如今还算有些作用,她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开口打个圆场:“都是一家人,想来表姐也是无心之言,二姐姐又何必当真。” 向挽清睨她一眼:“怎么,五妹妹也想向我行礼?” 似笑非笑,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向挽宁瞬间就被噎住了话。 之后不论蔷歆允如何看她,她也只好当做没瞧见。 求助无果,蔷歆允再不情愿,却也只能屈膝行礼:“参见清乐县主。” 向挽清轻笑一声:“起来。” 虽然向挽清未曾多加为难,可蔷歆允却依旧满脸通红,她这段时间久住向府,仆从簇拥,出手阔绰,再加上竟阴差阳错俘获了丞相之子的心,一时间她竟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从出身便是这般金尊玉贵,乃是真正的名门闺秀。 再加上最近大房接二连三的出事,圣恩不如从前,连带着以前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向挽清也不过如此。 可是方才那一屈膝,却以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狠狠打破了她的美梦,她这些引以为傲的进步,在向挽清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这种认知,几乎让她羞愤欲死,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怨愤。 向挽清自然不会错过她眼中那一抹怨毒,可她却并不在意,跳梁小丑,何足为惧。 向挽宁眼中意味不明:“姐姐如此不饶人,就不怕风水轮流转。” 向挽清自然清楚她是什么意思,闻言毫不在意的一笑:“等五妹妹嫁入豫南王府,我自然称妹妹一句豫南王妃。” 可在过门之前,你依旧什么都不是。 向挽清与向挽宁对视一眼,同时笑开,只是笑意之中,却具是冷意。 第177章 ——十三 十三就是那唯一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从记事起就以乞讨为生,黑旗的人将他带回这个院子的时候他连个名字都没有,为了方便称呼,就用十三做了他的姓名。 其实当初向挽清在选择的时候,只想收十五到二十之间的少年,若是年纪再大,骨骼定下,学武便更为困难,可若是太小,心智未熟,也不能委以重任。 只有这个十三,当初黑旗发现他的时候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上报了向挽清,开了特例收了进来。 这段时间的训练也证明了黑旗的眼光确实毒辣,除了体力方面的训练略有不足,其他方面都极为出色,尤其是心性之强,让身经百战的黑旗都略有侧目。 向挽清对他一直也很感兴趣。 此刻听到她开口,少年之中站在第一排最右侧的少年向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十三见过小姐。” 本就是尚未长成的年纪,又加之十余年的艰苦生活,十三比外头一般年纪的孩子都显得更为瘦小,甚至还不到向挽清肩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此刻脊背笔直,目光坚毅隐忍,向挽清就似乎明白了为何他会被黑旗一直提起,甚至归舟都多有赞叹。 “在这里可还习惯?” 十三一怔,在向挽清来之前,他想过很多也许会问他的话,或者是身世,或者是目的,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句……他从未听过的关心。 向挽清见他不说话,微微附身与他平视,目光柔和:“可是训练太辛苦?” 十三被她的眼中显而易见的温和惊到,下意识的微微侧脸,不敢与她对视:“不……不辛苦,这里很好。” 说不辛苦自然是不可能的,向挽清希望这批少年能尽快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尖刀,所以黑旗的训练计划自然是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可是比起之前那十三年世人的冷嘲热讽,厌恶耻笑,这月余的生活只是肉体上的磨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堂,更何况,他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在这魔鬼般训练之下以每日都能察觉到的速度变强。 那是他当初,无比渴望的力量。 “那就好。”向挽清点头,然后扭头吩咐,“他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全,饮食上需要更为注意。” 一旁的黑旗点头称是。 十三见她没有别的问题,便后退两步,回到队伍之中。 向挽清也微微直起身子,收敛了脸上温和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十三的错觉,只是这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眼前之人就从一个和善的邻家姐姐,变的高高在上威仪万千。 “诸位,这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们每个人的情况每日都会呈到我手上。” “首先,我要恭喜诸位,原先的七百六十三人之中,仅有你们二十九人,通过了考核,获得了留下的资格。” “在今日我来到这里之前,想来已经有人和你们说过,一旦决定留下,日后将会面对些什么。” “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离开,我很高兴。” “如今既然见了我的样子,从此刻起,若想离开,便只有身死这一条路可以走,明白了吗?!”向挽清培养暗卫的事隐秘至极,因此她之前一直不曾露面,暗卫也都不曾暴露身份,这些少年只知道背后之人能力极大,却根本不知是谁。 直到这二十九人筛选而出,才被告知了向挽清的身份。 “属下明白!” “那么从今以后……”向挽清眼神冷厉扫过众人,“我予你们力量与金银,而你们,则需要将你们的命,卖给我!” 众人轰然单膝跪地,抱拳高呼:“吾等之幸!” 一众狂热视线之中,唯有十三微微低头,看着脚尖三寸之前,那里是一片平坦地面,可落在他眼里,却如同深渊天堑,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想,小姐还是方才冲着他笑的时候更加好看。 向挽清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我今日过来,除了见一见你们,还给你们带了位老师来,教你们隐匿之术。” “森尧。” 森尧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些许骚动,毕竟任何一个人从一个空旷的地方诡异的突然出现,都会让人感到惊讶。 尤其是那个人还美得雌雄莫辨。 归舟显然并不知道向挽清的这个安排,可又碍着这些少年的面,不好出口反对,以防降低她在众人心中的威望,只是依旧皱眉,不动神色的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向挽清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应,昨日向横从边境来信,一是应了叶纪棠与向挽清的事,称只要两情相悦,她觉得欢喜便好。二则是东华瀚亲王被向锦易重创,似乎有消息称东华秘密派出死士,要报复向锦易与向家众人。 至于邵巧贞的事情,前两日刚刚寄出,想必是向横尚未收到。 宋知鸢在府中有黑旗守护,向锦易本身就武力卓绝,向横便特意叮嘱向挽清不可让森尧离开身边。 谁知昨日刚收到信,今日向挽清就来了这么一出,归舟如何不愁。 待到一出院门,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姐,这段时间森尧绝对不能离开你身边,等会我会找个理由,让他回去,晋谦王派来的人中,也不乏隐匿高手,没必要一定让森尧去教他们。” 向挽清:“纪棠那边的人自然好,可森尧是羽族,在隐匿一道上独得上天厚待,由他去教绝对不同,更何况不过短短数日,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 “大不了我答应你,森尧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府,若是有事,也一定带上你。” “……除了属下,至少还要二十黑旗。” “二十黑旗未免太过招摇。” “……” “行了行了,我应你就是。”向挽清被归舟看的没办法,只好无奈称是。 而归舟见向挽清点头,这才勉强松口。 第178章 ——迁府 其实向挽清说的也对,如今年关将至,连陛下都已经提前几日休了朝沐,天气愈发寒冷,向挽清便也偷了几日懒,躲在家里不再出门,直到腊月二十九,迁府之日。 对外大房与二房只称是分家,并未不和,虽然如今谣言满天飞,但是该有的样子还是得做上一做,所以当向挽清等人收拾好东西的时候,除了最近早出晚归,一直不见人影的向铭熠之外,二房其余三人都已经早早的候在了府门口。 想着今日终于能迁府,离开这群令人反胃的所谓亲人,向挽清的心情出奇的好,连带着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笑意,甚至还有心思与她们闲聊一句:“二叔二婶今日气色看着不错。” 不同于向桓略带尴尬的笑意,诸荷凉笑的更为真心,更何况如今她儿子官运亨通,女儿许为王妃,如今邵巧贞发疯被养到郊外院子,宋知鸢一走,她就成了这向府真正的女主人。 就像大房如今厌恶二房一般,既然分家事情不可挽回,能离大房远一些,诸荷凉自然也觉得舒服。 “二姐姐。” 向挽清朝向挽宁看去。 “如今虽然分家,但你我毕竟是嫡亲的堂姐妹,更何况新府邸离得这般近,日后有空五姐姐还是该常走动,妹妹有空的时候也会来看望姐姐的。” 向挽清笑了笑,眼角瞥过那街角几个模糊的身影,便知道应该是几大不同势力在此刻关注她们分家之事。 向挽宁见她笑的温和,便继续开口:“等过段时间,我与青临大婚的时候,姐姐可要记得来喝杯喜酒。” 向挽清笑的眼弯,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蔷歆允今日没来?” 向挽宁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蔷芮伊,但还是谨慎开口道:“表姐前两日染了风寒,虽然一心想来送一送,但是怕传染了妹妹与大伯母,于是特意托我问好,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向挽宁说的好听,向挽清却能猜到必定是上次她落了蔷歆允面子,她心中不忿,所以故意不曾来送。 “我怎么会介意呢。”向挽清轻笑,“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上还是她比你要聪明一些。” 向挽宁摇头:“妹妹不懂二姐姐的意思。” 向挽清笑意愈盛:“妹妹以为我为何一定要分家?” 向挽宁:“?” “就是为了能不再看着你……”向挽清顿了顿,目光扫过向桓与诸荷凉,“还有你们,我就是为了能不再看着你们这张虚情假意的脸,虚与委蛇啊。” “蔷歆允比你聪明的一点就在于,她比你更会看人脸色,她与我做对一次便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所以今日不曾出现在我面前,而你次次与我作对,却仍然以为我会继续和你在外装什么姐妹情深,当真是可笑至极。” “姐姐?”向挽宁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向桓与诸荷凉更是面色一变,就要开口。 向挽清却突然开口打断他们,脸上笑意盈盈,言辞却凌厉:“二叔二婶可别忘了如今究竟有多少人盯着你们。”她目光扫过街角,“他们虽然听不见我们究竟在说什么,可却看得清你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向桓与诸荷凉尚在嘴边的斥责就噎在嘴边,上不得下不得,脸上表情一时间调整不过来,也显得极为精彩。 恰巧此事向锦易扶着宋知鸢过来,看着也是收拾好了的意思,向挽清就懒得再与二房的人多言。 向桓等人正被向挽清的话堵的难受,又不敢让旁人看见他们与大房不和,只能强撑着笑意,心中却郁愤,连带着与宋知鸢也只草草说了几句话。 宋知鸢一见他们这幅表情,便猜到必然又是自己女儿的杰作,只不过她如今对二房早已没有所谓感情可言,便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客气几句便抬腿要走,却没料到向挽宁会忽然开口。 “五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等我与青临大婚的时候,你是否会到场恭贺呢?”仿佛方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向挽宁嘴角含笑,提到叶青临的时候眼角满是柔情。 一如前生她穿着大红嫁衣出现在满身血污的向挽清面前,带着胜利者独有的骄傲。 “你……”向锦易面色一变,他自然知道向挽清当初对叶青临情根深种的模样,如今向挽宁再三提起此事,摆明了就是在刺激向挽清,如今虽然有了叶纪棠,但他还是怕她会难受。 可此刻刚要开口斥责向挽宁,见向挽清微微抬手,他便止住口中之话。 自从回京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他是愈发信服向挽清的话了。 向挽清笑着,眼里却又凉又薄:“若是向五小姐与豫南王的婚事能照常举行,我必定备上厚礼恭贺。” 前提是,照常举行。 她言外之意根本不加以掩饰,不止向挽宁,向桓与诸荷凉自然都能听的明白。 因为这桩婚事,向铭熠与他们不和,宫宴之后几乎都称得上是形同陌路,可他们一想到那几乎就在眼前的富贵,便硬起心肠不肯放弃。 可以说如今向桓与诸荷凉对这场婚事的重视甚至还超过向挽宁自己,如今听向挽清如此说话,什么有人窥探也顾不得了,当即面色一沉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嫁不得好姻缘便也看不得你妹妹嫁的好吗?真没想到你嫉妒之下竟有如此恶毒心思!” 向挽清险些要笑出声来:“嫉妒?” 诸荷凉理所当然:“你当初痴缠豫南王多年而不得,如今陛下赐婚挽宁与豫南王,你求而不得心中自然嫉恨。只不过情爱只是本就强求不得,豫南王既然心中早就有了挽宁,你即便再闹又有什么用处?” 其实如今向挽清在听旁人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早已经波澜无惊,可却没有想到宋知鸢却反应激烈,上前一步怒目圆睁:“当年那些事情都是清清受你家向挽宁挑拨而为,她心中根本就不曾爱慕豫南王,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污蔑清清,小心我一纸诉状告到御前!” 俗话说向来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反而格外可怖,宋知鸢就是这般的典型,莫说旁人,便是向挽清前世今生两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宋知鸢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也愣了神。 诸荷凉更是心中一颤,有些怯怯,却依旧喏喏开口:“就算不是,那也是羡慕我家挽宁嫁的好。” 向挽清自然明白宋知鸢这次一反常态,是为了保护她,感动之余也有些感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府门外传来一道清越男声:“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 第179章 ——狠狠打脸 众人皆是一愣,扭头看去。 连向挽清都有些意外:“叶朔……懿德王?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袭紫色华服,金冠束发,此刻笑吟吟道:“听说左司马府上是今日迁府,所以索性将年礼与贺礼一并送来,只是如今看来,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听他说完这番话,在场才反应过来,忙着朝他行礼,叶朔宇哪里敢受宋知鸢一礼,忙不迭一抬手:“左司马夫人免礼,清乐县主与向副首领也不必多礼。” 他只点名道姓免了他们三人的礼,向桓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慌张,一边只好规规矩矩的行礼,一边疑惑大房与这位背后站着北汉的懿德王究竟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 方才向挽清改嘴虽然极快,但向挽宁还是没有错过她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两人竟熟稔到了直呼姓名的地步。 她眉心一跳,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叶朔宇坦然受了向桓等人一礼,从身边小厮手中取过两张礼单晃了晃:“一张年礼,一张贺礼,小小心意,还希望左司马夫人喜欢。” 宋知鸢还是第一次见到叶朔宇,虽然再三听向挽清说起过他与叶纪棠关系极好,但是一想到他背后所存在的那个庞然大物,她就忍不住心中一颤:“懿德王能记得这些小事,臣妇感恩莫名。” 叶朔宇笑:“迁府乃是大事,本王自然是一直记得的,左司马夫人不必客气。” 以叶朔宇的身份,这样的语气对待大臣家眷,即便是手握重兵的大臣家眷,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客气的有些过分了,向桓与诸荷凉在一旁听着,心中尽是惊疑不定。 叶朔宇:“不知贺礼是否直接送入新府?” 宋知鸢下意识的看向向挽清,见她点头,这才开口:“那就谢过懿德王了。” 叶朔宇见她收下,脸上笑意更胜,将手中礼单递给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朝着候在一边的王府家丁一挥手,他们便井然有序的将众多木箱一箱一箱的往新府抬去。 而那个小厮却清了清嗓,就站在原地,打开那礼单开始唱礼,声音雄浑高昂,莫说就近在眼前的几人,只怕是隔着三条街都听的分明。 礼单冗长繁复,那小厮读的不缓不急,宋知鸢越听心中越是发颤,若说只是贺礼与年礼,这未免也太丰厚了一些。 那株千年珊瑚,据说整个南朝皇宫都仅有三株之数。 那柄镶金呈祥玉如意,据说丞相五十大寿的时候,陛下曾御赐过一株一模一样的。 若说大房这边是心惊,二房那边就是胆颤了。 懿德王此举,分明就是在为大房撑腰,向桓听着那些几乎每一件都可遇不可求的礼物,一颗心是越来越沉。 时间在他眼里,一时间竟无比漫长,等到两份礼单唱完,不论是大房亦或是二房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场若说心中平静的,怕也只有向挽清一人。 她自然明白,这份礼物即便是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也着实过于丰厚,可叶朔宇既然备了这份礼,只怕这其中还是存了为前几日明妃对自己所做之事赔礼的心思。 宋知鸢原本已经开口说了收下,但如今听完,以她眼界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清。 叶朔宇亦是眼中带着一抹小心。 明妃本就不曾真的对她怎么样,更何况她还阴差阳错知道了叶纪棠一直瞒在心里的秘密,加之明妃对叶纪棠确实真心,她本就不曾对明妃有什么不满。 只不过看叶朔宇如今的眼神,她自然也明白怕只有收下这礼物他才能放心,当下沉吟片刻道:“那就多谢懿德王了,改日迁府喜酒,还请懿德王赏脸来喝上一杯。” 叶朔宇知道这事便算是翻篇了,当即松了一口气,脸上笑意也松快几分:“当然。” 向桓自从听到那礼单之后,就一直不想留在此处,只不过碍于叶朔宇在此,他不敢离去,如今见他们说完,刚长出一口气,想着总算是结束了,却见远处又有一众人抬着木箱而来。 “淑和公主贺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大喜。” “宜安郡主贺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安康。” “大司马府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顺遂。” “兵部尚书贺左司马……” “内阁学士苏允贺……” “……” 一时间贺礼之人络绎不绝,无一例外均是备上双份贺礼,一贺迁府,二贺年节。 此刻莫说是向桓与诸荷凉,即便是方才一直面色如常的向挽宁,如今都眼神阴翳,她前几日还因为年礼的事情狠狠嘲讽过向挽清,如今不过转眼间,就有王公大臣就接二连三的在她面前送上年礼,而且还都是两份,原本空荡的街道,不过片刻便显得有些拥挤。 向挽宁咬牙:“向挽清,你真是好手段。” 向挽清:“?” 向挽宁:“那日当做毫不在意,今日却故意弄了这么一出,不就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你大房如今依旧得势吗?” 向挽清一愣,看看那府外众人,再看看向挽宁,知道她这是想错了。 她又不是孩子,又怎么可能还真的在意这种事情,当日与向挽宁与蔷歆允分开之后,她是根本都没有再想起过年礼之事,也完全不知道今日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挑了同一个时间过来。 可眼神扫过,看到叶朔宇那个虽然隐晦,但依旧是一脸邀功表情的神色,她便能猜到几分,这几日叶纪棠忙的不见人影,怕是只有他才有空关注这些事情。 不过虽是误会,但她自然也不会对向挽宁解释什么,闻言只是淡淡开口道:“随你怎么想。” 话毕她也懒得再站在府门口,便扶了宋知鸢往新府走。 实际上这几日他们大房的东西都已经陆陆续续被搬到了新府,今日也不过是寻了个好时辰,放个炮竹庆祝一下算是正式搬过去。 向挽宁等人便是在漫天的爆竹声中,听着络绎不绝的礼单,脸色愈发铁青阴沉。 第180章 ——求婚 直到向挽清走进新府的时候,叶朔宇仍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向二小姐,我听说当初叶青临给还有丞相送来年礼的时候,那向挽宁在你面前趾高气扬,如今也总算是替你出了口气。” 向挽清轻笑,她虽无谓这种意气之争,但是叶朔宇好心,她自然也是承他心意:“那就谢过懿德王了。” 叶朔宇见她这样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开口:“其实若非这段时间七哥没日没夜的忙着布置新府,这种事原本也轮不到我出头。” “不过就是稍微修缮一下,怎么就到了没日没夜的地步?”向挽清闻言皱眉问道。 她原本以为叶纪棠这几日不见人影是因为有自己的事情,如今听来,倒都是为了新府的事情。 叶朔宇脸上的笑意就是一僵,打了个哈哈:“啊,今日天色真好。” 向挽清抬头,阴云蔽日。 叶朔宇:“……” 向挽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叶朔宇扭头看宋知鸢:“夫人救我。” 向挽清:“娘,你也知道?” 宋知鸢讪笑:“娘也不是故意瞒你。” 向挽清再看向锦易如今表情,竟也是知情的模样,合着就她还被蒙在鼓里,她挑眉,等一个解释。 他们说话间实际上尚在门口,如今脚步未停,才转过玄关,进到前院,向挽清便是脚步一顿, 虽是寒冬的日子,可院中却依旧花团锦簇,配上周围廊道屋檐上的红灯笼,便显出几分烈烈艳艳的热切来。 向挽清低头,便见金箔红花泼地为毯,从她脚尖一直绵延往不知何处的后院。 宋知鸢将自己的手臂从向挽清怀中抽出,含笑亦含泪:“往前走,他在等你。” 向挽清心尖便是一颤。 当初这府邸御赐下来的时候,向挽清曾经来瞧过一次,面积比之原先的只有一半大小,可如今望去却见绵恒不绝,不知深深几许,竟是将周围的府邸都买下打通,才会有如此宽阔不可见。 向挽清想自己或许终于明白了为何叶纪棠这几日会忙成这样。 金毯停在后院亭中,亭中竟满是不顾风霜盛开到极致的杏花与海棠,一白一红,明明不是同一时节的娇花,明明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色彩,可如今交缠热烈,却让人觉得莫名和谐。 叶纪棠就一袭重锦大红华服,金冠束发,玉立在亭中。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样艳烈色彩的衣衫,将他本就生的肆意张扬的眉眼衬得愈发艳绝不可方物,眼波却潋滟柔和,盛一湖秋水荡漾。 穷尽诗家笔。 向挽清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步一步走进那亭中,在他面前停下。 “我第一次见你,我十岁,那时候我落魄至极,你却毫不在意,笑意灿烂明朗,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将是我毕生的希冀与憧憬。” “我第二次见你,我十二岁,两年间我逐步挣脱明妃束缚,有了自己的势力,组建了知雨阁,这两年是我过得最辛苦的两年,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等再强大一点的时候,等我有能力保护好你的时候,我就正大光明的来见你。” “后来,知雨阁逐渐成型,我有了自己的能力,可金银楼依旧虎视眈眈,但所幸,我总算能偶尔夜里来偷偷看你一眼,透过树荫月华,穿过窗纸床帘,只要待的和你近一点,我就无比欣喜。”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京都就盛传你爱慕三皇子,我不肯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让你死心,我甚至对他动过杀念,可是那一次,你为他落泪了。” 向挽清恍惚记起,两年前叶青临确实是遇刺过一次,最后索性是有惊无险,可她却依旧急哭了。 叶纪棠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中含着些不易察觉的轻嘲:“我自小觉得自己冷情冷性,可你不过是一滴泪,我便溃不成军,那个时候我就想,即便是一辈子远远的守护你,只要你开心,我也就认了。” “直到……淑和公主府内……” 后面的事情不必再说,向挽清也都已经知晓了,她以为的阴差阳错,她以为的种种巧合,她以为那来的莫名的汹涌爱意,其实早就在那些不可察觉的细枝末节,在叶纪棠眼中浓郁的爱切中不经意泄露。 只不过她愚蠢愚昧,竟到如今才恍然知晓。 她恨她自己迟钝,又窃喜叶纪棠爱她之心笃定深沉。 “清清,我不曾出现在你的前六年,又因为懦弱与不安错过了你的十年,可是如今,我想用我的一切,好好守护你余下的一生。” “清清,嫁给我好吗?” 素来孤傲无谓的男子,如今眼里噙着一丝小意,甚至有些怯生生的问道。 向挽清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有些惘然的扭头看去,宋知鸢,向锦易,叶朔宇,还有不知何时到来的向洛凡,淑和,鸾无双,曲亦宸,何安宁…… 她今生几乎所有的家人与朋友,竟都来了,带着祝福与欣喜,被那些大红灯笼映的脸上也带着红晕。 金箔与红花被她踏在脚下,天色荫蔽,她低头看去,一时间恍惚,竟觉得自己脚下踩得是那冰冷的金砖, 可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再不会重复那前世的悲剧。 她说:“好。” 她看到叶纪棠愣了愣,然后脸上绽开的笑意,是从未见过的欣喜灿烂,灼灼如同艳色漫山,香气如醉。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人红袍烈烈而响,一人白狐斗篷一尘不染,风将他们的衣角发梢吹的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如同亭中那枝丫纠缠的海棠与杏花。 第181章 ——丈母娘看女婿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如今夜幕降临,在新府用了晚膳之后旁人都已经知趣散去,只留下叶纪棠仍在陪宋知鸢说话,向挽清也总算是有时间问白日的事情。 宋知鸢与向锦易对视一眼,含笑点头:“纪棠这孩子早在你父亲传信同意你们俩婚事的第一天,就来府里找过我,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们这才瞒了你。” “那这府邸……”其实她不是没动过将周围府邸买下扩大的心思,只不过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这些府邸的主人家究竟是谁,只知道是个出手阔绰的大户,当初几乎是大手一挥,以远超其原本价格的买下这周围一片,等等,主人家……向挽清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叶纪棠,“那钱多人傻的大户不会就是你?”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钱多人傻。”宋知鸢嗔怪道,“这说起来也是纪棠这孩子对你用情之深,所以才会在当初陛下赐下这座府邸之后,就买下周边的府邸,该是考虑长远才是。” 向挽清:“……”真是亲娘。 叶纪棠眼角带笑:“伯母别这么说,这件事也确实是我考虑的不周到,当初只是急着想买下那些府邸,那时候只想着日后或许有用,价格确实有些虚高了,清清持家,说我两句也是应该的,不过伯母放心,等我和清清成家之后,她便是当家主母,我府上一应账目开销,都由清清一人说了算,不会再这般胡乱花销了。” 这一番话,既点出自己为了向挽清不在乎身外之物,还从侧面点出了自己家底丰厚,可最重要的还是保证了日后她嫁过来之后的地位,要知道许多豪门大族的夫人看着风光,实际上上头压着一个老夫人,自己在府中几乎可以说毫无权利。 果然宋知鸢听完他这番话,原本眼中就浓郁的喜爱之意如今更是掩饰不住,连连点头赞叹:“真是个好孩子。” 向挽清叹为观止,每次叶纪棠见到宋知鸢的时候,那种乖巧懂事,柔顺听话,让她恍惚间都会以为是换了一个人。 宋知鸢连连道了几声好,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忽然扭过头来看着向锦易道:“你看看你妹妹,都已经要成婚了,你怎么还没个动静。” 向锦易没想到一把火突然就烧到了自己身上,明显的一顿,一向在外以严厉铁血着称的禁卫军副统领,如今也只能求助般的看向向挽清,以希望她能帮自己一把。 向挽清失笑:“娘,感情的事急不来,说不定哪天哥哥就给你带回来一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呢。” “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宋知鸢佯怒,瞪了一眼向锦易,可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本想着今年过年可以一家团圆,没想到如今你回来了,你父亲倒是去了东华边境,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每次出征,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安。” 其实自向横离开之后,宋知鸢每日早晨都会卯时就起,在自己院中的佛像之前上一炷香,可或许是触景生情,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向挽清与向锦易面前提起向横。 厅中的氛围一下子有些沉默起来,宋知鸢笑了笑:“行了行了不说了,都怪我想得太多。” “伯母放心,如今瀚亲王重伤未愈,东华使团不日也将抵达京都,想来短时间内东华必定不会再发起战争。” “更何况元宵之后就是万国朝会,按照古约,四国皆不可在朝会期间发动战争,不然另外三国都将联手对抗。” “不过伯母要是真的不放心,我也可以想办法,让父皇下旨,将伯父调回来,只是……” 宋知鸢问:“只是什么?” “只是如今我父皇对向家的态度尚不明朗,按我说,与其留在京都,不如远在边境,伯父手中虽未曾有兵权,但父皇念他不在眼下,只怕也会忌惮几分,反而安全。” 宋知鸢叹了口气,看着叶纪棠的目光越发柔和:“你是皇子却能和我说出这番话,我很欣慰,清清与锦儿总是觉得不想我操心,所以事事都瞒着我,实际上我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左司马夫人,对于朝政之事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我也只是随口发发牢骚,自然知道如今夫君在边境比在京都要好上许多,你不必因为这件事去和陛下说,免得惹怒陛下。” 叶纪棠点头:“伯母放心,我有分寸,若是有恰当的时机,我会想办法让伯父能调回北汉边境。” 向横如今虽在东华边境,可兵权却依旧牢牢握在右司马手中,可以说除了两百亲卫,并无什么信得过的人,而北汉边境的三十万大军,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铁血之兵,莫说他手中如今有这三十万大军的兵符,便是陛下收回,只怕这三十万大军究竟认谁为主也不一定。 宋知鸢自然明白这其中差异,可也明白此事说起来简单,要让陛下答应究竟会有多么困难,要知道两年前陛下将向横从北汉边境调回的时候,可也废了不少功夫。 “此事不容易。” “莫说左司马是清清父亲,便是不是,他一生忠心为国,我也早就憧憬已久,不管于公于私,我都会尽力而为。” “那就……多谢你了。” “伯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向挽清原本还是挺感动的,可听着他这话,就下意识的反驳:“还不是呢。” 谁知叶纪棠还没开口,宋知鸢就皱眉道:“这不迟早都是,你以后莫要仗着纪棠这孩子宠爱你,你就肆无忌惮,要记得女子当柔顺淑和,相夫教子……” 向挽清:“?” 叶纪棠隐下笑意:“伯母,清清愿意说就让她说,我乐意听。” “你啊。”宋知鸢恨铁不成钢,“就是心肠太软,日后清清要是欺负你,你就来和伯母说,伯母帮你管教她。” 叶纪棠忍笑:“多谢伯母。” 向挽清:“??”叶纪棠才是你亲儿子。 第182章 ——蛊 蔷歆允一脸餍足回到自己房间的,绝对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一个狠戾的巴掌,扇的她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直接松散的落在一边。 她被这一巴掌扇的脑中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就火辣辣的肿胀一片,甚至口腔内都弥漫出铁锈的血腥味道。 身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撑在窗台之上,半响都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有些艰难的抬头,顺着因疼痛而浮出水雾的眼眶,看到一张熟悉莫名的身影。 “你敢打我?”蔷歆允不敢置信。 向挽宁冷笑:“被褥冰凉,发髻凌乱,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日我再三叮嘱你这段时间不许再与他私会,如今看来你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莫说打你,就是杀了你我也做的。” “不要脸?!”蔷歆允听到前面的话目光还有些瑟缩,可听到后来便惊怒交加,“当初究竟是谁故意引我与他见面,你从一开始抱着的不就是用我来换取丞相支持的念头吗?若说不要脸,谁还能有你不要脸,为了权势,不惜踩着自己亲人的身子踏到高处!” 向挽宁“呵”的笑了一声,目光冷冽:“我故意引你与他见面?我用你换取丞相支持?我当初不过就随意提了一嘴他是丞相庶次子,是你自己两次三番的往上凑,与我何干?” “好,好。”蔷歆允点头,“你如今是要把所有的污水都泼到我头上去了?” “污水?蔷歆允你要记得,如今你所拥有的,除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混账父亲,就只剩下了那个下落不明的哥哥,若非你仗着我向府远方表姐的身份,即便丞相再淡泊名利,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你!” “姨奶奶她……” “祖母已经疯了!”向挽宁狠狠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如同孤狼般闪着幽惑不明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蔷歆允仿佛在冰天雪地中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将她满腔怒火浇成了刺骨的寒意。 她一双与向挽宁有几分相似的眼中满是惊惧,喏喏的张着嘴,一时间却忘了该如何说话,只能囫囵的发出几声“嗬嗬”的气音,如同濒死之人无力挣扎。 邵巧贞是她在这个府上最有利的依靠,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确实是尽心尽力的服侍,对于邵巧贞忽然疯癫的原因,她也曾觉得奇怪,却一直没有证据,如今见向挽宁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得突然冒出一个可怖的猜测:“是……是你!” 向挽宁看着她这副表情,竟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蔷歆允如坠冰窟,下意识的想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站在了窗边,退无可退。 “我……我要报官……” 向挽清嗤笑,不知是笑她天真还是笑她不自量力:“报官?哪个官?谁敢接你的状纸,谁又会相信你的话?” “那是你祖母啊!”蔷歆允大喊大叫,不顾因此扯到脸上的伤口,重新洇出一片嫣红,或许是脸上的伤口太疼,亦或是乍然知道此事太过震惊,总之,她并不曾注意到此刻指尖那些微的酥麻。 “个人与家族,本就是一道极为简单的选择,牺牲一个,保全所有人,有何不可?” 蔷歆允有些崩溃的摇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世家大族,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京都朝廷,更是利益勾结,你如今报官,于我,于向府根本就是场笑话。可是你,我保证,你所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都将毁于一旦。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不顾家族荣誉的妻子或者儿媳。” 蔷歆允望着眼前的向挽宁,竟忽觉双手无力,竟再也撑不住身子,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向挽宁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略微缓和了脸上神情:“表姐,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祖母是真心疼爱你,我想她也希望你日后能嫁入相府的,你说对。” 蔷歆允茫茫然抬头,脸上是交错无状的泪痕。 向挽宁轻笑,微微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柔和却诡谲:“表姐,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省的被向挽清捉住把柄,明白吗?” 蔷歆允:“可……可是……” “没有可是,相府那边我会安排好,可你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不听话,我就让你去和祖母作伴。明白了吗!” “……是。”蔷歆允无力的点头,瞳孔有些涣散的时候,才看到向挽宁身后原来还一直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向挽宁满意的点头,直起身子的时候将袖中的锦帕抽出,有些嫌恶似得擦了擦方才碰过蔷歆允下巴的指尖,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早已有一群劲装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忙抱拳行礼。 “表姐身体不适,这几日需要静养,你们好好守着,不准让旁人打扰她休息,也不要让她乱跑,免得病情加重,明白了吗?” “是!” 向挽宁身后的房门被紧紧关上,她有些鄙夷的将手中的锦帕丢在地上:“你的蛊毒,确定有效吗?” 她身后那蒙着面纱的女子颔首:“自然,此蛊名为‘从心’,可操控中蛊之人的心神,平日并无异常,可若是施蛊之人发号施令,她必定听从。” “施蛊之人?”向挽宁微微转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可是你啊。” 那人低头:“我对小姐,自然马首是瞻。” 向挽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若无其事的笑开:“若是事成,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那女子声音沙哑:“我只想要她的命。” “你放心,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女子没再开口,风吹过的时候扬起面纱,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中年妇女的脸,可若是向挽清再此,想来必定能一眼认出,这个擅用蛊毒之人,究竟是谁。 第183章 ——使团抵京 文华历二十三年正月初二,北汉使团到达京都,浩浩荡荡五百银甲铁骑,尽皆是北汉战神手下一等亲卫——“银鱼”,如此阵仗,一时间让整个京都都在猜测,此次东汉派来参加万国朝会的,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初四,东华使团抵京,东华与南朝边境的大战方才结束不久,民怨尚未平息,此时他们入京,还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若非禁卫军及时赶到,只怕百姓几乎都要与东华使团的人直接动手。 之后陛下为了保证东华使团安全,特意派了三百禁卫军,常驻东华使馆,而负责此事的禁卫军首领,则正是向锦易。 一时间众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恶心东华使团,百姓觉得出气便也不再去闹,东华之人尽管愤愤,可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忍下一时之气。 初五,北汉使团在修整两日之后,终于入宫觐见陛下,同时拜见了明妃娘娘,同时给她带去了众多价值连城的礼物,这也算是惯例。 明妃与如今的北汉天帝乃是一母同胞,自小就感情深厚,据传当初明妃出嫁的时候,还未登基的天帝甚至送出百里,才依依不舍的返京。 这也是为什么北汉先帝明明已经驾崩,可明妃在南朝的地位依旧极高,甚至除夕夜宴在陛下面前发火,却仍然没有任何惩处的原因之一。 “如今明妃与天帝虽然将近二十年没见,感情不如以前,但毕竟还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北汉每每有使团到,都会给明妃娘娘送来无数奇珍异宝,以彰显天帝对明妃的重视。”如今各国使团纷纷入京,一时间几乎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之间都在议论这些。 “只是不知这次北汉派来的正使究竟是谁,据说即便是在宫里,也一直没有露面,只怕除了极少数人,都不曾见过真容。” “五百银鱼守护,能有这般规格的,即便是在北汉也屈指可数,除掉绝不可能离开天都的那几位,也就那二人了。” “你是说,北汉的神子与神女?!”接话之人惊呼出声,足矣彰显他发自内心的震惊。 “神子神女?”也有人不解的,“那是什么?” “就类似我朝的太子与长公主,只不过北汉称为神子与神女,明妃在嫁给陛下为妃之前,也曾是神女。” “北汉竟敢让神子来到京都参加万国朝会,他们就不怕万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万国朝会十年一届,让神子参加万国朝会,是北汉一直以来的传统。十年前在西岭的那一次因为如今的神子还未成年不曾参加,二十年前在东华的那一次,如今的天帝就是那时候的神子,也是亲自前往的。” —————— 元旦快乐!!三天双更!!! “我据说二十年前的那一次,明妃也一同参加了,也是那个时候明妃与陛下结识,当时陛下才二十出头,正是少年英姿勃发之时,英雄美人,于万国朝会之上一见钟情,所以后面明妃才会不顾阻碍,毅然远嫁。”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陛下还是宠爱乐妃娘娘更深,尤其是她有孕之后,行事真是愈发夸张,前几日甚至逾距赐了一件贵妃规制的头饰。” “少年感情,终于还是不得长久啊……” “你没事。”向挽清近日喜欢上了这家茶馆的点心,如今略有空闲便拉着叶纪棠前来解馋,谁知今日来晚了已经没有包房,她也懒得折腾,便在大堂之内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听着旁人闲谈,品品茶吃吃点心,倒也难得惬意。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堂之内的谈话竟逐渐扯到了明妃身上,如今叶纪棠脸上笑意不变,可向挽清依旧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是不高兴了。 听到向挽清问话,叶纪棠原本半阖的眸子微微抬起:“无事。” 向挽清看了他一眼,扭头朝着归舟扬了扬下巴。 归舟会意,起身朝着仍在讨论此事的几人走去。 而那几人尚未察觉到不对,仍在开口:“不过要我说,明妃以前可是北汉神女,这脾气秉性自然不同,陛下一两日或许觉得新鲜,日子一长自然不同,你们没听说吗,前两日除夕夜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敢和陛下大发雷霆。” “是啊,这种脾气,就是长得再美,那也还是无福消受啊……啊!” 最后一人说话的声音猛的拔高,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惶恐。 “诸位,我家主子喜静,诸位太过嘈杂了。”归舟脸上的煞气实在是太重,即便依旧是刻意压制,可眼角戾气依旧震得那几人不敢动弹。 尤其是……尤其是他们桌上还立着一把尚在“嗡嗡”轻颤的长刀,长刀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刺破桌面正中间的茶壶,穿过厚重的桌面,碎片与溅起的热茶无序的泼洒在他们脸上。 “这……这位客官,小店小本生意,还请高抬贵手。”周围的食客早就被这变故惊得作鸟兽散,那掌柜看着又不敢去拦,只好又惊又惧的开口,人却还颤巍巍的站在角落不敢靠近。 归舟眉梢一扬,抬手扔过去一个荷包,那掌柜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分量竟出乎意料的重,他打开一看,原本惊惧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惊喜,这荷包里的银子,足够抵得上他半月的入账了,只是……他看了看荷包,又看看此刻尚坐在椅子上双股战战的几人,一时满是犹豫。 叶纪棠看着那荷包挑眉轻笑:“清乐县主何时行事如此张扬了?这可不是你往日风格。” 向挽清顺着他的话道:“能让晋谦王展颜,便是掀了这京都也值得。” 叶纪棠失笑,仿佛方才的郁郁都不曾存在:“这话太过霸道,该是我对你说才合适。” 而那边,归舟自然知道张掌柜在担心什么:“放心,我没想怎么样,几位要是喝完茶了,便请早些离开。” “是……是。”那几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如释重负,慌不迭的就匆匆忙忙往外走。 谁知尚未走出两步,就有一条长鞭从二楼楼梯口飞出,缠住其中一人脚腕,那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直直摔在原地,将其他人也尽数绊倒。 “本宫什么时候准你们离开了!” 第184章 ——北汉神女 “本宫什么时候准你们离开了!” 那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那是从小娇养与莫大底气才能惯出来的自信。 向挽清抬头望去,就看见从那楼梯明暗之处,缓步踏出一个女子。 瞧着与她差不多大,身着的紧身服饰却是北汉制式,嫣红底色上绣云雷纹,长发高束潇洒利落,此刻右手手腕一颤,那长鞭便如同通灵一般飞快缩回,最终缠回腰间。 长鞭极细,因此虽然纤长,缠在腰间却也不过半指宽窄,并不觉得臃肿,反而层层叠叠,显得精致。 向挽清双目一凝,却也因此错过了叶纪棠在看到这女子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神。 那女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穿过光影交界之处,才发现她身后竟还跟着一个老者,那老者弯腰跟随,态度恭敬,看着极为普通,可归舟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面色却瞬间凝重,他在那老者身上感到了一股极为罕见的忌惮。 “大庭广众之下便敢对北汉嫡长公主说三道四,阁下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这话虽是对着归舟开口,可向挽清明白是说给自己听。 她没有起身,就这样坐在原地:“神女以为该如何?” “你认识本宫?” “北汉帝王自称天帝,授命天地,以日月万物为尊,能以云雷纹样上身,又自称本宫,还是这般年纪,身份自然明朗。” “算你有点小聪明。”唐禗冷哼一声,“这几人胆敢不敬姑母,自然该各断一臂,以儆效尤,若是再犯,则挖眼断舌,令其再不能开口。” “我听他们言谈,虽有不对之处,可这惩处是否太重?神女若是不满,不如将他们交给京兆府如何。” “你以为本宫是在和你讨价还价?” “我一直听说,北汉民风开放,百姓可随意谈论皇家中人,从来不会因此受罚,想来该是听错了。” “那你一定不知,在我北汉,妄议嫡长公主,便是死罪!本宫已经给南朝皇帝留足了面子。”唐禗不再多言,抬手扬鞭,鞭尖竟变得坚硬锐利,直直朝着其中一人右臂斩去,势沉力足,若是这一下打中,筋短骨裂便是必然的事情。 向挽清见她一言不合就动手,不由皱眉:“归舟!” 归舟会意,他顾忌唐禗身份,不敢用刀,便欺身上前,赤手拽住那鞭子。 唐禗没有料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武功,会被人如此轻易的制住,一甩鞭子从他手中抽走,鞭身一抖,不顾边上几人,直直冲着归舟而去:“你既然要强出头,本宫便先解决了你。” 归舟知道向挽清不想闹大,不好与她真的动手,那唐禗见几个回合下来归舟却一直闪躲,终于不耐低喝:“钱老!” 她身后一直垂手弯腰而立的老者忽然一扫之前的老态龙钟,脚尖一点以一种令人咂舌的速度直扑归舟,不过转眼间两人便赤手过了十数招。 只不过虽然尚未分出胜负,但向挽清一个门外汉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那老者出手狠戾果决,以攻击为主,而归舟更多的时候只能被动防御,这样下去,归舟落败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且看这老者出手步步紧逼,只怕到时候还会受伤。 眼见着司琴已经露出急切之色,向挽清不由蹙眉:“森尧!” 一道墨色身影不知从何处出现,狠狠一掌击向钱老后肩,眼看不过差之毫厘,那老者肩头却忽然诡异一塌,躲过这一掌。 此刻那老者那双肩一高一低,差距极大,看起来极为可怖:“羽族?” 他竟是一交手就察觉出了森尧底细。 若论单战,森尧本就胜过归舟一筹,尤其是他跟随向挽清以后,曾得向横指导过一段日子,府中的武功秘籍也任由他翻阅,再加上羽族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如今武功更是突飞猛进。 如今与归舟联手,便是那老者武功深不可测,一时之间也微微凝重了神情,不再如之前那般信步游庭。 见状,那神女脸色难看,顾不得许多,长鞭一甩就又指向早就吓得瘫在地上的几人,竟是要趁着三人缠斗,直接卸了那几人的胳膊。 那长鞭凌厉,弓弩却来势更快,如闪电划破长空,直直朝着唐禗紧握长鞭的右手而去。 唐禗脸上闪过一抹慌张,那钱老更是脸色第一次变化,一时间摆脱不得归舟与森尧二人,狠狠一咬牙,竟是直接转身,要拼着硬生生受他们一掌,去救唐禗。 向挽清猛的起身:“住手!” 归舟与森尧同时收手回撤,可即便如此,方才缠斗之间,为了避免伤到唐禗,钱老故意离开了一段距离,此刻便是全速,可仍有不及。 唐禗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双与明妃有几分相似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抹慌乱。 正当所有人被这支不知何处而来的弩箭惊到之时,一道白玉影却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狠狠撞在弩箭之上,弩箭受力,刺在一旁墙壁之上,竟深深没入,只有箭羽露在外面。 钱老目光猛的一缩,明明被打偏竟还有如此力道,若是真的射中唐禗右手,只怕是这只手就彻底废了。 “几日不见,晋谦王的功力可是愈发深厚了。” 门外,一道阴翳的声音忽然响起。 ———— 元旦快乐,假期三天双更。 第185章 ——三方对峙 来人瞳孔浅淡,眼神阴翳如同毒蛇,除了沈逢还能有谁。 唐禗心中惊恐退散,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愤怒:“西岭六圣子?你敢行刺本宫,就不怕天帝降怒西岭!” “神女稍安勿躁。”沈逢如此情景之下竟还能保持笑意,“本圣子这也是不想看到他们几人血溅当场,为了阻止神女的无奈之举,神女如今不也是毫发无损嘛。” “无奈之举?毫发无损?”钱老向前一步,神色阴恻,“若是神女有一丝损伤,不知六圣子打算如何解决?” 沈逢摇头:“有晋谦王这般的高手在,区区弩箭,何足挂齿。” “晋谦王?” 沈逢第一次提起他的时候,唐禗尚在惊恐之中,如今见他第二次提起,才不由得朝着方才那白影回旋的方向看去。 竹影屏风背后,依稀能看到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皆气度万千。 这小小茶楼一日之间竟到了两国使者,先是北汉神女,再是西岭圣子,实在是太过热闹,可即便如此,也不及方才叶纪棠出手让向挽清来的惊讶。 叶纪棠在向挽清面前的时候,眼底永远带着温和柔情,处事更是随意,甚至称得上极好说话。 可是向挽清也明白,这只是在她面前的模样,在旁人眼里,七皇子晋谦王,做事狠辣无情,脾气秉承难以揣测,薄情寡性,便是叶朔宇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可他方才出手的时候,向挽清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急迫。 他在担心那北汉神女受伤。 唐禗看着那从屏风背后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一眼落在叶纪棠身上,便是一顿,愣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极为诡异的语气开口:“你就是南朝七皇子,叶纪棠?” 叶纪棠挑眉:“怎么?” 唐禗忽然笑开,顾不上沈逢方才弩箭之事,将长鞭收回腰间:“你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许多。” 南朝民风不如北汉开放,叶纪棠或许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这般直白的夸赞自己,不禁失笑,他今日一袭宝蓝华服,绣飞雁祥云纹,金冠束发,玉带无暇,含笑的时候竟是难得的温润:“神女听说过我?” 唐禗被他笑的又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她总觉得在第一眼看到这位晋谦王的时候,就有几分莫名亲近,连他的问话也都都乖乖回答:“听父帝说起过。” 这次换叶纪棠愣了一下,向挽清总觉得这一瞬间,他的态度更加柔和了几分。 其实天帝不仅仅是说起过,在唐禗与她哥哥一同出使之前,天帝曾经把他们单独叫去,除了让他们一定对明妃恭敬之外,便是这个晋谦王,万万不可与他为敌,平日一定要客气有佳,若他有难,两人需全力相助,只不过不可放在明面之上,让人知晓。 言辞之间,竟是格外重视。 唐禗原本还有些不满,可如今见到叶纪棠,什么满不满的,便也已经全部抛之脑后。 她本以为自己父帝与哥哥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可如今见到他,才知何为绝色。 她想,好看成这样的人,便是对他再好也不为过。 若非钱老在她背后轻咳几声提醒,只怕唐禗都快忘了此处还站了这么多人,于是她目光继续扫过,才转到晋谦王身边那女子身上。 她或许是畏冷,便是在室内也依旧穿着厚重的宝蓝衣衫,腰间挂着串白玉穗子,手上还拢着个暖炉,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杏眼却生的清明通彻,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 唐禗眼神在归舟与森尧身上扫过,开口清脆明朗:“黑旗守卫,羽族为奴,你就是南朝左司马的嫡长女向挽清?” 向挽清微微颔首:“正是,不过羽族并非我的奴仆,而是朋友,还望神女知晓。” 森尧方才沉下去的脸色一缓,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向挽清,没再开口说什么。 “随便是什么,南朝皇帝下旨赐婚,嫁给晋谦王的就是你?” 唐禗颇为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向挽清一眼,语气疑惑,“也看不出你究竟有哪里好,值得晋谦王为你不惜与我姑母作对,你根本配不上他。” 她语气太过不屑,听得众人皆是皱眉,沈逢更是好整以暇的露出一副看戏的模样,可向挽清却奇怪的并不觉得讨厌,她看了太多遮遮掩掩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如今乍一见到一个将喜欢与讨厌都明晃晃摆在脸上的,竟莫名觉得难得真实。 于是她伸手拦住想要为她开口的叶纪棠,含笑道:“那神女以为,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的?” 唐禗一扬下巴:“自然是本宫。” “哦~”向挽清煞有其事的点头,极为诚恳,“那神女可能要失望了,这位晋谦王啊,对我可是情根深种,非我不娶。” “你胡说!你不过就是南朝左司马之女,本宫是堂堂北汉神女,哪你比不过你!” “那神女的意思是,你看上的这位晋谦王是一个会为了名利荣华,移情别恋之人?” 唐禗想也不想:“自然不是!” 向挽清循循善诱:“既然不是,身份便没有用处,那公主方才的话不就错了吗?” 唐禗生在北汉皇室,是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贵非常,天帝又宠爱,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开口,旁人就只有附和的份,哪有人敢这样和她绕弯子,以致于如今不过几句话,就噎的她说不出话来,颇有些气急败坏:“本宫说不过你,也不想和你说,你若是真厉害,就堂堂正正的和本宫比一场,谁赢了他就是谁的。” 唐禗说着,长鞭一扬,鞭柄直指叶纪棠。 叶纪棠原本看出向挽清对唐禗似乎并不讨厌,就站在一边看热闹,谁知这把火又莫名烧到了自己身上,不禁下意识的用扇炳点了点自己鼻尖,有些无辜的看向向挽清,眼神坚定,以示对她心意坚定,绝无二心。 第186章 ——暂时联手 小小一座茶楼之内,竟站满了三国皇室子弟,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可如今茶楼之内桌椅凌乱,想来掌柜的心情或许也并不美丽。 向挽清瞧着唐禗长鞭直指叶纪棠,倒也不恼,只是摇头道:“我不会武功,此事京都皆知,神女若一定要比,我直接认输就是。” 唐禗不敢置信:“你身为左司马之女,竟然不会武功?” 向挽清倒不曾觉得有何不妥,直接点头。 唐禗估计没想到她认得这么爽快,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不会武功,传出去天下人只会说本宫胜之不武,这样,你会什么,本宫就和你比什么。” 叶纪棠挑眉:“神女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你的赌注,全然不顾他喜不喜欢?” 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可其中透露出来的气势却让唐禗有一瞬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从小就畏惧三分的兄长。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本宫没有。” “你在北汉也是一直如此霸道?” “没……没有。” 方才向挽清虽然闷声让唐禗吃了点小亏,但是从始至终都是语气温和,旁人一眼就看得出并无恶意。 可是如今叶纪棠这两句话,便显得有些严厉,就像是……家中长辈看到自己家里不争气的晚辈一般,对于北汉皇室来说,这种语气实在是太过僭越,可即便是如此,钱老竟然依旧只是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向挽清看着唐禗在叶纪棠面前如此委屈,一边暗笑一边觉得有趣,真是想不到还有叶纪棠说旁人霸道的一天。 沈逢则看着钱老一番常态的反应,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莫要让人担心。” “有钱老在,皇兄才不会担心我。”唐禗嘀嘀咕咕,又莫名不敢在叶纪棠面前大声说话,末了指了指早就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瘫在地上的几人,“那这几人就不管了吗?” 叶纪棠眼神漠然扫过:“我会让人将他们带去京兆府,妄论后宫嫔妃,自有国法处置。” 唐禗瘪了瘪嘴:“这还差不多。” 向挽清看着她,觉得这原来堂堂神女也是一颗双标的好苗子,方才她说送官法办,她抬手就是一鞭子,如今叶纪棠说,她倒是应得爽快。 向挽清看看叶纪棠,觉得真是美色误人。 沈逢虽然百思不得其解钱老对叶纪棠为何如此宽容,可也明白今日的好戏只怕是看不成了,便挑了挑眉峰:“既然无事,那本圣子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扭过脸来朝着向挽清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意阴冷又诡异:“清乐县主,本圣子今日帮你在神女手中救下这几人,你可得记得欠了本圣子一个人情啊。” 他举步欲走,方才还一脸怯怯的唐禗却忽然横眉怒目:“这就想走?” 沈逢面无表情:“神女还想如何?” 唐禗挥鞭便打:“你说本宫还想如何。” 沈逢欲退,可钱老忽然上前一步,却忽然如同有山海之重压在他肩胛之上,竟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沈逢身后的两个黑袍人见状悍然出手,这次都不必向挽清吩咐,归舟与森尧便一齐上前,一人拦住一个,令他们无法分身。 沈逢脸色第一次大变,可长鞭如电划破长空,发出令人悚然的破空之声,狠狠两鞭,一鞭抽散他发髻,一鞭鞭断他衣角。 束冠玉冠落在地上,砸出清脆声响,碎成无数碎片。 就在玉冠落下的同时,归舟与森尧齐齐收身而归,一左一右站在向挽清身后,钱老那如海气势也急速消退,又重新变成那平平无奇的老者模样。 那两个黑袍人立刻掠回沈逢身边:“圣子可有碍?” 沈逢发杉凌乱狼狈,脸上却勾起一抹阴寒笑意,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声音阴桀令人不适:“清乐县主竟会与觊觎自己未来夫君的神女联手,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向挽清笑意冷淡:“神女哪里比得上圣子。” 若论令人厌恶,唐禗哪里比得上你。 向挽清话未说尽,其中的语气却令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感受到她想表达的情绪。 唐禗耸耸鼻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这个清乐县主有点许顺眼了,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沈逢:“本圣子可真是……越来越喜欢清乐县主了。” 叶纪棠:“本王还以为六圣子如今应该焦头烂额才是,没想到竟还有空在这里说胡话,莫非是觉得事情还是太少?” 沈逢双目猛的一缩,死死盯着叶纪棠:“是你!” 除夕之夜,他进宫觐见南朝皇帝,沈念却趁机逃离他的掌控,逃出京都,想趁他离开西岭的时候回去搅局。 他派人追杀,却发现沈念身边跟着一队高手护送,他派出的人除了一个被故意放走传话,其余人竟无一幸存。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查沈念背后究竟是谁,虽然也怀疑过叶纪棠却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如今倒是清楚了。 叶纪棠垂眸,长长的睫羽如扇遮住眼中思绪:“本王不明白圣子究竟在说什么。” 沈逢:“王爷好本事,只是沈念那个废物,即便是本圣子不在朝中,只怕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注定要让王爷失望了。” 如今沈念已经先行一步,且不说沈逢作为正使不得随意离开,便是真的能走,眼下万国朝会在即,他权衡之下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拉拢他国势力的机会。 况且正如他所说,他母家势力雄厚,他在朝中更是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是放任沈念回去,短短月余时间,他也不相信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本王……拭目以待。” 沈逢不再多言,眼神阴翳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叶纪棠脸上一顿,大步离去。 第187章 ——拔舌而死 唐禗看着沈逢背影,眼神厌恶:“皇兄说西岭的人都带着一股毒蛇的阴冷味,果然不错,一想到两日后又要见到他,本宫就恶心的很。” 如今四国使团已经齐聚京都,陛下便决定在两日后设下夜宴,款待各国使者,到时候京都五品以上官员家眷都需要到场。 钱老垂首,许是提醒了下出来的时辰,唐禗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知道了。” 她转头,朝着叶纪棠开口:“晋谦王,本宫很期待再次和你见面。” “还有清乐县主,不要以为你刚才帮了本宫,本宫就会喜欢你,本宫是不会放弃的。” 向挽清失笑。 唐禗轻哼一声,在边上仅有一张完好的桌子上拍下一张银票:“本宫砸了你的店,这些就当是赔你的。” 那掌柜小心翼翼的张望一眼,看清那令他心头一颤的面额,脸上表情似哭似笑:“谢过神女。” “还有你们几人,最好乖乖前去京兆府投案,若是让本宫知道你们敢跑,就不只是断一条胳膊这么简单了,知道了吗?!” “是!是!” “我们明白,绝对不跑。” 唐禗这才满意的点头,朝着叶纪棠一扬下巴,像极了一只骄傲尊贵的开屏孔雀:“回见。” 瞧着唐禗走出这茶楼,向挽清才似笑非笑开口:“看来晋谦王对这位神女很有好感啊。” 叶纪棠瘪嘴:“有吗?” 向挽清双眼微眯,露出一丝危险来:“你当我是瞎子?莫说是我,只怕那沈逢都能察觉到你今日态度不同。 叶纪棠指尖细长,握着的白玉扇炳下意识的在鼻尖蹭了蹭,喃喃自语:“这么明显?” 向挽清偏头,挑眉:“晋谦王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吗?” 叶纪棠瞧着她的反应,眉心从皱起到抚平,忽然绽开一个极为张扬懒散的笑意,窗外大好的日光映在他眉眼之上,漫山盛开的红花亦不及他如今颜色半分。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清清是在吃醋。”他像是发现了一件让他极为高兴的事情,眸间尽是璀璨明灭的光亮。 向挽清觉得这人真是犯规:“没有。” 她嘴上否认着,红晕却如同晚春的靡靡桃花,从耳尖晕到双颊。 这次换叶纪棠偏头,挑眉:“哦?” 向挽清干咳一声:“看这一地狼藉,今日这茶怕是品不成了,还是早些回府。” 叶纪棠含笑,任由她拙劣的转移话题,亦步亦趋跟着她走出茶楼。 只是两人一前一后,尽都没有看到对方眼里那一抹隐晦的欲言又止。 方才的笑意也好,红晕也罢,都不能掩盖叶纪棠故意逃避了方才向挽清那个问题的事实。 两人都清楚对方心中所想,却始终没有一人开口,仿佛方才的的问话从来就不曾发生过。 他们离开时之后,瘫在地上的几人才互相搀扶着起身,他们早就被吓破了胆子,即便是无人看守也不敢逃跑,颤巍巍的王京兆府走去,竟真的是想去投案。 谁知才经过一条小道,就有一道人影拦在他们面前,白日黑衣,许是日光将尽的原因,看不清面容。 那几人看他衣着打扮,想避开他走,谁曾想这人却两次三番拦在他们面前。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几人妄论北汉嫡长公主?” 几人脸色一变:“你又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眼睛死死盯着这几人一张一合的嘴,眼中嗜血光芒闪烁明灭,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僵硬渗人。 那几人惊恐万分,拔腿欲跑,却再也不敢逃不出那条昏暗的小巷。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无意经过,才看到满地尸首血污,面容痛苦狰狞,竟都是先拔舌,后毙命,中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人数如此众多,死状如此惨烈的的案件,在京都已经很久没有发生。 尤其是此事还发生在万国朝会开始前夕,刚一发生就引起了京兆府的重视,很快征集线索的纸张就贴满了正常京都。 “都死了?”左司马府之内,司琴听着归舟打听来的消息,忍不住低呼出声。 归舟点头:“而且是先拔舌,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 向挽清皱眉,拔舌而死基本上都是因为失言,难道是因为白日的那番言论? “这死的也太痛苦了,小姐,你说究竟是谁做的?”司琴捂着小嘴,眼中不忍,“会不会是神女……” “不会是她。”向挽清摇头道,“她虽然蛮横,但是本性不坏,而且她这样的人,自有自己的傲气,既然答应了不再追究,就不会背地里偷摸着来。” 司琴好奇:“小姐对她印象这么好?” 向挽清顿了顿才回答:“她的眼睛,很干净。” 是从小就被呵护,不曾看到黑暗的干净。 所以唐禗虽然脾气蛮横无理,可向挽清就是觉得她做不出这种狠毒之事。 归舟欲言又止:“虽然小姐相信她,但是今日不少人都看见了神女对这几人喊打喊杀,京兆府的人已经递上折子,请陛下定夺此事了。” 向挽清有些惊讶:“茅大人不是素来秉持中庸之道吗?怎么这次办事如此利落。” “据说是豫南王那边给京兆府施压,让他们尽快结案。” 此次万国朝会,太子负责接待各国来使,荣襄王负责后勤事宜,豫南王则是接了京都维稳之事,他会给京兆府施压也是情理之中。 可向挽清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派人去查,此事必定有所蹊跷。”向挽清沉吟片刻,“沈逢无端出现,叶青临又贸然施压,其中必然有所联系。” “是!” 不仅左司马府,此刻北汉使馆之内,唐禗正双眼通红的站在一个玄袍月纹的男子身前:“人不是我杀得,我若是想要他们的命,怎么可能需要行这般偷摸之事!” 那男子轮廓分明,五官俊朗,此刻眼神微沉:“敢把注意打到你的头上,真是活的太久了。” 第188章 ——燃 这次的案件因为事情恶劣,发生的时间与涉及到的人也极为敏感,陛下重视,责令京兆府尹五日之内必须结案,否则提头来见。 “这件事不仅仅是京兆府,北汉使馆,西岭那边,甚至……左司马府也有插手。”知雨阁九楼之上,叶朔宇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此刻便只有曲亦宸站在叶纪棠面前,汇报着从京都各地得来的情报。 叶纪棠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曲亦宸看着他的反应不禁皱眉:“阁主,我们不把发现告诉向二小姐吗?” 叶纪棠方才的眼神一直停在自己手中那袋灰褐色的粉末之上,直到现在才施舍般的瞥了曲亦宸一眼,语气极淡:“不必。” “……是。”曲亦宸显然有些苦恼叶纪棠如今行为,可他不解释,他自然也不敢多嘴。 “医老快到了吗?” “去请医老的人已经走了一刻钟了,此刻估摸着应该快到了。” 曲亦宸话音未落,楼梯口就响起脚步声,略微沉重,想来该是年老之人。 “医老到了。” “见过阁主,二阁主。” “坐。”叶纪棠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把矮凳,他席地而坐,一只胳膊半倚在一边茶几之上,靠着仅到腰间的矮墙,半个身子都露在窗外,有种凌空欲去的仙人之姿,“今日请医老过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东西。” 他将手中的那袋灰褐色粉末递给医老:“我瞧着,像是所致。” 医老来得及,如今气都还没喘匀,听见叶纪棠这一句话,去接袋子的手就顿在半空,脸色一变:“疑似蛊毒你还赤手拿着,就不怕出事!” 叶纪棠懒洋洋,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还有什么蛊比我身上的更毒?” 医老一时语塞,连忙接过那袋子放在地上,又从一旁随身携带的医箱里取出一副近乎透明的薄膜套在手上,这才重新拿起那袋子仔细端详:“老夫说不过你,你如此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迟早有你受得。” 曲亦宸看着那薄膜,忍不住赞叹:“医老这所谓的‘手套’可是越来越精细了。” 那袋子透明,里面的粉末极细,色泽干哑,灰褐近黑,医老越是细看脸上表情就越是凝重。 曲亦宸忍不住开口:“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医老没有回答,反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昨日的拔舌案,我亲自去了一趟,这是我在小巷中看见的,我靠近它的时候,我体内的子虫会有所反应。” “什么?”医老勃然色变,伸手就要来搭脉,伸到一半才惊觉自己手上的手套尚未摘除,又硬生生的缩了回去,“可有哪里不适?” 叶纪棠摇头:“只是一瞬间,后面就再没有过,我估摸着应该是我刚到的时候这个蛊虫尚未死透,所以才会才会引起我体内子虫一瞬间的反应。” 医老看他面色确实无恙,忍不住长出一口气,但还是皱眉道:“此事不可大意,晚点我还是要为你诊脉。” 叶纪棠点头,玉扇隔空一指那粉末:“这究竟是什么?” 医老看着手中粉末,面容严肃:“这个粉末细小,若是在这打开只怕会在呼吸间吸入肺腑,所以老夫得在药房仔细研究,不过十有八九确实是一种蛊虫,若是老夫没有看错,这种蛊虫,其名为‘燃’。” “燃?”曲亦宸不解,那是什么? “控人心神,燃为粉末。”医老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慎重。 简简单单八个字连在一起,便让曲亦宸不禁汗毛倒竖:“什么意思?” 医老:“就是你所想的意思,中此蛊毒者,会丧失自己的神智,听命于施蛊之人,在施展蛊毒之人觉得被下蛊之人无用之时,只要引动蛊虫,就会从体内瞬间爆发出剧烈的高温,让中蛊之人化为一滩灰烬。” 他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袋子:“就是这个。” 曲亦宸连退两步,一脸嫌弃的看着那堆灰褐色粉末,一想到自己方才还拿过那个袋子,就恨不得去洗上八百遍手。 叶纪棠的反应虽没有曲亦宸那么大,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控人心神,为几所用,还可以让中毒之人化为粉末,消失的无影无踪,这种蛊毒若真是如此厉害,不可能消弭的无影无踪,必然还是有什么缺点。” 医老点头:“相比于它的强大,这种蛊毒的缺点也十分明显,就是中蛊之人会面容僵硬可怖,瞳孔赤红,旁人一看便知道有所不同之处,而且思绪混沌,只会完成一些简单的指令,根本无法如同正常人一样存在,基本上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之处。” 曲亦宸点头:“原来如此,我还在想,若是被操控之人真的能如同常人一般生活,这蛊毒岂不是太过霸道,有这些限制看起来倒还算合理。” “其实……”医老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想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叶纪棠:“医老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其实老夫以前翻阅一本蛊毒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种蛊毒,其命不祥,但是根据经书记载,这了这种蛊毒之人,不仅会全力达成施蛊之人的命令,而且平日里与常人无异,思绪行动也不曾受限制。”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种蛊毒,是将下蛊之人的命令移到中毒之人的脑海之中,让她潜移默化的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目的。” “将别人的命令当成自己的思想。” 曲亦宸光是想一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这种蛊毒,是真实存在的吗?” 医老摇头:“经书上记载,这种蛊毒由于太过逆天,所以极难培养,尤其需要一味药引,是纯种蛊族之人的心头血,即便如此,成功几率也不过百万之一。” “百年前那一场战争之中,纯血蛊族几乎被消灭殆尽,如今又过了这数百年,这种蛊毒哪怕真的存在,只怕也已经无法培育。” 曲亦宸面色戚戚,尤有后怕。 你以为自己一切正常,实际上却早就被人悄无声息的下了蛊毒,你以为你所思所想都是发自内心,殊不知却是旁人思想。 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令他毛骨悚然。 第189章 ——蛊毒真相 “小姐,懿德王到了。” 京都茶馆之中,一个偏僻包间之内,司琴领着叶朔宇进来的时候,向挽清正好沏完了第一道茶。 “今日是有什么事吗?”叶朔宇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房间,“七哥还没到?” 向挽清摇头,下巴一扬指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今天没有叫他,是我想单独问你点事。” 叶朔宇正坦然落座的身形便是一顿,脚尖在地板上一点,整个人都转了个方向:“啊,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点事。” “懿德王,我这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跑什么?”向挽清好整以暇的放下茶壶,似笑非笑。 她脸上威胁的表情太过明显,叶朔宇耷拉着脸:“我没跑,我跑什么啊,这不是府上真的有急事嘛。” “王爷要是有什么急事,尽管吩咐归舟,一定给您办妥。”一直一脸冷漠,却又以一种绝对坚决的姿势站在门口的归舟,淡淡开口,堵死叶朔宇最后退路。 他有些无奈的扶额,觉得今日赴约真是大错特错。 茶案之上,白玉做盏,茶汤清澈,茶烟晕晕,茶香沁人。 即便是叶朔宇这般不好喝茶之人,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茶,可是他如今,又哪里来的心思品茶。 向挽清却不顾他如今是什么心思,自顾自的饮下一口,才不徐不疾的开口:“当时燕山之上,懿德王输我一次,赌注是一个问题,懿德王可还记得。” 叶朔宇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当时燕山赏雪,向锦易与森尧对打,向挽清与他各赌一人,最后因为三两银子,堂堂羽族毫不犹豫的认输,这才有了叶朔宇欠下的这一个赌注。 叶朔宇下意识的反驳:“当时若非你喊停,森尧并非一定会输。” “森尧并非一定会输,可我哥哥武功由我父亲教导,十二岁赤手打败北汉力士,懿德王又如何确定他一定会输呢?” 叶朔宇:“这……”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又何必执着是用什么办法?” 叶朔宇:“可是……” 向挽清挑眉:“可是什么?” 叶朔宇:“……”他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向挽清满意的看着叶朔宇这一脸憋屈又无言以对的脸色,觉得自昨日发现叶纪棠对那位北汉公主态度不同时,便有些憋闷的心情,瞬间舒服了不少。 叶朔宇看着向挽清的表情,就知道今日这个问题是肯定绕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七哥对禗禗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向挽清:“我就是想知道他身上的蛊毒……” 叶朔宇:“?” 向挽清:“?” 叶朔宇:“……”不是问这个? 向挽清明显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开口:“合着懿德王方才再三拒绝,是以为我要问有关神女的事?禗禗……倒是亲热。” 叶朔宇:“……所以向二小姐今日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蛊毒的事情?” 向挽清没说话,一张脸上写满“你以为呢”。 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能猜透向挽清的心思,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叶朔宇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在向挽清开口之前,他绝对不自作聪明。 此刻知道她要问的事无关唐禗,叶朔宇松了口气的前提下反而好奇起来:“向二小姐,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七哥向来薄情寡性,为何对禗禗如此不同。” “好奇。” 叶朔宇没料到她答得如此爽快:“那你怎么不问我……” “我虽好奇,但我更相信他。他若想说,我自然会听,可他若是不说,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更何况……”向挽清话语一顿,“我问你难道你就会告诉我?” 叶朔宇极为心虚的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向挽清懒得和他掰扯这些事情:“我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知道叶纪棠和你母妃身上那个子母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事,叶朔宇倒是难得正经:“这件事还得从十九年前……不对,如今新年已过,该说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我母妃从北汉嫁往南朝……” 二十年前,南朝陛下已登基四年,天下升平国泰民安,他兴致初起,竟乔装混入使团,参与当时在东汉举办的万国朝会,朝会之上,遇到北汉嫡公主,两人一见钟情,朝会相处之后更是情深义重难分难舍。 回国之后,叶珃便一封求亲书送到北汉,嫡公主亦是不惜远嫁。 可是老天帝只有嫡公主这一个嫡女,怎么舍得她远嫁,而且当时南朝已有皇后,即便嫁过去也是区区妃位,只不过嫡公主认准了叶珃,老天帝不忍爱女终日以泪洗面,无奈之下这才答应这门婚事。 路途遥远,人多不便,为了赶路,老天帝并未准备太多侍从嫁妆,只派了“寸刀”与“无影”二人守卫,另谴了一百侍卫宫人。 谁知路上恰巧遇上了一个,身怀六甲却被人追杀的孕妇,嫡公主发现那孕妇竟是旧友,于心不忍,出手救下,并带在身边一同赶路。 谁知那个时候那个孕妇身上,已经被追杀她的人下了“子母蛊毒”,届时毒茧破裂,子虫侵入孕妇体内,母虫却侵入了当时距离她最近的嫡公主体内。 本以为从今以后两人将生死相连,谁知十月怀胎一招分娩,那子虫却栖身在了孕妇生下的孩子身上。 最终蛊虫破茧的时候,下蛊之人有所感应,最终找到那孕妇,引开“寸刀”与“无影”二人,将那孕妇杀死,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那孩子……就是叶纪棠?” 叶朔宇点头:“子母蛊毒,生死相依,也是因此,母妃才将七哥带回皇宫,又怕他因为无名无分受人欺负,便求父皇册封他为七皇子,只说是流落民间之子。” “这些事……他自己知道吗?” “当年中蛊之后母妃曾因身体不适不能连续赶路,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进宫的时候七哥已经两岁,想来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更何况……此事从小母妃就不曾瞒他。” 第190章 ——金银楼 茶馆之内,分明是日光灿烂的正午,可光影斑驳之下,却依旧让人感到莫名孤廖:“这么多年来,这蛊毒可有找到化解之法?” “这些年来,不论是母妃还是七哥都在寻求化解之道,可是蛊虫之道多变,即便是同一种蛊毒,所培育出来的两条蛊虫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找到当年下蛊之人,让他复述当年培育的经过,再加以解毒,方是万全之策。” “那找到了吗?”其实向挽清再问出口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多余,若是找到了,前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毒发。 果然,叶朔宇有些颓丧的摇头:“找到当年下蛊之人时,他早就因为蛊毒反噬而死去多时。” “那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倒也不是,我们在那下蛊之人的屋子内搜到一本蛊经,再加上医老钻研多年,倒也想出两个办法。其中一个,便是炼制传说中的‘万清丸’,此丸可解天下所有蛊毒,若是炼制成功,想来子母蛊毒也将无碍,只不过这‘万清丸’失传已久,尤其是那位药引,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任何线索。” “那另一个办法?” “另一个办法……”叶朔宇顿了顿,“以毒攻毒。” 短短四个字落在向挽清耳中,却如同裹着不惜一切的狠戾,却惊的她眉心狠狠一跳。 “那下蛊之人之所以会死,就是为了研制一种新的蛊虫,谁知低估了那蛊虫毒性,反被反噬。可或许也是因为制蛊之人半途而死的缘故,那蛊虫并不完美,毒性不强,医老研究之后发现,若是将那蛊虫放入……七哥体内。”或许是这件事光是听起来就让人面前浮现那血肉可怖的一幕,叶朔宇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干哑。 “再以温和方式催动,有三成把握,能让那蛊虫吞噬七哥体内的子虫,并从七哥体内脱落。” “三成……那若是……”她忽然噤了声,仿佛那两个字光是说出口,都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神仙难救。” 向挽清忽然闭了眼,偌大的包间之内,是诡异如河水般流淌的沉寂。 “那味药引,叫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向挽清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喑哑,如同火灼。 “无根,传闻中无踪无影无迹可寻,故称无根。” “无根。”向挽清喃喃,随即有些自嘲的一笑,她原本还以为自己重生一世,说不定曾于前世,在某个地方听闻过此物,如今看来,也不过痴心妄想。 “我母妃与七哥苦寻这么多年的东西,寻常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向二小姐不必如此,说不定过两日就找到了呢。” 向挽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是难免有些失落,所幸调整的还算是快:“那当年追杀他母亲的人,可有查到是何方势力?” “据说是金银楼的人。” “金银楼?”向挽清皱眉,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那娇媚妖娆的桃姬,可随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若真是如此深仇大恨,以叶纪棠的性子,又怎么会如此相安无事。 叶朔宇估计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金银楼不同知雨阁,它成立已有上百年,势力愈发雄厚的同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内部斗争与分化,如今外人看来虽然并无不同,但实际上早在数十年前,金银楼内部就已经一分为二。” “一脉是南朝与东华,一脉是西岭与北汉,二十年前的事情,南朝一脉的金银楼并未插手。” “二十年前,主领西岭与北汉一脉的金银楼楼主亡故,各方势力为了楼主之位用尽一切手段。” “七哥生母就是当时金银阁中的一位继位者,而当年追杀他的势力,则来自另外的继位者。” “只不过由于当时七哥的生母尚未来得及与我母妃说出所有实情,追杀之人就找到了她,所以部分事情都是我母妃事后调查推测出来。” “这些年来,当年追杀七哥生母的人都一一伏诛,可当年的那位继位者,我母妃推断很有就是最终登上北汉金银楼楼主之位的那个人,以他如今身份地位,即便是要复仇,也只能徐徐图之。” “可实际上,即便金银楼的人还不知道七哥就是当年他们追杀之人的孩子,这些年不论是西岭亦或是北汉,知雨阁与他们的明争暗斗都没有少过。” 向挽清忍不住皱眉:“即便是在北汉,依旧无法压制金银楼吗?” 叶朔宇明白她的意思,这个问题她当初也问过母妃,她是北汉嫡长公主,为何不让天帝出面压制,他还记得当时明妃的回答。 “金银楼与其说是江湖组织,不如说是商贾富户,若是以朝廷出面镇压,或许一时有效,可一个处理不当,反而会引发变局。” “百姓可不会管究竟管是非对错,他们只会看重究竟是谁给他们发的月钱,又是谁让他们无钱可赚。” 这个道理想到虽难,可若是点破,倒也简单,向挽清自然能明白明妃所谨慎之意。 叶朔宇几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见向挽清没有再追问的意思,这才有些小心的开口:“若无旁的事情,我能先走了吗?” 向挽清挑眉,这次倒是极好说话:“走。” 叶朔宇长出一口气,忙不迭的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之前说你七哥薄情寡性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他。” 叶朔宇身形一顿,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下次绝不能“单刀赴会”。 叶朔宇逃也似的离开了,倒是向挽清望着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继续静静的坐在那里。 实际上对于方才叶朔宇的那番话,向挽清如今满是疑问。 且不说以向挽清与明妃那仅有的见面,向挽清就能断定她绝对不是个称得上善良的人,即便是她与叶纪棠母亲确实是旧时好友,想就近照看,可明明有更多妥善的办法,为何要选这么一个混淆皇室血脉,隐患巨大的方法。 况且以叶珃的性子,竟然还真的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封为七皇子,又第一个册封为王。 最主要的是,按这样说来,明妃先是救下叶纪棠生母,再是保他一世平安,分明是有恩于他,叶纪棠又怎么会如此敌视明妃。 这个故事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向挽清竟觉抬眼望去尽是昏暗沉沉。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明妃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吐露实情。 亦或是……叶朔宇连自己都有意隐瞒。 第191章 ——传信 “小姐,这些时日以来,表小姐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院子。” 左司马府内,向挽清写字的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如云雾般晕染开,她微微皱眉,索性搁了笔:“她这是转了性子了?” 司琴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笔锋凌厉,带着女儿家少有的锋芒,可惜如今晕了一团墨,好好的一幅字便都废了。 她一边递了温热的湿帕给向挽清擦手,一边开口问归舟:“是五小姐将她关在里面不许她外出吗?” 归舟摇头:“表小姐在院子里极为配合,并无吵闹与妄图偷跑出去的意思。” “不应该啊。”向洛凡皱眉。 向挽清听他开口,将就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怎么不应该?” 向洛凡斟酌着开口:“以蔷歆允的身份,能攀上丞相庶子几乎是烧高香才换来,这样的人,在没有嫁入相府之前,应该恨不得时时刻刻与那庶子黏在一起,以防他突然变心,就如同之前除夕彻夜不归,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如今一转眼的功夫,就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向府,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归舟皱眉:“表小姐这几日偶尔会在院中闲逛,下人看到的时候都表现的极为正常,说不定是真的转了性子。” 向洛凡:“这样一个贪慕虚荣又目光短浅之人,若说她一夜之间大彻大悟,突然有了长远的打算,你信吗?” 归舟:“……” 司琴嘀咕:“总不会像是话本子里一样,是被催眠了。” 向洛凡:“催眠?这是什么?” 司琴本就是随口一说,见向洛凡问的认真,才开口解释:“就是能操控人的一言一行,外表看起来却与平时无异,不过都是些怪志话本上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不,若是常理一时无法解释,这或许也是一个方向……”向挽清连重生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什么催眠怪志便也不过尔尔。 “催眠,操纵,与平时无异……”见向挽清喃喃低语,其余几人皆都噤声不敢打扰。 往日与蔷歆允相处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重映,向挽清只觉得自己离距离真相已经极为接近,可这薄薄的一层纱,她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穿不透。 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 “扣扣。” 敲门声在这样的寂静中响起的极为突兀。 “小姐,三公子给您送来一封信。” 三公子,向铭熠。 向挽清几乎是瞬间皱眉,自从大房与二房分家之后,便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没有再继续,他这时候突然送信上门,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 司琴去门外取了信捧进来:“说是三公子贴身的小厮送来的,送到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并没有说别的。” 向洛凡有些好奇的张望:“向铭熠这些日子一直早出晚归,如今突然来信,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向挽清有些不赞同的看他一眼:“那是你三堂哥,怎么能直呼姓名。” 向洛凡一顿,嘀嘀咕咕:“那我叫向挽宁姓名的时候,也没说不行啊。” 向挽清:“?” 向洛凡:“是是是,洛凡知错,是三堂哥。” 向挽清这才点头,这信说是封信,实际上却连信封都没有,只是一张信纸对折了两次,勉强让人看不清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看起来潦草极了。 她有些随意的打开,瞥了两眼,神色却慢慢严肃起来。 向洛凡:“信里写了什么?” 向挽清没答,将信纸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瞧。 向铭熠的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清俊孤傲,笔势果决。 “他说向挽宁身边这两日多了一个神秘之人,擅蛊惑人心,让姐姐你多加小心。”向洛凡皱眉,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的又看了一遍,才不甘不愿的相信这封信确实没有了别的字迹。 “擅蛊惑人心?”司琴一怔,“难道表小姐她之所以会性情大变,就是与此人有关?” “向挽宁可是他亲妹妹,他怎么会如此好心提醒,说不定是他们兄妹联手设下的陷阱,姐姐不可不防。” 司琴:“可是三公子与五小姐不是在宫宴之上就已经不合了吗?” “不和可以是装的,可血脉亲情总不可能是假的,二房与我们本就不和,更遑论如今大伯父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晓,他实在是没有理由帮我们。” 向洛凡这番话说的自然,向挽清便是在这种氛围下也忍不住笑出声:“那按你所说,你我也并无血缘,倒是更该与二房亲近才是。” 向洛凡被这话一噎,喏喏两句:“我和怎么能和他一样,姐姐怎的替他说话。” 向挽清失笑,伸手在他发顶轻扶两下,少年今日将发髻高高竖起,眉目俊朗分明,意气风发,可在她面前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温顺,怕自己坐的太远,甚至还微微低头凑近了些许。 “洛凡如今事事考虑周祥,行事谨慎,姐姐很高兴,过两日离京外派,姐姐也放心许多。” 向洛凡见她突然提起此事,脸色略微黯淡:“我舍不得姐姐。” “你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向挽清这话不假,如今册封的旨意已下,向洛凡一如前世,被册封为永城任盐运司副使,虽然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总归还是不如留在京都的放心。 “那不行。”向洛凡连忙摇头,舍不得归舍不得,他如今知道朝局之事如此波诡云谲,只恨自己没有帮上向挽清的本事,如今这样一个机会放在自己面前,又怎么会错过。 向挽清怎么会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眼中柔和更甚的同时,伸手在案上轻敲两下:“森尧,去查一查那个所谓的神秘之人,究竟是谁。” 第192章 ——半成品的万清丸 知雨阁三层。 琳叮琅:“那六圣子自西岭出发的时候,身边本是跟随了一个蛊族之人,可就在他进入京都之前,那蛊族却无故失踪,同时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拔舌之案,想来此案十有八九就是那蛊族所为。” 叶纪棠:“琳妈妈也只是猜测?” “如今蛊族罕见,能使用这般烈性的蛊毒的蛊族更是凤毛麟角,他刚一出现在京都,就出现这种蛊毒,若说只是巧合,我不相信。” “那蛊族,你可知是是何来历?” 琳叮琅摇头:“此人来历神秘,似乎有另外一股势力在帮他隐藏身份。” 她顿了顿:“不过蛊族之人性情桀骜不定,睚眦必报,百年前那灭国大战之中,西岭作用颇大,当时仅存的蛊族曾立下毒誓,后辈子孙若有侥幸存活下来之人,绝对不能与西岭皇室为伍,否则生生世世,永受诅咒。这个蛊族不畏毒誓,想来不是图谋甚大,就是……仇恨更甚!” “琳妈妈既然知道消息,为何不自己去查,此事父皇极为重视,若是你能提供线索,想来也不会围困于一个青楼鸨母的身份。” “我在京都的势力远不如晋谦王,那蛊族入京之后消失,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琳叮琅轻笑,即便是隔着岁月悠悠,可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绝色:“更何况,我只想收着自家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不想招惹是非。” “琳妈妈若真是不想招惹是非,也就不会一而再的给本王递消息了,既然来了,除了金银,总还要求一些别的。”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慧眼,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言了。”琳叮琅顿了顿,原本风吹扶柳的消瘦人,眼神狠戾的时候,竟也能让人联系到嗜血之类的词汇,“奴家希望王爷若是找到那个蛊族,不要将他交给官府,而是就地诛杀。” 叶纪棠微微眯眼:“这是为何?” 琳叮琅:“……” “你若不想说,本王不会逼你,但是此人的明,本王留着另有用处。” 琳叮琅似乎是早就料到叶纪棠会拒绝的如此果断,闻言并无惊异:“晋谦王一定要留下那人的性命,是为了从他身上,找到化解自身蛊毒的法子。” 叶纪棠这些年明里暗里的都在寻找蛊族之人,此事并不算什么秘密,闻言极为自然的点头,他点的随意,可是琳叮琅随即的话,却让他面色一变。 “那若是,我用一颗万清丸交换呢?” 叶纪棠半阖的眸子猛地睁开,一扫原先的懒散,眸光凌厉。 琳叮琅被这股气势一压,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举杯饮下一口热茶,润了润莫名干哑的喉咙。 叶纪棠也不催促,只是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这颗万清丸是我无意间得到,可惜却只是一颗半成品。”琳叮琅从袖中掏出一个楠木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可曲亦宸光是看着她的动作,就仿佛捏在她手上的不是那匣子,而是自己的心脏,生怕磕着碰着:“什么叫半成品?” “此药炼制过程困难重重,炼制之人耗尽所有心力,才找齐一副材料,可却也在最后一步的失败,不过那人天纵奇才,即便失败也保留了三成药力。”琳叮琅摇头:“我不通药理,即便是翻遍典籍也不过一知半解,听闻知雨阁内医老医术惊绝,不如让他看看,这药究竟有没有用。” 曲亦宸闻言立刻看向叶纪棠,虽是半成品,但比之他们如今的进度也不知道前进了多少步,他此刻双目放光,恨不得叶纪棠一开口就立刻捧着匣子就窜去七楼。 可叶纪棠除了最初的情绪外露,听她说完之后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琳妈妈就不怕这药到了本王手里,有来无回?” “不论王爷如何决定,我都会将这颗万清丸送给王爷,以示诚意。” “琳妈妈好大方。” “此药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晋谦王,若真能帮上一星半点,也算是交个朋友。” “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叶纪棠话音刚落,早就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曲亦宸就一把抓起那药匣,直奔门外而去,脸上神色激动莫名。 “药既然送到,那我就先回去了,至于王爷究竟如何决定,到时候派人去皎皎楼知会我一声即可。” “琳妈妈如此洒脱,本王若是不答应,倒是小气了。” 琳叮琅嫣然一笑,她打扮的娇媚,可实际上五官温婉端庄,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故意挑着眼,却也不曾让人觉得轻浮:“那我就等王爷的消息了。” “对了……”她打开门,步子跨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语气变得有些冷厉,“蛊族中有一部分人,体内从小就被埋入剧毒,若是沾染上他们的血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王爷杀他的时候,记得千万小心,说不定……他就是那一种蛊族呢。” “……那本王就谢过提醒了。” “……” 知雨阁外,冬日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公平而柔和的撒落整片大地。 琳叮琅微微闭眼,像是不适应这有些刺眼的光亮,可那薄薄的一层眼皮之下,尽是无穷无尽的怨毒恨意。 “沈婼,你身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投奔你的蛊族也好,你的子嗣也罢,一个一个……都要死!” 知雨阁七层之内,医老口中嘀咕个不停,良久之后才停下手中动作,等在一边的曲亦宸连忙开口:“怎么样,这颗半成品有用吗?” 医老眉头紧锁,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曲亦宸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急得不行:“倒是行不行啊。” 医老:“三个月。” 曲亦宸:“什么三个月。” “若是蛊毒发作,服下此药,可以延长三个月时间续命。” “那就是说,还是无法彻底解毒?” 医老点头。 曲亦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总聊胜于无。” “不过这药丸最大的效果不是在这,之前老夫对万清丸的研究一直止步于医药典籍之上,如今有这么一颗药丸在此,虽然是失败品,但也极有意义,有了它,一旦找到无根,我制作万清丸的把握就又大了两成。” “这么说来,本王还真欠了那琳叮琅一个人情了。” 叶纪棠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连忙行礼。 “阁主,她已经走了?” “派个人去皎皎楼,就说她这笔交易,本王做了。” “是!” 第193章 ——贺礼 文华历二十四年,正月初七。 陛下举行夜宴,招待万国使节,京都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需入宫参加。 向挽清此次,是以清乐县主的身份入宫。 大殿之内亮如白昼,宴会尚未开始,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便已经充斥已久。 此次大臣家眷皆不得入宫,淑和怕她一个人无趣,便偷偷提了她的位置,放在自己边上,左右不过一个位置的事情,对于龙宠恩重的淑和公主来说,只是小事。 估摸着是北汉使团来的时候带来了淑鸢的信件礼物,这些日子以来淑和的心情都好的很,如今见到向挽清,更是笑意灿烂:“挽清姐姐来了。” 向挽清惊了惊:“公主,这么多人呢。” “没事,如今父皇已经下旨为你和七哥赐婚,虽未礼成,但也算有了名分,再加上我和你本就亲近,叫你一声姐姐不算逾矩。” 她说的有理,显然是细细想过的,向挽清无法,便也只能随她去叫。 她扫了一眼大殿,才发现如今除了一些小国使团,其余三朝使节竟都未到席,连南朝的皇子也都一个不见。 淑和解释道:“三国的使团早些时候提前入宫了,父皇宣了几位哥哥一同与他们说话,想来该是等会儿一起过来,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快来了。” 向挽清点头,怪不得今日叶纪棠传信来,让她自己入宫,原是被陛下提前叫走了。 正说话间,大殿忽然寂静了一瞬,随即就是高公公那熟悉而高亢的通传声。 皇后与明妃照例没有出席,倒是乐妃,明明胎像已经初显,却依旧在这大冷的天风雨无阻的参加宴会。 叶青临因为扶着乐妃的缘故,踏进大殿的时候,竟比太子与荣襄王还要往前一步,仿佛他才是三人之中为首之人,太子与叶望烽自然不忿,可陛下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加以斥责。 那位传闻中以体弱闻名的北汉神子,今日依旧没有出现,倒是唐禗从御书房第一眼见到叶纪棠开始,就叽叽喳喳个没完,连叶朔宇看着都有些吃味。 至于沈逢,目光极快的扫过大厅之后,最终落在向挽清身上,嘴角挑起一抹有些放肆的笑意,他动作并未收敛,目光更是赤裸,当下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向挽清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看向最后一人,想来应该就是她从未见过的东华使者,也就是瀚亲王的心腹大臣,江倦川。 据说整个东华,瀚亲王以下便属他权力最大,这次瀚亲王重伤,他不在朝中主持大局,竟跑南朝参加万国朝会,倒也引人侧目。 叶珃落座,挥手示意众人免礼,说了几句常有的场面话,也不外乎就是各国和平共处,万国朝会顺利了举行之类的。 就仿佛前段时间与东华那场死伤无数的大战根本就不曾发生。 毕竟前几日江倦川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面圣的时候,带来了东华停战赔礼的歉意,金银玉石无数,甚至还许诺之后三年,南朝在东华边境三城行商,将不再从中收取税钱,在如此条件之下,双方会有如今和谐的情况,在向挽清看来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可淑和的脸色自一看到江倦川便有些愤愤不平。 向挽清问她怎么了。 她答:“边境的战士出生入死,换来的却是京都宫宴之上的纸醉金迷,虚伪笑意,如今大殿之上的人,又有几个想起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与百姓,竟都朝着东华使节笑语嫣嫣,当真是让人不齿。” “那公主以为应当如何?” “应当……”淑和脸上的愤慨神色一顿,一时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如何对待东华使者。 “公主以为边境战士为何悍不畏死?” “自然是保家卫国。” “是。”向挽清点头,“那如今有不用流血的办法,为何不去试试?” “可……” “边境的战士为国牺牲,自当牢记,可若是战争就难免伤亡,东华国力与我朝相近,如今开战,战况焦灼,只会令更多的将士牺牲,国库空虚,届时若是再遇天灾,只会令更多百姓受苦,这里面,或许就有那些牺牲将士的家人。” 向挽清继续道:“为何不休养生息,充足国库完善军备,以期来日。唯有如此,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有些仗是守卫疆土不得不打,可有些仗,能不打就别打了。” 淑和没再开口,只是脸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挽清见她沉默,便也不再多说,宫宴之上的歌舞翻来覆去的也逃不开那种靡靡之音,她看得多了也觉得无趣,目光有些散漫的略过,却顿在一袭白衣之上。 之前的几次宫宴也好,年节拜访也罢,不是他不在场就是她不在场,说来这还是向挽清自燕山之行后第一次见到苏晗。 本就温润如玉的男子,这段时间经过朝堂打磨,愈发显得内敛持重。 两人目光对视,苏晗有着一瞬间的恍惚,可随即嘴角的笑意更深,朝着向挽清遥遥举杯。 向挽清失笑,亦抬手饮下杯中之酒。 虽然苏晗与向挽清的婚事未成,陛下反而将她赐婚给了叶纪棠,可这段日子以来,苏府与左司马府的关系依旧密切,尤其是荣华归和宋知鸢极为谈得来,两人时常过府叙话。 向挽清有时遇见荣华归,她虽心有遗憾,可依旧待向挽清极为和善,因此向挽清也总觉得有愧于苏晗。 如今尴尬尽释,她心中也不由得松快许多,只是这大殿之上,总是有人见不得她好。 乐妃将苏晗与她的对视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道:“说来陛下为晋谦王与清乐县主赐婚,本宫倒还没有当面道喜过,今日既然遇上,不如以茶代酒,恭祝晋谦王与清乐县主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向挽清闻言挑眉,正疑惑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就听她继续开口:“之前还有人在本宫耳边胡言乱语,说是苏府向左司马府提亲了,所幸本宫不曾听信谗言,否则这贺礼要是送错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第195章 ——严惩 长明通透的大殿之上,一身华服的明妃望着着深紫蟒袍的叶纪棠,面沉如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叶纪棠像是有些惊讶的样子:“本王的话很难理解吗?” 明妃没有说话,只是眸光逐渐阴沉。 叶纪棠原本嬉笑着的脸色猛的一沉,声线低沉:“既然乐妃说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乱嚼舌根,那为何不说出来究竟是谁,此人如此口无遮拦,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加以效仿,长此以往,何来规矩可言?” 乐妃脸色难看,勉强开口:“那人是本宫宫中婢女,想来她也是听信谣言不知真假,才会嘴碎几句,就不牢晋谦王为这点小事费心了。” “宫中婢女?宫中婢女就敢因为几句谣言,胡乱在主子耳边置喙当朝王爷,县主,以及大臣私密之事,娘娘竟还认为是小事?难道娘娘私底下与宫人就时常如此,才会习以为常?” 乐妃被这样的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若是坐实了,只怕一个妖言惑宫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即便如今有孕陛下不会处罚,但是惹得陛下不喜也是她不愿意承受的代价,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开口否认:“绝无此事,还请晋谦王慎言。” “本王也相信娘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就是那个宫婢故意在娘娘耳边说起此事,引得娘娘今日失言,如此心肠恶毒之人,断不能继续留在娘娘身边。娘娘如今怀着身孕见不得脏东西,将她交给本王,本王自会为娘娘处置妥善。” “本宫……本宫已经惩戒过她了……” “惩戒过了?”叶纪棠还不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既然是惩戒,那娘娘自然知道这番话是胡说八道,可既然娘娘知道实情,为什么今日还要特意拿出来说上一嘴?” “乐妃娘娘,你先是说不知真假,后又说已施惩戒,究竟是为了包庇那个宫婢不惜在父皇面前扯谎自相矛盾呢,还是……”叶纪棠放缓了语调,有些危险的迷起那双漂亮的过分的双眸,一字一顿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要污蔑本王未来王妃的清白?” 乐妃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这番话竟然被叶纪棠抓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一边是欺君之罪,一边是承认自己用心恶毒,无论是哪边,如今看来都是绝路一条。 她如今一张脸毫无血色,有些无措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青临。 叶青临脸色也并不好看,心中烦躁郁郁,在他看来,其实乐妃从刚开始就不应该说那番含沙射影的话,如今一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还被苏晗与叶纪棠轮着番的抓了把柄。 只不过再不爽利,乐妃毕竟也是他亲生母亲,可惜如今局势叶纪棠占尽优势,他也只能弃卒保帅,略一沉吟,开口道:“母妃,事到如今你还是告诉七弟那个宫婢究竟是谁,儿臣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来七弟也只是略加惩处,放心。” 乐妃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她能走到今日,也并非优柔良善之人,先前只不过是被叶纪棠接二连三的话说懵了,如今反应过来,倒也果决。 只是刚想开口,就被叶纪棠抢了先:“想来能在娘娘面前说这种事的宫婢,一定也很得娘娘信赖。” 乐妃恨恨咬牙,这叶纪棠就跟能看透她内心似得,将她原本打算的随意推一个替死鬼出来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只不过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来叶纪棠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顶天了就是一顿板子。 乐妃这样想着,朝自己贴身的侍女翠竹使了个眼色,那侍女跟随她多年,自然心意相通,当即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心善,说这些是为了保护奴婢,可娘娘若是因此惹得晋谦王不快,奴婢心中难安。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听信谣言,在娘娘耳边胡言乱语,与娘娘没有一点关系,还请陛下明鉴,请晋谦王明鉴。” 翠竹不愧是乐妃一手调教出来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仅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还将乐妃先前的那些话,都归纳成了心善,那么与之争锋相对的叶纪棠,不就理所当然成了恶毒。 再配上乐妃此刻似乎有些震惊,翠竹竟然主动出来认罪的惊讶与心痛,当即就引得一帮心智并不坚定的大臣有些不忍。 只不过一向敏锐的叶纪棠,此刻却如同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只是开口问道:“那你就是承认,是你在乐妃耳边胡言乱语了?” 翠竹顿了顿:“是。” “很好。”叶纪棠甚至还笑了笑,懒洋洋的往宽大的蟒椅上一靠,微微低头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拔了她的舌头。” 声音很轻。 叶青临却豁然起身:“住手!” 只不过没有人听他的,一道残影以目光仍不可捕捉的速度朝着那侍女而去,划出道道破空之声,在场的侍卫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见着翠竹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却忽然有一道弓弩之声嗡鸣,弩箭急射,撞在那剑身之上,发出刺耳的兵刃相交之声。 那长剑被撞偏三寸,不由得顿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之间,叶珃终于反应过来:“住手!” 长剑竟仍然未停! 翠竹此刻已经骇然闭眼。 乐妃目呲欲裂。 叶珃大怒:“叶纪棠!” 叶朔宇亦是急急低声开口:“七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逆父皇只怕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叶纪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叶朔宇急得不行:“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左司马一门考虑啊。” 叶纪棠转扇子的指尖一顿,终于轻声开口:“行了。” 疾驰的人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可能,瞬间停止在半空,随即身形一展,向后掠去,很快又消失在大殿之上。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所有人背上的冷汗,却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他们方才的事情并非幻觉。 第196章 ——半步不退 叶珃见那暗卫退回,这才伸手,指着叶纪棠勃然大怒:“你如今行事愈发荒唐,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叶纪棠却不搭话,只是望向沈逢:“依照南朝律例,非陛下特许,其余人等不得携兵刃入宫,且不知六圣子方才的那把弓弩,是如何偷藏入宫的?” 叶珃听闻此话,面色又是一变,比起叶纪棠方才有些出格的举动,显然还是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 “晋谦王方才的暗卫不是也携带了兵刃吗?” “每位皇子都可带一位携兵刃的暗卫入宫,这也是南朝规矩,就不劳六圣子费心。六圣子还是想想该如何解释此事,免得让本王以为你是妄图图谋不轨,这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我西岭就没有这种繁琐的规矩,所有人皆可佩戴兵刃上朝面圣,极为自由,本圣子原以为南朝也是如此,看来是想多了。本圣子不知南朝规矩,还请南朝皇帝恕罪。” 叶珃闻言眼神阴翳,沈逢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他这个当皇帝的贪生怕死,所以才会有这种规矩。口口声声说着恕罪,语气却轻佻无状。 可惜西岭国力略胜南朝一筹,西岭的人更是出了名的阴诡难缠,更遑论这次沈逢也没有真的出手,他不好发难,只是脸色愈发难看。 “既然六圣子先前不知道,那么今日就算是知晓了,我南朝向来律法严明,下次入宫若是再佩戴刀剑,便要依律处置。毕竟南朝不比西岭,六圣子不必日日提心吊胆的提防着谁给你背后来上一刀。你说是,六圣子。” 谁都没有想到此刻向挽清会突然开口,而且言辞锋利,一指西岭治国混乱无律,二指他们为了皇位不顾人伦亲情,手足父兄相残之事时有发生,才会到哪里都带着兵刃。 西岭是一个与所有国家都有所不同的王朝,他们祖上流寇出身,信奉强者为王,即便如今传承百年,可是对于亲情的概念依旧单薄,可或许恰恰正因为这个原因被天下人诟病,所以但凡是西岭的皇室,反而极为憎恶旁人在他们面前说起此事。 本就苍白阴沉的脸色,如今更是铁青,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向挽清,如同毒蛇扑食之前。 见到沈逢吃瘪,叶珃自然是心里舒爽,当下看向挽清也顺眼不少,又想起之前在秋猎之中她救驾之事,自然更是欢喜,甚至连带着叶纪棠方才不听自己旨意之事,都按下不提。 乐妃见抗旨不尊的罪名竟然都无法对叶纪棠如何,心中暗恨,可又不好发作,生怕刺激他起来再发什么疯,心中略一沉吟,半真半假的捂着肚子低呼一声。 叶珃与她离得近,听到她呼痛,当即就转过头去有些关切的询问。 乐妃蹙着眉头,颇为我见犹怜:“臣妾无事。” 说着无事,脸色却愈发惨白,连带着红润的唇瓣也没了颜色。 叶青临连忙起身:“父皇,母妃应该是受惊,动了胎气。” 这孩子是叶珃时隔多年才来的老来子,他宝贝的不行,当即就大手一挥:“宣太医。” 乐妃忙摇头:“陛下,今日夜宴万国使节都在,切不可因为臣妾之事扫了大家兴致,臣妾回宫休息一下就好了,不必劳烦太医。” 这番话说的大度有礼,叶珃更是怜惜三分:“当真无事?” “陛下放心。”乐妃颔首,“翠竹,扶本宫回去。” 翠竹应声,竟然就极为自然的起身,想要搀着乐妃离开。 “慢着。”叶纪棠将手中白玉折扇在案上敲了两下,“乐妃若是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即可,可是这个宫婢,本王什么时候让她走了?” 叶青临见他到如今竟还不松口,忍不住怒气上头:“七弟,如今母妃腹痛,旁人都不及翠竹伺候的妥帖,即便是你想处置她,也请暂时以皇嗣为重。” 叶纪棠挑眉问他:“本王倒是不知道,乐妃娘娘身边的宫婢竟是杏林春手,难不成没了她就没了皇嗣?” “你强词夺理,本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叶纪棠懒得搭理他:“叶朔宇。” 叶朔宇当即会意,抬手抛出一块玉牌,吩咐随身小厮:“以本王母妃的名义,请医老入宫,为乐妃娘娘保胎。” 乐妃与叶青临皆是色变。 医老医术自不必再多赘述,乐妃有孕之后也曾派人上门,希望医老能入宫为自己看诊,可惜派出去的人捧着厚礼拜访,却连大门都没能走进去。 可如今若是以明妃名义去请,十有八九医老还是会入宫,届时自己假装腹痛之事岂不是遮掩不住,思及此,乐妃当即开口:“不必劳烦医老,本宫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想来即便没有这宫婢,娘娘也不会有事了。”叶朔宇挥手示意那小厮停下,却没有收回玉牌,意思极为明显,你若是摇头,本王便继续让人去请。 乐妃如今是骑虎难下,只好默声不语。 叶朔宇生怕叶纪棠开口又是直接拔舌,忙抢在他面前开口:“父皇,此人不过区区宫婢,却敢胡乱妄议皇家之事,犯妄言之罪,其罪……当诛。还请父皇下旨赐死,以儆效尤。” 乐妃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在她眼里,叶朔宇的性子虽然顽劣,但是脾气性格比起叶纪棠不知好了多少。 谁知今日一开口就是死罪,竟比叶纪棠还毒三分。 她仓皇跪下:“陛下,翠竹从小就伺候臣妾,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她虽有失言之罪,但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还请陛下看在臣妾身怀六甲,需要有人照顾的份上,对翠竹网开一面。” 叶青临亦是开口:“父皇,母妃如今有孕,受不得刺激,还请父皇为母妃腹中皇嗣考虑,对翠竹网开一面。” 大殿之上的丝竹之声,不知何时早已经悄然停下,众位大臣使节,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默不作声,实际上耳朵却一个比一个竖的高。 一边陛下向来态度不明的晋谦王与身后站着北汉的懿德王,一边是怀有身孕的宠妃与一向偏爱的三子。 所有人都想看看,陛下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第197章 ——各方表态 “清乐县主,此事你怎么看?” 在所有人瞩目之下,叶珃没有直接决定,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向挽清。 乐妃一喜,在她看来,但凡是名门小姐,必定在乎自己声誉,若是太过恶毒,只怕会被人背后议论闲话。 只不过,她显然忘记了,实际上就在数月之前,向挽清本也就因为痴恋叶青临做出来的那些蠢事,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声誉。 向挽清起身朝着叶珃一福:“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不懂这些,只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叶纪棠凤眸眨了眨,微微低头,遮住掩住嘴角一抹笑意,出嫁从夫,甚好。 乐妃却变了脸色。 在家从父,父亲远在边疆。 出嫁从夫,未来夫君想要拔舌。 “你小小年纪,就不怕别人说你心思歹毒!” 向挽清低眉顺眼:“比起这个,臣女更怕别人误会臣女与苏大人。” 乐妃被她这个看似温顺,实则锋利的态度顶的浑身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反驳。 她甚至发现,原本那些对她有所偏向的大臣,如今竟有些转向了向挽清,毕竟端丽少女,语气柔弱的说不愿大家误会,实在是惹人心疼。 “你们两个觉得呢?”叶珃示意向挽清坐下,反问太子与荣襄王二人。 “儿臣以为,翠竹虽然失言,但罪不至此,尤其是乐妃如今有孕,父皇小惩大诫,让她好生照顾乐妃,将功赎罪即可。” “儿臣觉得,律法之所以为律法,就是因为其公正严明,不枉寻人情,才能秉持治国,以证天威。” 荣襄王在之前封王的宴席之上,被叶青临用周言官算计了一道,此刻会说这番话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再一次替叶青临说话,毕竟上一次宫宴,叶青临封王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娶向挽宁,将太子身边一员得力大将向铭熠所属的向家二房,彻底拉到了自己阵营。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能记得,太子原以为一切在握,最终才知道自己被反将一军的时候,那个脸色黑的比如今的夜幕还浓郁三分。 虽然太子最后不知为何,依旧对向铭熠信任有加,在加之这些时日向铭熠这些时日以来对家中之人的态度,外人都在猜测这是一家人分别押注了太子与豫南王,甚至因此分裂。 这种事情虽然发生的不多,但是也不是没有过,但至少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与豫南王两人,如今都已是势同水火。 可今日,太子却仿佛忘记了那日的教训,再次为叶青临开口说话。 一时间,在场大臣都看不懂太子如今究竟在想什么,连叶珃都多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从不喜爱,却出身正统的儿子一眼。 太子与荣襄王意见相左,叶珃想了想,竟又将头转向使节那一块:“今日原本是想好好宴请诸位,没想到出了点小事,竟让大家看了笑话了。” 东华使节江倦川点头示意:“南朝歌舞闻名,外臣看的极为满意。” “原本是不该因为这些事劳烦诸位的,只不过如今他们双方争执不下,朕也只能问问诸位的意思,不知诸位使节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宫婢,就以诸位的意思做决定。” 叶珃问的虽然是诸国使节,但是所有人都明白,有资格开口的也只有另外三大王朝。 唐禗早就耐不住想开口,听到叶珃终于问到她,当即气势汹汹道:“在我们北汉,如此挑拨是非的小人,自然是要处死以儆效尤的。” “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神女也不怕日后没人敢娶你?”沈逢挑眉,轻嘲道。 “本宫有没有人娶,关你什么事,总比你娶了却生不出来的好。”唐禗对沈逢,本就因为之前酒楼的事情憋着一口气,北汉民风开放,她说话自然不加顾忌,如今再被他一激,当即就是哪里痛她偏往哪里戳。 沈逢最大的痛处被她捅出,当即了就变了脸色,不同于之前的阴沉,死死盯着唐禗的时候,眼里的恨意恨不得化作实质。 “呵呵。” 大殿之上都陷入一阵诡异沉默的时候,这一声轻笑就极为明显,众人顺着声音想看看究竟是哪位高人竟然敢在这时候笑出声,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位他们方才一直认为端庄恭谨的清乐县主。 “啊,不好意思,方才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一时没忍住,还请陛下宽恕臣女殿前失仪。” 面带微笑,眼弯成杏。 确实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没能笑的更大声。 叶朔宇扶额,他觉得沈逢如今的脸色,便是下一瞬间就气背过去,他都相信。 唐禗更是看着这个全场唯一捧场的人,觉得……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无事。”叶珃本就不喜这沈逢,如今见他吃瘪,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向挽清,“那不知江使臣是如何觉得呢?” 如今北汉与西岭各自偏帮一处,江倦川的意见就显得极为重要,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只怕已经定了下来,毕竟向锦易重创瀚亲王,向挽清是向锦易亲妹,晋谦王今夜又是为了她出头,怎么想江倦川也不会站在晋谦王一边。 “外臣以为,此宫婢虽然出言无状,但乐妃娘娘与她多年主仆,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感念主仆情深,当为佳话。” 乐妃听到江倦川如此说话,心中暗喜,嘴角浮现一抹自得笑意,在她看来,叶纪棠今夜费尽心思,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笑话。 只不过笑意完全绽开,就听到江倦川继续开口。 “可若是因为人情就枉顾律法,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质疑南朝陛下治国不严,竟被一介后妃左右了思想。” 乐妃与叶青临豁然色变。 就连一直坐在一边,仿佛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挑起一般都叶纪棠,都忍不住看了江倦川一眼。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毒。 虽然听着都是为了叶珃好,实际上却是把他架在了台上,若是他今日最后不处罚这宫婢,岂不是就成了被一介后妃操纵思想? 不论是哪朝哪代,后宫乱政,这都是大忌之中的大忌,若是有些不知好歹的史官在《皇帝生平册》中添上几笔,那简直就是一生之耻。 “既然如此……”叶珃深深的看了江倦川一眼,身子微微后仰,摩挲着手中镶金的白玉扳指,终于开口。 第198章 ——族仇 “宫婢翠竹,听信谣言胡乱猜测,不仅在乐妃耳边胡言,污了清乐县主清誉,更是污了朕未出世皇子的耳朵,本应重罚以儆效尤。 “但念在其伺候乐妃多年,饶恕一命,赐哑药一瓶,驱逐出宫,日后一切言语,皆不可过喉出口。” 皇帝之尊,金口玉言,百官听旨,皆其其拜倒,高呼吾皇仁善。 翠竹被这无妄之灾牵连,如今浑身无力瘫软在地,早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乐妃双眼通红,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只是说了两句,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般模样。 可她完全忘了,若是她打的注意不是向挽清,而是随意某个没有势力后台的女子,被如此诬陷清誉,简直是比死还要痛苦上百倍的事情。 她双眼恍惚之中,只觉得自己的小腹真的开始隐隐作痛,有些呼吸不过来的大口喘息。 向挽清将殿上这一片狼藉看在眼里,眼神中却毫无波澜,她并非圣人,甚至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如今这一切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叶青临与乐妃二人,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报应。 直到乐妃踉跄着摔倒在地,血迹自她小腹洇开一片花朵,叶青临仓惶的大喊着宣太医,另一边声嘶力竭的翠竹被拖出大殿的时候。 向挽清在这嘈杂世界之中,甚至还朝着叶纪棠挑了挑眉,颇为赞许的投给他今日第一个眼神。 至于之前为什么没有眼神,总之不会是因为方才进殿的时候,唐禗一直缠在他身边的原因了。 好好的一场宫宴,成了一场各方势力的角逐,而最终的牺牲品,则是一个并不无辜的乐妃心腹。 而如此同时,向府旧邸,因为向桓与向铭熠参加宫宴未归的缘故,整座府邸几乎都长亮着明灯。 除了着一处偏僻院落。 森尧觉得,这里应该就是那个蛊族,暂时落脚之处。 这处院落实在是偏僻,府中最明亮的那盏灯火也照不进来,唯有今夜明不明亮的星月之光,透过斑驳云层,落在屋瓦墙檐之上,笼罩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森氛围。 他身法高超,即便是落地的时候踏在枯枝之上,依旧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窗户并未关紧,年久失修的窗沿随着冷风偶尔会挂出一两道“吱呀”声音。 森尧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幸好向挽清没有跟来,不然以她那个性子,肯定会脸色发白的强装镇静。 不知为什么,向来胆大的女子,在这鬼神之说上总是万分相信,更是跟个老妇人似得,日日抄摹佛经,烧香拜佛。 森尧一边想着,一边顺着那窗沿的缝隙往里面看,里面一道人影即便是在晚上依旧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双手不停的在一些圆形的物体上翻动,他凑近了瞧,才惊觉那些竟然都是尚未破茧的蛊虫,只是粗略一眼,便不止上百之数。 他想了想,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灌了内力掷到与自己所站之处相反的方向。 那黑袍人果然听到动静,毫不犹豫的顺着声音追了出去。 森尧趁他离开潜入屋中,目光飞快的一扫,才发现这屋外看着捡漏落魄,里面却是暖帐温床,甚至还有淡淡都熏香。 他那个石子并不高明,估计过不了多久那黑袍人就会发现自己被骗了,森尧速战速决,伸手从桌上那数不胜数的蛊茧之中拿了两个放在荷包之中。 他取完蚕茧并不逗留,立刻从房中退出,正想回府,却听见有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 还是被发现了。 森尧身为羽族之人,只要是他想离开,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追上,包括身后那个蛊族。 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森尧,你还记得当年那杯‘醉仙’吗?” 森尧顿住了身形,一张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情绪的东西。 他如何能不记得。 当年他刚刚出山,初入人间,对于山外的世界充满了无数的好奇与憧憬,却也因为不通钱财之道,受过些许委屈。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男子,初遇之时,那人仁善又幽默,像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他替他付清欠银,又将他带在身边。 直到一个月后的那一天,他一如往常的笑着递给自己一杯酒,说是名唤“醉仙”,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自己一口饮下,再醒来的时候,便被困在笼中。 那人将他卖了一大笔钱,后来据说是死了,于青楼歌坊酒后失足,高楼坠下,肠子脑浆崩了一地。 是向挽清帮他打听来的消息。 他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反应,愣了会儿,只是“嗯”了一声,他有些说不清楚那时候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样。 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却也有并非亲手报仇的失落。 如今这件事被第三个人提起。 他定住身形,缓缓转过身去,黑袍人就站在院落中央,而他立于屋脊之上,夜风吹的他发丝发扬,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晓此事的。”黑袍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听出是个女子,“只要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可以了。” “什么目的?” “你不想报复吗?!” “报复?”森尧觉得她的话有些莫名,“害我的那个人早已经死了。” “难道害你的只是他一个吗?买你的人呢?袖手旁观的人呢?还有那些无数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惨死在整个人族贪婪欲望之下的你的族人,你不打算为他们复仇了吗!” 那黑袍人顿了顿,“甚至连你如今的主子,难道不是在利用你为她出生入死,好让她躲在后面坐享荣华富贵吗?” “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有什么不一样!”那黑袍人的声音骤然拔高,“她要是不一样,就根本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是我自己留下来的,况且……况且她根本没有把握当做下属,我们是平等的。” “这就是她的高明所在,她比任何人都要聪明,聪明到只不过装模做样,就收服了一个羽族!” 黑袍人因为大声,显得喉咙嘶哑,她却浑然不顾:“你知道为什么,蛊族,羽族,明明拥有天赋传承,生来便拥有力量,却为何一个近乎灭族,一个更是罕见踪迹,反而是看似最为孱弱的人类,却成了浩瀚大陆的王者吗?” “……” “因为他们狡猾,虚伪,而且无比贪婪。” “他们畏惧蛊族的力量,于是不顾青红皂白,不顾黑蛊白蛊,通通灭族。他们垂涎羽族的力量与忠心,便满世界搜寻,一旦你们不能为他们所用,便宁可杀之以绝后患。” “如今蛊族凋敝,羽族散落,都是他们人族所害,我们两族都是受害者,只有我们双方,才是对方可以信赖之人,我们才应该合作,去为我们那些惨死无辜的族人,复仇。” 第199章 ——大舅子 森尧离开那院子后不久,墙角的阴影之下就拐出一个人影,白衣娇弱,带着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只不过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狠毒,却破坏了这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向挽宁语气冷冽,带着几分质问,“为什么不给他下蔷歆允身上那种蛊毒。” 黑袍人朝着她弯腰示意:“小姐放心,他会为我们所用的。” “之前青临将他禁锢两年之久,却依旧毫无作用,不过区区几句话,你何来如此自信。” “羽族体质特殊,轻易下蛊只怕被他察觉,但是我房内的迷魂香能悄无声息勾起他内心深处最大的仇恨。而对人族的恨,是埋在每一个蛊族与羽族内心深处最为浓烈的情绪,在加之我熏在房内迷魂香的作用,在向挽清与我们之间,他必定不会选择她。” “对人族的恨。呵。”向挽宁轻笑,说不清楚语气里究竟是什么意义,“夫人忘了,我也是人族啊。”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半弯的腰压得更深了一分。 黑袍深重宽大,漪旖散开的袍角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将她如今所有的情绪都笼罩其中,令人无法看透。 星光之下,院落之中,向挽宁盯着那一袭黑袍,沉默了许久。 可从头到尾,那一袭黑袍都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如同凝固。 向挽宁终于开口:“夫人起身。天寒地冻,夫人早些休息。” 她转身离去,一袭白衣随着动作在黑色之中划出一道光亮,竟让那黑袍人觉得有些刺眼。 只是凑近了看,那黑袍人盯着向挽宁的背影的眼神里竟都是嘲讽,她喃喃开口:“明明是一身污秽,又何必身着白衣。” 声调沙哑,像是长时间声嘶力竭的大哭之后,终于哭坏了嗓子。 左司马府,向挽清的院子之中。 向挽清,叶纪棠还有向锦易三人,如今分别坐在圆桌三边,面面相觑。 叶纪棠望着向锦易,语气真挚:“大舅子,父皇已经下旨给我和清清赐婚了。” 向锦易点头,一脸“我知道啊”的表情:“恭喜恭喜。” 叶纪棠:“……” 叶纪棠如今哪里还有方才在大殿之上的半分气势,恨得咬牙却发作不得,还得撑着一张笑脸开口:“那大舅哥能不能回自己房间去,让我和清清单独说上两句。” 向锦易亦是回了一个笑脸,干脆利落:“不能。” 叶纪棠:“……” 叶纪棠:“清清,我……” 向挽清一脸温婉顺从:“在家从父,长兄如父。” 叶纪棠:“……” “天色很晚了,晋谦王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见向锦易开口赶人,叶纪棠狠狠一咬牙,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清清我知错了。” “晋谦王都干什么了,就走的太近。” 叶纪棠摇头:“什么都没干!” “既然什么都没干,怎么就知错了?” 叶纪棠叹了口气,朝着向挽清略坐近了些:“朔宇都和我说了。” 向挽清挑眉:“他动作倒是快。” “他从小就听我的话,你也是知道的。”叶纪棠笑了笑,“他说你相信我,清清,我真的很高兴,” “我虽好奇,但我更相信他。他若想说,我自然会听,可他若是不说,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叶纪棠还清楚记得这句话从叶朔宇的嘴里一字不差的转述的时候,他心中那瞬间不可言说的巨大喜悦。 “行了。”向挽清有些无奈,这样一张脸上浮现出类似讨好的笑意,任谁都不会不原谅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说了相信你就是相信你,没有生气。” 叶纪棠如遭雷击。 向挽清有些好笑:“我不生气还不行?” 叶纪棠:“我和那个神女,清清你就没有吃醋?!” 向挽清摇头。 “一点点都没有?” 向挽清再摇头。 笑话,她怎么可能承认。 叶纪棠欲哭无泪。 向锦易或许是不满他们二人完全忽视了自己,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夜深了,晋谦王要是说完了,就早些回去。” 叶纪棠有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挫败,刚想离开,就听见角落一处窗户忽然打开。 随即房间之中就多了一个身着玄衣,满面寒霜的男子。 能在深更半夜避开一众黑旗,还敢当着向锦易与叶纪棠的面,光明正大直入向挽清房间的男子,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 “森尧,你回来了。”向挽清瞧着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奇怪,森尧办事妥帖,很少会有拖沓,可这次回来比她预计的要慢上片刻,“出了什么意外,可是被发现了。” 森尧顿了顿,摇头道:“没被发现。” “那就好。”向挽清松了口气。 “可有什么发现?” 森尧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两个蛊茧的荷包,小心放到桌上:“确实有蛊族之人,我看到她房间之中有数百个蛊茧,取了两个来,你可以找人研究一下。” 向挽清猛地皱眉:“你取来?赤手拿的吗?” 森尧没有料到向挽清会是这个反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们羽族体质特殊,寻常的蛊毒对我们无用……” “不行。”向挽清扭头望向叶纪棠,“能不能让医老来给他看看。” 叶纪棠点头:“让他直接过去就好,医老认得他。” 向挽清就又转过去看他:“蛊毒可怖,不可大意。” 森尧愣了愣,没有接话,只微微颔首,冰织的睫羽垂下,遮住浅色瞳孔。 向挽清从一旁拿出一个匣子,匣子通透,在烧着地龙的房间内依旧冒着丝丝寒气:“这是用极阴的天外之石打造而成,据古书记载,可隔绝蛊虫毒性,这两个虽然还未破茧,但是万全起见,还是把他们放进去的好。” 向挽清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叶纪棠用折扇挡住:“自己嘴里说着要小心,还空手去拿。” 向挽清有些羞愧,正想想个什么办法,就看见一脸严肃斥责她的人,极为随意的拿起荷包就放进了匣子。 向挽清:“?” 叶纪棠:“我身上的蛊毒还算厉害,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旁的蛊毒对我都没作用。” 向挽清就忽然想起来京中的那些传闻,传闻之中,晋谦王除了毒发,不曾生过任何一场病。 他说的坦然,向挽清却莫名察觉到其中悲哀,那是异于常人所带来的,格格不入的莫大孤寂。 第200章 ——送上门的线索 森尧带着那匣子走出房间,去找医老的时候,目光难得浮现出一抹迟疑与挣扎,但很快,这些情绪都尽数消散,化为无尽仇恨。 “你说这个蛊族的消息是向铭熠递给你的?” 而房间之内,叶纪棠听完前因后果,忍不住开口问道。 向挽清点了点头:“他送信过来,说有所怀疑,所以我才派森尧前去查看,如今看来,她身边或许确实是不知从何处多了一个蛊族。” 叶纪棠顿了顿:“或许我知道这个蛊族是从何而来。” 向挽清:“?” “我之前追查拔舌案的真凶,在他们遇害的地方发现了一袋由蛊毒造成的粉末,我原本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追查下去,结果琳叮琅却再次上门。” “琳叮琅?”向挽清忍不住开口,“难道这件事又与西岭有关?” “也可以这么说,这个蛊族最早是随着沈逢一同入京,可是入京之后就不知所踪,琳叮琅找不到他,又听说了此案,所以才找到我。” “她是希望你找到这个蛊族的踪迹?” 叶纪棠摇头:“她希望我能直接杀了蛊族。” 向挽清猛的皱眉:“她对西岭竟如此敌视?” 一般来说,即便是敌人,也是尽量能活捉就不会灭口,毕竟若是活捉,还可以探些隐秘,威逼利诱的让他吐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可琳叮琅上来就是如此做派,若不是这蛊族于她毫无作用,就是双方之间的仇恨,已经彻底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已经派人去重新查她的底细了,只不过时间太久,需要一点时间。” 向挽清点头:“那如今看来,这个所谓失踪的蛊族,就是如今寄居在向挽宁府上之人。” 她问叶纪棠:“你打算怎么办?” “我拿了她一颗万清丸,虽是失败品,但也承了一个不小人情,那个蛊族她既然想要,我自然是不能留。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想办法先还唐禗一个清白。” 那几个百姓的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唐禗就是凶手,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但是如今流言纷杂,对她仍是不利。 向挽清没有多说什么,这个蛊族手段残忍的杀了数位无辜百姓,却只是为了嫁祸神女。 说到底,也不过死有余辜。 “你打算怎么做?” 叶纪棠看了一眼森尧离开的方向:“或许还要清乐县主配合在下。” 向挽清挑眉:“洗耳恭听晋谦王妙计。” 拔舌案的传闻如今在京都之中愈演愈烈,百姓具都人心惶惶,眼看着距离陛下设下的期限一日日接近,茅矜汀简直是急白了头,连嘴角都烧了几个泡出来,可即便如此,那凶手依旧是无处可循,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茅矜汀都绝望的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挖坑给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因此当向挽清上门,说是找到了线索的时候,茅矜汀就差痛哭流涕以示自己感激之心。 “不知道清乐县主所说的线索,究竟是什么?”茅矜汀显然是真的着急,碍于礼数请向挽清坐下之后,都来不及客套,就忍不住开口询问。 向挽清轻笑,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这茶倒是不错,茅大人不品一品?” 茅矜汀心火焦灼,哪里还有心情品茶,端起杯子囫囵的喝了一口,却差点被滚烫的茶水烧坏了喉咙,疼的龇牙咧嘴还不敢大叫。 司琴光是看着,就忍不住的蹙眉。 直到一旁的小厮端上一杯凉茶给他顺嗓,茅矜汀才勉强缓过神来。 随即无奈开口:“清乐县主何必如此折腾下官。” 向挽清放下茶杯,笑意温和有礼:“茅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家父在京兆府尹大牢里的时候,全凭茅大人照顾,挽清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折腾大人呢。” 茅矜汀苦笑无语,想不到这向家嫡小姐如此记仇,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记得。 其实向挽清也明白,当初入狱之事是陛下旨意,他也不过奉命行事,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如今小小捉弄一下,也畅快不少。 “司琴。” 司琴会意,将怀中一个冰盒掏出,递给茅矜汀。 盒子触手冰凉,茅矜汀接过之后顺势打开,就看了里面一袋灰褐色粉末:“这是何物?” 他下意识的想去拿,却被向挽清制止:“大人小心,此物危险。” 茅矜汀伸出去的手就是一顿,看向那粉末的眼神更为谨慎:“此物与拔舌案有何联系?” 向挽清:“这事我在遇害者出事的巷子内找到的,觉得有异,便托医老查验。” “可有结果?” “是蛊毒所致。” “蛊毒?!” “医老推测,此蛊名‘燃’,中毒之人迷失本心,听从下蛊之人命令行事,事成之后燃为粉末,所以凶手……如今就在大人手上。” 茅矜汀忽然觉得手中拿着的盒子极为刺人,忙不迭的合上丢在一边桌子之上:“竟还有如此恐怖的蛊毒!” 向挽清点头:“不过大人放心,那蛊虫燃烧之后本身也就死亡了,又有医老的冰匣装着,不会有危险。” “那就好那就好。”茅矜汀心有余悸,“那那个下蛊之人如今究竟在何处,清乐县主可有线索?若是能抓到此人,下官感激不尽啊。” 向挽清忽然有些迟疑:“线索自然是有的……” 茅矜汀忙了这数日都毫无进展,如今眼看着破案有望,人头也不用搬家,忍不住大喜过望:“县主放心,若是能抓到凶手,下官一定将县主的功劳尽数报给陛下。” 向挽清摇头:“功劳不敢当,挽清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最主要的还是茅大人兢兢业业,才寻到凶手。只不过……” 第201章 ——搜府 茅矜汀明白向挽清话中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和自己抢功劳,大喜的同时更是忍不住追问:“只不过什么?清乐县主但说无妨。” “只不过那羽族如今的落脚之处有些特殊,只怕是不好办啊。” “在何处?”茅矜汀连忙追问。 “向府。” “向府?!”向姓在南朝并不多见,茅矜汀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向横府上,可是看着向挽清一脸淡然,随即就明白过来。 这里的向府,想来应该就是向家二房,如今的太仆寺卿府,未来豫南王妃的娘家,太子心腹前途无量的光禄寺少卿家。 茅矜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向挽清看着他一脸纠结的脸色,轻声开口:“茅大人可是觉得棘手?” 茅矜汀苦笑不止:“这……清乐县主莫非是在耍下官不成?” “茅大人这是哪里话,如此大事挽清怎会玩笑。”向挽清垂眸,睫羽浓密纤长,“这向府如今如日中天,茅大人有所顾忌也是正常。” 茅矜汀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向挽清会不要这功劳,此事牵扯到这些人物,到最后究竟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清乐县主,此案……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茅大人这话说的,单是条线索,就花了我不少心力,这线索要是真这么好找,您又何苦直到今日还愁眉不展。” “可是……这……”茅矜汀如今是叹气不止,原本以为向挽清是送了线索来,如今看来,反倒是让整件事情变得更为棘手。 “茅大人要是不愿意,挽清自然也不会强求,总之这件事挽清也不过就是顺手帮忙,说到底,此案若是不破,最后被陛下问责的也只有大人您,与我无关。” 或许是问责两个字让茅矜汀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结局,他眉毛狠狠颤了颤,终于开口:“可即便是下官愿意一试,朝廷命官的府邸也不是想查就能查,需得陛下下旨特许才是。” 向挽清挑眉:“大人放心,此案涉及北汉神女,神子知晓此事之后极为震怒,已经派人入宫,向陛下讨一张搜府的旨意,想来不过再片刻功夫,茅大人就可以准备接旨了。” 茅矜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清乐县主真是算无遗策。” 向挽清脸色淡漠:“大人谬赞。” “清乐县主能确定此案确实是蛊族所为?” “医老的的结论,大人还信不过吗?” “……” “茅大人若还是拿不下主意,挽清自然不会强求,只是要提醒大人一句,如今距离陛下给的期限,已经过去大半。” 茅矜汀如今,哪里能不知道向挽清今日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说的没错,眼看着陛下给的期限近在眼前,若是自己不去搜府,只怕陛下震怒之下,自己项上人头究竟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可若是去搜府,真的查到些什么,虽然得罪了向府二房,但自己只要谨慎一些,应该并不会有大事,只不过这样一来,这就也算是彻底和左司马府绑在了一起。 一边是立刻死,一边是缓上一缓。 茅矜汀狠狠一咬牙:“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组织人手,等陛下圣旨一到,立刻搜府。” 向挽清轻笑:“既然大人有了决定,我就在这里先恭祝大人,旗开得胜了。” “多谢清乐县主。” “大人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了,毕竟等会儿若是宫里的人来宣旨,看到我在大人这,回去和陛下胡乱说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茅矜汀一边暗骂向挽清狡猾,分明是要在这件事中摘得干干净净,一边开口:“县主今日来找下官,只是年节走动,并无其他。” 向挽清微微颔首:“那就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茅矜汀虽然中庸寡断,但是以穷苦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也有其不凡之处,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很快带着京兆府尹一众官吏,就去了太仆寺卿府。 他们一行人气势汹汹的经过大街小巷,再加上最近盛传的拔舌案,不意外的吸引很多百姓在后跟随。 等走到的时候,已经乌压压的跟了一帮人,向府门口的小厮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临大敌,慌忙去请向桓出来。 向桓出来见到这场面,亦是一愣:“茅大人这是……” “如今京都影响恶劣的拔舌案,其真凶本官怀疑如今藏在贵府之中。” 向桓豁然变色:“茅大人,此事重大,没有证据怎可胡言!” “本官自然知道此事重大,若是没有证据,又怎会轻易上门。” 茅矜汀以往在官场之中,态度足矣称得上圆滑有礼,与向桓关系虽不密切,但两人也从未有过冲突。 于是他今日一反常态态度如此强硬,听得向桓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本官搜过之后自然分晓。” “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太仆寺卿,你没有资格搜府!” 茅矜汀顿了顿,向桓刚露出些自得的神色,就听见他开口道:“本官既然敢来,自然是得了陛下准许。”‘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同意!” 茅矜汀一指身后之人一直捧着的木匣:“圣旨在此,向大人还要拦吗!” 木匣刻龙纹,雕龙珠,向桓即便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即脸色巨变。 “搜府。”茅矜汀不再与他多言,大手一挥,身后官吏便蜂拥而入。 没有黑旗镇守的向府,哪里能拦得住这样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吏,几个家丁象征性的阻挡不过一瞬间,便被甩到一边。 “茅矜汀!”向桓勃然大怒,“这次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本官一定要到陛下面前狠狠参你一本!” “向大人,本官等着。”茅矜汀虽然平日性子柔顺从不与人争执,可一旦下定决心投向向挽清的阵营,对向桓自然也是不加辞色,毕竟门前那乌压压的一片百姓之中,也难免没有向挽清派出来的人。 如今他对向桓态度越差,想来向挽清就越是满意。 如此想着,茅矜汀脸上本就肃穆的脸色愈发冷冽三分。 向桓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第202章 ——墨虫 如今正是年节,大多百姓正闲着在家无聊,于是这京兆府尹捉凶捉到可太仆寺卿府上的消息,不过片刻,便越传越广,府门前围着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向桓气急败坏,可又不敢下令驱逐百姓,只得狠狠一甩袖,跟着搜查的官吏一同进了府。 茅矜汀得了向挽清的消息,自然是直奔那处偏僻院落,向桓虽然大怒,但是看着对方如此行事态度,心中自然也有些嘀咕。 那院落偏僻,一众人走了许久才到,茅矜汀正要让官吏冲进去搜查,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女声喝止:“住手!” 是向挽宁的声音,她毕竟是未来的豫南王妃,如今豫南王势头正胜,所有官吏看到她出现,一时间都迟疑了一瞬,只这一瞬间,向挽宁就堵在了那院门口。 茅矜汀无法,只好朝她开口:“还请向小姐让开,我等也是奉旨办事。” “虽是陛下下的旨,但若非大人认为此案与我们府上有关,想来陛下也不会下旨。” “本官只是依律查案。” 向挽宁面色难看:“茅大人好本事,依律查案查到了我向府头上!” “既然有线索,自然还是要查一查,若真是误会,自然也会证明贵府清白。” “哪来的线索,大人敢不敢给我一看。” 即便是泥捏的人,被一个比自己小上这么多岁的女子如此再三责问,只怕也要翻脸,更何况茅矜汀今日既然到了这里,便知道已经是彻底得罪了向家二房,如今更是面色一沉,冷声开口:“向小姐,本官敬你是未来王妃,所以多说几句,可不说你如今还未曾出嫁,就算是嫁成了正经王妃,南朝又有哪一条律例写了,本官的证据要给你过目?” 他怕向挽宁是想拖延时间,直接一挥手:“给本官进去搜!” 一窝蜂的官吏不管不顾的往里冲,向挽宁面色铁青,却也阻拦不得,反而被挤得退到一边,面沉如水:“茅大人,你最好今日能搜出些什么,否则……” 向挽宁话没说完,语气里满是威胁。 茅矜汀既然会来,肯定是想清楚了一切后果,闻言也不理会她,只面色冷凝的站在门口。 “大人,什么都没有发现。”官吏们行动迅速,很快就把整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但是却一无所获。 向挽宁闻言,脸上阴沉的表情瞬间松缓了一些,开口的时候语气嘲讽:“茅大人,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向桓亦是开口:“茅大人,你无缘无故就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在本官头上,本官一定会向陛下上奏今日之事,让陛下惩处于你!” 茅矜汀面色难看,顾不上许多,推开身前的官吏,大步朝着院内房间而去,可是推开房门,房间内除了略微奢华的装饰,如今被翻得一片狼藉之外,确实并无什么出奇的东西。 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蛊族了,就是那些蛊虫都一个没有。 向桓跟在他身后大声呵斥:“茅矜汀!如今什么都没搜出来!你还想干什么!当真是觉得我向府无人吗!” 茅矜汀猛的扭头:“向大人,若是今日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必大人上奏,本官自会向陛下请罪,可如今搜查还没结束,你却再三阻拦,究竟是什么意图!” 向桓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敢还嘴,当即气的大口喘气:“好好好!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查出什么!” 茅矜汀没再回话,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木盒,将它放在地面之上,随即打开。 众人这才看清楚里面放的,竟是一条墨色长虫,约食指粗细长短,那虫子原本在木盒之中盘踞成圆形一动不动,谁知刚一打开,就仿佛睡醒了似得忽然蠕动两下,然后慢慢爬出盒子。 这长虫在盒子之前停了片刻,首部左右轻晃似乎是在辨别方向,随即很快就朝着床底而去。 茅矜汀立刻跟上,因此错过了向挽宁微微色变的表情。 长虫很快钻入床底,茅矜汀大手一挥,自然有人将整张床囫囵搬走,所有人这才看到,此刻长虫正在其中一块砖面之上不停的转圈圈。 茅矜汀见状面色一松:“撬开。” 向桓看着他如此行事,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在装神弄鬼什么!” 那块砖在行事极为有经验的官吏手中被很快翘开,随着砖被整块移开,一大片白茫茫的茧状物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向桓下意识的感到不妙:“这……这是什么?” 茅矜汀在看到这一堆东西的时候,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人头暂时是被保住了。 他直起身,望着向桓与向挽宁开口:“这,就是蛊族才能培育的蛊茧。向大人,你们府上,确实有蛊族居住!” 向桓脸色豁然惨白。 向挽宁的神情倒是比向恒略镇静些,只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强撑着开口:“茅大人如何能确定这就是蛊茧,我看着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虫茧罢了。” 茅矜汀一指地上那此刻已经僵直死去的墨色长虫,冷声开口:“这是本官来之前,去医老府上求来的墨虫,此虫与蛊虫,就如同飞蛾与烈火,一生寻觅却遇之即死。”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东西。” “此虫极难培育,又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所以当世罕见,知道之人也少之又少,幸亏医老处还有一只,否则今日本官只怕还找不到这些蛊茧所在。”茅矜汀朝着向桓与向挽清冷哼一声,“向大人与向小姐与其在意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和陛下解释这些蛊茧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府!” “若是本官没有猜错,这里的蛊茧,只怕和出现在拔舌案案发之地的蛊虫乃是相同的一种!” 向桓脸色煞白。 向挽宁微微低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阴翳狠戾。 第203章 ——面圣 茅矜汀带着那众多蛊茧走出向府的那一刻,被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背上早就是一身冷汗。 今日若非向挽清临走之前将那个墨色长虫交给自己,只怕今日确实将无功而返。 “你大张旗鼓而去,虽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向挽清听到风声想来还是会拖延时间让那个蛊族逃离,只不过他那些蛊茧数量众多,一时之间无法全部带走,肯定会就近掩埋,你带上这个,以保万全。” 向挽清临走前的话言犹在耳,如今看来,她年纪不过刚刚十六,竟如此算无遗策,如此想着,茅矜汀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这次站队,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向府的门口围了一众百姓,从他们府中搜出蛊茧的事情并未能瞒住。 寻常百姓本就畏惧这些东西,光是听着,就觉得可怖,更何况此次蛊族之人还犯下手段如此残忍的大案。 此次事件影响太广,民间百姓都议论纷纷,更何况涉及到北汉神女,陛下极为重视,得到茅矜汀回禀之后,第一时间便召了向桓入宫。 可同时,向挽宁主动上奏,说知道此事内情,希望能一同面圣,陛下思虑片刻,也准了她提议。 向桓进宫的时候,虽称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也确实是慌张无措。 “挽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府上怎么会有蛊族的东西出现?”向桓故意与带路的太监拉开一段距离,低声急促开口。 向挽宁亦是低语:“父亲不必着急,等会儿陛下若是问起来,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女儿。” 事到如今,向桓即便是再痴傻,只怕也知道此事向挽宁必然知晓,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见她面色笃定,想来心中也已经有了把握,当即心中稍定。 此事影响重大,向桓与向挽宁到的时候,除了茅矜汀与陛下之外,还有北汉神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在场。 他们进来的时候,叶珃本就不虞的面色更是阴沉,还来不及等他们行礼就厉声呵斥:“向桓,你可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向桓被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跪倒行礼:“陛下,臣确实是不知道府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蛊茧出现!还请陛下明察!” “放肆!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那些蛊茧已经交由医老看过,与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蛊虫正是同一种,若非那个凶手曾经在你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陛下,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留这样一个凶残嗜血的蛊族在自己府上啊!” 叶珃还想逼问,向挽宁生怕他慌乱之下说出什么话坏了事,连忙开口道:“陛下,此事我父亲确实毫不知情,臣女可以作证!” 叶珃这才忽然想起向桓边上还跪着向挽宁:“就是你自请入宫,说是知道此事内情?” “是!” “那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向挽宁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的开口:“这个蛊族之人,却是曾经在我们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 语不惊人死不休。 向桓勃然变色:“挽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叶珃亦是微微眯眼,身子往后靠在宽大奢华的龙椅之上:“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向挽宁第一句话已经出口,后面的也就来的轻松许多:“臣女知道,这蛊族确实在外面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从头到尾,好好的和朕说明白。” “是!陛下应该知道,我祖母大概在一个多月前,从娘家接回来一个孩子,也就是她的侄孙女,臣女的表姐,蔷歆允。祖母将她视若己出,也因此如今祖母因为疯病被送去乡下修养,但念及血脉亲情,这位表姐依旧一直住在府上。” “大概七八日前,她忽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曾经有恩于她,如今落魄,所以希望能让她暂时在我们府上借住一段时间。这件事于臣女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表姐说那人喜静,所以便选了一处偏僻院子暂住,这段时间以来那人终日不见人影,臣女一时之间也忘了此事,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个蛊族,还曾犯下如此大案!臣女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绝不可能让她入府啊陛下!” 向挽宁说的声情并茂,不仅将此事中自己的责任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同时还塑造了一个孝顺且乐于助人的善良形象,如此情况之下,还能想出这么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也不愧是向挽宁。 叶珃闻言开口:“那你父亲先前为何说完全不知晓此事,可是欺君?!” 向挽宁连忙开口:“回陛下,父亲绝无欺君。父亲每日操劳国事,尤其是如今万国朝会将近,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来用,便是平日里吃饭,也是匆匆吃上一口,就又去了书房,说是想为陛下尽力分忧。臣女这才不想因为这等后院小事再让父亲忧心,又太过相信表姐,这才没有告诉父亲此事,就擅作主张。” 叶珃看了一眼向桓:“向大人最近当真如此奋勉?” 向桓听叶珃话语之中似乎有松缓的迹象,忍不住一喜,忙叩首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为臣子的本分!” 叶珃没说什么,只是面色稍缓,一抬手道:“起来说话。” 向桓为官多年,知道叶珃既然肯让他起身,心中应该也有七八分相信方才的话。 更何况实际上,连他自己,如今都不清楚向挽宁方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你方才说,是你那个远方亲戚将蛊族带来你家,可有什么证据?” “回陛下,臣女愚钝,没有找到证据。但是臣女有一次无意间撞见她们二人说话,语气态度极为诡异,那个蛊族对我表姐似乎如同发号施令,表姐对她亦是无话不从。”向挽宁继续道,“臣女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奇怪,但以为是表姐对恩人报恩,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是那人给表姐也下了可以操纵行为的蛊虫!” 第204章 ——生辰 向挽宁出语惊人,连叶珃都忍不住皱眉,问茅矜汀:“你向医老讨教过这种蛊虫的特性,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茅矜汀摇头:“医老说中此蛊毒之人,面目狰狞可怖,旁人一眼就可发现,但是臣入宫之前见过那位表小姐,行动言语都与常人无异。” “那就是……”叶珃一点向挽宁,“你在撒谎了。” 向挽宁再次拜倒:“臣女所说,若有半分虚假,愿遭天打雷劈。还请陛下请医老为表姐把脉,以证臣女所言。” 叶珃摩挲着镶金的白玉扳指,沉默片刻才朝着北汉之人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那人朝着叶珃微微颔首,态度恭敬:“此事事关神女,神子异常关切,如今既然有了线索,理应一察到底。” 叶珃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朕自会派人去请医老。” “有劳南朝皇帝。” 向挽宁听到这里,心里那一口一直提着的气才渐渐长出而去。 她当初让那蛊族给蔷歆允下蛊,是为了日后她嫁入丞相府,可以更好的为自己所用。 可如今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暂时将她推出去顶罪,事后再试试蔷歆允亦是受害者,被下蛊之后身不由己的言论,看看能不能让她无罪释放。 医老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汉的缘故,极为配合,很快就为蔷歆允把脉。 确诊之后医老面色骤然难看,上报陛下,必须尽快将此蛊族捉拿归案,必要之时,可就地格杀,否则时间一长,必出大乱。 医老向叶珃上奏的时候,并无旁人在场,因此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医老也都面色大变,难以自持。 但是一时之间,无论是禁卫军亦是京兆府,均如临大敌,日夜巡逻搜查,这样的氛围之下连带着京都的年味都被这紧张的氛围冲淡几分。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因向挽宁与蔷歆允都不曾见过那蛊族的真实面容,无法绘出画像,众人依旧一无所获。 而此刻向府之内,向挽清正与窝在房间之内,品茗观棋。 下棋的是叶纪棠与向洛凡,向挽清虽然看不明白,但看着面上那乌泱泱的一片白棋,就知道该是叶纪棠占了上风。 “这向挽宁倒是好本事,简简单单几句话,不仅将事情都推到了蔷歆允身上,还把她和向桓,说成了孝顺良善,忠心为君的都模样,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向洛凡刚和向挽清与叶纪棠分享完宫里传回来的消息,就忍不住一脸鄙夷的开口。 向挽清倒是不意外:“这种戏码她本就是惯用的老手,如今简直再正常不过。” 向洛凡见她无所谓,愈发忍不住愤愤:“姐姐,那这件事岂不是白白谋划了?” “怎么会。”向挽清挑眉,“蔷歆允原本是她想攀上丞相的大好机会,可这件事之后,她虽然保住了自己,可蔷歆允的这条路,就算是彻底断了。蔷歆允野心勃勃,本就不服向挽宁对她颐指气使,如今下蛊之事被揭穿,她即便碍于向挽宁权势不敢开口指责,但是也绝不会再与她合作,对我也算是件好事。” 向洛凡点头:“说到蛊毒,难道医老在古籍上看到的那种蛊毒真的出现了?能操纵人的心神,却又让他与平时一致无二?” 叶纪棠点了点头,随手落下一子:“此蛊诡异难防,若是有人中蛊,人们寻常发现不得,一旦出事后果难料,所以医老才极为慎重。” 向洛凡若有所思:“确实可怕,说不定你最亲近的人已经被下了蛊毒,心里惦记着怎么弄死你,你却依旧与他亲密无间。” 他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种事光是浮现在脑海中,就让人汗毛倒竖,更遑论若是真实发生,向洛凡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被惦记着谋害之人,究竟会是如何巨大的恐慌与震惊。 “赢了。”叶纪棠落下最后一子,极为顺手的从向挽清手中取过她的茶盏,浑然不顾向洛凡震惊的脸色,直接喝下一口。 向洛凡不敢置信的看着叶纪棠,他竟然趁着自己方才和姐姐说话,将自己本就颓势的棋面一举击溃。 叶纪棠颇为耐心的,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开口:“日后与人对弈,需得全神贯注。” 向洛凡:“……”呵呵。 他一推那棋盘,有些无奈道:“不来了。” 叶纪棠乐的轻松,顺势往后一倒就几乎靠在向挽清身边:“今日怎么不见司琴。” 向挽清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笑的眉眼眯眯:“司琴弟弟生辰,我准她一日假,归舟也跟着去了。我估摸着再这样下去,只怕我很快就要把司琴嫁出去了,也不知道司琴这性子,能不能顾得好一个家。” 她嘴里这样说着,可是眼里脸上,却具是难得的真心欢喜。 叶纪棠看着她这模样,挑眉开口道:“我记得你生辰也快到了。”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就是一愣,她的生辰。 前世的时候,随着母亲亡故,家里接二连三的出现变故,自己又因为叶青临与兄长父亲一直争论不休,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过一次生辰了,所以如今叶纪棠提及的时候,她甚至一下子有些恍惚,随即才开口:“好……好像是。” 向洛凡有些奇怪的开口:“姐姐怎么连自己都生辰都记不得了,你往常不是最爱过生辰的吗?” 向挽清这才恍惚想起来,好像是这样的,她年幼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生辰,父亲母亲疼爱她,会给她办的极为隆重。 可是她之所以喜欢生辰,不是因为旁人虚伪的阿谀奉承,也不是因为那些珍贵贺礼,只是因为每年的那一天,叶青临会笑着和她说一句“生辰快乐”。 四个字,她能高兴一整年。 如今想来,那热闹喜庆之下,却具是悲凉哀怆。 叶纪棠或许是看出她情绪不对,皱眉握住她的手:“今年我陪你过生辰,可好。” 心中方才涌起的感伤瞬息之间就因为手掌的温热而消弭无踪,向挽清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含笑点了点头。 第205章 ——出事 “姐姐,你怎么了?”或许是察觉到向挽清情绪不对,向洛凡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担心的开口。 向挽清摇了摇头,很快整理好情绪,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门外有人匆匆而来,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惶恐失措:“小……小姐,司琴出事了。” 向挽清豁然起身,脸上笑意瞬间收敛的一干二净。 “小姐,求您一定要救救司琴啊。”司琴的父亲如今涕泪横流的跪在向挽清面前,一张风霜吹过的脸上满是恐惧悲伤。 向挽清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叶纪棠安抚似得拍拍她的手背,示意一旁的家丁扶起老人:“归舟呢?” “归舟已经去追了,可是发现琴儿被掳走的时候,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 “你放心,司琴一定会没事的,先不要急。”向洛凡知道司琴在自家姐姐心中地位不同,闻言亦是开口安抚,“你喘口气,把事情清清楚楚的说一遍,不要漏下细节。” 司钟被扶着在凳子上坐下,强忍着颤抖不止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今日是我家那小子的生辰,小姐开恩,让她回来庆生,还赏了礼物。他从小就喜欢上山玩,可惜山上偶有野兽,我们平日里都不许他上去。琴儿疼弟弟,就让归舟带着他去玩。” “琴儿孝顺,在厨房帮她娘烧火,没有声音。归舟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只留下一封信。” 司钟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加之年岁大了受不得惊吓,一番话说的模糊不明,颠三倒四。 但是在场几人还是听了一个分明。 归舟是陪着司琴弟弟上山去玩,贼人才会趁机掳了司琴而去。 “那信呢,写了什么。”向挽清急急追问。 司钟这才恍然大悟似得将那封信赶紧从自己怀中掏出来,只是双手哆哆嗦嗦的,几次险些落在地上,被向挽清抢也似得一把夺过。 “都怪我,就不该让归舟离开,就不该让那个混小子上山,都怪我,都怪我。”那边司钟忍不住哭嚎着一下一下的锤着自己的头,向挽清才看清信上究竟写了写什么。 “明晚子时,约我在城郊荒桥单独见面。” 那纸条上面不过潦草几字,附上了一双司琴昨日回去时候带着的耳环。 向挽清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惊觉自己竟浑身发软,若非叶纪棠扶着,只怕是连坐都坐不稳:“伯父,司琴无事。” 司钟的哭嚎霎时停下,他抬着一双浑浊无光的眸子,有些怯怯开口:“小姐说什么?” 向挽清扬了扬信纸:“他要用司琴引我见面,就说明暂时不会动她。” “那司琴她……” “伯父放心,说不定归舟就把司琴平安带回来了,他可是黑旗首领,武功厉害的很。”向挽清顿了顿,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即便他没有带回来,我也一定会把司琴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她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的坚毅,“伯父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司钟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该是如何反应,一双眼皮耷拉的眼中盛满泪水:“我给小姐磕头了。” 向挽清哪里会受他的大礼,一摆手就有人将司钟带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在一旁一直不曾做声的向洛凡才皱眉开口:“姐姐,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归舟没有带司琴回来,你明晚还真打算去那荒桥吗?” 向挽清没看他:“总不能不救。” 向洛凡急道:“我没说不救,只是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荒桥那地方一片平坦,一眼望去根本没有藏匿之处,你一人孤身前往实在是太过冒险。” 他见向挽清不搭腔,有些着急的扯了扯叶纪棠:“晋谦……不,姐夫,你倒是说两句啊。” 这还是向洛凡第一次叫他姐夫,若是换了平日,叶纪棠必定要好好打趣一番,只不过如今情形之下,他也没了这个心情:“你是怎么想的。” 向挽清低头看着手中那副耳环,语气不明:“你也想劝我?” “你知道为何我之前调查那蛊族的时候,特意嘱咐曲亦宸不要告诉你线索吗?”叶纪棠或许是没想等到向挽清的回答,自顾自继续开口:“因为蛊族,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可怕,我不希望你处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境地。” “所以,你也想劝我。” 向挽清还是没有抬头,还是那句话,可是语气却从方才的疑问,变成了如今的笃定。 更冷三分。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莫名带着几分宠溺:“清清,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有一日时间,或许可以布置的更为妥善。” 他如此开口,反倒是换向挽清愣了一瞬间:“你不拦我?” “司琴于你重要,我知道,所以你要救她,我不拦你。”叶纪棠顿了顿,将向挽清揽进怀里,“但是你于我更重要,你也要知道。” “我希望我的清清,能永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叶纪棠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香,幽幽烈烈如同靡靡海棠却于深冬盛开,涟涟白雪衬着艳色浓郁。 叶纪棠如此开口,向洛凡却几乎在向挽清面前第一次失态:“叶纪棠!那蛊族如今摆明了就是冲着姐姐而来!荒桥方圆三里之内几乎寸草不生,如何安排人手,万一他突然发难你隔着三里又如何保证我姐姐安全!” 叶纪棠被他这样说话也不恼怒,只是松开双手,淡淡开口:“你姐姐决定的事情,谁能劝得了?” 向洛凡半跪在向挽清面前,语气尽量放缓:“姐姐,你就听我这一次,我们想想别的办法,莫要以身犯险,可好?” 向挽清伸手摸了摸他发顶:“说不定归舟就将人带回来,姐姐也就不用去了对,洛凡别急。” 话虽这样说没错,但是那人先是知道司琴是今日归家,又趁归舟远离才动手,显然是早有预谋,再加上归舟久久不回,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归舟这一次,确实会无功而返。 向洛凡哪里会不知道向挽清这话就是在敷衍自己,闻言莫名觉得烦躁慌闷:“姐姐,我知你平日就喜爱司琴,可是这次事关你的性命,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去!” 第206章 ——前往 向洛凡从来没有在向挽清面前,近乎这般发脾气似得说话,他话刚一出口的瞬间,就有些懊恼:“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不明白,我只是担心你,我……我怕你出事。” 少年的眼眶红红洇出一片醉色,脸上的焦躁不安尚未褪去,就又浮现一抹慌张自责。 向挽清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姐姐明白你的心情。” 少年的眸子明亮而清澈,里面满是不曾掩盖的关心,向挽清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姐姐做过一个梦,梦里……司琴因我而死,姐姐醒来的时候,哭湿了一大片枕巾,真的很难过。” 向洛凡仍是不解,有些固执的开口:“可那只是一个梦。” 向挽清看着他,语调不明,不知是在说给向洛凡,还是叶纪棠,亦或是……她自己。 “那如果……不是一个梦呢?” 叶纪棠原本温和的眼神猛的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之中竟是连他都无法掩饰的一抹震惊之意。 可惜向挽清没有回头。 归舟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只觉得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他,不是指衣衫样貌,而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发自心底的颓丧与绝望。 向来冷峻肃然的男子,如今却是满脸满眼的疲惫与无措。 那个时候叶纪棠与向洛凡已经离开去做了准备,归舟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去问问叶纪棠,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归舟久久无语,最后跪在向挽清房前磕了三个头。 —————— 城郊荒桥,其实是一处湖泊,后来这条湖水干涸,便成了一个光零零的窟窿,连带着原本湖上长桥也成了一座荒桥。 也因为此处原本是湖泊,所以并没有张什么草木,一眼望去,能看到四周所发生的一切。 向挽清到的时候,荒桥之上已经有了两个人影。 一个黑袍蒙面看不清面容身形,一个发髻散乱,被绑了手脚随意丢在地上。 司琴看到向挽清的时候,原本有些涣散的双目猛的瞪大,整个人开始疯狂的挣扎扭曲起来,想说些什么,可却因为嘴巴被布条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那黑袍人或许也不曾料到向挽清竟真的会准时到来,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些惊讶:“向挽清,你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司琴,将她整个人挡在自己面前,右手匕首横在她脖间:“看来这个小小的侍女,我还真是抓对了。” 司琴却浑然不顾那匕首,疯狂摇头,嘴里“呜噎”不停,即便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能猜出她是在让向挽清尽快离开此地,不要管她。 黑袍人或许是没想到司琴竟然这么不怕死,被匕首抵着喉咙还敢这样不管不顾,即便立刻收手,司琴脖子上也多了一条血痕。 所幸看着不深,想来没有致命危险。 向挽清松了口气。 那黑袍人却仿佛被惹怒了一般,高高抬手。 向挽清双目猛的一缩,厉声道:“住手!” 还是晚了一步,黑袍人那一巴掌仍是狠狠落在司琴脸上,力沉势重,将她整个人扇的一时之间都有些神志不清,嘴角溢出鲜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向挽清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无比:“你的目的是我,不是她!如今我已经来了,你还想做什么!” 那黑袍人似乎极为满意向挽清如此愤怒的反应,竟然还大笑了几声,可是她嗓音干哑如枯枝烂叶,笑声响彻在这片寂静大地上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渗人,随即笑意戛然而止,黑袍人森然开口:“向挽清,你装什么好人!” 向挽清紧紧皱眉:“我没装什么好人,如今我已经来了,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司琴。” 黑袍人:“你是在紧张吗?是担心?是害怕失去?” 向挽清眉头越皱越紧,可还是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是。” 那黑袍人举着匕首的右手在空中胡乱的划动几下:“你也有今天!向挽清你终于叶尝到了这般痛苦的滋味。” 如今这黑袍人的看起来太过癫狂,她不敢反驳,生怕刺激到她,伤害司琴,只好紧紧盯着那匕首,生怕划到司琴。 那黑袍人不知说了多少,总算将手放下,那匕首一指向挽清,一字一顿道:“我要你过来,换她走,你敢不敢!” 司琴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就是比之前更为疯狂的挣扎与反抗,一双素来含着笑意的眸子,如今满是水雾,满脸哀切儿而请求的看着向挽清。 求她不要过来。 求她不要救自己。 求她离开。 那黑袍人又是狠狠一刀柄捅在司琴小腹之上,虽未见血,但巨大的力道,还是让司琴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 “你若是不愿意,就趁早离开。不过想来也是,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婢女,而你是金尊玉贵左司马嫡小姐,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更是未来的晋谦王妃,又怎么会因她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呢?你不是向来……都视人命为草芥吗!” 黑袍人不知是说到了什么伤心处,最后一句话中的恨意,几乎浓郁的要形成实质,仿佛地狱镰刀,携着无数怨愤伤心,狠狠划破夜空,刺向向挽清。 向挽清却恍若未闻。 她看着眼前因为痛苦蜷缩身子,面色惨白唯独嘴角殷红的司琴,不知哪一个瞬间,竟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司琴死去的时候。 第207章 ——背叛 不论过去多久,向挽清都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 向铭熠刚刚游历归来,便成了天子近臣,世人赞他官运亨通前途不可限量的同时,也招来了无数人的嫉妒。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向铭熠毕竟是自己堂弟,以为家族之中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在发现有人要陷害他的时候,她想要报信,却在心慌意乱之下发出动静而被发现。 她不慎被抓,还喊着让司琴去给向铭熠报信。 谁知司琴因为太过急切,抄了小路,结果…… 向挽清被关了三日,那群人毕竟胆小,不敢将她真的如何,所以她三日之后确实等来了向铭熠,可却不是因为司琴通风报信。 向挽清再次见到司琴的时候,她就像现在一样,痛苦而无力的蜷缩在地上,发髻散乱,嘴角鲜血溢出。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那时候衣衫凌乱,双眼紧闭,已经死去多时。 向挽清记得,自己花了一天时间,找到了那天晚上那些混混,然后一个一个喂了软筋散,再将他们手脚划出血痕,丢入乱葬岗。 她要他们明明意识清醒,却只能看着自己被一口一口吞入野狗腹中,她要他们在惊恐与恐惧之中慢慢死去。 在那之后她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数月方止。 在她心里,司琴是因向铭熠而死,却更是因自己的愚蠢而死。 向挽清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傻到想要帮助向铭熠,司琴会不会就没事,如果自己没有当她去报信,是不是也会没事,如果……如果…… 也只是如果。 直到她重生一场,她小心翼翼的护着司琴,她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对她的不同,她希望弥补前世犯下的错误。 可是……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踏上那坐座荒桥,不顾司琴的阻拦。 她甚至能看到黑袍之下,那人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嗜血的眼睛。 向挽清停在黑袍人三尺之前。 黑袍人急切开口:“再近一步,再过来一步你就能救下她!” 四下无人,可黑袍人知道这周围必定埋伏了无数人,只要向挽清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能保证在所有人出手前,将她狠狠钳制在手中。 只差一步! 向挽清却仿佛突然清醒一般开口:“你先放开她。” “你先过来!” “我如今离你只有这么点距离,你若是松手,瞬间就可以抓到我,我不会武功,根本避无可避,你放开司琴,立刻就能抓到我。” 黑袍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向挽清所说究竟有没有道理,可看着那就在眼前的距离,她最终还是狠狠一咬牙,右脚狠狠一踹司琴,左手呈爪抓向向挽清右肩。 正如向挽清所说,她不会武功,而且即便是羽族,黑袍人自信,从最近的藏匿之处过来,也需要三息时间,而自己抓住向挽清,半息足矣。 而与此同时,这里的湖泊虽浅,但加上桥的高度,再加上如今深冬,泥土坚硬,司琴从桥上被踹下,只怕非死即残。 黑袍人自觉思虑万全,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时候,异变又起。 荒桥之下,忽然拱起一个土包,随即有泥块溅起,两道银光一前一后,极速朝着黑袍人射去。 黑袍人自觉不妙,眼中狠戾一闪而逝,身形更快三分。 就在她左手下一刻就要搭上向挽清右肩的时候,向挽清面色不变,右手五指握住袖中机关狠狠一拽,瞬间就有数不清的金针朝着黑袍人急射而去,针上幽光闪烁,显然是沾了剧毒。 黑袍人豁然色变,身形下意识的躲避,可随即就逆着本能反应,竟拼着不惜硬接这些金针,也要去抓向挽清。 可她方才,到底还是迟疑了闪躲了一瞬间。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那两道银光终于疾驰而至,一道携雷霆之势重重击在黑袍人胸口,一道落在向挽清身边,将她瞬间带离此处。 与此同时,桥下也有一条长鞭扬起,缠在下落的司琴腰间用力一扯,随即早就候在一边的归舟立刻脚尖一点,将司琴抱在怀中。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实际上从向挽清发动机关,到司琴平安落地,也不过一息之间。 那道击中黑袍人的白光一击即回,黑袍人目光死死盯着那把剔透的白玉折扇,看到它最终回到了一只比玉石还要更精致白皙的手掌之中。 “叶纪棠!”黑衣人看着不顾胸腔内阵阵剧烈的疼痛,低吼出声,声音如同咳血嘶哑。 此刻月光之下,黑袍人独立于荒桥之上,右手边是叶纪棠、唐禗与归舟和刚刚救下的司琴,左手边是向挽清与森尧二人,不远处,则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无数禁卫军,皆手持弓弩长刀,面色狠戾。 “就是你杀人灭口,还敢栽赃到本宫头上!”唐禗看着黑袍人,面露鄙夷道,“真是狗胆包天。” 黑袍人阴测测开口:“我原本想让你以为是向挽清动手,之后栽赃给你,也好让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没想到你们竟然丝毫不怀疑对方,倒是我失算了。” “胡说八道什么,本宫才不是不怀疑她,本宫明明是因为相信晋谦王。”唐禗有些愤愤,似乎是不满她将自己与向挽清说的如此亲密,“行了,不要再拖延时间,如今你手上没了人质,还不束手就擒,本宫还能赏你一个全尸。” 黑袍人没有回答,身子先是轻微的颤抖,随即抖动的越来越剧烈。 唐禗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屑的开口:“本宫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怕成这样。” 可向挽清却紧紧皱眉,她总觉得这黑袍人的颤抖,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 “呵呵,哈哈哈……”她竟是在大笑,笑声凄厉如同兀鹫盘旋,“谁说我没有人质了!” 向挽清眉心猛地一跳! 那黑袍人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尖利:“森尧!你还在等什么!” 向挽清猛地回头,却见森尧长臂一伸,扣住她右肩臂膀,将她整个人都挟回荒桥之上! 在场众人具都面色骤变。 第208章 ——动手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向来一旦认主就誓死效忠的羽族,竟然会在此刻突然叛变,将向挽清挟持回了黑袍人身边。 叶纪棠面沉如水,向前一步踏出,凤目微扬,带起无边威势力:“森尧,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森尧看了一眼向挽清,随即漠视前方,一声不吭。 司琴目呲欲裂,不顾嘴角鲜血横流,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给森尧下蛊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下蛊?”黑袍人嗤笑道,“我不过就是告诉他一些事实,告诉他人族当初以及现在都是如何对待羽族与蛊族,告诉他人族与我们两族不可磨灭的血仇,他当然选择帮我!” 司琴不敢置信:“森尧,你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吗!” “……” 森尧虽未开口,可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司琴自问还是能从那张冷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就是看出的那些东西,让她如坠冰窟:“森尧!小姐待你这般好,你这样做,还算是个人吗?!” “人?”那黑袍人呵呵一笑,“人不过就是自私愚昧且狠毒恶心的生物,因为畏惧,当初不分善恶灭掉蛊族,又因为贪婪,搜寻羽族妄图奴隶,若论无情冷血,不论是蛊族还是羽族,又哪里比得上人族!” 向挽清与她离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她开口的时候鼻息就喷在自己脖间,能闻到她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作呕。 黑袍人仿若癫狂般的大笑,像是极为满意如今所有人的紧张与愤怒,可随即,向挽清如今脸上的平淡却让她感到莫名的愤怒,右手狠狠揪住向挽清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不哭!”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黑袍也遮不住她的面容,向挽清透过星光,能清晰的看到她那张血痕遍布的脸,甚至连狰狞可怖都不能形容这张脸的万一。 向挽清被拽的双脚离地,双颊渐渐变红,可她也只是声线平静的轻声开口:“我可怜你。” 黑袍人一怔,随即大怒:“你可怜我?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凭什么可怜我!” “清清!”是叶纪棠在让她住嘴,如今的黑袍人的状态任谁都看得出来极为不稳定,而向挽清如今所言,更是在激怒她。 向挽清却恍若未闻:“你口口声声称人族自私冷血,又用族群旧恨让森尧为你所用,可是你杀害那些无辜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与你满口厌恶的自私冷血之人有何不同?!” 那黑袍人言辞激动:“人族哪有无辜之人,每一个人族,都死有余辜!” “既然如此,你方才又凭什么指责当初灭杀蛊族之人!” 黑袍人怒急,左手抬起,携着鲜血的腥气狠狠而来,向挽清双目紧缩,可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睫羽被带起的掌风震得轻颤。 “你儿子的死,就让你这么难以面对吗!” 左掌猛地停下,此刻距离向挽清的脸,不过丝毫距离,她甚至能感到道黑袍人掌间传来的热度,令人不寒而栗。 可就是这咫尺之差,黑袍人的手掌在叶纪棠那句话之后,怎么也无法继续落下。 叶纪棠还在开口:“你今日所作所为,明明就是为了私仇,却偏偏要说成为了蛊族为了羽族,你不觉得可笑吗……童夫人!” 夜风猛地凌冽,将那件仿佛嵌在她身上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兜帽在狂风之中被吹开,露出一张可怖恶心,却莫名熟悉的脸。 正是那位当初被向挽清于画舫之上亲手解决的,童汉年的生母。 “晋谦王真是聪明,竟然能猜到我的身份。只不过私恨又如何,族群旧恨又如何,只要能杀了她,祭奠我的儿子,便是整个天下都死绝,也不足惜!” “你真是疯了。” “是她先动手杀了汉年,我不知求了多少神佛才盼来的汉年,如珠似宝的养大,却惨死在她手中!” “是你儿子先要逼死别人,清清杀他,是他死有余辜。至于你……”叶纪棠折扇一指,“你在府上的时候就肆意残杀下人,折磨庶子。所以你儿子才会视人命如草芥,自觉高人一等。归根究底,他当日惨死,是你教养不当之错!”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她杀了我儿子!”童夫人眼神疯狂狠戾,似要泣血,“是她先动手,而你又赶尽杀绝,诛杀我府上剩余之人,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叶纪棠目光阴沉:“若非你妄图与杨哲家人联手复仇,本王根本不会动手。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明白,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童夫人望着叶纪棠,面色诡异的潮红,扭头望向向挽清,“向挽清,你杀我儿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也会落在我手里!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向挽清杏眸沉沉:“为何要悔。” 童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好!我到要看看,你等会儿还能不能嘴硬的起来!” 童夫人状态愈发疯癫,叶纪棠眉头紧锁:“你放开清清,本王做主,今日放你离去。” “放了她?”童夫人语调诡异,“我为什么要放了她?” “放了她,本王今日饶你一命。” 童夫人不屑笑道:“你以为,这些禁卫军就能拦得住我?” “再加上本王呢?”叶纪棠往前一步,右手折扇指地,墨色重锦蟒袍在夜风之中烈烈作响。 “你是真的关心她。”童夫人忽然诡异一笑,“这样最好。”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活着离开!” 童夫人右手猛的高高举起,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之下被勾勒出一道光亮的影子,笔直而果决的朝着向挽清的脖间狠狠刺下! “小姐!”司琴凄厉大叫! 第209章 ——中计 利刃轻易刺穿了脆弱的皮肉,鲜血透过漫过刀锋,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打湿向挽清右臂衣衫。 随即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于这空旷的地界,清晰可闻的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司琴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若非归舟搀扶,险些要跌倒在地:“好……好险……” 好险,小姐无事。 童夫人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行动有些愣怔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口,一把银色软剑被灌注内力之后,变得坚硬无比,此刻从她胸前贯穿而出。 向挽清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厌恶身上被沾染了童夫人的血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段距离。 “你……你骗我。”童夫人此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死死的盯着森尧,眼中满是愤懑,“你为什么,宁可选择一个利用你的人族!” 森尧面无表情,或许细看,冰织的睫羽之下,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吗?” “可她是人族!你忘了那些被强行掳掠的族人,忘了你当初被囚禁且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吗!” “谁掳掠族人,谁害我被囚禁,我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若是像你一样残杀无辜之人,我不耻为伍。” “所以你就选择了人族?” 向挽清淡淡开口:“童夫人口口声声人族如何如何,可童大人不也是人族吗?听闻童夫人虽然对待别人性格脾气暴躁,但是与童大人依旧恩爱有加,不童夫人要如何解释。” 童夫人目光狠狠一缩:“那都是他没有纳妾之前的事情了,是我看走了眼,才会相信所谓人族会有忠贞不二。” “随便你说。”以童夫人如今的状态,向挽清知道说再多也不过对牛弹琴,便也懒得多言,“我听闻有些蛊族中的血液蕴含剧毒,破解之法就是从心脏正中一击毙命,震断心肺,便也彻底断了毒素流出之路。可有此事?” 童夫人死死盯着森尧:“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被我迷惑,从头到尾,都是在和我演戏,对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她很好。” 童夫人像是没听清:“什么?” “她教我打牌的时候很好。” “和别人说话的样子很好。” “带我吃烫锅的时候很好。” “给我发月俸的时候很好。” “一起吃的年夜饭,最好。” 童夫人或许觉得有些可笑:“就这些?” 森尧顿了顿,难得真诚:“很多了。” 他们说话之间,叶纪棠已经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向挽清身边,虽然一切都是早就串通好的,可当方才童夫人利刃落下的时候,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紧紧握住向挽清的右手,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从空中落到了实处。 森尧把剑收回来的时候,童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连退几步,倚在桥柱之上,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一大半悬挂在外,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桥去。 向挽清:“你费尽心机,也不过落得一场空,如今还有什么想说吗?” “呵,呵呵……”童夫人看着他和叶纪棠紧握的双手,明明如今看起来尽是败势,却忽然笑出声来,“谁说我落了一场空的?” 向挽清心中猛的一咯噔:“什么意思?” 童夫人并不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向挽清,你知道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为什么以我稀薄的蛊族血脉,竟然能操纵蔷歆允身上那种如此厉害的蛊虫吗?” “……” 童夫人想来也没有期待她会回答,自顾自开口:“其实说来,还是得感谢晋谦王,若非你派人追杀,我也不会因祸得福,找到蛊族失传已久的,以身饲蛊之法。” “以身饲蛊?”向挽清虽未听过这个东西,但是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也能感受到其中浓郁的可怖与危险。 “以身饲蛊,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当做蛊虫饲养,每三日就需吸食一人心头之血,配以特殊功法,所受之苦,甚于凌迟百倍,九死一生。”叶纪棠的声音难得沉重,“可一旦成功,其自己就会成为类似蛊虫的存在。” 童夫人忍不住拍手:“晋谦王涉猎广泛,令人叹为观止。你们应该感到荣幸,为了复仇,我把我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蛊虫!” “本王一直以为这种恶心且恶毒的邪术,只是一种传言,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叶纪棠面容冷肃,“还真的有人去炼,你究竟为此,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我说过,只要能为汉年报仇,就算是死绝这浩瀚大陆所有人,都可以!”童夫人桀桀笑道:“我为了练成此法,不惜毁了自己的脸,就是为了今日。” 向挽清紧紧皱眉,如今看来,童夫人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可是萦绕在她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郁:“你如今心脉断绝,即便是练成了此法又能做什么。” 童夫人摇头,透过斑驳的血痕,也能看到她脸上,如今竟挂着得意的笑容:“此法修炼之难,如同登天,我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成功,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只修炼了体内血液。” 童夫人一字一顿的开口,之前所谓的癫狂也好,疯狂也罢,如今竟都尽数消散,她双目如同毒蛇,冷静慑人,寒光四射:“我身上的血没有毒,但是你只要沾到一点,就会引发你体内的子虫,加速成年。” 向挽清豁然色变,朝着两人握手之处看去,方才童夫人身上涌出的大片血迹染湿了她右臂衣衫,叶纪棠握住她手的时候,不期然的在手腕之上沾染了一抹血迹。 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上,是极刺眼的红。 “晋谦王,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你体内究竟是什么蛊,也能知道,此刻……距离你体内蛊虫成年,最多不过一个月时间。” “从头到尾,我的目标就不是你,而是叶纪棠。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至爱的滋味。我很想知道,一个月后当他死在你面前,还是你自己递上了那把铡刀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比我当初更痛苦!” “向挽清,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杀我儿子,如今可有半分后悔!” 第210章 ——以身饲蛊 “向挽清,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杀我儿子,如今可有半分后悔!” 童夫人的话回荡在耳边的时候,向挽清有一瞬间觉得,或许这一切不过就是她临死之前嘴硬之话,可是下意识的,她无法忽略的内心一遍遍的在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真的。 向挽清忽然像是被灼烧一般,狠狠甩开叶纪棠紧握着自己的手。 叶纪棠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一时不察还真被甩开了手,微微蹙眉:“你别听信她的话,有医老在,这么多年不是也熬过来了。” 向挽清恍若未闻,耳边仍是童夫人方才的那句话。 后悔吗? 涉及到叶纪棠生死,向挽清向来古波不惊的内心,如今早已经方寸大乱:“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童夫人一愣,随即失笑,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你在问我?” “是。” 童夫人摇头,惨白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如同剔骨之刀般,一刀一刀的挖着他们二人身上血肉:“没有办法,一个月之后,他必死无疑。”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面容诡异的冷静下去:“你确定?” 童夫人笑的自得:“确定。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当初在得到秘籍的那个地方,我还得到了那一批蛊茧。” “也就是‘燃’,那个蛊族的前辈,临死之前一直在研究的就是能真正操控他人,却不被任何人发觉的蛊虫。” “这种进阶版的蛊茧,一共有两枚,其中一枚是半成品,我下给了蔷歆允练手。另外一枚完成品,便是医老都绝对查不出来,你猜……我下给了你身边的谁!” 向挽清面色冷淡:“说完了吗?” 童夫人显然没有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皱眉厉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你就不怕日后那人加害于你?!” 向挽清点点头,一指童夫人,声音冷凝:“既然说完了……森尧,在她四肢之上各切一个口子,我要让她看着自己鲜血流尽而死!” 森尧自然清楚向挽清如今心情,长剑在手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就欺身上前。 可与此同时,叶纪棠的脸上却毫无预兆的浮现出一抹潮红之色,他闷哼一声,自喉管处涌出鲜血,不可抑制的从嘴角留下。 鲜血自下巴一路蜿蜒至衣襟深处,衬得本就无暇的皮肤更加通透。 有一种凄厉的美感。 向挽清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想上前扶他,可是目光触及自己衣衫上的血迹,就强硬的逼着自己退后一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纪棠摇头:“无事……” 他到了此刻竟还想着安抚向挽清,可是话弗一出口,随之而来的就又是一口鲜血,下一刻,就是那熟悉的剧痛。 “森尧!”向挽清虽然不清楚他毒发时的模样,但是结合方才童夫人的话,猜也能猜出几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快带他去找医老,快!” 森尧的目光在此刻已经捉襟见肘,感觉下一刻就会力竭而亡的童夫人身上一顿,随即毫不留恋的抽身退回。 向挽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纪棠,在她的印象里,他脸上永远挂着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狭长的凤眸之内,具是波澜无惊的镇定。 她甚至一直无法想象,叶纪棠毒发是什么样子,她无法将脆弱,不堪一击这样无力的词将他联系在一起。 可是如今,他明明已经疼的狠狠咬牙,却依旧安抚似得冲着向挽清翘了翘嘴角的时候,那一抹稍显怪异的笑意,却令向挽清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她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在她眼里永远运筹帷幄,如同天人的叶纪棠,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肉体凡胎,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 向挽清匆匆赶到医老府邸的时候,医老早就开始在药房之内为叶纪棠整治。 “医老怎么说?什么反应?”向挽清不敢贸然进去,又没有心思就静静等待,只好抓着同样等在门外的森尧问话。 森尧知道她如今心情焦灼,但闻言也是微微摇头:“没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森尧将当时已经昏迷的叶纪棠送到的时候,医老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只不过这些东西,除了让如今的向挽清更加自责焦躁之外,并无其他的用处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其实不过半个时辰,可向挽清却几乎觉得有数百年那么久。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向挽清猛地上前两步,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医老,如何了。” 医老面色难得肃然:“以身饲蛊的法子确实霸道,童夫人将自己炼成一只巨大的蛊虫,其血液对于阁主体内的蛊虫而言乃是大补之物,原本阁主体内的子虫完全成年至少还有三年,如今却被强行缩短到了一个月。”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索性之前皎皎楼的琳叮琅,给了阁主一颗半成品的‘万清丸’,这几日老夫研究之下对此药药性有所了解,配以其他手段,或许可以将一个月的时间,延长到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呢!” “三个月之后,若是还找不到‘无根’,就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向挽清浑身一僵。 她自然记得叶朔宇之前说过的另一个方法。 以毒攻毒。 将另一种毒性剧烈的蛊虫放到叶纪棠体内,只有三成的把握,即便成功,也将受尽折磨,可一旦失败…… 向挽清闭了闭眼,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这可能带来的后果。 三个月……她又如何能找到叶纪棠与明妃,二十年都不曾打听到一丝半点的“无根”。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思沉重,愈发难言:“还请医老,先为纪棠服用万清丸。” 医老颔首:“老夫自当尽力。” 第211章 ——合作 蔷歆允来找向挽清的时候,她刚刚送走叶朔宇。 她因为身中蛊毒的原因,这几日一直住在医老府中,方便他医治。 蔷歆允之前与向挽清闹得并不是很愉快,所以得知她主动来找自己的时候,向挽清颇有些诧异。 “挽清表妹,我这次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道个歉。”这是蔷歆允开口的第一句话,“之前是我愚昧,才会认贼为亲,与那向挽宁亲近,当初那些话如今想来真是让我无地自容。” 向挽清坐在主座,闻言轻笑,只是笑意并不深达眼底:“表姐言重了,其实说到底,我和向挽宁之间,也确实她才是你的亲人,倒也不算认贼为亲。” 蔷歆允原本无辜可怜的面色微微一变:“我不懂挽清表妹在说什么。” “表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也就不必装了。祖母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二房又为何会突然同意分家,还分的那么爽快,外面的人或许不明白。可表姐如此聪慧,想来也能猜到几分当年的事情。” 蔷歆允或许是没有想到向挽清会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讪笑两声道:“总之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谢谢表妹,不计前嫌,让医老为我医治蛊毒。” “嗯。”向挽清点了点头。 蔷歆允见状内心一喜,立刻想顺着早就准备好的话往下说,谁知开没开口,就听见向挽清继续道,“表姐体内的蛊毒极为罕见,若是深入研究,对于医老在蛊虫之上的造诣精进有不小的帮助,为你医治,也是研究的一种。” “……”蔷歆允完全没有想到,向挽清竟连表面的虚情假意都不屑做,字字句句都不留情面。 向挽清见她不开口,就挑眉道:“表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蔷歆允见她将杯盖合在茶杯之上,竟是真的要赶客的意思,顾不得许多,连忙起身道:“等等!” 向挽清:“还有事?” 原本准备好的那一套顺杆往上爬的说辞,如今是一句也派不上用场,蔷歆允无法,只好抛去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道:“我今日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合作。” 向挽清垂眸轻笑:“表姐要是早些开门见山,我们也不必浪费之前那些时间。” 蔷歆允错愕:“你知道?” 向挽清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之上:“表姐不必管这些,只需告诉我,你想如何合作。” 蔷歆允抿唇,她原本的设想里,是想让向挽清主动提出合作之事,这样一来,她也好在日后的合作中占据主动位置。谁知从一开始向挽清就不接自己的茬,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如今从她嘴里说出合作二字,便已经被动至极。 可是她不得不说,因为如今除了向挽清,她已经想不到第二个会帮助自己的人。 “如今旁人都以为给我下蛊之人是那童夫人,但是你我都知道,那童夫人背后是向挽宁在操控一切。” “可向挽宁势大,我又没有证据,若是空口说出此事,无人会相信我。而向挽宁为了斩草除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永远闭嘴。” 向挽清:“如此说来,表姐你手上也没有向挽宁的把柄,那你我之间又何来合作?” 蔷歆允:“我虽然没有她的把柄,但是我也能给你带来其他好处。” 向挽清:“愿闻其详。” 蔷歆允:“丞相府庶子对我情根深种,若是我能嫁给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令丞相辅佐晋谦王,到时候武有左司马,文有丞相,晋谦王即便如今毫无根基,但想来最终登基的可能性也极大。更何况懿德王自来与晋谦王交好,若是有他帮助,更是如虎添翼。” 向挽清失笑:“表姐说了半天,其实不就是想让我给你一个身份,好让你风风光光嫁进丞相府吗?说的好像是你在帮我似得。” 蔷歆允说到底,自己家世实在是拿不出手,原本还能仗着邵巧贞的疼爱与脸面,被向府的人尊称一句表小姐。 可是如今邵巧贞成了这副模样,与向挽宁又算彻底翻了脸,没有向家庇护,即便丞相再淡泊名利,也不会让这般小门小户的人进自己的府门。 所以蔷歆允思来想去,才会选择放下面子,主动与向挽清求和,毕竟比起一着不慎就给她用下蛊这种狠毒手段的向挽宁,与她只是几句口舌之争的向挽清显然要更合适一些。 如今自己内心的这些小心思被戳穿,窘迫之余她也有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如今都想对付向挽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目标总是一致的。你如今帮我,我日后帮你,互惠互利,如何不好。” 向挽清嗤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蔷歆允:“什么?” “就算我帮了表姐,表姐也顺利嫁入丞相府,那之后呢?莫说丞相是如今太子的亲伯伯,他凭什么放着自己的侄子不帮,反而要绕上一大圈,去帮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皇子?说到底,表姐需要我做的,于我不过举手之劳,可我需要表姐做的,表姐却很难做到,这样一笔得不到回报的投资,我为何要做。” “那我若是说,我有办法呢?” “表姐能有什么办法?据我所知,丞相的那位庶长子,当初是太子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十岁之前都同吃同住,感情甚笃。” “我和向挽宁当初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告诉过我解决的办法。” 蔷歆允开口,目光中是令人心惊的狠辣。 第212章 ——合作达成 向挽清其实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向挽宁会如此重视蔷歆允,毕竟丞相与太子的关系人尽皆知,从头到尾他也都是坚定的太子党派。 即便丞相淡泊名利,不在乎蔷歆允与未来豫南王妃的亲戚关系,迎她入门,可是向挽宁又为什么如此笃定,丞相会因此转头叶青临的阵营, 可她即便有过不少猜测,没想到她们之前打的竟然是这种主意! “丞相庶长子与太子感情确实不错,但是庶次子从小养在丞相府里长大,与自己哥哥和太子都不如何亲近,可或许是养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原因,丞相对这位庶次子格外疼爱。” 向挽清能清楚的听到蔷歆允声音里带着漠然:“我有信心让那庶次子同意辅佐晋谦王,届时只要再杀了那庶长子,时间一长,让次子再往丞相耳边多说几句,侄子毕竟还是比不过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是吗?” 便是向挽清此刻,也不得不赞一声,向挽宁的确像是天生为权谋地位而生,筹谋策划,无情冷血。 怪不得前世的她会败得这么惨。 “你们的计划,那个庶次子可曾知晓?” “他即便不能完全确定,想来也有五六分猜测。”蔷歆允笑起来的时候,娇弱可人,确实好看,只不过脸上带着的几分自嘲,让她看上去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脆弱,“他对我或许确实有几分真心,可我无权无势,家世低微,若非他知道我身后站着向挽宁,又怎么会愿意送来年礼,挑明我们之间的关系。” 向挽清:“传闻丞相府庶长子与庶次子不和,原来竟是真的。” 蔷歆允点头道:“丞相嫡妻膝下仅有一女,庶长子与庶次子既非一母同胞,又不曾一起长大,本就没有感情基础,再加上权利侵轧,关系又何止只只是不好。” “太子与庶长子关系越好,次子就越是怕有朝一日太子登基,长子得势,会对自己不利。所以我根本都没怎么劝说,他就决定投向豫南王的阵营。”蔷歆允继续道,“只不过事有难料,如今我与向挽宁彻底闹翻,豫南王自然是指望不上,荣襄王在朝中势力又不及豫南王,所以……” 向挽清手指轻扣桌面:“所以你就来找了我,想要扶持晋谦王。” “……是。”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蔷歆允自然也不会再藏着掖着,直言开口,“他愿意娶我,不过是因为我与向府的关系能在朝堂之上助他一臂之力,如今既然豫南王不行,那背后站着左司马的晋谦王就是最好的选择。” “你对自己有几斤几两,看的倒是通透。”向挽清原本以为蔷歆允不过是贪慕虚荣的蠢笨之人,如今一番话下来,倒是有几分侧目。 蔷歆允自嘲笑道:“我原本也以为我长着一张有三分姿色的脸,便能鱼跃龙门,可如今才知道,在他们那些人眼里,女子不过是最为无用的东西。” “可是没关系,他想要权势,我想要丞相府庶子妻的名头,这笔买卖你情我愿,也不算亏。” 或许是她这番话说的太过悲凉,向挽清难得不参杂算计的开口:“用一辈子的幸福换一个名分地位,是不是太过不值得?” “那什么又是值得呢?”蔷歆允问道,“表妹你出身左司马府,父亲掌三十万北汉边境大军,连陛下都不敢轻举妄动,从小父母疼爱金尊玉贵的长大。如今又遇到晋谦王,在宫宴之上不惜与盛宠的乐妃针锋相对,将她最为心腹的宫女赐了哑药,驱逐出宫,就只是因为她不轻不重的说了你一句。” “而我呢,出身卑微,父亲不过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混混,母亲虽好,可却体弱多病,从小还是我照顾她的时间更多,哥哥更是自我有印象起就很少在家。” “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值得究竟是什么。”蔷歆允满眼讽刺,“我想要的,本就不是什么情爱,只有属于自己的金银地位,才是最为牢固的。” “你这是在……羡慕我?” “更准确些来说,我嫉妒你。” 向挽清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一直以为她的人生过得悲哀而愚蠢,如今的清醒也不过还是前生无数亲人的鲜血铸就。 可是如今当蔷歆允开口,说出嫉妒二字的时候,向挽清才第一次明确的从外人的言语之中感受到,现在已非前世。 如今家人尚在,爱人尚在,许多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被改变,浩瀚的历史巨轮虽然依旧朝着前方滚滚而行,但她仍是拼尽全力的让它产生了一丝偏差,尽管细若毫丝,但确实是有所改变。 既然如此,那她凭什么不相信,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自己,能在剩余的三个月之中,找到那从未有人见过的“无根”。 她不相信,上天让她重获一世,就只是为了让她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蔷歆允不知道她如今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听到自己说出“嫉妒”二字之后,向挽清的双眼便越来越亮,像是整个人都在一瞬间有了精神,皱眉道:“表妹倒也不必如此开心。” 向挽清回过神,有些歉意的朝她一笑,或许是蔷歆允无意之间的话让她突然明悟,她如今看蔷歆允倒是顺眼许多:“抱歉,想到些别的事情。” 蔷歆允一愣,说到底,向挽清自见面以来,还是第一次对她这般客气,倒让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调整了一下错愕的情绪才继续开口道:“只要表妹承认我的身份,让我从左司马府出嫁,我能保证,日后丞相府,会成为晋谦王的一大助力。” “我可以答应表姐,但是有一点需要表姐记住。” “什么?” “不论是左司马府,还是丞相府,未来扶持的,都是懿德王,而非晋谦王。” “什么?”蔷歆允有一瞬间不能反应过来向挽清话中的含义。 “纪棠无心皇位,我也不愿意去做那母仪天下的位置。这样说,表姐可明白了?” “那可是皇位!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要!” “正如表姐说的,你有你自己的值得,那我自然也有我的。” “可是……” “行了,表姐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之后的事情,我自会为你操办妥当,只希望表姐嫁入丞相府之后,不要忘记今日答应过的事情。” “这是自然。” 第213章 ——大礼 向挽清为了照顾叶纪棠,这几日都住在医老府中,可为了不让叶纪棠如今的情况被别人知道,她对外只称说是染了风寒,在府中养病。 所以当府中下人说,向铭熠求见的时候,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向铭熠今日一袭锦衫,领口照例一丝不苟束到最高,面目清冷,神姿高彻,一副禁欲端肃的气息。 只不过向挽清原本是在翻阅一本医书古籍,结果被中途打断出来见人,眉心中就带着几分不耐的气息,说话的语气自然也不太好,广袖一甩在高位坐下:“向公子今日找我什么事情?” “堂姐,我……” 他话还没开口,向挽清就抬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这里没有外人,向公子不必做这些虚的。” 不知怎的,向挽清总觉得她这句话刚一出口的时候,向铭熠脸上就闪过一抹类似受伤的神色,可是再认真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矜贵清傲的模样,向挽清就觉得许是自己看错了。 向铭熠顿了顿,才开口道:“今日过来,是想给你送一份礼。” “送礼?”向挽清挑眉,“送什么礼?” 向铭熠顿了顿,他身后的小厮就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 向挽清看去,那木盒内正正放着一对耳环,上满竟还沾染了血迹,在这样大冷的天,甚至还尚未完全干涸,想来应该是刚刚沾染上没过多久。 向挽清莫名觉得这对耳环有些许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皱眉间,就听到向铭熠开口道:“这是童夫人身上的东西。” 向挽清双目猛的一缩,抬头望向向铭熠,目光冷峻:“她人呢。” “已经死了,我怕尸首太过血腥,就带了这副耳环过来给你看一眼。”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 “蛊族善于密林之中逃生,那些禁卫军又不善野外作战,短时间内抓不到她只怕又让她跑了,正好我有些办法。”向铭熠颔首,“过几日就是你生辰,我怕送别的你不收,就自作主张了。” 向挽清似笑非笑:“倒是有劳向公子挂心了,还记得我生辰。” 向铭熠默了默才开口:“你我生辰相近,从小我便没忘记过。” “……”他说的如此认真,向挽清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说实话,向挽清对向铭熠的感情不同于二房其他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从小的时候,他们二人关系是真的很好。 那个时候向挽清畏惧向锦易,可与向铭熠或许是因为只差了三天出生的关系,反而极为亲近。 那个时候的向铭熠虽然也有几分老成清冷,但毕竟还是孩子,被向挽清带着一天到晚的闯祸惹事然后擦屁股。 向挽清主要负责闯祸惹事,向铭熠主要负责擦屁股。 明明她才是姐姐,在他面前却总觉得自己才是岁数小的那个。 两人分工明确,一直自得其乐。 总之向挽清是挺乐的,至于向铭熠……她觉得心情应该也还不错。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向挽宁故意一句挑拨的话,也或许是诸荷凉不愿意向铭熠对向挽清比对自己的亲妹妹更为亲近,两人逐渐很少见面,最终也不过是成了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浅淡关系。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向挽清回了神,收敛脸上那些不该存在的柔软:“向公子要是不介意,待会走的时候,带我的人去看看童夫人的尸首如何?” “你不信我。”是铺平直叙的语气。 向挽清垂眸:“没什么信不信的,既然是送我的礼,我派人去验一验,应该也没什么不合适,这不也是怕向公子杀错了人,送错了礼嘛。” “我若是想保她,当初就不会传信给你,让你当心了。” “……” 向铭熠似乎是在等向挽清一个回答,可是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他也就像是放弃了一样:“你若是要看,就去看。” 向挽清这种时候就颇有礼数:“那就先谢过向公子了,向公子还有事吗,要是没事了,就请……” “有事。” 向挽清一个“请回”的“回”字被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的很,当即就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脸色变化之快,显然还忘记之前自己刚刚收了他一份“大礼”。 向铭熠被她的态度噎了噎,即便以他的心性,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口:“我知道你在朝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布了不少局,可朝堂之上愈发波诡云谲,你如今掺和进去,无异于是引火烧身。” 向挽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原本坐直的身子微微后仰,变得有些懒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笑意,杏眼微弯,长睫如羽。 可是明明这样的向挽清,本应该更显得亲近和善,但向铭熠却觉得,似乎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得更远。 若说之前不过只是层似有似无的薄雾,如今便成了确有实质的巨石。 “不知向公子,是用什么身份在劝我?” 向挽清轻笑,微微偏头看向他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竟让他觉得有几分与叶纪棠相似,这个认知让他有些阴翳,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有些冲:“你是我堂姐。” “我父亲是你祖母抱养而来,换句话说,你我之间并无血缘。如今又已经分家,日后还请向公子不要再提这些莫须有的关系。” 向铭熠没料到她会将话说到这种地步,本就唇色浅淡的薄唇再褪去三分颜色,更显清丽俊冷之感:“我知道你做这些是想让大伯……让左司马全身而退,可是朝堂难测,你这样做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尤其是还与晋谦王订婚,此举更是凶险,皇家的水太浑,晋谦王更是来路不明,你与他纠缠,无异于与虎谋皮!” 第214章 ——我想告诉你 向铭熠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向挽清豁然抬眼,望向他的眼里具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冷意:“向公子,你今日的话未免有些僭越了。” 向铭熠自然知道她为何震怒,可是他想来不是寡断之人,若是今日不来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来了,话也说出了口,当然不会就此住口:“如今陛下身子日渐萎靡,太子与荣襄王和豫南王斗得愈发激烈,此刻你再横插一脚,可有想过一着不慎,会有什么结果!” “够了!”向挽清冷冷开口,“向公子若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而来,还是立刻离开的好。与其在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先去管好你自己的亲妹妹。我和叶纪棠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向铭熠狠狠咬牙,情绪难得有如此剧烈的波动:“你是不是觉得叶纪棠是真心对你,可你知不知道,他究竟瞒了你多少事情!他为何对北汉神女如此不同,为何明妃对他如此宠爱,为何子母蛊毒偏偏在他和明妃身上,为何他身份不明却陛下却封他为王!许多事情连懿德王知道的或许都并非真相,而他桩桩件件都瞒着你,你还认为他对你是真心!?” “既然连懿德王都不知道真相,向公子又如何确定你知道的就是真相?” “我自然知晓,我……”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坦诚又如何,不坦诚又如何,是人就总有自己的秘密,向公子你难道就没有吗!” 向铭熠一时语塞,向挽清就笑的嘲讽:“既然向公子你也有,那为什么偏偏他不能有。” 向铭熠知道如今口口声声的向公子,是气急之下故意说给他听,当下也有些怒意,声调略高了些:“我有办法能帮大伯与大哥全身而退,你又何必要与皇家搅合在一起……” “你帮?”向挽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笑出声来,明明极为开怀的模样,可却带着明显的嘲讽与悲凉,最终笑意尽数收敛,化作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字一顿看着他开口,“你不可能。” “你又不曾亲眼见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那你又怎知我不曾亲眼见过!”向挽清终于勃然大怒,她内心最为黑暗的回忆被毫不留情的勾起,父亲中毒而亡,兄长暗算致死,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件是他亲自动手,可又有哪一件不是他听之任之。 他说有办法,他说全身而退,办法在哪,退路又在何处! 前生她抬头望去,前路尽是一片充斥着铁锈腥味的无边黑暗!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原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如今才知那是曼陀罗铺成的道路,红花似锦,却都是她流出的血泪!那注定是一条绝路! 前厅之中有一瞬间,除了向挽清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再无任何其它声音。 向铭熠有些无力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竟是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你……见过……” 向挽清自知失语,如今心情又不愉至极,根本没心思与他多说什么,自然也没发现他如今神情有些不对,广袖一甩大步离去:“送客!” “向挽清,他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向挽清跨出去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盯着他的时候,目光阴翳而尖锐:“你如何知道此事?” 叶纪棠毒发的时候虽然有不少人在场,可是除了向挽清与仅有几人,其他人因为离得太远,并未听清童夫人口中所说之话,都以为这次毒发不过与其他几次并未不同。 向铭熠没有回答,看向向挽清的目光里,具是她看不分明的复杂神色,像是悔意,又像是不惜一切豁出去的狠戾。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门外光晕大片大片的照映进来,从向铭熠的角度望去,强烈的光线将向挽清身后照的如同一片白雾,他微微眯眼,像是不适应这样明亮的世界,连带着传来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虚无的浩淼。 “向铭熠,若是让我知道童夫人的事情有你在背后推动,我真的会杀了你。” 在向铭熠的记忆里,向挽清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曾用这种眼神望过他,带着凌厉而尖锐的恨意。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今生亦或是…… 向挽清阔步离去的时候,向铭熠还想再追,却却被闻声而来的家丁拦在前厅之内。 他无法,只能看着向挽清的背影在自己面前消失,眼神复杂难明。 向挽清其实没有走出多远,转过一道弯的时候,就毫无预兆的撞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里。 冷香瞬间萦绕在她鼻尖的时候,她微微皱眉:“你怎么出来了?医老不是让你静养吗?冷不冷?” 向挽清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到叶纪棠手里,又伸手拢了拢他衣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怎么穿的这么少。” 叶纪棠极为顺从的任由她为所欲为,反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向挽清不解:“我问你什么?” “刚才向铭熠说的,我瞒着你的那些事情。” 向挽清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随即皱眉道:“我之前就说过,我相信你。不会逼你说你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不要因为外人的话……” “我现在想说。” 向挽清:“……胡思乱想……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告诉你,我藏了一辈子的那个秘密,我想告诉你。”叶纪棠许是很少看见向挽清这样茫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的清清愿意赏脸听一听吗?” 向挽清下意识的点点头:“外面冷,回房间说。”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提起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些沾染着让他梦魇惊怖的回忆,光是想起,就仿佛重回那个萦绕血腥与黑暗的环境。 可是……叶纪棠看向走在自己身前半步的向挽清,目光柔和至极,可是当她与向铭熠争执之后,走出房门第一件事却是把暖炉递给他的时候,他却觉得萦绕在自己眼前那么多年的血色,正在缓慢却坚定的消散。 第215章 ——何其可笑 房间之内,地龙烧的温热舒适,叶纪棠替向挽清取了斗篷,又将那暖炉重新塞回她手里,刚想开口,就听道向挽清急急开口:“你若是不想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叶纪棠失笑:“你知道我是两岁才入宫的。” 向挽清点头:“略有耳闻,一入宫便成了七皇子,五岁封王,乃是诸位皇子中第一人,当时一时风头无二。” 叶纪棠反问:“此事朔宇是如何和你说的。” 向挽清:“他说是明妃救了你母亲,后来敌人追上来,你母亲为了救你,引开追杀之人,不幸惨死,因为子母蛊毒的原因,明妃将你带入宫中,养在身边。” 叶纪棠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那你知道,他为何会同意封我为皇子吗?” “或许是明妃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所以与陛下做了交易。” 软榻温软,叶纪棠有些懒散的往后一躺,宽大的衣摆铺满了整个榻面,流水般泻下。 “你猜的不错。三座城池,换我一个身份,他不亏。” “那三座城池,不是老天帝嫁女的嫁妆吗?”他眉眼间倦怠,可说出来的话让向挽清心头狠狠一跳,当初明妃入宫不久,北汉便划了边境三座城池给南朝,称作嫁妆,震惊天下。 叶纪棠摇了摇头:“二十年前,东汉万国朝会,我母亲与父皇都去了。可至于是不是如同坊间传言的那般一见钟情,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那一次之后,我母亲怀了我。” 向挽清豁然抬头,这短短一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大,她一时惊愕,难掩心中震惊。 叶纪棠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回到北汉之后,我母亲就一心想嫁到南朝,可是老天帝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何能答应,自然是不曾允准。” “可正当这个时候,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有孕了。老天帝知道此事之后震怒无比,可同时,他又心疼女儿,也不愿尚未出生的外孙日后没有父亲,所以当时即便万分不舍,他还是做下了当初那个令他悔恨终身的决定。”叶纪棠顿了顿,语调分明没有变化,却能让人感受到他言语之中那巨大的悲哀,“他终于同意我母亲嫁往南朝。” 向挽清轻声开口,像是怕打扰了他:“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北汉天帝原本坚决反对,可又突然间同意神女出嫁的原因。” “是。”叶纪棠点头,“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因为我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显了怀像,老天帝生怕夜长梦多,所以并未让我母亲带太多宫人跟随,可是即便如此,为了照顾我母亲身体,他们赶路依旧不能太快,再加上母亲反应剧烈,速度更是一拖再拖。”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行至半路,我母亲遇到了一个被追杀的女子,那女子生的,与她竟有七八分相似。母亲一时心软,将她救下,带在身边。” 向挽清无意识的攥紧手中暖炉,在这个与叶朔宇所说完全不同的故事里,她依稀能猜出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究竟是谁。 “谁知那女子来历不凡,身上也早已经被下了子母蛊毒,当时我母妃与她相处颇为亲近,子蛊便悄无声息入了我母妃身体,我母妃因此动了胎气,提前生下了我,可是谁知……”叶纪棠闭了闭眼,“那子蛊真正存在的,并非我母亲身上,而是我。” 叶纪棠的声音极轻,带着几分缥缈,如同穿过这二十年的岁月,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母亲虽然因此震怒,但是此时子母蛊毒已经成型,对那女子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带在身边。同时,因为子母蛊毒的刚种下的第一年,正是解蛊最为重要的时间,母亲为了解开我身上的蛊毒,决定暂停赶路,全力解蛊。” 在叶朔宇的故事里,这中间耽搁的两年时间,是因为明妃身体不适,如今才知道,竟是为了解蛊。 “原本有寸刀与无影二人在,至少安全无虞,可是追杀那女子的势力是金银楼,那个是时候的金银楼,尚在全盛时期,再加上另外一股势力的帮助,在解蛊的最后关头,竟将他们二人引走。” “再之后……” “好了,别说了。”向挽清隐约能猜到后面的事情,她不愿他再回想一遍,当初那染血的事情。 叶纪棠轻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母亲为了救我,将我和那女子推入柜中,那柜子中间有条缝……” 他想了想,伸出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宽。” “柜子里很黑,唯有那条缝里透过来一些光,可我从那条缝里看出去,母亲就倒在血泊里。” “我想去叫醒母亲,可是她死死的捂着我的嘴,将我整个人都圈在怀里。我就咬她……”叶纪棠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掌心里,到现在还有我当时咬出的牙印。结了疤,一辈子都去不掉。” “在那之后,她就害怕待在黑暗的地方,即便是夜里,宫殿之中也要彻夜明灯。” 向挽清没有再说什么,她放下那暖炉,坐到叶纪棠身边,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怀里。 叶纪棠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开口:“无影与寸刀回来后,便立刻传信给了老天帝,也就是我外祖,即便信中言辞再委婉,他依旧一病不起,他那时想立刻让我回北汉,可是我不愿,我想去看一眼,我的父亲。” “祖父无法,只好将那个女人当做北汉的神女,送进了宫,我便随她一同入宫。” “只可惜,他竟然连我母亲都没有认出来。”叶纪棠到现在还记得,初见叶珃之时,看他一脸惊喜的对着明妃叫出母亲的名字时,他内心那巨大的厌恶与失望。 可他还是没走,连现在的他自己都不懂那时究竟是什么想法,或许不希望身负母蛊的明妃远离自己的视线,也或许,是想再想尝试一下,尝试获得父亲的爱。 “再之后,祖父用三座城池换了我一个身份。”叶纪棠嗤笑道,“三座城池啊,他不知有多高兴,又哪还有心思深究旁的。” 他叹了口气,双眸微垂,像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折扇,又像是透过岁月,与自己的母亲说话:“这就是她付出性命,也想托付终身之人,何其可笑。” 第216章 ——恩爱不移,白头携手 最后“起来”两字叶纪棠微微加重了声音,曲亦宸下意识的一个激灵,猛地起身。 “多谢阁主。” “可是阁主,近日来东汉那边的金银楼行动颇多,已经不是第一次与西岭皇室联手对付我们了。上次你匆匆赶去北汉,就是他们伪造淑鸢公主的信件,故意设下的陷阱。” 叶纪棠折扇在掌心之中轻拍,思绪回到自己收到那封信的时候。 信出自北汉,淑和那位远去和亲的姐姐淑鸢手中。 称似乎有无根的线索,让他亲至查看,叶纪棠这才匆匆前往。 谁知行至一半,向锦易就出了事,叶纪棠这才临时改道前往边境。 可直到后面叶纪棠回京,去信淑鸢,才知道此事她竟完全不知情。 后面细查才知道,此信是金银楼伪造,目的就是为了引叶纪棠离开京都,好让西岭和亲之事不受阻碍。 原本若非向挽清提醒,让叶纪棠警惕,又出了边境之事,改了行程。只怕以他对淑鸢的信任,这次还真的会中计也说不定。 再加上童夫人的事情,短短数月之间,这已经是金银楼与西岭两次联手。 “阁主,上次淑和公主和亲的事情,除了我们,清乐县主也有帮忙。金银楼当初救下童夫人的时候,只怕还不清楚你和县主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就已经盯上了县主。如今你和县主的婚事昭告天下,只怕那边还会有别的手段。” “沈念那边怎么样了?” 之前叶纪棠助沈念于除夕之夜离开京都,赶回西岭,日夜兼程之下,如今算算应该也快过边境了。 “我来之前刚刚传来的消息,已经过了边境线,正式回到西岭。” “沈逢有什么动作吗?” “沈逢那边前后派了三拨人刺杀沈念,但是都被我们的人给拦下来了。只不过……到了西岭之后,沈逢都势力更甚,再加上金银楼的人,我们的人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叶纪棠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知道了。” 曲亦宸忍不住开口:“阁主,要不要从南朝调一些人手过去帮他?” “不必,保他安全回到西岭圣城即可。西岭皇室虽然混乱,但是明着杀圣子的事也没人敢做出来,等到了圣城,他反而安全。” “那他要是主动找上门……” “我们虽然如今算是合作,可他野心太大,难免日后反咬一开口,他若是要钱就给他,可若是要我们办事……就得小心是给他人白做嫁衣。” “他如今毕竟势力淡薄,还不足以与沈逢匹敌,更何况西岭那边还有其他几个圣子虎视眈眈,万一……” “他若真是连这些人都对付不了,本王不如趁早换一个圣子扶持的好。” 曲亦宸会意:“属下明白了。” 叶纪棠凤眼半阖,被房中热气熏得有些倦怠:“沈念啊沈念,本王帮你一把,你可别真的是个废物。” ———— 向挽清推门进去的时候,归舟正在给司琴喂药。 见她进来,两人具是一惊,司琴囫囵一下就要从床上起来行礼,惊的向挽清连忙上前两步把她按回床上,有些不赞同的看了归舟一眼:“她伤还没好,你怎么不拦着她点。” 归舟不敢反驳,立刻躬身,一副听训的模样。 倒是司琴连忙开口:“小姐,不怪他,是我自己要起来的。” “人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若是换了往日,司琴必定会红着脸说上一句,可如今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眉眼之间都是愧疚,小心翼翼开口道:“小姐,晋谦王他还好吗!这次都怪我,要不是我不小心被掳走,小姐也不会来救我,晋谦王也就不会……” “好了。”眼见着司琴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向挽清连忙止住,“那童夫人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是你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才对,怎么还会怪你。” 司琴还欲开口:“可是……” “行了,别说这个了,我这次来是有件重要都是我要交给你。”向挽清一见她掉眼泪就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开口。 果然司琴一听这话,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事,小姐你放心,司琴一定给你办好!” “等过几日你养完伤,空闲的时候,在院子里挑两个灵光的二等丫鬟,好好教一教,日后等你……” 向挽清话还没完,司琴的泪珠就跟破了堤的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 归舟面色立刻一变,向挽清也眉心狠狠一跳:“怎么哭了。” “小姐,司琴知道这次知道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了,小姐别不要我。”司琴边哭边说,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向挽清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当即有些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不要你。” “可是……可是小姐你刚刚让我……” 向挽清瞧着她这个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抚了抚她的背,接过归舟递过来的热茶喂她喝了一口,才继续开口道:“我当然是想你一直陪着我的,可是你也总要嫁人的不是吗?” “嫁人?!”司琴的语气明显一慌,连带着归舟都是一僵。 向挽清将茶杯放下,示意归舟走近两步。 “其实你们二人的心意我早就明了,只不过我一直想着不急,想着晚一点,想着能把司琴在身边多留一段时间。” 也想着能多弥补一些,这是向挽清只能在心里说的话,她顿了顿,才继续朝着归舟开口,“直到发生了童夫人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如果……如果司琴真的出了什么事,对她,对你,都是莫大的遗憾。” “我不希望因为我小小的舍不得,而阻碍你们两个。” “所以归舟。”向挽清抬头看着站在自己的男子,“以后我就把司琴交给你照顾了,你能保证,日后与她恩爱不移,白头携手吗。” 司琴终于听明白向挽清话里的意思,眼眶通红的摇头:“小姐,司琴不嫁,司琴舍不得你。” 司琴其实是比向挽清还要大上一岁的,她从小发衣食住行都是司琴一手安排,可在别的地方,她却从来把司琴当做自己的妹妹。 向挽清拍拍司琴的手,语气是罕见的凌厉与肃然:“归舟,回答我。” 归舟一掀衣袍,深深拜下:“属下一定会好好对司琴,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第219章 ——丞相庶子 “你认识我?” 江方圆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发饰打扮简单,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女子,心底忍不住打着嘀咕。 “我……”向挽清顿了顿,笑的和善,“有过数面之缘,你或许已经忘记了。” 江方圆忍不住蹙眉,她们见过面? 眼前之人她虽不知身份,但是见她浑身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官宦大族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她若是真的见过这般人物,又怎么可能没印象。 “我看你方才是在问路?”向挽清没有给她时间细想,“可曾问到了?” 说起此事,江方圆再顾不得细想方才的话,脸上显出几分丧气来,摇头道:“我刚刚入京,还不曾问到。” “你要去哪,或许我可以帮你。” 江方圆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下意识的就像推却,可或许是因为向挽清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真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府。” “哪个向府?” 江方圆不解:“哪个向府?” 向姓并不多见,在她想来,在京都都应该只有一户人家能称得上是向府。 “向家大房与二房,前段日子分府了,如今这京都,有两户向府。” 江方圆虽然惊诧此事,但是也知道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那该是二房。” 向挽清了然的点了头,又细细为她指路,确定她记得分毫不差之后,才含笑道:“原本该亲自带江小姐过去的,不过我另外还有些事,也只能如此了。” 江方圆原本还疑心于她,见她是真心为自己指路,反倒有些羞愧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忍不住开口道:“如此已经甚是感激,还恕方圆无礼,方才回想一圈,确实是不记得小姐名讳,不知可否告知府邸,日后也好上门致谢。” 向挽清含笑摇头:“天色已晚,江小姐还是快去。” “可是……” 江方圆还想再说,她身边的丫鬟却忍不住催促:“小姐,天色确实不早了,再不走只怕很快就要入暮。” “好。”江方圆正好点头,又朝着向挽清一福,“谢过这位小姐。” 眼看着江方圆离开,司琴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没了。” “那怎么不顺路带她一程。” “若是让二房的人知道她是我带过去的,只怕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小姐你见过她,那我怎么没见过?” “那个时候你不在。” “但凡小姐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在呢?” 向挽清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下巴一点江方圆离去的方向,朝着归舟开口:“派人跟着她,若是被二房的人赶出来了,就找个客栈暂时安置她。” 归舟应是,又问:“那要是没有赶出来呢?” 向挽清顿了顿:“那就随她。” “是!” 向挽清望着江方圆离开的方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今日向铭熠没有出府,江方圆此刻过去,必然会与他见面。 若是她与前生一样被逐出向府,她想方设法也要送她回江南,也算是为了前世她父亲死在向桓手中的一点同情。 可若是事情改变,她被留在府中,向挽清也不会强求。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发展,就都交给上天。 一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向挽清难得在这畏寒的日子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依旧有些迷迷糊糊的不清醒。 连带着归舟都分不清,在听到江方圆不曾被赶出府的时候,小姐脸上那究竟是没有睡醒的困倦,还是些许无奈。 向挽清心绪复杂,可是也来不及多想,等她赶到城门的时候,日头已经上了半轮。 城墙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登上去的,可以她身份,自然无人敢拦。 自高处遥遥望下去,向洛凡一身青衣,身边只跟了两个小厮,正与宜安郡主还有向冽告别。 “小姐,真的不下去送一送吗?”司琴看着向洛凡时不时望向城门,忍不住开口,“六公子一定也很希望能看见你。” 向挽清拢了拢狐裘,低声开口:“不了。”她故意和向洛凡说今日不来送,就是怕这种分离的场面,不是怕他难过,而是怕她自己舍不得。 城墙高耸,向挽清站在上面,能清楚的看见向洛凡跪在宜安郡主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宜安郡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风通过城门吹往远处的时候,愈发猛烈汹涌,将向洛凡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大宽阔的城门,眼里具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可随即又化作坚定,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 向挽清站在高处,迎着那略显凌厉的风半阖着眼,瞧着那一袭青衣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小姐,这里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司琴略微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向挽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司琴终于噤声,向挽清还以为她总算是打算让自己安静一会儿,可是旋即,指尖上就碰上一抹温热。 随之而来的,就是突然挡在她眼前的那一抹黑影,带着熟悉的清冷幽香,冉冉晕温在她面前,挡住那冷戾铺面的风。 “你怎么来了?”向挽清有些惊异,这个时辰正是万国朝会开幕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县主告了病假自然无妨,他毕竟是皇子,怎么能不在场。 叶纪棠倒是显得有些无所谓:“朝会之上我寻你不得,想来你应该是在此处,看来倒是猜得不错。” “我担心你。”叶纪棠看向挽清似乎是要开口说上他两句,忍不住先为自己辩解一下,伸手让她把暖炉好好的捧在手掌之间,又开口,“所以想陪着你。” 向挽清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再说他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如今过去,倒还来得及。” “你若是心情不好,不去也无妨,左右不过就是写听的耳朵起茧子的官话。” “我没事。”向挽清看着向洛凡离开的方向,轻声开口,“洛凡在成长,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叶纪棠微微偏头,与她直视:“那我们过去?” 向挽清唇角微勾,面容温润却莫名带着些韧性:“我们过去。” 第220章 ——梁玉玦 万国朝会的七场比试,前六场,每场四日,分为初赛,复赛,终赛,每赛一日。复赛之后休息一日,终赛之后亦休息一日,再开启下一科比试。 六场之后,修整三日,开始这第七场比试。 可至于这第七场耗费时间,每次都因考题不同而有所区别。例如二十年前的那一场,众人整整耗费三日,可十年前,却不过一炷香。 每次万国朝会,“书”字是第一科。各国都想在这第一场比试之中讨个好彩头,再加上万国朝会刚刚开始,百姓大多兴致极大,因此不论是观战人数还是各国重视程度,都可以说是前六科之中除了“乐”字科之外,最盛一科。 参加万国朝会之人,不分男女,亦不分贵贱,除了各国使团带来的参赛之人,只要愿意参赛,上到皇子下到庶民,都可以上台一试。 只不过基本上各国使团带来的人大多在自己国内也是数一数二,所以即便有人临时报名,一般碍于残酷的赛制,大多也撑不过第二轮复赛,至于到了决赛,基本上也就是四国之间的斗争。 向挽清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自然也能在宫墙之上有一席之地,虽然偏僻,但是于她反而乐的自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叶纪棠没有屁颠屁颠的把自己的位置移到她身边,叶朔宇又跟着他七哥也一同挪过来之前。 向挽清扶额,看着自己身边两个身着蟒袍的尊贵男子,颇有些无奈的叹气。 偏偏这两人还不懂她内心的腹诽,一个笑的比一个开心。 向挽清失笑,摇头从宫墙之上望下去,空地之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最小的比试台上也已经有大半站上了人影。 这初试,就是随机抽签选定选手,一共三轮,三轮不败之人才可以挺进复试,可以说今日的初试会淘汰掉将近八成之人,不可谓不残酷。 “姐姐来的倒是早。” 向挽清把眼神从台上收回,微微偏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带着盈盈笑意的脸,除了向挽宁还能有谁。 她微微垂头,微不可查的嗤笑一声,这才又重新抬起头:“妹妹来的也不晚啊。” 向挽宁浅浅一笑:“臣女见过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根本没有看她,倒是叶朔宇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忽然笑开:“不必多礼,眼看着你与三哥婚期将至,说不定下次见面,我们还得叫你一声三嫂呢。” 叶朔宇还是第一次对向挽宁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她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但依旧下意识的心头一喜,小脸微微一红道:“懿德王莫要打趣臣女,这……还没有成亲呢。” 叶朔宇煞有其事的点头:“也是,那就等成亲之后再说,毕竟离成亲还有一段日子,谁知道后来会有什么变故,万一这亲结不成了,本王岂不是闹了笑话。” 叶朔宇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笑意。 向挽宁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就是一僵,偏偏叶朔宇还要追问一句:“向小姐,你说本王说的没错,毕竟是皇家姻亲,谨慎些总还是没错的。” 向挽宁脸色难看,却偏生还要挤出一抹笑意当做丝毫没有被影响:“懿德王说的有理。” 向挽清素来是她不高兴她就高兴,当即就连脸上的笑意都真心了几分:“妹妹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可以滚了。 向挽宁当即拔腿就要走,可顿了顿又仿佛想到什么似得,面露得意之色道:“姐姐,你这位置若是看比试,未免偏僻了些。青临说他已经在他身边给我安排了位置,姐姐若是愿意,我让他也给你在中间在放个位置。虽不如我的,但也比这里好些。” 叶纪棠原本一直低头垂眸摆弄着手中扇子,闻言眉心一扬,刚要抬头,却被向挽清在他手臂之上轻拍了两下。 他便微微偏头望着向挽清:“不用我?” 向挽清轻笑:“我自己来。” 向挽宁不懂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又催促了一句:“姐姐考虑的如何了。” 向挽清微微侧坐,身子后仰靠在扶手之上,抬头看着向挽宁,似笑非笑的开口:“你知道我们两人的差距在哪里吗?” 向挽宁:“?” “我们之间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你永远只能迁就叶青临。而叶纪棠,却永远愿意迁就我。” 向挽清笑意灿烂,话语却如同磨的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向挽宁的心脏。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若是想坐在中间的位置,会需要他帮忙。” 向挽清脸上是难得得意,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叶纪棠看的心中欢喜,忍不住失笑:“调皮。” 可语气中却具是掩饰不住的宠溺。 向挽宁当即面色猛地难看,目光阴沉至极,就连表面的笑意都掩饰不住,干笑一声,有些仓皇的离去,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叶朔宇看着她颇有些狼狈的背影,“啧啧”两声摇头道:“她有时候还算有头脑,有时候却实在是蠢笨,尤其是面对向二小姐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向挽清嗤笑:“她自视过高,原本以为将我玩弄掌心,却不知是引火烧身。走到今日这一步,她心中对我不如说是恨意,不如说是对我脱离她掌心的恼怒。所以才会一次次在我面前急着证明她的高高在上。”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来,你之前那扮傻的时候还真的挺像的,连我都一度以为你是真的傻……”叶朔宇说在兴头上,被叶纪棠冷冷一眼,才马上住了嘴,连忙打个哈哈道,“看比试看比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向挽清前后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以致于叶朔宇一直以为她是装傻,但是叶纪棠心中却一直存着一个疑问。 向挽清看着他的眼神,哪里能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不过直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究竟该如何开口。 宫墙之下忽然有嘈杂声传来,向挽清正好目光一转看过去:“好像有人来了。” 叶纪棠见她不愿提及此事,倒也没有开口戳破,顺着人群嘈杂的源头望去,才看到一袭白衣,谦润恭端的立在高台之上。 第222章 ——送别 “梁大人,没想到不过一日,我们就又见面了。” 朱红宫墙高耸厚重,墙外是人声鼎沸的喧闹广场,可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并未有人发现不过距离一墙之隔的宫内,气氛却默然有些诡异。 “下官请清乐县主安。” 向挽清与梁玉玦上一次见面不过昨日,可仅仅一夜之隔,他却一改之前和气生财的笑意,面色铁青苍白,原本略显臃肿的脸上一双眼睛竟有了几分凹陷的消瘦之感。 向挽清示意他免礼,含笑道:“我自然是安,不过看梁大人这副模样,想来这一夜过得并不如何。” 只不过如今梁玉玦显然没有心情与向挽清打太极,直言道:“下官按照县主给的线索,已经找到了当年下官的乳母,她……她口中所言,与县主所说一般无二。只不过当年母亲身死的那一夜,她已经被驱逐出府,对后面发生之事,知晓的并不清楚。” “找到就好。”向挽清点头,“她这些年因为你母亲吃了不少苦,梁大人既然找到了,将她接出那处腌臜地界,她日后也能过得好些。” “……” 看着梁玉玦沉默不语,向挽清心头忽然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梁大人?” 梁玉玦明明是哀伤的神色,却令人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梁玉石母子将我的乳母置于最为低贱的勾栏院中折磨羞辱,就是为了踩踏我和我母亲的面子,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向挽清语气微凝:“所以呢?” “这些年来,虽然梁玉石母子并未再过多关注我乳母,但是也难免他们日后突然想起,万一若是我将乳母接出那处,引得他们起疑,岂非得不偿失。” 向挽清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却仿佛仍有几分不敢置信:“梁大人想做的,只怕还不止这些。” “是。”梁玉玦并未否认,“如今我已经去找过乳母,万一她供出我来,复仇大计岂不是毁于一旦。”他顿了顿,似划过一抹不忍,但还是斩钉截铁的继续开口,“乳母经过这些年的折磨,身子早就孱弱不已,若是因病去世,是再正常不过。” 向挽清目光沉沉:“梁大人,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梁玉石母子已经多年不曾在乎过她生死,她当年忠心你母亲才会落得今日地步,你又何必再害她一条性命。” “乳母是自小带下官长大,如今出此下策下官心中亦是心痛难忍。”梁玉玦双目之中尽是令人望之胆寒的凶狠,“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万全。” 向挽清虽然一直清楚梁玉玦手段果断狠辣,可还是没有想到,当年因为不愿污蔑梁玉玦母亲私通,而被梁玉石母子嫉恨卖入勾栏,经受十余年生不如死折磨的乳娘。 会因为这所谓“万一”,所谓“万全”,而丢了性命。 梁玉玦那双原本闪烁着些许怯懦笑意的眼中,如今愈发赤红,向挽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眼眶酸涩,还是失了心智。 向挽清默了半响:“梁大人想来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梁玉玦朝着她一抱拳:“乳母走的很安宁。” “挽清只希望大人日后不要后悔。” “下官只求让梁玉石母子,受此百倍之苦。”梁玉玦一拜到底:“下官请县主告知当年全部真相。” “……这个月的二十七,虽然仓促,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适合成亲。等礼成之后,梁大人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下官明白了。” 此地虽然偏僻,但是如今来往之人众多,梁玉玦与向挽清定下日子之后也并未多留便匆匆离去。 反倒是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思忖了许久,直到城墙之外再次传来一阵热切的呼喊,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自从太子身边多了向铭熠辅佐之后,虽然表面看并未有什么太大的起色,可若是仔细观察之下,才会发现他如今行事愈发果断沉稳,在朝中的拥趸者也越来越多。 虽然还大多还是一些并不起眼位置的官员,但若是顺其发展,假以时日也将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而她自从向铭熠违逆前世发展入仕之后,对他就极为忌惮,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所以再三考虑之下才会选择梁玉玦为自己所用,毕竟不论怎么说,当年梁玉石的母亲为了巩固自己这个儿子的地位,曾经诬陷梁玉玦母亲通奸,虽然最后真相被查明,但他母亲也早已因为无法忍受污言秽语,毅然自尽。 而如今梁玉石又与太子关系甚笃,换句话说,就是梁玉玦与太子阵营有着弑母之仇,因此向挽清也不担心他会突然回头捅自己一刀,可是如今……她却真的多了几分犹豫。 如此不择手段薄情凉性之人,自己妄图掌控于他,真的不会有一日反被划破掌心吗? “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那双向来清明的眸中,第一次盛上了类似于迟疑的情绪:“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姐,我们回去。”司琴虽不明白向挽清说的做错究竟意指何处,但是在她想来,所有的问题若是有小姐都无法相通的,去问问晋谦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向挽清点了点头,她久久不见人影,难免惹人怀疑,是得尽快回去。 可是方一转身,眼角余光处却瞥见一个宫人行色匆匆,从远处经过,她本不在意,自顾自往回走了两步,却整个人都蓦然停住。 司琴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看到向挽清豁然转身,死死盯着那宫人消失的拐角,随即一提裙角,竟是快走几步。 司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看向挽清脸色,便知她必然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敢高呼怕引来旁人注意,一时间只能忙跟在她身后,低呼提醒:“小姐,慢点。” 向挽清恍若未闻,步子越迈越快,到后面竟小跑起来,寒风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白狐斗篷也不曾停下脚步。 那宫人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随,脚步忍不住仓皇几步。 向挽清狠狠咬牙,又快了几步,眼看着不过尺寸之间就能抓住那宫人随风扬起的衣袂。 可就在这瞬间,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一个高大人影狠狠握住。 第224章 ——文字科 向挽清出宫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广场那方沸反盈天,想来应该是已经出了初试的结果。 只不过她因为方才的打斗,衣衫略有些凌乱,宫墙之上自然是回不去了,也只能先行回府。 谁知方才一到宫门口,就见叶纪棠一身紫华蟒袍,抱手立在巨大的黄铜门边。 容姿端彻,姿态却懒散的很,半阖着眼似乎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却让人觉得莫名贵不可言。 有不少女子注意到此间颜色,遥遥站在广场之上状似无意的看过来,即便是与宫墙隔得稍远,只能看个模糊,可依旧能透过那遥远的距离,让她们心头狠狠一颤。 美之一字向来是形容女子,可她们此刻却觉得,用在这晋谦王身上,却竟仍显不足。 像是三月春雨初停,城郊小院窗口木帘之下,白瓷瓶中一朵新折的海棠花,是整个寡淡无味的世界里,唯一一抹艳色。 惊且绝之。 向挽清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叶纪棠对着她很少这样笑,浅浅的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弥漫着丝丝冷意。 他这是生气了。 见向挽清过来,叶纪棠也没说什么,转身往早就候在此地的马车走去,向挽清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上。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密闭的空间之中只剩了他们二人,向挽清才颇有些心虚的上前两步:“你怎么在这。” 叶纪棠靠在马车壁上,嘴角含笑道:“不然清乐县主以为本王应该在哪。” 向挽清暗暗皱眉,这气生的比自己想的似乎还要严重不少,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向挽清乖巧开口:“我不该孤身追人,不该入内宫。” “还有呢。” “不该和叶青临动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置身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错了……”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 向挽清怯生生为自己辩驳:“这不是……还有森尧在嘛。” “除皇子之外,任何人私带暗卫入宫,一律按谋逆罪处,你若是唤出森尧,叶青临即便是将你当场格杀,旁人都不敢说他一个不字!你自己必然也清楚此事,否则又怎么会到最后都没有叫他出手。” 叶纪棠的语气里难免参杂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后怕,天知道他看到梁玉玦出现却迟迟不见向挽清,自己放心不下找过去就看到她被制住的样子,心里是何等的恐慌,若非她瞬间出手脱身,只怕他今日早就对叶青临出手。 向挽清自觉理亏,不敢辩驳,只跪坐在他身旁,轻扯了扯他衣袖:“下次不会了。” 她杏眼微圆,此刻睁大了怯生生的望着他,眼睛里尽是示弱的意味。 叶纪棠即便知道这副模样是她假装出来讨好自己,可对着这样一双无辜娇俏的眼睛,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散了大半的气。 向挽清甚是会审时度势,当下见他面色稍有缓和,立刻凑上两分:“不生气了?” 叶纪棠瞧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你下次若还是如此,看我怎么罚你。” “是是是,绝对没有下次了。” 叶纪棠此刻低头,视线正好能看到向挽清上挑着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有些无奈的了摇了摇头:“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向挽清含笑的脸色一僵,又怕被叶纪棠看出些什么,略微低了头,让他看不见自己神色。 马车静了一会儿,叶纪棠才开口:“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突然进了内宫。” 说到正事,向挽清略微肃了脸色:“你还记得之前前往北汉的时候,我曾经让叶朔宇带我入宫一趟,去找似龙兽的事情吗?” 叶纪棠颔首:“记得,后来你还遇见叶青临与一个宫人……你是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是。”向挽清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宫人的模样,“肯定是她,否则叶青临不会态度如此强硬。” “那你这次看清她的脸了吗?” 向挽清迟疑摇头:“还是不曾看清。不过从叶青临的反应来看……” 叶纪棠看着她的神色,挑眉含笑:“看来清清这是有猜测了?” “那人若只是普通宫人,即便被人看到,旁人只怕也不会多想,但是他反应如此激烈,这说明此人要么就不是真正的宫人,即便是,也是某位后妃的心腹,至少是我认识之人。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大半。” 向挽清右手指尖摩挲了几下,终于开口定论,“此人只怕不是坤德宫便是玉芙宫那位的。” 向挽清如今的猜测不可谓不大胆,坤德宫是皇后宫殿,膝下唯一的亲子便是太子,而玉芙宫则是荣襄王叶望烽的母妃所在,她们二人不论是谁,在天下人眼里,与叶青临都是毫无转圜的局面。 而听到这般令人咂舌的猜测,叶纪棠却连最基本的惊异都未曾表现出来。 向挽清有些狐疑的开口:“你不反驳我吗?” “我为何要反驳。”反倒是叶纪棠觉得奇怪,“我自然是信你,觉得你有理的。” 象征着南朝皇子身份的尊贵蟒袍随意的铺开在地,衬得叶纪棠眉眼愈发精致,他开口理所当然说相信的时候,低沉的声线勾的向挽清都心头一颤。 “这件事需要我帮忙吗?”叶纪棠见她久不说话,有些奇怪偏头的看去。 或许是这样的距离太过暧昧,向挽清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气息,脸上飞快爬上两抹红晕,连说话都有些不稳:“不必,我自己查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 叶纪棠笑道:“这么说,本王日后就要靠王妃养着了?” 向挽清略正了脸色:“我是说认真的。” “知道了。” 这次换了叶纪棠乖乖点头,他伸手正想把向挽清揽进怀里,却见马车忽然一顿,外头传来归舟的声音:“小姐,到了。” 向挽清应了声,都来不及道别就忙不迭出了马车,徒留下伸手伸到一半的叶纪棠愣在原处。 他僵了半晌,许久才有些无奈的笑开,语气明明是恨恨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宠溺:“向挽清,等你嫁到本王府上,看你还怎么逃。” 车外有小厮请示:“王爷,我们现在回王府吗?” 叶纪棠收敛了脸上情绪,又恢复成那往日懒散的模样:“去知雨阁。” 叶青临,留不得了。 第225章 ——求见 “小姐,你觉得景大人今日能行吗?” 向挽清今日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却并未前去宫墙观看比赛,反而在用完早膳之后,就往府中偏院而去。 此刻听见司琴问话,她脚步不停,眉目浅淡的开口:“放心,我当初既然选中他,你自然也应该相信他。” 今日复试,比的就是辩论,由叶珃出一道治世之题,昨日胜出的二十四人分别作答,最后唯有评分最前的三人可以胜出,进入最后一轮,争夺三甲名次。 南朝西北边境,常年有马贼流寇作祟,危害百姓,但因那处地势较为陡峭,多山脉崖壁,大军难以行进,所以即便南朝军队几次三番派出军队剿杀,却依旧收效甚微。 尤其是其中最为凶猛的一伙马贼,称为飓风帮,盘踞一座山头,兵马甚为精良,人数更是近千,在山脉之中来去无踪,南朝军队数次出征剿灭,结果不仅无功而返还死伤惨重。 此事一直是叶珃心头一根利刺,十数年来拔不得,无法除,横梗胸口。 而前世前三的答案,不是招安便是安抚,即便有几人说是强攻,也说不出具体可行的法子来,最后虽然还是评出了前三,可陛下到最后却依旧一个都没有采纳。 直到数月之后,文华历二十四年的夏,叶青临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法子,献给叶珃,叶珃大喜,重赏叶青临,而景羡也是那个时候被举荐入朝,下旨负责此事后又因完成出色,开始被叶珃重用。 所以向挽清一直以为景羡就是提出此法之人,可是直到数日之前,她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却发现他竟然丝毫不曾往此处考虑,甚至向挽清主动说出之后,他在惊叹之余尚觉此举有伤天和。 “此举固然可以一举剿灭飓风帮,可手段是否过于惨烈。” 向挽清还记得景羡说出此话时候的语气,眉头紧缩,面色略沉,确实是由衷觉得此法不够妥善,向挽清有理由相信,前世这个法子,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有在背后助叶青临一臂之力。 要知道前世的时候,叶青临就是因为此事,才愈发收到叶珃青睐,认为他进退有度又不是魄力,颇有他当年风采。 向挽清还未想个明白,就听见司琴恭声开口:“小姐,到了。”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晴源居门口。 晴源居是向府一座偏僻院落,如今这里面除了配着的几个丫鬟仆人,就是借住自此的蔷歆允。 “今日可是文字科复试,表妹怎么没去看看。” 众人朝向挽清行礼的声音并没有瞒住蔷歆允,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袭青衣翩跹,面容精致打扮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她其实已经在这院子里将近一旬不曾出门。 “表姐今日气色不错。”向挽清自顾自的路过她身边,在前厅主座上坐下,自然有婢女姿态恭敬的连忙捧上一杯热茶,“这是知道我要来?” 蔷歆允并不介意向挽清对自己的态度,在她下方首座坐下:“这几日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无趣,也只剩下每日对镜梳妆这几分乐趣。” “表姐若是觉得无聊,大可以出门走走,我记得我应该没叫人禁你的足。” “表妹虽然没说,但不代表我这个做表姐的会如此不知好歹。当初那蛊毒之事过去不到一月,我扭头就从二房搬到了大房。如今京都只怕不少势力都还盯着我,想知道个究竟。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万一被套出话去,岂不是给表妹你找麻烦,还不如就躲在这里,虽然无趣,但也清净。” “那就多谢表姐体谅了。” “表妹收留我一场,若是我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岂不是辜负表妹一片好心。” “表姐有这份心,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我今日过来,就是给表姐找些事情做。” 蔷歆允看着向挽清的表情,虽然还什么都没说,她却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预感,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谨慎:“什么?” “这个月二十七日,虽然仓促了些,但是个好日子。”向挽清话语间,司琴捧着手中的木盒向前几步,在蔷歆允面前打开,是一方大红的盖头,“嫁衣我已经安排绣娘日夜赶工了,这盖头你若是愿意,自己缝些龙凤图案倒也来得及。” 那盖头即便是在室内依旧泛着光亮,虽然不及向挽清送给鸾无双的那匹“流朱”,但也是难能可贵的上好料子。 蔷歆允轻抚过的时候,只觉料子轻软温润,再好不过,她怯怯开口:“我以为……” “以为我会随便打发了你的婚事?” “……”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打向挽宁的脸,你的婚事我也会给你办的风光。”向挽清继续开口,“你可有要请来婚宴的亲戚,我派人去请。” 蔷歆允或许是没有想到向挽清会考虑到这个地步,目光猛地一亮,像是在细细思索,可却久久没有开口,随着沉默的气氛愈发弥漫,她目中那一瞬间的亮光也随之愈发薄弱,到最后如同寒夜中的白烛,风一吹,就彻底熄灭。 “……没有。” 向挽清不置可否,如今的蔷歆允看着确实可怜,可她心中却丝毫没有怜悯,她们二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今给她操持一场婚事,也算仁至义尽,有怎么可能多出些假善的怜悯来。 向挽清将茶杯放在一旁,毫不迟疑的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表姐就好好准备,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我母亲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多谢表妹。” 向挽清也不去管她这句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跨出院子的时候,早就候在一旁的归舟立刻禀告道:“小姐,丞相府送聘礼的人来了,夫人让我来问你该如何处理。” 向挽清抬了抬眼皮:“相府请了哪位夫人来送聘?” 第226章 ——再见宫人 “就这还是诸国的人才呢,真是丢人现眼。”知雨阁九层之内,叶朔宇翻着手中刚刚送到的折子,忍不住啧啧两声。 “倒也不是都差。”一旁的曲亦宸随意指了其中几本,“也有几个能入眼的。” “呵,入眼?”叶朔宇不屑嗤笑道,“今日参加万国朝会的这些人,出身大多在各自国家之中也算不错,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要他们说几句治国理政的话倒是能憋出一些来,可若是要他们想些平息西北流寇马贼的法子,却是痴心妄想了。” 曲亦宸上下打量他一眼:“若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比得上我们懿德王殿下。” 叶朔宇也不恼怒他口中嘲讽的语气,手中的折子左右摆了摆:“本王锦衣玉食不错,但向来与民同乐。” “行了。”叶纪棠开口打断他们二人一见面就开始的斗嘴,下巴一点其中一本,“苏晗的这一招安之法,写的还是不错的。” 说到苏晗,叶朔宇倒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不屑:“他的法子确实不错,只是提出来的法子也大多温吞,虽然有用却耗时长久,只怕是不符合父皇急迫的性子。” 曲亦宸难得赞同他的话:“不过以苏晗才智,没道理看不出陛下如今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法子,怎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角度答题。” 叶纪棠摇头道:“他只怕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向来有伤天和,他师从安山居士,想来是不愿意造出这些杀孽。” 叶朔宇:“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可这个性子却着实不适合朝堂,日后只怕是要吃亏。” 叶纪棠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最后一本折子之上。 早上万国朝会之中,景羡弃权,于是流传于外的答案便只有二十三份,世人都对那最后一份好奇至极,可惜叶珃瞒的严实,到如今也没有只字片语泄露,旁人也只能抓耳挠腮的猜测其中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叶珃如此重视。 可如今阁楼之上,散乱的折子却不多不少,除了桌上的二十三本,再加上叶纪棠手中那一本,正好二十四本。 叶纪棠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手上那本折子,这才挑眉笑道:“你们看看这本。” “这就是景羡那一份。”叶朔宇一边接过打开一边随口道,“这份东西父皇藏得严实,若是没有高公公,只怕我们想拿到都难得很,不过景羡是向二小姐的人,若真想知道,直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噤了声,双目死死盯着那折子。 曲亦宸有些好奇于他的反应,凑近去看了一眼,面色也是渐渐凝重。 叶纪棠看着他们二人如此,也不出口打扰,只捧着杯热茶,倚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叶朔宇二人才长舒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异。 叶纪棠放下茶杯:“如何?” 叶朔宇有些忌惮的皱眉:“先是将整个飓风帮困在山上,在山脚之下掘出包围整座山锋的二里防火带,最后放火烧山。平日里可帮助他们隐匿身形的众多林木,到时就成了追魂的利刃。” 曲亦宸喃喃:“剿灭飓风帮之后,再以官兵伪装一群流寇,假装投诚,许以高官厚禄,到时候前有飓风帮焦尸遍野,后有招安丰厚的条件。恩威并施之下,只怕投诚的流寇不在少数,届时困扰多年的西北之患便迎刃而解。” 叶朔宇:“看来父皇如今是打定心思要用这景羡的法子,如今隐瞒,等事成之后,即便被天下人指摘残暴,木已成舟他们也无计可施。” 曲亦宸:“我与那景羡也曾打过几次照面,竟不曾发觉他能有如此心性魄力,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怎么觉得这法子……”曲亦宸目光在那折子上游弋两下,迟疑道,“有几分阁主的影子?” 叶朔宇不由自主的点头:“心狠手辣,残暴无道,派人演戏,将多年毒瘤当成猴子一般戏耍,确实是七哥能做出来的……” 他话到一半,忽然觉得周遭氛围一冷,才猛地发觉他口中那人如今正坐在他对面,含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看他。 叶朔宇猛地打了个寒颤,赔了个笑脸道:“七哥,这不会是你告诉向二小姐,又让向二小姐告诉这个景羡的,不过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知道父皇今日要问什么问题的?” “我没有。”叶纪棠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在掌心中轻拍,闭眼遮住眼中思绪。 他确实没有,但是他自己也曾考虑过西北流寇该如何解决,想出来的法子,和景羡如今提出的丝毫不差。 他确定这个念头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向挽清。 可如今折子上一字一句,却仿佛仿佛有人提前窥探了他的想法,并公诸于众。 可是他知道,这法子不是景羡能想得出来的。 那就只有…… 即便是再压制,可他心底的那个荒谬猜测,一时之间还是汹涌而起。 ———— 是夜,有一封信通过归舟的手,最终送到了向挽清手里。 她仔仔细细看完,又将纸条放在烛火之中烧尽了,才有些难受的扶着额叹气。 司琴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小姐,是计划不顺利吗?” 向挽清摇头:“顺利的很,陛下很满意那法子,许景羡婚后七日假期,七日之后立刻暗中出发,前往西北边境。” “那小姐怎么还不开心的样子?” “西北遥远,加上西北诸多事宜,这一趟少则一年时间,多则尚未可知,鸾姐姐和景羡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结果婚后不久就要遭如此离别,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来景大人和鸾姑娘不会因此对小姐不满的。” “我知道。”方才的信是鸾无双执笔,其中不仅没有责怪,甚至还几次让向挽清不必多想。 可她越是如此,向挽清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只是到了眼下这一步,即便再难她也只能按照原本的部署一步步走下去,若是一步出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也只能日后,再多弥补些景羡二人了。 第227章 ——对峙 手腕被握住的瞬间,那人身上携带着的寒意,透过层层衣衫,刺得向挽清眉心狠狠一颤。 她豁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字一顿开口:“叶青临。” “清乐县主,这里已经是内宫,你没有旨意擅自入宫,不知所图为何?!”叶青临一袭青玉蟒袍,此刻眉心蹙起,似乎真的是在为她无礼的行动愤怒,但是向挽清却没有因此错过他眼里的一闪而逝的慌张。 他在害怕! 那个宫人身上,必定有着什么一旦被人知晓就会让叶青临难以翻身的秘密! 这个念头急转而逝,眼看着那宫人转身就要消失在墙角,向挽清心里想抓住她的念头从未有过的强烈,可惜叶青临这次似乎也是打定了注意要拦住她,以向挽清的力气,一时之间根本挣脱不得。 向挽清眼中闪过一抹戾色,顾不得许多,左臂一甩之间腕间的玉镯脱落,被她指尖一勾握在掌心,不知往哪里按了一下,那原本温润透彻的玉镯瞬间不知从何处弹出一片利刃,寒光粼粼。 利刃弹出的瞬间,向挽清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挥手狠狠朝着叶青临握住自己的手臂划去,利刃大小看着不过拇指大小,可是冷光逼人,将他们二人的缩影清楚的投在刀面之上,便是对兵刃毫无认知之人,也能一眼看出其锋利所在。 即便是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衫,可这一刀若是划实了,叶青临即便算不上伤筋动骨,必然也是一个巨大的豁口。 叶青临几乎是在这利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双目紧缩,巨大的危险感令他下意识就要松手后退一步。 可是下一个瞬间,明白向挽清究竟要干什么的他,竟又硬生生止住后退的步子,甚至向前一步更为逼近,同时右手抬起打在她左臂之上麻筋之上,向挽清一时吃力不住,左臂酸软的同时,玉镯从指尖脱落,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价值连城的玉镯就这样破碎,向挽清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眼看这局势落入更为窘迫的境地,她脸上甚至还闪过一抹快意,左腿瞬间狠狠抬起,以一种果决狠辣的气势,狠狠踢向他双腿之间。 叶青临终于明白,之前的向挽清根本没有奢望能用那玉镯伤到他,她料到他不会闪躲,所以刚才只是为了引诱他离得更近,好让眼下这一脚踢得更为坚实。 他面色第一次大变。 这个位置实在是难言,即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拦下这一脚,可换了任何一个男子,恐怕都不会去赌那一丝丝若是拦不住所导致的后果。 叶青临只能退。 一退就是接连三步,向挽清顾不得右腕被握的酸痛,连忙抬头去看,可拐角处哪里还有那宫人的身影。 这一切说来漫长,实际上从叶青临突然出现到如今,也不过瞬息之事,甚至直到此刻,司琴才有些气喘的追上向挽清,她方才在后面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此刻心急火燎,顾不得气息不匀,就连忙挡在向挽清与叶青临面前,脸上全是对他不加掩饰的防备:“还请豫南王自重!” 司琴向来胆小的很,平日里即便是见到算得上熟稔的叶朔宇都仍有几分恭敬畏惧,更遑论是如今叶青临面色阴沉,显然就已经在暴怒边缘。 可是她强自按捺心中恐惧,站在向挽清身前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令人心安的感觉。 向挽清的目光从拐角收回,拍了拍司琴后肩:“司琴,让开。” “小姐,你的手……” “无事。”向挽清微微蹙眉,方才尚且不曾察觉,如今被司琴一提醒,才惊觉手腕处隐隐作痛,只怕已经被勒出了一圈淤痕。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装作无事的摇头。 司琴无奈,只能退到向挽清身后,可是目光依旧恶狠狠的盯着叶青临,像是一只被拔了爪子的小猫,以为自己凶狠至极,可实际上却毫无杀伤力。 叶青临开口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几分后怕的气急败坏,一张尚算清俊的脸上怒意勃发:“向挽清,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手段竟如此毒辣,真是无耻之尤。” “若论毒辣无耻,我自然是比不上豫南王万一。” “你敢这般同本王说话,就不怕本王将方才你妄图刺杀本王的事情告知父皇吗?!” 向挽清冷笑嘲讽:“刺杀?便是陛下断案尚且要看证据,豫南王好大的威风,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能定罪不成?” “证据,那刀刃……”叶青临一指方才玉镯摔碎的地方,刚要说些什么,可定睛看去,温润品质上乘,哪里还有方才那一片寒刃,“你用的是什么东西?” “豫南王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叶青临怒极反笑:“本王要关心什么?” 向挽清声音清越,戾气却极重:“自然是关心你和那宫人之间的秘密是否已经藏好了,若是有朝一日被我揪出来,也不知究竟会掀起何种波澜。” “县主是怀疑本王和方才那宫人勾结?” “怀疑二字怕是不太妥当。” “她不过区区一个宫人,本王就算是再不济,难道在县主眼中已经沦落至此了?” “豫南王说笑了,豫南王如今盛宠,乐妃更是皇嗣在身,简直就是春风得意。”向挽清双目带着冷意,几乎要刺到叶青临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可又有谁能确定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宫人。” “够了,县主今日无端闯入内宫,本王看在左司马与七弟的份上可以暂且不做追究,可若是再如此无端揣测,就莫怪本王不近人情了!” 叶青临这话说的气势十足,可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向挽清,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她自问绝对不会看错,前世她痴缠叶青临如此之久,即便是他最细微的变化,她都能透过表面看到他内心深处。 只不过可笑这些东西,都是前世她怕叶青临恼怒于她,日夜小心揣摩才得了几分门道,如今却用在算计他之上,当真是世事难料。 眼看着叶青临拂袖离去,司琴才怯生生凑在向挽清身边,小声问道:“小姐,为什么不让森尧去追?” “我若是授意森尧入宫,岂不是正好让他扣我一顶大帽子,这罪名,谋逆都称得上。” “那我们岂不是白追了那么久。” 向挽清揉了揉右臂手腕,她回想方才叶青临的那抹慌张,语气淡然:“我或许,有些方向了。” 第228章 ——示弱 向挽清出宫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广场那方沸反盈天,想来应该是已经出了初试的结果。 只不过她因为方才的打斗,衣衫略有些凌乱,宫墙之上自然是回不去了,也只能先行回府。 谁知方才一到宫门口,就见叶纪棠一身紫华蟒袍,抱手立在巨大的黄铜门边。 容姿端彻,姿态却懒散的很,半阖着眼似乎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却让人觉得莫名贵不可言。 有不少女子注意到此间颜色,遥遥站在广场之上状似无意的看过来,即便是与宫墙隔得稍远,只能看个模糊,可依旧能透过那遥远的距离,让她们心头狠狠一颤。 美之一字向来是形容女子,可她们此刻却觉得,用在这晋谦王身上,却竟仍显不足。 像是三月春雨初停,城郊小院窗口木帘之下,白瓷瓶中一朵新折的海棠花,是整个寡淡无味的世界里,唯一一抹艳色。 惊且绝之。 向挽清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叶纪棠对着她很少这样笑,浅浅的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弥漫着丝丝冷意。 他这是生气了。 见向挽清过来,叶纪棠也没说什么,转身往早就候在此地的马车走去,向挽清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上。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密闭的空间之中只剩了他们二人,向挽清才颇有些心虚的上前两步:“你怎么在这。” 叶纪棠靠在马车壁上,嘴角含笑道:“不然清乐县主以为本王应该在哪。” 向挽清暗暗皱眉,这气生的比自己想的似乎还要严重不少,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向挽清乖巧开口:“我不该孤身追人,不该入内宫。” “还有呢。” “不该和叶青临动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置身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错了……”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 向挽清怯生生为自己辩驳:“这不是……还有森尧在嘛。” “除皇子之外,任何人私带暗卫入宫,一律按谋逆罪处,你若是唤出森尧,叶青临即便是将你当场格杀,旁人都不敢说他一个不字!你自己必然也清楚此事,否则又怎么会到最后都没有叫他出手。” 叶纪棠的语气里难免参杂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后怕,天知道他看到梁玉玦出现却迟迟不见向挽清,自己放心不下找过去就看到她被制住的样子,心里是何等的恐慌,若非她瞬间出手脱身,只怕他今日早就对叶青临出手。 向挽清自觉理亏,不敢辩驳,只跪坐在他身旁,轻扯了扯他衣袖:“下次不会了。” 她杏眼微圆,此刻睁大了怯生生的望着他,眼睛里尽是示弱的意味。 叶纪棠即便知道这副模样是她假装出来讨好自己,可对着这样一双无辜娇俏的眼睛,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散了大半的气。 向挽清甚是会审时度势,当下见他面色稍有缓和,立刻凑上两分:“不生气了?” 叶纪棠瞧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你下次若还是如此,看我怎么罚你。” “是是是,绝对没有下次了。” 叶纪棠此刻低头,视线正好能看到向挽清上挑着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有些无奈的了摇了摇头:“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向挽清含笑的脸色一僵,又怕被叶纪棠看出些什么,略微低了头,让他看不见自己神色。 马车静了一会儿,叶纪棠才开口:“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突然进了内宫。” 说到正事,向挽清略微肃了脸色:“你还记得之前前往北汉的时候,我曾经让叶朔宇带我入宫一趟,去找似龙兽的事情吗?” 叶纪棠颔首:“记得,后来你还遇见叶青临与一个宫人……你是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是。”向挽清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宫人的模样,“肯定是她,否则叶青临不会态度如此强硬。” “那你这次看清她的脸了吗?” 向挽清迟疑摇头:“还是不曾看清。不过从叶青临的反应来看……” 叶纪棠看着她的神色,挑眉含笑:“看来清清这是有猜测了?” “那人若只是普通宫人,即便被人看到,旁人只怕也不会多想,但是他反应如此激烈,这说明此人要么就不是真正的宫人,即便是,也是某位后妃的心腹,至少是我认识之人。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大半。” 向挽清右手指尖摩挲了几下,终于开口定论,“此人只怕不是坤德宫便是玉芙宫那位的。” 向挽清如今的猜测不可谓不大胆,坤德宫是皇后宫殿,膝下唯一的亲子便是太子,而玉芙宫则是荣襄王叶望烽的母妃所在,她们二人不论是谁,在天下人眼里,与叶青临都是毫无转圜的局面。 而听到这般令人咂舌的猜测,叶纪棠却连最基本的惊异都未曾表现出来。 向挽清有些狐疑的开口:“你不反驳我吗?” “我为何要反驳。”反倒是叶纪棠觉得奇怪,“我自然是信你,觉得你有理的。” 象征着南朝皇子身份的尊贵蟒袍随意的铺开在地,衬得叶纪棠眉眼愈发精致,他开口理所当然说相信的时候,低沉的声线勾的向挽清都心头一颤。 “这件事需要我帮忙吗?”叶纪棠见她久不说话,有些奇怪偏头的看去。 或许是这样的距离太过暧昧,向挽清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气息,脸上飞快爬上两抹红晕,连说话都有些不稳:“不必,我自己查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 叶纪棠笑道:“这么说,本王日后就要靠王妃养着了?” 向挽清略正了脸色:“我是说认真的。” “知道了。” 这次换了叶纪棠乖乖点头,他伸手正想把向挽清揽进怀里,却见马车忽然一顿,外头传来归舟的声音:“小姐,到了。” 向挽清应了声,都来不及道别就忙不迭出了马车,徒留下伸手伸到一半的叶纪棠愣在原处。 他僵了半晌,许久才有些无奈的笑开,语气明明是恨恨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宠溺:“向挽清,等你嫁到本王府上,看你还怎么逃。” 车外有小厮请示:“王爷,我们现在回王府吗?” 叶纪棠收敛了脸上情绪,又恢复成那往日懒散的模样:“去知雨阁。” 叶青临,留不得了。 第229章 ——送聘 “小姐,你觉得景大人今日能行吗?” 向挽清今日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却并未前去宫墙观看比赛,反而在用完早膳之后,就往府中偏院而去。 此刻听见司琴问话,她脚步不停,眉目浅淡的开口:“放心,我当初既然选中他,你自然也应该相信他。” 今日复试,比的就是辩论,由叶珃出一道治世之题,昨日胜出的二十四人分别作答,最后唯有评分最前的三人可以胜出,进入最后一轮,争夺三甲名次。 南朝西北边境,常年有马贼流寇作祟,危害百姓,但因那处地势较为陡峭,多山脉崖壁,大军难以行进,所以即便南朝军队几次三番派出军队剿杀,却依旧收效甚微。 尤其是其中最为凶猛的一伙马贼,称为飓风帮,盘踞一座山头,兵马甚为精良,人数更是近千,在山脉之中来去无踪,南朝军队数次出征剿灭,结果不仅无功而返还死伤惨重。 此事一直是叶珃心头一根利刺,十数年来拔不得,无法除,横梗胸口。 而前世前三的答案,不是招安便是安抚,即便有几人说是强攻,也说不出具体可行的法子来,最后虽然还是评出了前三,可陛下到最后却依旧一个都没有采纳。 直到数月之后,文华历二十四年的夏,叶青临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法子,献给叶珃,叶珃大喜,重赏叶青临,而景羡也是那个时候被举荐入朝,下旨负责此事后又因完成出色,开始被叶珃重用。 所以向挽清一直以为景羡就是提出此法之人,可是直到数日之前,她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却发现他竟然丝毫不曾往此处考虑,甚至向挽清主动说出之后,他在惊叹之余尚觉此举有伤天和。 “此举固然可以一举剿灭飓风帮,可手段是否过于惨烈。” 向挽清还记得景羡说出此话时候的语气,眉头紧缩,面色略沉,确实是由衷觉得此法不够妥善,向挽清有理由相信,前世这个法子,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有在背后助叶青临一臂之力。 要知道前世的时候,叶青临就是因为此事,才愈发收到叶珃青睐,认为他进退有度又不是魄力,颇有他当年风采。 向挽清还未想个明白,就听见司琴恭声开口:“小姐,到了。”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晴源居门口。 晴源居是向府一座偏僻院落,如今这里面除了配着的几个丫鬟仆人,就是借住自此的蔷歆允。 “今日可是文字科复试,表妹怎么没去看看。” 众人朝向挽清行礼的声音并没有瞒住蔷歆允,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袭青衣翩跹,面容精致打扮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她其实已经在这院子里将近一旬不曾出门。 “表姐今日气色不错。”向挽清自顾自的路过她身边,在前厅主座上坐下,自然有婢女姿态恭敬的连忙捧上一杯热茶,“这是知道我要来?” 蔷歆允并不介意向挽清对自己的态度,在她下方首座坐下:“这几日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无趣,也只剩下每日对镜梳妆这几分乐趣。” “表姐若是觉得无聊,大可以出门走走,我记得我应该没叫人禁你的足。” “表妹虽然没说,但不代表我这个做表姐的会如此不知好歹。当初那蛊毒之事过去不到一月,我扭头就从二房搬到了大房。如今京都只怕不少势力都还盯着我,想知道个究竟。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万一被套出话去,岂不是给表妹你找麻烦,还不如就躲在这里,虽然无趣,但也清净。” “那就多谢表姐体谅了。” “表妹收留我一场,若是我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岂不是辜负表妹一片好心。” “表姐有这份心,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我今日过来,就是给表姐找些事情做。” 蔷歆允看着向挽清的表情,虽然还什么都没说,她却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预感,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谨慎:“什么?” “这个月二十七日,虽然仓促了些,但是个好日子。”向挽清话语间,司琴捧着手中的木盒向前几步,在蔷歆允面前打开,是一方大红的盖头,“嫁衣我已经安排绣娘日夜赶工了,这盖头你若是愿意,自己缝些龙凤图案倒也来得及。” 那盖头即便是在室内依旧泛着光亮,虽然不及向挽清送给鸾无双的那匹“流朱”,但也是难能可贵的上好料子。 蔷歆允轻抚过的时候,只觉料子轻软温润,再好不过,她怯怯开口:“我以为……” “以为我会随便打发了你的婚事?” “……”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打向挽宁的脸,你的婚事我也会给你办的风光。”向挽清继续开口,“你可有要请来婚宴的亲戚,我派人去请。” 蔷歆允或许是没有想到向挽清会考虑到这个地步,目光猛地一亮,像是在细细思索,可却久久没有开口,随着沉默的气氛愈发弥漫,她目中那一瞬间的亮光也随之愈发薄弱,到最后如同寒夜中的白烛,风一吹,就彻底熄灭。 “……没有。” 向挽清不置可否,如今的蔷歆允看着确实可怜,可她心中却丝毫没有怜悯,她们二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今给她操持一场婚事,也算仁至义尽,有怎么可能多出些假善的怜悯来。 向挽清将茶杯放在一旁,毫不迟疑的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表姐就好好准备,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我母亲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多谢表妹。” 向挽清也不去管她这句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跨出院子的时候,早就候在一旁的归舟立刻禀告道:“小姐,丞相府送聘礼的人来了,夫人让我来问你该如何处理。” 向挽清抬了抬眼皮:“相府请了哪位夫人来送聘?” 第231章 ——猜测 “就这还是诸国的人才呢,真是丢人现眼。”知雨阁九层之内,叶朔宇翻着手中刚刚送到的折子,忍不住啧啧两声。 “倒也不是都差。”一旁的曲亦宸随意指了其中几本,“也有几个能入眼的。” “呵,入眼?”叶朔宇不屑嗤笑道,“今日参加万国朝会的这些人,出身大多在各自国家之中也算不错,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要他们说几句治国理政的话倒是能憋出一些来,可若是要他们想些平息西北流寇马贼的法子,却是痴心妄想了。” 曲亦宸上下打量他一眼:“若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比得上我们懿德王殿下。” 叶朔宇也不恼怒他口中嘲讽的语气,手中的折子左右摆了摆:“本王锦衣玉食不错,但向来与民同乐。” “行了。”叶纪棠开口打断他们二人一见面就开始的斗嘴,下巴一点其中一本,“苏晗的这一招安之法,写的还是不错的。” 说到苏晗,叶朔宇倒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不屑:“他的法子确实不错,只是提出来的法子也大多温吞,虽然有用却耗时长久,只怕是不符合父皇急迫的性子。” 曲亦宸难得赞同他的话:“不过以苏晗才智,没道理看不出陛下如今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法子,怎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角度答题。” 叶纪棠摇头道:“他只怕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向来有伤天和,他师从安山居士,想来是不愿意造出这些杀孽。” 叶朔宇:“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可这个性子却着实不适合朝堂,日后只怕是要吃亏。” 叶纪棠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最后一本折子之上。 早上万国朝会之中,景羡弃权,于是流传于外的答案便只有二十三份,世人都对那最后一份好奇至极,可惜叶珃瞒的严实,到如今也没有只字片语泄露,旁人也只能抓耳挠腮的猜测其中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叶珃如此重视。 可如今阁楼之上,散乱的折子却不多不少,除了桌上的二十三本,再加上叶纪棠手中那一本,正好二十四本。 叶纪棠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手上那本折子,这才挑眉笑道:“你们看看这本。” “这就是景羡那一份。”叶朔宇一边接过打开一边随口道,“这份东西父皇藏得严实,若是没有高公公,只怕我们想拿到都难得很,不过景羡是向二小姐的人,若真想知道,直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噤了声,双目死死盯着那折子。 曲亦宸有些好奇于他的反应,凑近去看了一眼,面色也是渐渐凝重。 叶纪棠看着他们二人如此,也不出口打扰,只捧着杯热茶,倚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叶朔宇二人才长舒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异。 叶纪棠放下茶杯:“如何?” 叶朔宇有些忌惮的皱眉:“先是将整个飓风帮困在山上,在山脚之下掘出包围整座山锋的二里防火带,最后放火烧山。平日里可帮助他们隐匿身形的众多林木,到时就成了追魂的利刃。” 曲亦宸喃喃:“剿灭飓风帮之后,再以官兵伪装一群流寇,假装投诚,许以高官厚禄,到时候前有飓风帮焦尸遍野,后有招安丰厚的条件。恩威并施之下,只怕投诚的流寇不在少数,届时困扰多年的西北之患便迎刃而解。” 叶朔宇:“看来父皇如今是打定心思要用这景羡的法子,如今隐瞒,等事成之后,即便被天下人指摘残暴,木已成舟他们也无计可施。” 曲亦宸:“我与那景羡也曾打过几次照面,竟不曾发觉他能有如此心性魄力,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怎么觉得这法子……”曲亦宸目光在那折子上游弋两下,迟疑道,“有几分阁主的影子?” 叶朔宇不由自主的点头:“心狠手辣,残暴无道,派人演戏,将多年毒瘤当成猴子一般戏耍,确实是七哥能做出来的……” 他话到一半,忽然觉得周遭氛围一冷,才猛地发觉他口中那人如今正坐在他对面,含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看他。 叶朔宇猛地打了个寒颤,赔了个笑脸道:“七哥,这不会是你告诉向二小姐,又让向二小姐告诉这个景羡的,不过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知道父皇今日要问什么问题的?” “我没有。”叶纪棠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在掌心中轻拍,闭眼遮住眼中思绪。 他确实没有,但是他自己也曾考虑过西北流寇该如何解决,想出来的法子,和景羡如今提出的丝毫不差。 他确定这个念头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向挽清。 可如今折子上一字一句,却仿佛仿佛有人提前窥探了他的想法,并公诸于众。 可是他知道,这法子不是景羡能想得出来的。 那就只有…… 即便是再压制,可他心底的那个荒谬猜测,一时之间还是汹涌而起。 ———— 是夜,有一封信通过归舟的手,最终送到了向挽清手里。 她仔仔细细看完,又将纸条放在烛火之中烧尽了,才有些难受的扶着额叹气。 司琴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小姐,是计划不顺利吗?” 向挽清摇头:“顺利的很,陛下很满意那法子,许景羡婚后七日假期,七日之后立刻暗中出发,前往西北边境。” “那小姐怎么还不开心的样子?” “西北遥远,加上西北诸多事宜,这一趟少则一年时间,多则尚未可知,鸾姐姐和景羡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结果婚后不久就要遭如此离别,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来景大人和鸾姑娘不会因此对小姐不满的。” “我知道。”方才的信是鸾无双执笔,其中不仅没有责怪,甚至还几次让向挽清不必多想。 可她越是如此,向挽清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只是到了眼下这一步,即便再难她也只能按照原本的部署一步步走下去,若是一步出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也只能日后,再多弥补些景羡二人了。 第234章 ——无理袒护 向铭熠面容冰透精致,双目漆黑,就连声音都带着春冰弗破的冷冽锋利:“我之前让你离开叶纪棠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向挽清嘲讽似得看了他一眼,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脚尖绕了个弯,就要往前厅而去。 “你是认识景羡还是鸾无双?亦或者这两人都是你朋友?” 向挽清不想与他多言,但是这句话却让她的脚步仍是下意识的一顿。 只是这一顿,向铭熠眼中就闪过一抹了然:“果然如此。” 向挽清颇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向铭熠实在是太过敏锐,她自以为掩饰的不错,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被他察觉。 向铭熠似看出她疑惑:“方才叶青临与袁芯的事,你不该插手。” 向挽清转身,朝着向铭熠挑起一抹冷淡笑意:“人家大喜之日,我作为宾客,既然看到了,从中调和一下也没什么不对。” 向铭熠摇头:“你厌恶叶青临至此,豫南王府的家事愈乱你原应该更高兴才对,若非与这家主人相熟,你不会出面。” 向挽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向铭熠:“我了解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配着他清冷语气说出口,就莫名带着认真的意味,向挽清被他这样的态度一噎,一时气急反笑:“你了解我?了解什么?” “……”向铭熠有一瞬间的沉默,只是随即又开口,并未接向挽清的话,“我之前和你说过,皇室如今风雨欲来,你若是强行去趟这浑水,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身边朋友考虑。” 向挽清双眼微阖,语气危险:“你威胁我?” 向铭熠蹙眉:“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如今日光将尽,所有人都已经赶去前厅,偌大一个后院之中,唯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任凭染着刺骨寒意的冷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直到最后向挽清也没有再说什么,与向铭熠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发丝有短暂的纠缠,但又立刻交错分开,随着向挽清的步子越离越远。 —————— 如今黄昏日光浅淡,府邸之中早就燃起盏盏大红灯笼,人人脸上都挂着或虚伪或真心的笑意,拱手恭贺景羡大婚之喜。 向挽清看着鸾无双与景羡三拜天地父母,他们脸上挂着再真心不过的欢喜憧憬。 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简单单七个字,不知道尽了多少心酸泪水。 这世上又能有几对有情人能走到最后,便是成了眷属的又有几对是真正有情人。 她是真心为景羡二人感到高兴,只是胸口依旧抑制不住的涌起一抹酸涩,情绪上涌眼眶难免泛红。 旁边有人注意到她双眼湿润,她也只说方才饮酒太急,呛了喉咙。 索性那不合时宜的情绪来的莫名去的也快,很快就被她压下。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渐渐也不再如同最初那般拘谨,开始变着法的打听鸾无双身世来历。 可惜景羡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但尚有三分清醒在,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旁人再怎么询问,也只笑着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向挽清平日里见惯了叶纪棠的脸,不觉得如何,但其实景羡生的并不差,眉目清俊分明,如今有了七分醉意双颊通红的时候,反倒更生了些平日没有的舒朗之气。 她看了看边上双眼泛着微光的几个官家小姐,深觉得只怕明日京都女子对鸾无双的羡慕之情又要再添上几分。 “县主,自从宫宴之上后,今日还是第一次再见,县主如今真是愈发光彩照人了。” 这声音向挽清并不熟悉,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起身含笑道:“臣女见过荣襄王。” “免礼免礼,今日事景大人大喜之日,大家都是宾客,无需多礼。”叶望烽连忙虚空扶了向挽清一把。 他笑意灿烂,说话的态度对他如今的身份来说放的也极低,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三位竞争者之中。 叶青临自不必多提。 太子自从有了向铭熠之后也是愈发壮大。 唯有荣襄王叶望烽,虽然冒死亲自去了一趟西北赈灾,可回来之后除了封王,再无其他实质性的赏赐,若论权势龙宠,反倒竟成了最末尾,他如今急需收拢人心,也难免会将姿态放的这般低。 “我一直听闻自我去西北之后县主的种种事迹,早就想与县主交个朋友,谁知回来之后朝政繁忙,再加上万国朝会的事情,一直抽不出空来。没想到这一拖再拖,竟到了现在才有时间与县主见上一面。” 细细算来,叶望烽与她确实没什么交集,甚至他与叶青临不和,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若是交好也不无不可。 向挽清素来是你客气我便客气的脾性,当即笑了笑道:“臣女也听说荣襄王在西北的时候与民共苦,深受百姓爱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边上几人依旧在低声讨论这日后新贵景羡大人的娇妻究竟是何来历。 “既然是青梅竹马,那想来与景羡大人一样,应该都是柳州人士。” “我听说景大人与他夫人也算是共患难过。” “此话怎讲?” “当初这景大人与她夫人年幼的时候,家中曾横遭变故,不知得罪了谁,竟落得满门抄斩,唯有他夫人侥幸逃脱了一命,却也不知所踪。景大人找了许多年,这才重新找到的她。” 有隐隐倒吸一口气的惊叹声传来:“这景夫人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要我说啊。”那人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这些年那景夫人不知所踪的时候,天知道她是在哪种地方待着。” 那人虽不曾说明,但语气暧昧莫名,让人一听便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这种话不好乱说。” “哪里是胡说。你想,他们得罪那人手段如此狠辣,又怎么可能偏偏良心发作放过景夫人。”那人见有人反驳,反倒说的愈发来劲,“再说了,若不是如此,有哪家夫人是像他这般藏的严严实实的。” “这……” 他说的言之凿凿,在加上景羡对他夫人确实保护过度了些,一时之间竟换了旁人迟疑。 他们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向挽清耳中,她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叶望烽先她一步面色一沉:“没有根据都事情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王替景大人教训你们。” 那些嘴碎之人本就都是欺软怕硬的,当即诺诺不敢再语。 叶望烽这才转过头来:“污言秽语,辱了县主清听了。” 向挽清如今对他倒是第一次真心有了好感,含笑摇头道:“无妨。” 第236章 ——流言蜚语 勃慵候嫡三子确实是才智过人,年少有为,什么都好,只是有一样——喜好男风。 向挽清将在来路上去知雨阁绕了一圈取来的东西,递给大司马。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京都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喜好男风的,像那户部侍郎的嫡次子,还有那江南巡抚的嫡长子,不都是有如此喜好吗,也都娶了夫人生了子嗣,只不过那些夫人……” 何洪磊自然知道向挽清所说的这些人,他们虽然娶妻生子,但是后院形同虚设不说,丈夫留恋男色,更是引得旁人背后嗤笑,夫家不仅不帮着她们,甚至还埋怨她们没有手段,连个男人都斗不过。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女儿可能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即便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夏兰明明说此子甚佳啊。” 向挽清知道他说的是谁,张夏兰,何安宁生母去世之后就是她被抬进府成了新的大司马夫人。 “这纸上的东西大司马要是不信,自可以去烟雨街考证一番。” 何洪磊摇头,方才向挽清给他的纸上,明明白白的写了几月几日,那勃慵候嫡三子去了何处,挑了哪个小倌,时间之明确清楚,他即便不去查证,也已经信了九成。 “本官……我……”他一想到向挽清为何安宁做的事情,再一想自己方才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向挽清温和笑了笑道:“勃慵候嫡长子与嫡次子都没什么出息,唯独一个嫡三子得陛下几分青眼,他们府中上上下下自然将这件事瞒的严严实实,将军一时之间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那县主是怎么……” 向挽清含笑不语,前世的时候,何安宁不仅与那嫡三子定下婚约,甚至只差一点就成了亲,只不过在成亲之前一夜,那嫡三子竟然还厮混在小倌处,结果不知怎的被人告到了何安宁处,她那性子有怎么可能容得了此事,当即大闹一场,不仅毁了亲事,连带着大司马府与勃慵候府也撕破了脸皮。 只是这个原因,向挽清自然是说不得的。 京都豪门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说,何洪磊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 “所幸勃慵候那边的事还没有真正定下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安宁跟着郡主之子前去永城……他毕竟是外男,此事还是不妥。” 何洪磊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态度比之方才已经不知温和了多少。 向挽清:“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听说大司马与原配夫人应该都是江州人士,自你们成婚之后,大司马升迁,才来了京都。” 何洪磊一愣:“是。” “安宁在我面前虽然只提过一次,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一直以来都很思念她母亲。江州与永城紧邻,或许她这次会选择和洛凡同行,也是想到江州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她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 “……” “大司马,您以前常年出征,安宁年幼的时候身边只有母亲一人陪着,她后来病逝,对安宁而言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 大司马神色略有落寞:“……我知道这孩子对当年她母亲的死一直放不下,喊着要我陪她去江州,但是那个时候西北战事吃紧,我实在是无法常伴她身边,所以才又匆匆迎了一门亲,想着能有个人照顾她,谁知这么多年,她嘴上虽然不说了,但心里却还是没放下。” 向挽清:“……说句逾矩的话,您后来虽迎娶了新夫人,但总归还是隔了一层。” 大司马:“……” “这次安宁行事虽然草率了一些,但也算情有可原。总之如今婚事尚未定下,大司马不如就给安宁一年时间,一来了却她心中遗憾,二来大司马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帮她相看一下人选。毕竟是终身大事,总归是要仔细一些。” 何洪磊皱眉:“可是她一年不见,该如何解释?” “她走的时候不是说去了寺庙上香吗,就说菩萨托梦,让她在寺中带发修行一年,也好为大司马祈福。” “祈福,她不气死我就算烧高香了。”何洪磊语气虽然还是很冲,但这话明显是已经同意了向挽清的法子。 “大司马放心,洛凡那边我会安排好,保证到时候安宁白白胖胖毫发不少的回京都。” “有劳清乐县主费心小女的事情了,方才本官实在是着急,语气差了点,还请县主海涵。” 向挽清自然不会介意这种事情,更何况大司马也已经致了歉意,她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无妨:“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如今已经夜深,也就不留县主了,寺庙那边本官会安排妥当。” 向挽清颔首,顿了顿又道:“有一句话,或许不是我该说的,但是……” “县主但说无妨。” “大司马,有些你以为真心对安宁好的人,背着你的面未必如此。” “县主此话何意?” “大司马若是得空,安宁成婚的人选也未必要交给张夫人去看。” 何洪磊目光猛的凌厉,带着铁血厮杀如同弓弩般直直朝着向挽清射来,归舟几乎是在感受到那目光狠厉的瞬间就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右手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而暗处,一股熟悉的冷冽之意也在同时弥漫而出与何洪磊隐隐对峙。 何洪磊不愧是大司马,即便年岁已大,但只是一个眼神就逼得归舟与森尧同时警惕,他还是第一人。 向挽清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依旧微微欠身,从容行礼:“挽清言尽于此,告辞。” 直到向挽清遥遥走出何洪磊视线之外,背后那种被猛兽死死盯住,如同当成猎物的感受才逐渐消失。 几乎是向挽清坐上马车的瞬间,她身前就已经多了一道人影,玄色衣衫银色腰带,雌雄莫辨的脸上是罕见的忌惮:“他很强。”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高高悬挂的灯笼,偌大的“何”字金戈铁划的印在其上,明明是尊贵富丽的模样,可被夜风一吹,灯笼摇晃烛火明灭的时候,又有些看不清那隐藏在暗处的龃龉。 第237章 ——擅自离京 “小姐,六公子那边回信了。” 一转眼又是三日,数字科的比试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这几日蔷歆允婚事在即,培训暗卫也到了紧要关头,再加上其他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是分身乏术,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被叶纪棠以散心之名揪了出来看比试。 谁知方一坐下,就听到向洛凡那边终于传了消息来。 “洛凡怎么说?” “六公子同意何小姐与他们同行去永城,还答应会亲自抽空陪她去江州,以保证她安全。但是六公子说,一旦去完江州,就会立刻派人送何小姐回京,不会让她继续留在永城。” 向挽清挑眉:“安宁能答应?” “何小姐并未反对。” 叶纪棠看她嘴角忽然勾起的一抹玩味笑意,有些好奇道:“清清在笑什么?” “我笑一物降一物,安宁连大司马都劝不动,倒是怪听洛凡的。” 叶纪棠略有疑惑:“你看不出来何安宁对洛凡的心思?” “什么心思?” “没什么。”叶纪棠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听说你前几日与袁芯见过一面?” “什么都瞒不过你晋谦王。”向挽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也没深究方才的话,“叶青临待她不好,起了反心,想让我帮她一把。” “你答应了?” 向挽清反问:“为什么不?”但凡是能让叶青临不痛快的事,她都要做。 叶纪棠没再继续执着这个话题:“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还有其他事吗?” 向挽清一愣:“怎么了?” 叶纪棠:“知雨阁那边有点事要我去处理,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或许不能陪你了。” 向挽清“我又不是孩子还要人陪,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叶纪棠点头:“最近京都人员复杂,等会比试结束之后就尽快回去。” “知道了。”向挽清失笑,“你今日怎么跟个老妈子似得。” 正巧此刻城墙之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叶纪棠顺着声音将目光投了过去,也就因此错过了向挽清眼中那一瞬间的目光闪烁。 比试结束的时候,向挽清并未回府,马车一路向前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个隐蔽的茶馆。 二楼包间之外,司琴推门进去的时候,早已经有人临窗而坐。 月白长袍,金线滚边,只简简单单的一眼,清雅脱俗与尊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这样矛盾而和谐的映入所有人眼帘。 那人原本正望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的时候,原本有些浅淡的神色上就忽然绽开了一抹笑意。 明月皎皎,温润而泽。 “见过县主。” “苏公子,还未恭喜你前几日在文字科摘得魁首。”向挽清随手将厚重的披风递给司琴,含笑开口。 “万国朝会关乎重大,我不过也就是尽己所能,正巧入了诸位大儒的眼罢了。” “苏公子不必自谦,但凡站在那比试台上之人,哪个不是尽己所能,但也不是所有尽己所能之人,都有苏公子这般文采,能够夺魁的。” “若非县主教给景大人的烧山法子被陛下取走,只怕结果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 向挽清挑眉,以苏晗的聪慧能猜到她和景羡的关系,她并不诧异,只是在陛下将此事瞒的严严实实的情况下他竟还能打听到具体办法,看来苏家在朝中的能力还是有些超出她原本的预期。 “我比较好奇的是,以苏公子聪慧,应该不会想不到这法子,也不会猜不到陛下如今对于西北流寇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为何还会提一个怀柔招安的法子出来。” “流寇自然是该杀,只是山上还有许多被他们掳去的女子百姓却是无辜,县主的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 向挽清:“那苏公子不打算拦一拦?” 苏晗默了默:“因为是你所希望的。” 向挽清正在倒水的手猛地一顿,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不可抑制的漫出了杯壁,将一片桌面都染得阴晦暗沉。 司琴眉心狠狠一皱,连忙上前将水壶从向挽清手上拿开,又掏出帕子来将桌面擦拭干净。 苏晗或许是话刚出口就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话既已出口就再也灭有了转圜的余地,气氛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尴尬。 司琴挡在两人中间,直到那茶水都被擦干,她还一直继续,那架势似乎是不把桌子都擦下一块皮来决不罢休。 还是向挽清先抬手示意司琴退开:“我今日找苏公子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苏晗见她没有提起方才的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几分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失落:“县主但说无妨。” 向挽清沉吟少许:“苏公子应该知道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 苏晗:“略有耳闻。” “实不相瞒,前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纪棠身上的蛊虫被提前催熟了……”向挽清斟酌着将那童夫人的事情挑拣了一些,保持在大致能让苏晗明白始末又不会知道所有隐秘的程度。 即便如此,苏晗脸上依旧浮现出些许震惊:“所以说,晋谦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向挽清:“准确来说,是两个月零十一天。” 苏晗:“……县主希望我怎么帮你们?” “若是可以,我希望苏公子可以去信问一问安山居士,他老人家博学多识,或许知道究竟哪里可以找到无根。” 苏晗微微皱眉:“我老师?” 向挽清颔首:“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冒昧,但我已经发动所有力量去寻找依旧毫无所获,三月时间转瞬将逝,我如今只是不想放过任何……” 苏晗忽然打断她的话:“如果找不到呢。” 苏晗向来是清雅温和之人,说话的时候也一直都是不急不缓的语调,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语气里带着这样明显而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竟不能判断那是急切紧张还是……期盼渴念。 向挽清几乎是瞬间就皱紧了眉心,迟疑开口:“苏公子?”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防备如同闪着寒芒的锋利刀片狠狠刺入苏晗眼中。 他低头垂眸,躲开她的目光,向来从容自若的翩翩公子,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却陡然生出了几分狼狈来:“我会去信询问,安山距离京都不算远,想来短则三四日长则六七日,就会有回音。” “多谢苏公子。”向挽清顿了顿,“此事不论安山居士是否知道答案,都算我欠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苏公子不论有任何要求,挽清必定全力以赴。” 苏晗:“……好。” “苏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府了。”向挽清顿了顿,“如果安山居士那边有什么消息,还请苏公子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晗看着桌上那一口未动,如今热气已经消散殆尽的热茶,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第238章 ——张夏兰 勃慵候嫡三子确实是才智过人,年少有为,什么都好,只是有一样——喜好男风。 向挽清将在来路上去知雨阁绕了一圈取来的东西,递给大司马。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京都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喜好男风的,像那户部侍郎的嫡次子,还有那江南巡抚的嫡长子,不都是有如此喜好吗,也都娶了夫人生了子嗣,只不过那些夫人……” 何洪磊自然知道向挽清所说的这些人,他们虽然娶妻生子,但是后院形同虚设不说,丈夫留恋男色,更是引得旁人背后嗤笑,夫家不仅不帮着她们,甚至还埋怨她们没有手段,连个男人都斗不过。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女儿可能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即便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夏兰明明说此子甚佳啊。” 向挽清知道他说的是谁,张夏兰,何安宁生母去世之后就是她被抬进府成了新的大司马夫人。 “这纸上的东西大司马要是不信,自可以去烟雨街考证一番。” 何洪磊摇头,方才向挽清给他的纸上,明明白白的写了几月几日,那勃慵候嫡三子去了何处,挑了哪个小倌,时间之明确清楚,他即便不去查证,也已经信了九成。 “本官……我……”他一想到向挽清为何安宁做的事情,再一想自己方才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向挽清温和笑了笑道:“勃慵候嫡长子与嫡次子都没什么出息,唯独一个嫡三子得陛下几分青眼,他们府中上上下下自然将这件事瞒的严严实实,将军一时之间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那县主是怎么……” 向挽清含笑不语,前世的时候,何安宁不仅与那嫡三子定下婚约,甚至只差一点就成了亲,只不过在成亲之前一夜,那嫡三子竟然还厮混在小倌处,结果不知怎的被人告到了何安宁处,她那性子有怎么可能容得了此事,当即大闹一场,不仅毁了亲事,连带着大司马府与勃慵候府也撕破了脸皮。 只是这个原因,向挽清自然是说不得的。 京都豪门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说,何洪磊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 “所幸勃慵候那边的事还没有真正定下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安宁跟着郡主之子前去永城……他毕竟是外男,此事还是不妥。” 何洪磊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态度比之方才已经不知温和了多少。 向挽清:“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听说大司马与原配夫人应该都是江州人士,自你们成婚之后,大司马升迁,才来了京都。” 何洪磊一愣:“是。” “安宁在我面前虽然只提过一次,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一直以来都很思念她母亲。江州与永城紧邻,或许她这次会选择和洛凡同行,也是想到江州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她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 “……” “大司马,您以前常年出征,安宁年幼的时候身边只有母亲一人陪着,她后来病逝,对安宁而言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 大司马神色略有落寞:“……我知道这孩子对当年她母亲的死一直放不下,喊着要我陪她去江州,但是那个时候西北战事吃紧,我实在是无法常伴她身边,所以才又匆匆迎了一门亲,想着能有个人照顾她,谁知这么多年,她嘴上虽然不说了,但心里却还是没放下。” 向挽清:“……说句逾矩的话,您后来虽迎娶了新夫人,但总归还是隔了一层。” 大司马:“……” “这次安宁行事虽然草率了一些,但也算情有可原。总之如今婚事尚未定下,大司马不如就给安宁一年时间,一来了却她心中遗憾,二来大司马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帮她相看一下人选。毕竟是终身大事,总归是要仔细一些。” 何洪磊皱眉:“可是她一年不见,该如何解释?” “她走的时候不是说去了寺庙上香吗,就说菩萨托梦,让她在寺中带发修行一年,也好为大司马祈福。” “祈福,她不气死我就算烧高香了。”何洪磊语气虽然还是很冲,但这话明显是已经同意了向挽清的法子。 “大司马放心,洛凡那边我会安排好,保证到时候安宁白白胖胖毫发不少的回京都。” “有劳清乐县主费心小女的事情了,方才本官实在是着急,语气差了点,还请县主海涵。” 向挽清自然不会介意这种事情,更何况大司马也已经致了歉意,她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无妨:“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如今已经夜深,也就不留县主了,寺庙那边本官会安排妥当。” 向挽清颔首,顿了顿又道:“有一句话,或许不是我该说的,但是……” “县主但说无妨。” “大司马,有些你以为真心对安宁好的人,背着你的面未必如此。” “县主此话何意?” “大司马若是得空,安宁成婚的人选也未必要交给张夫人去看。” 何洪磊目光猛的凌厉,带着铁血厮杀如同弓弩般直直朝着向挽清射来,归舟几乎是在感受到那目光狠厉的瞬间就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右手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而暗处,一股熟悉的冷冽之意也在同时弥漫而出与何洪磊隐隐对峙。 何洪磊不愧是大司马,即便年岁已大,但只是一个眼神就逼得归舟与森尧同时警惕,他还是第一人。 向挽清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依旧微微欠身,从容行礼:“挽清言尽于此,告辞。” 直到向挽清遥遥走出何洪磊视线之外,背后那种被猛兽死死盯住,如同当成猎物的感受才逐渐消失。 几乎是向挽清坐上马车的瞬间,她身前就已经多了一道人影,玄色衣衫银色腰带,雌雄莫辨的脸上是罕见的忌惮:“他很强。”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高高悬挂的灯笼,偌大的“何”字金戈铁划的印在其上,明明是尊贵富丽的模样,可被夜风一吹,灯笼摇晃烛火明灭的时候,又有些看不清那隐藏在暗处的龃龉。 第239章 ——私下见面 “小姐,六公子那边回信了。” 一转眼又是三日,数字科的比试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这几日蔷歆允婚事在即,培训暗卫也到了紧要关头,再加上其他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是分身乏术,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被叶纪棠以散心之名揪了出来看比试。 谁知方一坐下,就听到向洛凡那边终于传了消息来。 “洛凡怎么说?” “六公子同意何小姐与他们同行去永城,还答应会亲自抽空陪她去江州,以保证她安全。但是六公子说,一旦去完江州,就会立刻派人送何小姐回京,不会让她继续留在永城。” 向挽清挑眉:“安宁能答应?” “何小姐并未反对。” 叶纪棠看她嘴角忽然勾起的一抹玩味笑意,有些好奇道:“清清在笑什么?” “我笑一物降一物,安宁连大司马都劝不动,倒是怪听洛凡的。” 叶纪棠略有疑惑:“你看不出来何安宁对洛凡的心思?” “什么心思?” “没什么。”叶纪棠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听说你前几日与袁芯见过一面?” “什么都瞒不过你晋谦王。”向挽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也没深究方才的话,“叶青临待她不好,起了反心,想让我帮她一把。” “你答应了?” 向挽清反问:“为什么不?”但凡是能让叶青临不痛快的事,她都要做。 叶纪棠没再继续执着这个话题:“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还有其他事吗?” 向挽清一愣:“怎么了?” 叶纪棠:“知雨阁那边有点事要我去处理,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或许不能陪你了。” 向挽清“我又不是孩子还要人陪,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叶纪棠点头:“最近京都人员复杂,等会比试结束之后就尽快回去。” “知道了。”向挽清失笑,“你今日怎么跟个老妈子似得。” 正巧此刻城墙之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叶纪棠顺着声音将目光投了过去,也就因此错过了向挽清眼中那一瞬间的目光闪烁。 比试结束的时候,向挽清并未回府,马车一路向前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个隐蔽的茶馆。 二楼包间之外,司琴推门进去的时候,早已经有人临窗而坐。 月白长袍,金线滚边,只简简单单的一眼,清雅脱俗与尊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这样矛盾而和谐的映入所有人眼帘。 那人原本正望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的时候,原本有些浅淡的神色上就忽然绽开了一抹笑意。 明月皎皎,温润而泽。 “见过县主。” “苏公子,还未恭喜你前几日在文字科摘得魁首。”向挽清随手将厚重的披风递给司琴,含笑开口。 “万国朝会关乎重大,我不过也就是尽己所能,正巧入了诸位大儒的眼罢了。” “苏公子不必自谦,但凡站在那比试台上之人,哪个不是尽己所能,但也不是所有尽己所能之人,都有苏公子这般文采,能够夺魁的。” “若非县主教给景大人的烧山法子被陛下取走,只怕结果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 向挽清挑眉,以苏晗的聪慧能猜到她和景羡的关系,她并不诧异,只是在陛下将此事瞒的严严实实的情况下他竟还能打听到具体办法,看来苏家在朝中的能力还是有些超出她原本的预期。 “我比较好奇的是,以苏公子聪慧,应该不会想不到这法子,也不会猜不到陛下如今对于西北流寇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为何还会提一个怀柔招安的法子出来。” “流寇自然是该杀,只是山上还有许多被他们掳去的女子百姓却是无辜,县主的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 向挽清:“那苏公子不打算拦一拦?” 苏晗默了默:“因为是你所希望的。” 向挽清正在倒水的手猛地一顿,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不可抑制的漫出了杯壁,将一片桌面都染得阴晦暗沉。 司琴眉心狠狠一皱,连忙上前将水壶从向挽清手上拿开,又掏出帕子来将桌面擦拭干净。 苏晗或许是话刚出口就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话既已出口就再也灭有了转圜的余地,气氛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尴尬。 司琴挡在两人中间,直到那茶水都被擦干,她还一直继续,那架势似乎是不把桌子都擦下一块皮来决不罢休。 还是向挽清先抬手示意司琴退开:“我今日找苏公子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苏晗见她没有提起方才的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几分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失落:“县主但说无妨。” 向挽清沉吟少许:“苏公子应该知道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 苏晗:“略有耳闻。” “实不相瞒,前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纪棠身上的蛊虫被提前催熟了……”向挽清斟酌着将那童夫人的事情挑拣了一些,保持在大致能让苏晗明白始末又不会知道所有隐秘的程度。 即便如此,苏晗脸上依旧浮现出些许震惊:“所以说,晋谦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向挽清:“准确来说,是两个月零十一天。” 苏晗:“……县主希望我怎么帮你们?” “若是可以,我希望苏公子可以去信问一问安山居士,他老人家博学多识,或许知道究竟哪里可以找到无根。” 苏晗微微皱眉:“我老师?” 向挽清颔首:“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冒昧,但我已经发动所有力量去寻找依旧毫无所获,三月时间转瞬将逝,我如今只是不想放过任何……” 苏晗忽然打断她的话:“如果找不到呢。” 苏晗向来是清雅温和之人,说话的时候也一直都是不急不缓的语调,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语气里带着这样明显而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竟不能判断那是急切紧张还是……期盼渴念。 向挽清几乎是瞬间就皱紧了眉心,迟疑开口:“苏公子?”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防备如同闪着寒芒的锋利刀片狠狠刺入苏晗眼中。 他低头垂眸,躲开她的目光,向来从容自若的翩翩公子,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却陡然生出了几分狼狈来:“我会去信询问,安山距离京都不算远,想来短则三四日长则六七日,就会有回音。” “多谢苏公子。”向挽清顿了顿,“此事不论安山居士是否知道答案,都算我欠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苏公子不论有任何要求,挽清必定全力以赴。” 苏晗:“……好。” “苏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府了。”向挽清顿了顿,“如果安山居士那边有什么消息,还请苏公子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晗看着桌上那一口未动,如今热气已经消散殆尽的热茶,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第239章 ——私下见面 “小姐,六公子那边回信了。” 一转眼又是三日,数字科的比试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这几日蔷歆允婚事在即,培训暗卫也到了紧要关头,再加上其他的事情,她一时之间也是分身乏术,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就被叶纪棠以散心之名揪了出来看比试。 谁知方一坐下,就听到向洛凡那边终于传了消息来。 “洛凡怎么说?” “六公子同意何小姐与他们同行去永城,还答应会亲自抽空陪她去江州,以保证她安全。但是六公子说,一旦去完江州,就会立刻派人送何小姐回京,不会让她继续留在永城。” 向挽清挑眉:“安宁能答应?” “何小姐并未反对。” 叶纪棠看她嘴角忽然勾起的一抹玩味笑意,有些好奇道:“清清在笑什么?” “我笑一物降一物,安宁连大司马都劝不动,倒是怪听洛凡的。” 叶纪棠略有疑惑:“你看不出来何安宁对洛凡的心思?” “什么心思?” “没什么。”叶纪棠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我听说你前几日与袁芯见过一面?” “什么都瞒不过你晋谦王。”向挽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也没深究方才的话,“叶青临待她不好,起了反心,想让我帮她一把。” “你答应了?” 向挽清反问:“为什么不?”但凡是能让叶青临不痛快的事,她都要做。 叶纪棠没再继续执着这个话题:“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还有其他事吗?” 向挽清一愣:“怎么了?” 叶纪棠:“知雨阁那边有点事要我去处理,等会儿比试结束之后或许不能陪你了。” 向挽清“我又不是孩子还要人陪,你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叶纪棠点头:“最近京都人员复杂,等会比试结束之后就尽快回去。” “知道了。”向挽清失笑,“你今日怎么跟个老妈子似得。” 正巧此刻城墙之下传来一阵欢呼声,叶纪棠顺着声音将目光投了过去,也就因此错过了向挽清眼中那一瞬间的目光闪烁。 比试结束的时候,向挽清并未回府,马车一路向前最终停下的地方是一个隐蔽的茶馆。 二楼包间之外,司琴推门进去的时候,早已经有人临窗而坐。 月白长袍,金线滚边,只简简单单的一眼,清雅脱俗与尊贵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这样矛盾而和谐的映入所有人眼帘。 那人原本正望着窗外,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的时候,原本有些浅淡的神色上就忽然绽开了一抹笑意。 明月皎皎,温润而泽。 “见过县主。” “苏公子,还未恭喜你前几日在文字科摘得魁首。”向挽清随手将厚重的披风递给司琴,含笑开口。 “万国朝会关乎重大,我不过也就是尽己所能,正巧入了诸位大儒的眼罢了。” “苏公子不必自谦,但凡站在那比试台上之人,哪个不是尽己所能,但也不是所有尽己所能之人,都有苏公子这般文采,能够夺魁的。” “若非县主教给景大人的烧山法子被陛下取走,只怕结果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 向挽清挑眉,以苏晗的聪慧能猜到她和景羡的关系,她并不诧异,只是在陛下将此事瞒的严严实实的情况下他竟还能打听到具体办法,看来苏家在朝中的能力还是有些超出她原本的预期。 “我比较好奇的是,以苏公子聪慧,应该不会想不到这法子,也不会猜不到陛下如今对于西北流寇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为何还会提一个怀柔招安的法子出来。” “流寇自然是该杀,只是山上还有许多被他们掳去的女子百姓却是无辜,县主的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 向挽清:“那苏公子不打算拦一拦?” 苏晗默了默:“因为是你所希望的。” 向挽清正在倒水的手猛地一顿,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不可抑制的漫出了杯壁,将一片桌面都染得阴晦暗沉。 司琴眉心狠狠一皱,连忙上前将水壶从向挽清手上拿开,又掏出帕子来将桌面擦拭干净。 苏晗或许是话刚出口就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话既已出口就再也灭有了转圜的余地,气氛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尴尬。 司琴挡在两人中间,直到那茶水都被擦干,她还一直继续,那架势似乎是不把桌子都擦下一块皮来决不罢休。 还是向挽清先抬手示意司琴退开:“我今日找苏公子来,是有事想求你帮忙。” 苏晗见她没有提起方才的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还有几分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失落:“县主但说无妨。” 向挽清沉吟少许:“苏公子应该知道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 苏晗:“略有耳闻。” “实不相瞒,前段时间因为某种原因,纪棠身上的蛊虫被提前催熟了……”向挽清斟酌着将那童夫人的事情挑拣了一些,保持在大致能让苏晗明白始末又不会知道所有隐秘的程度。 即便如此,苏晗脸上依旧浮现出些许震惊:“所以说,晋谦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向挽清:“准确来说,是两个月零十一天。” 苏晗:“……县主希望我怎么帮你们?” “若是可以,我希望苏公子可以去信问一问安山居士,他老人家博学多识,或许知道究竟哪里可以找到无根。” 苏晗微微皱眉:“我老师?” 向挽清颔首:“我知道这件事确实是我冒昧,但我已经发动所有力量去寻找依旧毫无所获,三月时间转瞬将逝,我如今只是不想放过任何……” 苏晗忽然打断她的话:“如果找不到呢。” 苏晗向来是清雅温和之人,说话的时候也一直都是不急不缓的语调,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语气里带着这样明显而复杂的情绪,一时之间竟不能判断那是急切紧张还是……期盼渴念。 向挽清几乎是瞬间就皱紧了眉心,迟疑开口:“苏公子?”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防备如同闪着寒芒的锋利刀片狠狠刺入苏晗眼中。 他低头垂眸,躲开她的目光,向来从容自若的翩翩公子,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却陡然生出了几分狼狈来:“我会去信询问,安山距离京都不算远,想来短则三四日长则六七日,就会有回音。” “多谢苏公子。”向挽清顿了顿,“此事不论安山居士是否知道答案,都算我欠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苏公子不论有任何要求,挽清必定全力以赴。” 苏晗:“……好。” “苏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府了。”向挽清顿了顿,“如果安山居士那边有什么消息,还请苏公子第一时间告诉我。” 苏晗看着桌上那一口未动,如今热气已经消散殆尽的热茶,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第240章 ——烟火湛湛 房门打开又再次合上,偌大的房间之内又只剩了苏晗一人,此刻日头已经彻底西沉,唯有房内的一方火光在仍旧固执的发着微弱的光芒,脆弱却倔强。 漫长而寂静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静坐了多久,忽然低低轻笑一声。 笑意就像是被含在喉咙里又硬生生挤出来一般急促而短暂,带着浓重的自嘲不屑。 自从燕山一行之后到如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渐渐放下,甚至与向挽清见面的时候,也能笑的温润如常。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所谓的放下也好,遗忘也罢,实际不过都是些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原以为自己在老师身边学习多年,已经可以做到洒脱豁达,如今才知,自己也不过困于红尘的俗人。 他终于伸手,手掌虚空在方才向挽清面前的杯子边一顿,随即坚定而固执的整个握在掌心。 烛火已经烧到了尾部,终于颤抖两下,用这最后的挣扎宣告自己无力的抗争。 暗色汹涌而来,最终如同通天怪物,将苏晗整个人都笼盖其中。 —————— 出来茶馆,司琴犹豫半响才喏喏开口:“小姐,你来找苏公子的事,为什么……” 司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微若蚊蝇。 向挽清了然似的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和叶纪棠说实话?” 司琴点头,又连忙摇头,摆手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考量。” 向挽清:“这次安山居士若是有消息自然是最好,若是我提前告诉他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向挽清摇了摇头。 空欢喜。 这三个字光是听着,竟就比绝望二人更欲让人流泪。 那是狂喜之后更加入坠深渊的惊恐,那是困了二十年的迷宫以为瞥见出口却得知是错觉的崩溃。 还不如不告诉他,还不如莫要抱有缥缈的期盼。 司琴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姐,晋谦王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看着她,目光满是温和的点头,下一刻,眼睛却因为车外猛然亮起来的光线而下意识的一眯。 司琴掀开窗帘看去,正好一朵璀璨亮眼的金色焰火绽开在天际,随即又是一朵紧接着接一朵,最终光芒漫天而起,闪闪耀耀将天空照亮如同白昼,灿如星光逼近,瞬息映入眼帘。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府中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所有人看着的她的时候,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情绪,可当她眼神盯住某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又会急速将头转过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满心疑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才终于知道了为何众人会是这般眼神。 熟悉的人影就站在院子里,身着一袭深紫色蟒袍,明明只简简单单的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干,就让人不由自主浮现出尊贵矜傲四个字。 只是如今这位主,浑身上下散发着阴翳的不悦气息,目光沉沉的朝着向挽清看去。 向挽清实在是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为什么叶纪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事去忙吗?” 叶纪棠:“你不是也说看完比试就马上回府吗?” 向挽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我……我是临时有事。” “是临时有事和苏晗见面,还是早就约了苏晗见面?” 向挽清:“我今日去找他没有和你说实话确实是我不对,但确实是因为有些事情要他帮忙。” “我未来的王妃,遇到事情不来找我,反倒去找他?” 向挽清皱眉,她知道发现自己不在之后,以知雨阁的能力自己的行踪一定瞒不过叶纪棠,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方才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怒意。 “你是在怀疑我吗。”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叶纪棠:“……你不该瞒着我。” 向挽清从未被他用这样阴沉凝重的目光注视过,叹了口气还是放软了语调道:“苏晗师从安山居士,我今天去找他是希望能通过他向安山居士打听无根所在。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只是怕你会……” 叶纪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喑哑:“怕我会空欢喜一场?” 他这话里面蕴含的自嘲实在是太过浓重,向挽清即便之前因为叶纪棠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如今也早已经变成了满腔的心疼:“我不是故意想瞒你,如今都和你实话实说了,我也知错了,你莫要再气。” 向挽清难得的撒娇服软,可向来吃她这一套的男子如今却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似得依旧没有软化脸色:“向挽清,我在这里从酉时等到你亥时。” 向挽清只差指天发誓:“我真的和他说完事,等他应下我就立刻回府了。” “你回来的路上看到烟花了吗?”叶纪棠忽然没头没尾的开了口。 “看到了,不过隔得有些远,只看清了一点,这正月也过了,不年不节的也不知谁放了这么多烟花。” “向挽清,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今天是你自己生辰?” 向挽清彻底愣在了原地,这段时间以来,童夫人、蔷歆允、江方圆、暗卫还有无数的琐事劈头盖脸的朝她砸过来,忙的她目不暇接分身乏术,甚至连当初答应过叶纪棠一起过生辰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向挽清自知理亏,讪笑着去抓叶纪棠的衣袖:“我真的知错了,如今才亥时初,尚未过子时,还是我生辰,还来得及来得及。” 只是这一抓,却抓了空,叶纪棠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来不及了。” 向挽清尚未理解他此话何意,就听到院外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匆匆而来:“七哥,曲亦宸那个痴呆差点就耽搁了时间,要不是我聪明,险些来不及时辰,不过幸好有惊无险,圆满完成任务。” 叶朔宇带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从院门口跨进来,看见向挽清的那一刻笑的格外灿烂道:“向二小姐,今晚整个京都就属你院子里看烟花的位置最好。这些可都是七哥废了老大的劲才在大陆各处找来制烟花的高手,花了两个多月赶制出来,特意在你出生的戌时三刻燃放,许多都是新研究出来的新品,参杂了不少罕见的硫木,下次若是要再看,只怕是难了,是不是很喜欢。” 他兴意盎然的讲到最后,可是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叶朔宇左右看看,终于也意识到了此刻氛围不对,呵呵干笑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第240章 ——烟火湛湛 房门打开又再次合上,偌大的房间之内又只剩了苏晗一人,此刻日头已经彻底西沉,唯有房内的一方火光在仍旧固执的发着微弱的光芒,脆弱却倔强。 漫长而寂静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静坐了多久,忽然低低轻笑一声。 笑意就像是被含在喉咙里又硬生生挤出来一般急促而短暂,带着浓重的自嘲不屑。 自从燕山一行之后到如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渐渐放下,甚至与向挽清见面的时候,也能笑的温润如常。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所谓的放下也好,遗忘也罢,实际不过都是些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原以为自己在老师身边学习多年,已经可以做到洒脱豁达,如今才知,自己也不过困于红尘的俗人。 他终于伸手,手掌虚空在方才向挽清面前的杯子边一顿,随即坚定而固执的整个握在掌心。 烛火已经烧到了尾部,终于颤抖两下,用这最后的挣扎宣告自己无力的抗争。 暗色汹涌而来,最终如同通天怪物,将苏晗整个人都笼盖其中。 —————— 出来茶馆,司琴犹豫半响才喏喏开口:“小姐,你来找苏公子的事,为什么……” 司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微若蚊蝇。 向挽清了然似的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和叶纪棠说实话?” 司琴点头,又连忙摇头,摆手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考量。” 向挽清:“这次安山居士若是有消息自然是最好,若是我提前告诉他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向挽清摇了摇头。 空欢喜。 这三个字光是听着,竟就比绝望二人更欲让人流泪。 那是狂喜之后更加入坠深渊的惊恐,那是困了二十年的迷宫以为瞥见出口却得知是错觉的崩溃。 还不如不告诉他,还不如莫要抱有缥缈的期盼。 司琴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姐,晋谦王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看着她,目光满是温和的点头,下一刻,眼睛却因为车外猛然亮起来的光线而下意识的一眯。 司琴掀开窗帘看去,正好一朵璀璨亮眼的金色焰火绽开在天际,随即又是一朵紧接着接一朵,最终光芒漫天而起,闪闪耀耀将天空照亮如同白昼,灿如星光逼近,瞬息映入眼帘。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府中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所有人看着的她的时候,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情绪,可当她眼神盯住某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又会急速将头转过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满心疑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才终于知道了为何众人会是这般眼神。 熟悉的人影就站在院子里,身着一袭深紫色蟒袍,明明只简简单单的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干,就让人不由自主浮现出尊贵矜傲四个字。 只是如今这位主,浑身上下散发着阴翳的不悦气息,目光沉沉的朝着向挽清看去。 向挽清实在是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为什么叶纪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事去忙吗?” 叶纪棠:“你不是也说看完比试就马上回府吗?” 向挽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我……我是临时有事。” “是临时有事和苏晗见面,还是早就约了苏晗见面?” 向挽清:“我今日去找他没有和你说实话确实是我不对,但确实是因为有些事情要他帮忙。” “我未来的王妃,遇到事情不来找我,反倒去找他?” 向挽清皱眉,她知道发现自己不在之后,以知雨阁的能力自己的行踪一定瞒不过叶纪棠,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方才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怒意。 “你是在怀疑我吗。”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叶纪棠:“……你不该瞒着我。” 向挽清从未被他用这样阴沉凝重的目光注视过,叹了口气还是放软了语调道:“苏晗师从安山居士,我今天去找他是希望能通过他向安山居士打听无根所在。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只是怕你会……” 叶纪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喑哑:“怕我会空欢喜一场?” 他这话里面蕴含的自嘲实在是太过浓重,向挽清即便之前因为叶纪棠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如今也早已经变成了满腔的心疼:“我不是故意想瞒你,如今都和你实话实说了,我也知错了,你莫要再气。” 向挽清难得的撒娇服软,可向来吃她这一套的男子如今却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似得依旧没有软化脸色:“向挽清,我在这里从酉时等到你亥时。” 向挽清只差指天发誓:“我真的和他说完事,等他应下我就立刻回府了。” “你回来的路上看到烟花了吗?”叶纪棠忽然没头没尾的开了口。 “看到了,不过隔得有些远,只看清了一点,这正月也过了,不年不节的也不知谁放了这么多烟花。” “向挽清,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今天是你自己生辰?” 向挽清彻底愣在了原地,这段时间以来,童夫人、蔷歆允、江方圆、暗卫还有无数的琐事劈头盖脸的朝她砸过来,忙的她目不暇接分身乏术,甚至连当初答应过叶纪棠一起过生辰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向挽清自知理亏,讪笑着去抓叶纪棠的衣袖:“我真的知错了,如今才亥时初,尚未过子时,还是我生辰,还来得及来得及。” 只是这一抓,却抓了空,叶纪棠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来不及了。” 向挽清尚未理解他此话何意,就听到院外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匆匆而来:“七哥,曲亦宸那个痴呆差点就耽搁了时间,要不是我聪明,险些来不及时辰,不过幸好有惊无险,圆满完成任务。” 叶朔宇带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从院门口跨进来,看见向挽清的那一刻笑的格外灿烂道:“向二小姐,今晚整个京都就属你院子里看烟花的位置最好。这些可都是七哥废了老大的劲才在大陆各处找来制烟花的高手,花了两个多月赶制出来,特意在你出生的戌时三刻燃放,许多都是新研究出来的新品,参杂了不少罕见的硫木,下次若是要再看,只怕是难了,是不是很喜欢。” 他兴意盎然的讲到最后,可是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叶朔宇左右看看,终于也意识到了此刻氛围不对,呵呵干笑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第241章 ——蔷歆允出嫁 叶纪棠这次显然是真的生了气,看了看叶朔宇一句话都没说就往外走去。 向挽清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极紧可一时也不敢开口去留他。 叶朔宇眼睁睁看着七哥身影离去,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这是……怎么了?” 向挽清扶额,有些头疼的开口:“比试结束之后我出去见了个人,回来晚了,没看到烟火。” 叶朔宇一愣,正想脱口而出原来如此,可又觉得若只是如此,凭自家七哥对向二小姐的平时的态度,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大火气,犹豫了少许又开口道:“见了谁?” “……苏晗。” “嘶!”叶朔宇倒吸一口凉气。 向挽清:“……” 向挽清无法,只好将事情始末又讲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我知道这件事瞒着他是我不对,但是我原本也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知道他今日给我准备了这些,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向挽清到现在都尚且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因为不想让叶纪棠失落才隐瞒,谁知弄到如今不仅没有瞒住,竟反而让他气了一场。 叶朔宇连忙开口,“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竟这么凑巧。你别担心,七哥平日里对你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现在是在气头上才会这样,我去劝劝就好了。” 叶朔宇说完也不耽搁,风风火火的就往外去追叶纪棠。 只是尽管有他安慰,可向挽清的心却依旧仿佛高高挂在空中不得安定,仿佛有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悄然远去,瞬间的恐慌无措令她如同被扼住咽喉,如此阴冷的天气竟也出了一手的湿汗。 一夜无眠,向挽清几乎是靠着一股气才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蔷歆允出嫁的日子,即便是有宋知鸢操持里外,向挽清自然也不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若是没有她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婚事。 只是熬了一夜,这脸色实在是有些苍白,也只能靠着些许胭脂提提气色。 向挽清到蔷歆允院子里的时候,还是已经有些晚了,新嫁娘已经梳妆完毕,只等着吉时一到,就盖上红盖头欢欢喜喜的送出门去。 蔷歆允在京都虽然没有交好的姐妹,但是梁玉玦自然已经想好了要借这次成婚打压一下他兄长,那自然不会真的让她孤零零出嫁,早就与几家夫人说好了按时送来添妆。 向挽清大致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她熟悉之人,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就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此刻见向挽清进来,这些人都连忙起身行礼,向挽清微微点头算是回礼:“诸位夫人来的真早。” 那礼部尚书的夫人善会察言观色,见状开口道:“在这房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外头准备的怎么样了,诸位不如随我前去看看。”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起身告辞,一时之间,原本还热闹的房间瞬间显得有几分清冷。 还是向挽清率先开了口:“人逢喜事精神爽,表姐今日果然愈发娇美。” 这话听着像是在赞美,可语气却疏离清淡,蔷歆允一时之间摸不准向挽清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开口接话,只能讪笑一声。 向挽清也不以为意:“表姐不用多虑,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表姐添妆的。” 她指了指归舟手中的那个木盒,示意他打开捧到蔷歆允面前:“这里面是一座城郊的庄子的地契,还有十万两银票,不走宫中的账,算我私下送给表姐的。日后到了粱府,总归是与在这不同,表姐有了这些,上下打点也好宽裕些。” 这礼物对向挽清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蔷歆允来说却已经算得上十分贵重,可她不仅不曾高兴,看着向挽清如今淡漠的脸色,心中反而位置为何,愈发惊恐。 向挽清能给她添二十四担嫁妆她尚且能理解为,是为了落梁玉石的面子,可这添妆向来是给女子私底下的贴补,以她们两的关系,向挽清实在是没有理由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哦,对了。”向挽清像是恍然似得从木盒中摸出一个不过半指长宽的小盒子,递给蔷歆允,“还有这个。” 蔷歆允眉心狠狠一跳,迟疑的看向向挽清。 向挽清挑眉,示意她伸手接过。 蔷歆允双手轻颤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她身子下意识的一缩,却忘了丹药还在自己手中,滚圆的丹药左右晃了两下就滚出盒子,要落在地上。 可才落到半空中,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 手指白皙纤痩,愈发显得丹药猩红狰狞。 向挽清轻笑一声道:“表姐小心,这可是个好东西,若是脏了可还怎么吃呢。” “这……这是什么。”蔷歆允本就坐在榻上,再往后也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将身子尽量往后仰靠。 “叫什么我忘了,只不过表姐若是服下它再出嫁,我也能放心些。”向挽清笑语嫣然,落在蔷歆允眼中却比厉鬼还要可怖万分,“表姐安心,这解药一个月一次,我一定会派人准时送来。” 蔷歆允摇头,双眼之中几乎瞬间就噙满了泪光:“挽清,县主,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被向挽宁利用,以后绝对不会了,我已经知错了……” 蔷歆允眼眸含泪,满脸惊惧,配上她那张本就生的惹人怜爱的的脸,便是铁打的心只怕也会软成绕指柔。 只可惜她对面两人,却依旧没有丝毫动容。 向挽清甚至还浅笑着:“表姐,你看是你自己来,还是让归舟帮你。” 蔷歆允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摇着头,眼泪终于无法控制的溢出眼眶:“你不能这样,我就要嫁到丞相府了,你这样玉玦不会同意的,我怎么说这是他正妻,怎么可能让你下药控制我!” 向挽清含笑,温润淡和的脸上竟闪出几分慈悲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仿佛蕴含着地狱的诡谲,将蔷歆允拖入无尽深渊:“你大可以告诉他,不过你觉得,他知道之后会怎么选?” 第241章 ——蔷歆允出嫁 叶纪棠这次显然是真的生了气,看了看叶朔宇一句话都没说就往外走去。 向挽清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极紧可一时也不敢开口去留他。 叶朔宇眼睁睁看着七哥身影离去,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这是……怎么了?” 向挽清扶额,有些头疼的开口:“比试结束之后我出去见了个人,回来晚了,没看到烟火。” 叶朔宇一愣,正想脱口而出原来如此,可又觉得若只是如此,凭自家七哥对向二小姐的平时的态度,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大火气,犹豫了少许又开口道:“见了谁?” “……苏晗。” “嘶!”叶朔宇倒吸一口凉气。 向挽清:“……” 向挽清无法,只好将事情始末又讲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我知道这件事瞒着他是我不对,但是我原本也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知道他今日给我准备了这些,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向挽清到现在都尚且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因为不想让叶纪棠失落才隐瞒,谁知弄到如今不仅没有瞒住,竟反而让他气了一场。 叶朔宇连忙开口,“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竟这么凑巧。你别担心,七哥平日里对你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现在是在气头上才会这样,我去劝劝就好了。” 叶朔宇说完也不耽搁,风风火火的就往外去追叶纪棠。 只是尽管有他安慰,可向挽清的心却依旧仿佛高高挂在空中不得安定,仿佛有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悄然远去,瞬间的恐慌无措令她如同被扼住咽喉,如此阴冷的天气竟也出了一手的湿汗。 一夜无眠,向挽清几乎是靠着一股气才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蔷歆允出嫁的日子,即便是有宋知鸢操持里外,向挽清自然也不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若是没有她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婚事。 只是熬了一夜,这脸色实在是有些苍白,也只能靠着些许胭脂提提气色。 向挽清到蔷歆允院子里的时候,还是已经有些晚了,新嫁娘已经梳妆完毕,只等着吉时一到,就盖上红盖头欢欢喜喜的送出门去。 蔷歆允在京都虽然没有交好的姐妹,但是梁玉玦自然已经想好了要借这次成婚打压一下他兄长,那自然不会真的让她孤零零出嫁,早就与几家夫人说好了按时送来添妆。 向挽清大致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她熟悉之人,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就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此刻见向挽清进来,这些人都连忙起身行礼,向挽清微微点头算是回礼:“诸位夫人来的真早。” 那礼部尚书的夫人善会察言观色,见状开口道:“在这房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外头准备的怎么样了,诸位不如随我前去看看。”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起身告辞,一时之间,原本还热闹的房间瞬间显得有几分清冷。 还是向挽清率先开了口:“人逢喜事精神爽,表姐今日果然愈发娇美。” 这话听着像是在赞美,可语气却疏离清淡,蔷歆允一时之间摸不准向挽清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开口接话,只能讪笑一声。 向挽清也不以为意:“表姐不用多虑,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表姐添妆的。” 她指了指归舟手中的那个木盒,示意他打开捧到蔷歆允面前:“这里面是一座城郊的庄子的地契,还有十万两银票,不走宫中的账,算我私下送给表姐的。日后到了粱府,总归是与在这不同,表姐有了这些,上下打点也好宽裕些。” 这礼物对向挽清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蔷歆允来说却已经算得上十分贵重,可她不仅不曾高兴,看着向挽清如今淡漠的脸色,心中反而位置为何,愈发惊恐。 向挽清能给她添二十四担嫁妆她尚且能理解为,是为了落梁玉石的面子,可这添妆向来是给女子私底下的贴补,以她们两的关系,向挽清实在是没有理由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哦,对了。”向挽清像是恍然似得从木盒中摸出一个不过半指长宽的小盒子,递给蔷歆允,“还有这个。” 蔷歆允眉心狠狠一跳,迟疑的看向向挽清。 向挽清挑眉,示意她伸手接过。 蔷歆允双手轻颤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她身子下意识的一缩,却忘了丹药还在自己手中,滚圆的丹药左右晃了两下就滚出盒子,要落在地上。 可才落到半空中,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 手指白皙纤痩,愈发显得丹药猩红狰狞。 向挽清轻笑一声道:“表姐小心,这可是个好东西,若是脏了可还怎么吃呢。” “这……这是什么。”蔷歆允本就坐在榻上,再往后也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将身子尽量往后仰靠。 “叫什么我忘了,只不过表姐若是服下它再出嫁,我也能放心些。”向挽清笑语嫣然,落在蔷歆允眼中却比厉鬼还要可怖万分,“表姐安心,这解药一个月一次,我一定会派人准时送来。” 蔷歆允摇头,双眼之中几乎瞬间就噙满了泪光:“挽清,县主,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被向挽宁利用,以后绝对不会了,我已经知错了……” 蔷歆允眼眸含泪,满脸惊惧,配上她那张本就生的惹人怜爱的的脸,便是铁打的心只怕也会软成绕指柔。 只可惜她对面两人,却依旧没有丝毫动容。 向挽清甚至还浅笑着:“表姐,你看是你自己来,还是让归舟帮你。” 蔷歆允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摇着头,眼泪终于无法控制的溢出眼眶:“你不能这样,我就要嫁到丞相府了,你这样玉玦不会同意的,我怎么说这是他正妻,怎么可能让你下药控制我!” 向挽清含笑,温润淡和的脸上竟闪出几分慈悲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仿佛蕴含着地狱的诡谲,将蔷歆允拖入无尽深渊:“你大可以告诉他,不过你觉得,他知道之后会怎么选?” 第243章 ——砸墙拓路 向桓被向挽清这句不轻不重的话一噎,狠狠咬牙。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是向横他也不怕,因为他知道他们绝对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唯独向挽清……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脸上竟还挂着浅淡温润的笑意,可就是如此,向横才愈发胆寒。 说来好笑,比起向横,他甚至更害怕与向挽清对上,至少向横尚且会顾忌多年感情。但是向挽清看似端庄淑和,实则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发起疯来更是什么亲情脸面在她面前都没有用,再说他们之间早已经撕破了脸。 场面有一瞬间的诡异寂静,唯有一边重锤一下下落在墙上的声音轰在在场所有人耳边,墙体便是再坚固,也受不住这样连绵的重击。 终于不知在第几次重锤落下的瞬间,有一块早就摇摇欲坠的墙体终于受不住这般打击,轰然坍塌下一块豁口。 打开一个缺口之后,砸墙的进度就瞬间加快起来,每一锤落下的时候都能多多少少带落不少石块。 不过转眼的时间,那原本不过方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就已经扩大到了一丈长宽,露出府内小桥流水的景色,与这一地狼藉成了鲜明的对比。 “够了!”向挽宁今日作为被送聘的女子,按照礼仪只需在房内安坐即可,只是这里动静实在是太大,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她,谁知匆匆出来一看,事情竟已经发展到了如今地步。 向挽清:“妹妹站的远些,若是溅起来的石块划花了妹妹的脸,豫南王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向挽宁眼神忌惮:“姐姐还是住手,如今万国朝会,莫要因为你我恩怨让他国看了笑话。” 向挽宁不愧是向挽宁,即便事到如今,竟依旧保持着几分冷静,如今更是一开口,就将两方的恩怨就提高到了南朝与在诸国面前形象的高度。 要是向挽清不收手,反倒是她不顾全大局了一般。 向挽清挑眉,向来温婉的面容,如今竟也染上几分恣意邪气:“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动手之前可是问过左司马夫人的,是她亲口所说‘不过一堵墙罢了’,也是她亲口同意,这我才动手的。再说了,诸国使臣如今都心寄万国朝会之上的比试,又哪有心思管我们这些闲事,妹妹倒也不必将自己看的如此重要。” 向挽宁面色难看,她拔高了这件事的高度,就是为了让向挽清心有忌惮赶紧收手,谁知她竟如此明显的嘲讽自己。 “我是答应了你,但我的意思是砸你……” “住嘴!” 但郑媛的话方才脱口一半,就被向挽宁打断。 郑媛何曾被这样落过面子,她是右司马夫人,是当今除了向横之外最大的实权将军之妻,自己亦是出身显赫,平日里就是叶青临见到她也要尊称一句舅母。 向桓一家即便是碍于叶青临的关系表面上有几分尊重,但心底却并未如何重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小辈如此呵斥,再加上方才于向挽清处受的气,一时间竟觉得这一切都是向挽宁的错。 若非今日送聘,她又怎么可能遇上这些麻烦事,向挽宁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敢斥责自己。 向挽宁看她脸色几次变化,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心底鄙夷不屑,身子却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身边声音嘈杂,这几句话落在郑媛耳中却格外清晰,再细细去想方才未曾出口的话,险些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几句幸好。 向挽宁见她不在作妖,心中暗暗骂一声蠢货,抬眼望向向挽清:“姐姐住手,我们退。” “清清!”向桓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退步,低声开口,却被向挽宁狠狠一眼看的噤了声。 向挽清:“妹妹确定?” 向挽宁点头:“确定。” 向挽清下巴一点那早就支离破碎的府墙:“那这墙?” 向挽宁:“我们正好要修缮府邸,姐姐正好省了我们拆墙的力气。” 向挽清这才收敛几分狠戾,淡淡开口:“行了。” 左司马府家丁立刻停手,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大有一言不合就继续的样子。 向桓看着那巨大的洞,又是心痛又是愤恨,可奈何向挽宁似乎另有忌惮,他就是再暴跳如雷,如今也只能尽量压抑。 向挽清不管他们如今在想什么,眉峰轻扬,语气嘲讽:“右司马夫人,退。” 郑媛恨得不行,可方才的后怕尚且萦绕心中,如今就是再不愿,也狠狠一挥手:“退!” 她带来的那些人何时见过这般场景,早就吓得不行,如今见主子终于发话,自然忙不迭的往后退。 一直插不上话的梁玉玦此刻才终于得了个空隙说话,面色略带愧疚,“我方才不该对县主如此态度,还望县主恕罪。” 向挽清淡淡开口:“我今日如此态度,粱二大人就不怕事后豫南王等人追究?” 梁玉玦:“早在与县主结盟之时,在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 向挽清看他脸上确实不曾有一丝惧意,这才满意的点头:“粱二大人既然知道我们已经结盟,希望日后对盟友还是该保持应有的信任。” 梁玉玦:“县主放心,今日是在下不对,日后绝不会再有了。” 向挽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粱二大人赶紧出发,莫要耽误了吉时。” 直到叶青临的人尽数退出巷口,梁玉玦迎亲的队伍也彻底消失,向挽清才掸掸衣袖,回了府邸。 “小姐,五小姐和右司马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就像是瘪了气一样。”说实话,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司琴看着没什么,实际上却紧张的不行,没想到最后那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服了软。 “想来只是提醒了她一句,如今的左司马府邸,是陛下赏赐。若无旨意,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动手?” 司琴眼睛一亮,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五小姐要打断右司马夫人的话,这要是真的说出口,往大了说一个不敬陛下的罪名扣下来,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可这次明明是狠狠杀了豫南王那边的威风,小姐似乎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而且今日的行事说话比起往常都要更加乖戾,看来昨日与晋谦王吵架的事情对小姐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司琴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向挽清的背影,如今只能希望懿德王能好好劝一劝豫南王了。 而此刻府门外,看着向挽清连眼神都没有一个的回了府,向挽宁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郑媛亦是恨恨不平,又碍于此刻尚在门外值守的黑旗,只能低声在向挽宁耳边开口:“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向挽宁:“这本就是夫人答应的。” 郑媛愤愤:“是她故意这样说,引我上套,陛下这府邸赏赐了这么多年,我一时气急根本没想起来此事。”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总之她的府邸是陛下亲赐,不能砸,自然就只能砸我们的,这话就是闹到陛下面前她也是没错的。除非夫人当着陛下的面说原本要砸的是左司马府。夫人敢吗?” “那难道就白白吃这个亏了?”郑媛自然是不敢的,只是心中憋屈,含恨气到。 向挽宁冷笑一声,看着左司马府紧闭的大门:“那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第243章 ——砸墙拓路 向桓被向挽清这句不轻不重的话一噎,狠狠咬牙。 若是换了旁人,就算是向横他也不怕,因为他知道他们绝对不敢真的对自己动手,唯独向挽清……到了如今的地步,她脸上竟还挂着浅淡温润的笑意,可就是如此,向横才愈发胆寒。 说来好笑,比起向横,他甚至更害怕与向挽清对上,至少向横尚且会顾忌多年感情。但是向挽清看似端庄淑和,实则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发起疯来更是什么亲情脸面在她面前都没有用,再说他们之间早已经撕破了脸。 场面有一瞬间的诡异寂静,唯有一边重锤一下下落在墙上的声音轰在在场所有人耳边,墙体便是再坚固,也受不住这样连绵的重击。 终于不知在第几次重锤落下的瞬间,有一块早就摇摇欲坠的墙体终于受不住这般打击,轰然坍塌下一块豁口。 打开一个缺口之后,砸墙的进度就瞬间加快起来,每一锤落下的时候都能多多少少带落不少石块。 不过转眼的时间,那原本不过方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就已经扩大到了一丈长宽,露出府内小桥流水的景色,与这一地狼藉成了鲜明的对比。 “够了!”向挽宁今日作为被送聘的女子,按照礼仪只需在房内安坐即可,只是这里动静实在是太大,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她,谁知匆匆出来一看,事情竟已经发展到了如今地步。 向挽清:“妹妹站的远些,若是溅起来的石块划花了妹妹的脸,豫南王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向挽宁眼神忌惮:“姐姐还是住手,如今万国朝会,莫要因为你我恩怨让他国看了笑话。” 向挽宁不愧是向挽宁,即便事到如今,竟依旧保持着几分冷静,如今更是一开口,就将两方的恩怨就提高到了南朝与在诸国面前形象的高度。 要是向挽清不收手,反倒是她不顾全大局了一般。 向挽清挑眉,向来温婉的面容,如今竟也染上几分恣意邪气:“妹妹这说的哪里话,我动手之前可是问过左司马夫人的,是她亲口所说‘不过一堵墙罢了’,也是她亲口同意,这我才动手的。再说了,诸国使臣如今都心寄万国朝会之上的比试,又哪有心思管我们这些闲事,妹妹倒也不必将自己看的如此重要。” 向挽宁面色难看,她拔高了这件事的高度,就是为了让向挽清心有忌惮赶紧收手,谁知她竟如此明显的嘲讽自己。 “我是答应了你,但我的意思是砸你……” “住嘴!” 但郑媛的话方才脱口一半,就被向挽宁打断。 郑媛何曾被这样落过面子,她是右司马夫人,是当今除了向横之外最大的实权将军之妻,自己亦是出身显赫,平日里就是叶青临见到她也要尊称一句舅母。 向桓一家即便是碍于叶青临的关系表面上有几分尊重,但心底却并未如何重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小辈如此呵斥,再加上方才于向挽清处受的气,一时间竟觉得这一切都是向挽宁的错。 若非今日送聘,她又怎么可能遇上这些麻烦事,向挽宁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敢斥责自己。 向挽宁看她脸色几次变化,哪里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心底鄙夷不屑,身子却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身边声音嘈杂,这几句话落在郑媛耳中却格外清晰,再细细去想方才未曾出口的话,险些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几句幸好。 向挽宁见她不在作妖,心中暗暗骂一声蠢货,抬眼望向向挽清:“姐姐住手,我们退。” “清清!”向桓不知她为何会如此退步,低声开口,却被向挽宁狠狠一眼看的噤了声。 向挽清:“妹妹确定?” 向挽宁点头:“确定。” 向挽清下巴一点那早就支离破碎的府墙:“那这墙?” 向挽宁:“我们正好要修缮府邸,姐姐正好省了我们拆墙的力气。” 向挽清这才收敛几分狠戾,淡淡开口:“行了。” 左司马府家丁立刻停手,只是依旧站在原地,大有一言不合就继续的样子。 向桓看着那巨大的洞,又是心痛又是愤恨,可奈何向挽宁似乎另有忌惮,他就是再暴跳如雷,如今也只能尽量压抑。 向挽清不管他们如今在想什么,眉峰轻扬,语气嘲讽:“右司马夫人,退。” 郑媛恨得不行,可方才的后怕尚且萦绕心中,如今就是再不愿,也狠狠一挥手:“退!” 她带来的那些人何时见过这般场景,早就吓得不行,如今见主子终于发话,自然忙不迭的往后退。 一直插不上话的梁玉玦此刻才终于得了个空隙说话,面色略带愧疚,“我方才不该对县主如此态度,还望县主恕罪。” 向挽清淡淡开口:“我今日如此态度,粱二大人就不怕事后豫南王等人追究?” 梁玉玦:“早在与县主结盟之时,在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 向挽清看他脸上确实不曾有一丝惧意,这才满意的点头:“粱二大人既然知道我们已经结盟,希望日后对盟友还是该保持应有的信任。” 梁玉玦:“县主放心,今日是在下不对,日后绝不会再有了。” 向挽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粱二大人赶紧出发,莫要耽误了吉时。” 直到叶青临的人尽数退出巷口,梁玉玦迎亲的队伍也彻底消失,向挽清才掸掸衣袖,回了府邸。 “小姐,五小姐和右司马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就像是瘪了气一样。”说实话,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司琴看着没什么,实际上却紧张的不行,没想到最后那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服了软。 “想来只是提醒了她一句,如今的左司马府邸,是陛下赏赐。若无旨意,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动手?” 司琴眼睛一亮,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五小姐要打断右司马夫人的话,这要是真的说出口,往大了说一个不敬陛下的罪名扣下来,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可这次明明是狠狠杀了豫南王那边的威风,小姐似乎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的模样,而且今日的行事说话比起往常都要更加乖戾,看来昨日与晋谦王吵架的事情对小姐还是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司琴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向挽清的背影,如今只能希望懿德王能好好劝一劝豫南王了。 而此刻府门外,看着向挽清连眼神都没有一个的回了府,向挽宁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 郑媛亦是恨恨不平,又碍于此刻尚在门外值守的黑旗,只能低声在向挽宁耳边开口:“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向挽宁:“这本就是夫人答应的。” 郑媛愤愤:“是她故意这样说,引我上套,陛下这府邸赏赐了这么多年,我一时气急根本没想起来此事。”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总之她的府邸是陛下亲赐,不能砸,自然就只能砸我们的,这话就是闹到陛下面前她也是没错的。除非夫人当着陛下的面说原本要砸的是左司马府。夫人敢吗?” “那难道就白白吃这个亏了?”郑媛自然是不敢的,只是心中憋屈,含恨气到。 向挽宁冷笑一声,看着左司马府紧闭的大门:“那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第244章 ——无可奈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有两件事几乎已经传遍了京都官宦的圈子。 这第一,自然是昨日豫南王敲锣打鼓高调出门的四十八担聘礼,最后灰溜溜的入了太仆寺卿府,顺带还废了半堵府墙。 那清乐县主看着笑意盈盈的几句话,就叫豫南王和右司马夫人还有太仆寺卿府三个人物吃了大亏,却不敢吱声。 如今世人都啧啧称赞向挽清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而这第二件事,自然是这清乐县主似乎与晋谦王闹了矛盾,没看豫南王都将前几日紧挨着清乐县主的位置都挪回了原本的地方,其中蕴含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小姐,你看今日可有哪个能胜出?”司琴微微侧身,假装无意的替向挽清挡掉那些从边上投射过来看热闹的目光。 只是司琴这点小心思又哪里能瞒得住向挽清,她挑眉笑道:“难道在你心里,你家小姐就这么脆弱?” 司琴:“小姐,不用管她们,司琴帮你挡着。” 少女分明是娇憨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却偏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坚定,向挽清看着她如此严肃的神色忍不住嗤笑出声,引得司琴一怔:“小姐为什么笑我。” 向挽清挑眉:“让开。” 司琴有些着急:“小姐。” 向挽清略沉了声音:“让开。” 司琴无奈,只好不情不愿的挪开了身子,随即又立刻满眼警惕的望向那些人,如同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随时就会把向挽清护在柔软的腹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她抵挡一切风雨。 可谁知司琴方一躲开,向挽清顺着那些投过来的目光看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尽都一个比一个快的将头扭向别处,假装若无其事的无身边之人攀谈交流。 司琴被这一幕弄得一愣。 倒是向挽清嗤笑一声道:“我再与纪棠不和,说到底也是左司马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当着我的面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又何至于让你怕成这样。” 司琴瘪嘴道:“我只是替小姐委屈,您和苏公子本就没什么,也和晋谦王说了实话,他怎么还这样,害的小姐被旁人指指点点。” 向挽清摇头:“不过就是些没胆子跳梁小丑罢了,除了在背后碎语几句,还能如何?” 司琴:“就是碎语我也替小姐不平。” 向挽清倒是比她想得开:“我和苏晗确实没什么,但我辜负了纪棠的一片心意也是事实,他生气也是应该。” “可是小姐,这都两日了,晋谦王从前根本没生过这么长的气。”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略微浅淡了一点,莫说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以前他便是正经生气都不曾有过。 叶纪棠如今高坐叶珃身侧,一袭紫金华裳,墨玉云纹簪挽了个并不如何严谨的发髻,一头乌发如墨般倾泻而下。 从向挽清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他半边侧脸,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只是凤眼半阖,让人看不清眼中流转的究竟是何等心绪。 “咦,姐姐今日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这满京都能用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她一声姐姐的,除了向挽宁还能有谁,向挽清连头都懒得回:“妹妹有心情关心我,不如先去想想自家府墙究竟该如何修缮的好。” “向挽清,挽宁心善,昨日才主动退让不做追究,你莫要得寸进尺。” 向挽清这才挑了眉,叶青临竟然也在,难怪向挽宁今日还有脸主动凑上来。 她转头看去,叶青临竟是一袭劲装打扮,窄袖束冠,配上他那张平心而论,尚算几分俊朗的面容,倒也惹得城墙下一众闺中少女目不转睛。 向挽清目光一瞥,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心念一转之间将已经在喉边的锋利话语吞下,起身行礼道:“豫南王这是要参赛?” 她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倒是让叶青临有几分诧异,一时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不过显然向挽清也没有真的在等他回答:“我若没有记错,西岭六圣子此次也要参赛。据说他骑射双绝,天下难逢敌手。原以为豫南王此刻正应该苦思冥想如何制敌之策,谁知竟还有闲心操心我们女儿家之间的事情,见到王爷如此疼惜挽宁,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好听,实则却是在意指叶青临为了女子不顾国家重事,有失轻重。 “如此大赛,本王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又哪里能等到现在才临时抱佛脚。更何况骑射之事,本就是看日积月累而成的本事,除了全力以赴,哪有旁的东西可用。”叶青临分毫不让,“倒是让清乐县主操心了。” 向挽清:“哦?看豫南王这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六圣子,势必能为我南朝再夺一个魁首了?” “本王自当尽力而为。” 向挽清笑的满意,忽然目光一顿转向叶青临身后:“豫南王此言,不知六圣子以为如何。” 叶青临显然没有料到,沈逢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勉强自若:“六圣子不是先下去准备比试了吗?” 沈逢扬扬手中护臂:“忘了东西,回来取。” 叶青临:“竟不知六圣子何时来的,本王和县主说了几句闲话,都未曾察觉。” 沈逢似笑非笑的看了叶青临一眼:“刚来。” 他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见沈逢继续开口:“若非忘了东西,倒还差点错过县主夸本圣子骑射双绝。要从县主嘴里听见一句好话,当真难得。” “实话实说罢了。比试将近,二位还是先行准备。” 叶青临如今哪里还不清楚,从方才一开始向挽清就是故意给自己下套,比起在她那边占些嘴皮子上的便宜,自然是安抚沈逢更为重要。 “六圣子,我们先下去准备。” 沈逢轻笑一声,微微压低声调凑近向挽清耳边:“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向挽清方才会夸一句沈逢,全然是为了给叶青临下套,可是这沈逢浑身萦绕着的阴气也着实让她厌恶,当即地皱眉,后退一步声音微凝:“六圣子自重。” 沈逢并不在意向挽清对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嘴角笑意又浓郁几分,眼神如同饿极了的毒蛇死死盯了向挽清几瞬之后收回,转身顺着高高的楼梯朝城墙下走去。 叶青临忙跟在他身后:“六圣子,方才的话……” 沈逢满不在乎:“你我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这种比试之中,各凭本事即可,豫南王不必挂心。” 叶青临看他脸色似乎真的并未放在心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244章 ——无可奈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有两件事几乎已经传遍了京都官宦的圈子。 这第一,自然是昨日豫南王敲锣打鼓高调出门的四十八担聘礼,最后灰溜溜的入了太仆寺卿府,顺带还废了半堵府墙。 那清乐县主看着笑意盈盈的几句话,就叫豫南王和右司马夫人还有太仆寺卿府三个人物吃了大亏,却不敢吱声。 如今世人都啧啧称赞向挽清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而这第二件事,自然是这清乐县主似乎与晋谦王闹了矛盾,没看豫南王都将前几日紧挨着清乐县主的位置都挪回了原本的地方,其中蕴含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小姐,你看今日可有哪个能胜出?”司琴微微侧身,假装无意的替向挽清挡掉那些从边上投射过来看热闹的目光。 只是司琴这点小心思又哪里能瞒得住向挽清,她挑眉笑道:“难道在你心里,你家小姐就这么脆弱?” 司琴:“小姐,不用管她们,司琴帮你挡着。” 少女分明是娇憨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却偏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坚定,向挽清看着她如此严肃的神色忍不住嗤笑出声,引得司琴一怔:“小姐为什么笑我。” 向挽清挑眉:“让开。” 司琴有些着急:“小姐。” 向挽清略沉了声音:“让开。” 司琴无奈,只好不情不愿的挪开了身子,随即又立刻满眼警惕的望向那些人,如同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随时就会把向挽清护在柔软的腹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她抵挡一切风雨。 可谁知司琴方一躲开,向挽清顺着那些投过来的目光看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尽都一个比一个快的将头扭向别处,假装若无其事的无身边之人攀谈交流。 司琴被这一幕弄得一愣。 倒是向挽清嗤笑一声道:“我再与纪棠不和,说到底也是左司马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当着我的面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又何至于让你怕成这样。” 司琴瘪嘴道:“我只是替小姐委屈,您和苏公子本就没什么,也和晋谦王说了实话,他怎么还这样,害的小姐被旁人指指点点。” 向挽清摇头:“不过就是些没胆子跳梁小丑罢了,除了在背后碎语几句,还能如何?” 司琴:“就是碎语我也替小姐不平。” 向挽清倒是比她想得开:“我和苏晗确实没什么,但我辜负了纪棠的一片心意也是事实,他生气也是应该。” “可是小姐,这都两日了,晋谦王从前根本没生过这么长的气。”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略微浅淡了一点,莫说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以前他便是正经生气都不曾有过。 叶纪棠如今高坐叶珃身侧,一袭紫金华裳,墨玉云纹簪挽了个并不如何严谨的发髻,一头乌发如墨般倾泻而下。 从向挽清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他半边侧脸,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只是凤眼半阖,让人看不清眼中流转的究竟是何等心绪。 “咦,姐姐今日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这满京都能用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她一声姐姐的,除了向挽宁还能有谁,向挽清连头都懒得回:“妹妹有心情关心我,不如先去想想自家府墙究竟该如何修缮的好。” “向挽清,挽宁心善,昨日才主动退让不做追究,你莫要得寸进尺。” 向挽清这才挑了眉,叶青临竟然也在,难怪向挽宁今日还有脸主动凑上来。 她转头看去,叶青临竟是一袭劲装打扮,窄袖束冠,配上他那张平心而论,尚算几分俊朗的面容,倒也惹得城墙下一众闺中少女目不转睛。 向挽清目光一瞥,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心念一转之间将已经在喉边的锋利话语吞下,起身行礼道:“豫南王这是要参赛?” 她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倒是让叶青临有几分诧异,一时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不过显然向挽清也没有真的在等他回答:“我若没有记错,西岭六圣子此次也要参赛。据说他骑射双绝,天下难逢敌手。原以为豫南王此刻正应该苦思冥想如何制敌之策,谁知竟还有闲心操心我们女儿家之间的事情,见到王爷如此疼惜挽宁,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好听,实则却是在意指叶青临为了女子不顾国家重事,有失轻重。 “如此大赛,本王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又哪里能等到现在才临时抱佛脚。更何况骑射之事,本就是看日积月累而成的本事,除了全力以赴,哪有旁的东西可用。”叶青临分毫不让,“倒是让清乐县主操心了。” 向挽清:“哦?看豫南王这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六圣子,势必能为我南朝再夺一个魁首了?” “本王自当尽力而为。” 向挽清笑的满意,忽然目光一顿转向叶青临身后:“豫南王此言,不知六圣子以为如何。” 叶青临显然没有料到,沈逢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勉强自若:“六圣子不是先下去准备比试了吗?” 沈逢扬扬手中护臂:“忘了东西,回来取。” 叶青临:“竟不知六圣子何时来的,本王和县主说了几句闲话,都未曾察觉。” 沈逢似笑非笑的看了叶青临一眼:“刚来。” 他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见沈逢继续开口:“若非忘了东西,倒还差点错过县主夸本圣子骑射双绝。要从县主嘴里听见一句好话,当真难得。” “实话实说罢了。比试将近,二位还是先行准备。” 叶青临如今哪里还不清楚,从方才一开始向挽清就是故意给自己下套,比起在她那边占些嘴皮子上的便宜,自然是安抚沈逢更为重要。 “六圣子,我们先下去准备。” 沈逢轻笑一声,微微压低声调凑近向挽清耳边:“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向挽清方才会夸一句沈逢,全然是为了给叶青临下套,可是这沈逢浑身萦绕着的阴气也着实让她厌恶,当即地皱眉,后退一步声音微凝:“六圣子自重。” 沈逢并不在意向挽清对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嘴角笑意又浓郁几分,眼神如同饿极了的毒蛇死死盯了向挽清几瞬之后收回,转身顺着高高的楼梯朝城墙下走去。 叶青临忙跟在他身后:“六圣子,方才的话……” 沈逢满不在乎:“你我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这种比试之中,各凭本事即可,豫南王不必挂心。” 叶青临看他脸色似乎真的并未放在心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245章 ——当面嘲讽 众人尚未从那迫人心神的一眼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晋谦王要参赛的消息又震得晃了晃神。 晋谦王会武功确实是不假,不然也不会从那宫墙之上高高跃下而毫发无损,但是单纯的武功与骑射又有所不同,不论是对臂力还是控马之术都要求极高,并非单纯的打斗比试可比。 豫南王母妃是右司马胞妹,承袭一部分武将血统,又从小有右司马指导骑射今日方才上场,可晋谦王自小身中蛊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况且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展现过骑射造诣,就连之前秋猎之中捕获似龙兽,靠的也并非武力。 更何况…… “晋谦王那双手生的比女子还纤细白皙,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我都嫌重,又如何撑得开着比试场上特制的弓箭。” “寻常弓箭所需臂力不过八十斤,战弓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二,可这比试之中特制的长弓需一百四十斤臂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只不过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只要是在比试尚未开始之前,只要是有人想参赛,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向挽清亦是不解叶纪棠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向来不是爱露出锋芒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营造了一个纨绔皇子的身份,可如今……她抬眼去看叶朔宇想问个究竟,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的组都已经满了无人,叶纪棠自然是归到了叶青临那一组。 “七弟,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比试了。”叶青临脸上带着为难,像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担心,“你说要是受点什么伤,三哥可怎么和父皇交代啊。” 叶纪棠:“三哥放心,各自尽力即可,便是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啊……是是是。”叶青临一怔,随即目光闪烁笑道,“七弟说的是。” 叶青临不曾见过叶纪棠出手,可沈逢却是见过他两次出手,皆是轻而易举的用手中折扇就拦住了弓弩。 这折扇必然是用料罕见无疑,但是叶纪棠本人的内力,想来也必定不是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低弱。 ———— 此刻,喜颜宫内,袁芯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门口,等候着乐妃的召唤。 看她唇色微白,想来是在这寒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只是即便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紧闭的宫门才“轰隆”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宫人:“娘娘有请,侧王妃请随奴婢来。” 那人看着打扮也不过三等宫女模样,在袁芯面前却也趾高气昂,这分明就是见乐妃对她这般态度,拜高踩低,故意如此罢了。 袁芯随身的侍女恨得咬牙,又想起当初方大婚的时候王爷携袁芯入宫的场景,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袁芯自己却恍若无觉,甚至对着那宫女也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有劳了。” 那宫女愈发不屑,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妃本就受陛下恩宠,喜颜宫内更是极尽奢华,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大肆铺张,赏赐无度,只怕这后宫之中除了明妃的明华宫,便是皇后的坤德宫都有所不如。 而袁芯暗暗捏着因为寒意而有些僵硬的手掌,跨进主殿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地龙的暖意之外,看到的便是那个尊贵华美的妇人抱着微隆的腹部,高坐在软榻之上。 “妾身参见母妃。”袁芯在她面前恭敬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按照规矩,行这般礼数并无不妥,但是这里一无陛下,二无外人,正常来说毕竟是自己儿子后院里的人,跪来跪去的没甚么意思。 只是如今乐妃高坐在上,冷眼看着匍匐身前之人,并未阻止她如此行径,安安稳稳的受了她一礼之后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般大礼,你身子不好,小心地上凉,快起来。” “南朝以孝治国,礼不可废。再说陛下疼惜母后,这地龙烧的温热,不会着凉。”袁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比起方才门口的寒风,这铺着地龙的金殿不知舒服了多少。 乐妃见她如此乖顺,语气也略好了些,只是依旧泛着冷意:“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身子,跑到本宫这来干什么。” 袁芯垂首:“妾身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乐妃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 “母妃,之前在景大人婚宴之上,妾生不该与向五小姐争执,让旁人看了笑话,妾身如今知错了。”袁芯听出她语气里的斥责,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一边猛的跪倒在地。 双膝扑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连乐妃都惊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见了还因为我如何苛待于你。” 袁芯:“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方知当初在景大人府上是如何言辞无状,实在是羞愧难当,还万求母妃原谅。” 乐妃冷哼道:“你看看这满京都这么多年来,有哪家侧王妃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家王爷和未来王妃闹脾气的,你倒是好胆子,合着给旁人去添笑柄呢?!” 袁芯:“母妃,妾身真的知错了,今日母妃要打要骂都好,只求母妃能原谅妾身。” “你若是要求原谅,自己去找青临即可,跑我这来认什么错。” 袁芯喏喏:“妾身之前小产,之后又惹了王爷不喜,王爷已经……已经许久不曾与妾见面。王爷素来孝顺,妾身也是想着若是母妃发话,王爷必然是听信的,这才……也是是在没有法子了,否则母妃怀有龙嗣,妾身是万万不敢前来惊扰的。” 乐妃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陛下盛宠也不是出身显贵,而是生了个儿子能干又听话,如今袁芯吹捧两句,她便有些洋洋自满:“这话倒是没错,青临这孩子虽然如今贵为王爷,但是向来孝顺听话。” 袁芯连忙应声:“王爷一直以来都告诉妾身,说母妃养育不易,日后一定要恭敬孝顺。妾身也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时忘却。” 乐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母妃。”袁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定,接过锦帕擦拭了下脸上泪痕,只是在那锦帕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极嘲讽的笑意无比迅速的一闪而逝。 第245章 ——当面嘲讽 众人尚未从那迫人心神的一眼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晋谦王要参赛的消息又震得晃了晃神。 晋谦王会武功确实是不假,不然也不会从那宫墙之上高高跃下而毫发无损,但是单纯的武功与骑射又有所不同,不论是对臂力还是控马之术都要求极高,并非单纯的打斗比试可比。 豫南王母妃是右司马胞妹,承袭一部分武将血统,又从小有右司马指导骑射今日方才上场,可晋谦王自小身中蛊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况且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展现过骑射造诣,就连之前秋猎之中捕获似龙兽,靠的也并非武力。 更何况…… “晋谦王那双手生的比女子还纤细白皙,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我都嫌重,又如何撑得开着比试场上特制的弓箭。” “寻常弓箭所需臂力不过八十斤,战弓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二,可这比试之中特制的长弓需一百四十斤臂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只不过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只要是在比试尚未开始之前,只要是有人想参赛,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向挽清亦是不解叶纪棠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向来不是爱露出锋芒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营造了一个纨绔皇子的身份,可如今……她抬眼去看叶朔宇想问个究竟,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的组都已经满了无人,叶纪棠自然是归到了叶青临那一组。 “七弟,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比试了。”叶青临脸上带着为难,像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担心,“你说要是受点什么伤,三哥可怎么和父皇交代啊。” 叶纪棠:“三哥放心,各自尽力即可,便是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啊……是是是。”叶青临一怔,随即目光闪烁笑道,“七弟说的是。” 叶青临不曾见过叶纪棠出手,可沈逢却是见过他两次出手,皆是轻而易举的用手中折扇就拦住了弓弩。 这折扇必然是用料罕见无疑,但是叶纪棠本人的内力,想来也必定不是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低弱。 ———— 此刻,喜颜宫内,袁芯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门口,等候着乐妃的召唤。 看她唇色微白,想来是在这寒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只是即便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紧闭的宫门才“轰隆”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宫人:“娘娘有请,侧王妃请随奴婢来。” 那人看着打扮也不过三等宫女模样,在袁芯面前却也趾高气昂,这分明就是见乐妃对她这般态度,拜高踩低,故意如此罢了。 袁芯随身的侍女恨得咬牙,又想起当初方大婚的时候王爷携袁芯入宫的场景,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袁芯自己却恍若无觉,甚至对着那宫女也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有劳了。” 那宫女愈发不屑,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妃本就受陛下恩宠,喜颜宫内更是极尽奢华,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大肆铺张,赏赐无度,只怕这后宫之中除了明妃的明华宫,便是皇后的坤德宫都有所不如。 而袁芯暗暗捏着因为寒意而有些僵硬的手掌,跨进主殿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地龙的暖意之外,看到的便是那个尊贵华美的妇人抱着微隆的腹部,高坐在软榻之上。 “妾身参见母妃。”袁芯在她面前恭敬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按照规矩,行这般礼数并无不妥,但是这里一无陛下,二无外人,正常来说毕竟是自己儿子后院里的人,跪来跪去的没甚么意思。 只是如今乐妃高坐在上,冷眼看着匍匐身前之人,并未阻止她如此行径,安安稳稳的受了她一礼之后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般大礼,你身子不好,小心地上凉,快起来。” “南朝以孝治国,礼不可废。再说陛下疼惜母后,这地龙烧的温热,不会着凉。”袁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比起方才门口的寒风,这铺着地龙的金殿不知舒服了多少。 乐妃见她如此乖顺,语气也略好了些,只是依旧泛着冷意:“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身子,跑到本宫这来干什么。” 袁芯垂首:“妾身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乐妃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 “母妃,之前在景大人婚宴之上,妾生不该与向五小姐争执,让旁人看了笑话,妾身如今知错了。”袁芯听出她语气里的斥责,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一边猛的跪倒在地。 双膝扑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连乐妃都惊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见了还因为我如何苛待于你。” 袁芯:“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方知当初在景大人府上是如何言辞无状,实在是羞愧难当,还万求母妃原谅。” 乐妃冷哼道:“你看看这满京都这么多年来,有哪家侧王妃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家王爷和未来王妃闹脾气的,你倒是好胆子,合着给旁人去添笑柄呢?!” 袁芯:“母妃,妾身真的知错了,今日母妃要打要骂都好,只求母妃能原谅妾身。” “你若是要求原谅,自己去找青临即可,跑我这来认什么错。” 袁芯喏喏:“妾身之前小产,之后又惹了王爷不喜,王爷已经……已经许久不曾与妾见面。王爷素来孝顺,妾身也是想着若是母妃发话,王爷必然是听信的,这才……也是是在没有法子了,否则母妃怀有龙嗣,妾身是万万不敢前来惊扰的。” 乐妃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陛下盛宠也不是出身显贵,而是生了个儿子能干又听话,如今袁芯吹捧两句,她便有些洋洋自满:“这话倒是没错,青临这孩子虽然如今贵为王爷,但是向来孝顺听话。” 袁芯连忙应声:“王爷一直以来都告诉妾身,说母妃养育不易,日后一定要恭敬孝顺。妾身也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时忘却。” 乐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母妃。”袁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定,接过锦帕擦拭了下脸上泪痕,只是在那锦帕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极嘲讽的笑意无比迅速的一闪而逝。 第247章 ——袁芯入宫 众人尚未从那迫人心神的一眼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晋谦王要参赛的消息又震得晃了晃神。 晋谦王会武功确实是不假,不然也不会从那宫墙之上高高跃下而毫发无损,但是单纯的武功与骑射又有所不同,不论是对臂力还是控马之术都要求极高,并非单纯的打斗比试可比。 豫南王母妃是右司马胞妹,承袭一部分武将血统,又从小有右司马指导骑射今日方才上场,可晋谦王自小身中蛊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况且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展现过骑射造诣,就连之前秋猎之中捕获似龙兽,靠的也并非武力。 更何况…… “晋谦王那双手生的比女子还纤细白皙,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我都嫌重,又如何撑得开着比试场上特制的弓箭。” “寻常弓箭所需臂力不过八十斤,战弓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二,可这比试之中特制的长弓需一百四十斤臂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只不过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只要是在比试尚未开始之前,只要是有人想参赛,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向挽清亦是不解叶纪棠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向来不是爱露出锋芒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营造了一个纨绔皇子的身份,可如今……她抬眼去看叶朔宇想问个究竟,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的组都已经满了无人,叶纪棠自然是归到了叶青临那一组。 “七弟,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比试了。”叶青临脸上带着为难,像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担心,“你说要是受点什么伤,三哥可怎么和父皇交代啊。” 叶纪棠:“三哥放心,各自尽力即可,便是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啊……是是是。”叶青临一怔,随即目光闪烁笑道,“七弟说的是。” 叶青临不曾见过叶纪棠出手,可沈逢却是见过他两次出手,皆是轻而易举的用手中折扇就拦住了弓弩。 这折扇必然是用料罕见无疑,但是叶纪棠本人的内力,想来也必定不是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低弱。 ———— 此刻,喜颜宫内,袁芯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门口,等候着乐妃的召唤。 看她唇色微白,想来是在这寒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只是即便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紧闭的宫门才“轰隆”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宫人:“娘娘有请,侧王妃请随奴婢来。” 那人看着打扮也不过三等宫女模样,在袁芯面前却也趾高气昂,这分明就是见乐妃对她这般态度,拜高踩低,故意如此罢了。 袁芯随身的侍女恨得咬牙,又想起当初方大婚的时候王爷携袁芯入宫的场景,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袁芯自己却恍若无觉,甚至对着那宫女也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有劳了。” 那宫女愈发不屑,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妃本就受陛下恩宠,喜颜宫内更是极尽奢华,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大肆铺张,赏赐无度,只怕这后宫之中除了明妃的明华宫,便是皇后的坤德宫都有所不如。 而袁芯暗暗捏着因为寒意而有些僵硬的手掌,跨进主殿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地龙的暖意之外,看到的便是那个尊贵华美的妇人抱着微隆的腹部,高坐在软榻之上。 “妾身参见母妃。”袁芯在她面前恭敬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按照规矩,行这般礼数并无不妥,但是这里一无陛下,二无外人,正常来说毕竟是自己儿子后院里的人,跪来跪去的没甚么意思。 只是如今乐妃高坐在上,冷眼看着匍匐身前之人,并未阻止她如此行径,安安稳稳的受了她一礼之后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般大礼,你身子不好,小心地上凉,快起来。” “南朝以孝治国,礼不可废。再说陛下疼惜母后,这地龙烧的温热,不会着凉。”袁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比起方才门口的寒风,这铺着地龙的金殿不知舒服了多少。 乐妃见她如此乖顺,语气也略好了些,只是依旧泛着冷意:“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身子,跑到本宫这来干什么。” 袁芯垂首:“妾身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乐妃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 “母妃,之前在景大人婚宴之上,妾生不该与向五小姐争执,让旁人看了笑话,妾身如今知错了。”袁芯听出她语气里的斥责,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一边猛的跪倒在地。 双膝扑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连乐妃都惊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见了还因为我如何苛待于你。” 袁芯:“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方知当初在景大人府上是如何言辞无状,实在是羞愧难当,还万求母妃原谅。” 乐妃冷哼道:“你看看这满京都这么多年来,有哪家侧王妃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家王爷和未来王妃闹脾气的,你倒是好胆子,合着给旁人去添笑柄呢?!” 袁芯:“母妃,妾身真的知错了,今日母妃要打要骂都好,只求母妃能原谅妾身。” “你若是要求原谅,自己去找青临即可,跑我这来认什么错。” 袁芯喏喏:“妾身之前小产,之后又惹了王爷不喜,王爷已经……已经许久不曾与妾见面。王爷素来孝顺,妾身也是想着若是母妃发话,王爷必然是听信的,这才……也是是在没有法子了,否则母妃怀有龙嗣,妾身是万万不敢前来惊扰的。” 乐妃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陛下盛宠也不是出身显贵,而是生了个儿子能干又听话,如今袁芯吹捧两句,她便有些洋洋自满:“这话倒是没错,青临这孩子虽然如今贵为王爷,但是向来孝顺听话。” 袁芯连忙应声:“王爷一直以来都告诉妾身,说母妃养育不易,日后一定要恭敬孝顺。妾身也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时忘却。” 乐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母妃。”袁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定,接过锦帕擦拭了下脸上泪痕,只是在那锦帕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极嘲讽的笑意无比迅速的一闪而逝。 第247章 ——袁芯入宫 众人尚未从那迫人心神的一眼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晋谦王要参赛的消息又震得晃了晃神。 晋谦王会武功确实是不假,不然也不会从那宫墙之上高高跃下而毫发无损,但是单纯的武功与骑射又有所不同,不论是对臂力还是控马之术都要求极高,并非单纯的打斗比试可比。 豫南王母妃是右司马胞妹,承袭一部分武将血统,又从小有右司马指导骑射今日方才上场,可晋谦王自小身中蛊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况且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展现过骑射造诣,就连之前秋猎之中捕获似龙兽,靠的也并非武力。 更何况…… “晋谦王那双手生的比女子还纤细白皙,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我都嫌重,又如何撑得开着比试场上特制的弓箭。” “寻常弓箭所需臂力不过八十斤,战弓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二,可这比试之中特制的长弓需一百四十斤臂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只不过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只要是在比试尚未开始之前,只要是有人想参赛,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向挽清亦是不解叶纪棠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向来不是爱露出锋芒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营造了一个纨绔皇子的身份,可如今……她抬眼去看叶朔宇想问个究竟,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的组都已经满了无人,叶纪棠自然是归到了叶青临那一组。 “七弟,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比试了。”叶青临脸上带着为难,像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担心,“你说要是受点什么伤,三哥可怎么和父皇交代啊。” 叶纪棠:“三哥放心,各自尽力即可,便是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啊……是是是。”叶青临一怔,随即目光闪烁笑道,“七弟说的是。” 叶青临不曾见过叶纪棠出手,可沈逢却是见过他两次出手,皆是轻而易举的用手中折扇就拦住了弓弩。 这折扇必然是用料罕见无疑,但是叶纪棠本人的内力,想来也必定不是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低弱。 ———— 此刻,喜颜宫内,袁芯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门口,等候着乐妃的召唤。 看她唇色微白,想来是在这寒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只是即便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紧闭的宫门才“轰隆”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宫人:“娘娘有请,侧王妃请随奴婢来。” 那人看着打扮也不过三等宫女模样,在袁芯面前却也趾高气昂,这分明就是见乐妃对她这般态度,拜高踩低,故意如此罢了。 袁芯随身的侍女恨得咬牙,又想起当初方大婚的时候王爷携袁芯入宫的场景,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袁芯自己却恍若无觉,甚至对着那宫女也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有劳了。” 那宫女愈发不屑,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妃本就受陛下恩宠,喜颜宫内更是极尽奢华,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大肆铺张,赏赐无度,只怕这后宫之中除了明妃的明华宫,便是皇后的坤德宫都有所不如。 而袁芯暗暗捏着因为寒意而有些僵硬的手掌,跨进主殿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地龙的暖意之外,看到的便是那个尊贵华美的妇人抱着微隆的腹部,高坐在软榻之上。 “妾身参见母妃。”袁芯在她面前恭敬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按照规矩,行这般礼数并无不妥,但是这里一无陛下,二无外人,正常来说毕竟是自己儿子后院里的人,跪来跪去的没甚么意思。 只是如今乐妃高坐在上,冷眼看着匍匐身前之人,并未阻止她如此行径,安安稳稳的受了她一礼之后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般大礼,你身子不好,小心地上凉,快起来。” “南朝以孝治国,礼不可废。再说陛下疼惜母后,这地龙烧的温热,不会着凉。”袁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比起方才门口的寒风,这铺着地龙的金殿不知舒服了多少。 乐妃见她如此乖顺,语气也略好了些,只是依旧泛着冷意:“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身子,跑到本宫这来干什么。” 袁芯垂首:“妾身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乐妃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 “母妃,之前在景大人婚宴之上,妾生不该与向五小姐争执,让旁人看了笑话,妾身如今知错了。”袁芯听出她语气里的斥责,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一边猛的跪倒在地。 双膝扑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连乐妃都惊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见了还因为我如何苛待于你。” 袁芯:“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方知当初在景大人府上是如何言辞无状,实在是羞愧难当,还万求母妃原谅。” 乐妃冷哼道:“你看看这满京都这么多年来,有哪家侧王妃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家王爷和未来王妃闹脾气的,你倒是好胆子,合着给旁人去添笑柄呢?!” 袁芯:“母妃,妾身真的知错了,今日母妃要打要骂都好,只求母妃能原谅妾身。” “你若是要求原谅,自己去找青临即可,跑我这来认什么错。” 袁芯喏喏:“妾身之前小产,之后又惹了王爷不喜,王爷已经……已经许久不曾与妾见面。王爷素来孝顺,妾身也是想着若是母妃发话,王爷必然是听信的,这才……也是是在没有法子了,否则母妃怀有龙嗣,妾身是万万不敢前来惊扰的。” 乐妃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陛下盛宠也不是出身显贵,而是生了个儿子能干又听话,如今袁芯吹捧两句,她便有些洋洋自满:“这话倒是没错,青临这孩子虽然如今贵为王爷,但是向来孝顺听话。” 袁芯连忙应声:“王爷一直以来都告诉妾身,说母妃养育不易,日后一定要恭敬孝顺。妾身也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时忘却。” 乐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母妃。”袁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定,接过锦帕擦拭了下脸上泪痕,只是在那锦帕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极嘲讽的笑意无比迅速的一闪而逝。 第248章 ——腹痛不止 见袁芯止了眼泪,略平静了心情,乐妃这才继续开口:“也不是母妃方才要故意苛责于你,实在是那日的事情确实闹得难看,若不严肃着些,只怕你下次还不长记性,你不会怪母妃。” 袁芯:“母妃放心,妾身明白母妃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妾身着想,妾身感激还来不及。” 乐妃:“这就好,其实母妃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刚刚掉眼泪的时候,母妃心里也不好受。” “母妃怀有龙嗣,自当以身体为重,若是因为妾身伤怀,妾身惶恐。” “你日后懂事一些,莫要在人前胡来,本宫才能真的放心。” “母妃放心,妾身日后再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了。” 如今袁芯的父亲外派回京,差事办的漂亮,又升了官,乐妃本也就不想真的让她下不来台,毕竟日后还用得着她父亲。 见她今日又态度端正的说了好些软话,正想再敲打几句就让她回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腹中微微一痛,当即微微躬身,唇色苍白。 “母妃怎么了。”袁芯面色一变,“快,快去宣太医来。” 可惜宫人之中并无人听她的,唯有乐妃身边贴身的宫女见不过片刻的功夫,乐妃额头上就渗出一层汗意来,又见她痛在腹部,当即不敢轻视:“没听见侧王妃说的吗?去请太医,请王太医过来!” 这才有宫人领命,忙飞奔着往太医署去。 “母妃若是痛的厉害,不如回床上躺着,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痛的厉害,也顾不得礼数,忙上前几步握住乐妃的手安抚道。 乐妃被这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剧烈疼痛弄得脑子都一片空白,闻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 见她答应,袁芯才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搭把手,把母妃搀回寝殿。” 宫女不敢耽搁,忙上前帮忙。 只不过平日里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如今乐妃疼的哀嚎不止,一行人不敢快也不敢重,断断续续竟走了小半柱香。 等乐妃终于躺到了床上,这寒冬日子,众人竟也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 “侧王妃,这可如何是好。”那贴身宫女是自从翠竹被驱出宫去之后提拔上来的新人,平日里尚可,遇到这种事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看着袁芯如今虽然神色惊慌但好歹比她们好些,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烧点热水,等会太医过来或许要用,再准备点干净的毛巾,还有参片什么的。”袁芯的声音明显也有些惊慌失措的颤抖,但依旧强自压抑着勉强镇定,“还有,前头在比试,不要让人去给陛下和王爷报信,也不要大肆张扬,免得让有心人趁机而入。” “是。”在场众人见她如此安排,也略微安了心,忙不迭的散开各自去准备。 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疼得厉害,紧紧咬着后槽牙,又惊又慌的将自己衣袖撸上去递到她嘴边:“母妃若是真的想咬,就咬妾身,小心伤了自己的舌头。” 乐妃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当即就是狠狠一口,血腥味几乎是瞬间就弥漫在她口腔之中。 袁芯顿时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可是又瞬间停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忍着痛楚,脸上甚至挤出来一抹笑意:“母妃再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若是乐妃此刻睁眼,定能看见自己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袁芯,如今脸上的的神色是何等狰狞可怖。 可惜如今宫人尽数散去,乐妃更是紧紧闭眼,谁也没能发现那一颗隐藏在乖顺外表之下的狼子野心究竟是如何蓬勃发展。 王太医不愧是最有可能在耿太医退位之后,继承太医院院首位置之人。 一手医术确实出神入化,匆匆赶来之后便为乐妃把脉施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乐妃就已经松缓了许多。 疼痛如同潮水般退下之后,乐妃终于懵懵懂懂的清醒了几分神色。 “乐妃娘娘如今生子,身子毕竟不如从前,偶尔有腹痛心悸都是正常的现象,及时医治便无大碍。” 王太医见她缓过神来,一边拔针一边吩咐道:“去准备些参片,就着热水吃上两片恢复一下便可。” “都准备好了的。”袁芯忙招手让人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那王太医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东西,忍不住开口道:“侧王妃当真是思虑周全。” 袁欣赫然:“也不知道太医需要些什么,便都准备了些,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次……全亏有你了。”那边乐妃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参片,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开口。 “妾身只是做了该做的,是母妃吉人自有天相,王太医方才不也说了吗,只要及时医治即可,并无大碍。” “手还疼吗?” “没……没事。”袁芯似乎是有些慌张的要把右臂藏起来,谁知方一动弹,就忍不住低呼出声。 乐妃皱眉,神色中竟真的出现了几分担忧之情:“走近来让母妃看看。” “这……” “过来!” 袁芯不敢违逆,只得上前一步掀开衣袖,只见上面早已经血肉模糊的一片,牙印深深刻进她手臂之中,几乎要生生扯下一块皮肉来。 “都怪母妃不好……” 袁芯摇头道:“只要母妃没事,妾身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好孩子。”乐妃叹了口气,看向袁芯的眼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慈爱的眼神,“今日你做的很好,你和青临之间的事情,我会好好和他谈一谈的。” 袁芯面色一喜:“多谢母妃!” 乐妃毕竟是刚刚痛过,人还有些虚弱,如今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些疲惫,袁芯见她神色倦怠,忙开口道:“母妃若是累了,妾身就先回府了。” 乐妃微微点头,刚想挥退众人,就见有一宫人慌慌张张而来。 “娘娘,侧王妃,豫南王在方才的比试之中摔落马下了!” 第248章 ——腹痛不止 见袁芯止了眼泪,略平静了心情,乐妃这才继续开口:“也不是母妃方才要故意苛责于你,实在是那日的事情确实闹得难看,若不严肃着些,只怕你下次还不长记性,你不会怪母妃。” 袁芯:“母妃放心,妾身明白母妃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妾身着想,妾身感激还来不及。” 乐妃:“这就好,其实母妃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刚刚掉眼泪的时候,母妃心里也不好受。” “母妃怀有龙嗣,自当以身体为重,若是因为妾身伤怀,妾身惶恐。” “你日后懂事一些,莫要在人前胡来,本宫才能真的放心。” “母妃放心,妾身日后再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了。” 如今袁芯的父亲外派回京,差事办的漂亮,又升了官,乐妃本也就不想真的让她下不来台,毕竟日后还用得着她父亲。 见她今日又态度端正的说了好些软话,正想再敲打几句就让她回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腹中微微一痛,当即微微躬身,唇色苍白。 “母妃怎么了。”袁芯面色一变,“快,快去宣太医来。” 可惜宫人之中并无人听她的,唯有乐妃身边贴身的宫女见不过片刻的功夫,乐妃额头上就渗出一层汗意来,又见她痛在腹部,当即不敢轻视:“没听见侧王妃说的吗?去请太医,请王太医过来!” 这才有宫人领命,忙飞奔着往太医署去。 “母妃若是痛的厉害,不如回床上躺着,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痛的厉害,也顾不得礼数,忙上前几步握住乐妃的手安抚道。 乐妃被这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剧烈疼痛弄得脑子都一片空白,闻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 见她答应,袁芯才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搭把手,把母妃搀回寝殿。” 宫女不敢耽搁,忙上前帮忙。 只不过平日里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如今乐妃疼的哀嚎不止,一行人不敢快也不敢重,断断续续竟走了小半柱香。 等乐妃终于躺到了床上,这寒冬日子,众人竟也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 “侧王妃,这可如何是好。”那贴身宫女是自从翠竹被驱出宫去之后提拔上来的新人,平日里尚可,遇到这种事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看着袁芯如今虽然神色惊慌但好歹比她们好些,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烧点热水,等会太医过来或许要用,再准备点干净的毛巾,还有参片什么的。”袁芯的声音明显也有些惊慌失措的颤抖,但依旧强自压抑着勉强镇定,“还有,前头在比试,不要让人去给陛下和王爷报信,也不要大肆张扬,免得让有心人趁机而入。” “是。”在场众人见她如此安排,也略微安了心,忙不迭的散开各自去准备。 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疼得厉害,紧紧咬着后槽牙,又惊又慌的将自己衣袖撸上去递到她嘴边:“母妃若是真的想咬,就咬妾身,小心伤了自己的舌头。” 乐妃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当即就是狠狠一口,血腥味几乎是瞬间就弥漫在她口腔之中。 袁芯顿时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可是又瞬间停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忍着痛楚,脸上甚至挤出来一抹笑意:“母妃再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若是乐妃此刻睁眼,定能看见自己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袁芯,如今脸上的的神色是何等狰狞可怖。 可惜如今宫人尽数散去,乐妃更是紧紧闭眼,谁也没能发现那一颗隐藏在乖顺外表之下的狼子野心究竟是如何蓬勃发展。 王太医不愧是最有可能在耿太医退位之后,继承太医院院首位置之人。 一手医术确实出神入化,匆匆赶来之后便为乐妃把脉施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乐妃就已经松缓了许多。 疼痛如同潮水般退下之后,乐妃终于懵懵懂懂的清醒了几分神色。 “乐妃娘娘如今生子,身子毕竟不如从前,偶尔有腹痛心悸都是正常的现象,及时医治便无大碍。” 王太医见她缓过神来,一边拔针一边吩咐道:“去准备些参片,就着热水吃上两片恢复一下便可。” “都准备好了的。”袁芯忙招手让人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那王太医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东西,忍不住开口道:“侧王妃当真是思虑周全。” 袁欣赫然:“也不知道太医需要些什么,便都准备了些,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次……全亏有你了。”那边乐妃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参片,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开口。 “妾身只是做了该做的,是母妃吉人自有天相,王太医方才不也说了吗,只要及时医治即可,并无大碍。” “手还疼吗?” “没……没事。”袁芯似乎是有些慌张的要把右臂藏起来,谁知方一动弹,就忍不住低呼出声。 乐妃皱眉,神色中竟真的出现了几分担忧之情:“走近来让母妃看看。” “这……” “过来!” 袁芯不敢违逆,只得上前一步掀开衣袖,只见上面早已经血肉模糊的一片,牙印深深刻进她手臂之中,几乎要生生扯下一块皮肉来。 “都怪母妃不好……” 袁芯摇头道:“只要母妃没事,妾身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好孩子。”乐妃叹了口气,看向袁芯的眼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慈爱的眼神,“今日你做的很好,你和青临之间的事情,我会好好和他谈一谈的。” 袁芯面色一喜:“多谢母妃!” 乐妃毕竟是刚刚痛过,人还有些虚弱,如今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些疲惫,袁芯见她神色倦怠,忙开口道:“母妃若是累了,妾身就先回府了。” 乐妃微微点头,刚想挥退众人,就见有一宫人慌慌张张而来。 “娘娘,侧王妃,豫南王在方才的比试之中摔落马下了!” 第249章 ——坠马落败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豫南王与六圣子,竟接连坠马,反倒是所有人都不曾看好的晋谦王在马背之上如履平地,弯弓射箭次次直中靶心,引得所有人阵阵惊呼,毫不意外的得了第一,至于这另一个出线之人,自然是全程茫然不知所措的北汉骑士。 叶青临坠马的那一瞬间,高坐在台上的向挽宁豁然起身,顾不得旁人眼光匆匆往广场而去。 向挽清眉头紧皱,本也想立刻下去,可顿了顿又回头对归舟道:“去找高公公,帮我传两句话……” 见归舟领命离去,松了口气下楼。 “叶纪棠,你是不是故意的?”叶青临好不容易才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子,就感到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才说了一句话,就疼的面色发白。 叶纪棠挑眉,面色略有疑惑:“三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比试之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是你的马突然失控撞上了六圣子的,你们二人这才坠马,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沈逢虽未曾受伤,但是脸色也并不好看:“听闻六圣子的马有温血马的血统,向来乖顺听话,从来不曾突然发狂,也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晋谦王可否解惑?” 叶纪棠好笑道:“六圣子这话说的,这马是三哥的良驹,从头到尾我都不曾碰过,如今它突然发了性子,你不去问三哥,倒是来问本王,当真是好笑。” 叶青临:“此事必定有所蹊跷!” “蹊跷也好,气运也罢。”叶纪棠有些无所谓的耸耸肩,“二位折戬沉沙本王自然是颇为惋惜,但是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二位便是再不愿意也还是早些面对的好,毕竟就算说的再多,输了也就是输了。” 沈逢:“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胡搅蛮缠?!” 叶纪棠摇头:“本王可没这个意思,圣子莫要多想。” “青临,你没事。”向挽宁匆匆而来,就见到叶青临一脸痛苦,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开口。 旁边正在为叶青临看伤的太医连忙道:“豫南王无事,只是右臂脱臼,待臣为豫南王正骨即可。” 向挽宁这才松了口气:“此事诡异,定要彻查才能还比试一个公平。”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们南朝的豫南王败了就是诡异,我北汉勇士就不能胜出吗?”唐禗跟着向挽清晚了一步,如今赶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向挽宁的话,她哪里是吃的了亏的人,当即就出口嘲讽道。 向挽宁:“我并非这个意思。” 唐禗:“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向挽宁:“此事必定有人从中动了手脚,才会害得豫南王的马匹突然发狂,这对豫南王与六圣子来说并不公平,应当换马重试才对。” “笑话,这么多届万国朝会,射字科里惊马坠落之人也不在少数,为何到了你们这就要重试,本宫不同意。” “难不成神女是怕你北汉勇士是趁机捡漏,实则并无真正的实力出线?” “胡说,我们北汉男儿个个骁勇善战,怎么可能没有实力。” “既然神女相信他们的实力,那为何不能再比一场?” “你……”唐禗从小受天帝和他皇兄保护,想法单纯直率,哪里比得上向挽宁心思复杂,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她绕了进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向挽清见她吃亏,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唐禗护在自己身后:“诸位也不必着急,想来陛下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具体如何决策,自然有陛下做主。” 唐禗有些着急:“你们那皇帝素来偏袒叶青临,由他做主岂不是肯定要重比一次?!” “放心,不会重比的。”向挽清目光闪烁,叶珃自然是偏爱叶青临不错,只是相比起万国朝会的排名来,这点偏爱便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帝王无情,最爱唯有权势。 “陛下口谕,射字科第三十一组成绩有效,晋谦王与北汉勐赫胜进入复试。” 广场之上瞬间乌压压跪倒一大片,叶青临撑着那只刚刚正骨完成的手臂起身的时候,脸上的阴影沉的仿佛浩瀚大陆极北之地的无边黑暗。 唐禗脸上则是截然不同的喜色,原以为北汉这次会损失两员大将,谁知阴差阳错进了一人不说,还顺势消除了两个令她厌恶的对象:“你怎么知道不会重比的。” 向挽清:“南朝如今虽排第二,但到最后说不定只能屈居末尾,北汉与我们差距仅差一分,后面的比试中若是要保持优势自然是不太可能,但是西岭和我们差了整整四分。” 唐禗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开口:“这就是你方才和那高公公说的话?若是削弱西岭的比分,说不定南朝就不至于沦落末尾。” “射字科内,这一次最有可能走到最后的六圣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初试就被淘汰,西岭此次的比分……堪忧啊。”向挽清啧啧两声,又把目光转向叶青临,含笑道,“真要说来,豫南王这次还是大功臣呢,若不是你向来温顺的马匹忽然发疯,孰胜孰败尚未可知啊。” 其言诛心,叶青临原本只是愤懑的脸色猛的挂上几分慌乱:“六圣子,本王绝无此意。” 向挽清笑道,“我原本还想方才城墙之上豫南王为何如此有把握,如今看来确实是胸有成竹啊。” 叶青临怒道:“向挽清!” 向挽清忙摆手:“是是是,豫南王为人坦荡磊落,向来崇尚公平竞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六圣子不要多想啊。” 沈逢:“向二小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向挽清轻笑,杏眼半阖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去竟有几分像是狡猾的狐狸:“信不信的,六圣子心里清楚就行。” 第249章 ——坠马落败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豫南王与六圣子,竟接连坠马,反倒是所有人都不曾看好的晋谦王在马背之上如履平地,弯弓射箭次次直中靶心,引得所有人阵阵惊呼,毫不意外的得了第一,至于这另一个出线之人,自然是全程茫然不知所措的北汉骑士。 叶青临坠马的那一瞬间,高坐在台上的向挽宁豁然起身,顾不得旁人眼光匆匆往广场而去。 向挽清眉头紧皱,本也想立刻下去,可顿了顿又回头对归舟道:“去找高公公,帮我传两句话……” 见归舟领命离去,松了口气下楼。 “叶纪棠,你是不是故意的?”叶青临好不容易才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子,就感到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才说了一句话,就疼的面色发白。 叶纪棠挑眉,面色略有疑惑:“三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比试之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是你的马突然失控撞上了六圣子的,你们二人这才坠马,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沈逢虽未曾受伤,但是脸色也并不好看:“听闻六圣子的马有温血马的血统,向来乖顺听话,从来不曾突然发狂,也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晋谦王可否解惑?” 叶纪棠好笑道:“六圣子这话说的,这马是三哥的良驹,从头到尾我都不曾碰过,如今它突然发了性子,你不去问三哥,倒是来问本王,当真是好笑。” 叶青临:“此事必定有所蹊跷!” “蹊跷也好,气运也罢。”叶纪棠有些无所谓的耸耸肩,“二位折戬沉沙本王自然是颇为惋惜,但是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二位便是再不愿意也还是早些面对的好,毕竟就算说的再多,输了也就是输了。” 沈逢:“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胡搅蛮缠?!” 叶纪棠摇头:“本王可没这个意思,圣子莫要多想。” “青临,你没事。”向挽宁匆匆而来,就见到叶青临一脸痛苦,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开口。 旁边正在为叶青临看伤的太医连忙道:“豫南王无事,只是右臂脱臼,待臣为豫南王正骨即可。” 向挽宁这才松了口气:“此事诡异,定要彻查才能还比试一个公平。”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们南朝的豫南王败了就是诡异,我北汉勇士就不能胜出吗?”唐禗跟着向挽清晚了一步,如今赶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向挽宁的话,她哪里是吃的了亏的人,当即就出口嘲讽道。 向挽宁:“我并非这个意思。” 唐禗:“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向挽宁:“此事必定有人从中动了手脚,才会害得豫南王的马匹突然发狂,这对豫南王与六圣子来说并不公平,应当换马重试才对。” “笑话,这么多届万国朝会,射字科里惊马坠落之人也不在少数,为何到了你们这就要重试,本宫不同意。” “难不成神女是怕你北汉勇士是趁机捡漏,实则并无真正的实力出线?” “胡说,我们北汉男儿个个骁勇善战,怎么可能没有实力。” “既然神女相信他们的实力,那为何不能再比一场?” “你……”唐禗从小受天帝和他皇兄保护,想法单纯直率,哪里比得上向挽宁心思复杂,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她绕了进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向挽清见她吃亏,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唐禗护在自己身后:“诸位也不必着急,想来陛下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具体如何决策,自然有陛下做主。” 唐禗有些着急:“你们那皇帝素来偏袒叶青临,由他做主岂不是肯定要重比一次?!” “放心,不会重比的。”向挽清目光闪烁,叶珃自然是偏爱叶青临不错,只是相比起万国朝会的排名来,这点偏爱便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帝王无情,最爱唯有权势。 “陛下口谕,射字科第三十一组成绩有效,晋谦王与北汉勐赫胜进入复试。” 广场之上瞬间乌压压跪倒一大片,叶青临撑着那只刚刚正骨完成的手臂起身的时候,脸上的阴影沉的仿佛浩瀚大陆极北之地的无边黑暗。 唐禗脸上则是截然不同的喜色,原以为北汉这次会损失两员大将,谁知阴差阳错进了一人不说,还顺势消除了两个令她厌恶的对象:“你怎么知道不会重比的。” 向挽清:“南朝如今虽排第二,但到最后说不定只能屈居末尾,北汉与我们差距仅差一分,后面的比试中若是要保持优势自然是不太可能,但是西岭和我们差了整整四分。” 唐禗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开口:“这就是你方才和那高公公说的话?若是削弱西岭的比分,说不定南朝就不至于沦落末尾。” “射字科内,这一次最有可能走到最后的六圣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初试就被淘汰,西岭此次的比分……堪忧啊。”向挽清啧啧两声,又把目光转向叶青临,含笑道,“真要说来,豫南王这次还是大功臣呢,若不是你向来温顺的马匹忽然发疯,孰胜孰败尚未可知啊。” 其言诛心,叶青临原本只是愤懑的脸色猛的挂上几分慌乱:“六圣子,本王绝无此意。” 向挽清笑道,“我原本还想方才城墙之上豫南王为何如此有把握,如今看来确实是胸有成竹啊。” 叶青临怒道:“向挽清!” 向挽清忙摆手:“是是是,豫南王为人坦荡磊落,向来崇尚公平竞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六圣子不要多想啊。” 沈逢:“向二小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向挽清轻笑,杏眼半阖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去竟有几分像是狡猾的狐狸:“信不信的,六圣子心里清楚就行。” 第250章 ——御字科比 眼见着向挽宁那边对叶青临嘘寒问暖的,而向挽清与叶纪棠到现在别说一句话,就连一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司琴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使命感,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忙戳了戳向挽清后腰,又用眼神指指叶纪棠。 可实际上,向挽清哪里可能真的不关切他,从方才一过来她就想开口,谁知叶纪棠弗一和她目光对上就马上转开,硬生生将她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司琴见她还是没动静,以为是小姐没明白自己意思,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瞪得弹出来,好让她理解自己一片苦心。 向挽清被她弄得没法,又见叶纪棠一个人站在边上,微微垂首敛目,分明是出尘高洁的姿态却让她莫名觉得有几分孤寂,一时又有些心疼,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扯他都衣袖说两句软话。 可谁知,堪堪要碰到的时候,叶纪棠却往后退了一步,向挽清没料到他这个举动,广袖划过她指尖,带着冬日里锦缎沁人的寒意,一闪而逝。 她没有抓住。 向挽清豁然抬头,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毅然。 方才城墙之上的惶恐再次弥漫而出,而且更为强烈,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刺入她胸膛攥住心脏,令她连呼吸都有一瞬间都不畅。 向挽清下意识的就要去追,却被向挽宁忽然叫住:“姐姐,既然这次陛下下旨不再重试,我自然是遵旨。只是不知姐姐,愿不愿意在接下来的两科比试之中与我比上一场。” 向挽清:“我?” 向挽宁:“自然,接下来还有御字科与乐字科,姐姐想选哪个我都奉陪。” 万国朝会之中前六科,每人只能参加一次,如今叶青临输给了叶纪棠,向挽宁显然是想在向挽清身上找回面子,这才会这么开口。 向挽清从来不喜欢高调,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余光瞥到正大步离开的叶纪棠,忽然心念一转道:“那就御字科。” 向挽宁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她竟答应的这么爽快,虽然对于她没选乐字科反而选了御字科有些诧异,但生怕她反悔,还是连忙开口应下。 两人一问一答极快,唐禗在她们定下之后才回过神来:“我听说你连马都骑得不怎么样,怎么敢应下御字科比试,烈马凶狠,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就算要比也是乐字科啊,快换一个。” 向挽清自然知道御字科凶险,可她分明就是故意选了这个,想看看叶纪棠是什么反应,可谁知他竟犹豫都不曾犹豫,直直离去。 向挽清直到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收回目光,语气中带着些疲惫开口:“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分明就是要强不肯落面子。”唐禗恨铁不成钢,“算了算了,还有几日时间,你跟我回使馆,这几日我教你御马之术,不想着能赢她,最起码到时候比试的时候别受伤了。” 向挽清尚且来不及开口,就被唐禗连拖带拽的拉走,她一时间哭笑不得,竟连方才的郁郁都驱散几分。 “七哥。”叶纪棠转过城墙,方才消失在位置上的叶朔宇早就候在此处。 叶纪棠:“你怎么在这。” 叶朔宇苦笑:“我怕向二小姐把我抓去问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赶紧溜了。” 叶纪棠:“就按我教你的说。” 叶朔宇呵呵一笑:“要真是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在旁人眼里所谓的潇洒离开,落在知道内情的他眼里,也不过就是生怕面对向二小姐无法再假装冷酷,导致计划失败的落荒而逃罢了。 叶纪棠斜他一眼:“你嘀嘀咕咕什么?” “没什么。”叶纪棠连忙摇头,“七哥,方才向二小姐可是应了向挽宁的比试,你就没什么反应?”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叶朔宇见他竟真的无动于衷,忍不住皱眉道:“七哥,那可是御字科,六科之中每届万国朝会伤亡最多的一科,你就真的不拦着她一点。” “她不是莽撞之人,心中有数,不会有事。” “烈马难驯,万一呢。” 叶纪棠顿了顿:“既然决定了要演戏,自然要演的像一点。” 叶朔宇:“七哥,你就不怕向二小姐知道真相之后生气吗?” “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七哥,向二小姐不是胆怯软弱之人,你不与她商量就做下这般决定,就不怕她到时候不原谅你吗?”叶朔宇面色难得严肃,“你以为的对她好,或许不是她想要的。” “叶朔宇。”叶纪棠已经很久不曾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字,“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叶朔宇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在叶纪棠凌厉的目光之下,最终还是囫囵咽了回去:“我知道了。” “那七哥……明日的复试,你还参加吗?”叶朔宇那张嘴或许这辈子都闲不下来,好不容易休息片刻,不消片刻就忘了痛,继续开口。 这次叶纪棠倒是没有犹豫:“不去。就说我病了,不能参赛。” “你就不怕父皇生气。”叶朔宇话还没说完,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你好像还真不怕。”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些粗俗的动作在他那张精致艳烈的脸上做出来,都莫名带着些矜贵优雅的味道。 “不过七哥,你今日怎么突然就参赛了,吓我一跳。是不是听到沈逢对向二小姐说的话了?” 叶纪棠闻言,眼睛危险的一眯:“叶朔宇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叶朔宇啧啧两声,笑眯眯的往前窜了两步:“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若是他此刻回头,以他对叶纪棠的了解,一定能立刻发现他所筹谋的计划,绝对不是他告诉自己的那么简单。 “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沈逢的话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是以叶纪棠的功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站在了广场之上。 为了她?叶纪棠垂首,望向手中折扇的扇炳,眼神似是眷恋又似是哀恸,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挂着一串白玉玉髓。 可这些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最终尽数化作狠戾。 即便他决定退出,那也绝对轮不到沈逢。 第250章 ——御字科比 眼见着向挽宁那边对叶青临嘘寒问暖的,而向挽清与叶纪棠到现在别说一句话,就连一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司琴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使命感,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忙戳了戳向挽清后腰,又用眼神指指叶纪棠。 可实际上,向挽清哪里可能真的不关切他,从方才一过来她就想开口,谁知叶纪棠弗一和她目光对上就马上转开,硬生生将她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司琴见她还是没动静,以为是小姐没明白自己意思,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瞪得弹出来,好让她理解自己一片苦心。 向挽清被她弄得没法,又见叶纪棠一个人站在边上,微微垂首敛目,分明是出尘高洁的姿态却让她莫名觉得有几分孤寂,一时又有些心疼,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扯他都衣袖说两句软话。 可谁知,堪堪要碰到的时候,叶纪棠却往后退了一步,向挽清没料到他这个举动,广袖划过她指尖,带着冬日里锦缎沁人的寒意,一闪而逝。 她没有抓住。 向挽清豁然抬头,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毅然。 方才城墙之上的惶恐再次弥漫而出,而且更为强烈,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刺入她胸膛攥住心脏,令她连呼吸都有一瞬间都不畅。 向挽清下意识的就要去追,却被向挽宁忽然叫住:“姐姐,既然这次陛下下旨不再重试,我自然是遵旨。只是不知姐姐,愿不愿意在接下来的两科比试之中与我比上一场。” 向挽清:“我?” 向挽宁:“自然,接下来还有御字科与乐字科,姐姐想选哪个我都奉陪。” 万国朝会之中前六科,每人只能参加一次,如今叶青临输给了叶纪棠,向挽宁显然是想在向挽清身上找回面子,这才会这么开口。 向挽清从来不喜欢高调,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余光瞥到正大步离开的叶纪棠,忽然心念一转道:“那就御字科。” 向挽宁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她竟答应的这么爽快,虽然对于她没选乐字科反而选了御字科有些诧异,但生怕她反悔,还是连忙开口应下。 两人一问一答极快,唐禗在她们定下之后才回过神来:“我听说你连马都骑得不怎么样,怎么敢应下御字科比试,烈马凶狠,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就算要比也是乐字科啊,快换一个。” 向挽清自然知道御字科凶险,可她分明就是故意选了这个,想看看叶纪棠是什么反应,可谁知他竟犹豫都不曾犹豫,直直离去。 向挽清直到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收回目光,语气中带着些疲惫开口:“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分明就是要强不肯落面子。”唐禗恨铁不成钢,“算了算了,还有几日时间,你跟我回使馆,这几日我教你御马之术,不想着能赢她,最起码到时候比试的时候别受伤了。” 向挽清尚且来不及开口,就被唐禗连拖带拽的拉走,她一时间哭笑不得,竟连方才的郁郁都驱散几分。 “七哥。”叶纪棠转过城墙,方才消失在位置上的叶朔宇早就候在此处。 叶纪棠:“你怎么在这。” 叶朔宇苦笑:“我怕向二小姐把我抓去问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赶紧溜了。” 叶纪棠:“就按我教你的说。” 叶朔宇呵呵一笑:“要真是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在旁人眼里所谓的潇洒离开,落在知道内情的他眼里,也不过就是生怕面对向二小姐无法再假装冷酷,导致计划失败的落荒而逃罢了。 叶纪棠斜他一眼:“你嘀嘀咕咕什么?” “没什么。”叶纪棠连忙摇头,“七哥,方才向二小姐可是应了向挽宁的比试,你就没什么反应?”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叶朔宇见他竟真的无动于衷,忍不住皱眉道:“七哥,那可是御字科,六科之中每届万国朝会伤亡最多的一科,你就真的不拦着她一点。” “她不是莽撞之人,心中有数,不会有事。” “烈马难驯,万一呢。” 叶纪棠顿了顿:“既然决定了要演戏,自然要演的像一点。” 叶朔宇:“七哥,你就不怕向二小姐知道真相之后生气吗?” “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七哥,向二小姐不是胆怯软弱之人,你不与她商量就做下这般决定,就不怕她到时候不原谅你吗?”叶朔宇面色难得严肃,“你以为的对她好,或许不是她想要的。” “叶朔宇。”叶纪棠已经很久不曾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字,“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叶朔宇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在叶纪棠凌厉的目光之下,最终还是囫囵咽了回去:“我知道了。” “那七哥……明日的复试,你还参加吗?”叶朔宇那张嘴或许这辈子都闲不下来,好不容易休息片刻,不消片刻就忘了痛,继续开口。 这次叶纪棠倒是没有犹豫:“不去。就说我病了,不能参赛。” “你就不怕父皇生气。”叶朔宇话还没说完,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你好像还真不怕。”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些粗俗的动作在他那张精致艳烈的脸上做出来,都莫名带着些矜贵优雅的味道。 “不过七哥,你今日怎么突然就参赛了,吓我一跳。是不是听到沈逢对向二小姐说的话了?” 叶纪棠闻言,眼睛危险的一眯:“叶朔宇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叶朔宇啧啧两声,笑眯眯的往前窜了两步:“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若是他此刻回头,以他对叶纪棠的了解,一定能立刻发现他所筹谋的计划,绝对不是他告诉自己的那么简单。 “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沈逢的话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是以叶纪棠的功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站在了广场之上。 为了她?叶纪棠垂首,望向手中折扇的扇炳,眼神似是眷恋又似是哀恸,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挂着一串白玉玉髓。 可这些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最终尽数化作狠戾。 即便他决定退出,那也绝对轮不到沈逢。 第251章 ——景羡启程 景羡启程的日子,是在射字科的最后一日,满城的人几乎都涌去了广场看这一场比试,来送别的人唯有孤零零的几个。 “娘,你别哭了。”景羡有些头疼的开口,“儿子这次是奉旨办差,得陛下青眼是好事。” 景母抽噎两声:“娘当然知道是好事,只不过你这刚刚才成婚不久没几日就要走,娘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这样儿子岂不是走的更不踏实。”景父嗓音也有些沙哑,只不过身为一家之主如今也只能强装无事。 “行,娘不哭了,你放心的去为陛下办事,家里有爹娘在,一定会照顾好无双的。” “好了。”景父拉了拉景母的衣袖,嘴巴呶呶指向鸾无双,“让他们小两口说上两句。” “你不用多说,西北流寇猖狂已经是南朝多年毒瘤,陛下能允许你今日再启程,又许家人送行已经是莫大的恩德。”鸾无双先景羡一步开口,“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办差,家里有我在,一定照顾好爹娘,一起等你回来。” “无双,有你在真好。” 鸾无双伸手替他整了整斗篷,“只是你一个人在外,也切记照顾好自己,流寇凶狠,切忌冒进。” “有县主派来的人暗中跟随,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为夫新婚燕尔,又怎么舍得出事呢。” “现在还有心情油嘴滑舌。”鸾无双斜他一眼,桃花眼中一片冰凉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摄人心魄,如今含着情意的时候就更是美不胜收。 景羡俯首隔着面纱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事就去找清乐县主,莫要硬撑,知道了吗?” 鸾无双尚且不曾被他大胆的行为弄得俏脸通红,就听到他严肃的叮嘱,当即点头道:“知道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启程。” “嗯。”景羡闻言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步朝着远处抱拳躬身,面色恭敬。 向挽清微微点头算做回礼。 归舟:“小姐,景大人看到我们了。” “嗯。”向挽清没说什么,高高的站在城墙之上,陪着鸾无双等人,站在原地看着景羡跨马离去,身影渐渐变小。 路远深深,竟不知此去前途如何。 归舟:“小姐不用担心,之前训练的那批暗卫有半数此次暗中保护景大人,他们虽是新手,但一身本事都是相当过硬的。尤其是那个名为十三的孩子,连森尧都对其赞叹不已。” “我没担心他的安危。”向挽清看了看自己身前那齐胸的砖墙,开口道,“十五的时候我站在这送走了洛凡,如今不过半月,我又看着景羡离开,我只是感叹这城墙巍峨高耸,却是个充满离别悲寂意味的伤心地。” “小姐这话说的不对,这城墙虽然看了许多分别,但是也见证了更多重逢。”司琴笑笑,开口道,“等小姐下次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想一定是故人平安归来的时候。” 向挽清看着她这幅煞有其事,认真安慰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倒是难得司琴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果真是跟着归舟久了,说话都头头是道了。” “小姐。”司琴看一眼归舟,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难道司琴以前非常蠢笨不成。” 向挽清忙摇头:“没没没,我哪敢说这话呢,我们司琴一向是最聪明的。” 向挽清打趣了司琴两句,心中那种闷闷郁结的心思倒是消散不少:“行了,我们回去。” “小姐,我们不送鸾小姐他们回去吗?” “不了,如今景羡不在府内,我们更需要小心。他们自己带了丫鬟家仆,想来会没事的。” “是,小姐。”归舟应完了声又抬头,“那小姐,我们回使馆?神女应该还等着呢。” 向挽清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头痛得不行。 自从她那日赌气答应向挽宁参加御字科直皱,唐禗见劝不动她,所幸兴了临时抱佛脚的想法,这两日来日日清晨就去她府上抓人,教她驯马,直到夜深才放她回家。 向挽清冬日本就怕冷嗜睡,这两日简直是遭了大罪,起早贪黑的没有任何时刻是不打瞌睡的。 本想着拒绝,可是话刚出了口,唐禗就眨巴着看你,看的向挽清是一个字斗没法继续,只能咬咬牙继续坚持。 更何况,这几日向挽清受罪,唐禗也是手把手认认真真的教她,起的更早,睡得更晚。她本就是一片好心,向挽清又如何舍得负了她的好意。 “行了行了,去使馆。”向挽清无奈,也只好妥协。 他们三人转身离开,而城墙下的鸾无双,先扶着景父景母上了马车,由叮嘱马夫驾车慢些,这才自己单独上了后面一辆更小的马车。 她之前的喜服在婚宴上不小心被勾了丝,事后被送去金银楼修补,如今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她就想着今日反正都已经出了门,不如顺便去拿回来。 只是马车尚未走出多少路,就忽然停下,她有些疑惑的掀开帘子:“怎么了?” “夫人,前头有一个小女孩,衣衫破旧,跪在中间挡了路,奴才这就把她赶走。” “慢着。”或许是她自己吃过许多苦,所以如今对着同样受苦的人总有些几分恻隐之心,“拿点银子给她,好好说话,别吓着她。” “是。”车夫领命去了,谁知过了少许,马车不见动静不说,前头反而隐隐起了争执之声。 鸾无双皱眉:“怎么了?” 车夫有些无奈:“这人收了银子,说什么一定要见您一面,好记得恩人长相,日后好报……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正说着他身后突然蹿出一团黑影来,直直的扑在马车壁上,双手紧紧扣住车窗。 鸾无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这才看清那团黑影不过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大冷的天竟只着一袭单衣,外头裹了件烂的不成样子的棉袄,也不知这寒冬腊月是如何过来的。 第251章 ——景羡启程 景羡启程的日子,是在射字科的最后一日,满城的人几乎都涌去了广场看这一场比试,来送别的人唯有孤零零的几个。 “娘,你别哭了。”景羡有些头疼的开口,“儿子这次是奉旨办差,得陛下青眼是好事。” 景母抽噎两声:“娘当然知道是好事,只不过你这刚刚才成婚不久没几日就要走,娘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这样儿子岂不是走的更不踏实。”景父嗓音也有些沙哑,只不过身为一家之主如今也只能强装无事。 “行,娘不哭了,你放心的去为陛下办事,家里有爹娘在,一定会照顾好无双的。” “好了。”景父拉了拉景母的衣袖,嘴巴呶呶指向鸾无双,“让他们小两口说上两句。” “你不用多说,西北流寇猖狂已经是南朝多年毒瘤,陛下能允许你今日再启程,又许家人送行已经是莫大的恩德。”鸾无双先景羡一步开口,“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办差,家里有我在,一定照顾好爹娘,一起等你回来。” “无双,有你在真好。” 鸾无双伸手替他整了整斗篷,“只是你一个人在外,也切记照顾好自己,流寇凶狠,切忌冒进。” “有县主派来的人暗中跟随,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为夫新婚燕尔,又怎么舍得出事呢。” “现在还有心情油嘴滑舌。”鸾无双斜他一眼,桃花眼中一片冰凉的时候就已经足够摄人心魄,如今含着情意的时候就更是美不胜收。 景羡俯首隔着面纱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不在的时候若是有事就去找清乐县主,莫要硬撑,知道了吗?” 鸾无双尚且不曾被他大胆的行为弄得俏脸通红,就听到他严肃的叮嘱,当即点头道:“知道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启程。” “嗯。”景羡闻言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步朝着远处抱拳躬身,面色恭敬。 向挽清微微点头算做回礼。 归舟:“小姐,景大人看到我们了。” “嗯。”向挽清没说什么,高高的站在城墙之上,陪着鸾无双等人,站在原地看着景羡跨马离去,身影渐渐变小。 路远深深,竟不知此去前途如何。 归舟:“小姐不用担心,之前训练的那批暗卫有半数此次暗中保护景大人,他们虽是新手,但一身本事都是相当过硬的。尤其是那个名为十三的孩子,连森尧都对其赞叹不已。” “我没担心他的安危。”向挽清看了看自己身前那齐胸的砖墙,开口道,“十五的时候我站在这送走了洛凡,如今不过半月,我又看着景羡离开,我只是感叹这城墙巍峨高耸,却是个充满离别悲寂意味的伤心地。” “小姐这话说的不对,这城墙虽然看了许多分别,但是也见证了更多重逢。”司琴笑笑,开口道,“等小姐下次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想一定是故人平安归来的时候。” 向挽清看着她这幅煞有其事,认真安慰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倒是难得司琴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果真是跟着归舟久了,说话都头头是道了。” “小姐。”司琴看一眼归舟,有些羞恼的跺了跺脚,“难道司琴以前非常蠢笨不成。” 向挽清忙摇头:“没没没,我哪敢说这话呢,我们司琴一向是最聪明的。” 向挽清打趣了司琴两句,心中那种闷闷郁结的心思倒是消散不少:“行了,我们回去。” “小姐,我们不送鸾小姐他们回去吗?” “不了,如今景羡不在府内,我们更需要小心。他们自己带了丫鬟家仆,想来会没事的。” “是,小姐。”归舟应完了声又抬头,“那小姐,我们回使馆?神女应该还等着呢。” 向挽清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头痛得不行。 自从她那日赌气答应向挽宁参加御字科直皱,唐禗见劝不动她,所幸兴了临时抱佛脚的想法,这两日来日日清晨就去她府上抓人,教她驯马,直到夜深才放她回家。 向挽清冬日本就怕冷嗜睡,这两日简直是遭了大罪,起早贪黑的没有任何时刻是不打瞌睡的。 本想着拒绝,可是话刚出了口,唐禗就眨巴着看你,看的向挽清是一个字斗没法继续,只能咬咬牙继续坚持。 更何况,这几日向挽清受罪,唐禗也是手把手认认真真的教她,起的更早,睡得更晚。她本就是一片好心,向挽清又如何舍得负了她的好意。 “行了行了,去使馆。”向挽清无奈,也只好妥协。 他们三人转身离开,而城墙下的鸾无双,先扶着景父景母上了马车,由叮嘱马夫驾车慢些,这才自己单独上了后面一辆更小的马车。 她之前的喜服在婚宴上不小心被勾了丝,事后被送去金银楼修补,如今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她就想着今日反正都已经出了门,不如顺便去拿回来。 只是马车尚未走出多少路,就忽然停下,她有些疑惑的掀开帘子:“怎么了?” “夫人,前头有一个小女孩,衣衫破旧,跪在中间挡了路,奴才这就把她赶走。” “慢着。”或许是她自己吃过许多苦,所以如今对着同样受苦的人总有些几分恻隐之心,“拿点银子给她,好好说话,别吓着她。” “是。”车夫领命去了,谁知过了少许,马车不见动静不说,前头反而隐隐起了争执之声。 鸾无双皱眉:“怎么了?” 车夫有些无奈:“这人收了银子,说什么一定要见您一面,好记得恩人长相,日后好报……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正说着他身后突然蹿出一团黑影来,直直的扑在马车壁上,双手紧紧扣住车窗。 鸾无双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这才看清那团黑影不过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大冷的天竟只着一袭单衣,外头裹了件烂的不成样子的棉袄,也不知这寒冬腊月是如何过来的。 第252章 ——鱼肠短剑 看清眼前小女孩的模样之后,鸾无双方才的害怕早就化成了满腔心疼,连忙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不顾身边侍女的阻拦,直接披在那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余伥,没有娘。” 鸾无双被孩子那怯怯的声音激起更多的保护欲:“那爹爹呢。” “爹爹病了,没钱治。” 鸾无双一怔,忙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想了想索性整个都囫囵递给她,可谁知那女孩见她把手伸过来,竟放下扒着车窗的小手,往身后藏了起来:“脏。” “不脏。”鸾无双笑着开口,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把手伸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那女孩子像是着了魔,带着些小心翼翼把手递了过去。 鸾无双就把那荷包放在她掌心,又用手掌包裹住她的:“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弟弟治病了,还能再买些衣服吃食。只是切忌财不露白,莫要声张才是。” 其实这沉甸甸的荷包里甚至还有几颗金豆子,莫说吃食衣服,就算是在城郊些的地方买下一幢小屋安稳度过数年都可以了。 那女孩有些呆呆的低头看去,她漆黑的手掌与鸾无双那双肤如凝脂的手放在一起,简直称得上触目惊心的对比,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完全没有旁人眼中的厌恶,唯有浓浓的关切。 “恩人,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眼前的女孩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入泉。 可鸾无双生怕因为自己而暴露了向挽清与景羡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小心再小心:“姐姐有点自己的原因,所以不能答应你这个……” 窄巷之中突然不知从何起了一阵风,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迷了眼,鸾无双猝不及防之下,脸上那纱幔更是扬起一角,露出半张脸来。 鸾无双下意识的一惊,几乎是在面纱扬起的瞬间就再次拉下,却没有看见从始至终都站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的那个小女孩,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这风起的诡异,平的也突然,等所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只看到那个小女孩早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的背影。 “小骗子!你给我站住!”那车夫见状高呼一声就要追人。 鸾无双眉头紧皱低呵道:“算了,别追了。” “夫人,那孩子方才的话必定都是编造出来,就是为了博你的同情,好骗取你的银子,亏得你好心,竟遇到这种无赖。” 鸾无双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那个瘦小的孩子会是这种人,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所幸只损失了一点银钱,快走。” “是。”那车夫应了声,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咕几句,鸾无双听的并不分明,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而在这临巷的一侧酒楼之内,那方才跑开的孩子竟不知何时绕了一大圈,出现在房内,跪在一个人影背后:“主人,属下确认过了,那人就是当年那户人家的孩子。” 如今的余伥哪还有方才在楼下的胆怯与小心,语气冷静默然,像是见惯了风浪后的沉稳,又像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后的无情。 “如何见得?”那人的声音低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她眼下那颗泪痣,绝对错不了。” “景羡竟然娶了她为妻。” “他们当年就是青梅竹马,景羡寻她多年一直不曾放弃,如今突然成亲,本就有迹可循。只是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不曾往这方面想。” “那当年她为什么没死呢?当初下的令难道不是满门抄斩吗?!”男子声音陡然凌厉,带着隐隐不发的怒气。 “想来一定是当年有人被买通,她才侥幸脱身。” “给你三天时间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找出那个狗胆包天之人,我要把那人的骨头一根一根卸下来!” “还有那个景羡,他这次离京必然是身负重任,若是等他回京,岂不是步步高升。届时的他若是要复仇,威胁太大。”男子一字一顿的开口,“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是。”余伥顿了顿,又问,“那鸾无双呢。” “哈?”男子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自然是一并杀了,斩草除根这件事已经教了你十数年了还不明白吗?!你身子畸形终身只能如同八九岁幼童,难道如今心智也要变回八九岁去吗!” “属下知错,属下明白了。”余伥抱拳,在那男子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极为压抑的隐忍。 她实际上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只是天生畸形,自八岁开始竟不再长高,再加上一张小脸圆嫩,看着竟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真实的年龄。 可是谁都不知道,她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早就腐烂化脓的恶毒心肠。 她天生的缺陷在刺杀一道之中竟成了莫名的优势,十余年前被眼前的男子看中,待在身边专心培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无往不利。 没有什么人会对着一个孩子起戒心,她不知捧着这样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狠狠一剑扎进过多少人心口。 真不知道溅起的鲜血喷在她脸上的时候,落在那些濒死之人眼中,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心态。 她唤余伥。 也唤鱼肠。 鱼肠剑,以其小巧得能够藏身于鱼腹之中而得名,重在出其不意,杀人于措手不及。 和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鱼肠是冰凉的短剑。 而她则是身前这个男子手中,最好的兵刃。 第252章 ——鱼肠短剑 看清眼前小女孩的模样之后,鸾无双方才的害怕早就化成了满腔心疼,连忙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不顾身边侍女的阻拦,直接披在那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余伥,没有娘。” 鸾无双被孩子那怯怯的声音激起更多的保护欲:“那爹爹呢。” “爹爹病了,没钱治。” 鸾无双一怔,忙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想了想索性整个都囫囵递给她,可谁知那女孩见她把手伸过来,竟放下扒着车窗的小手,往身后藏了起来:“脏。” “不脏。”鸾无双笑着开口,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把手伸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那女孩子像是着了魔,带着些小心翼翼把手递了过去。 鸾无双就把那荷包放在她掌心,又用手掌包裹住她的:“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弟弟治病了,还能再买些衣服吃食。只是切忌财不露白,莫要声张才是。” 其实这沉甸甸的荷包里甚至还有几颗金豆子,莫说吃食衣服,就算是在城郊些的地方买下一幢小屋安稳度过数年都可以了。 那女孩有些呆呆的低头看去,她漆黑的手掌与鸾无双那双肤如凝脂的手放在一起,简直称得上触目惊心的对比,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完全没有旁人眼中的厌恶,唯有浓浓的关切。 “恩人,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眼前的女孩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入泉。 可鸾无双生怕因为自己而暴露了向挽清与景羡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小心再小心:“姐姐有点自己的原因,所以不能答应你这个……” 窄巷之中突然不知从何起了一阵风,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迷了眼,鸾无双猝不及防之下,脸上那纱幔更是扬起一角,露出半张脸来。 鸾无双下意识的一惊,几乎是在面纱扬起的瞬间就再次拉下,却没有看见从始至终都站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的那个小女孩,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这风起的诡异,平的也突然,等所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只看到那个小女孩早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的背影。 “小骗子!你给我站住!”那车夫见状高呼一声就要追人。 鸾无双眉头紧皱低呵道:“算了,别追了。” “夫人,那孩子方才的话必定都是编造出来,就是为了博你的同情,好骗取你的银子,亏得你好心,竟遇到这种无赖。” 鸾无双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那个瘦小的孩子会是这种人,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所幸只损失了一点银钱,快走。” “是。”那车夫应了声,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咕几句,鸾无双听的并不分明,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而在这临巷的一侧酒楼之内,那方才跑开的孩子竟不知何时绕了一大圈,出现在房内,跪在一个人影背后:“主人,属下确认过了,那人就是当年那户人家的孩子。” 如今的余伥哪还有方才在楼下的胆怯与小心,语气冷静默然,像是见惯了风浪后的沉稳,又像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后的无情。 “如何见得?”那人的声音低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她眼下那颗泪痣,绝对错不了。” “景羡竟然娶了她为妻。” “他们当年就是青梅竹马,景羡寻她多年一直不曾放弃,如今突然成亲,本就有迹可循。只是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不曾往这方面想。” “那当年她为什么没死呢?当初下的令难道不是满门抄斩吗?!”男子声音陡然凌厉,带着隐隐不发的怒气。 “想来一定是当年有人被买通,她才侥幸脱身。” “给你三天时间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找出那个狗胆包天之人,我要把那人的骨头一根一根卸下来!” “还有那个景羡,他这次离京必然是身负重任,若是等他回京,岂不是步步高升。届时的他若是要复仇,威胁太大。”男子一字一顿的开口,“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是。”余伥顿了顿,又问,“那鸾无双呢。” “哈?”男子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自然是一并杀了,斩草除根这件事已经教了你十数年了还不明白吗?!你身子畸形终身只能如同八九岁幼童,难道如今心智也要变回八九岁去吗!” “属下知错,属下明白了。”余伥抱拳,在那男子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极为压抑的隐忍。 她实际上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只是天生畸形,自八岁开始竟不再长高,再加上一张小脸圆嫩,看着竟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真实的年龄。 可是谁都不知道,她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早就腐烂化脓的恶毒心肠。 她天生的缺陷在刺杀一道之中竟成了莫名的优势,十余年前被眼前的男子看中,待在身边专心培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无往不利。 没有什么人会对着一个孩子起戒心,她不知捧着这样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狠狠一剑扎进过多少人心口。 真不知道溅起的鲜血喷在她脸上的时候,落在那些濒死之人眼中,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心态。 她唤余伥。 也唤鱼肠。 鱼肠剑,以其小巧得能够藏身于鱼腹之中而得名,重在出其不意,杀人于措手不及。 和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鱼肠是冰凉的短剑。 而她则是身前这个男子手中,最好的兵刃。